我让虐文主角逆天改命[快穿]   作者:江色暮   文案   观澜是一条能看到所有人命运的龙。   原本只想当个咸鱼小老板,可他遇到的客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惨?   客人1:优等生惨遭校园霸凌,性骚扰、退学打工正在招手?   优等生:我转学了,祝你走好监狱路。   准备强取豪夺、虐恋情深的渣攻:???(完)   客人2:大妖被迫签订奴宠契约,一旦违抗命令就会经脉炸裂?   大妖:契约还你,我去拯救世界了。   爱在心口难开“主人”攻:???(完)   客人3:将军被迫交出兵权,以男子之身入宫为后,在宫变时为保护昏君而死?   将军:愚忠是没有前途的,我决定造反。   正要追妻火葬场的重生昏君攻:???(完)   不知不觉,观澜的店开遍三千世界,还收获一只勤劳的幻狼店员=v=   其他世界:   客人4:被哨兵伴侣所有朋友蔑视的普通人机甲师(完)   客人5:莫名出现在陌生人18X抽卡游戏里的明星(完)   客人6:被无限游戏“特别对待”的漂亮弱者(完)   客人7:和快穿者签订虐渣契约后对“渣攻虽然照旧有权有势可他真的很伤心”结果不满意的替身(完)   客人8:只是没受虐待就被全世界嫉妒羡慕的雌虫(完)   客人9:踹掉渣攻带球跑后孩子成白眼狼的打工人(完)   客人10:“情敌变情人”之后被背刺的刀客(完)   客人11:被欺骗留在原始世界的穿越者(完)   客人12:失忆之后被人捡走的半精灵公爵(完)   客人13:被穿越之后,穿越者只想结婚生子,理想完全被放置的Omega(完)   主CP:越无虞x观澜   每天都在争做五好店员的打工狼族攻x实力吊打全世界但只想安生当老板的龙神受   高亮:1.单元剧。主CP串联全文,但在各单元里只起辅助作用,单元本身的主角是客人(和他们的cp)们。所有客人都是受。   2.标题的“虐文”只是对客人原本命运的概括,故事本身不是穿书,另有世界观。   3.不一定按照上述客人顺序写。   内容标签:强强 打脸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观澜,越无虞 ┃ 配角:客人(和他们的cp)们   一句话简介:换攻,独美,2选1   立意:做自己人生的主人,不向恶势力屈服。 第1章 现代校园(1)   五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的时候,青城一中统一要求学生换上夏季校服。   中午放学时间,无数穿着天蓝色短袖的学生从校门口涌出,像是一片海洋。   慢慢的,“海洋”分散在街道上。其中,有人一抬头:“哎?新开了家书店!”   他的同伴念起广告牌上的标语:“‘教参四折,其他书五折’,真的吗?!”   “走,去看看!”   这样的对话接二连三发生,书店很快人满为患。   等到问清老板,得知折扣只持续三天后,不少人开始挑书付款。   老板观澜坐在柜台后,笑眯眯地收钱。   在学生们的视角里,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从眉眼到口鼻,平凡得好像走出书店就会被忘掉。   他们至多会在递钱时看对方一眼,之后迅速转过视线,继续和同学聊天。   热闹一直维持到将近两点。下午的课要开始了,书店再度变得冷清。   等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观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动作间,余光恰好捕捉到天边闪过的流光。   观澜一顿。   他手上姿势不变,头却侧到一边,去看外间天色。   天空灰蒙蒙的,阴云密布,完全无愧于“今日有雨”的天气预报。   果然,几乎是下一刻,橱窗玻璃上多了一滴水。   第二滴、第三滴紧随其后。很快,窗子蒙上一层水,变得模糊不清。   观澜看在眼中,慢慢吐出一口气,算是将呵欠打完。   他面上的懒散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自己方才见到的流光。虽然只有一瞬,但观澜知道,那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跟着流光一起来了。很近,就在一公里以内。   只是似乎不带攻击性,至少这会儿观澜没有察觉危险。   要不要去看看?   他打定主意,干脆锁上店门,预备去流光落下的方向探查一番。   离开前,又记起什么,从柜台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把伞来。   一路测算方位,几分钟后,观澜拐入一条小巷。   说来也巧,这是他常走的一条近道。观澜在小巷另一头买了房子,前面书店装修,他每天都在巷中来回。   他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观澜拐入其中没多久,就看到墙角的一抹暗色。   他脚步未停,一路走到墙边。   垂眼看去,那抹暗色是一只小狗。明显受伤了,皮毛下的雨水都带着淡红。   看了这一幕,观澜眼皮猛跳。   他没有犹豫,蹲下`身,仔细查看小狗身上状况。   哪怕个毫无医学常识的人来看,也能一眼见到小狗肚子上的伤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能看到里面微微颤动的内脏。此外,四肢、背部,甚至脸上,都有很多细伤。   观澜牙关微咬。他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饶是如此,被他抬起前肢时,小狗还是不停“呜呜”。   痛是痛,却很乖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观澜,像是在求救。   观澜闭了闭眼睛,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小狗再度:“呜——”   观澜深呼吸。   他说:“我既然看到,就不会不管。放松。”   不过,小狗这样子,明显不能直接搬动。需要想个办法,把他交给专业人士。   考虑这些,观澜指尖在小狗额头轻轻一点。   如果有旁人同样待在巷中,一定会对眼前场景感到惊异。   那个蹲在墙边、容貌平平的男人,在指尖落下的一刻,竟然全然变了一番模样。   原先的短发成了青云似的乌色长发,披在身后。寡淡五官淡去,露出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孔。   虽然半蹲在残破墙边,周遭是年久失修的墙壁和裂着缝隙的水泥路,还有淌得四处都是的雨水,却依然难掩华贵雍容气质,好像阴天大雨中灰暗小巷都被他一人照亮。   ——不,不是“好像”。   金色光辉自观澜指尖淌出,温柔覆盖上小狗的身体。   在万千光点的包裹之中,小狗又“呜”了声。不过这一次,再不是因为疼痛。   他乌溜溜的眼睛疑惑地往自己身上望去,仿佛在想:奇怪,怎么忽然没有感觉了?   观澜见状,终于微笑一下。   这点笑意转瞬即逝,他又叹道:“这个小世界对我限制很大。只能给你止痛,也不让伤口再恶化。真要愈合,还得找这里的医生。等我。”   说完这句,观澜把伞留在小狗头顶,起身、重新走入雨中。   雨水滴落在观澜身上,却并未打湿他的衣裳、头发。一层浅淡光膜出现在他身侧,为青年挡住所有风雨。   直到再出巷子,观澜又变回那个普通的书店老板,手上还重新拿了一把伞。   他走到最邻近的一家店里,和老板打过招呼,借走一个纸箱。   观澜估摸着,箱子的大小应该正好能装下小狗。   他道过谢,原路返回。   一会儿工夫,方才还安静的巷子竟然嘈杂起来。   除了雨声之外,多了几个人的讲话声。   观澜耳力好,听出说话的人都是少年。只是气氛明显不妙,其中一人正说:“谢霖,你还要往哪里跑?”   然后是另一个人讲话,说:“你说你招惹谁不好,一定要招惹我们路哥喜欢的人。”   再接着,轮到一个清亮很多的少年嗓音,说:“我只是给沈琼讲了两次题。”   “少废话,”第一个开口的人粗声粗气地打断,“路哥说了,要给你一个教训。”   观澜皱眉。   他照旧没有停下脚步,很快走过小巷拐角,看清不远处的场面。   一共五个少年,都穿着红色校服,明显不是附近的青城一中。其中一个被剩下四个围住,已经被逼到墙根,一看就是另外几个人口中的“谢霖”。这会儿虽然还能反驳其他人的话,却也明显紧张。   另几个人里,为首的一个染了一头黄发。这会儿分明听到观澜走近的脚步声,却对此毫不在意,而是揉着拳头,继续继续不怀好意地对着“谢霖”。   观澜面色沉下,问:“你们在做什么?”   黄毛终于回头,却完全不把观澜放在眼中,骂道:“关你什么事儿?还不快走!”   观澜却站定,嗓音冷静,说:“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你们是哪个学校的?为什么不去上课?”   他摆明要“多管闲事”。黄毛听着,不耐道:“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呢?我们同学之间一点小矛盾,自己私下解决就行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观澜没理他,而是看向被围住的少年。   他怀中抱着纸箱,一手还拿着伞。按说总该有一丝顾前不顾尾的狼狈,可事实上,观澜气度从容,问:“谢霖,你和他们有矛盾?”   这话出来,几个不良少年一愣,黄毛爆了句粗口:“我靠,你认识他?”   说着,看观澜的眼神开始不善。   观澜看他一眼,分毫不让,说:“对。而且,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这是假话,可几个不良少年并不知晓观澜说谎。这种情况下,黄毛嗤之以鼻:“行啊,威胁我?”   他表现得不屑一顾,另外几个少年却略露迟疑。其中一人拉拉黄毛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劝黄毛宁人息事。   黄毛大怒,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观澜又说:“谢霖,来帮忙拿东西。”   事情发展超出意料,谢霖同样愣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虽然眼前是个陌生人,但他只有一个,郭子琪他们那边却有四人。哪怕这个男人同样不怀好意,去他那边,也肯定比前面要好。   他快速点头,趁着黄毛其他人气氛之间不妙,闪身到了观澜身边。   观澜示意他拿过伞,帮自己撑在头顶。态度太过自然,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谢霖果然认识这个人的铁证。   他看向黄头发的高中生,还是很冷静的语气,问:“你是想等着警察解决问题,还是现在就走?”   黄毛更怒了,却被其他几个人拉住。另外几个不良少年说了几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琪哥,改天咱们再来”“万一被我爸知道,他可饶不了我”……黄毛终于“哼”了声,朝观澜、谢霖放了句狠话:“你们等着!”   说完这句,扭头就走。   几个不良少年跟了上去。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观澜看着他们的背影,面色冰冷。   他身侧,撑伞的谢霖咽了口唾沫。   谢霖:“谢——”   观澜:“我前面听见他们叫你名字。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谢霖的道谢说到一半儿,就被打断。   也是因为观澜这句话,谢霖确定了,自己这是遇到了好心人。   他放松下来,笑一笑,说:“没事。”   “刚才其实没报警。”观澜神色柔和一些,带着点安抚意思,“不过,如果你要去找学校反应,我可以去给你作证。”   谢霖一愣,意外地看他。   “我在一中旁边开了一家‘潮声书店’,”观澜又说,“很好找。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   谢霖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但还是回答:“实中。”   观澜笑了:“实验中学呀?是个好学校。”   这话是真的。虽然观澜刚来青城不久,但在开书店前,他已经打听清楚。青城范围内,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十三中,还有实验中学。每年的高考状元,都会在这三所学校里产生。   不过,和一心走国内高考路子的一中、十三中不同,实中有很大一部分学生会选择出国。再有,实中学费也比一中、十三中高出许多,历来是富家子弟的选择。   就拿刚才那几个不良少年来说。虽然为首的黄毛审美堪忧,但观澜能看出来,对方手腕上的表、脚上的鞋子,都价值不菲。他那几个跟班也一样,唯独一个谢霖,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校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听着观澜的话,谢霖含糊回答:“还可以吧。”   观澜说:“刚刚应该录个像,算是留证。不过那会儿没反应过来,也就算了——谢霖,这边走。”   谢霖:“呃?”   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明所以。但见观澜态度平常,又是刚刚帮了自己一把的人,谢霖虽然迷惑,却还是跟着走了。   不过,谢霖还是一直提着心,只跟在观澜身后半步。因他要撑伞,这样也不显突兀。   很快,那只明显受伤了、缩在墙角的小狗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狗头顶一把印有“朝声书店,教参四折,其他书五折”的雨伞,和谢霖手上雨伞的颜色样式一模一样。   谢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旁边男人抱着空箱子是因为这个。   他捏了一把冷汗,和观澜一起来到墙边。   观澜蹲下,将湿乎乎的小狗放进箱子。   这期间,小狗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观澜,又放松地闭上。   观澜把另一把伞收起来,重新抱着箱子起身,对谢霖说:“你回实中是坐2路车吧?车站好像就在外面。那边还有一家宠物医院,这样,你还是帮我撑伞,咱们一起过去。之后你拿着伞去学校,路上别淋着,有空回来还我就行——对了,你过来方便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到最后,才问了谢霖一句。   谢霖还在惦记小狗身上堪称可怖的伤口,闻言回神:“方便,我家就在这附近。”   “那就好。”观澜轻声说。   两人重新迈入雨中。观澜带路,不过七八分钟,谢霖果然看到一家宠物医院。   他担心地看了眼箱子里的小狗,想跟着进医院看看,又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还是道:“叔叔,那我就回学校了,明天来给您还伞。”   “好。”观澜道,“你有手机吗?还伞之前,可以打个电话,看我在不在店里。”   谢霖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陈旧斑驳、只有通话和短信功能的老人机。   他和观澜交换了电话号码,把“潮声书店观叔叔”几个字存入通讯录,之后又一次郑重地和观澜道了谢,这才跑向公交车站。   到这会儿,谢霖才有工夫后怕。   原本是为了取没带到学校的材料才中午回家,没想到路上下雨,郭子琪那群人又忽然出现,眼看就要不好。   还好遇到书店叔叔。只是,那只小狗,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谢霖默默担忧。他身后,观澜走进宠物医院,把纸箱摆在医生面前。   医生看了小狗的情况,抽了口冷气,赶紧让护士准备手术,还问观澜:“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观澜说,“在旁边那个巷子里遇见的。”   医生“嘶”了声,说:“看不出是被什么弄的啊——行,我们先处理伤口。”一顿,语气谨慎很多,“费用的话,我们对流浪狗有一些优惠,不过……”   小狗伤成这样,哪怕优惠了,治疗需要花费的钱还是不少。   医生说着,有些担心地看向观澜,担心观澜直接离开。   观澜却问:“可以用手机付款吧?”   医生松口气:“可以。” 第2章 现代校园(2)   缴纳了初步治疗需要的费用后,小狗进了手术室,观澜则留在外面。   几个宠物医院的护士还在咂舌,相互说:“得是什么人啊,竟然下那么狠的手!”   “还好遇到好心人。”   “那个人有点眼熟。”   “呃,你们看他那把伞,”嗓音压低一点,“是不是旁边新开那家书店的老板?”   “这么一说,好像真是的!”   朝观澜投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暖钦佩。观澜没在意,仍然坐在长椅上,想:能下这种手的,当然根本就不是人。   这并非观澜发泄情绪,而是他在看到小狗的第一眼,就明白过来的事。   虽然会用手机支付,能听明白医生护士的话,还在不远处开了一家书店,可观澜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更像一个旅客,在三千世界随心来去。   除此之外,观澜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在他眼中,所有生命体的过往、未来无所遁形。   大部分时候,观澜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兴趣。但一天之内,他竟然遇到了两个让自己破例的存在,观澜自己都觉得意外。   首先是手术室的小狗。确切地说,那并非真正“小狗”,而是随着天际流光来到这个小世界的另一个“客人”。正如观澜遮掩了自己的真正容貌,给旁人展示出一张约等于本世界男性平均水平的面孔,“小狗”同样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迅速做出转变,披上一层伪装,好不引起更多麻烦。   可在那之后,对方彻底脱力,只能淋着雨,等待一个被救下的可能。   好在观澜离得近——不一定,恰好降临在那种位置,没准是特地冲观澜来的。   想到这里,观澜心情略有复杂。   再有,巷子里那个少年。   虽然撞到刚刚那样的场面,观澜必然会帮忙。但帮忙的方式,同样有讲究。   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的学生矛盾,谢霖事后可以向老师反应郭子琪——也就是黄毛——等人的恶劣行为,而老师会出手帮他。或者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谢霖原本就可以独自解决问题,观澜最多会给他解围,而不是留下自己的名字、联系方式。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观澜从谢霖身上看到的未来里,少年带着伤回了学校,迎面对上的就是更多欺凌。   书本被撕坏、放学后被关在体育室都是常事。作为事件导火索的沈琼最初还看不过眼,去和“路哥”路时茂吵了一架。不过,吵架过程中,沈琼感受到了路时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友力,大受感动,很快开始和他甜甜蜜蜜。   至于谢霖。他最初是去和老师反应了,不过班主任不愿意得罪家中有权有势的路时茂、郭子琪等人,于是反过来问谢霖:“他们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你麻烦,你也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谢霖听了这话,如遭雷劈。   郭、路等人看出班主任的态度,愈发肆无忌惮。   在越演越烈的霸凌中,谢霖成绩迅速下滑,而这让原本还觉得谢霖不容易的部分科目老师也对他失望,再不理会他。   一般学生遇到这种事,原本还有“告诉家长”的最后一条路,偏偏谢霖家中的情况又很特殊。   他父亲很早就不在,只剩下母亲与他相依为命。母亲谢小华开了一家包子铺,每天起早贪黑忙生意。因辛苦,不过四十出头就有了许多斑驳白发。   在谢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母亲说起转学一事的那天,他回到家中店里,迎面对上以同学身份来到店中的路时茂、郭子琪等人。   谢霖先是愣住。随后,郭子琪勾着他的肩膀到一边,笑眯眯说:“谢霖,你们家这店,各种手续都齐全吗?消防布置过不过关啊——别误会,就是我有个叔叔这段时间在查这些,我顺便听了几耳朵,这不是来学习一下嘛。”   谢霖看着他,听懂了。   郭子琪这话,实际是说:只要我们想,你妈这个店随时都能开不下去。   谢霖还要挣扎,想:我可以和妈一起回老家,在县里上学。只要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这时候,郭子琪摸摸下巴,又说:“对了,路哥还问我呢,你是不是和咱学校签了什么合同?学校免了你的学费,你得考出成绩。一定考不出也不勉强,不过起码三年时间得在咱学校上完吧?”   谢霖愣住。   他怔怔地看着郭子琪,再去看旁边的路时茂等人。   谢霖已经从这几人平日的聊天里知道,路时茂有一个长辈时学校董事。而他签的那份合同,在动了转学念头的时候,谢霖重新拿出来看过。   里面有一些条款十分模糊。如果路时茂希望,那解释成“谢霖一旦转学,就要把前面所有学费交还”也未尝不可。   那是一笔谢家母子绝对无力支付的费用。   谢霖的手指开始发抖。而谢母对儿子在学校的遭遇一无所知,这会儿,还在殷勤地招待,说:“喜欢就多吃点。对,我给你们装些,拿回家里,正好当晚饭吃!小霖平常不太爱说话,我还担心他交不到朋友呢。今天见了你们,我就放心了。”   她身侧,路时茂嫌弃地看看手里的包子,听了这话,敷衍地“嗯”了声,又看向谢霖,问他:“要不要去打球?”   ——在路时茂他们的“打球”游戏里,谢霖并非参与者,而是道具。他会充当“球架”,谁先把球砸在他身上,谁就能取胜。   谢霖本能地想拒绝,可郭子琪正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肩膀。   谢霖沉默一会儿,回答:“好。”又对母亲说,“妈,我今天晚点回来。你忙完就回家吧,不用等我。”   路时茂等人带着谢霖一起走了。还没转过街角,谢母给他们装的包子就被扔到垃圾桶里。   谢霖麻木地看去一眼,仿佛和垃圾混合在一起的不是包子,而是自己。   这些事,发生在谢霖高二的下半学期。他从此把转学的事压在心底,再未提起。剩下的高中生活,包括从高中毕业以后的日子,都成为彻彻底底的噩梦。而对他造成最大伤害的那个人,现在甚至还不认识他。   从谢霖身上看到这些之后,观澜在郭子琪等人面前,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提了“报警”,告诉谢霖自己可以为他作证,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谢霖。   做完这些之后,观澜从谢霖身上看到的未来有了些许模糊。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他揉了揉眉心。外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护士推着“小狗”从里面出来。   麻醉效果还没过去,小狗像是睡着了。观澜在推车旁边看了片刻,被护士叮嘱了一耳朵术后护理知识。他还算认真地听完、记住,这时候,一身灰扑扑皮毛的小狗耳朵扑棱了下。   观澜和护士一起看过去。他见小狗睁开眼睛,双眼还是乌溜溜的,又仿佛带着一丝浅浅的紫色。他的手虚虚抚过小狗面颊,轻轻“嘘”了声,说:“你受伤太严重了,我没法把你带回去照顾。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会有人给你换药。明天一早,我来看你。”   护士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叮嘱,原本有些想笑。但下一秒,小狗“呜”了声,竟然朝着观澜点头。   护士:“……”巧、巧合吧?!   观澜微笑一下,又说:“你既然来找我了,我就不会不管。不过,能恢复得怎么样,还要靠你自己。”   他话音落下,小狗竟然努力抬头,在观澜手心蹭了蹭。   护士麻木,陷入“难道这小东西真能听懂吗”的自我怀疑。观澜则又笑一笑,说:“那我先走了。”一顿,“我在旁边开了一家书店。有问题随时打电话,我直接过来。”   护士点点头,观澜这才离开。   他在雨中撑起伞。一路上,与许多人擦肩而过。   转眼到了放学时间,书店又一次挤满学生。   在观澜忙着收钱的时候,青城实验中学的教学楼前,谢霖的伞被郭子琪抢走,像是传球一样传递在另外几个不良少年手中。   谢霖背着书包、看着不远处的郭子琪等人。他知道,自己如果去抢,是绝对抢不过的,甚至这样才遂了郭子琪等人的意愿。   他转头回了教室,重新把书包里的练习册拿出来,开始写作业。   不过,郭子琪等人还是没想着放过他。不多时,他们回到教室。郭子琪来到谢霖桌子旁边,一把抄起谢霖的练习册,一边在手里翻,一边“啧啧”地说:“好学生啊!王涛,你见过写得这么满的练习册吗?”   不良少年中的一人凑过来,说:“没见过!哎我说谢霖,要不然你也帮我把作业写了呗?”   谢霖抬头看他。   教室的白炽灯下,谢霖的瞳仁显得很黑。他下颚线条优美,唯有喉结处显出嶙峋的弧度。此刻,在郭子琪嘲笑的眼神下,他一言不发,在心中默数:十、九、八、七……   数到“四”的时候,郭子琪已经又开始不耐烦。他拿练习册抽在谢霖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谢霖压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发白,这时候,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声音——   “郭子琪?”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教室外,是教导主任李洪军。   谢霖眼神忽而亮起。   他知道,每天放学,主任都要把所有教室转过一遍才离开,这会儿果然等到了。   见了郭子琪,李洪军面上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他朝教室里走来,笑着说:“可巧呢,昨天晚上啊,我刚和你爸爸吃完饭。”   郭子琪一愣,本能地应道:“李老师啊。呃,我爸没和我说这事儿。”   李洪军说:“哦,郭先生平常饭局也多,应该是觉得没必要特地说。最近在学校感觉怎么样?学习方面、生活方面,都还可以吧?”   郭子琪有点不耐烦了,但想着眼前人毕竟把自家老爸拖了出来,他就还是勉强应付着答话。   除了郭子琪,王涛等人也都被教导主任关怀了一遍。唯有一个谢霖,在趁机从王涛手里拿回练习册后,他立刻收拾书包,离开教室,顺便拿走了被郭子琪他们放在一边的雨伞。 第3章 现代校园(3)   因前面的耽搁,谢霖这天离校的时间比平常要晚一些。   他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谢霖撑着从书店老板那里借来的伞,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母亲的包子铺。   见了儿子,忙活了一整天的谢小华笑了,说:“回来啦?快把书包放下,来吃晚饭。”   谢霖“嗯”了声,洗了手,帮母亲一起舀粥、把卖剩下的包子拿出来,这才在铺里的小桌子边坐好。   旁边是高高垒起、这会儿已经冰冷下来的蒸笼,周遭的空气都带着馅料味道。   这是谢霖从小到大习惯的气息。在熟悉的环境里,他紧绷了一个下午的心弦放松下来。正好,谢小华开口说话:“……我还担心呢,你中午出门的时候不是没拿伞吗?”   谢霖回答:“嗯,不过有个叔叔看我没拿伞,就借了我一把。”   谢小华惊讶:“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给你的。”   谢霖听着,有点说不出话。   他没办法告诉母亲,虽然已经高二下学期了,可自己依然没有一个关系好到可以借伞给他的同学。   两年前,中考结束那会儿,谢霖的成绩在全省都能排前十。几家历年都在争夺高考状元的学校相继打来电话,邀请谢霖去他们那边读书。   不止实中,一中和十三中也做出了“学费全面,食宿免费,有奖学金”的承诺。不过,实中是把条件提得最优渥的一家。只要谢霖能在高考中稳住全省前十的成绩,就能拿到二十万奖学金。在这基础上,每前进一名,又能再加三万。   这让谢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实中。   他一直知道妈妈很辛苦。如果能一次性拿到五十万,加上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就可以把租金不断上涨的门面买下来。也能再雇一个小工干活儿,不用每个月都紧巴巴地算着成本、收入。   妈妈能轻松很多。   抱着这样的期许,谢霖满怀干劲地开始高中生活。但他很快发现,情况与自己所想并不相同。   实中和他的初中很不一样。这里有许多课外活动,社团琳琅满目。报道第一天,就有模拟联合国的学长、学姐来招新,而谢霖那会儿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   到现在,虽然已经在实中待了将近两年,但谢霖依然难以融入同学之中。   他和其他人差距太大了,在郭子琪、路时茂等人聊最新款跑鞋的时候,谢霖穿的是路边摊上五十一双的鞋子。在其他人计划暑假去哪个国家玩时,他只想多做两套卷子。   这么一来,哪怕最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对他这个被破格录取的“优等生”还有好奇。两年下来,好奇也被消磨干净,只剩下相敬如冰。   谢霖有过失落,但他也会鼓励自己:他们做好他们的事,我做好我的事。一个人就一个人,正好,我也能多点时间背单词。   不过,这话不能给妈妈说,她会担心的。   谢霖笑笑,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烦忧,轻快地回答:“不是。那个叔叔好像在一中门口开了家书店,我明天去找找,把伞还他。”   谢小华听完,也没想太多,说:“行。你快吃,吃完回家做作业。”   谢霖点点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过,晚饭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留在铺子里写完作业,再给母亲帮忙,一起揉面、拌馅。   谢小华看得叹气。但她知道,自己是劝不过儿子了。而且,儿子这么体贴她,她也高兴。   母子二人一直在包子铺忙活到快十一点,这才关了门,一起回家。   雨还在下。谢霖把伞撑在母亲头顶,笑着听母亲念叨最近什么菜价格上涨,要到夏天了,铺子里又要多一份冰箱电费。路灯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长,两人愈走愈远。到最后,讲话声响一点点消散在风里。   雨下了整整一晚。到第二天天亮,才算放晴。   一大早,观澜就去了宠物医院。可惜的是,宠物医院还没开始上班。   他对着店门口“八点上班”的标志沉思良久,再看看仍然泛着淡青的天空,叹口气,转头去自己的书店。   走到一半儿,手机震了下。是谢霖发短信问他,可否早晨去还伞。   观澜惊讶,但还是回复:可以。   谢霖给他回了个笑脸颜文字。观澜看过,收起手机。   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有学生聚集在一中门口了。   见观澜来开门,又有学生朝书店方向过来。   虽然昨天已经知道打折的事,可不是所有人都带够零花钱。如今折扣已经过去一天,店里的书也被买过一轮。再有心动的,不得抓紧时间?   观澜看着他们对着书架虎视眈眈的样子,略觉好笑。等到终于将门推开,不必说,又一场热闹开始了。   有这群学生在,潮声书店在街上显得非常显眼。除了煎饼果子摊和炸串摊外,一中门口聚集学生最多的地方就在这里。   谢霖下了公交车,一眼看到从店里走出去的同龄人们。他一怔,随即想到印在伞面上的标语。   教参四折,其他书五折?   谢霖同样心动了。不过,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他还是压下心思,没想更多。   他走进书店的时候,旁边有人惊讶,脱口而出:“怎么还有实中的过来?”一顿,又感叹,“竟然连实中都知道这家店打折了。”   谢霖:“……噗。”   虽然话里的内容没问题,但思考方向显然错了。   谢霖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朝说话的人看去一眼。   对面也是个男生,头发好像带着自然卷,显出几分凌乱。这会儿对上谢霖的视线,对方先是一愣,随即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场面映入谢霖眼帘,谢霖心跳漏了一拍。   他甚至没有记住这个男生的长相。但谢霖模糊地意识到,好像已经将近两年,自己都没见过同龄人这样灿烂、热情的笑容。   回头面对观澜的时候,谢霖的思绪还没结束。   他想:一中的风气是这样吗?好像……挺不错。   观澜原先正在收钱,见了他,先笑:“这么早就来了?早饭吃了吗?”   谢霖点头,还问:“叔叔,你吃了吗?”   观澜一愣,回答:“没有。”   谢霖就笑一下,把手上拎着的包子、豆浆给他,说:“这是我家店里的。想着您可能没吃,就带了一份。”   观澜笑了,说:“这么好啊,谢谢。”说着,又从谢霖手上拿过伞。   谢霖想想,又问:“对了叔叔,昨天那只小狗——”   观澜说:“哦,昨天已经做完手术了。不过那家宠物医院现在还没开门,我待会儿再去看看。”   谢霖听到这里,放松地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观澜看他。   谢霖明明站在书店里,可这一眼,观澜从他身后看到许多。   黑夜里的体育室,蜷缩在软垫上的少年;   人流熙攘的马路上,跪在地面痛哭绝望的谢霖……   观澜面色不动,唯有眼神闪烁一下。   他说:“等一下。”   谢霖:“嗯?”   观澜问:“昨天都没问,你现在读高几?”   谢霖说:“高二。”   观澜笑笑,说:“那我就说了。是这样,有个我亲戚家的小孩,之前来这边的时候,拿着我柜台上的练习册做了两页。结果后面走了,又没把练习册拿走。我打电话去问,他说他们学校发了一样的册子。没办法,东西就耽搁在这儿了。你看看,要是觉得有用,就干脆拿走吧。”   说话的时候,观澜拉开旁边的抽屉。   昨天下午,他正是从里面取出一把伞。这会儿,他一样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册子。   谢霖一愣。观澜又说:“其实后面都是新的,可我也不好再拿来卖了。直接处理了,又有点可惜。”   谢霖抿了抿唇,手足无措。   他想要推拒,可这时候,观澜已经招呼起其他客人。刚刚那个朝他笑的一中学生过来结账了,又好奇地看了他几眼,还看练习册,惊呼:“老板,这套题还有吗?我们老师之前推荐过!”   谢霖想:这套题很好吗?那我……   想要。   书店老板在和那个一中学生讲话。谢霖思来想去,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   他掌心带着一层薄汗,将几本练习册装进书包,再郑重地和书店老板道谢。   观澜笑笑,说:“谢什么。行了,赶紧去学校吧。”   谢霖快速笑了一下,出了书店。   到了公交车上,他坐下来,又从书包取出新得到的册子,翻开细看。   纸张、印刷都很好,排版也清晰漂亮。里面有历年真题,也有一些模拟题。谢霖看过,出题水平的确不错。   他越看越喜欢。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册子里滑了下去。   谢霖低头去看,竟然是一部智能手机。   谢霖离开的第十五分钟,观澜接到来自少年的电话。   谢霖磕磕巴巴,说了自己发现手机的事情。观澜“恍然大悟”,说:“哦,那是我的旧机子,早晨导了下数据。可能刚刚正好放在抽屉里,被夹进去了。没事儿,你先拿着,有时间了还我。”   谢霖听了,虽然还是不安,但好像也只能这样。   因这一出又一出的插曲,一早上时间,他甚至没来得及担心郭子琪又找自己麻烦。   雀跃、紧张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教室。等到了自己的位置,看到被马克笔写满“穷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出实中”等字的桌子,还有散落一地的书本,谢霖僵住。   他静静立在桌前,凉意从心脏迸开。过了会儿,谢霖抬头,看着教室里其他同学。   郭子琪等人不在,其他人则各做各的事,没人看谢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谢霖放下书包,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   少年深呼吸。短短时刻,他想了很多。要怎么应对、处理——   这时候,书店老板昨天说的话涌入他的脑海。   “……刚刚应该录个像,不过那会儿没反应过来。”   录像。对,要向老师揭露郭子琪他们做的事,就得先留下证据。不然的话,以老师们对郭子琪等人的偏爱,未必会相信。   谢霖自己的手机功能很少,不过恰好,书店老板的旧手机就在他书包里。   快八点的时候,一中外,潮声书店,观澜的手机震动一下。   他拿起看过一眼,见上面显示着短信提示。   “您好,我是实验中学的谢霖。冒昧地问一下,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自然卷是谢霖的cp哦。   今天就到这里啦,明天18:00见~ 第4章 现代校园(4)   观澜唇角迅速地勾起。   没见他手指动作,他手中屏幕上浮现出几个字: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   谢霖收到回复,嗓子有些发干。   他耻于承认自己遭遇的一切。但是,现在有求于书店老板,他不想说谎。   所以谢霖还是回复:我在学校遇到了一些事情,想到您昨天说到的“录像”,就想借用您的手机存证。   观澜看了,回他:知道了,手机你先拿着吧,不用急着还我了。   过了片刻,又有一条短信过来:你还是个孩子。遇到困难,一定要向周围的成年人求助。   谢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发热,唇角却勾了起来。   父亲去世太早,面对母亲的辛劳,少年更多是怀有一种“我要赶快长大,帮妈妈分担”的心情。他几乎忘记与父亲相处是什么感觉,如今却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尝到近似父亲的关怀。   他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好心情,之后拍好照片。想一想,又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他们班的班主任姓吕,名叫吕玉霞,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女性。马上要到早读时间,吕玉霞原本已经准备出门了,结果迎面对上谢霖。   她一愣,问:“谢霖,怎么了?”   谢霖之前已经组织好言辞,这会儿道:“老师,我今天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发现桌面上被涂写了一些不太好的话。”一顿,“我怀疑是郭子琪他们做的。昨天中午,他们就曾经找到我家附近,围住我、威胁我。昨天晚上,也曾找我麻烦。”   吕玉霞听他说完,心里“咯噔”一下。   上课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悠长的铃声里,有其他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学生们跑进教室,要开始新一天的早读。   等到铃声停下,吕玉霞看着谢霖,嘴角扯动一下,说:“等一下。你并没有看到郭子琪他们在你桌面上涂写,是吧?”   谢霖点头。   吕玉霞说:“那怎么能直接说什么‘怀疑’呢。你别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现在也打完铃了,先去教室。”   谢霖抿抿嘴巴,点头。   实验中学的早读是从七点五十到八点二十。这段时间里,吕玉霞把郭子琪、王涛等人叫出教室问话。   谢霖看着一个个人走出、走进。郭子琪进来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比了一个中指,还做口型:“穷鬼,竟然告状?!”   谢霖舌尖抵着上颚,转过视线,专心跟着课代表读书。   等到早读结束,吕玉霞也“了解”完了结果。   她把谢霖叫到办公室,说:“谢霖,我知道,你可能和郭子琪他们有些不愉快。但是,你不能凭借这些不愉快,就随便冤枉同学。”   谢霖:“我……”   吕玉霞看着他,语气和软一点,说:“行了,你也别受影响。回去把桌子擦擦,好好上课吧。”   谢霖眉尖拧起一点,费解地看她。   他想问:老师,你也看到我的桌子了。哪怕你真的不觉得那是郭子琪写的,难道就这么把事情放过去、不查查“真正”写字的人是谁吗?   这些心思明明白白地暴露在谢霖脸上。吕玉霞看在眼中,眼神一沉,说:“谢霖,你家里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来了实中,就专注学习,不要一天到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霖瞳仁微微颤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老师,”他轻声说,“其实你知道——”知道的确是郭子琪他们干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只想把事情捂住。   吕玉霞面色更加难看,打断他:“我知道什么?倒是你妈,她知道你在学校早恋的事儿吗?”   谢霖思绪一滞,错愕道:“我没有!”   吕玉霞瞥他,语气冰冷:“有些话,老师给你面子,不和你多说。行了,赶紧回教室上课。”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一副彻底不再理会谢霖的样子。   谢霖喉咙发干,到底还是离开了。   回教室的一路,谢霖走得很慢。   他听着过往同学们热热闹闹的讲话声,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走到一半,上课铃声再度响起。   谢霖一愣,终于加快脚步。 第一节 课是语文。老师进了教室,让学生们翻开书本。   摊开的语文书遮住了桌面上的涂鸦。伴随着老师讲话的声音,谢霖的头脑终于再度开始转动。   他虽然没太和郭子琪那帮人打过交道,但也听过一些他们小团体的传闻。加上昨天、今天的经历,谢霖知道,自己忍了这次,换来的不会是太平,而是他们变本加厉的欺凌。   一定得做点什么。可班主任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从教导主任对郭子琪他们的热络态度看,谢霖也不觉得自己能去找其他老师主持公道。   至于“自己动手报仇”。谢霖对比一下自己和郭子琪等人的体格,直接把这条选项从备选上划掉。   他手指捏着书页,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这期间,视线落在郭子琪、王涛、路时茂等人身上。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老师偏心,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能让他们退缩?   心绪渐渐沉下。这时候,一道话音在谢霖脑海中浮现。   是昨天王涛说的:“……万一被我爸知道,他可饶不了我!”   谢霖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头脑骤然清晰,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有另一个可以联系的对象。   同一时间,青城一中外。   到了上课时间,一中校门闭拢,潮声书店同样挂上了“有事外出,暂不营业”的牌子。   观澜坐在宠物医院的陪护位上,看着笼子里神色警惕的小狗。   从麻醉状态清醒以后,小狗一直在暗暗打量周边。   他对四下的一切非常陌生,只看出这是一个还在科技发展初期、对自己来说堪称“古老”的地方。唯一让他有些许亲近感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小狗又看向观澜。   是因为他昨天救了自己吗?那股从他指尖流淌出来的光芒,极大程度地抚平了身上的疼痛……   踟蹰时,他脑海中传来一道声响:“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狗眼睛眨动一下。   他显得懵懂,无辜地看着观澜。肚子上、四肢上缠绕的纱布,更给他增添了一层可怜。   这种情形中,观澜又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其实是明知故问。早在昨天在巷子里见到小狗的时候,观澜已经看过对方命运。但要是上来就告诉对方,自己知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中的兽人国度,真身是一头三米多长的成年狼,肚子上最严重的伤是被激光炮轰的,下令进攻的人还是他的堂弟——好像有点太刺激了。   观澜体贴地选择从“小狗”口中询问答案。在他的目光中,小狗,或说年轻兽人的视线移到观澜唇边。   虽然已经听到两句话,可眼前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动口。   “就是我。”那个声音又说话了,“你不用发出声音,在脑海里回答就好。”   兽人听着,往后退了一步。   观澜:“……”   观澜眼睛轻轻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兽人。   在他的目光下,兽人谨慎,用思绪问:“你在用精神力和我沟通?”   直接作用于意识,没有语言的壁垒,也不同开口。   观澜想了想,回答:“算是吧。”虽然在他这儿,这种能力的名字是“神识”。   兽人又问:“可这里其他人类,好像还没有进化到这一步。”这是他前面观察的结果。   观澜轻飘飘道:“对。”   兽人:“那你……”   观澜:“我和你一样,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啊。”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年轻兽人经历了短暂错愕,很快转动脑筋,考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身受重伤,势单力薄。眼前人救了他,至少是怀有善意的。而且,他的直觉也在告诉他,可以相信这个男人。   受伤的兽人略显艰难地用前肢支撑起身体,下巴微微抬高,说:“我来自第六象限的银湾帝国,在战争中受伤,又遇到一场星暴。我在混乱的能量场中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坠落到这个星球。感谢你对我的帮助,等我恢复了、可以使用力量,一定会给你应有的报酬。”   观澜对兽人口中的“报酬”兴致乏乏,听完这话,只提醒对方:“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兽人一愣,回答:“越无虞。”   观澜微笑一下,说:“‘无虞’?听起来是一个带着祝福的名字。”   越无虞听着,神色中带出一点感伤,回答:“对。”可惜给他这份祝福的人已经不在了。   短暂低落后,越无虞又迅速振作起来。   他眼神一点点坚定,开始和观澜询问当前星球的情况、自己有没有办法回到之前的世界。   说着说着,越无虞愈发忧心,说:“我看到了这里的新闻节目,”得益于宠物医院走廊上悬挂的广告屏,“这个星球对宇宙的探索还停留在很初级的阶段。我虽然可以在真空空间内生存,但想回去,还需要足够的物资、这里在整个宇宙的相对坐标……”   观澜说:“你弄错了。”   越无虞一怔,疑惑地看他。   观澜看他,眼神里有一点无奈,一点同情,说:“这里并不是你从前所处的宇宙。你遇到的也不是星暴,而是空间乱流。”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狼崽,观老板摸摸。   ps.诚邀大家退出阅读界面看看这篇文的封面,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第5章 现代校园(5)   观澜的话听起来简单,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让越无虞愣了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观澜说:“你在的那个世界,应该也有多元宇宙论吧?”   这个越无虞倒是知道:“就是平行世界假说?”   “对。”观澜说,“‘任何一个不同的选择,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时空’——按照你刚刚的说法,在你的世界,人类进化出了精神力。但这个宇宙里,他们的文明刚刚开始,以后是走向毁灭,还是在宇宙中兴旺。是同样拥有精神力,还是有其他方向的发展,这些都是未知的。”   越无虞听着,咽了口唾沫。   他抓住观澜话音中的重点:“也就是说,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去,正确的做法是,呃,找到一次同样的‘空间乱流’?”   观澜说:“理论上是这样。”   越无虞心中升起不妙预感:“可是?”   观澜:“根据我的计算,这个宇宙上次出现空间乱流是昨天,再上次就是十数万年前的事情了,地点还在八万光年之外。”   越无虞:“……”   他受到沉重打击,近乎是茫然地想:我回不去了?……没法给父皇、母后报仇,只能留在这个世界里?   小狗模样的兽人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原本精神竖起的耳朵、尾巴一起耷拉下去。   观澜看他这样,话锋一转。   “不过,”他说,“也许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越无虞看他。从眼神来看,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但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年轻兽人还是询问了句:“什么?”   观澜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微笑道:“我刚刚说了,再上一次出现空间乱流,是十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越无虞一怔。   他看着观澜,片刻后,眼睛忽而亮起,惊喜道:“那你是怎么来的?!”   对啊!眼前的男人既然同样来自其他世界,那他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活了十数万年。要么,他拥有在各个宇宙中自由来去的能力!   如果答案是前者的话,男人不会拿这话来提示他。所以,答案只能是后者!   兽人的尾巴重新竖起,整个身子朝观澜的方向凑来,眼睛亮亮地看他。   观澜略觉好笑,说:“当然是自己过来的。”一顿,“你可以把不同的宇宙看做许多肥皂泡。这些肥皂泡飘忽不定,但偶尔有交汇的时候。如果只有我的话,倒不必特地等这种时候。但加上你,可能要经过两到三个世界的迁跃,才能回到你之前说的‘银湾帝国’。”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越无虞原本想说,“可是‘肥皂泡’又是什么”。但他刚刚想过,不远处的电视机上就出现了几个小孩聚在一起吹泡泡的场面。眼看一个个透明泡泡在阳光下飞舞,又听到观澜的话,越无虞瞬间明白过来。   这已经是无从可想的好结果。越无虞严肃起来,右边前肢抬起、放在胸口心脏处。这是兽人的礼节,他和观澜道谢,并且说:“真是无从回报您的善意。”   哪怕他之前已经和观澜提过一次“报酬”,这会儿也在认真计划,等到回了帝国,要用什么来报答观澜。但想来想去,越无虞都觉得,比起观澜对自己的帮助,他能给出的东西实在太不值一提。   这让他微微紧张。不过,观澜倒是很放松,还和他说:“总之,你先养伤。”   越无虞一口答应:“好。”   观澜又沉吟:“之后这段时间,你要是没地方可去——”   越无虞又提心:的确,自己对这个世界还太陌生。虽然也能学习、适应,但如果一个人摸索,一定会出现很多问题。   观澜微笑道:“可以来我店里。”   越无虞:“店里?”   观澜说:“我在这个世界开了一家书店。你可以来当店员,平时做一些整理、打扫方面的工作。吃住方面,就和我一起。”   越无虞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又是恩人对自己的关照。   他心情复杂。   从前父母一直关照的叔叔一家害死了他的父皇、母后,堂弟又亲自带队追杀他。遇到“星暴”的时候,越无虞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他没想到,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的关怀,都比从前的亲人要多。   越无虞深深吸了一口气。报恩的话已经说了太多,所以这会儿,他问了另一件事。   “我记得,”越无虞看着观澜那张平凡、普通,好像放进人群里就要找不到的面孔,“你昨天不是现在的样子。”   “对,”观澜轻轻笑了声,“毕竟你也不是本来的样子。”   越无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没再追问下去。   他暗暗下了决心:好好养伤,尽快恢复。之后,认真给恩人干活儿!   话虽如此,“养伤”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越无虞依然住在宠物医院。观澜还是每天都来看他,他不在的时候,越无虞就趴在垫子上,看着电视屏幕,努力吸取知识,了解这个世界。   在这期间,潮声书店的打折活动结束了。不过,得益于之前的三天活动,许多学生发现潮声书店的书籍十分齐全,所售教参的质量也相当不错,仍然会隔三差五地来逛逛、购买图书。   转眼到了周末。一大早,观澜接到谢霖的电话,问他是否在店里。   观澜说了“是”。半小时后,谢霖出现了。他看起来状态不错,还给观澜提了一袋水果,又要把手机还给观澜。   观澜看了一眼,说:“你应该还用得到吧?可以先拿着。”   谢霖抿抿嘴巴,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已经处理好学校的事情了。”   在想到“另一个可以联系的对象”——俗称“找对方家长告状”——的当天,谢霖就果断行动。他的想法也果然奏效,最近几天,郭子琪等人虽然来找他放了一次狠话,但后续都没再找他麻烦。   倒是沈琼,她似乎真的和路时茂在一起了。两人一同进出,颇为高调。   不过,这毕竟是沈琼自己的事儿,和谢霖没什么关系。   谢霖又说:“毕竟是您的东西,还是……”   观澜笑道:“在我这里,它也就是待在抽屉里。你拿着,才能发挥出更大作用。别的不说,现在网络那么发达,用它查单词、题目都很方便。”   说完这句,他看谢霖还有踟蹰,又说:“你不用有负担。我之前困难的时候,有人帮了我,让我能够走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了,以后有能力,一定也要帮帮别人。”   谢霖一愣。   “你要是想谢谢我,”观澜说,“等你也有能力了,遇到能拉一把的情况,也就去拉一把。”   说着,他眨眨眼睛。   谢霖握住手机,心中动容。   他正要讲话,书店门口忽而传来脚步声,是有人来店里。   观澜往店门口方向看去,谢霖看着,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随即轻轻“咦”了声。   来的竟然是上次还伞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男生。   对方也看到他。虽然谢霖今天没有穿校服,男生还是笑了,叫他:“实中的学霸?”   谢霖没想到,对方竟然也记得自己。他立刻摆摆手,说:“不是不是。你才是呢,一中的学霸。”   男生谦虚起来,说:“一般一般啦。”一顿,又问观澜:“老板,上次那套题到货了吗?”   观澜说了句“到货了”,男生就高高兴兴道:“行,我去看看。对了,”转向谢霖,“就是上次你买的那套题,你做了没?感觉怎么样?”   谢霖下意识纠正:“不是我‘买’的——呃,”再要解释,事情未免要复杂了,谢霖干脆直接回答起后面的问题,“感觉不错。没有那种特别偏、难的怪题,但又比学校一般的考试难一点,很多题目都涉及到多个知识点,结合得挺巧妙。”   “听起来是不错,”男生点点头,“我回头也做做看。”   谢霖看他背着书包,问:“你们学校今天还补课?”   “没有,”男生耸耸肩,“最近查得严,学校放周末。我是要去图书馆做作业,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呢?”   谢霖说:“我也是来看看。”   两人一起笑了。男生去店深处拿练习册,谢霖则又转向观澜。因为观澜的话,也因为刚刚那场颇为愉快的对话,他的心境开阔很多。在感谢观澜的同时,也像观澜说的,在心中决定,以后有了机会,自己一定也要尽力帮助其他人。   他抿唇笑笑,说:“那我就先拿着。”嗯,等到考上大学、赚到钱,就拿一个新手机“还”给书店叔叔吧。   观澜不知道谢霖心中所想。听他这么说,便满意道:“这就对了。”   不多时,那个一中的男生拿着练习册回来。等到他付完账,谢霖也和观澜告辞,说自己还要回家帮忙。   两个少年一起出了店门,观澜能听到他们互通姓名、相互告别的声音。   他笑笑,又记起,自己刚刚和谢霖说的、在困难时帮助自己的人。   这不是他为了安慰谢霖而编出来的虚词,而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那时候,他刚从家中离开,满怀痛苦,在小世界中流浪。也就是这段时间,观澜遇到对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在观澜漫长的生命里,“十几年”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数字。但是,不可否认,没有那段经历,就没有现在的观澜。   想到这里,他笑意收敛很多。   观澜转出柜台,把挂在玻璃门内侧的牌子翻到“有事外出,暂不营业”的一面,又去宠物医院看越无虞。   小兽人长大了,认不出观澜,还被人伤害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观澜和小狼走的是相互救赎的路子~ 第6章 现代校园(6)   时间稍往前些。走出店门时,谢霖和梁霄还在聊天。   没错,谢霖已经知道这个自来熟的男生叫什么名字了,顺道知道了对方的年纪、班级。和自己同龄,也是高二。这会儿,梁霄还在憧憬地和谢霖打听:“我之前听人说,你们实中有好多特别有意思的活动,真的吗?”   谢霖僵了一下。但对上梁霄纯粹好奇的目光,他又放松下来,笑道:“对。不过我没怎么参加。”   原本还担心梁霄会多问。不过,听他这么说完,对方只是理解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你看起来就是那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人。”说着,还比划一下。   谢霖有点想笑,说:“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梁霄言之凿凿,“像我,就是那种——啊,车来了。”   他一副想往公交站跑,又惦记着和谢霖继续讲话的样子。谢霖见状,更觉得好笑。他说:“你赶紧去坐车吧,晚了图书馆就没座了。回头聊。”   梁霄点点头,抓紧时间,又问:“你扣扣号是多少?我加你!”   谢霖:y_U~XI“……”   之前学校上计算机课的时候,他的确申请过一个账号。可平常没时间登录,慢慢的,也就忘了号码。   这也是他无法融入到同学当中的原因之一。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地网上社交,唯有谢霖,完全不能参与,甚至很多时候老师在群里通知了事情,他也要等后面别人说起了才知道。   不过,这会儿梁霄急着走,谢霖就没解释这么多。他说:“记我手机号吧,15XXX……”说了一串数字。   原本以为梁霄要拿手机来记,不过他说完之后,梁霄直接把号码重复出来。数字都对,谢霖就点点头。恰好,公交车也进站了。梁霄匆匆说了句“改天见”,就朝前奔去。   谢霖看他上车。又过了会儿,他手机亮了一下。一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过来,内容是:梁霄^_^   谢霖忍俊不禁,回复:谢霖^_^   之后,他收起还用不太习惯的智能机,往家走去。   整个周末,谢霖大半时间都在包子铺给母亲帮忙,招呼客人、准备材料。不过,他也没因此放松脑子。旁边的桌子上始终摆着练习册,除了学校的作业以外,还有书店叔叔给他的几套题,谢霖抽空就要做两道。   看儿子这样勤勉,谢小华一边心疼,一边骄傲。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又到周一。   谢霖一大早出了家门,嘴巴里还咬着豆浆袋。   虽然他在学校吃饭免费,但既然家中方便,谢霖一般不会在学校吃早餐。午饭倒是会去食堂,刷学校提供的特殊饭卡。上周中午回家是意外情况,没想到郭子琪等人看他离开学校,竟然会跟上来。还好遇到书店叔叔,否则还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谢霖一边庆幸,一边三口两口喝完豆浆、吃掉包子。等到公交车来的时候,他手上只剩一本单词书。   等到了教室,谢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桌面上的涂鸦还在,只是淡了很多。谢霖没有刻意去擦,倒是班主任吕玉霞和他说了几次,让他尽快把桌子清理干净,原话是:“你既然来了实中,就不要辜负学校对你的期待。一天到晚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能静下心好好学习吗?”   如果这会儿郭子琪他们还在找谢霖麻烦,听到班主任这话,谢霖可能崩溃。但他已经去找过那些人的家长,解决自己身边最大的麻烦。谢霖心态平稳很多,客观说了自己尝试过,确实擦不掉后,就没再理会对方。   班主任只是他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只有分数实实在在属于他。   谢霖之前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经历了和书店叔叔的一番谈话,他也有了“以后帮助其他人”的目标,于是加倍珍惜现在的生活。除了上课认真听讲外,午饭时间,他也拿了本知识点册子去食堂。   实中的食堂山&+与三夕是自助餐式的,里面提供的餐点中西皆有,十分丰富。   排队的时候,谢霖一直低着头默背知识点。身边的嘈杂讲话声被他屏蔽,只有脚步还在跟着前面的人移动。   移到一半儿,他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谢霖一个踉跄,抬头,正对上路时茂。   他原本以为路时茂他们又要找自己麻烦,但很快,谢霖又发现,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刚刚推了的人是自己。   不只是他,还有郭子琪、王涛等人,这会儿都在围着另一个男生讲话。   他们直接插进队伍里,其他人原本也有不满,不过在看到被围绕在中间的那个男生时,都闭上嘴巴。   谢霖隐约听到几声讨论,说:“那个就是霍怀远?”   “对!他之前不是出国了吗。”   “看起来现在回来了。”   “霍怀远?谁啊。”   “你肯定知道他爸,霍邦安。”   谢霖听到这里,不感兴趣地垂下眼,继续看书。   倒是他身侧其他人,明显被这个名字震到了:“兴邦那个霍邦安?”   “对!就是他。”   “哇,我家住的就是他家的小区。”   学生们口中的“兴邦”是一个集团名,主做房地产生意。名下高端社区无数,另有很多酒店、商场。除了这些传统行业外,还在往能源、电器等诸多领域进军。   路、郭等人中,也只有路时茂的家世能和霍怀远媲美。饶是如此,他家的财力对比霍家仍有不如。   几人说着霍怀远这趟出国发生的事,路时茂还“啧”了声,说:“我还以为你就直接在那边念下去了,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霍怀远瞥他一眼,嗤道:“我还不能回来吗?”   路时茂笑了:“能,当然能!哎,怎么就来食堂了呢。应该在外面包个店,给你接风。”   霍怀远漫不经心,说:“晚上去也来得及。”   讲话同时,他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队伍不远处那个低着头、始终在看手中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的男生身上。   早在刚进食堂的时候,霍怀远就看到对方了。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有点瘦,但身姿挺拔,就显出一种清冷孑然的气质。   在周遭躁动的少年少女中,这种气质非常特别、引人注目。   至少吸引了霍怀远的目光。   霍怀远眼睛微微眯起一瞬,没多看,而是转向路时茂。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对方的话,但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和周围这群人说,自己之所以被送回国,是因为在国外的时候被同学带去一场同性恋游行,那以后就发现自己对这方面的事很关注。回国之前,已经快和班上另一个已经出柜的男生滚到床上。   不是谈恋爱,只是满足自己对“两个男人要怎么在一起”的好奇。结果进行到一半儿,正好被保姆撞见。那保姆是个拿钱办事儿的,立刻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他爸。   霍怀远现在去想,都觉得对方十分愚蠢。现在好了,自己被送回来,她不也丢了工作?   再说了,国外有男的,国内不是一样也有,霍怀远根本不觉得父亲这手有意义。   路时茂在他耳边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你竟然已经走了两年了。”   霍怀远收回视线,笑了下,说:“对啊,两年。不说我了,听人说,你最近在谈对象?”   路时茂笑了声,说:“沈琼,你还记得不?”   霍怀远挑眉,郭子琪在旁边帮腔,说:“是咱们实中的校花!”   他这么说,路时茂面上露出一丝得色。   霍怀远对此兴致乏乏,但看路时茂的态度,还是多问了两句。   这么一说,话题又扯到谢霖身上。   在路时茂等人的话里,谢霖是个“穷酸”“和他在一起都感觉空气被弄脏了”的形象,连说他名字都嫌脏嘴,一律以“穷鬼”代称。   王涛还愤愤不平,说:“他竟然还去找了我爸!我爸把我训了一顿,还要停我零花钱。”   郭子琪在一边笑。他的情况就好多了,家里人只在餐桌上说了他几句。   霍怀远对此啧啧称奇,说:“你们竟然就忍了?”   郭子琪眼珠转了转,笑道:“当然不可能啊!”   霍怀远看他。这个时候,他们也排到了。几人拿着餐盘,各自取了食物,再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   郭子琪他们和霍怀远说着自己的计划。王涛的父亲是所有长辈里最严格的一个,据说他还把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了谢霖。一旦他们再做什么,王涛就要倒霉。所以,接下来的事,不能让他们出面完成。   “也好办,”路时茂说,“找几个人,把他打一顿。”   “一顿不够,”王涛补充,“对了,最好拍点照片,看他还敢找我爸告状!”   霍怀远笑了:“他告状,你们就把照片发出去?”   王涛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对,就是这么打算的”。霍怀远见了,笑道:“行啊你们。”   郭子琪说:“谁让他没点眼色,和我们路哥抢人。好在沈琼慧眼识英雄,没真栽在他身上。”   霍怀远对此不置可否。正好,他一抬头,又看到之前那个气质特别的男生。   在自己一群人还在聊天的时候,对方已经吃好饭,准备离开了。   要说霍怀远是对对方“一见钟情”,那纯属扯淡。但男生的确长了一张合他胃口的面孔,加上一点对父亲送自己回国决定的叛逆心理,霍怀远这会儿很想做点什么。   他没再继续听路时茂等人讲话,而是说了句“你们吃着,我先走了”,就一样离开食堂。   他走得突然,路时茂等人一头雾水。路时茂原本还想说一句“有什么事儿,要不要帮忙”,结果正好郭子琪“嘿嘿”笑了笑,问他:“对了路哥,你和沈琼,有没有‘内个’?”   路时茂的心思瞬间拐了回来,“嘁”了声,说:“她不让,矫情。”   几人围绕沈琼,另有学校其他几个面容不错的女生展开讨论。另一边,谢霖走到一半儿,被一个人挡住去路。   抬头一看,正是之前被路时茂等人围在中间的人。   谢霖第一反应是“还是来了”。但对方看他,竟然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问:“同学,不好意思,我刚刚转学回来,不太认得实中这边的路,咱们宿舍楼要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噩梦来了……! 第7章 现代校园(7)   霍怀远的态度太友好,反倒让谢霖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回答:“在这边。”   说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霍怀远和他道谢,谢霖点了下头,没去思考这个人为什么和路时茂等人有那么大区别,就要继续往前。   虽然学校当初承诺的是“提供食宿”,不过谢霖并未在学校住宿。他也没有午睡的习惯,中午吃完饭后的一个半小时,一般都会在教室学习。   原本觉得刚刚的对话只是一个小插曲。不过霍怀远竟然又开口,还是客客气气的,说:“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   谢霖意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不过仔细想想,实中占地面积是比较大,其中各种走廊、小花园交错分布,不熟悉的人,是很容易走错。   虽然霍怀远和路时茂他们关系不错,但他这会儿是一个人出来的,态度又的确很好。加上这会儿正是吃完午饭的时间,在宿舍楼那边的人应该不会少。谢霖答应下来,说:“好。”   霍怀远笑了,很风度翩翩,说:“谢谢。”   他在国外待了两年,又曾经被父亲压着上过一些礼仪课程。这会儿的样子,很唬得住人。   不过谢霖没在意霍怀远是什么表现。他愿意稍微给对方帮点忙,但在这同时,谢霖没心情和霍怀远聊天、深入交流,他还急着回教室写作业。   早点把老师已经布置的作业写完,晚上回家就能有更多时间给妈妈帮忙了。   落在霍怀远眼中,就是谢霖神色淡淡,带着疏冷,虽与自己同行,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吵吵闹闹,与他身上的清冷气质十分相符。   虽然只是闲来无事时的小放松,但此时此刻,霍怀远心里的确有点细微的痒痒。   一路上,他又挑起一些话题,并由此知道了谢霖的名字、班级。竟然和路时茂他们是一个班的,不过霍怀远并未提起这些。还是那句话,他不准备让其他人,尤其是会和自己父母接触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也提起自己刚从国外回来的事。原本是看出谢霖家境平平,想收获一点羡慕目光,谢霖却问:“那你的英语口语应该很好吧?”   霍怀远一愣,很快笑笑,回答:“是。”说着,用英文说了一段话。   大意是他刚出国的时候口语也一般,后来一天天习惯了,也得到锻炼。   讲话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谢霖的面孔。而谢霖微微侧着头,很认真地看他。   等到霍怀远话音落下,谢霖组织一下措辞,回答:“You sound like a native speaker. It’s wonderful.”语毕,有点懊恼,说,“我的发音太僵硬了。”   “已经很不错了,”霍怀远说,“而且,你的听力水平超出很多实中学生。”   谢霖眨眨眼睛,笑一下,说:“谢谢。”   在交际方面,霍怀远只要有心,就的确是一把好手。   从食堂门口到宿舍的一段路,走起来不过十多分钟。可在这十多分钟,已经让谢霖彻底不再想霍怀远和路时茂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只觉得身侧的男生性格温和,见多识广。聊到后面,谢霖甚至有点依依不舍。   虽然平常也会被班主任、课代表带着读课文,但像这样一对一练习口语的机会可是从来没有过。   等到终于到了宿舍楼下,霍怀远点到即止,微微笑道:“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有空的时候可以来三班找我聊天。或者就在中午这会儿,咱们还能一边聊,一边散步。正好,你带我熟悉一下学校。”   谢霖抿抿嘴巴,也笑了,说:“好啊。”   他这一笑,身上的清冷散去一些,倒是比神色淡着时更好看。   霍怀远眼神动了动,到底记得这是在国内,还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当天下午,路时茂又去三班找霍怀远。   他问起中午提到的、晚上一起去吃个饭的事儿,说:“沈琼也要去,还说带几个朋友一起。”   说着,路时茂朝霍怀远挤挤眼睛,意思很明显:好小子,艳福不浅!   霍怀远却说:“她一个人来就算了。再来不认识的,麻烦不麻烦?”   路时茂听着,感叹:“好小子,柳下惠啊!”   霍怀远意味不明地笑笑。路时茂看在眼里,感受到什么,惊讶:“不是吧,你已经有看上的了?”   霍怀远还是笑。路时茂见他这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跟着笑道:“透露一下,嫂子是谁?”   霍怀远纠正:“什么‘嫂子’,只是玩玩儿。”   路时茂更乐了,说:“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就是开放。”   不过,他再问霍怀远对象是谁,霍怀远始终未说。   路时茂犯嘀咕:“怎么还藏这么严实?”   他追沈琼那会儿,可是周围一圈儿人都知道了。也就谢霖不长眼睛,竟然还敢和沈琼凑到一起。后面更是胆大包天,去找了他们几人的父母。   好在郭子琪说,他家里有渠道,可以联系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想到谢霖被暴打一顿,又有把柄在他们手上的日子,路时茂心情颇好,也没再追问下去。   接下来几天,每天中午,霍怀远都会去和谢霖散步、聊天。   除了路时茂外,郭子琪等人也知道霍怀远在回国第一天就光速找了一个“对象”。但在好奇的同时,看着态度摆得很明显的霍怀远,他们也的确没多探究什么。   转眼到了一周周五,路时茂邀请霍怀远周末到自己家打游戏,却被霍怀远拒绝。   路时茂先是惊讶,随后记起什么,笑了:“是不是想和你那个对象,”比划一下,“对吧?”   霍怀远说:“我打算邀请他去我家,给我补补课。”   路时茂更是笑得肚子疼,说:“补课?”谁不知道,想当兴邦老板儿子的家教老师,起码得是个省级特级教师。一对一辅导,一节课算下来都要上千块。如今一个普通学生,竟然也能有这待遇了。   霍怀远唇角弯了弯,看起来心情不错,竟然还会和路时茂开玩笑,说:“怎么,让沈琼也给你补补?”   路时茂说:“她成绩也就那样,怎么给我补。”一顿,悟了。   这里面重点是“补课”吗?不是!是“去家里”啊!   等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关,那该有多刺激?就算不能真的发生什么,也总好过在学校里只能拉拉手、搂搂腰,再往深里走,人就直接跑了的情况。   他若有所思。看他这样,霍怀远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这也是他气自己父亲的方式。不是把他叫回来了吗?没用!在国内照样可以拐人到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路时茂愈发兴致高昂,“行了,我回去就和沈琼说。”   霍怀远笑笑,低声说:“我中午和他说。”   路时茂没听清他说的这句话。正好上课铃响了,他兴致勃勃地离开。等到了教室,他好心情还在。哪怕和谢霖擦肩而过,也只是瞪了对方一眼,没再多做什么。   经历了此前种种,一个眼神,对谢霖来说,已经是不痛不痒。   他心平气和,完全无视了路时茂,重新回到自己桌边,把手机塞进口袋。   一般情况下,课间时间,谢霖不会离开教室。但刚刚那会儿,他难得地接到一个短信。对方是书店叔叔,问他是否方便接电话。   谢霖自然回复“方便”。等到他去到安静处、将电话打过去,书店叔叔简单和他说了发短信的目的。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家的孩子,马上要小升初了,这会儿十分紧张。书店叔叔思来想去,想让谢霖和那小孩谈谈。一方面,是介绍一下自己小升初那会儿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和小孩讲讲初中、高中生活是什么样,给晚辈画个美好蓝图。   说完这些,他问谢霖是否方便。   谢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别的不说,他正用的手机就是书店叔叔给他的。再说了,对方提的也仅仅是一件小事。   他答应后,书店叔叔笑着说:“那就好。那等他来了,我就联系你。”一顿,又有点歉然,“他周末还要参加一些补课,时间方面可能不是很确定,得麻烦你整个周末都准备着。”   谢霖一口答应,说:“没关系,反正我周末两天也都在家里。”   两边就这么说定了。谢霖回了教室,很快又到上课时间。他收敛心神,专心听讲。等到中午休息,在食堂时,他难得没有一直看知识点册子,而是开始思考,再去书店叔叔那儿,能拿上什么东西。   和之前一样的水果,还是其他?   他思来想去,一直到吃完饭,逐渐有了决定。   谢霖把餐盘放进回收处,看一眼与路时茂等人坐在一起的霍怀远。霍怀远对上他的目光,朝他笑笑,谢霖就也笑了笑。   没过多久,两人在“老地方”会面。这里是一个缠绕满紫藤萝的走廊,周遭都是花香。   霍怀远踌躇满志,向谢霖发出了早已计划好的邀请。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拒绝了。   谢霖歉意地看他,说:“不好意思啊,我这周末有点事。”   霍怀远皱眉,问:“什么事?”总不可能整个周末都被占用。   谢霖简单解释了一遍。没说自己和书店叔叔的关系,只说是一个长辈,还有他家的小孩。   霍怀远听着,更加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同学:距离和谢霖当同学还有n天…… 第8章 现代校园(8)   霍怀远:“你也太好说话了,这种事都能答应。”   谢霖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霍怀远看他,心想,不是什么大事……   的确不是大事。但这么一来,岂不是更显得他被谢霖因一点“小事”拒绝了?   霍怀远不快。他此前已经在谢霖面前伪装了整整一周,期间用上了过往从未有过的耐心。可谢霖的拒绝,好像在告诉他,这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霍怀远面色一沉,阴晴不定地看谢霖。   谢霖从未见过霍怀远如此神色。在他印象中,霍怀远始终温和、风趣。和他相处越久,谢霖越会觉得,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和郭子琪他们是“朋友”?   可现在,霍怀远似乎生气了。   谢霖呼吸一滞,勉强继续笑道:“总之,下次有机会吧。”   霍怀远却未理会谢霖的话。他身体往前倾去,谢霖只见到霍怀远的面孔在自己面前骤然放大。   他下意识后退,可身后不远就是廊柱。加上霍怀远撑过来、放在他身侧的手,一息之间,他竟被霍怀远困在身体与廊柱之中。   谢霖头皮炸起一阵麻意,本能地察觉危险。   他大脑高速转动,思索自己要如何离开。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响。   一只蜜蜂飞来了。   振动着翅膀,在谢霖耳边绕圈。   接着,谢霖眼睁睁看着那只蜜蜂停在霍怀远面上。   霍怀远原先正要说话。可随着这只蜜蜂的停驻,他整个人都僵住。   谢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诡异。不过,眼看霍怀远不动了,他果断从对方身体另一侧的空隙钻出。   霍怀远斜眼望来,一副想发怒,又顾虑脸上蜜蜂的样子。   谢霖看在眼里,不知道自己应该怕还是应该笑。   他快速说:“哈哈,我毕竟也不是老师。要说补课,可能还是找专业人士更好——嗯?竟然已经这个点了。你快回宿舍睡觉吧,我就先回教室了。”   说完这句,谢霖转身就走。   如果是寻常时候,他这么做,未免太不礼貌。可想到霍怀远之前的奇怪表现,谢霖简直一秒都不想多留。   他心想,难怪他能和郭子琪他们当朋友。   霍怀远想叫住谢霖,但在那之前,他总忍不住垂眼去瞄在自己脸颊上那只蜜蜂。   这么僵持许久,一直到谢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紫藤萝长廊中,蜜蜂终于慢悠悠地展开翅膀、重新飞起来,没入不远处的花丛中。   在霍怀远看不到的地方,它变成一小片流光,散落各处。   同一时间,霍怀远阴郁地看着谢霖离开的方向。   对霍怀远来说,谢霖是一个他一时兴起,用来打发时间的“猎物”。   如今猎物逃脱,他十分不快。原先想要发作,可这时候,他脑海里又闪过刚刚那会儿,谢霖被困在他身前,脸上浮现出的慌乱、紧张……种种神色。   怒意好像淡下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征服欲。   霍怀远轻轻“啧”了声,自言自语:“下次,我看你怎么跑。”   谢霖不知道这些。   他回到教室,熟练地忽略掉桌子上越来越斑驳的字迹,拿起书店叔叔送给自己的练习册做了起来。   原本还有些心乱。但在解题的过程中,谢霖逐渐沉浸进去,心情也一点点平息。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   他恰好算出一道题目的答案。谢霖唇角弯起,阖上笔帽,整个下午都维持着这一刻的好心情。   等到周六,下午两点,谢霖接到来自书店老板的电话,说他亲戚家的那个小孩已经来了。   谢霖立刻回应:“那我马上过去,您等一下。”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母亲。   谢小华之前已经听儿子说起他被叫去帮忙的事,这会儿笑道:“去吧,我看着店就行。对了,把水果拎上。”   没错,谢霖最终还是决定是不在礼物上搞什么创新。虽然土鸡蛋之类的东西也能表达心意,但他也不知道书店叔叔究竟做不做饭。看来看去,还是水果最保险。   他家距离一中不远,拢共也是一刻钟路程,和观澜家在两个方向。   谢霖步子又快,最后只花了十二分钟。   他到了书店,先和观澜打招呼:“叔叔好。”之后,带着一点紧张,一点好奇,去看坐在柜台后的一个男孩。   如观澜所说,那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能看出眉眼俊朗优越。再长大些,一定也是校草级别的人物。   谢霖友好地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我是谢霖,在实验中学读高二。”   男孩看了观澜一眼,也开口了。不过,他的语速有点慢,讲话时偶尔会给谢霖一种声音和口型对不上的奇怪感觉。   ——一定是错觉吧。   谢霖这么想完时,男孩的第一句话也说完了。   他说:“你好,我是越无虞。”   ……   ……   呈现在谢霖眼前的,并不是越无虞本来的样子。   准确地说,这其实是越无虞十多岁时的模样。   距离他重伤之后遭遇空间乱流、坠到距离书店不远的小巷子里,已经又过了一个礼拜。   越无虞伤口恢复得很好。早在三天前,就被医生批准出院。   他被观澜抱回家。路上,越无虞试探着伸出精神力触角,好奇地观察陌生世界的环境状况。也时不时地瞄一眼观澜,在维持着帝国皇太子该有的那份矜贵的同时,暗暗紧张,不知道自己的腿该往哪儿放。   他早就不是幼崽了,怎么能再被人抱在怀里?   他这副样子,好像逗笑观澜。   观澜没给他说什么“放轻松”,而是闲闲和他聊天,还告诉越无虞,他目前应该还没办法直接变成人形。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越无虞惊讶,想:可我从来没告诉他——   自己可以化作人形。   观澜一眼看出他的想法,说:“银湾帝国是吧?我之前去过。”   他说得很轻松,越无虞却被震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多向观澜问些事情。   比如对方是什么时候到银湾帝国,此前和兽人们有过什么接触。   不过越无虞没来得及问出口,观澜已经拿出钥匙开门,再把越无虞放在屋中。   越无虞没心思问了,他又被眼前景象惊到。   如果用双眼去看,观澜的住处,是一个普普通通、走简约风格的房子。不算很大,可从门口的鞋柜到床边的书桌,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   但如果用精神力去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无虞好像进入了一个渺远无尽的空间,山水在此一应俱全。   不远处甚至有一大片湖泊。湖泊绵延无尽,里面的水清澈透亮。最重要的是,带着堪比顶级能量液的强悍气息!   越无虞下意识在心里换算:一纸杯的湖水分量,恐怕就够普通兽人修炼一个月。   而这样程度的“能量液”,在观澜看来,只有资格被随随便便地摆着,成为湖水的一部分。   越无虞之前已经知道,观澜一定颇有来头。可如今的场景,还是让年轻兽人忍不住想: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一个人,曾经出现在银湾帝国,我却一无所知吗?   这时候,观澜开口:“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试试。”   越无虞眨巴眼睛看他,一脸没听懂的样子。   观澜瞥他一眼,说:“变成人形。”   越无虞:“……!”   对哦,观澜之前说过,他现在恐怕变不回人形的。不过,就像观澜之前说的,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灰扑扑的小狗在房间中央站定,集中精神。   观澜好整以暇地在旁围观,见到一片淡紫色的光影在小狗身后逐渐成形,凝聚成越无虞的真实模样。   那是一头非常威猛漂亮的巨狼,高大雄壮,足有两米、将近三米的身长。皮毛泛着绸缎般的光彩,宛若一片流动的星云。   在巨浪凝聚成形之后,光影骤然收缩,涌入小狗的身体。紧接着,又有无数道影子从小狗身上涌出、交叠!   每一道影子出现,小狗就要再大一点。   属于犬类的柔和圆润的嘴巴变得突出,微微垂下的耳朵完全竖立。   翘起的尾巴更加蓬松,垂在身后。   下巴高高抬起,发出一声悠长的啸声——   “嗷——呜……”   啸声到一半儿时,越无虞的音调发生变化。   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的痛苦、世界本身对外来者的压制,让他猛地一颤。   巨大的幻狼开始缩小,最终定格在原来一半大。   紧接着,皮毛从越无虞身上褪去,与人类相仿的皮肤露了出来。   到最后,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黑亮的眼睛。   和方才的皮毛一样,里面仿佛有亘古不变的星云。   越无虞低头,看一看自己的双手。   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一眼,瞬间发现自己的异常。   他的身形竟然缩小了。不再是青年幻狼,而是小孩模样。   观澜看完全场,摸摸下巴,说:“果然不行。”   越无虞抿了下嘴巴,正要讲话,观澜又说:“你现在情况特殊,能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关系,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这话似乎是安慰。越无虞压下心中失望,笑一笑,说:“好。”   观澜看他,视线着重落在越无虞眉眼间。   看着十岁模样的越无虞,观澜心里浮出一丝怀念。   不过,他没和越无虞说起,而是轻轻地、快速地笑了一下。   他说:“正好。礼拜六的时候,你和我出去一下。”   越无虞疑惑:“做什么?”   观澜说:“学习一下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常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观老板真的很壕…… 第9章 现代校园(9)   因观澜的话,虽然越无虞对地球上的诸多“常识”还云里雾里,但在谢霖分享时,他始终认真捧场。   谢霖按照自己之前打好的腹稿开始:“初中和小学一样,也分公办、民办两种。我是直接按照学区上了公办学校,不过也听同学说起过私立学校的招生方式。得先在网上报志愿,再根据各个学校的要求参加考试。”   越无虞点头:“这个我知道。”   谢霖:“考试内容里有很多教材以外的东西,得从外面补习班学。对了,你应该有参加补习班吧?”   越无虞眨了一下眼睛:“对。”   谢霖松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根据学校不同,题目也有难度区别……”   越无虞认真回答:“原来是这样。”   单看他的样子,只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作为“外星人”,越无虞这会儿甚至没法完全听懂谢霖讲话。   在他所在的时代,各个宇宙种族之间的交流基本依靠翻译器。可这会儿翻译器尚未发明,越无虞原有的设备又损坏在空间乱流中。或说,哪怕被安全带来了,里面也没有储存这个世界的语言知识,一样没用。   为此,越无虞特地请教了观澜,想知道对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是怎么学习语言。   观澜直白:“用你的精神力。”   越无虞不明所以。观澜想想,又解释:“用精神力判断对方说话的态度、目的,再结合对本世界语言的基础了解。这个世界的语法规则并不难,很容易能弄懂。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多听、多练。”   越无虞听着,不露怯色,郑重点头。   此刻,谢霖继续道:“……中学生活其实和小学没什么区别,还是上课、下课、做作业。不过比小学宽松一点,不用每天排队放学,中午也能自由活动。”   陌生词汇越来越多。不过,越无虞照旧不动声色。   他当过十数年的皇太子,十多岁时就跟着父亲出访其他国家。遇到再大的场面,都能维持从容表情。   谢霖看他听得“仔细”,不由说得更多。   越无虞:“……”咳、咳咳。   顶着幼崽外貌的兽人逐渐两眼发直。这时候,观澜从一边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仔细一看,里面是三杯饮料。   “旁边那家店在搞活动,买二送一,”观澜一边说,一边把果茶拿出来,分别摆到越无虞和谢霖面前,“怎么样,说到哪里了?”   越无虞咳了声,回答:“谢霖哥哥给我讲了很多学校里的事。”   说话的同时,还观察谢霖的动作,学着对方的样子把吸管插进杯中。   谢霖则说:“谢谢叔叔,”是说果茶,“主要和无虞介绍了下初中和小学不一样的地方。其实真的不用担心自己不适应,到时候,老师们也会引导你。”   前半句是回答观澜的话,后半句就是对越无虞说了。   越无虞点头,观澜则笑笑,说:“也对。对了小谢,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谢霖:“课已经快上完了。等到了高三,只剩下复习。”   观澜说:“这样啊,挺辛苦。”   三人一边喝饮料,一边聊天。   果茶酸酸甜甜。因是夏天,里面放了很多冰块。一口下去,再多暑意也消去。   在书店待到四点多,谢霖告辞离开。   观澜看他出门走远。过了会儿,才自言自语,说:“对了,还说给他两个小香瓜呢。无虞,你看一会儿店,我去把东西拿给谢霖。”   一边说,一边拉开柜台后的抽屉。   越无虞眼睁睁看着观澜从原本空无一物的抽屉里拿出香瓜,随后离开书店。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会错愕,忍不住想,其中到底有什么原理。   如果只是空间传送装置,就还在越无虞的理解范围之内。可如果是凭空生成呢?   越无虞陷入沉思。   他知道观澜不是一般人。可和对方相处的每一天,这个“不是一般人”的定义都会发生变化。   此外,观澜好像一直很信任他,从不吝于让他看到这些。   ——既然这样,其实可以直接去问吧?   越无虞心情骤然安定。   他唇角勾起,明明还是孩童样貌,脸上却透出与之不符的成熟。   经历了堂弟一家的背叛后,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信任,显得弥足珍贵。   ……   ……   观澜出门去追谢霖的时候,霍怀远正在听路时茂抱怨:“她竟然说周末要去亲戚家。”   没能得手谢霖,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路时茂的邀请,这会儿正在路家别墅。   别墅中有一个专门的房间,里面有数台高配置电脑,专门供路时茂带人回家一起游戏。这会儿,除了霍怀远和路时茂,郭子琪等人也在不远处。一个个戴着耳机,厮杀正酣。   霍怀远和路时茂则坐在一边聊天。   路时茂话中的“她”,自然是指沈琼。   霍怀远听完,先笑。   听说路时茂与自己遭遇一样,被谢霖跑走的憋闷总算散去一些。   不过,路时茂转过脸又开始嘚瑟,说:“不过,说是下周就来。”   说白了,还是在炫耀。   霍怀远面上笑意敛去,显得有些莫测。   路时茂说完,看着霍怀远的表情,察觉不妙。   怎么还生气了?不应该啊,他和沈琼又没什么关系。等等,难道是被他那个“玩玩儿”的对象拒绝了?   路时茂有点想笑。不过顾及霍怀远的面子,他只是咳了声,岔开话题,说:“对了!之前给你说的那事儿,你还记得不?”   霍怀远语气不轻不重的,听不出生气了没有,问他:“什么事?”   路时茂:“就是去教训那个敢和我抢人的穷鬼啊。哎,郭子琪!”   一声下去,没有反应。   耳机里的BGM声音太大,郭子琪没听到路时茂的声音,还在全情投入。   路时茂自觉被落了面子,有些生气。他走上前去,一把摘下郭子琪头上的耳机。   游戏音乐瞬间消失,郭子琪大怒:“谁他妈的——啊,路哥!”   眨眼时间,屏幕上的角色已经被其他玩家杀死,开始等待复活。   郭子琪敢怒不敢言,揉揉鼻子,老实很多,问:“路哥,你要来玩儿?”   虽然电脑多,但架不住他们人更多啊!郭子琪虽然遗憾,但也往旁边让了让,一副打算挪窝的样子。   路时茂没理他,开门见山:“你之前不是说,已经找到人去教训那个穷鬼了?”   郭子琪一愣,点头。   路时茂问:“什么时候?”   郭子琪说:“不确定,得看那家伙什么时候到没人的地方。”   路时茂更加不满,撇嘴:“合着还等得啊?”   几人对话时,电脑上的战局彻底结束了,以他们这方失败告终。   王涛等人不好责怪路时茂,只好把输了的怒气一起发泄到谢霖身上。   一群人七嘴八舌,出谋划策。   王涛提议:“就不能让人直接把那个穷鬼弄出来?”   “弄出来?到哪里?”   “之前那个巷子就不错。”   说着说着,郭子琪看了眼手机,乐了。   “王涛,你行啊,千里眼!”抬头看路时茂等人,“你们猜怎么着?那穷鬼现在还真正在巷子里走着,哈哈。”   一边说,一边点开混混们发给自己的视频,给路时茂等人看。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拍摄视频的手机型号很新,画面虽然晃了点,但十分清晰,能清楚看到谢霖在巷中往前的身影。紧接着,镜头一转,到了藏在拐角后的几个混混身上。几个人相互打过手势,负责拍摄的人不动,其他人却一股脑地围了上去。   路时茂抽了口气,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回头招呼霍怀远:“怀远!快来看,成了。”   霍怀远对此却没什么兴趣。他随意地应了声,仍然低着头,看自己手机,心里琢磨,下周能不能把谢霖忽悠出来。   对路时茂等人口中的“穷鬼”,他不在意,不关心。   见他这样,路时茂耸耸肩,重新转头。   前一条视频结束,新的视频又来了。王涛正撺掇郭子琪,让他给对面说说,不要一条条发这么麻烦,最好直接开通话模式。   郭子琪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开始编辑信息。   眼看消息发出去,对方回了个“ok”,通讯请求拨了过来。路时茂“哼哼”地笑了两声,说:“这家伙,总算能安分了。沈琼之前一天到晚谢霖长、谢霖短……”   王涛说:“现在不了吧?”   路时茂说:“那当然!都是我对象了,还能说别人?”   一群人围在一起笑。这时候,原本并不打算参与其中的霍怀远听到熟悉字眼,忽而抬,叫:“路时茂。”   路时茂回头看他:“哎?”   霍怀远问:“你刚刚说什么?”   路时茂莫名其妙,压根没听明白霍怀远的问题,下意识问:“什么……什么?”   霍怀远重复一遍:“你刚刚说,沈琼一天到晚都在提起谁?”   路时茂说:“那个穷鬼啊!”   霍怀远:“……”   霍怀远失去耐性,语气暴躁道:“他叫什么名字?”   路时茂:“谢霖,怎么了?”   霍怀远眼皮一跳,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重“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在谢霖被霸凌半年之后霍怀远偶然发现谢霖长得很合自己审美,遂“英雄救美”。   现在:…… 第10章 现代校园(10)   从书店到巷口,不过百来米距离。进入小巷前,观澜还见到一个熟悉面孔。   是那个和谢霖见了两面,就交上朋友的一中学生。他原本满脸焦灼,看到观澜,又露出喜色,急声说:“老板!我刚刚看到有几个奇怪的人跟谢霖一起进去了。”   梁霄记得清清楚楚,谢霖提起书店老板的时候,叫的可是“叔叔”。这足以证明,两边不是普通买卖关系。   这会儿见了人,梁霄自然朝对方求助。   听他这么说,观澜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紧接着加快脚步。   梁霄跟在他身后,伸长脖子往巷内看去。   他原本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偶然看到走在路边的谢霖,正要发短信去打个招呼,结果发现谢霖身后不对。   眼看一行人进了巷子,梁霄担心地给谢霖打电话,偏偏谢霖没有接通。   好不容易等到车子到站,梁霄近乎是冲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杞人忧天,可是——   尚未想明,身前的成年人停了下来。   梁霄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手上被塞了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小香瓜,分量不轻。   紧接着,又被要求:“报警。”   梁霄抽了口气,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猛地点头。   观澜则活动一下手腕,往前走出。   眼前一切仿佛成了半月前那一幕的重演。只不过这次,围住谢霖的不再是几个同龄少年,而是郭子琪找来的混混。   他们拿了钱,要给谢霖一个“教训”。原本两点多那会儿就能动手了,不过那会儿几人不熟悉路线,走着走着就不见谢霖身影。后面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又是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儿上。几个混混商量一番,干脆在一边等着,如今总算得了时机,将谢霖围住。   虽然后面又冒出一个观澜,但他们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开口叫嚣:“没你的事儿,快滚!”   观澜听着并不生气,反倒摇头:“一点创意都没有。”   混混们被他的反应激怒。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动手,又听谢霖担心地叫了句“叔叔”。   几个混混反应过来,知道眼前男人认得他们的目标。   那就不用犹豫了,一起解决吧。   混混们交换眼神,看向观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观澜本世界土著看来面貌普通,身形甚至显得文弱。在混混们眼里,完全不是自己一行的对手。   他们的计划是在几分钟内把人暴打一顿,再拍下一些难看的照片,威胁两人不去报警。   照片不单能发给雇主,以后没钱了,还能再找他们做“长久买卖”,俗称敲诈。   想到这些,混混分出三人,朝观澜走去。   隔着网线,路时茂等人捏着拳头,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真人秀:“快上快上!”   霍怀远这会儿也走过来了。与兴奋的路时茂等人不同,他面色并不好看,沉沉地看着镜头中的谢霖。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路时茂等人,只是说了句:“你们讲点分寸。”   如果没有昨天那一出,霍怀远这会儿兴许会出言阻拦。但现在,他觉得给谢霖一点教训也不错。   听着他的话,路时茂摆摆手,不以为意:“肯定啊!就是玩玩儿,没打算闹大。”   霍怀远就不说话了。他站在稍后的地方,视线始终落在谢霖面孔上。   可惜拿着手机的混混并不知晓霍家大少爷对少年的关注。眼看同伴们要动手,镜头也跟着挪到观澜身上。   看到这一幕,路时茂、郭子琪他们几个屏息静气,霍怀远则无聊地“啧”了声。   在他们看来,这原本应该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可接下来的发展,又大大出乎他们意料。   ……   ……   如果这里是灵气水平更高的小世界,几个混混根本不会被观澜放在眼中。   事实上,早在一周之前,谢霖来给他还伞的时候,观澜已经在少年身上看到了那份虽然□□预过、却依然走向不妙的命运。   如果观澜不打那个电话,谢霖这会儿已经在霍怀远家,逃无可逃。但即便他打了电话,倘若没有跟上来,谢霖的命运依然走向不妙。   他会被混混殴打一顿,伤还没好,就发现自己屈辱的照片被路时茂等人捏在手中。   要说与最初的轨迹有哪里不同,就是霍怀远已经留意到他。所以,他也会更早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谢霖身边。   不再是谢霖被霸凌长达半年之后,而是一切之初。   他提前与路时茂等人讲好,一起在谢霖面前做了一出斥责路、郭等人行为太过过分的戏,又将照片要回销毁。   谢霖不了解霍怀远的为人。见了这些,自然被霍怀远蒙蔽,认为他的品性与路时茂等人截然不同。至于周五中午,霍怀远毕竟没有真正动手。在他巧言令色下,也成为谢霖的“误会”。   两人由此越走越近。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霍怀远对谢霖告白。谢霖错愕,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霍怀远似乎已经知道他的想法,面上流露一丝“痛苦”。谢霖看在眼里,态度到底变得踟蹰。   霍怀远见好就收。他退了步,提出如果不能和谢霖在一起,那他想和谢霖发生一次关系。   原话说得更有技巧,也更委婉。一句句下来,给谢霖施加了沉重的愧疚感。   在谢霖眼中,因与路时茂等人关系不好的缘故,霍怀远几次被自家长辈训斥。即便这样,他依然坚持“公理正义”,一点都不退却。   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能给出的回报又太少。   想到这些,谢霖心软了。   人生阅历尚浅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有表现都被霍怀远以笑话的形式分享给路、郭等人,当做几人陪自己演戏的“酬劳”。   满心矛盾的谢霖点了头,霍怀远终究得手。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霍怀远的确维持了一段时间新鲜感。一个多月的“热恋期”内,他对谢霖愈发关怀体贴。谢霖也逐渐被迷晕双眼,竟然有了动心的感觉。   直到暑假中旬,两人的关系被霍家人发现。   霍怀远的父亲震怒,要惩罚霍怀远。   霍怀远此前带着“报复”父亲的心态,可真的对上父亲的怒火,他却退缩了,把事情全部推到谢霖头上,说谢霖为了钱财勾引自己。   霍邦安对此将信将疑。不过,看儿子的态度,他也知道霍怀远对谢霖真的不怎么上心。   对自家孩子的怒火消散很多,但谢霖照样是霍邦安的眼中钉。   他把儿子叫回国,就是为了让儿子“学好”。如今有一个带着儿子走歪路的人,自然不能放过对方。   之前谢霖与实验中学签订的合同被翻出来。霍家有整个律师团队在手,里面的条款被轻易解释成“一旦谢霖退学,就要向学校赔偿前两年的学费”。在霍邦安看来,这甚至已经是自己知道谢霖家境之后留手的结果。   退学的原因也是现成的。品行不端、勾引同学、在学校搞同性恋。   高中不再是义务教育阶段,又有霍邦安亲自发话,学校没有任何保下谢霖的理由。   谢霖前一天还在下定决心,要对霍怀远告白、认真对待这段感情,转眼就收到噩耗。   谢小华听着学校的通知,近乎晕了过去。谢霖则难以相信,动身去找霍怀远。   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但霍怀远和他说过,自己和父亲的感情不好,一旦知道他喜欢男人,霍邦安一定要生气。原本是为了糊弄谢霖,让他不要对外泄露两人的关系。这会儿,却成了谢霖抓住的救命稻草。   可他到了霍家门外,却见霍家父子正说说笑笑地从屋中走出,一同上车。期间,有保镖看到谢霖,说给霍家父子听。霍邦安冷冷看来一眼,霍怀远则直接转过视线,甚至未看谢霖。   谢霖被赶走。他恍惚地回到家,却见母亲不在铺里。紧接着又知道,在自己离开期间,母亲也去了实中一趟,想要求情。路上出了车祸,如今人在手术室中,生死不明。   谢霖如遭雷劈。   他用家里的存款付了母亲手术费,那以后,店是开不了了。谢小华身体状况很糟,谢霖则没法再上学。母子二人合计一番,一同回了老家县城。   谢霖用尚且瘦弱的肩膀扛起家用,开始打工赚钱。只有一个高中肄业学历,能做的又确实不多。   他艰难地咬牙坚持,原本前途无量的人生骤然灰暗。可这依然不是终点,几年以后,霍怀远会再度出现。   ——当然,这些都是“假若观澜不再干预”时会发生的事情。   观澜既然插手,就不会只管到一半。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要怎么做,才能让谢霖完全挣脱原有命运?   如果观澜直接使用能力,无论是修改霍邦安的想法,还是控制路时茂等人远离谢霖,理论上都能做到。可事实上,完成不到一半,世界屏障就会直接把他弹出去。   灵气不丰的小世界也要自保。用谢霖课本上就有的科学原理来说,这里和外界存在一层半透膜,阻止高纯度的力量侵入。   观澜收敛时,能安然待在人群中。偶尔在结界内泡泡灵泉水、治疗越无虞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也在小世界能够忍受的的范围之内。但更多的,很难做到。   思来想去,观澜决定采用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来解决问题。   比如现在。   梁霄报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得知有学生被社会闲散人员缠上,警察已经坐上车,五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三个混混面前,那个模样普通的男人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混混意识恍惚一瞬,再回神,就听到一阵“嗡”声萦绕在耳边。   可他们看不到发出声音的存在。   来不及做什么,混混脸上一麻,身体脱力,甚至没触碰观澜,就跪在地上。   观澜的微笑更大一些。   虽然不能直接操控这几个人的意识,让他们去找警方自首,但稍稍阻拦一下,还是能够做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计划通√ 第11章 现代校园(11)   在路时茂等人眼里,这一幕就是:三个上前的混混还没碰到观澜,就相继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像是在发羊癫疯。   场面一时静默。最尴尬的是郭子琪,他好像感受到了好友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正说:“你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哦,不是“好像”。王涛已经说出来了,路时茂紧随其后,道:“我说老郭,你不会是被骗钱了吧?”   郭子琪脸上挂不住,强撑着道:“这几个人有问题,还有别人嘛!”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原本被几个混混围住的谢霖跑了,来到那个陌生男人旁边。   郭子琪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人也差不多,刚才镜头一直对准观澜,的确没人看到谢霖那边发生了什么——等等,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人?   几个人看着晃来晃去的镜头中的梁霄,满头问号。谢霖本人也有点发懵,嘴巴里念着“谢谢”,实际不知道梁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就在刚刚,围住他的几个混混都被观澜那边的动静吸引注意力,梁霄忽然出现,叫了他一句,提醒他趁机逃跑。   如今三人会和,谢霖又听梁霄道:“已经报警了!”   观澜笑了声,谢霖心神一定。   几个混混尚且不知道大祸临头。虽然恼火于自己的同伴不争气、倒在地上,要对付的人也变多。但在他们看来,两个学生,一个并不健壮的成年人,仍然在自己应对的范围之内。   抱着这样的念头,几个混混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其中赫然有一把水果刀!   梁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脱口而出:“卧槽——谢霖你到底惹到什么人了?!”   一边说,一边身体往前,虽然略微发抖,但还是挡住谢霖。   梁霄的想法很简单:书店老板不论,谢霖可是实打实的比自己低、瘦。要是混混真发疯伤人,自己对付对方的成功率肯定比谢霖那边要高。   不过,他刚刚挡住谢霖,身前又多了一道影子。   观澜瞥了两个少年一眼,说:“梁霄,瓜。”   梁霄一愣,没来得及问书店老板怎么知道自己名字,就下意识把塑料袋递了过去。   小香瓜个头不大,一只手就能掂起来。   余下几个混混正要包抄几人,就见其中那个“文弱”的成年人掂起小香瓜,像是投掷铅球一样朝自己砸来!   观澜掌控着分寸,没让混混直接开瓢。饶是如此,被砸中的人还是眼前一黑,思绪直接停滞。   眨眼工夫,混混堆里又倒下两个,还恰好是口袋里塞着刀的两人。   人数优势瞬间逆转。梁霄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好!”   谢霖也忍不住捏紧拳头,心中涌出一抹豪情。   余下三个混混,加上在角落里拿手机视频的那个看到这里,心生退意。   网络另一边,郭子琪的脸黑得像锅底。王涛原本还想再嘲笑他几句,不过看着郭子琪的脸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路时茂就没顾忌了。他一把把手机摔在桌上,说:“什么玩意儿啊!”   郭子琪没说话。他脸色沉沉地坐在远处,压根没看摔在一边的手机。   余下几个人看气氛僵硬,打着哈哈,说:“还是玩儿游戏吧。茂哥,琪哥,来一把?”一顿,又看向旁边的霍怀远。   霍怀远正觉得遗憾。路时茂他们没有得手,自己也就没办法“英雄救美”。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来。”   有他这句话,不良少年间的气氛缓和一点。原本玩儿游戏的大军退下去,只留下霍怀远、路时茂、郭子琪、王涛,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们开始打游戏,其他人就在他们身后看着。无人再留意被扔在一边的手机,也就没有人留意到,混混的手机已经被赶到巷子里的警察拿在手里。   发现正在进行的视频通话,出警的辅警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意识到,其中存在问题。   等到把混混们带回去问话,又找观澜、谢霖等“受害者”了解情况——比起脑震荡的混混,他们几个状态反倒更好——警方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原来是一起故意伤害未遂事件。作为被雇来的“打手”,混混们算是从犯。至于主犯,自然是手机后面那位。   路时茂等人正在兴头上时,家里来了人,正是传召他们配合调查的警方。   路家父母近来都在外开会,还是他已经退休的爷爷出面,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听说了孙子做的事,路爷爷的脸黑了。   他之前就知道孙子在学校欺负同学。说实在的,路爷爷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最多是在苦主找上门之后,口头敲打两句,让孙子收敛些,别让自家再丢了面子。哪能想到,还没一个礼拜呢,路时茂又给他来了个大的?!   回头再看看,得了,王家、郭家,一样出了不孝子。唯一比较微妙的是霍怀远,根据路时茂等人的说法,霍怀远从头到尾都没掺和他们雇人去揍谢霖一顿的事,只是当天恰好来路家一起玩游戏。可警方接触案件众多,很快问出来,霍怀远虽然没有参与事先准备中的讨论,但在路时茂等人说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制止。   办案警察都乐了。行啊你,知道你朋友雇了闲散人员去打人,你就在一边听着,这会儿却说你什么都没干、很无辜?   糊弄谁呢?   的确,这话连霍怀远自己家里都糊弄不过去。听说儿子回国刚刚一礼拜就又出事了,霍邦安眼前一黑,捏了半天眉心,终于反应过来。   儿子之后再教训。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   考虑郭子琪等人没有成年,谢霖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警方最终把双方组织在一起,加上学校老师,展开调解活动。   中心思想很简单:让路时茂等人给谢霖道歉。此外,也可以给谢霖赔偿一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   总归无论路家郭家还是霍家,都最不缺钱。   条件开出来了,谢霖却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坐着。谢小华在旁边,刚刚知道儿子的遭遇不久,看向身前几家的时候,心里丝毫没有见到有钱人的欣喜激动,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尤其是想到儿子在学校被欺负了,回到家里,偏偏什么都不说,只埋头给自己帮忙。谢小华眼眶发酸,看向郭子琪、路时茂等人的神色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子。   被她这么看着,无论郭子琪还是路时茂,都依然不以为意。   事情被捅出来又怎么样?赔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算是什么问题?   两人相互看看,脸上还是一副轻慢表情。   谢小华更加生气。这个时候,作为学校代表之一的吕玉霞开口了。   她说:“谢霖,郭子琪他们已经给你道过歉了。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一并说。”   一句话说下来,竟然隐隐有指责谢霖贪心、不知道见好就收的意思。   就连谢小华都听出来了,何况旁人。   路时茂等人似笑非笑地看谢霖,一脸“穷鬼,我看你还要翻出什么花样”。   长辈们对他们的态度恨铁不成钢。不过说到底,谢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掀不起太大风浪。为此,路时茂等人虽然被家里人狠狠训斥一顿,还被关了几天禁闭,但并未伤筋动骨,态度依然嚣张。   被所有人看着,谢霖一下子成了事件中心。   他手指微微蜷缩一下,耳边是母亲担心的声音,叫他:“小霖?”   要原谅吗?不原谅!   看郭子琪他们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完全不觉得有错。这一次,有书店叔叔、有梁霄,还有及时赶到的警方,自己可以逃脱,可下一次呢?   是的。有前车之鉴,谢霖压根不指望路时茂等人能放过自己。在他看来,路时茂等人肯定还会再找麻烦。到时候,自己孤木难支。   想到这里,谢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老师,”谢霖开口了,嗓音有点轻,但是透出几分坚定,“我想转学。”   这是完全出乎警方意料的话。负责协调的警察一时愣住,吕玉霞也没想到谢霖竟然会这么说,下意识问:“什么?!”   “我想转学。”谢霖的声音大了一点,说话的时候,也看向在座的其他人。郭子琪的父母、王涛的父母……最后,家里有长辈是学校董事的路时茂。   原本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但越往后想,谢霖越觉得这是当务之急。   这次事件结束,自己能安生多久?   谢霖不敢去赌路时茂等人的良心。所以,转学离开就是最好的方式。   和原本的命运轨迹中一样,谢霖依然考虑到自己当初和实验中学签订的合同。   当着警方的面,他提到:“但是,我入学前和学校签了一个东西,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对转学的限制。”   负责本案的警察一头雾水地看向李洪军、吕玉霞。作为教导主任,李洪军的确知道合同的存在。他现在压力沉重,只想尽快将事情摆平,不要影响学校在新学年的招生。要知道,距离中考可没几天了!   实验中学能向谢霖这样的好学生开出丰厚条件,就意味着领导层对升学率存在期望。   这种时候,一定不能闹出丑闻。   万一影响了今年的招生,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李洪军点点头,说:“是有一个合同,不过上面主要是对谢霖同学学费减免的一些说明,还有对他高考分数出来以后的奖励标准。对他转学那些,倒是没什么限制。不过,既然不在实中上学,以后也就不能再拿实中的奖学金了。”   “没事,”谢霖很坚决地说,“只要不需要我向学校赔钱——”   李洪军立刻说:“当然不会!”看玩笑,警方看着呢。   谢霖:“那就让我转学吧。”一顿,看向路时茂等人的父母。   原本想说“你们不是真心道歉,只是拿钱平事,我不要你们的钱”。但是,想到母亲刚刚为自己出头的样子,又记起母亲四十多岁鬓角就密布的白发、在铺里忙碌的样子,谢霖咬咬牙,转变主意。   是路时茂他们做了错事,自己拿补偿理所应当。凭什么要为了“面子”,丢掉自己应得的、的确很有帮助的东西。   谢霖心神一定,问:“叔叔阿姨,你们之前说的精神损失费、营养费,具体是怎么算的?” 第12章 现代校园(12)   有警方插手,加上实验中学全力配合,谢霖的转学手续很快办好。   最后的安排,是把他转去距离他家最近的一中。   考虑到谢霖优秀的中考分数,一中也表现出对他的大力欢迎。不过,鉴于这会儿已经是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真正入学之前,谢霖还是做了一套卷子。   成绩出色。   一中出面接洽的人更高兴了。做教育的,有几个不喜欢聪明学生?   谢霖被安排到一班,恰好能和梁霄当同学。   去新学校报道前一天,谢霖这个消息告诉梁霄。   梁霄给谢霖发了一个屏幕的感叹号,显然惊喜万分。谢霖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也忍不住笑。   笑过之后,他开始打字:对了,一中用的教参是……   一行字没打完,梁霄的电话拨了过来。   谢霖接通,梁霄的嗓音一下子传过来。他先和谢霖确定:“真的是一班啊?”   谢霖说:“一中的老师说了。”   梁霄似乎欢呼了声,又说:“我就说!当初在书店一看到你,我就觉得特别有眼缘。”   谢霖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但还是打趣:“真的啊?不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穿着实中校服的人吗?”   实中校服是红色,站在主体颜色是天蓝色的一中学子之间,想不被一眼看到都难。   梁霄还是笑,说:“这么说也对。不过,也不是所有穿实中校服的人看起来都和你一样学霸啊!还是你气质好!”   谢霖“哈哈”地笑,说:“你也太夸张了。对了,明天我去学校,你能不能带我大概转转?”   “那当然!”梁霄打包票,又记起,“都忘了问,实中有处分那些人吗?”   作为周六那天的报警者,梁霄也跟着去警局做了笔录,但他一不是混混们的目标,二没像观澜那样用小香瓜把混混砸成脑震荡,客观来说,就是一个报警的“路人”。所以很快,他就被放回家。后面的事儿,都是从观澜、谢霖口中听说。   得知幕后黑手们因未成年而逃过一劫,梁霄扼腕。到现在,自然更关心起学校处分的问题。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谢霖想了想,回答:“好像没有吧。我没太关注。不过,里面有几个人要出国了。”   梁霄:“……唉。”   他的失望显而易见。谢霖心中微暖,安慰他:“没事儿,咱们往前看!”   梁霄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想到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偶然看到路上的谢霖、发现不对劲,由此及时下车,谢霖会遭遇什么,梁霄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即便没有他,书店叔叔也会追上谢霖。可这么一来,报警的时间势必推后。其中又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   他嘟囔:“我就是觉得,他们——凭什么啊!”   谢霖说:“你也说了啊,未成年。再说了,他们不是没动手成吗。”   梁霄哼哼唧唧,接受了这个答案。不过谢霖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根本不在这里。   从吕玉霞忽略郭子琪等人在他桌子上乱涂乱画开始,他就意识到,学校根本不会为了自己出面去和路时茂他们几个别苗头。如今自己没有受到人身伤害,还获得一笔赔款,大大减轻了妈妈的压力。这种情况下,学校是否处分路、郭等人,对谢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因为梁霄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高兴。   想到梁霄这会儿郁闷的样子,谢霖唇角的勾起就没下去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一直孤独地生活在学校里,还要不被妈妈看出端倪。后面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霍怀远,可霍怀远的脾气是真的不稳定。上礼拜五中午的状况,到现在还让谢霖心里别扭。唯有梁霄,他虽然的确有点自来熟,但这份亲近,却让谢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更何况,那天在巷子里,面对拔出刀的混混,梁霄明明自己也紧张害怕,却还是挡在他身前。   虽然后面提起,梁霄只说他觉得谢霖应对刀子的能力不如自己,隐隐带着些“自夸”的意思。可是,他的实际行动,已经足够说明人品。   谢霖十分珍惜自己的新朋友。两人一直聊到很晚,谢小华看着儿子脸上始终没下去的笑容,心中的担忧散去很多,转而成了欣慰。   最后电话挂断,谢霖收拾书包,准备起自己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   书本、文具……最后,他目光一转,看向挂在一边的实中校服。   谢霖将这身红色校服收起。期间,又想到自己和梁霄的对话。   谢霖没忍住,又笑了。霍怀远压根没有想到,在自己眼里气质清冷、不爱与人交流的谢霖,脸上竟然能有这么多笑容。   而谢霖正在想:这身衣服,偶尔也能带来一点好运吧。   至少让他认识梁霄。   六月初,大批学子即将迎来高考。这个特殊关头,青城中学高二一班迎来一个转校生。   班主任将其带进教室,少年在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台下,梁霄朝他挤挤眼睛,做口型:来啦!   谢霖和他对视,笑一笑,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几笔下去,班上同学对他先有了个“字很好看”的印象。后面安排座位,在实中一直是一个人坐的谢霖,时隔良久终于有了同桌。   是一个女生,名叫周静,友好地和他自我介绍。   梁霄的位置则在两排之后。谢霖落座没多久,就收到了梁霄传来的小纸条。   动静有点大,引得台上的班主任咳嗽一声。旁边的周静笑了笑,问:“你认识梁霄呀?”   谢霖点头,周静又问:“你是从实中——”   班主任:“咳、咳!”   周静不说话了,谢霖抿嘴笑笑,一起转头,开始上课。   虽然面上镇定,但在心里,谢霖其实有些紧张。   不过,在一中师生和睦的氛围之中,谢霖的“紧张”一点点消散。   新的班主任同样是女性,年纪与吕玉霞相仿,甚至一样是英语老师。但性格与吕玉霞截然不同,不论学生家境如何、成绩如何,都不区别对待。   新同学里,有人问起谢霖转学原因,谢霖略有迟疑,就主动提起:“你要是不方便说,没关系!”   虽然只是小事,可这样的尊重、体贴,已经让谢霖动容。   等到来到一中一周,谢霖逐渐融入班级,和周围一圈人相熟。   他也再去潮声书店拜访过。原本还有担心,那几个混混难缠,观叔叔直接把人砸成脑震荡,后面可能还有的折腾。不过,观澜含笑告诉他,路家、郭家为了把事情压住,主动把和混混后续沟通的事情接了过去。   再说了,混混们也能看出来,比起穷学生谢霖、小老板观澜,还是路、郭两家油水更多,所以压根没心情来找观澜麻烦。   谢霖听着,放下心。   观澜靠在柜台上,闲闲和他讲话,说:“你不用想太多。既然来了新环境,就好好学习。”   谢霖自然点头。他从书店离开、回家,因距离近了,虽然在书店耽搁了会儿,但到家的时间反倒比之前要早。   谢霖十分珍惜这份多出来的时间,每天又给自己加两道题。   而在他刚刚去过的书店,观澜还是显得懒散。他看看时间,觉得既然学生们已经放学,这会儿应该正算饭点,于是抬高嗓音,叫:“无虞。”   听到观澜的嗓音,一个少年从书架后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正是越无虞。   如果谢霖还在这里,一定要惊讶:我上礼拜六才见过他啊!为什么之前见面的时候,他还是十岁出头的样子。到现在,短短几天,就长大这么多?!   实事求是地说,越无虞的外貌到现在也绝对算不上“年纪大”。只不过略微有所抽条,面颊的线条也更紧绷些。不过,这的确是普通人短时间里不会发生的变化。   但越无虞满心都是尽快恢复,观澜也对此不以为意,于是并未有人特地提起。   这会儿,越无虞问:“怎么了?”   观澜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起来莫名闲散,说:“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吗?”   越无虞抿着嘴巴笑了一下,把手上的书放在一边,走到柜台前。   他提议:“昨天去的那家面店旁边有家冒菜。”   观澜笑笑:“行啊你,又认识新的字了?”   越无虞没有应声,脸上却显出一点骄傲。   观澜对此采取鼓励态度。两人三言两语,决定了今天的晚餐。跑腿的自然是越无虞,但在出门前,他想了想,又转过头来看观澜。   观澜看出他神色中的疑问,微笑一下:“想问什么?”   越无虞说:“刚刚那个学生——”   观澜说:“你之前还把他叫‘哥哥’。”   越无虞卡壳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他说了好多次,还好那天他遇到了你,遇到了‘梁霄’,否则肯定很难脱身。”   观澜不置可否。   越无虞:“‘梁霄’是刚好从外面经过,你是‘忘记’给他水果。可我好像没再见过你吃那种小瓜,谢霖之所以在那个时候走,也是你提了一句,竟然已经四点多了。”   观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越无虞深呼吸了一下,摆出一张“鼓足勇气”的面容,问观澜:“你是有意的吗?”   这是他之前想好的。观澜是好人,自己有困惑,大可以直接问。   听着少年的话音,观澜叹气。   越无虞紧张,屏息静气。   正屏着,就觉得头顶多了一只手。   隔着柜台,观澜揉了揉少年面孔的兽人脑袋,不无感慨,说:“怎么这么实诚?”   越无虞面皮“唰”得变红,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悄悄捏住。   他低着头,头顶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想要从发间冒出。   这状况太奇怪,可没等越无虞想清楚,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观澜脸上仍然带笑,说:“去买饭吧。”   没有得到答案,越无虞略有失望。   不过,在拿着钱离开书店时,他又停下一次,朝观澜说:“你救了我,我当然相信你。”   所以不会在看出古怪时遮遮掩掩,而是选择直接询问。   观澜说他“太实诚”,言语之间带着哭笑不得的意思。越无虞听着,却只觉得理所当然。   别说观澜远强于自己,根本不会在乎自己动手脚。就拿救命恩人一重身份来说,越无虞对观澜也有十足信任。   再说了,观澜都没打算对他隐瞒自己做的事,他为什么要犹犹豫豫?   说完这句,越无虞就跑出去买饭了。   在他身后,观澜慢吞吞地往后靠去,依在椅子背上。视线分明落在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你救了我,”他自言自语,“我当然相信你……哈哈,也对。”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回忆当初ing(端起保温杯) 第13章 现代校园(13)   谢霖转学后不久,青城一中迎来期末考试。   平素相处中,高二一班的学生们已经感受到新同学头脑聪明。从周静向谢霖请教过一道数学题开始,慢慢的,陆续也有其他同学找他讲题。   到现在,期末考试完,接连数人特地找他对答案。   这是谢霖此前两年从未感受过的学习氛围。他把自己的卷子递出去,看着身侧七嘴八舌讨论题目的同学,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直接选了一中,会不会……   思绪正动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谢霖转头去看。来人是梁霄,他靠在谢霖身后的桌子上,手搭着谢霖肩膀,身体则再往前些,一样去看谢霖试卷上打的草稿。   梁霄快速把选择、填空答案看完,脸上露出惊喜神色,说:“嘿,竟然都对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正在争论最后一道选择题答案的两个同学话音停下,其中一人说:“什么?你也选C吗?”   梁霄笑眯眯点头,那个学生就哀嚎:“看来我这次上不了130了。”   另一个人安慰地拍拍他。梁霄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转头看谢霖,问他:“怎么样,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谢霖眨眼。没听明白梁霄的意思。   好在梁霄紧接着就道:“去不去图书馆?先把暑假作业写完,之后就看还要不要多待。”   谢霖意外。   虽然来一中的时间不长,但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很早就发现,梁霄在班上人缘极好,就连其他年级都有人时不时来找他打球。   可当下,对方竟然直接来问他。   谢霖仔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歉意回答:“可能不行。我得给家里的店帮忙。”   “哦哦,”梁霄遗憾,“那就算了。我还想着,跟你一起写作业,效率肯定特别高。”   谢霖忍不住笑。想想梁霄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时聊篮球、聊游戏的样子,是有几分理解对方的话。   又想:等到上了大学,我也要多尝试一些娱乐。   至于现在,还是好好学习吧。   谢霖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家。他没想到,餐桌上,谢小华竟然提起:“小霖,好不容易放假了,你也别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和同学出去玩玩儿!”   谢霖惊讶。谢小华看出来,叹口气,解释:“这个月,你笑的时候,比前两年加起来都多。”   每次看到儿子的笑脸,谢小华都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儿子在新学校里过得开心,难过则是过去两年,自己竟然对儿子在实验中学的处境一无所觉。   的确,她也意识到孩子性格比初中那会儿沉闷很多,但过去谢小华总觉得这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她心疼之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现在看,同样是刻苦学习,谢霖在新学校的状态明显不同。   再想想之前发生的事,谢小华一身冷汗。可是,谢霖还是不愿意把他在学校究竟遇到什么告诉自己。   谢小华道:“一周起码出去玩儿两天。”   谢霖哭笑不得,说:“我这不是要给你帮忙嘛!”   “操那么多心,跟个小老头似的。”谢小华教育儿子,“没有你,我就开不了店啦?”   谢霖叫:“妈——”   谢小华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你啊,也该多活动活动。”   谢霖:“……”他无奈。但看着母亲笑眯眯的样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二天,梁霄得知谢霖改变主意。   他惊讶,下意识问:“怎么又?”   谢霖说:“我妈让我出去转转,活动一下。”如果一定出门,当然还是图书馆更好。   梁霄笑了,说:“行。一定圆满完成阿姨交代的任务。”   谢霖斜眼看他,说:“哪有什么任务?快点把暑假作业写完,观叔叔说,他那里又进了新的练习册。”这次,当然是他出钱购买。   他一副要“充实”利用暑假的样子。梁霄看了,边笑边摇头。   事后想想,谢霖觉得,在看到梁霄这样子的时候,自己就该明白他“心怀不轨”。   但他一会儿一心惦记着书店叔叔说的、据说几个高考大省都在用的新习题册,没有留意梁霄的神色。以至于到后面,在图书馆待到四点多、快五点,两人一起出去吃饭,路上经过一个篮球场,梁霄被里面的人叫住、谢霖自己也被拉过去打球。到结束,他才反应过来,斜眼看梁霄,问:“说吧,是不是计划好的?”   否则怎么会那么早就喊饿。   两人一起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台阶上,梁霄扎着一条红色运动发带,看起来张扬、帅气。   他喝了口水,这才笑道:“也没有。就是猛地想到,他们经常在这边打球,走早点可能能遇到。”   “他们”是指几个梁霄的初中同学,这会儿已经散场,约着去吃晚饭,走前也问过梁霄二人要不要一起。梁霄听到这话,看一眼谢霖,见谢霖摇头,就笑着拒绝了朋友们的邀请。   他身侧,同样是喝水,谢霖的坐姿就端正很多。腿并在一起,背脊挺直,喝了几口就拧起瓶盖,嗓音一样带笑,说:“要是我刚刚说不打呢?”   梁霄说:“那就不打呗。再往前走点有家米线,味道特别好,我是真打算带你去吃。”说着,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   谢霖笑了。他站起身,说:“走,那就去吧。”   梁霄笑笑,跟着站起来。   两人走在路上,一路再未闲聊。直到米线店近在眼前,谢霖忽而说了声“谢谢。”   梁霄一怔,去看谢霖。   他对上谢霖笑吟吟的目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说:“谢什么啊!你别嫌我多事儿就好。”   “不会。”谢霖说。   梁霄并不是一定要他做什么,只是巧妙地提供一个选择,让谢霖自己决定。   停顿片刻后,谢霖又说:“我初中的时候也会和朋友打球。”原本是体育课时老师的要求,慢慢地,他自己找到乐趣,“不过上了高中以后,再没人和我玩儿了。”   梁霄安静下来。他知道谢霖在实中的情况,此刻也迅速理解到谢霖说的“没人玩儿”是什么意思。   “都手生了。”谢霖有些感慨,“你们倒是没嫌弃我,哈哈。”   梁霄听着,知道谢霖是真的洒脱。   他也笑了,说:“说什么‘嫌弃’。哎,要不然,以后经常一起玩儿?”   “好啊!”谢霖欣然答应。   两人说说笑笑,嗓音越来越远。   就这样,谢霖和梁霄之间有了一个小小的“惯例”。   他们每天早晨在图书馆门口见面,写作业到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一会儿,再写一张卷子,就一起去不远处的篮球场放松。   大约是因为运动量加大,谢小华很明显地感受到,谢霖的饭量也在加大。等到暑假结束,谢霖收拾起新学期要用的东西。谢小华看着他,过了会儿,忽然说:“小霖,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霖:“哎?”   母子二人开始给谢霖量身高。结果出来,比从前高了差不多两公分。   谢霖把这事儿发给梁霄,换回一个得意的emoji。   谢霖看在眼里,对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多了很多期待。   ……   ……   带着这份期待,谢霖开始了高三生活,并且平静、愉快地过完了接下来一整年。   高考时,谢霖发挥很好。后面出了分数,他的成绩在全省排到第六名。   虽然比不上同样出自一中的状元,但这已经是个让谢霖高兴、让谢小华喜极而泣的好成绩。   查完分数,所有学生返校。梁霄远远看到谢霖,和他招手:“谢霖!这边。”   有了高二暑假的“基础”,开学以后,两人的关系并未淡下,而是越来越好。到现在,说句“最好的朋友”都不为过。   看到梁霄,谢霖加快步子上前。离得近了,看着梁霄一头蓬松的卷毛,他略觉手痒。   不过,谢霖没做什么。打过招呼,就和梁霄并肩去教室。   路上自然互换成绩。梁霄分数没有谢霖高,但也在全省前五十之列。他显然对自己的成绩、排名非常满意,还和谢霖说:“咱们没准能上一个大学——你想好了,就学计算机?”   谢霖点头。   过去一年里,他主动去了解了很多专业的就业情况,也询问了身边老师、长辈们的意见,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家里的情况到底特殊,他想要尽快开始赚钱。   梁霄叹口气,羡慕:“真好,目标明确。要不然,我和你报一样的?”   谢霖说:“可别。”停一停,“不是说你不能报。不过得想清楚,你是为了什么才报。”   “我也不讨厌这方面,”梁霄和他分析,“要是我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肯定就不犹豫了。但是既然没有,那‘好就业’也是一种选择嘛。在这个基础上,你都做了那么多工作了,我就参考一下,嘿嘿。”   谢霖听着,知道他的确是仔细想过,不是一时冲动,这才笑笑,说:“那也行。哎,难道还要再当四年同学?”   梁霄斜眼看他,说:“不好啊?”   谢霖笑道:“好,啊,当然好。”   梁霄又说:“对了,这个暑假呢,有打算吗?”   两人再不用去图书馆。不过,梁霄没打算放弃一起打球的娱乐。此刻询问谢霖,是想知道好友有没有其他计划,自己什么时候约他合适。   谢霖想想,回答:“我应该会打打工吧,做家教那些,”目的是提前把学费赚出来,减轻妈妈肩头的负担,“时间应该挺自由的。你想打球的话,提前问我就行。”   梁霄点头。那之后,他又提起:“有没有考虑出去玩?我是说旅游,就在国内,或者青城附近就行。”   讲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教室门口。   谢霖先一步进去。他身后,梁霄看着谢霖的背影,也踏入其中。   这趟来学校,主要是听老师介绍填报志愿的方式。另外,如果自己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可以听听老师的建议。   谢霖、梁霄都属于不用被“开小灶”的类型。不过,他们还是很晚到家。   是和关系好的同学出去聚了一餐。桌上,少年们各自感叹。从此以后,天南海北,只有寒暑假才能相见。   一群人先是笑着相互祝福。到后面,逐渐红了眼眶。   等到从饭馆出来,谢霖和梁霄一起走到公交车站才分开。原本就要回家,但他往前一看,发现自己熟悉的书店尚未打烊。   谢霖停顿一下,脚步换了方向。   因席上与朋友们的话,这会儿,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感叹未来的同时,谢霖也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书店里的观叔叔,自己的人生会拐到什么方向。   虽然乍看起来,两边交集不算多。但仔细回忆就会发觉,观澜每次出现,都是在非常要紧的时候。   虽然之前已经通过短信报喜。但现在,谢霖还是打算当面再说一遍。   一进门,观澜没在,倒是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正在整理书架。   听到谢霖进门的动静,少年转过头,和他对视。   谢霖眨眨眼睛,总觉得对方眼熟。但看年龄,总不会……   正想着,那个少年开口了,说:“你好,我是越无虞的哥哥。”   观澜进门,恰好听到这句,忍俊不禁。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是时间飞逝大法,要进入社会啦~   校园时期很多东西不太好写(挠头),所以重要的虐渣剧情都放在成年以后了=v= 第14章 现代校园(14)   好在越无虞迅速反应过来,找补:“之前在店里见过你,当时就听澜哥说你之前开解过无虞,不过那时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现在无虞已经上初一了,适应得很不错,一直说要谢谢你呢。”   嘴巴里念着自己的名字,越无虞倒是半点都不气短。   听他这么说,谢霖恍然,记起那个自己在书店见过的小孩。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奇怪。既然有哥哥,书店老板为什么不干脆让对方开导弟弟。不过,想想各家有各家的情况,谢霖也就没有多说。   他先和越无虞打招呼,笑道:“你好啊。”   得了越无虞同样的笑容后,谢霖又转向观澜,说:“叔叔,我们今天出高考成绩!”   观澜“呀”了声,说:“已经出来了?对,今天都二十六号了。”   越无虞问:“你考得怎么样?”   谢霖笑道:“挺不错的!全省第六。”   哪怕是越无虞,也能听出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成绩。   他配合地“哇”了声,观澜则笑眯眯道:“这么厉害啊?恭喜!有想好报什么专业吗?”   谢霖笑笑,把自己之前和梁霄说的一番话拿出来,同样告诉观澜。   观澜专注地听着。随着谢霖的话,少年新的未来也在他眼前展开。   这一次,谢霖没有在老家县城荒度岁月,而是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加上头脑,拥有了光明前途。   这让观澜十分欣慰。虽然在看到某一点时,他眉尖隐隐拢起些。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观澜没让谢霖看出自己神色的变化,口中继续说:“整个暑假都用来打工吗?有点辛苦。之前,那几家不是给了你一些赔偿吗?”   “对,”谢霖说,“不过我想把钱留着,尽快把铺面买下来。”   观澜了然。谢霖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如果让他花钱享乐,由此拉长母亲辛苦的时间,谢霖绝对会拒绝。   他笑笑,回答:“等上了大学,机会也会变多,加油!”   谢霖握拳:“嗯,我会努力的。”   两人讲话的时候,越无虞拉开桌子旁边的抽屉,取了纸杯出来,给三人各倒一杯柠檬水。   谢霖道了谢,又和观澜聊了会儿。到后面,还是观澜看时间晚了,催他快点回家。   等谢霖出门,越无虞收拾好纸杯,问:“他以后应该能一切顺利吧?”   观澜看他一眼。两人相处也有一年,虽然观澜始终没明确承认自己有看穿别人命运的能力,但结合越无虞一年前的问题,观澜觉得,他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这个话题,算是两人间的某种“心照不宣”。   他回答:“会顺利的——好了,”对上越无虞略带疑惑的目光,观澜笑了笑,“咱们也打烊吧。”   谢霖之后,书店老板和寄住在他家的年轻兽人同样踏入巷中。   月光与路灯的光线交织,两人身后的影子被慢慢拉长。   大多时候去看,他们身后依然是人形的黑影。只有偶尔时候,越无虞的影子会骤然变化,成为绝不应该出现在都市中的危险生物。   ……   ……   因高考成绩着实出色,谢霖很快找到工作。   他维持着上学时候的作息,每天在外上六个小时课,其他时间则在家中帮忙。   谢小华心疼儿子,总“赶”儿子出门。这种时候,谢霖总是去找梁霄,践行之前一起打球的约定。要是梁霄没时间,他便转身找观澜,和越无虞的“哥哥”一样,在店里帮忙整理书架。   后面又见了越无虞的“哥哥”几次,倒是再未见过当初那个小男孩儿。听观澜和哥哥的意思,小孩儿每天都要补课,忙得仿若陀螺。   等到暑假过去一半,谢霖拿着到手的工资,一口气买了三个手机。   一个给观澜,作为对方从前帮助自己的谢礼。一个给妈妈,最后一个则给自己。   拿到儿子送的礼物,谢小华当即红了眼眶。谢霖看着,也觉得眼圈酸涩。   他安慰妈妈:“你看,我现在就能给家里赚钱啦!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这个新手机拍照特别漂亮,要不要拍一张合影?”   谢小华含泪点头。就这样,母子二人站在一起,请路过的人帮忙,一起留下回忆。   至于观澜那边,拿着谢霖送来的手机,叹道:“这有点太贵重了。”   他推拒,谢霖则坚决要他收下。   好在,观澜早前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我原本想着,你一直在店里帮忙做事,应该给你开些工资。不过,真把钱给你,又显得生分。”观澜说,“现在,你给了我这个,我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按照一次80来算,这个暑假结束,我给你结钱。”   谢霖听了,连忙摆手:“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观澜眨眨眼睛:“我都好意思拿你给我的手机了,你就也好好收着。”   谢霖抿着嘴巴,还是有点踟蹰。观澜见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包装。   谢霖心情复杂,到底还是笑了,答应:“好!”   往后,他每次来店里帮忙,都更加细心、耐心,把书店打理得干净整洁。   有谢霖对比,越无虞徒生危机感。谢霖在时尚不会表现,等谢霖走了,他加倍用功,不单包圆了店里的整理工作,连观澜住处的家务也一并负责。   观澜看在眼里,好笑之余,还有些稀奇。   越无虞当了那么多年太子,竟然还是这样谦逊、毫不傲慢的性格,他的父母应该功不可没。   可惜的是,那对夫妇已经在越无虞堂弟一家发动的政变中故去。   ……   ……   到了八月末,天气仍然燥热。谢霖、梁霄拿着录取通知书,和家人告别,踏上去京州的路。   早前选宿舍时,两人特地选择了上下铺。又恰好被分到同班,这样一来,后续有小组作业,谢霖和梁霄往往也会直接和对方组队。   两人都是让同伴省心的类型,讲好分工之后就再不用担心对方那部分。考虑谢霖总有兼职要忙,有时候,梁霄还会主动多承担一些,并且笑哈哈说:“我都记好了!等到咱们毕业,你得请我吃28顿饭!”   谢霖知道,好友这么说,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宽心。等到真的毕业,梁霄恐怕能第一个忘了这些。   但他自己不会忘。谢霖笑笑,说:“好,我记住了。”   他再次觉得,转学到一中、和梁霄成为朋友,实在是幸运的事。   大学几年,学业、兼职之余,谢霖也没忘记观澜的话。   这四年,他会遇到很多机会。一旦抓住,就能彻底改变自己和妈妈的生活。   为此,谢霖努力地学习,让自己的GPA在年级名列前茅。努力实习,大三就积攒了不少大公司的实习经历。努力参加活动,让综测成绩不落下风……可他没想到,“机会”真正出现,竟然是因为自己和梁霄合作的一款小游戏。   那款游戏其实是他们一门课的结课大作业。两人各负责一部分代码,此外,谢霖写了整个游戏的剧情,梁霄则拉来一个艺术学院的同学,和他们在各自作业上互帮互助。   进入游戏后,玩家会发现自己是一个高中生。早晨起晚了,即将迟到,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赶到学校。   为此,玩家需要选择最合适的道路、吃早餐的方式。此外,一路上,还会遇到野狗、小偷、坐在路边哭的女生等各种突发事件。这些事件会耽搁时间,但如果能够妥善解决,也许能打出“虽然迟到,可反倒被老师夸奖”的彩蛋结局。   游戏制作过程中,看着谢霖写好的剧情,梁霄陷入沉思。   谢霖忍不住笑,说:“就是你高三那会儿和我说的事啊,忘了?”   梁霄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转而又笑了,说:“你竟然都记得。”   谢霖看他,笑笑:“主要是印象深刻。”   就像他说的,他写出来的,基本梁霄的亲身经历。   在上学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带着走丢的小孩找警察都不稀奇了,他甚至曾经给一个在公交车上补作业的小学生辅导数学题,导致自己坐过站。   给班主任解释理由的时候,班主任都忍不住笑了。   谢霖也觉得好笑。但想想自己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那次梁霄的表现,也就不意外于梁霄这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行吧。”梁霄说,“做出来看看。”   就这样,两个人,加上被拉来“互帮互助”的艺术学院学生,一起爆肝了半个月,终于做出成品,并将其命名为“一个高中生的冒险”。   就连谢霖、梁霄他们两个,看到成品都觉得意外。那个艺术学院学生的画风给整款游戏加了很大的分,加上花300块在购物软件约来的BGM,整个游戏都带着轻松温暖的风格。   起先是受到班上老师、同学的一致好评,到后面,逐渐流传到整个年级、整个学校……不知不觉,竟然在网上大火。   无数网友摸到谢霖和梁霄的微博,询问他们有没有续作。   大三下半学期的一个清晨,谢霖起床,随手打开手机。   看到微博上999+的消息提示,他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   也许,属于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年,在仓促的准备中,一家小小的游戏工作室成立。   最初的成员只有谢霖、梁霄,以及那个艺术学院的同学。   同学是个女生。姓陈,名字和谢霖高二刚转学那会儿的同桌一样,是一个“静”字。   他们逐渐推出了几款续作,游戏里的主角也不再仅仅在上学路上,而是陆续在学校、家中小区,甚至西幻、星际等世界展开冒险。   随着加入工作室的人越来越多,游戏的剧情一点点复杂,画面也越来越精美。   最初一段时间,盈利主要依靠广告及道具购买。但等到玩家越来越多,工作室开始尝试把“一个高中生的冒险”当做真正ip来经营。   他们制作了专门的APP,完善了整条剧情线,让前面的各种冒险不再是孤立内容,而是有头有尾。   美工还会画一些主角和主要NPC日常相处的条漫,隔三差五发在工作室微博上。   因内容简明搞笑,这些条漫数次被转出圈。工作室的粉丝又迎来一波暴涨,游戏本体也迎来更多玩家。   这会儿,距离最初版本的“冒险”在网上大火已经过去两年。谢霖与梁霄都毕业了,成为专职游戏制作人。   网友们总在追逐新鲜。他们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曾经玩过的小游戏,但在看到后续版本里的彩蛋时,还是会惊喜地截图、发朋友圈。   眼看热度达到顶峰,谢霖与梁霄不再犹豫,提前把还在制作中的游戏周边上架。   现货很快售罄,预收款的销量则不断增长。   在销售额达到七位数的时候,谢霖身体缓缓靠向椅背。   虽然理智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他还是有些虚幻感。   这时候,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杯咖啡从旁边递了过来。   “后面还有的忙呢,”梁霄说,“打起精神来——!”   谢霖看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再度落在那一头蓬松的卷毛上。   他又开始觉得手痒。   作者有话要说:   理性讨论,我们小谢同学什么时候能rua到卷毛   ps.下章就回青城啦。 第15章 现代校园(15)   谢霖礼貌地:“谢谢。”   他从梁霄手中接过咖啡杯。这时候,梁霄的手还搭着他的肩膀,身体坐在谢霖椅子的把手上,也很感慨,说:“竟然这么快就破百万了。”一顿,乐了,“这年头,还是得靠实体经济。”   谢霖比他冷静一点,已经在计算:“只是销售额达到百万,不是盈利。而且,今天是第一次开售,后面热度就会降下。再说,还有预售产品制作过程中的退货问题。”   梁霄低头看他,笑道:“你说的都对,可我还是好高兴。”   谢霖:“……”抿了抿嘴巴,也笑了,“我也是。”   屏幕上的销售额还在增长,迅速往二百万奔去。   梁霄没再往上面看,而是问谢霖:“哎,后面有没有什么打算?”   类似的话,他曾经问过谢霖很多次。从前,谢霖的回答一直都是关于他妈妈、关于他家里的小店,很少会关于他自己。   可在去年年末,谢霖已经出钱为他妈妈把铺面买下,还雇了两个小工。谢小华虽然仍然开店,但这会儿完全是闲不下来、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的状态,不必像从前那样辛苦。   听了梁霄的问题,他想了想,说:“给我妈换个大点儿的房子?”   梁霄嘀咕:“我就知道。”   谢霖笑着斜他一眼:“不然呢?还有什么。”   梁霄一本正经,说:“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谢霖作势思索,说:“这个啊——”   在他未有留意的角度,梁霄面颊微微紧绷。   他注视谢霖,嘴巴里还是笑哈哈的语气,说:“我说真的!都‘一把年纪’了,不得考虑一下成家?”   谢霖吐槽:“还说我,你不也没谈过一个。”   他从上大学到毕业这几年,每天忙忙碌碌,不找女朋友很正常。可梁霄呢,每天到处活跃,谢霖不止一次在其他院系同学的朋友圈里刷到他的身影。这么一个人,竟然一样没女朋友?   谢霖越想越惊讶,看向梁霄的眼神里都是疑惑。   梁霄被他看得气闷,缓了缓才道:“行啊你,转移话题!”   谢霖笑了:“哪有!我说真的。我家情况是比较特殊,但你家应该没什么负担。现在工作室也走上正轨了,是该想想这些。”   梁霄眼角抽了抽,吐槽:“说什么‘上正轨’。这波热度结束,不出一个月,玩家就能把咱们忘了,还是得及时出新作。忙成这样,哪有时间。”   谢霖无辜,说:“那你还那么问我。”   梁霄看着他的面容,有些想叹气。可到最后,他还是笑了。   “算啦,”梁霄说,“先忙着。说不定到哪天,缘分就来了呢。”   谢霖赞同。   这天的对话,对谢霖来说,只是寻常生活中的一幕。   当晚,周边销售额破四百万。他踏踏实实地洗漱完、睡觉。一墙之隔,梁霄指尖捏着一根烟,并未点燃。他靠在床头,思绪万千。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谢霖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最初,是觉得好友太辛苦,想多帮帮忙,让他轻松。   慢慢地,愈发觉得觉得谢霖聪明、刻苦、优秀,好在高三那会儿转学了,没在实中受更多磋磨。   从高二末到现在,大学毕业一年,整整六年朝夕相处。友情之中,慢慢蒙上一层其他情愫。   最初意识到这点,是大学时与人聚餐。两人都喝了酒,没到醉的程度。谢霖垂着眼,坐在梁霄身边。梁霄支着头看他,原先只是发呆。慢慢的,开始觉得谢霖唇色水润绯红,很适合接吻。   念头一出,梁霄直接酒醒。他惊讶而慌乱,险些怀疑人生。   到现在,却已经能泰然处之。   如果谢霖是同性恋,梁霄一定会主动出击。可现在,谢霖心里只有继续改善他和妈妈的生活,别说“和男人谈恋爱”了,根本连感情生活本身都不去涉足。   梁霄也不知道,对自己而言,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状态,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吧?   倦意逐渐袭来,他打了个呵欠,扔掉手中的烟,同样睡去。   ……   ……   梁霄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庆幸过“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状态”,转而一切就要被打破。   房东找上门来,说他预备将房子收回自用。会支付违约金,但希望工作室成员们尽快搬走。   之所以说“工作室成员”,是因为“冒险”制作组最初一批成员都是京州大学生。毕业以后,他们没了宿舍,自然面临住房的问题。谢霖和梁霄商量过,干脆租了一栋别墅。下层作为办公区,上层则作供工作室成员们居住。   一个月租金五万。对当时已经开始盈利的工作室来说,在可以负担的范围内。   到现在,房东只给他们半个月的收拾时间。在找了一礼拜,仍旧找不到合适新房之后,整个工作室都陷入低迷气氛。   所有人都在朋友圈发了寻找房源的消息,可惜几天过去,还是没什么收获。   看来看去,最合适的房源竟然是一个高中同学发给梁霄的。   那个同学现在在做房产中介。最先没看清楚梁霄要找在京州的房子,直接私聊过去,说自己手上有合适房源。   等到梁霄仔细了解完、发觉老同学手上房源的确很符合工作室要求之后,两人一对地址,傻眼了。   那栋房子竟然在青城。   梁霄:“……”唉!   眼看房东要求的搬家时间越来越近,周围大包小包也差不多收拾好,梁霄和谢霖把所有人召集到会议室里,梁霄道:“行了,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来把最近找到的房子汇总一下,今天就决定下来。”   十来个人围坐在会议桌边,一起拿着pad讨论。   时不时有人划过青城那套房子,叹气:“唉——”   “怎么偏偏不在京州呢!”   “租金也便宜,才三万五。”   “这个竟然直接开八万,抢钱呢。”   虽然还在工作室能够负担的范围内,咬咬牙,搬去也行。但谁也不知道,“冒险”之后会发展得怎么样。如果付了一年租金,后续新作却起不来,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这种时候,又有人划过青城那套房子,再叹气:“怎么偏偏在青城!”   “咱们要不然干脆搬去青城算了。”陈静忽而抬头,“为什么一定留在京州呢?”   这话出来,所有人一愣。   很快,诸人反应过来:“对哦,为什么不直接搬走?”   “设备运过去比较麻烦。”   “加上保价,还是没一个月多出来的房租贵。”   “……”沉默片刻,“有道理。”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谢霖和梁霄。   他们用了一周时间搬家。六月初,工作室已经在青城落地生根。   要说最高兴的人,那一定是谢小华。之前知道儿子事业有成,她是欣慰,但母子二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面。现在却不同了,虽然谢霖平日还是住在工作室,可每个周末,都能回家看看。   至于“最不高兴”的人,大约是——   青城一中门口,潮声书店。   送走来店里拜访的谢霖,越无虞看着观澜拧起的眉毛,想了想,探头去拉柜台旁边的抽屉。   这次,他从里面取了一杯热巧。   把饮料摆在观澜面前,越无虞顺便问:“他回来,会遇到什么问题吗?”   所以观澜才是这个表情。   观澜:“他回不回来,都会遇到问题,”一边说,一边拿过杯子抿了一口,“如果不回来的话,问题会晚一点。”   越无虞十分利落:“早点遇到,早点解决。”   观澜笑笑:“也对。”   越无虞看他神色放松,干脆又问:“也就是说,谢霖‘一定’会遇到麻烦?”   观澜否认:“不是。”   越无虞:“……哎?”   这个答案出乎年轻兽人预料。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和观澜讨论对方拥有的特殊能力。如今问起,在对谢霖的关切后,还有一个越无虞真正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此,他很快再开口,说:“什么情况下,他能安稳下来?”   观澜手指在饮料杯上轻轻摩挲一下,回答:“在他变的‘平庸’的时候。”   这么一来,霍怀远自然会失去兴趣。   越无虞一顿,回答:“但他不会——”   以谢霖的勤勉、自律,哪怕他没有选择现在的专业、领域,也一样会做出一番成就。   观澜说:“对。就像你,身上的基因病也不会再复发,让你堂弟觉得你没有威胁。”   话音入耳,越无虞瞳仁微颤。   他没想到观澜会就这么说出口。观澜也没想到,越无虞的反应会这么大。   观澜颇为纳闷:依照之前的“默契”,越无虞明明应该有心理准备。   出于尊重,在救下重伤的越无虞后,他就没再看过幻狼接下来的命运轨迹。此刻虽然意外,但也并未窥探更多,而是缓和片刻,解释:“你还要和我走至少两个世界。这段时间,我希望咱们可以更放松地相处。”   越无虞头顶不存在的耳朵抖了抖,趴在柜台上,问:“你还知道多少?”   观澜回答:“不多。你刚出生的时候,被诊出基因病,注定不能登上皇位。而在你们那个时代,精神力越强的人繁衍会越困难。在你以后,你的父母始终没有第二个孩子。所以,他们把你堂弟接到身边。”   因他的话,越无虞想到从前,陷入回忆:“嗯。”   观澜:“但是,你十岁的时候,基因病忽然痊愈了。”   越无虞说:“在所有人都说我要死了的时候。”   观澜笑笑,没说话。   越无虞看着他,继续道:“那个时候,我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忽然有一股力量注入了我的身体。再醒来,医生就告诉我,一个医学奇迹在我身上诞生了。我天生存在缺陷的基因链在不知名元素的作用下修复。因为这个,我还要定期给科学院抽两管血。”   观澜说:“辛苦。”   越无虞:“不辛苦。如果他们真能研究出治疗基因病的方法,我会很高兴——对了,你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痊愈吗?”   在他的视线中,观澜仿佛思索片刻,而后回答:“知道。”   越无虞惊喜。他身体更往前一些,观澜几乎看到青年身后影子中晃动的尾巴。   越无虞问:“为什么?”   观澜开口。   越无虞已经看到他唇形的变化。可这一刻,又有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少年少女踏入书店。   观澜目光转去,原先要出口的话音也被他咽下,换做一句:“欢迎光临。”   他未再回头。越无虞遗憾,撑着下巴,看观澜扫书、结账。   虽然已经相处数年,他甚至被允许动用观澜那个神奇的、无论想到什么都能直接从中取出的抽屉。但对年轻兽人来说,观澜身上仍然有太多谜团。   同一时间,在距离书店两条街的地方,谢霖遇到红绿灯,缓缓停下车。   车内开了太久空调,温度太低。可要是关掉空调,很快又会热。   在等待红灯的间隙,谢霖短暂放下窗子。   他数着身前红灯的数字,并未留意到,身侧一辆梅赛德斯里,有人恰好抬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原先只是在随意的一瞥,但在见到谢霖时,霍怀远眼神隐隐闪动。   他未认出谢霖,但此刻,思绪竟与多年前重合。   真是太合胃口了。   霍怀远想。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要开始搞事情了……!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见啦。 第16章 现代校园(16)   霍怀远身侧,路时茂正喋喋不休:“之前郭子琪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就说你应该也快了。现在,嘿,找个时间,咱们聚聚!对,我爸刚送了我一艘游艇。到时候直接到公海,想怎么玩儿都行。”   他计划起到时候要顺道找些嫩模来。又忍不住“嘿嘿”一笑,说:“对,到时候不能光有女模,男模也要有,”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他们这些玩儿得好的,都知道霍怀远私下交过不少“男朋友”,“……哎,你看什么呢?”   在红灯倒计时即将归零的时候,路时茂终于察觉,身侧这位霍少心不在焉。   他顺着霍怀远的视线望过去,恰好看到旁侧的一辆车子。窗户正在升起,但路时茂还是瞥见其中正开车的身影。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只有侧脸,但已经能看出清俊好看。   路时茂一愣,随即扯起唇角,笑出来。   他知道,这正是霍怀远喜欢的款。   得了,“接风”礼物就这么送上门来。   这天后不久,刚刚搬到青城的游戏工作室里,目前唯一一个市场部成员在每天早晨的例会里提出:“对了,我们接到了投资人的邀请。”   这话一出,其他人多半是惊讶:“投资人?”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对于这么个一切都靠所有人爆肝打拼的小工作室,这三个字还是显得太遥远。   “对,”市场部成员咽了口唾沫,“好像是个富二代?还挺喜欢‘冒险’的,就联系到咱们这边,问需不需要资金支持。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面谈。”   这话出来,美工、策划、另外几个程序员一起抽一口气,两眼发亮,转向两个老板。   谢霖和梁霄虽然一样高兴,但他们毕竟要考虑更多,这会儿都先让自己冷静,再开始商量。   谢霖说:“去见见?”   梁霄:“嗯,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   谢霖点头,梁霄又补充:“如果觉得不行,就当交个朋友了。”   谢霖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没梁霄那么乐观,不觉得双方真能“交朋友”。   他打定主意。如果“投资人”是只是想掏钱支持,那皆大欢喜。如果想要对接下来的剧情进行干预,也不是不行,就看对方想“干预”到什么程度。   仅仅是希望在“冒险”续作里加个符合整体风格的的彩蛋,当然可以。   想要直接更改主线,譬如让好好的奇幻冒险故事变成灵异恐怖,绝对不行。   底线敲定,接下来就是和对面约时间。   谢霖和梁霄分别添加了对方的微信。看朋友圈,的确很符合“大手大脚的富二代”。各种度假照、美食美景,每次发出来时,照片里的女伴都不太一样。   考虑梁霄强悍的社交能力,谢霖原先想把与对方沟通的事全权交付给他。可不知为什么,对面只和梁霄打了个招呼,就开始询问谢霖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谢霖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复:近期都可以。   想了想,又补充:我们这边时间比较自由[哈哈]   对面便回道:那行,就明天晚上吧,你来这边。   说完这句,给谢霖发了个地址过来。   不是谢霖、梁霄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餐厅,而是一家会所。   谢霖略觉惊讶。不过,考虑到对面富二代朋友圈的风格,他又开始觉得合理。   谢霖又问:好的,我们大约几点过去合适?   对面先是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会儿,字样消失,可并未给谢霖回复。   “你是‘投资人’!知道不,‘投资人’!”   另一边,路时茂正雨吸湪队。恨铁不成钢。   “什么叫‘你一个人过来就行了’——真这么发出去,这事儿十有八九就吹了。我想想啊,就让他八点到。到时候,你把那个梁什么拖着,”他计划好,“让姓谢的一个人去找怀远,这不就行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圈子里另一个玩咖,和路时茂等人差不多年纪,不过当年没在实中上学,而是去了另一所私立高中。   那天路时茂看出霍怀远对隔壁车里青年兴趣浓厚,转眼就通过车牌号,把车主身份查了出来。   最初看到“谢霖”两个字,他只觉得耳熟。还是王涛一拍大腿,记起来:“你们忘了啊!就是那个谢霖,高二把咱们坑了一把,他自己转学那个!”   这话出来,所有人一起抽了口气。再看着谢霖的照片,眼神都变得不同。   郭子琪还问路时茂,要不然干脆算了。把这么个人送给霍少,未免太倒胃口。   路时茂原本也有点这个想法,但又遗憾,觉得:“你是没看到,怀远那天那个表情……”一顿,忽而记起高二那会儿,霍怀远曾经和自己提过,他回实中之后,迅速看上了一个男生。   原本是不值得记住的事,可路时茂从小被耳提面命,要和霍怀远打好关系。这么一来,对方的一字一句,路时茂都十分上心。   他仔细回忆:这事儿后面是不是没后续了?……对,我当初还觉得奇怪呢。现在想想,既然霍怀远是这个口味,之前找的那些“男朋友”也都是类似风格,他当初就看上过谢霖一次,好像也很合理?   不过,要怎么解释那天霍怀远看着他们找人去打谢霖,却毫无反应的事儿?   哦,也不是毫无反应。他提过,让郭子琪找来的人不要做得太过分。而且那天之前,他看上的对象刚刚拒绝了他。路时茂清晰地记得,当时霍怀远心情不快。   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想笑。再看谢霖,路时茂的想法也不同了。   原本以为是个小甜点,这会儿来看,竟然像是一份“大餐”。   让霍怀远时隔多年还能一眼看中的人,之前被拒绝过、如今却无力拒绝……路时茂虽然是彻彻底底的异性恋,但他同是男人,最清楚男人那些小心思。他就不信,把这么个人摆在霍怀远面前,霍怀远能不兴奋。   他快刀斩乱麻,让圈子里一个谢霖没见过的人去加那个小工作室的联系方式。期间,郭子琪等人还打开“一个高中生的冒险”玩儿了会儿,王涛则沉着脸在一边嫌晦气。路时茂看他一眼,知道王涛是当年被家里罚的最严重的一个,据说他爸是真动了手,把王涛打得差点进医院。后面休学半年,转脸就出国了。有这份经历,难怪他不想接触谢霖。   不过路时茂觉得王涛也挺想不开的。他们又不是要和谢霖搞什么好朋友、排排坐的戏码,就是一个玩具罢了。在玩咖和谢霖联系的时候,他还安慰了句:“你摆这副表情给谁看啊?急什么。大不了,等怀远玩腻了,咱们再找人把他收拾一顿。”   王涛听着这话,面色勉强缓和,说:“路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路时茂笑道:“还真当回事儿了?行,就这么定了。”   同一个城市里,谢霖、梁霄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在确认了见面时间之后,两人又准备起到时候要带的东西。考虑到对面本身是游戏粉丝,除了工作室接下来的发展规划外,他们还准备拿点小周边,主要是一些挂件玩偶、便签夹。   当天晚上,就把所有要带的东西整理出来。   时间已经颇晚,在梁霄看,谢霖应该是沾了枕头就睡。可他半夜出来上厕所,却发现楼下重新亮起灯。   梁霄的脚步拐了个玩儿。   真正下楼之前,他都并不能确定下面究竟是谁。可他心头又有一种预感,等到亲眼见到办公室的身影,梁霄心里只有两个字。   果然。   谢霖正在修改明天他们要带去的PPT。他太专注,以至于梁霄都到身边了,还有意咳嗽了声,谢霖才反应过来。   他笑笑,说:“我就是忽然想到,咱们是不是得把目前的营收状况、和市面上其他产品的优势对比也加上。这样的话,如果对方真想干预我们的制作,也能稍微拿回点话语权。”   梁霄说:“明天晚上八点才去呢——哦,改不好就睡不着觉?”   谢霖说:“你先睡吧。”   梁霄摇头,说:“你在做营收部分吗?行,我来做竞品对比。”   和大学时的很多次一样,他主动把工作揽了过去。   谢霖还想再说什么,但梁霄先开口。他脸上还是笑,说:“你要是担心我做出来风格和你不一样,那我就先简单套一下模板,主要做内容。大不了,你之后再修改。”   即便是这样,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谢霖的工作量了。   谢霖听着,哪里不知道梁霄是在“以退为进”,中心思想还是希望自己早点做完、休息。   他想了想,说:“我还欠你几顿饭来着?”   梁霄眨巴眼睛,果然:“忘了。”   谢霖好笑,说:“没事儿,我记得。三十三顿,大概得请个一两年才能让你吃回来。”   梁霄听着,一脸“你明明知道,怎么还要问我”的傲娇神色。   谢霖说:“行了,赶紧干活儿。”   梁霄“哦”了声。想想,又补充:“这次不能算啊!好歹是咱们俩的儿子,得共同负起养育责任。”   这不是他调戏谢霖。相反,“儿子”的说法最初是谢霖叫出来的。原话是在某个爆肝期,谢霖感叹,做个游戏怎么比养个小孩还难。   这以后,工作室的成员们就嘻嘻哈哈地把“冒险”称作谢霖和梁霄的共同的孩子。至于他们,则是给孩子买各种漂亮衣服的叔叔阿姨。   向来活跃的梁霄,在听到这些时,罕见地没有接话。   有人留意到他耳廓发红,惊讶地叫出声。谢霖看了,笑得停不下来。   见谢霖高兴,慢慢的,梁霄也能放松些地微笑。再到现在,时间长了,他逐渐脱敏,也能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此刻,深夜之中,谢霖“扑哧”一下笑了,没反驳,回答:“那当然,这次绝对不算。”   他笑盈盈的,眉眼落在梁霄眼中。大约是因为晚间醒来,梁霄莫名觉得口舌发干。   他转过视线,打开自己的电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电脑早已开机。   两人一直加班到两点出头,总算补充好PPT里的材料,互道晚安。   再到第二天,梁霄开车,他们一起去了“投资人”发来的会所。   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反倒看不出来周围的一切布置如何高档。在给工作人员说了房号后,有人将他们引入其中。   进了门,路时茂等人果然先没露脸,出现的只有负责和谢霖联络的富二代。   谢霖、梁霄上前,三人相互打过招呼,富二代接过两人递去的周边礼物,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放在一边,笑道:“坐。”   说着,又招呼服务生拿酒。   很快有人端酒上来。这时候,富二代正和谢霖、梁霄说:“你们要多少钱?三百、五百……”   后缀当然是“万”。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梁,虽然还没和小谢告白过,但崽都有了 第17章 现代校园(17)   前段时间,工作室卖周边的最终销售额也才七百万,扣除成本,盈利在四百万上下。对还在成长期的工作室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而如今玩咖富二代提出的数字,正在谢霖等人会动心,却也不会觉得过于夸张的线上。   富二代记着路时茂的叮嘱,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谢霖和梁霄喝酒。   期间,谢霖与梁霄视线短暂交汇。   他们认识六年,除去上学期间的寒暑假外,其余时间几乎天天都要在一起上课、工作,对彼此的了解早就深入骨髓。此刻,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各自的思绪。   梁霄:怪怪的。   谢霖:你也觉得?   梁霄往放着周边礼物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看谢霖:他好像对“冒险”本身不太感兴趣?   谢霖:嗯……   的确,他也觉得,眼前这个叫杨帆的“投资人”与一般在网上遇到的游戏粉丝截然不同。几人说话时,他几乎没有提到任何与“冒险”有关的内容,只是笼统地讲了几句“好玩”、“有趣”,接下来就是说起他可以投多少钱,以及让谢霖和梁霄喝酒。   不过,以谢、梁两人的经验,他们自然想不到今天会面背后隐藏的真正阴谋。   两人的思路要更简单粗暴一点。如果杨帆对“冒险”压根不感兴趣,那他要他们过来是为什么?就为了喝酒?   嗯,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   ——这人不会是个酒托吧?   谢霖和梁霄看着摆了一桌的酒,越来越觉得这就是答案。   虽然不明白现在的酒托怎么会这么与时俱进,竟然能打着“投资人”的名号找上他们这个刚刚在业界冒头的小工作室,但除此之外,两人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谢霖决定最后努力一下,把话题扯回“冒险”上,笑道:“我们这会儿过来,主要是想初步了解一下杨先生你的意向。还有呢,也是想要做个面对面的沟通,了解一下玩家对目前推出的几代‘冒险’的偏好。”   他说到这里,梁霄默契地接话了,说:“哈哈,来之前,我们还考虑过带哪一代的周边比较好。后面考虑一次带得多了,杨先生这边也不好拿,就只装了第一代和最新一代,不知道合不合杨先生的喜好。”   杨帆哪知道这些啊。   他的任务,就是让面前两个人喝酒。姓梁的要醉到站不起来,姓谢的可以少喝点,还要能做出反应,不能扫了霍少的兴致。至于什么劳子游戏,他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听着谢霖两人的话,再看他们滴酒不沾的架势,杨帆想想,干脆面色一沉,说:“你们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谢霖眉尖当即拢起。梁霄要好些,脸上还是笑,说:“看来还是应该把所有周边都带来,哈哈,我们考虑太不周全。”   这是最后一句试探。   但杨帆对他们“装傻”的态度很不满意,直接道:“喝还是不喝?”   谢霖、梁霄:“……”   两人一起吸气、吐气,彻底确认了,眼前的人真没打算给他们投资。   梁霄客客气气,假笑:“抱歉抱歉,我这两天感冒了,在吃头孢,的确不太好喝酒。谢霖酒精过敏,也没办法喝,真是不好意思。要不然这样,咱们重新约个时间,改天,我们请你吃饭,到时候再谈合作的事。”   “改天”当然是托辞。酒托能在这个会所开展业务,十有八九是有勾结。目前确认投资告吹,至少人要全身而退。所以,离开之前,还是不好硬碰硬。   杨帆听了,却不买账。   他眉毛竖起,说:“不能喝不早说?现在酒都开了。”   谢霖干巴巴说:“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他看梁霄一眼。   两人对了个眼神,一起站起身,准备离开。   杨帆自然要将人拦住。不过他一个,面对的是谢霖、梁霄两人。加上谢霖梁霄一心要走,杨帆还真拉扯不过。   他干脆叫道:“我靠路时茂你们还想看戏到什么时候啊!还不来帮忙!”   这话一出,谢霖瞳仁骤然缩小。   他身侧,梁霄并不知道“路时茂”代表什么。但他始终关注着谢霖的反应,这会儿本能觉得不对,微微侧过身,再往谢霖身前挡去。   谢霖原本正因“路时茂”三个字从头凉到脚,见了梁霄的反应,心头又骤然温暖。   他拉住梁霄手臂。这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几人从中走出。   打头的却是郭子琪。再见谢霖,他轻轻“哟”了声,说:“好巧。”   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恶意。   接着是王涛等人。路时茂要过一会儿才出来,见了杨帆,他劈头盖脸道:“我说你他妈也太没用了吧,竟然连个人都留不住。”   几人说话,谢霖稍稍后退。梁霄被他拉着,感觉到了好友的动作,一样后退。   虽然依然不知道眼前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梁霄已经意识到:他们似乎“内讧”了?这是个离开的好机会。   剩下的话,可以出去再说。   可两人刚刚动作,就被郭子琪等人察觉。   郭子琪、王涛等人往前,转眼功夫,就把梁霄、谢霖围住。   这时候,房间里的最后一个人也出来了。   霍怀远低头,先点了一根烟。   等到他吸过一口,将烟雾吐出。在缭缭而上的烟雾中,他将烟头从唇边取下,看向谢霖。   霍怀远笑了下,侧头看路时茂:“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几天前自己在车上看到的那个青年。   路时茂挤挤眼睛,说:“你再看看,是不是很眼熟?”   霍怀远挑眉,果然再朝谢霖看去。   他仔细分辨着青年的样貌。乌发白肤,打扮简单,身上唯一的饰品就是手腕上的表,也是很普通的款式,连牌子都认不出来。   身材修长,锁骨精致漂亮。   他未发一言,但这样明晃晃打量的目光,已经看得谢霖起了鸡皮疙瘩。   梁霄也察觉异样。他喜欢谢霖,虽然之前一直把所有心思都压在心底,只以朋友身份和谢霖相处。但是,他能看出来,身前那个男人在用怎样的目光看谢霖。   像是一只蛞蝓,黏腻,让人恶心。   他愈发把谢霖拦在身后,视线在郭、王等人身上打转,思索要怎么从眼下局面中逃开。   这时候,霍怀远终于开口了。   他嗓音很低,问:“我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你?”   光这么听着,竟然有了几分温和的意思。落在谢霖耳中,他一下子想到自己和霍怀远“交朋友”的那个礼拜。霍怀远一样是用这样绅士、礼貌的态度和自己相处,与路时茂等人截然不同。但自己拒绝去他家后,他一下子变了种态度。   虽然后续证明去围他的混混与霍怀远无关,但眼看此刻他再度和路时茂等人一同出现,谢霖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路时茂等人分开看待。   他没有回答霍怀远的话,而是把梁霄推开一点,自己站出来,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梁霄担忧地看他。谢霖垂下胳膊,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冷静。   “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霍怀远道,“时茂,你是怎么把人请过来的?”   路时茂几乎要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断出错了。如果谢霖真是那个霍怀远“追求”过的人,他怎么到这会儿都没把人认出来?   不过,此刻还是不能掉了面子。   他笑道:“谢先生开了一家游戏工作室,子琪他们都玩儿过他们出的游戏了,觉得还不错。我们就想着,要不要把人叫来,聊聊投资,顺便交个朋友。”   他的话音在“交个朋友”上加重。于此同时,听到那个“谢”字,霍怀远终于记起些什么。   他重新看过谢霖。会所走廊明亮的灯光,在这一刻与高二校园里食堂的灯光重合。光色之下的少年变成了青年,一身气质也不像从前那样孤冷,可依然是自己喜欢的面容。   “你是谢霖?”霍怀远问。   路时茂松了口气,可算记起来了!   谢霖还是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你们再拦着,我就报警了。”   路时茂一下子笑了,说:“怎么还跟当初似的,动不动就要报警。哎,真报警了你说什么?说你主动跑到这里,要从我们杨帆手里拿钱?”   谢霖面色微变。   路时茂又沉下嗓音,说:“谢霖,我看你也不蠢啊。好好的,坐下来和怀远叙叙旧。你们那游戏到现在才能赚多少?不都是怀远随随便便就能给出来的零花钱吗。”   这句之后,又转向梁霄。   路时茂:“这位梁先生,你也看到了哈,我们和谢霖是好朋友。谢霖和我们怀远呢,更是老交情了。我们叙旧,是不太希望外人在场的。梁先生要是也想在这边玩玩儿,那行,给你单独开个房间,我请客。要是没兴趣,就还请回吧。”   梁霄听着,面色难看,说:“谢霖不想和你们叙旧。”   路时茂眼睛眯起一点:“谢霖?”   谢霖说:“路时茂,你有意思吗?”   他们什么时候是能“叙旧”的交情了?在实验中学两年,前面一年半,路时茂他们压根不认识谢霖这个人。等到高二下学期,因为沈琼,路时茂倒是知道谢霖是谁了。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两次被围堵在巷子里,还好遇到了观叔叔、遇到梁霄。再有,就是课桌上被写满的字,骂他不要脸,要他滚出实中。   转去一中之后,谢霖已经不再去回想这些。可当下,看着路时茂等人,过往的记忆再度复苏。   路时茂说:“啧,你是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罚酒了?”   说着,看向霍怀远。   霍怀远同样看出谢霖抗拒的态度。不过,他没有生气,只是遗憾道:“看来是没法合作了,很遗憾。子琪,王涛,你们就不要拦住谢先生了。”   郭子琪和王涛意外,但还是听霍怀远的话,往两边让开。   梁霄立刻拉着谢霖往外走。   路时茂皱眉,问霍怀远:“怀远,真让他们走?”   霍怀远又吐出一口烟,说:“杨帆的诚意,相信谢先生是看到了。现在合作不了也没关系,之后,谢先生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一顿,“杨帆,把我的账号推给谢先生。”   杨帆应了句“好”。   谢霖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停下脚步,却低下头,删了杨帆的微信。   杨帆的骂声从他们身后传来。梁霄听得愤慨,想回头,可被谢霖拉住。   对上谢霖的神色时,梁霄咽下话音。   一直到他们离开会所、上了车,谢霖都没讲话。   梁霄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没问。   算时间,他们在会所其实没待多久,这会儿尚不到九点。   车子上路,梁霄扭动车载音响的音量键,放出一首柔缓的歌。   听着歌,谢霖的身体一点点放松。   梁霄有所察觉。在一个红灯路口,他斟酌言辞,到底问:“谢霖,要不要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一只狗勾对你发出邀请.jpg]   小谢选择:A.接受 B.拒绝 C.其他 第18章 现代校园(18)   在梁霄这句话前,谢霖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人在车上,思绪却回到从前。那条巷子,吕玉霞的办公室,紫藤萝绽放的长廊,廊下忽然变了态度的霍怀远……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却骤然再现,将谢霖拖入其中。   他听到了音响放出的音乐。是自己喜欢的曲子,让他逐渐放松,可以在心中默念:我转学了,遇到很好的老师、同学。   虽然的确遇到过麻烦,并没有遭到切实伤害。   这时候,又听到梁霄的话音。   谢霖缓缓眨动眼睛,转头,去看梁霄。   梁霄一副担心神色,却还谨慎地不让自己情绪流露太多。对上谢霖目光,更是尽力做出“我就是这么一说,到底怎么样全部看你,一定不要有压力”的态度。   谢霖看在眼中,心头一暖。   他的确可以自己消化情绪,但被关心的感觉总是不坏。   而且,就想到霍怀远最后的话,谢霖也有些许不安。   他说:“找个地方散散步吧。”一顿,补充,“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听前半句,梁霄只是点头。到后半句,他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   谢霖看着,忍不住想:之前那副忧心的样子,真的很不适合他。   梁霄这种天性阳光灿烂的人,就应该一直笑着说话。   几句话中,红灯归零。   车子重新往前,不久之后,停在海边。   海岸线绵长无尽,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动静。   梁霄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听饮料。谢霖一看包装,好笑,竟然是碳酸汽水。   他未掩饰自己的神色。梁霄见了,愈发安心,笑道:“总觉得应该喝点东西。”   他待会儿还要开车,当然不能喝酒。谢霖倒是能喝,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喝,也不太对味儿。干脆拿了两罐饮料,烘托一下气氛。   谢霖笑着点点头,和梁霄一起将汽水打开。喝过一口后,他吐出一口气,说:“他们就是高中那会儿找人去堵我的人。”   梁霄屏住呼吸。   谢霖:“当时没和你详细说。他们那么做,一开始是因为带头的那个人,就是今天一直说话的那个姓路的,他在追我们班上一个女生。可能因为一直没追上吧,那个女生又来找我问了两道题,他就开始找我麻烦。”   梁霄皱眉,评价:“这也太无聊了。”   谢霖又喝了一口饮料。汽水是刚从冰柜取出来的,入口酸甜冰凉,让人头脑清醒。   两人坐在沙滩边的台阶上,一起面对大海的方向,能见到远方海中的灯塔。   谢霖说:“对,‘无聊’,我也觉得。但那个时候,他们的针对,的确让我遇到一些麻烦。我去找班主任,可班主任根本不愿意管我。”   梁霄眉头皱得更深,嘀咕:“怎么这样!”   谢霖撑着下巴看他。明明在说自己过去的事,他反倒逐渐露出一点笑意,说:“所以呢,我直接去找了他们爸妈。”   梁霄正在考虑自己穿越回六年前、给路时茂一行人套麻袋的可能性,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哎?”   谢霖说:“他们家里的条件都不错。我平常听他们讨论,说哪个人家里开了什么公司。正好,当时观叔叔给了我一部智能机,我就去查了他们家公司的地址。也因为我那会儿才上高中吧,又穿着实中校服,别人一看就知道我和他们几个是同学,所以还算顺利。   “我把他们写在我桌子上的东西拍下来,给他们父母看照片。他们也要面子,就算是敷衍,也答应我,回去一定会教训儿子。   “到后面,我果然安稳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这会儿,霍怀远回国了。”   梁霄:“霍怀远?……哦,今天最后出来的那个人?”   他对霍怀远印象很糟。尤其是在想到对方看谢霖的眼神时,但这话不好说,他总不能告诉谢霖,因为自己也喜欢他,所以一眼就看出霍怀远心怀不轨。   谢霖点点头,说:“对,是他。那个时候,他一个人来找我,说他刚转学回来,不太熟悉学校,问我能不能带带他。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态度真的很好,和路时茂他们完全不一样。”   想到今晚见到的景象,梁霄承认,这话是真的。但这不妨碍他吐槽:“假模假样。”   “对。”谢霖竟然赞同了,“后来想想,他那种态度其实很奇怪。而且,那周周五,就是我被那些社会上的人围在巷子里的前一天,他问我,周末要不要去他家,和他一起学习。”   梁霄:“……”   他尽量忍住,饶是如此,嘴巴里依然冒出一句不太美妙的音节。   好在谢霖没太留意。他正沉思,道:“正好,那周观叔叔问我,可不可以给他家亲戚的孩子做一次辅导。我答应了观叔叔,就没法答应霍怀远。”   梁霄庆幸:“幸好!”否则的话,真没法想象谢霖会遇到什么。   “我也觉得‘幸好’。”谢霖说,“我拒绝霍怀远之后,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好像他之前那些彬彬有礼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只要稍微不顺他的意,他就一下子翻脸。   “如果不是观叔叔提前找了我,我大约就答应他了。这样一来,反倒不会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梁霄“嗯”了声,心中暗暗决定,下次谢霖去看望观老板,自己也要跟着过去。到时候,一定给观老板送个大果篮。   有海风吹来,带着海水的潮湿咸味,抚过两人面颊。   谢霖最后喝了一口饮料,又说:“我其实……有点担心。”   梁霄安慰他:“都过去了。”   谢霖摇头:“不是之前那些。梁霄,他们是冲我来的。霍怀远最后那个态度,好像很笃定我会再去联系他。万一他们做点什么、牵扯到咱们家‘冒险’。”   他越说,越觉得担忧。   结合六年前的事情,梁霄同样不觉得谢霖杞人忧天。   以那几个人的混账程度,能做出什么真不好说。   他想一想,说:“咱们踏踏实实做游戏,好好服务玩家,把每一关都尽量做好。这样一来,他们就算想动手脚,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是很乐观的想法。但同时,也是工作室唯独能做的。   谢霖笑了一下,说:“好。”   他抬手,手握成拳,伸到梁霄面前。   梁霄唇角弯起,与他碰一碰拳头,随后站起身,语气轻松很多:“走吧!”   谢霖和他一起站起,又说:“对了,今晚的事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梁霄看他,问:“你想让其他人知道吗?”   谢霖承认:“说不上来。”   他能用还算轻松的态度和梁霄说起,主要因为梁霄原本就大概知道那些事。可要说对别人提起自己被霸凌的过往,谢霖觉得,自己还得做点心理准备。   梁霄说:“那咱们就简单一点,说今天谈得不愉快,那个富二代特别盛气凌人,根本不是好好合作的态度。”   谢霖仔细思索着他的话。虽然不算“实话实说”,但里面的确没有一句谎言。   再说,如果路时茂他们真的要做什么,工作室成员知不知道真相,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笑着点了下头。梁霄顺手从他手中拿过喝空的饮料罐,一起丢进旁边垃圾桶,“走吧,回去睡觉!”   他显得轻松。谢霖知道,其中一大半是梁霄为让自己安心,于是有意做出的态度。但他的确被气氛感染,说:“对,昨天都没睡好。”   等到回了工作室,两人按照讲好的说辞应对其他成员。成员们最先听说投资飞了,还略有遗憾。但等梁霄和他们描述完对方完全不听工作室对未来的发展构想,只一味让他们喝酒的状况,又开始义愤填膺,坚决和谢、梁两人站在一边。   到最后,谢霖和梁霄反倒得了很多安慰。两人哭笑不得,心里却总是暖的。   这件事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插曲。接下来,他们按部就班地制作新游戏,关注周边厂商制作状况。时间逐渐推移,除了谢、梁二人的成员们开始了他们在青城的第一个夏天。   直到六月末,霍怀远、路时茂等人始终没有出现,谢霖和梁霄逐渐安心。   这天晚上,搬来青城也有一个月,成员们起哄,要谢霖和梁霄两个本地人请客吃饭,也给他们介绍一下青城特色美食。   过去一段时间的确辛苦。谢霖笑着点头,梁霄照旧更活跃一点,已经在提议:“行!或者咱们多买点海鲜,回来自己做。”   成员们盘算一下,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别的不说,他们这么多人,出去一趟还真不一定能坐在一张桌子上。   打定主意,接下来就是执行。谢霖、梁霄两个老板出钱,除了采购本身的花费以外,还给成员们准备了红包当做惊喜。   从采购到做菜,出乎众人意料的,梁霄竟然还露了一手厨艺。   一群人“哇——”地惊叹。就连陈静都意外,只有谢霖,始终笑眯眯地在一边看。   陈静问:“哎,你早知道他这么会做饭?”   谢霖想了想,回答:“之前上学那会儿,放暑假的时候经常听他说晚上打算做什么饭。”   上学期间这种事就交给爸爸妈妈,但放假的时候,梁霄父母还要工作,他就主动扛起做饭大旗。   对梁霄来说,这不是一项必须完成的差事,更像是一种充满乐趣的游戏。谢霖听他说过不少做菜小妙招,原本梁霄是觉得谢霖家里开了一家包子铺,他本人应该也很会做饭。结果不然,谢霖包包子是一把好手,在炒菜上的水平就很一般。察觉这点之后,梁霄还摇着头叹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叹一口,看谢霖一眼。   看得谢霖手更痒痒,只好一再和自己强调,揉别人头这种做法太不尊重了,一定得忍住。   成员们热热闹闹过了一夜。第二天自然一个个都起得颇晚。   谢霖已经是相对早起的一个。但是,梁霄竟然起得比他还早。   谢霖来到一楼办公区时,梁霄已经在吃早饭。   看到谢霖,他朝旁边的座位抬抬下巴。谢霖一看,上面已经摆了油炸糕和豆腐脑。   他说了句“谢谢”,在梁霄身边坐下。这时,梁霄又说:“我给你发了个东西,你看一下。”   语气竟然是少有的凝重。   谢霖听在耳中,心里稍稍“咯噔”一下。   他拿起手机,点开梁霄发给自己的链接。竟然是一条微博,典型的营销号风格,配字是“哈哈哈哈哈你们快去玩这个游戏!让我看看你们会不会被班主任骂”。   配图正是“冒险”里面的内容,几代游戏都在其中。   转发、评论数字都已经很高,而且还在上涨。   谢霖看得糊里糊涂。“冒险”又一次出圈了,这不应该是好事吗,为什么梁霄会是那种语气?   似乎是猜到谢霖的疑惑,梁霄道:“他附的链接不是我们的app下载地址。”   谢霖瞳仁微缩,将营销号的链接点开。果然,其中只是一个网页!   “盗版。”梁霄道,“我看了下,里面不只有免费的几代,一些付费内容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后天见~ 第19章 现代校园(19)   半小时后,所有人聚在会议室。   他们一起研究过网上出现的内容。那个被梁霄发给谢霖的、转发数量颇大的营销号不是唯一一个。用类似文案,在差不多时间发出“冒险”相关内容的账号足有几十个。   这绝非好事。   如果他们仅仅带着对游戏的介绍,这会是一场送上门的宣传。但他们带上了盗版链接,这让整件事都变了味道。   谢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看到评论区的字样:“这个游戏我之前玩儿过,可惜后面都要收钱了,马住免费的!!!”   “博主给的这个链接真好用,分享给朋友了[开学季][开学季][开学季]”   “我好苦,明明一路都在按照时间最短的选项走,结局竟然是‘因在跑步途中吃东西,你肠胃炎发作进了医院’,这有道理吗呜呜呜[图片]”   配图是盗版网页截图。   看着这些,谢霖的第一反应是:霍怀远。   紧接着,谢霖深呼吸一下,想:不一定——虽然霍怀远的确能做出这种事,但出这种状况,同样可能是因为同行竞争。   不过,仔细思考一下,作为一款已经在市场上存在两年、热度一点一点往上攀升,却还远远不算红火的游戏,“冒险”真的能有做出这种事的对手吗?   他的心情越来越沉。这时候,旁边又有一个成员惊叫:“你们上淘宝搜一下!”   这话出来,众人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谢霖打开购物软件,在上面输入“一个高中生的冒险”,出来的页面让他面色更加难看。   除了盗版游戏之外,竟然还有盗版周边!   在“冒险”几次出圈之后,是有一些小店上过相关的玩偶、抱枕。不过,因为拿不到原始文件,这些抱枕,包括明信片,印刷质量都非常糟糕,并不会成为威胁。   现在却不一样了。理论上还在工厂中制作的周边,竟然大批量出现在网站上。商家还拿出许多实拍图,证明他们制作用心,质量过关。   更有甚者,链接上竟然堂而皇之地带着“正版”两个字!   “价格比我们低了三分之一,”他身侧,梁霄低声说,“而且,应该是买了网站的推广。直接按照关键词搜索,咱们的店反倒在下面。”   “有好多人退款了!”负责经营工作室旗舰店的同事再度报上噩耗,“说是看到了更便宜的现货,想直接去买。”   谢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   他说:“发函,要求商铺下架。在咱们的官方账号上发声明,让营销号删除盗版推广。”   随着他开口,会议室中安静下来。   陈静客观地说:“他们可能不配合。而且,哪怕是稍微拖一会儿,也能加大咱们的损失。”   “在声明里写清楚,他们拖,咱们就起诉。”梁霄说。   谢霖看他一眼。梁霄安抚地回视他,随后站起身,道:“这不是小事,而是恶意的商业竞争,必须要严肃对待。”一顿,“这么看来,咱们工作室在法务人员方面还有欠缺。”   HR说:“现在招人也来不及了。”   谢霖:“可以先和律所合作。先把现在的情况应对过去,同时也发布招聘信息。”   HR点头,谢霖身体朝后靠去,捏一捏眉心。   “事情已经发生了,”梁霄的手搭在谢霖肩膀上,半是安慰他,半是给工作室其他成员加油打气,“一方面,咱们要尽量阻止损失扩大。另一方面,就是想想怎么利用好这个‘机遇’——”   一顿。   话是这么说,但梁霄也知道,眼下情况真的比较艰难。   最好的办法,或许是趁机推出新作,把被吸引的群众重新拉回正版这边。之后,继续研发、推出新周边,不陷入徒劳的价格战。   但对面明显来者不善。梁霄隐隐有种预感,也许他们往下做的努力,也会在对面预料之中。   推出新作?好啊,盗版链接继续跟上!   新周边?一样的!对面也跟上,价格还更加低廉。   梁霄喉结滚动一下。   虽然对未来的预期并不乐观,但是,他这会儿的语气还算轻快,定下一个小目标:“至少先让大家认准正版宣传账号。”   工作安排下去,大家一起开始忙碌。   营销号大规模发送盗版链接是昨晚的事情。而工作室联系好律所、撰写好声明,是在第二天十二点。   期间,带着盗版链接的营销号还上了一次热搜,词条正是“一个高中生的冒险”。不过,在工作室带着同样的词条来到话题前排后,热搜排名迅速下降。   已经有些老玩家反应过来,私心“冒险”账号,问:“你们是不是被搞了啊?”   “一定要起诉!让他们赔偿损失!”   有这些声音在,工作室成员们虽然还是对后续状况充满担忧,但也稍稍放下心。   总会有支持正版的玩家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收益会大幅度降低,却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晚饭时间,还有人苦中作乐,说:“幸好搬来青城了。”   “对哦,房租都省下一大截。”   “这里买菜都比京州便宜。上次那么大一盆蛤蜊,才多少钱!”   “不过上次去菜市场的时候竟然看到卖蝎子的,嘶。”   话音有些飘远,谢霖清了清嗓子。   会议桌上重新安静下来,谢霖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负责和律所对接的成员回答:“淘宝那边的投诉流程比较长,但证据也比较确凿。咱们后续起诉的话,能拿到一笔赔款。   “营销号方面也是的,可以要求赔款。不过,因为那个网址链接上没有人次记载,可能很难估算他们究竟给咱们造成了多大损失,赔款金额方面不会很乐观。”   之后是微博账号运营,说:“今天涨了大约三十万粉。”   “但是APP的下载量没增加多少。”其他成员补充。   最后是负责淘宝账号的成员:“退款人数真的很多,到现在还没处理完,而且还不断有新人来退。我觉得不太对劲,刚才搜了一下,原来各个论坛都有水军,在教之前买过预售的人退钱。”   这话出来,谢霖听到梁霄轻轻“嘶”了声。   但在自己看过去时,梁霄又露出笑脸。   谢霖心情复杂。不过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一起渡过难关。   从这天开始,整整一周,工作室成员们都没有在一点之前睡下过。   哪怕前途未明,提前更新续作也是他们能做出的最有力的回应。   只要盗版不第一时间跟上,他们就能吸引到一批正版玩家。再有,陈静这几天每天加班,连带其他美工一起,画了无数条漫,一起放在“冒险”的账号上。   其中一条内容是:“冒险”主角高中生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原先还不觉得什么,可对方跟着他回了家,家里所有人都只对对方讲话,完全忽略他。到了学校,老师、同学们也是同样态度。   主角高中生站在原地,茫然地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时候,代表“正版玩家”的一个个气泡漂到他身边,为他照亮夜晚,让他从“噩梦”里醒来。   主角高中生重新回到亲密的家人、朋友之间,带着笑容,开始新一天的冒险。   这条微博下,微博运营还发了一段话: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也收到了很多支持的评论、私信。感谢大家,让我们有动力坚持下去,努力做出有趣的游戏。Ps.预告一下,我们高中生展开下一场冒险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好吃的哦~[赢牛奶][赢牛奶]   这条评论下面,无数新老玩家开始猜测,下一轮冒险会在什么地方发生。   此外,出乎陈静意料的是,条漫竟然被许多其他游戏制作人,甚至是漫画作者、小说作者,乃至设计师转发。他们未必了解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条漫中对正版的呼吁触动了他们,让他们也谈论起自己的经历。   眼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工作室成员们在爆肝之余,终于有一丝轻松。   七月初,原本预定在更晚一点才会推出的新作上架。和之前的星际、西幻等背景的“冒险”一样,需要花费1元购买。   价格在大众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冒险”的流水久违地迎来一波小高峰。   盗版商品逐渐下架,官方店铺里多了新的订单。   危机似乎解除,工作室成员们已经开始商量,最近的确太辛苦了,是不是再来一次放松。   上次在住处直接做饭是不错,梁霄的手艺也的确让人惊艳。不过,考虑到后续整理的麻烦,这次要不然还是出去吃。   一群人其乐融融的讨论。谢霖和梁霄没太参与,只坐在一边,偶尔碰一下手里的杯子。   梁霄说:“都过去了,来笑一个。”   谢霖笑笑,梁霄便也跟着笑。   谢霖看他放松的神态,眼神柔和很多。但转过脸来,他心中仍有些许担忧。   现在的情况,给谢霖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又想起自己找过路时茂等人的家长之后,好不容易能安稳度过的那一周。后来想想,路时茂等人不可能到周六才临时找人。那几个混混一定是他们提前联系好的,也就是说,在自己以为“安全了”的时候,还有更大阴谋在酝酿。   那现在呢?   他们始终没有证据表明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就是霍怀远等人。虽然也有人猜过,说会对“冒险”这么深仇大恨的,难道是之前说要投资的那个富二代,觉得被谢霖和梁霄落了面子,所以整这一出。但是,这个问题注定无法知道答案。   那就简单点,只把对方当做“要致‘冒险’工作室于死地”的幕后黑手。那个人,或者那一群人,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谢霖舔了舔嘴唇,到底没有坏了大家的好兴致,什么都没说。   他没想到的是,靴子在第二天就落了地。   “冒险”的官博消息又爆炸了,这一次,所有人都在因同一件事圈他们。好一点的,只是要他们给出回应。糟糕的,则是各种辱骂。   “谋财害命!博主起诉吧!”   “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血压升高了。”   点开看,原来是一个自称“冒险”老玩家的人发了一条长长的微博。说她两年前就玩过第一代“冒险”,后来看着工作室一步一步成长,在第一批周边贩售时果断支持。结果,当她把从旗舰店里买回来的抱枕带回家,自家狗将其拖去玩,之后不久,狗竟然死了!   配图是被咬得乱七八糟的抱枕、狗的尸体,以及医院开出的中毒证明。 第20章 现代校园(20)   谢霖脑子“嗡”的一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官博账号不断增加的消息数、涌到最新一条微博下方的辱骂,手微微发抖。   有一瞬间,谢霖在想:产品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得把所有已经售出的现货召回,一定不能再让其他买家的健康受到影响。再把制作中的预售商品送去检查,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对了,还有对宠物主人的赔偿……   但紧接着,负责运营的工作室成员说:“我刚刚搜了一下,已经有很多营销号在跟进这件事了。”   谢霖一怔。   他脑海里闪过隐隐预感,但还是先问出口:“有什么账号?”   运营说了几个ID。   谢霖抿了抿嘴巴。他的手脚依然在发冷,但在“产品有问题”之外,多了一重新的原因。   这几个账号,竟然就是当初一起发盗版链接的账号!   其中甚至有好几个博主在评论区晒图,说自己玩了以后火速去购物软件下单,买了挂件、冰箱贴等周边,附上的依然是盗版商家地址!   ——这一次,也是同一个幕后黑手在作祟吗?   谢霖强迫自己镇定。同时,不少人和他想到一块儿。   “这不就是之前那批人?”   “我后来查了查,他们出自同一个MCN公司。”   “这个跟进速度正常吗?”   “有点奇怪。那个博主是下午两点发出微博的,营销号不到三点就跟上了,原博的转发量还没几个营销号多。但原博只是一个普通生活号,一般来说这种事会先在她自己的账号上发酵。”   “也就是说,可能还是有人搞咱们?”   “可万一真的是咱们的东西出问题了呢?”   “嘶……”   “不能推卸责任。”梁霄忽而开口。   他讲话了,原本在七嘴八舌讨论的其他成员大部分都安静下来。但也有性子急的,此刻道:“可不一定是咱们的责任啊!”   梁霄皱眉。谢霖深呼吸一下,同样讲话,说:“‘不推卸责任’是我们的态度,不是我们要‘承认’。”   性子急的成员一愣:“那是?”   “得从两个方面考虑。”谢霖整理一下思路,“如果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得负责任,还要把接下来的所有处理步骤公开化。这样的话,或许还能赢回一些口碑。”   当然,出了这种事,再怎么“赢回口碑”,恐怕也是从负数到没那么负数。   “而且,我们是游戏工作室,不是抱枕生产厂家。准确地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我们和宠物主人都是受害者。她失去了自己的狗,我们则失去了名誉。   “在找厂家的时候,我们没有偷工减料,找的都是业内很有资历的厂子。为这个,还排了很长一段时间队,大家忘了?   “合同写得很清楚了。作为‘甲方’,我们有权利向厂家追责。所以最后的情况,应该是我们和宠物主人一起和厂家打官司。”   说到这里,前面性子急的成员冷静下来。   也对。从制作到发货,都是厂家那边的事。他们做的只是最初挑选厂子,以及提□□品样式。这种情况,要是生产过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被掺了进去,如论如何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吧?   “但也必须得考虑另一种情况。”梁霄说,“咱们就是被搞了。那只狗的死,和咱们没有关系。那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诽谤案,咱们大概还是得打官司。”   听他这么说,另一个成员提出:“对啊!现在盗版那么多,其实也不能肯定她那个抱枕真的是从我们这儿买的吧?我看了,她那个图案,陈静现在正靠着呢。咱们用了这么久,真出事,不得是咱们先出事吗?”   “她那么发微博,起码得提供一下购买证明吧?”   “对!万一干脆是黑心作坊生产的,咱们得多冤啊?”   眼看会议桌上的气氛又热烈起来,梁霄敲了敲桌子。   “最好不要这么说。”他说,“这是一件很容易证明的事。如果她那边真有购买记录,咱们会陷入很不利的境地。”   随着他的话,谢霖略略想象一下到时候的场景。   关注微博的正版玩家大都知道这段时间“冒险”工作室对盗版有多焦头烂额。如果第一条声明真的带有这方面的内容,也许会有人站出来维护工作室。   但一旦宠物博主再发条她的购买记录出来,这些维护,都全部会变成刀子,不但割在工作室身上,也割在愿意维护他们的玩家身上。   “对,不要这样。”谢霖深吸一口气,“就按照梁霄前面说的。不承认,但也不推卸。和厂家联系,把态度摆出来。如果事情是真的,咱们自己要打官司,可以顺便给对方提供法律援助。如果事情是假的,我们更要一起度过这次难关。好了,散会。”   成员们逐渐散去,谢霖却没有走。   他依然靠在椅子上,思绪万千。   刚刚还有一点没有提到。无论事情是真是假,营销号的跟进,说明却是有推手在关注这件事!   这个想法,让谢霖牙关紧咬。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黑暗的、可怖的庞然大物。对方隐在黑暗处,并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但两次下手,两次都是杀招。   谢霖陷入深深思绪。这时候,身前的桌子被人敲了一下。   他抬头,视线一点点有了焦距,落在身侧的人身上。   是梁霄。   梁霄似乎是一个坚决的“心情不好时就要吃甜食”理念支持者。从会所出来的那天晚上,他给谢霖递过一罐酸甜口味的饮料。这会儿,又给谢霖递了一小块蛋糕。   “刚刚看了下冰箱,竟然还有一块。”他笑笑,在谢霖身边坐下,“哎,刚刚说得不是挺头头是道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愁什么?”   谢霖看他。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在其他成员面前不好说出口的话,此刻倒是能说。   他说:“如果真的是冲着我来的,哪怕这次安全过关了,也还是会有下次、下下次。”   梁霄静静地、温和地看着他。   分明是类似的神色,可他和霍怀远给梁霄的感觉既然不同。面对后者,谢霖觉得深不可测,危险至极。但在梁霄面前,他可以放松地诉说。   谢霖叹气,道出了那个在自己心里徘徊很久的念头。   他说:“是我拖累了‘冒险’。”   到这一步,再考虑工作室面对的是不是普通商业竞争,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一定是霍怀远。只能是霍怀远。   六年前,他从对方手下逃脱。现在,对方再度出现,带着更大的能量,让整个工作室都被牵连。   谢霖心情沉重,说:“如果和你合作的不是我,可能……”   “没有你,哪来的‘冒险’。”梁霄打断他。   他语气果断,听得谢霖一怔。   在梁霄看来,这是实话实说。别的不说,当初的大作业可是自由选题。他自己有无数天马行空的念头,但在看过谢霖写的脚本之后,梁霄也觉得有趣,这才决定制作。   谢霖却不认同。   他静了片刻,说:“不,是有你才有‘冒险’。”   第一代“冒险”的脚本完全来自梁霄的亲身经历。要是没有梁霄高三那会儿状况百出的上学路,谢霖根本写不出当初的内容。   他说得十分认真。大有梁霄再否认,他就继续反驳的意思。   但与谢霖预料中不同,梁霄回答:“那行。有我、有你,才有咱家儿子。”   谢霖:“……”   他短暂地笑了笑,很快又压下唇角。   谢霖说:“就算是这样。现在,就因为我,事情成了这样。”   梁霄说:“也不一定——”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对上谢霖的目光。   梁霄神色严肃很多。理智上,他也知道,会所里那帮人捣乱的可能性很大。之前那么说,是想安慰谢霖。但现在看,谢霖不需要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   所以他问:“谢霖,你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谢霖眼皮颤动一下,点头。   梁霄说:“可你前面都知道,如果那个抱枕真的含有什么有毒物质,那也是生产厂家的问题。怎么到这会儿,就往你身上揽责任?”   谢霖眨眼,困惑地看他。   “造成这一切的是那群人。”梁霄说,“你和这件事唯一的关系,在于你是‘受害者’。”   谢霖一怔。   他看着梁霄,意外地发现,原来平日总是笑着、阳光灿烂着的好友,在严肃起来的时候,是这副样子。   卷毛显得没那么蓬松了,面颊线条锋利冷峻,瞳仁很黑,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梁霄还在讲话,说:“他们觉得,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谢霖,我不这么觉得,你也雨]兮*团不能这么觉得。”   谢霖唇角微微扯起。   梁霄郑重道:“会有办法的。”   “嗯,”谢霖说,“会有办法。”   他终于振作,梁霄显然欣慰。   在叮嘱谢霖别忘记吃蛋糕后,梁霄也去忙活。   谢霖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一边吃蛋糕,一边看手机。   工作室的声明已经发出去了。可惜的是,反响并不如他们所愿。   最初的时候,还有一些“等待结果”的声音。但很快,随着营销号的再次跟进,舆论成了“你们等着吧,这就是要拖,拖到大家都忘了”。   “必须得让黑心工作室受到惩罚。”   “这是什么甩锅大法23333”   “不能放过他们!”   最糟糕的是,还有人出了教程,教网友去给“冒险”游戏APP打低分。   一旦分数跌破一定水平,他们的游戏就会被从应用商店里下架。   又是狠辣的一招。眼看各个平台上的评论数量迅速增加,里面仍然充斥着无数骂声……这个时候,谢霖吃完蛋糕。   他心想:没错,会有办法。   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低头,送上门去给那群人玩弄。   一旦真这么做了,他会遭到什么难以想象。更让人恶心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能放过“冒险”。   六年前,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谢霖去找了路时茂等人的父母,赢得安宁。   现在,再找父母未免太小打小闹,路时茂等人也未必会在意。所以,谢霖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求助”对象。   ——舆论,公理,乃至法制。   就像他六年前拍下那张照片,拿着它去找吕玉霞。   现在,他要做一样的事情。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决定,谢霖心跳有些加快。   他打开自己与工作室运营的聊天记录,找到对方曾经推给自己的、那个叫“杨帆”的富二代的微信,申请添加好友。   谢霖还额外写了一句话。   “我要见霍怀远。” 第21章 现代校园(21)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杨帆压根没有在意, 倒是他身侧的女伴,笑着凑上前去看了眼,说:“呀!这个人怎么胆子这么大, 上来就说要见霍少?”   杨帆笑了声, 随口说:“给他脸了。”一顿, 又记起自己的“任务”, 神色微微收敛。   仔细去看的话,又会发现, 他的眉梢快速抖动一下,面色里带着一丝兴奋。   他拿起手机,一看发送申请的人……杨帆乐了, 他起身,喊:“路哥!琪哥!人来了!”   一行人这会儿正在一艘游轮上。甲板上随处都能看到酒,泳装女郎们笑吟吟地围绕在他们身侧。耳边有海浪声,还有巨大的音乐声。杨帆这一嗓子,压根没引起任何人主意。   杨帆“啧”了声,干脆走上前, 把音乐关掉。这个动作,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杨帆清一清嗓子,又说:“那个姓谢的来了。”   路时茂听着, 稍稍反应一下,这才开始乐,说:“我昨天还在和你琪哥说呢,看那小子还能撑多久——哎呀, 怀远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霍怀远身影。还是王涛说了句:“他带了三个人,下去了。”   路时茂更乐了, 说:“行啊怀远,玩儿这么猛。”要知道,他们这趟出来,女伴是带了一堆,但男伴只带了三个。虽然都是给霍怀远准备的,但一次搞三个……路时茂露出一副暧昧神色,对王涛说:“你还担心那姓谢的能讨得了好啊?我看,怀远就能先弄死他。”   王涛面色原本不太好看。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   “行了,”路时茂把人肩膀一勾,“开心点儿!——你先把他加上,等怀远那边完事儿了,再把这事儿告诉他。”   后半句自然是对杨帆说的。   音乐又响了起来。慢慢的,女郎们的笑声重新出现。   另一边,工作室里,杨帆虽然加了谢霖,却始终没给谢霖回复。   谢霖拿着手机,在会议桌边又坐了半晌,看还是没有动静。干脆站起身,先去干活儿。   一直到深夜,微信上终于传来动静。   杨帆给谢霖推了一个账号。这个时候,谢霖刚刚洗漱完。   一个下午都没消息,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行不通了,心情正沉重。到此刻,才又多了些笑意。   他选择添加霍怀远。过了没多久,好友申请通过了。   谢霖开门见山,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怀远的回复来得也很快,他问:你能给我什么?   谢霖一顿。   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身体靠在床头。   半晌,他回复:只要不再牵扯“冒险”,任何东西都可以。   霍怀远显得有点遗憾,回复:谢霖,我没有逼迫你做什么,不用这么紧张。   谢霖:“……”   哪怕隔着屏幕,谢霖都能想象到霍怀远这会儿的表情。   他的确和路时茂那群人不太一样。如果说路时茂等人是直白的“恶”,霍怀远就爱装模作样许多。但是,哪怕如今是这种状况,谢霖也不愿意顺毛摸。   他仔细考虑片刻。这段时间,落在霍怀远眼里,让他眉头轻轻拧起。   他身侧,三个男模好些的歪倒在床上、沙发上,还有一个直接躺在地上。   他们眼神迷蒙。虽然人在霍怀远身边,意识却像是完全不在了。   过了许久,霍怀远终于看到谢霖的回复。   他说:我知道你没有逼迫我   还说:霍怀远,能不能帮帮我?   霍怀远低笑。   他嘴巴动了动,无声地回答:好。   手上则继续打字,说:明晚再来这边一次,我们叙叙旧。   一顿,补充:一个人。   谢霖回复:好。   放下手机时候,谢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虽然是深夜,他却没什么睡意。此刻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景色。   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睡了,却依然能看到远处楼上仍然亮着的灯。那么多人为了生活碌碌,霍怀远他们却能轻易践踏普通人做出的努力。   谢霖的心情一点点平复。   他想:我可以赢、我能够赢。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公理和正义。   ……   ……   第二天,谢霖提前告诉工作室的成员们,自己晚上要回家一趟。   虽然他们后续肯定会知道真相,但至少在现在,谢霖不想让他们担忧。再者说,如果梁霄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一定会阻止。   他认真地计划好了一切。   能连wifi的针孔摄像头、录音笔,当然,还有可以录音录像的手机。   准备好这些,光摄像装置就带了五个以后,谢霖抵达会所。   有人收走了他的手机。不过谢霖早有准备,给出去的是备用机,真正常用的依然在身上。   他到的时候,霍怀远正在看一份报表。   他甚至穿着西装。银灰色,名家定制,剪裁优越,领带颜色也选得极好。在那里坐着的时候,不像是出来“找乐子”的,更像是出现在什么郑重场合,要签下一笔价值上亿的订单。   霍怀远大学是在国内上的。但毕业之后,到底出国一段时间,算作进修。   这段经历,让霍怀远性格中“惯爱伪装”的一面再度被放大。在国内、父亲眼中,他可以当一个纨绔,却不能做出“超出底线”的事。说句难听的,哪怕他开车撞死了人,霍邦安都能帮他遮掩,但搞同性恋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国外,过去的一年里,霍怀远堪称肆无忌惮。   他学会了很多新的玩法。如今谢霖出现,他抬眼,乍看起来还是显得温文尔雅,微笑着说:“请坐。”   谢霖深呼吸,坐下。   霍怀远又说:“给你点了饮料,尝尝?”   谢霖垂眼一看。桌面上的确有几杯喝的,看起来花哨缤纷,像是普通饮料。但是,谢霖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不会“普通”。   他深呼吸一下,拿起一杯,喝了。   看着谢霖的动作,霍怀远微微笑一下,放下手中的文件。   他显得很好整以暇。猎物乖巧地走进了牢笼,接下来会是一场狂欢盛宴。   霍怀远仔细端详着谢霖的眉眼。重逢之后,两人见过两面。在车上那次,只是惊鸿一瞥,难为路时茂竟然能把人找出来。后来在会所走廊上,人太多,同样没办法好好“欣赏”。到现在,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舔了舔唇,看着谢霖清冷俊秀的面颊,心中涌出一股暴虐的欲望。   要让他不能维持这副模样,让他瑟瑟发抖着求饶!   霍怀远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谢霖和自己抱有类似的想法。   ——没想到,霍怀远竟然这么乖乖的上钩了。   谢霖有点头晕。不过,对于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青年来说,这不是坏事,而是出乎意料的“惊喜”,证明霍怀远给他喝的“饮料”里真的有其他东西。   房间里燃着香氛。谢霖身体稍稍往前,显得紧张,却偏偏还要强撑出一副冷静面孔,说:“那条狗,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他讲话的时候,领口上下两颗扣子,加上手表里的针孔摄像头一起照向霍怀远。   霍怀远看他,笑着说:“真想知道啊?坐过来点,我们慢慢说。”   谢霖眼神闪动。   他没有往前,而是用怀念的语气道:“过去——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当时你还让我去你家。”   他的又一次“拒绝”显然让霍怀远不满。但是,虽然眉尖拢起些,霍怀远却没有立时生气。   对于谢霖的难搞程度,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如今人来了,他当然有办法让谢霖低头。   在那之前,他不介意花点时间,让谢霖意识到挣扎毫无用处。   所以霍怀远也转过话题,显得很从善如流,笑道:“对。”   谢霖:“第二天,我就差点被路时茂他们找的人打进医院。”   霍怀远听着,没否认,而是遗憾:“真可惜。”   谢霖说:“可惜?”   霍怀远:“如果你当时答应我,就不会遇到那种事了。”   ……   ……   “不是,有没有人能和我解释一下,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要直播看工厂吗?”   “前面那个人好帅。”   “我是不是进错直播间了?”   “应该没有。刚刚不是问了吗,狗到底是怎么死的。”   “+1,虽然很迷惑,但这个声音好像就是‘冒险’主策划,我之前看过他们发的vlog。”   “所以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同样的弹幕,同时在三个平台出现了。   今天一天,“冒险”周边有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在热度最高的时候。就在这会儿,游戏在各个平台的账号忽然同时开始直播。   联想到白天声明里“会通过直播的形式和大家展示工厂生产环境”,不少人涌入其中。但看到里面展示的画面后,他们迅速开始疑惑。   这地方怎么看都和工厂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说回来,出现在直播里的那张面孔真的很帅。   直播间里的人进进出出,慢慢的,有人开始刷:“救命,有没有人能提醒那个帅哥一下,他被偷拍了!”   “这个人有点眼熟,让我去翻翻收藏夹。”   “快去翻!有没有认识的,联系一下,告诉他他这边有摄像头,还在直播!”   直播间里的人数迅速突破一万、两万……十万。   依然在往上攀升。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认出来:“是霍怀远!兴邦集团的太子爷!”   “兴邦?那个房地产的兴邦吗?”   “搜了一下,真的是他!有新闻照片!”   “他怎么会在这儿?和那个黑心游戏有什么关系?”   “你们别吵了,听他们说话啊!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呢。”   “不对+1。如果拿着设备的人真的是冒险主策划的话,他们明显之前就认识。但是,主策划好像被对面的人(也可能是他朋友?)找过麻烦。他之前说,自己差点被打进医院。对面那个人非但没否认,态度还特别耐人寻味。”   “嘶……” 第22章 现代校园(22)   直播间越来越热闹, 原本因没看到工厂内部而离开的人也慢慢回来了。平台的裂变式传播方式在这一刻最大程度发挥作用,谢霖与霍怀远的对话每一秒都在被更多人听到。   谢霖不知道这些。他只能确定,自己的头更晕了。   青年手肘撑在膝盖上, 背弓起来, 指甲狠狠扣着掌心, 让清醒维持得更久一点。   他说:“如果我当时答应你, 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霍怀远,其实你想说的是‘如果我现在答应你, 我们工作室就不会再遇到麻烦了’,对不对?”   这话一出,直播间直接被弹幕刷屏。   “霍怀远!真的是霍怀远!”   “有点恐怖啊。主策划前面还问了狗的事, 所以是霍怀远干的?”   “怎么可能,你们知道兴邦集团是什么概念吗?我说最简单的,谁没去兴邦广场逛过街吃过饭?这种身份的人,用得着找一个小工作室的麻烦?”   “也对,我家扫地机器人就是兴邦的。”   “可真的是霍怀远啊,你们自己去搜新闻!”   “旁边放着的那叠文件, 上面是不是有兴邦的LOGO?”   “谢霖,你不用这么有攻击性。”镜头下,霍怀远说,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只是叙叙旧。”   “叙旧?”药效上来,就连疼痛也很难继续让谢霖保持头脑清晰。他勉强开口,问:“我喝的‘饮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一点点助兴的玩意儿。”霍怀远唇角勾起, “你会很快乐的,放松一点。”   谢霖嘴巴微微张开,眼神一点点迷蒙。   这时候, 他又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   血腥味瞬间充满口腔,谢霖再度夺回理智。   他忽略舌尖上的剧痛,抬眼看霍怀远,问:“你说的‘助兴的玩意儿’合法吗?霍怀远,你还真不怕进监狱?”   毕竟还是疼,嗓音比平时显得含糊,不过无论霍怀远还是直播间里的观众,都依然可以听懂。   话中含义太过直白,终于让霍怀远神色沉下。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霍怀远眼眸漆黑,身体稍稍后靠,双腿叠起,居高临下地欣赏起谢霖同药物作用斗争的样子,“谢霖,你来是为了求我,不是为了和我叫板。想要你那个游戏好好的,就把态度摆正。”   谢霖嗤笑,说:“总算不是之前那副虚情假意的样子了,哈?”   霍怀远面色愈发难看,听谢霖低声嘟囔:“高中那会儿你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好好的,结果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翻脸了。到现在,一模一样。   “也别说我要是答应去你家,就不会被路时茂他们叫的人围住。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交朋友,结果呢,知道他们做出那种事,却从来没制止过。霍怀远,你有意思吗?   “现在,你不就是记恨我那天不留下来?先是做盗版,抢我们的玩家。我们捱过去了,你又来这一套。那只狗到底和我们有关系吗——唔……”   谢霖一边说话,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可站了一半儿,他又跌了下去。   他已经撑了太久,这会儿是真的几乎没有意识。直播间里,观众们只见到画面摇晃一下,很快变成黑暗。   弹幕再一次炸了。一半儿人在不可置信地讨论谢霖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另一半儿人则在担心谢霖的情况。   “他这是被下药了!!!有人报警吗?”   “去其他平台看了一眼,那边的摄像头位置比较高,还没被遮住,人目前没事儿!”   “什么平台?!”   “我是青城人,已经报警了。警方之前还接到了其他人的电话,那边给了完整地址,大家放心!”   “稍微放心一点,可警察什么时候能到啊?!”   微博直播用的是谢霖手表上的摄像头,此刻谢霖无力控制,镜头朝向沙发方向。在被引流之后,观看人数迅速下降。   于此同时,“冒险”官微下方的评论在暴涨。无数人在询问,谢霖究竟怎么样了。   “我不骂你们了,快点想办法救人!!!”   “那个霍怀远在新闻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看恐怖,吓麻了。”   “工作室太惨太惨了,我这去把分数改成五星。”   “这就是现实中的商战吗?呕。”   “最可怜的还是狗勾……”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在“玩乐”时看手机习惯的霍怀远到这会儿仍然对网上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看着再度站起,却更加无力地跌下,直接摔到地上的谢霖,“嗤”地笑了声,终于撕下那层彬彬有礼的面具。   霍怀远走到谢霖身前,弯下腰,一把抓起谢霖衣领,将人重新扔在沙发上。   “跟我‘交朋友’?你也配?老子他妈的就是想玩儿你!”   那副在镜头前总显得温雅、绅士的面孔,此刻无知无觉地凑近了谢霖身上的摄像头,在会所包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扭曲可怖。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桌面上拿起另一杯“饮料”。   谢霖剧烈地喘着气,试着掰开霍怀远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时候,霍怀远的手主动松开了,改做钳住谢霖下颚,强迫谢霖张开嘴。   直播间里的观众以第一视角见到霍怀远手中的“饮料”距离“自己”也来越近,几乎崩溃,几个平台的弹幕上都刷满:“救命!!!!”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警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杯里也有药吧?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想到我今晚还在兴邦广场吃了饭就想吐!”   “对有钱人的幻想完全破灭了——”   霍怀远已经完全兴奋起来。   他欲望勃发,丑态毕露,眼看那杯桃粉色的液体就要被灌入谢霖口中。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砰”的一下被人推开!   霍怀远满心不耐,回头怒斥:“谁?!”   他原本以为是会所的工作人员。未曾想到,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一个陌生青年。   不对。   并不“陌生”,他见过这个人。前段时间,路时茂他们以投资的名义把谢霖圈过来,这家伙也和谢霖一起。   电光石火的工夫,霍怀远记起来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梁霄看到靠在沙发上,不知遭受了什么,此刻意识昏昏的谢霖。   他目眦欲裂,大步跨入屋中,在霍怀远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拳砸在霍怀远面上!   高脚杯“啪”得一下跌落,玻璃碎了一滴,饮料同样淌得到处都是。   霍怀远踉跄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可面对盛怒之下几乎失去理智的梁霄,他竟然不是对手,几下就跌倒在地,被梁霄压着一顿狂揍!   梁霄是真的拳拳到肉。想到自己进门时谢霖的样子,他又惊又怕。假若自己来得晚上一刻,谢霖还会遭遇什么?   他把所有怒意都发泄在霍怀远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朝他脸上挥去。   期间,霍怀远挣扎着从桌上摸到余下一杯酒,砸向梁霄后脑。   玻璃碎裂的声音再度传来,梁霄晃动一下,却未如霍怀远所愿那样倒下。相反,酒水从他头发滴落,他沉着面色,箍住霍怀远脖颈,手上越来越用力——   他没来得及做更多。   警察终于赶到。看到房间里的场景,他们倒抽一口气,将梁霄从霍怀远身上拖开。   霍怀远几近崩溃,指着梁霄,说:“你们快把这个神经病抓走!”   不用他说,警察已经把梁霄扣住了。但紧接着,又有人上前,将霍怀远一样扣住。   霍怀远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说:“你们做什么?我要找你们局长!”   警察没有理会,而是又分出几人,去查看谢霖的情况、搜集散落在地上的饮料。   期间,梁霄情绪冷静下来。警察意识到,遂把他放开。   霍怀远看到这一幕,更是无法接受,说:“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知道我是谁吗?”   警察听着,撇撇嘴:这可太知道了,没见网上都闹成什么样了吗?霍邦安的儿子,私下里竟然是这德行。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强抢民男的戏码。   没人理会他。倒是梁霄身边的警察,开始对着梁霄语言教育:“我刚刚就看到你了,”他们那会儿被会所工作人员拦住,正在交涉,“一不留神儿,嘿,你竟然自己跑上来了?还挺能。”   梁霄抿了抿嘴巴,没说话。   警察又道:“就算是他先动手,一旦他失去反抗能力,你就得停手!要不是我们来了,你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吗?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   梁霄终于开口,却是道:“谢霖怎么样?他到底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警察皱眉,看了谢霖那边的同事一眼,叹气:“先把人送医院吧。你呢,就跟我们回派出所。”   梁霄虽然担忧,却还是配合地点头,只提出可否联系工作室那边的人,找人去医院照顾谢霖。   警察答应了。   倒是霍怀远,直到这会儿,依然在叫嚣自己是什么家世、身份,把青城公安系统从上到下的报了个遍,言语之间威胁含义明显。   他没发现,自己越说,警察们,包括梁霄,看他的眼神就越同情。   这事儿警察都觉得奇怪。事情闹这么大,按说直播早就应该被关停。可一直到他们进到会所,直播都还在继续。所以这会儿,霍怀远喊出去的名字越多,要被一并拖下水的人就越多。   还想着让人来捞你呢?不加急把你踹监狱里就不错了   警察再撇撇嘴,推霍怀远一把:“走了走了!” 第23章 现代校园(23)   九点出头, 商圈仍然热闹繁华,青城一中门口的路却已经安静下来。除了零星几个仍然开着的餐馆外,其他店铺都随着学生的散去而结束一天的营业。   潮声书店同样如此。比较不同的是, 观澜这会儿未像其他商户老板一样在家看电视、讨论在微信群里热转的“兴邦太子爷原来这么变态”。   这并非说他不对此毫不关注。相反, 此时此刻, 观澜就在会所之外。   两个小时前, 他看着店里挑选书本的学生,忽而问越无虞, 要不要出去吃晚饭。   从六年前开始,两人的一日三餐就由越无虞负责。最先是他跑腿去买,后面慢慢的, 成了越无虞自己做菜。   越无虞当时已经计划好了。既是夏天,晚餐就加个凉拌海菜。此外,今天整理书架的时候,他从新进的菜谱上看了一种排骨做法。越无虞很感兴趣,计划尝试。   但观澜这么问了,他也支持:“好啊, 那就出去吃。”   那会儿越无虞还没想到,关上店门之后,观澜竟然直接带他打车到了两个区外。   更没想到, 等吃完饭、离开餐厅,就看到对面一栋建筑外停满警车。   越无虞一头雾水。直到看着警察押着霍怀远、带着梁霄谢霖一起从楼上下来,他才明白:这大约就是观澜之前提过的、谢霖会遇到的“麻烦”。   救护车已经就位,医护人员把谢霖抬上担架。   一点细微的光从观澜指尖涌出, 随着夜风浮动,在无人留意的时候,落在谢霖身上。   之后, 观澜懒洋洋转身,说:“回去吧。”   越无虞原本的“恍然”之上再度蒙上不解,问:“只是这样吗?”   观澜手插在口袋里,在路边等车,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随口问:“还想怎么样?”   越无虞思索,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以为你会多做点什么。”   比如六年前,观澜亲自拦下了要伤害谢霖的混混们。后来,梁霄还曾眉飞色舞地和越无虞模仿:“你们老板去参加铅球比赛的话,肯定成绩特别好。”还遗憾,“可惜了那瓜,我闻着还挺甜。”   但现在,回想刚刚吃饭时的场面,观澜好像只是多看了几次手机,再也没有什么特别动作。   “不用,”观澜回答,“他们自己可以处理。”   越无虞还是有些担心:“真的?我也了解了一些这个世界的情况,那个人,”指霍怀远,“他家的地位好像很高。在我的世界,这种身份的人可以很轻易地掩盖一些事。”   他承认,自己出身的国家确实存在一些阴暗面。   观澜笑笑,说:“在这儿不会。”   越无虞意外:“真的?”   神色里多了点“虚心求教”的味道。   观澜慢悠悠道:“首先,严格来说,我之前的确‘多做’了一些事,确保那位霍先生想要掩盖的事被足够多的人看到。其次,”微笑一下,“虽然这里是一个很普通的、尚且处于文明前期的小世界,但这里存在一种非常特别的东西。”   越无虞:“特别?”   “对‘平等’的向往。”观澜说,“虽然金钱和权力一样会划分出地位,但这种‘地位’并非牢不可破。哪怕能在家族亲代之间传承,其中也具有很大的偶然性。疾病,灾难,或许更简单一点,一个不够聪明的后辈,都能把一切推到重来。你也看过那些学生的历史教参,100年前,这里还是另一副样子。”   他讲话的时候,越无虞跟着思索。他把科技发展退到后面,从更直观的方面比较地球与宇宙种族的不同,最终得出结论:“是寿命问题?”   在银湾帝国,部分特殊种族的兽人可以活到500岁以上。就连越无虞所属的幻狼族群,平均寿命也早已超过300。   隔壁人类帝国与他们类似。精神力达到顶级的哨兵、向导们的生命长达数百年,而等级较低的人们平均寿命不过一百出头。这种情况下,前者拥有的一切,远比后者拥有的东西要稳固。   “是有这方面的因素。还有,这里的人们还没走出他们生命起源的星球,他们必须一同维护整个星球的环境。”观澜说,“基于这些,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人们一起制定了秩序,并且有专门的人来维护。一旦有人挑衅这份,那他的挑衅就不单单是对于个人,而是对整个遵守秩序、被约束也被保护的群体。   “今天晚上,谢霖得到了足够的证据。那以后,‘法律’会帮助他。我只需要确保,其中一份证据会在他体内留到进行检测的时候。”   越无虞听明白了,观澜的最后一句,是在解释刚刚浮向谢霖的那道微光。   他想一想,坦然:“虽然在科技方面领先很多,但在这方面,我们不如地球人。”   观澜笑了声,没再说话。   他转向夜色之下、灯色之中的马路,等待方才叫来的车。   他身侧,狼族青年看着身前的男人,心中微动。   他忍不住想:观澜一定去过非常多的地方,见过各样完全不同的风景。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永远新鲜的旅行,而观澜也很乐于享受旅行过程中遇到的风景。   越无虞心中浮出一丝向往。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银湾帝国,复仇,让害死他父母的人付出代价!   ……   ……   谢霖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他睁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鼻翼里多了消毒水的味道,再之后,听到敲击键盘的轻轻“咔哒”声。   他瞳仁一颤,蓦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脱口而出:“梁霄——”   昨天最后,虽然意识恍惚,但他还是知道,梁霄来了。   这让谢霖的情绪非常复杂。   在进入会所之前,他已经设定好定时发送的短信,自己进入一刻钟之后就会把会所地址发给公安。此外,在他想来,观看直播的观众也会帮忙报警。   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梁霄。   自己以身犯险的做法,一定会让梁霄担心,乃至难过就于自己的无力。虽然谢霖不会后悔,但想到梁霄的反应,他还是有淡淡心虚。   而梁霄又在昨天夜里出现了。以工作室与会所之间的距离,谢霖可以想见,在看到直播之后,梁霄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路向自己赶去。   但他话音到一半儿,卡住了。   在病床旁边的并不是梁霄,而是陈静。   听到他的声音,陈静立刻放下电脑、按铃叫医护人员过来。之后,她看着谢霖,脸上表情变换,最终定格在:“唉!”   谢霖:“……”更心虚了。   他垂眼去看医院的雪白被罩。这时候,陈静开口,说:“你和梁霄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儿都能瞒着?只是喝酒,只是觉得对方态度不好,所以拒绝投资——嘶,”她捏紧拳头,“老娘要是在,直接弄死他!”   谢霖看着陈静义愤填膺的样子,哭笑不得,说:“我们不是觉得没必要让大家担心嘛。”   陈静凉凉瞥他:“现在好啦?全世界都知道了。”一顿,看谢霖撑着床铺直起身的样子,又主动去帮他把床的上半部分调起,再整理一下枕头,让谢霖能靠得舒服。   谢霖笑笑:“谢谢。”   陈静:“……唉。”   她到底是觉得好友不容易,没就前面的问题说太多,而是和谢霖说起当下的状况。   “梁霄之前和我说,要我盯着你手机,万一你妈打电话过来,一定要及时接。不过我看到现在,都没打。”   谢霖:“她应该不会看到这些吧。”   陈静:“‘不会’?你当昨天晚上只是小打小闹啊。”   谢霖一怔:“哎?”   陈静:“所有平台,我是说‘所有’,都在讨论这件事。最简单的,一晚上有几十个人来问我这是不是我老板。”   当初虽然是她、谢霖、梁霄三人一起制作出最初版本的“冒险”,但陈静在里面的角色相当于乙方,只是按照谢霖和梁霄给出的要求来进行美术制作。后来工作室成立,她最初甚至没打算加入,还是毕业时找的第一份工作对实习生太过压榨苛刻,她才转头重新成为“冒险”中的一员。现在,陈静是美术组组长。   “前面那条狗的事情闹成那样,来问我的也只有不到十个人,你想想。”她给谢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还有,直播一直到你被人抬进救护、梁霄被警察带走才关停。你是不知道,那姓霍的畜生最后的样子有多恶心——后面有段时间帖子一直被删,但到后面又恢复了。大家都说,得了,霍家也捞不出来人,可能还得被拖下水。”   说到最后,陈静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   谢霖却抓住重点:“等等,梁霄被带走了?”   陈静:“嗯哼。他差点在几千万直播观众面前把那畜生掐死,网上都说好险那畜生最后还给老梁头上来了一下,否则他算不算‘正当防卫’还真不好说——啊,医生来了!”   她话锋突转,迎到医生面前,问起:“医生!谢霖他到底怎么样啊,昨天他喝的东西能代谢掉吗?会对身体造成什么长久损伤吗?”   面色、言语之中都满是担心。   谢霖听着,却忍不住插话:“那现在呢?”   梁霄还在派出所吗?还是因为他打了霍怀远,哪怕霍邦安捞不出儿子,梁霄也得跟着进去?   谢霖忧心忡忡。这时候,门口又多了一个身影。   是梁霄,他手上正拎着一堆早餐。 第24章 现代校园(24)   昨晚来的不只是陈静, 还有另一个男成员。他前面去跑医院的手续了,这会儿一样赶回来。   在医生告诉诸人,谢霖没什么大碍, 只需要休息两天后, 所有人一起松了口气。   他们凑在一起吃早餐。最简单的豆浆油条, 在经历了混乱的一晚之后, 这会儿显得无比美味。   吃饭的时候,谢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梁霄后脑。   他脑海里徘徊着陈静的话:昨天晚上, 霍怀远在梁霄头上来了一下。   仔细看,梁霄的脑袋还是之前的样子,一看就是婴儿时期家长静心睡出来的圆头。尤其是那头蓬松的自然卷, 在被霍怀远袭击的时候,应该起到了不错的减震作用。   他被自己逗笑。这一笑,正在吃早餐的其他人停下来,一起看向他。   谢霖:“……”又有点心虚,身体往下滑一滑。   看他这样,梁霄无奈, 说:“我们知道,你都是为了‘冒险’。”   事情已经发生了,谢霖冒了那么大风险。如果这会儿再站出来指责他不敢自作主张, 哪怕是出于善意,梁霄也觉得这有点太没良心。   他想一想,说:“现在青城公安已经发公告了,受害者不止你一个。有新的证词, 加上昨天在会所搜集到的物证,还有你录下的视频,我看到有律师分析, 他至少得被判三年以上。如果再审讯过程中再查出其他问题,刑期还要叠加。”   谢霖听着,眼睛微微亮起。   梁霄见状,心中有无数话、无数后怕。到此刻,却还是强行压下去。   “虽然你妈妈到现在还不知道,但信息时代,谁也不能保证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我的建议是,你出院以后,休假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她,”梁霄知道,谢霖最看重的人就是母亲,“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   现在正是事件热度最高的时候,“冒险”官微下的评论已经有数十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舆论、网友,甚至媒体迎风而来,而梁霄决定替谢霖抗下这些。   虽然谢霖已经把自己最大的伤疤撕开,血淋淋地展现在整个网络面前,但是,这样的经历有一次是危机之下的破釜沉舟,再来两次、三次就是纯粹伤害。   谢霖同样明白他这份心意。他抿唇笑了笑,说:“谢谢。”   梁霄看他片刻,一样笑一笑,点头。   谢霖看在眼中,却微微一怔。   ……怎么说呢。   他认识梁霄太多年了。从两人第一次在潮声书店见面开始,他面前的梁霄就总是阳光灿烂。哪怕是他们第一次从会所出来的那天晚上,还有后面工作室接连遇到麻烦的时候,梁霄依然希望满满。   但现在,梁霄虽然在笑,神色里却仿佛多了点其他东西。隐忍、掩盖——谢霖捏着筷子的手略略发紧。他意识到,虽然自己明白昨天晚上的事会打击到梁霄。但是,梁霄被打击的程度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而就像他选择独自承担、亲自去面对霍怀远,把一切揭露出来。梁霄也选择一个人消化心情,不愿在谢霖面前露出半点。   他抿了抿唇。这时候,陈静和那个男成员已经接着梁霄的话,讨论起从昨晚到今早,出现在网上的其他爆料。   无数“圈内人”站出来,说霍少这点小癖好早就不是秘密。只是之前的受害者们考虑自己的前途,担心一旦说出来,就受到霍家打压,再不能在圈子里混下去。到现在,终于有勇气讲述。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其中一份爆料还隐隐指向某个男星。   这就牵扯到娱乐圈的八卦了。谢霖听了会儿,觉得人名太多太乱,自己一头雾水。   他重新去看梁霄。耳边还是热热闹闹的,梁霄偶尔会插话。如果不是谢霖对他太熟悉,恐怕也想不到,此刻梁霄的心情实际是有多压抑。   要怎么做?忽略、放任梁霄自己调节吗?   当然不行。   谢霖心里暗暗做出决定。等到陈静和男成员离开,梁霄独自收拾早餐的垃圾时,他的手捏了捏被罩,忽而开口:“我昨天没告诉你,是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   话音入耳,梁霄手上动作停住。   谢霖深呼吸,说:“但昨晚看到你来的时候,我很高兴。”   他说话的时候,眼前是梁霄的侧影。   谢霖只能看到梁霄半边面孔。而他明显见到,随着自己的话,梁霄眼眶多了一丝薄红。   但他的好友还是很克制,说:“我去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   声音出口,才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发哑。   露怯了。梁霄懊恼,抿抿嘴巴。这时候,谢霖又说:“不,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把第二杯‘饮料’喝下去了。”   梁霄听着,面颊一下子紧绷,手臂上也浮出一点青筋。   他知道,谢霖的话是对的,而这更加让他后怕。   医生说了,谢霖喝下的饮料是相对“安全”的成分。那剩下两杯呢?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哪怕霍怀远下在里面的药物一样,分量变了,会不会对谢霖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梁霄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庆幸,自己昨天运气不错。发现谢霖孤身去见霍怀远后,他立刻出门、开车冲向会所。一路遇到的都是绿灯,也并未遇到堵车。这么一来,堪堪在最后一刻赶到,让霍怀远没有得逞。   他沉浸在后怕之中。谢霖叹口气,说:“梁霄,你转过来看我。”   梁霄不动。   谢霖想一想,说:“抱歉,我昨天太鲁莽,让你担心了。”   梁霄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立刻道:“谢霖!你是最不用说‘抱歉’的人。”   看他终于转头,谢霖笑笑,重复梁霄之前告诉自己的话,说:“对。我是‘受害者’,造成这一切的是霍怀远。哦,还有路时茂、郭子琪……哎,你过来。”   梁霄眼神复杂,到底还是往前,在谢霖床边坐下。   谢霖拉住他的手,认真道:“咱们不能用坏人的错惩罚自己!我要按照医生说的,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你呢,别老觉得自己哪点做得不好。后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一天到晚让我打起精神,我看啊,你现在也得‘打起精神’。”   梁霄忍不住笑。谢霖看他片刻,满意了。现在的笑容,才像是平时的梁霄。   “要不然给我录个小视频?”谢霖提议,“就说我身体健康。接下来的事,就辛苦警察同志了。”   梁霄想想:“也行。”官微下面的几十万条评论里,一大半而都是在询问谢霖身体状况的。之后,才是带着截图表示自己已经给“冒险”打回五星、骂霍怀远丧心病狂。再有,一些人借着网络这个平台,分享了些自己与谢霖类似的经历。   想到最后一种评论,梁霄翻出手机,给谢霖看了一部分:“也可以呼吁一下,让遇到类似事件的人都保留证据,及时报警。”   谢霖点头。他有点感叹,说:“对了。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在街道对面看到了观叔叔。”   “观老板?”梁霄惊讶。   谢霖说:“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因为‘保留证据’这个想法,就是观叔叔给我强调的。”   梁霄不知道这段往事。谢霖见状,给他大概讲述一遍:“……我那时候一下子想起来,书包里还有观叔叔的手机。”   梁霄记起来了:“对。我记得你高三暑假说过,用第一笔工资买三部手机,其中一部就是给观老板。”   谢霖笑笑。梁霄看他神色是真的放松,没有遗留的紧绷、恐惧,慢慢彻底放下心来。   他玩笑道:“看来给观老板一个大果篮还不够,得多补点礼物。”   谢霖:“哎?”   梁霄给他说了自己那晚和谢霖一起吹海风时关于“果篮”的打算。谢霖听了,更是笑个不停。   他眉目舒展,虽然在病床上,面颊却显得红润,看起来健康,甚至有几分生龙活虎。   梁霄心中安定。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始终与谢霖覆在一起。   青年的喉咙瞬时发干。   放在朋友之间,这是很常见的姿势。可他知道自己喜欢谢霖,平日相处里,还是应该“避嫌”。   要怎么办?直接抽开,总显得有点奇怪。但要是不抽开、就这么让谢霖搭着,梁霄又完全过不去自己那关。   他左右纠结,谢霖却已经抬手推他:“行了,事不宜迟,赶紧来拍——等等,”说了这么久,谢霖猛地记起,“怎么是你来跟陈静他们换班,你是几点从派出所出来的?梁霄,你昨天晚上睡觉了吗?”   总不会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吧!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梁霄浮出隐隐失落。他到底不是多高尚的人,理智是一回事,感情上,还是想和喜欢的人多亲近。   到后半句,梁霄笑了,说:“没事。等陈静他们把其他人叫来,我就回去休息。”   谢霖抽了口气,“果然没睡。”   他看着梁霄眼下的淡青色,反思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察觉。   这下子,反倒是梁霄开始转移话题:“不是说要拍小视频吗?要不要先列个提纲?”   谢霖无奈:“哎,来。” 第25章 现代校园(25)   两人简单商议几句, 总体还是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来。报平安、和大家一起期待有关部门那边的结果。最后,鼓励有类似经历的人寻求专业人士帮助。   发视频前,梁霄在工作室的群里打了个招呼, 先把视频给成员们看了一遍。等得到大家一致认可, 这才在官方账号上传。   这时候, 工作室的粉丝已经暴涨到将近五百万。视频一经发出, 就有大量网游转发、评论。   梁霄大致看了一眼,大抵是一些庆幸谢霖没受到实质伤害的话。但也有人说, 如果不是谢霖愿意,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会所,还亲自端起第一杯酒, 整件事就是霍怀远被仙人跳了……梁霄维持着微笑的神色,不让病床上的谢霖看出异常。他把这句话截图,发给出现盗版以来始终在与律师对接的成员,打字:咨询一下,能不能告。   那个成员迅速回复,先是一个怒气汹汹的表情包, 然后是:OK!   谢霖:“梁霄?”   梁霄抬头看他。   谢霖说:“让我看看评论?”   梁霄手指动了动,刷新评论区,把刚才那个人的回复刷下去, 随后说:“好。不过,我觉得咱们还得再发个声明——”   不久后,@一个高中生的冒险账号的最新微博下,出现了博主本人的回复。   “感谢所有人对我们主策划老师的关心、关注。根据医生要求, 主策划老师这段时间要暂停工作,回家休息,在这里给联络我们、想要对这件事进行深入报道的媒体朋友们统一说一声抱歉。如果有什么问题, 请联系其他‘冒险’工作人员。”   这段话,同样是在工作群里修改多次,终于发出。   发出以后,再来换班的成员也到了。梁霄捏了捏自己眉心,他虽然很想继续守下去,但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能反倒让谢霖担心。   他和谢霖告别,谢霖笑着说:“好啦,快回去睡。”   梁霄说:“我晚上再来看你。”   谢霖说:“没准儿我晚上就出院了呢。医生都说了,我真的没事。”   梁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笑笑,点头:“这样也好。”   不过,谢霖“出院”的时间,比他自己原本预想的还要早一点。   梁霄走之后,他先给谢小华女士打了个电话。没提昨天的事,只是纯粹聊聊最近的生活。天热了,家里的空调还好不好用。店里两个小工工作怎么样,夏天有没有推出什么新卖品……   说到店里的情况,谢小华女士笑呵呵的,不必谢霖刻意去找话题,她自己就和谢霖说起最近包子铺新多了一个甜凉粉生意。“说是叫什么‘清补凉’,小姑娘可爱吃了,走过路过都要来一碗!”   她是真的高兴。谢霖听着,心中安稳,又笑道:“妈,我最近两天会回去住。”   谢小华更高兴了:“好啊!今天还是明天?”   谢霖想了想,说:“还不确定。这样,我今天下午三四点给你打电话?”   谢小华说了句“好”,又念叨起家里有什么菜。这期间,谢霖没有插话。他拿着手机,安静地听着,心思有些飞远,想:这就是“家”。   ——思绪到这里的时候,梁霄的脑袋突然从就谢霖脑海中冒出来。   谢小华说:“今早去菜市场,买回来的蛤蜊那叫一个鲜灵!你要是今晚回来,正好炒了。”   梁霄也会说:“想买新鲜的海货,还是得一大早就去挑。你看这一个个吐沙子的样子,哈哈,晚上就能吃了。”   谢小华说:“哎呀,家里生抽用完了。你晚上要是回家,顺便捎一瓶回来。”   梁霄也会说:“走哪儿了?没事儿,就是要炒菜了才发现家里没盐了。你要是快到楼下,就顺便买一袋拿上来。”   谢小华、梁霄……   谢霖身体往后靠了靠。他缓慢地、漫无边际地想,某种程度上,梁霄对于自己而言的确是“家人”。   母子二人一共聊了近20分钟。等到电话挂断,谢霖轻轻打了个呵欠。来看护他的成员之一注意到,问:“谢哥,要不要把窗帘拉上,你先睡一觉?”   谢霖犹豫一下,说了声“谢谢”,算是答应。   等到窗帘拉起,屋内一片寂静。两个成员一个留在屋中,预备在沙发上凑合着也休息一会儿。另一个说自己出去走走,找地方抽根烟。   就在谢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谢霖眼睛半阖着,伸手去摸机子。一看,竟然又是母亲。   他没有起身,而是直接在被子里接电话,说:“妈,怎么……”   谢小华女士的嗓音却完全变了,问:“霖霖,小张和小王给我看了一段视频,里面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谢霖一愣。   他的头脑蓦地清醒。对了!虽然依照母亲的上网习惯,在而今大数据推送之下,她不大可能刷到昨晚的事情。但是,店里的两个小工都是年轻人!   他们知道谢霖在做一个游戏,甚至起哄玩儿过“冒险”。昨天晚上,就刷到谢霖与霍怀远对峙的场面。今天去到店里,两人观察着谢小华的情况,原先还不大确定——就算知道事件中心的那个游戏就是谢霖做出来的,但他们对“主策划老师”的身份还有些疑虑,并不能肯定那就是谢霖——等到谢小华打完电话,两人更加放心了,谢霖不是完全没事儿吗?   所以,他们用普通聊八卦的语气,和谢小华说起网上闹得正厉害的事。   谢小华听着,心里先“咯噔”一下。儿子给她打电话,说要回家,她原本是高兴的。但牵扯到两个小工说的情况,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妙预感。   到后面,小工给她找了视频去看。听到其中的声音,谢小华几乎站不稳,当即重新拨了电话回去。   谢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说:“妈,我人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别想太多,等我回去就行。”   谢小华落泪,说:“又是你高中时候的那波人,对不对?咱们当初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让你去那种学校!”   谢霖柔声劝:“都过去了,妈,你现在先回家。我很快就回去。到时候,你见到我好好的,就放心了!哎,你把手机给张哥、王姐他们。”   他给两个小工简单交代两句,请他们送谢小华回家。之后,谢霖又按铃,向护士咨询起出院的事。   也是因为他的确无碍,在护士、两个工作室成员的协助下,他很快办理好出院手续,比原本预想的更早回家。   从风暴中离开的谢霖,按照梁霄叮嘱的那样,刻意未去关注网上的后续发展。   他对上满目担忧的母亲,想一想,建议:“妈,我们来收拾一下屋子吧!”   谢小华一愣。   谢霖眨一眨眼睛。他已经不是中学时那个羸弱、苍白而忧郁的高中生了,在一中的一年,大学的四年,加上和工作室成员们共度的时间,让他性格开朗、外向很多。虽然还是达不到梁霄那样能和出租车司机聊到对方不收钱的程度,但谢霖已经真正可以做到扛起家中事务。   这会儿这么说,主要是为了避免母亲胡思乱想。重活儿肯定不能给谢小华干,他自己搬东搬西,动作间显得毫不费力。这比一百句“我真的没事”都有用,谢小华看着,心中逐渐安稳。   整理书架时,她抽出一本相册。看着相册里乖巧、秀气的男孩,再看看身前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恍若隔世。   谢霖察觉到,也过来看,和母亲聊起小时候的趣事。   母子二人享受着亲情时光,另一边,网上舆论迎来了又一波发酵。   知道自己被带节奏、受到愚弄的网友们急需一个发泄途径。之前发出自己家小狗中毒去世消息的博主微博评论、转发区早早沦陷,这会儿已经注销账号。兴邦集团的股价一日之间跌停,无数人扼腕,为什么一天只能跌上10%。   这还不够。   没赶得上去质问宠物博主,也没有炒股习惯的网友们开始反复看着谢霖与霍怀远对话的视频,从中提取出另一个关键人名:路时茂。   网上到处都是讨论,无数人在问,这个“路时茂”到底是谁?   这时候,某生活论坛上出现一个帖子。   “看到视频之后,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我和‘冒险’主策划、霍怀远他们是一个高中的,可惜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做。”   点进去看,主楼有更详细的描述。   “我们学校在青城很有名,属于那种隔三差五就出个状元的程度。班上很多同学家境都很好,我曾经听他们聊天,一块表就要几十万。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完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对了,我和主策划一样,都是因为中考分数好,被特招进去的。   “我和主策划不在一个班,但他成绩一直很好,我在外班也有听说。   “大概是高二下学期吧,有一天,我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当时看到主策划也去了,是找他们班主任。我大概听了两句,是主策划说,他的桌子被涂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他有怀疑对象。但他的班主任说,要他不要随便冤枉同学。   “虽然我和那些家境好的同学不在一个圈子里,但他们有时候会在班上谈论一些事,也不会避讳别人。因为这个,加上我在办公室听到的话,我慢慢弄清楚了。原来主策划这段时间‘得罪’了他们班上一个家里很有权势的学生,他们班主任完全不管。我们班上的人呢,偶尔会说两句主策划倒霉,但也没人会去做什么。   “我也是‘没去做什么’的人之一。当时生怕沦落到和主策划一样的处境,可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站出来做些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26章 现代校园(26)   帖子一经发出, 迅速被转载到其他平台。   而在那个生活论坛的楼里,LZ还在陆续回复其他人的评论。   1L:青城本地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学校   2L:主策划得罪的人就是‘lu shi mao’吗?他们之间具体是什么过节啊   3L:能看出是哪个学校+1   ……   19L:说实在的,lz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如果你站出来, 最大的可能是你跟着被霸凌。   20L:主策划好像是京州大学毕业?高二就遇到这种事, 后来还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21L:只有我留意到班主任的态度吗?“不要冤枉同学”?我靠, 这是怎么当老师的,起码得先了解清楚情况吧?!   22L LZ 回 2L:的确是, 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说实话,我不觉得主策划会主动去“得罪”什么人。   23L:毛骨悚然。我中考完了以后,也被这个学校的招生办找上门过。当时考虑了很久, 最终还是选择去十三中。幸好,否则的话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   34L 回 21L:我也发现了!   35L LZ 回 20L:不,主策划在高二学期末就转学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之后,他们班那个家境很好的小团体里有好几个人直接出国了。   36L:没想到他在之前的学校还遇到过这种事[裂开][裂开]我是主策划转学之后的同学, 他人很好,一直很积极向上,成绩也名列前茅。唉, 我当初竟然还问过他为什么要转学,真是不应该[泪]   ……   47L LZ 回 36L:不要这么想。这种事一般人也想不到。   48L:lz假不假啊,当初什么都不做,这会儿又跳出来博眼球?   49L:看完主楼+lz的后续补充, emo了,主策划真的好不容易,还好他成功转学, 后面遇到的同学也比较友好。(lz不用自责啊!你当时也还是个未成年,老师都不管的话的确很难有办法)   ……   209L LZ:我又想起一个细节。在主策划转学之前的那周,有件事在我们学校闹得特别轰动。霍怀远,就是昨天晚上视频里的另一个人,他回国了。那几天,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L□□好像和他关系特别好,经常看到两个人一起走。因为这个,有天中午,我看到霍怀远和主策划走在一起,还很惊讶。现在想想,主策划不是说吗,霍怀远曾经邀请他去他家……   210L 回 199L:那你说说lz当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是说你吧!   211L:还好事情被揭露出来,否则肯定还揄系正利。有更多人受害!   212L 回 209L:卧槽!!!!也就是说,霍怀远高中的时候就主动去接触主策划了。他当时才多大,高二最多17岁吧?我吐了,怎么有人天生就这么恶心啊?!就这还有脸说,如果主策划去了他家,人就不会被围殴?!   新的信息出来,原本在围绕LZ行为吵架的人也跟着头皮发麻。短短半分钟时间,论坛里又多了数个相关贴,还有人将帖子里的内容搬运到其他平台。   结合视频中谢霖和霍怀远的对话,过去发生的一切逐渐在网友视野中清晰:六年前,那个暂时没被扒出身份的“lu shi mao”先一步开始霸凌主策划。后面霍怀远回国,在明知霸凌发生的情况下去接近主策划,却显然图谋不轨。还好主策划顺利转学,暂时逃开这群人的魔爪。可六年以后,霍怀远等人再度见到主策划,又一次下手。通过恶性商业抹黑,强迫主策划低头。   “我这两天原本还在看一个,男主这么强迫女主的时候下面好多人说好霸道好甜,现在想想,根本就是恐怖片吧!”   “感谢我国公检法系统,一定不能放过这群人渣!”   “说起来,L□□的身份就那么难扒?”   “ls消息落后了,指路[网址]。”   “!终于来了。”   结合那个与霍怀远谢霖等人是同届学生的楼主发帖,青城实验中学被精准地定位出来。而后,有人去官网查找了那三年中出现的所有学生名单。   视频中,谢霖提起“lu shi mao”三个字时话音虽然模糊,但音节还算清晰。很快,路时茂本尊被圈了出来。   结合楼主爆料中路、霍两人关系不错的细节,对比兴邦集团的合作名单一看,齐活,路时茂的家庭背景也不再是隐秘。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出头,证券交易所早已闭市。网友们的愤怒没法发泄到路遥集团的股价上,只好一股脑涌入官博,在下面at有关部门,要求彻查。   能养出路时茂这种儿子,路遥集团的老总能是好东西吗?   这还不够。有之前扒兴邦集团的经验,网友们很快根据关键字,找到一些与路遥集团相关的新闻。从旗下楼盘烂尾,业主们苦不堪言。到领导层女下属,还有年会上的低俗活动……   走过路过的都要呸一口:“看出来了,还真是一脉相成的企业文化!”   “霍怀远下药强`奸,经常跟他一起玩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路时茂,慢慢的,更多人被扒出来。   郭子琪、王涛……当天晚上,整个青城商圈迎来一场震动。   兴邦集团自不必说。不知道霍怀远在派出所说了什么,当天下午,税务部门已经上门。   其他集团高层一样自危。凌晨那会儿,还有人拿小号上论坛爆料:“听说有人今晚被直接打断腿送医院了。”   楼主十分感慨:“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家家教明明挺严的啊,怎么他就一定要跟路时茂那群人凑到一块儿。高二那会儿,就差点被他爸打得住院。现在嘛,终于进去了。”   楼下冒出一串儿名字。不过楼主始终没点出当事人是谁,到后面,更是不到天亮就删了贴。   话虽如此,针对“被打断腿的二世祖”的猜测、讨论却没有停止。此次事件相关博文下,动辄就有人提一句“最倒霉的还是他爸,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随后就有反驳:“你还真信啊?儿子能做出这种事,平常能一点预兆都没有?不就是平时觉得没必要管,等到终于被牵连了才跳脚!”   ……嗯,又吵起来了。   作为话题中心人物,王涛沉着脸,狠狠将手机扔出去,砸在墙上。   手机四分五裂。这时候,病房门口传来人声。路时茂“嘿”了声,说:“怎么搞的,气性这么大?”   王涛的妈妈跟进来,很不赞同:“路少,你王叔叔说了,就让王涛安静休息吧。”   路时茂看她一眼,再看病床上的王涛。   王涛说:“妈,你出去吧。”   王涛妈妈:“你爸说了——”   “出去。”王涛骤然吼道,“你他妈还真把把自己当我妈了?滚!还不快滚!”   王涛妈妈话音一滞。的确,她其实只是王涛的继母。虽然两人也算相处多年,但王涛从来只在父亲在时给她好脸色。私下里,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   她脸上露出一点黯然,转身离开病房。门关上后,女人的手轻轻抚过自己小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屋内,面对路时茂,还有一并来的郭子琪等人,王涛面色虽然还是不好看,语气却和缓许多,说:“路哥,琪哥,你们来做什么?”   “看你啊。”路时茂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还从旁边拿了一个王涛妈妈之前洗好的桃子。   “咔嚓”一声,他咬了下去,桃子汁水在嘴巴里迸溅。   床上,王涛又开口,说:“我就说!那个谢霖,就应该趁早把他收拾了。”   路时茂冷笑,没说话。   郭子琪代替他开口,说:“行了,显得你多聪明是吧?”   他们都没说。王涛虽然被亲爸打断了腿,但王父好歹还管了医药费。可路时茂、郭子琪等人无一例外被家里停了卡,不说是被“逐出家门”吧,起码在家中长辈消气之前的确回不去了。他们凑到一块儿,想喝酒,没钱。常去的会所都被打了招呼,不接待他们几个。   几人越想越觉得憋屈。到最后,不知是谁提出来,别不知足了,王涛还在医院呆着呢。说到这儿,几人一拍即合,前来“探病”。   反思自己做错是不可能的。在他们眼里,谢霖依然是不知死活的玩具,霍怀远嘛,玩儿什么不好,玩儿这么个东西,可不是被啄了眼。   话题逐渐转移到霍家的动向上。路时茂的消息到底灵通些,说:“听说霍叔亲自去找了上面,”抬了抬下巴,“结果压根没见到人。”   郭子琪抽了口气,一群纨绔陷入沉默。   事情真的有点严重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但是,即便如此,几人依然觉得这是谢霖的错。   “就这么放过他?”王涛再度提出,“我说,当初把人放走就算了,现在还能把人放走?”   路时茂瞥他一眼,“有屁快放。”   王涛滞了一下,看路时茂的眼神里多了点不善。不过很快,他又露出一点不太分明的笑意,说:“琪哥,你还能联系到人吗?”   郭子琪一愣,没想到话题忽而转移到自己身上:“什么意思?”   “让他好好的,你们甘心吗?”王涛问,“反正我是不甘心。我断了条腿,他起码得断两条吧。”   “三条。”旁边一个人补充。   路时茂、郭子琪等人一起笑了。郭子琪摸摸下巴,开始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当场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第27章 现代校园(27)   当晚, 路时茂等人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掏钱的是王涛继母。   她直接被拿走一张卡。在路时茂等人面前,王涛妈妈显得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等到人走了, 她撇撇嘴, 直接拿起手机, 给丈夫打电话:“老王啊, 今天晚上,小涛他那群朋友又来了……”   王涛家接下来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到第二天, 谢霖陪母亲一起出门买菜。母子两人一路和乐,因谢霖在视频里没有露脸,除了非常熟悉、亲近的人, 旁人也不至于一眼认出他,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等到买好菜,母子二人往家中走去。路上,还商量着谢霖难得有空,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起在青城附近来个短途旅行……这时候, 迎面走来几个男人。   视线与对方相对,谢霖眉尖本能地拧起,稍稍侧过身, 挡住母亲。   眼看两边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对危机的警觉越来越重。就在这时候,为首的男人掏出手机,朝他拍了张照片。   谢霖一愣, 谢小华则咽了口唾沫,把儿子往身后拉去。   母子两人都想护住对方。谢霖安抚地扶住母亲手臂,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人。   来人却笑了, 说:“哎,你别紧张。我就是照一张,去交个差。”   谢霖浮起不妙预感:“交差?”   来人哼笑:“对。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儿,这就不认识人了。”   谢霖愈发困惑。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竟然真的没做什么,就这么走了。   看着几人的背影,谢霖在原地站了片刻,到底放心不下,又报了一次警。   警方调取了监控,通过人脸识别系统,确定了几个男人的身份。出乎谢霖意料的是,他们竟然还是几个“熟人”。当初他被堵在巷中,就是这人的手笔。其中一个,还被观澜用小香瓜砸得脑震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谢霖有所猜测。   男人能说“交差”,当然是有人雇他办事儿。而那个雇他的人,除了路时茂等人,不做他想。   他手指微微颤抖。当天晚上,就带着母亲搬走。   去处是梁霄提供的,是他家一间空了多年的小房子。用梁霄的话来说,“虽然定期有打扫,不过灰还是挺大……咳、咳咳。”   说到一半儿,他推开门,立刻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到。   梁霄脸上透出几分尴尬。他挠挠头,说:“要不然还是算了?用我身份证,给你们在酒店开个房。”   谢霖摇摇头。梁霄说的也许是个办法,但一来,现在酒店查身份证查得很严,指不定就要出错。二来,住酒店意味着必须通过其他手段来解决一日三餐,还是有很多不便。   而且,这间屋子并没有那么糟糕。   虽然乍一看灰很多,但家具都被防尘布罩着,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他转向梁霄,郑重道:“就这里吧,谢谢你。”   梁霄笑一下:“咱们俩谁跟谁啊?行,”他左右打量一下,琢磨着要从哪里下手收拾,“咱们先整个干净的地方出来,让阿姨坐下休息。”   一副自觉开始劳动的样子。谢霖看在眼里,愈发窝心。   他虽然遇到了很糟的人,但他也遇到了很好的人。   有了梁霄,有观叔叔,还有一中那些同学,他的高中生活里也有许多快乐回忆。   而现在,梁霄依然在,他身边又多了很多新的朋友。   说“谢谢”的确显得生疏。谢霖没再多说,而是在心里决定,等这件事过去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请梁霄吃一顿。   话说回来,他目前还欠着梁霄几顿?   谢霖有点记不清了。不过,有这段时间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把梁霄下半辈子的伙食都承包了也无妨。   两人先把屋子里所有窗子打开,再揭开防尘布。   初步收拾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谢小华到底加入帮忙了。梁霄看了会儿,觉得阿姨身体的确不错,就没多说。   当晚,谢小华原本说自己做饭,请梁霄务必留下吃。却被梁霄拒绝,说:“阿姨,谢霖,你们这段时间太辛苦了,这顿还是我来做吧。”   谢霖想想,也跟着劝:“妈,你不知道,梁霄手艺特别好,是我们工作室一绝!”   谢小华看看儿子,再看看和儿子站在一起的青年。两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眉目间都是关切。   她到底答应了,笑道:“好,那阿姨就先期待着。”   她不动,谢霖却还是要动的。   梁霄主厨,他打下手。两人配合得时间长了,原先就有默契。这会儿,虽然在陌生的厨房,但一应食材、调料都是下午刚刚买来,也不至于对其中瓶瓶罐罐的摆放感到陌生。不多时,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就摆上餐桌。   梁霄显然十分满意,摸着下巴欣赏半天。   谢霖好笑,问他:“想什么呢?”   梁霄说:“缺点水果。哎,要不要去买个西瓜?”   谢霖摇摇头,手上端着一碗米饭,说:“别想那么多了,来吃吧!”   两人熟稔、亲近,一起坐在桌边上,哪怕考虑近期的事情,在选择话题时梁霄避开很多东西,餐桌却从未冷清。   谢小华看在眼里,一面因儿子始终笑吟吟的样子欣慰,一面忍不住多了一丝其他念头。   当晚,洗完碗筷之后,梁霄告辞离开,把时间、空间都留给谢霖母子。谢霖正整理行李,忽听谢小华说:“霖霖,你老实和妈妈说。你和梁霄,是不是——”   谢霖没有回头,随口问:“什么?”   谢小华:“我虽然不如你们年轻人新潮,但也别把我当老古董啊!要是你们真互相喜欢,感情也稳定,我肯定是祝福的。”   她说完,谢霖:“……”   谢霖:“……!!!”   青年瞠目结舌,转头看向母亲。   谢霖深呼吸一下,才能说出口:“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和梁霄就是朋友。”   “朋友?”谢小华意外,“我看他在咱们家的事儿上忙前忙后……”   谢霖说:“他这人就是这样。妈,你不是也玩儿过我们的‘冒险’吗?第一代游戏就是以他为原型做得。你想想,能在路上遇到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之后一直把人送到派出所,等警察联系上老人家人之后才走,他不热心谁热心?不过我刚刚的确在想,也不能光让人家热心了,咱们得给点回报。”   一顿饭还是有点寒酸了,礼物总得有。谢霖脑海里划过几个选项,这时候,谢小华又说:“不是吗?那你怎么这么多年,一个女朋友都没有?”   谢霖一顿。   母子两人相处多年。不必谢霖说,谢小华也明白了。   她明明是最该知道儿子有多辛苦的人。怎么到这会儿,反倒当局者迷了呢?   谢小华叹了口气。她走到谢霖身边坐下,温柔地说:“霖霖呀,我知道你一心想让我过上好日子。但我现在过的,不就是好日子?”   谢霖眼神黯淡一点,没说话,心中却想:因为我,你才要从家里搬出来。   谢小华说:“一般人家里,都是做父母的给孩子打算。我给不了你比别人更好的条件,但也不能让你为了我耽误生活啊!现在的房子就挺好,店也一天比一天红火。我过得好着呢,你就别操心了。”   谢霖说:“妈……”   他看着谢小华鬓间的白发。   的确,这几年,随着他考上大学、创业成功,母亲已经没有从前那样辛苦。但她才五十多岁,和同龄人在一起,却显得像是一个长辈。他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去操心?   “你喜欢女孩儿,以后结了婚,我给你带孩子,不耽误你们夫妻俩工作。喜欢男的,也没关系。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要让自己高兴吗。”   谢霖听前半句,心中感动。到后面,哭笑不得,说:“我和梁霄真的没什么。”   “嗯嗯,”谢小华点头,“我就是这么一说。以后啊,遇到什么事儿,都别有压力。”   谢霖笑笑,心中却的确动容。   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不其然的,想到自己和梁霄从前的对话。   梁霄问他,怎么还不解决“终身大事”。他反问回去,梁霄立刻转开话题。   梁霄、梁霄。   这么去想自己的朋友,未免太不尊重。但思绪渐深时,谢霖的心跳的确漏过一拍。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之前从未想过,可妈的话,好像给我推开了一扇崭新大门。   他很难想象和旁人共同生活、共度余生的日子。但是,如果那个人是梁霄,好像一切就都成了可能。   ……   ……   在谢霖胡思乱想的时候,路时茂等人的酒店房间里来了几个特殊的客人。   如果谢霖在这里,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正是白天那会儿莫名给自己拍了照的男人。 第28章 现代校园(28)   在谢霖考大学、做游戏的几年里, 当初那几个混混的人生经历也颇为“精彩”。   他们或多或少蹲过几年。出来以后,再度聚在一起。整日也没些正经事干,偶尔做几天工, 赚点小钱, 转眼就因打牌、喝酒等原因花掉, 到现在, 依然兜里空空。   这种时候,郭子琪打来一个电话。   他告诉几个混混, 自己又有一件事要他们完成。   几个混混听着,眼前一亮。   如果郭子琪等人家的长辈听到这通电话,十有八`九要当场心梗, 他们怎么生出这么一群蠢货。   六年前的事儿,已经让几个混混像是闻见血的苍蝇,“嗡嗡嗡”地绕着几家。虽然后面还是拿钱摆平了,但其中经历绝对谈不上愉快。   可郭子琪等人对长辈们的心塞一无所知,路父、郭父等人则忙于查补集团账目,生怕转头就像隔壁兴邦集团那样迎来税务机关, 暂时也无力看管儿子。   就这样,他们怀揣着对谢霖的恶意,把自己送到了混混们手上。   要说混混们从六年前那件事里学到什么, 就是:和有钱人“做生意”,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谢霖才能有几个子儿啊?看他和他妈住的地方,就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家的情况依然一般。   混混们虽然大体听说过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却没能把视频里的说话声和他们去找的青年对上号。   在他们看来,谢霖甚至算是和自己一个阶级的可怜人。上学那会儿就被有钱人欺负,到这会儿还不算完。   所以, 一接到电话,他们就打定主意,没必要从谢霖身上捞油水,真正的大鱼是路时茂他们。   他们拍了谢霖的照片,发给郭子琪等人,算是“确认目标”。之后在外面喝了一天酒,到了晚上,为首的混混重新打电话给郭子琪,要他“结账”。   郭子琪没有耐心,说:“东西先发来。”   所谓“东西”,自然是谢霖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照片、视频,最好能跪在地上,安安生生喊几声“路哥,我错了”“琪哥,是我不对”。   这种东西,混混们手上当然没有。但他们也有办法,直接回复:“见到钱,再给东西。”   郭子琪骂了声难缠。不过几人商量一番,到底没有拒绝。   从王涛继母那儿拿来的卡上余额还多,不愁打发不了几个混混。   他们把自己的地址给了出去,却不知道,自己等来的不是谢霖的惨状,而是自己的。   几个沉浸在酒色中的纨绔,根本不是动辄抽刀子打群架的混混们的对手。   说着要打断谢霖两条腿的王涛不在,其他人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   酒店隔音很好,几人的惨叫声从头到尾都不曾泄露在外。   他们想要拍下谢霖屈辱的照片,到最后,却一个个被扒光了衣服,让几个混混围在一起,拍了无数照片、视频。   最开始的时候,混混们只想拿点“好东西”,方便自己后面时不时地混点“零花钱”。但到后面,看着酒店里的布置,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   凭什么有人天生就是少爷,他们却只有一条穷命?   混混们想到这些,看向路时茂等人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知是谁先解开裤带,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水声。   浓烈的腥臭味传出来,滚烫的液体落在路时茂等人身上。   路时茂等人目眦欲裂,却因身上疼痛,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不断求饶。   混混们看着几个纨绔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   他们录下了足够的东西,又按照路时茂等人当初教自己的话,说:“敢报警,这些东西就会发得到处都是,你们好好掂量一下。”   之后,混混们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至于路时茂等人,他们在混混们的尿液里待了整整一晚。虽是夏天,不至于多冷。但其中的屈辱,却让他们看向混混们的眼神像是带了刀子。就连看向身边人时,面色也开始不善。   谁让他们见证了自己的狼狈。   等到第二天,酒店工作人员来送早餐,敲了半天门,始终没人来开。   送早餐的人走了。更久之后,打扫的人进来,这才看到路时茂等人的惨状。   警笛声再度响起。几个从酒店大摇大摆离开、正拿着王涛妈妈那张卡大肆采购的混混当天下午就被抓住。   被抓之前,出于对警察气质的敏锐感知,其中两个人逃了半条街。这期间,他们怀揣着对路时茂等人“不讲规矩”的怨恨,按照之前所说,把昨晚的照片、视频发到网上……   ……   ……   观澜:“……伤风败俗。”   他这次没再在传播上多做什么。路时茂等人鼻青脸肿、赤身裸`体、歪倒在一片颜色可疑的“水洼”中的视频照片很快被各个平台删除。不过在那之前,总有人将其下载、保存。没过多久,他们就出现在了国外网站上。   这比身上的伤更让路时茂等人难以忍受。   在医院时还好,他们接触的人不多。可等出院以后,再走在街道上,每当有人看向他们,路时茂等人脑海里紧绷的那条弦就会断掉。   在他们几次冲上前,质问路人“为什么这么看我”之后,几人家中长辈终于无法忍受。   在前面的风波里,集团原本就伤筋动骨。后面路时茂等人出事,反倒让长辈们心软。再混账,也是自家的孩子。虽然得知几人试图找人去打谢霖的时候,长辈们的确气得跳脚。但看看躺在病床上喊疼的几人,除了色厉内荏地骂两句,还能怎么样?   可这份建立在心软上的耐心,原本也不长久。路时茂等人又一再将其消磨,不到两个月,对霍怀远的判决都没下来呢,路时茂、郭子琪他们就接二连三被行政拘留数次。虽然这样,依然屡教不改。终于,在他们真正酿成大祸之前,路父、郭父先后将儿子送出国。   路时茂原先还不以为意。他毕竟是他爸的亲儿子,过两年,总能回去。这时候,却听说了王涛继母怀孕、王涛他爸喜不自胜,还顺手把腿还没恢复好的王涛一起踢出国的事儿。   他也算是忍够这个儿子了。年轻的妻子和他哭诉几次,王父最终意识到,王涛是真的被养歪,已经没救。如果让他留下,反倒可能伤害到还没出生的小儿子。   眼看王父这样绝情,路时茂、郭子琪等人愣住。再回想一下国内的情况,遍体生寒。   可他们就连偷偷回去都做不到。家里还没绝情到底,每个月仍会给生活费。可这点钱,绝对不够买机票。要说所有人凑一凑,先让几个人回去,在人选上,又有了争执。   矛盾最先爆发在王涛与其他人之间。王涛完全不明白,自己只是给路时茂他们分享了个“休闲”网站而已,那几人怎么就突然翻脸,把他赶走。   再之后,路时茂和郭子琪、郭子琪和其他人……有了裂痕的小团体再也无法抱团。对现状的极度不满,让他们心中的怨气积累、爆发。最终,无法忍耐隔壁吵闹声的邻居报了警,一群人被带走,倒是亲身体验过国内外看守所文化的不同。   这时候,时间已经来到十二月。   国内,对霍怀远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和律师们之前分析的一样,单论他对谢霖、其他受害人做的事,刑期会在三年上下。可惜国内男人之间不算强`奸,否则刑期还要加重。   不过,以霍怀远对法律的蔑视,他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罪名?   让他付出最沉重代价的,是一种霍怀远偶尔会用,也会提供给其他人的药物。   只这一项,就让霍怀远的刑期被拉长到无期。   宣判当天,谢霖和梁霄一起去了法庭。除了他们,还有另外几个受害人出现。   谢霖未去看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曾看他。他们仅仅是一起听着法官宣布判决,再想想过往自己曾经面对的黑暗,恍若隔世。   等到从法院出来,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其中一片沾上谢霖睫毛,梁霄看到,手指动一动。想替谢霖拂去,却又开始担心自己唐突。   在他迟疑的时候,雪花融化。   谢霖仿佛因他的注视而疑惑,看来一眼。   梁霄眼神闪动一下,尽量不动声色,说:“前两天看财经新闻,说兴邦集团高层大换血,现在已经不是霍邦安控股。”   到底是庞然大物,牵扯数十万人的工作。哪怕霍邦安被查出问题,兴邦也会继续存在下去。   只不过不再是霍家的“兴邦”了。霍邦安这会儿正在接受调查,没准儿就要去和儿子作伴。   谢霖眨眨眼睛,说:“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路遥集团、天盛集团,最近半年也都陆陆续续有高层变动。”   梁霄说:“还是有点迟了,让他们为非作歹这么多年。”   谢霖说:“现在被查,以后就不会有人受害。”   梁霄赞同:“也对。”   谢霖话锋一转:“你现在还忙吗?”   梁霄:“……忙什么?”   谢霖慢吞吞说:“你之前说,要上新作,事情太多,没时间考虑‘终身大事’。”   梁霄听在耳中,心跳莫名加快。   他看谢霖。青年围着一条卡其色围巾,下巴被遮了进去。天气太冷,讲话时总有雾气缭缭散开。他显得很轻松,仿佛自己这会儿与梁霄说的不过寻常玩笑。   可梁霄不想、不愿把他当做玩笑。   他谨慎,说:“看人。遇到合适的人,就不忙。遇到不合适的人,还是挺忙的。”   谢霖听着,忍不住笑。   梁霄抿抿嘴巴,试探:“那你呢?最近家里情况怎么样?”   谢霖:“还好。我妈之前竟然说,她很开明,我找男的、找女的,她都接受。”   梁霄心脏狂跳。到这一步,他近乎头晕目眩,想:这是真的吗?   却不知道,谢霖心中也正在紧张。   也许因为霍怀远终于被判,他心头一件大事放下。这会儿,竟然把想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眼看梁霄不答,他微微停顿,问:“你爸妈呢?” 第29章 现代校园(29)   早在察觉自己喜欢上谢霖以的时候, 梁霄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向家中出柜。   先是在放假回家的时候看主要角色中含有同性恋的美剧,然后直接看起同性题材的电影,还曾邀请爸妈去看一场主要设计师是GAY的美术展。   就像谢霖想过无数次的那样, 能养出梁霄这样开朗乐观性格的夫妻, 一定原本就是一样温暖、大方的性格。正因为在家庭中得到了足够的爱, 梁霄才能自如地把自己的感情分给其他人。   但是, 哪怕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关切、知道爸妈一定不会因为性取向的事对他另眼相待,在真的把那句“我可能喜欢男生”说出口时, 梁霄还是非常紧张。   说完之后,他等了三秒。   梁父、梁母看着他。   梁霄屏息静气。   梁母“扑哧”一下笑了,说:“我和你爸一直在猜, 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说出来。”   梁霄:“……哎?”   按照父母的说法,早在梁霄的“潜移默化”计划走到第二步的时候,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如今儿子总算说出口,他们再也不用讨论“儿子到底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纯粹喜欢这个电影、美术展”,总算能够轻松。   梁霄听在耳中, 忍不住微笑。   如今,细雪之中,他和谢霖一同上车。   系安全带的时候, 梁霄说:“嗯,他们也挺开明的,说只要是我喜欢、对方也喜欢我的人就好。”   谢霖说:“这样啊。”   梁霄忍不住看他、再看他。   谢霖:“好好开车。”   梁霄老老实实:“哦!”   他拧动车钥匙。这时候,谢霖又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霄:“嗯?”   谢霖:“你和你爸妈说起这些。”   看着梁霄的反应, 他心中有些猜测。可这样的猜测太大胆、不可思议,以至于谢霖依然选择迂回着问出口。   听着他的问题,梁霄含混回答:“有几年了吧。”   车子已经启动, 两人耳边有轻微的“嗡”声。不过,梁霄没有挂档。   他握着方向盘,掌心一层薄汗,听谢霖感叹似的说:“竟然已经这么久。”   车里安静许多。外间的雪仿佛更大了,落在窗上,有一个漂亮的菱形。   梁霄心跳越来越快。大约过了十秒,也可能是更久。他蓦地转头去看谢霖,说:“谢霖,我……”   同一时间,谢霖也在看他,说:“我们是不是……”   他们一同开口,又一同停下。   很多话还没说出。不过,看着彼此此刻的神色,目光,好像也不是一定要讲出口。   ——谢霖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但他忘了,梁霄哪里是把话憋在心里的性格。   他眼睛明亮,在谢霖停顿以后,接着自己前面的话说了下去。   他问谢霖:“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呢?”   谢霖眼皮颤动一下,笑着回答:“可能没有你那么久。”   梁霄并不失望,而是抓住重点:“但是,现在也喜欢我?”   谢霖:“嗯哼。”   梁霄:“很喜欢?”   谢霖:“嗯……”   梁霄说:“我是很喜欢你的。”   谢霖眨眨眼睛,说:“那我也是。”   梁霄:“什么?”   谢霖:“很喜欢你。”   梁霄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外间很冷,车内却因为空调十分暖和。而比车内温度还要高的,无意是他的心脏。   “噗通”“噗通”跳动,几乎跳出喉咙。   他脑子晕晕乎乎,就在这时候,谢霖又开口。   谢霖说:“梁霄,我有一件想做很久的事。”   对“朋友”,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如果是“男朋友”,就不再有问题了。   他这么说了,梁霄看他,心情几乎乱码。如果他体内有一个CPU,这会儿一定要因为温度过高而爆炸。   他想:这么快吗?我们难道不应该先约几次会,一起看看电影、玩玩游戏。在气氛最好的时候慢慢握住对方的手,然后——   谢霖靠近了。   梁霄死机。他只觉得面颊滚烫,一头卷毛都显得比平时更加蓬乱和翘。这时候,刚刚成为他男朋友的青年抬起手,准确无误地压在他头发上。   梁霄一愣。   他看谢霖,见谢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感慨的神色,说:“我之前就觉得,手感一定特别好。”   这么多年,谢霖终于如愿挼上了梁霄的卷毛。   梁霄眼睛缓缓眨动。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明白谢霖的意思。   梁霄心中涌起一阵细微的失望。不过,他很快振奋精神,想:对!先约会,然后拉手、拥抱……唔?   他男朋友的手从他发间滑落,轻轻碰上他的面颊。   是很细微的动作,不会比雪花落在睫毛上更重。   他们离得那样近,梁霄可以看到谢霖面颊一点点浮出的绯色。   车里的两个人影短暂交叠,又迅速分开。   而后再度交叠。   ……   ……   半年过去,热度再高的事件也会归于平寂。曾经被网友们反复提及的“青城实验中学”“校园霸凌”“恶性竞争”已经不再是舆论焦点,但随着霍怀远被宣判,又有人想起过往,把之前的事翻出来。   人们这才发现,那个发博说自家的狗被“冒险”周边毒死的博主虽然销了号,却因工作室提前保留了证据,这会儿正在被起诉。   可以想见,一旦开庭,她面临的将是天价赔偿。   “冒险”官博后续甚至发过一条有关声明。原来那个博主根本也是兴邦集团的人,之前不过是奉霍怀远之命抹黑“冒险”。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照片里的狗其实未死,从前出现在网友们面前的状态是被麻醉,又有集团下设的私家医院开了假证明。   网友们一边对着拿自家宠物做这种事的博主呸呸呸,一边庆幸,还好小狗这会儿依然健健康康。   此外,也有实验中学在读的学生爆料:“我们年级主任换人了,听说她就是当初包庇那几个富二代的班主任。”   网友们评价:“大快人心!”   “这种人,竟然能在学校待那么久,谁知道还有没有主策划以外的学生在她手底下受委屈。”   吕玉霞从前觉得自己的工作再体面不过,到现在,面对来自家人、朋友的目光,却觉得没脸见人。   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门,倒是没像路时茂等人一样四处挑衅。不过,家庭矛盾不可避免。   这些都不再是谢霖特地关心的事。   元旦之后,时间流速好像一下子变快。   一中的学生们结束了期末考试,放假回家,学校门口的道路骤然冷清。   这天,观澜照旧开店。   虽是冬日,但难得阳光灿烂。他还是一贯懒散的模样,靠在柜台后的椅子上。越无虞看他时,总觉得观澜像是要睡着。但多看几眼,又发觉观澜转过视线,朝自己看了过来。   越无虞咳了声,低头看自己刚从书架上抽出的。他仿佛听到一声轻笑,再要分辨,那笑声却又没了踪迹。   过了好一会儿,越无虞再抬头。观澜还是靠在那里,手上却也多了一卷书。   之说以说“卷”,是因为那的确不是越无虞认知中的任何一种书本,仿若羊皮卷轴,却又不是羊皮质地。要更加厚重,带着神秘、未知的气息。   越无虞知道,那一定是观澜从其他世界带出的“纪念品”。他心神微动,可尚未想好问题,就听到推门的声音。   熟悉的面孔从门后露出来,是谢霖和梁霄。   他们是来送拜年礼物的,并没有在店里停留多久。不过,短暂一杯茶时间,也能看出两人举止中的亲昵。   按照谢霖和梁霄的说法,接下来,他们还要去谢霖家,和谢霖母亲一起吃一顿晚饭。   观澜笑眯眯地收下礼物,又从旁边抽屉里取出一袋“老家寄来的”熏肠作为回礼,让谢霖他们晚上加个菜。   谢霖和梁霄道谢、离开。风铃再度响起,越无虞走到柜台边,看着窗外两人的背影,迟疑:“他们两个,是不是?”   观澜:“好像是。”   对话间,不用观澜吩咐,越无虞熟练地拉开抽屉,给观澜冲一杯热饮。   温热的杯子捧在手心,观澜双眼满足地微微眯起。这时,越无虞又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了吧。”   观澜:“对。”   毕竟霍怀远就算能获取减刑,也至少得蹲个十多年。而在那以后,他即便出来,也不再能像从前那样,可以呼风唤雨,把其他人当成“玩具”,随意践踏。   观澜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霖时,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的未来。   退学、和瘫痪的母亲一起回到老家县城,对谢霖来说并非结束。   他骨子里的勤勉刻苦,会让他在打工过程中继续读书,最后通过成人自考,艰难地进入大学。   虽然是一所相对普通的学校,但历经苦难的谢霖已经知足。他带着母亲一同去往学校,在校方的协调之下,与母亲一同住在一间教师公寓里。一边照顾谢小华,一边读书。   等到大学毕业,他拿到了还算不错的offer,重新对未来燃起希望。这时候,霍怀远却再度出现。   他在一次商会上见到谢霖,再一次觉得心动,于是展开“追求”。   他把过往自己的表现称作“迫不得已”。不得不说,如果霍怀远愿意,他的确可以伪装出最天衣无缝的面孔。多年的孤独、疲惫,让谢霖一点点动心。可在他下定决心,要和霍怀远好好过下去时,却听霍怀远对旁人说,他只不过是玩乐,怎么可能真对谢霖上心。   谢霖如遭雷劈。他恍惚地回家,不再接霍怀远的电话。霍怀远找上门去,与谢霖争吵不成,竟然直接在谢霖家中强迫他。   场面被谢小华看到,谢小华当场崩溃,精神失常。   面对母亲的状况,谢霖同样崩溃。而看到谢霖这会儿的样子,霍怀远终于后悔。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但他需要谢霖留在身边。   花了漫长时间,通过种种手段,霍怀远终于与谢霖“和好”。   这时候,谢霖早已身心俱疲。   不和霍怀远在一起,他就要被所有人针对。丢掉工作,丢掉住处,甚至再也无法照顾母亲。即便如此,霍怀远口口声声仍是“爱”他。   哪有这样可怕的“爱”?可他又真的无处可逃,只能点头,换取一丝喘息余地。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会发生了。   观澜手中热饮即将喝完,越无虞思索起今晚要准备什么晚餐。   他总觉得自己还能从观澜那个抽屉里发掘出更多东西。这时,忽听观澜开口:“有什么想带的东西,这两天收拾一下,咱们该走了。”   越无虞没反应过来,问:“走?”去哪里?   观澜抬头,看着天空方向。   他说:“这个世界开始和另一个小世界交叠了。” 第30章 番外一   又一年春, 一中再度开学。   很快有人意识到,学校门口那家书店已经换了生意经营,主打奶茶和各种炸制小食。   虽然遗憾于便宜、方便的书店没有了, 但新开的店很快俘虏了学生们的心。每天上学、放学时段, 都有大批学生排队。   慢慢的, 不会再有人记得这块儿曾经有一家“潮声书店”……嗯?   “要两杯红茶, 两个鸡肉卷。”排到的学生点了单,付过钱后, 继续和自己的朋友讲话,“你真的刷出‘潮声书店’了?”   “对啊!”少年的语气十分雀跃,“我现在还没从里面出来呢。”   “我靠, 快让我看看!”   两个少年的脑袋凑在一起,看着其中一人的手机。   他们都是“一个高中生的冒险”系列游戏的玩家。前段时间,游戏迎来了又一次更新。用制作组的话来说,这次更新会带给玩家们“全新的体验”。   这话很准确。等到更新结束,玩家们打开APP,惊讶地发觉, 游戏竟然开通了世界频道。   此外,目前为止的共计十一代“冒险”被彻底融合到了同一条剧情主线当中。   要知道,前面虽然也有数次整合, 但至少在形式上,不同剧情背景的“冒险”还是分散成各个板块。不像现在,完成了初代到校任务之后,紧接着就是学校剧情。   不过, 整合的同时,制作组也最大程度保留了玩家们的选择权。如果不想按照制作组划定的主线来走,仍然想要像是从前那样自主决定冒险地点, 同样可以通过选择“单机模式”来实现。   少年提到的“潮声书店”,则是玩家们近期发掘的又一重新玩法。   这是一个可以对标其他游戏中“神秘商店”的场景。据曾经进入的玩家描述,里面包含了大量奇妙有趣的道具。可以无条件击败反派NPC的小香瓜、能够在任何环境下联络指定角色的手机……这些还算“常规”的,另有使用之后可以朝随机方向滑行200米的香蕉皮、必定能让第二个经过NPC绊倒的绳索等。   光看道具描述就能知道,此次更新之后,“冒险”的自由度又有上升。   刷出“潮声书店”、搜集其中道具,以此开发新的玩法,一时成为玩家之中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但在整合目前已进入过的玩家提供的信息时,玩家们又陷入迷茫。   场景五花八门,时间毫无规律,难道真的全凭运气?   许多人直接去官博下询问,得到的回复是:不是哦,只要完成前置任务,就能刷出“潮声书店”了~第一次刷出之后,书店会转变为定时在该账号上出现。   那么,前置任务究竟是什么?   官博闭口不言,玩家们只能自己讨论。   譬如这会儿,两个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少年把餐盘端到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说:“你好好想想!刷出书店之前,你都做了什么。”   另一个说:“真没什么,就清了下日常。”   “嘶,”前者一口咬掉一大块鸡肉卷,话音变得含含糊糊,“到底怎么样才能刷到啊……”   ……   ……   “冒险”热度持续攀升,工作室成员们为此开了一场庆功宴。当然,还是两个老板请客。   谢霖和梁霄在一起的事没瞒着大家。成员们最先是有惊讶,但到后面,也都接受良好。而且在谢霖和梁霄之后,又有一对男女公开了关系,还不好意思地表示,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开始地下恋情。只是对“办公室恋爱”有所顾虑,担心老板反对,这才没有告诉大家。   谢霖和梁霄听着这话,一起笑了。   其他成员们跟着起哄。工作室里再不见半年前的沉重,只剩下欢乐轻松。   再有,确定关系之后不久,谢霖和梁霄搬出工作室的别墅。   随着人员增加,如今原本也不是所有人一起住在别墅里。二楼更多是作为大家午休的区域,总归青城平均房租远远低于京州,而且这半年来,工资又有增加,成员们对如今的模式也欣然接受。   等到庆功宴结束,梁霄喝了酒,只能坐在副驾位上。难得由谢霖开车,走到一处红灯前,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一直在看我。”   话音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这么问,梁霄的答复显而易见。   果然,谢霖话音刚刚落下,梁霄就说:“你真好看。”   男朋友这么说,谢霖唇角快速勾起。又记起这会儿还在路上,再被他压下。   梁霄补充:“不过,我不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喜欢你。”   这时候,红灯倒计时结束,车子重新启动。   谢霖开车,梁霄委屈:“你都不问我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你吗!”   谢霖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哄梁霄:“我知道。”一顿,话音里到底透出笑意,“我也不光是因为你的头发很好摸才喜欢你。”   现在,有事儿没事儿挼一把卷毛已经成了谢霖的日常习惯。每次挼到,他都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迟钝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被妈妈点出,这才明白自己对梁霄的想法。   明明更早之前,他们的生活模式就类似于“家人”了。   听着谢霖的话,梁霄有点茫然,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谢霖听他自言自语:“真的很好摸吗?”   谢霖一本正经:“真的。”   梁霄就笑了。   车子行驶在海边道路上,左边是青城特有的红砖黛瓦建筑,右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梁霄说:“真好。”   谢霖:“嗯?”   梁霄眼睛眨动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于“羞涩”的表情。   他说:“你说你喜欢我,真好。”   谢霖:“……扑哧。”   他的确不想笑的,可这下真的难以忍住。   车子拐入两人如今租住的小区。这块儿距离工作室很近,走路只有五分钟路程。   虽然醉了,但梁霄走起路来还算稳健。一路上,他还哼着歌。   谢霖看他。原先自己都未意识到,但在目光落在电梯上的镜面时,他忽而发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下去。   这个发现,让谢霖心头泛起圈圈涟漪。   和梁霄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么轻松,能让人打从心底欢喜。   回家之后,两人简单洗漱,很快睡下。   第二日清晨,谢霖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尚迷糊时,先觉得手上触感不对。   睁眼一看,梁霄竟然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掌心贴在自己发间。   谢霖起先茫然,过了会儿,才记起自己昨晚的话。   他哭笑不得,到底先在梁霄发间抓了一把。   这动静惹醒梁霄。青年眼睛还闭着,却顺手将谢霖揽入怀抱。   他哼哼唧唧,下巴贴在谢霖肩上,嗓音都是含混的,说:“宝贝,早上好。”   谢霖:“早上好。你为什么要……”   梁霄:“问我。”   谢霖:“嗯?”亲一亲男友。   梁霄一怔。他终于睁眼,看谢霖时,眼里竟有一点奇怪的困惑。   谢霖不明所以。好在梁霄迅速反应过来,同样给他一个早安吻。   今天工作室那边休假,两人有足够时间黏黏糊糊。   几个早安吻结束了,梁霄才说:“我是说,‘问我’——宝贝,你都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喜欢上你嘛?”   谢霖恍然。他还是笑,说:“还用问啊?我知道。”   梁霄挑眉。谢霖想想,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特别放松。每次想到你,就觉得很高兴。你肯定也是一样的。”   梁霄也笑。他先承认,说:“那肯定啊!”这是作为男朋友的基本态度,“不过,这不是喜欢你的表现吗?”   谢霖道:“嗯?那你说说。”   梁霄说:“哎,我听好多人说,我特别‘热爱生活’。这话也对,但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有人比我更‘热爱生活’。”   哪怕生命里有那么多挫折,谢霖依然从不服输,坚定往前。   任何时候看他,都能见到他背脊挺直,面对一切挫折。   这份坚强、韧性,让梁霄怦然心动。   ……   ……   经历了两个礼拜的探索,玩家们逐渐发觉,所谓“前置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不过只存在于最初的场景“上学路上”。   经历了一路冒险的高中生终于来到学校门口。这时候,他听到学校旁边的巷子里传来异常响动。   走进去看,会和一个路人NPC一起,见证一起霸凌事件。   虽然即将迟到,但高中生还是毅然决然地留下帮忙。当然,他也做不了什么,主要负责给路人NPC打下手,一起解救被霸凌的少年。   后面还有一些剧情。路人NPC很快离开,高中生和被霸凌的少年成为朋友。后者给高中生看了一张照片,正是当年谢霖在教室拍下的那张,只是经历了一些处理,让它与游戏风格融为一体。   少年对高中生说:“谢谢你。”   这段剧情早在第一代“冒险”中就存在。可在此之前,玩家们都觉得少年只是一个普通事件角色,和公交车上的小学生、马路上的老奶奶一个性质。到现在,想到半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他们恍然意识到,也许这个少年就是主策划。   在对比前后版本的实况,确定在最新更新里少年道谢时的画面有所改动,从看向高中生改为看向屏幕后,玩家们进一步提出,也许这正是主策划在对之前玩家、网友们的发声做出回应。   就这样,“冒险”又一次出圈了。   到后面,玩家们又发现,原来前面那个“路人NPC”正是潮声书店老板。   “卧槽,再看看我手上的小香瓜,原来这竟然是秘密武器。”   青城一中的学生们同样看到这点,他们脑海里冒出另一个大胆的念头。   可惜的是,书店已经不在,他们再也没法验证。   ……   ……   梁霄:“观叔会看到这个彩蛋,和咱们联系吗?”   谢霖:“希望吧。”   就在今年年初,他们去书店送拜年礼不久,两人收到一条来自观澜的短信。   他说自己要离开青城,去其他地方生活。接下来的日子,希望谢霖、梁霄能够一切顺利,万事珍重。   这之后,两个青年就完全失去了观澜的消息。   正好游戏要有更新。经过几番讨论,两人最终决定,给接下来要出现的“神秘商店”换个名字,又增加了几款特殊道具。   梁霄:“我还想着,到时候请观叔来吃喜酒。”   谢霖:“喜酒?”   梁霄:“……”不好,好像把自己打算求婚的事情提前暴露了。   他打着哈哈,说:“开个玩笑。”   谢霖眼睛微微眯起。在他的视线中,梁霄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到最后,都化作郑重。   “虽然戒指还没拿到手,”梁霄说,“谢霖,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谢霖看他,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当然愿意。” 第31章 未来网游(1)   “全新星球!宇宙巨兽!《星河战场》最新版本上线!”   “凤凰为骑, 畅游天地!一念神魔,问鼎大道!《寻仙》等你挑战!”   “穿越海洋国度,找寻神秘人鱼……”   一个个巍峨的3D投影出现在高楼之间。咆哮的巨兽、华美的凤凰、瑰丽的人鱼同时出现, 伴随周围穿梭的飞行器, 构成一幅科技与奇幻交织的图景。   这些投影分别吐出各自的广告语, 无独有偶, 都是在宣传游戏。   来到新世界一个礼拜,观澜已经察觉, 这是一个虚拟娱乐文化异常发达的地方。   这也与庞大的人口数量有关。虽然本世界的人类早已走出地球,在宇宙中建立起无数空间站,太空出差也成为常事。但是, 与日益爆炸的人口相比,资源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而在十五年前,失业率达到又一个高峰时,一家以“在游戏里也能工作赚钱”为口号的的科技公司横空出世。   外面的巨兽、凤凰,加上人鱼,三款不同风格的游戏, 其实都是这家“诸万科技”公司的产品。   至于观澜为什么能在短短时间内知道这些。   ——如果上到电子终端,下到楼体涂鸦,中间还有镜面广告、车载广告……一切带有信息的东西都在宣传同一家公司的产品, 再不感兴趣的人,也会不得不了解其中内容的。   ……   ……   “唉……”   坐在高楼落地窗边的柔软沙发上,观澜看着面前亮起电子屏,叹了口气。   屏幕上显示着店铺招租信息, 中介公司还贴心地标注了每一个铺子的优势。   在城市交通中心、取货飞行器停靠方便……看起来都不错,唯一的问题是,所有优势都指向一件事。   这些铺面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其中绝大多数甚至没有一面朝大街开放的门。老板们只需要把自己出售的商品放在取货飞行器上,就算完成任务。   这可不太符合观澜的喜好。他不缺钱,从能够在进入任何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购置房产便能看出这点。越无虞曾经为观澜大手笔地把大量蕴含丰富能量的液体布置成湖泊而惊讶,可对观澜来说,那的确只是仅能拿来洗澡的初级灵液。   “开店”为什么能成为爱好暂且不提。这会儿,观澜身体往后靠了靠,看着窗外,陷入自己的思绪。   恰好有虚拟凤凰从高楼侧面飞过,落下漫天光羽。   观澜心想:这个世界的人,还真都去游戏里了?   诸万公司的口号不是虚言。根据观澜这段时间的了解,玩家在游戏世界做任务,与怪物作战,包括采集资源,都能获取游戏币。而这些游戏币,可以与现实货币按照比例兑换。   某种程度上,货币主权已经被移交到诸万公司手中。这还不算,根据统计,全世界有至少六成人口都在诸万公司出品的游戏中工作,剩下的四成还包括老人小孩。   政府垮台,本世界民众不一定在乎。诸万公司倒闭,动的就是这么多人的命根子。   不过这些目前还与观澜无关。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摸了摸下巴。   既然这样,自己不如随波逐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活流玩家?——话说回来,这个叫《寻仙》的游戏里的凤凰建模的确不错。要不是知道这是一个科技世界,观澜甚至会觉得设计师见过真正的凤凰,才能做到这样近乎完美的还原。   想到一半儿,越无虞从厨房出来,叫观澜:“晚饭好了,来吃吧。”   观澜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他“嗯”了声,起身。前一秒还在沙发上,眨眼工夫,就来到餐桌边。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必要多掩饰。   越无虞反倒慢了一步。毕竟他不能瞬移,只能用两条腿走。   眼看越无虞把两道菜、一盆汤从家居机器人端着的托盘取下,观澜忽而开口,问他:“你觉得哪个游戏比较有趣?”   越无虞一顿,疑惑地看向观澜:“游戏?”   观澜把电子屏上的租房信息划走,重新搜索一番,确认:“《星河战场》《寻仙》《海底漫游》。对,目前玩家数量最多的应该是这三个。”   越无虞听懂了,原来这次打算去游戏里开店。   他在观澜对面坐下,没有第一时间拿筷子,而是转头去看窗外。   巨兽、凤凰、人鱼……年轻兽人的目光在一个个3D投影上扫过。捕捉到他的目光,一个缩小了很多倍、与人等高的人鱼朝他们游来。分明只在空气里,尾巴后面却带有水波似的痕迹,真实至极。   眼看美貌的人鱼开始在窗边唱歌,越无虞残忍地挪开目光。   他说:“《寻仙》。”   短短时间,越无虞已经想明。这几天,观澜提过很多次找不到合适铺面的问题。结合本世界特性,他会做出的选择呼之欲出。   宇宙巨兽,越无虞在银湾帝国的军事教材上见多了。人鱼,原本就是帝国之中占比颇高的一个种族。只有那只凤凰透露出的世界,越无虞此前从未接触。   虽然“复仇”两个字永远高悬在他心间,但他与银湾帝国的距离依然遥远。心急毫无用处,不如好好利用这趟旅程开阔眼界。   “好,”观澜轻松地决定,“那就《寻仙》。”   两人简单商量完,随后观澜直接在餐桌上下了订单。   一刻钟不到,晚饭还没结束,诸万公司通用的游戏仓就被送到门口。   不必两人起身,自有家居机器人到门口签收。   饭后,洗碗工作一样交给家居机器人,观澜和越无虞一起研究起游戏仓的用法。   说明手册第一页就提到游戏过程中的吃饭问题。这个世界,人们一连在游戏仓里待五六天是常事,连待三个月也不算新闻。诸万公司早早推出了与游戏仓配套的营养棒。只要将营养棒放入专门的接口,就能保证玩家的身体状态。   看完这些,越无虞抽了口气,提出:“咱们还是出来吃吧。”   就算在银湾帝国,也没有这么夸张的游戏方式啊!   嗯,观澜不像能忍受长期被机器自动喂食营养棒的人。再说,这个世界家居机器人也很方便,做一顿饭花不了多长时间。   对此,观澜的反应是:“其实……”   越无虞看他。   观澜眨了下眼睛。   既然不必出门,他未再伪装面孔。越无虞这会儿看到的,就是观澜俊美华贵的真实样貌。只是换了现代装束,原先那一头长发也成了清爽的短发。   分明应该是一身矜贵疏远气质,但在观澜自认已经很熟悉的兽人面前,他的神色透出一点奇异的无辜,说:“我不吃饭也可以。”   越无虞一愣。   “看情况吧,”观澜又低头,“说不定根本不用考虑这些。”   或许因为初来乍到,他依然觉得把生活重心放在虚拟世界的做法很不靠谱。观澜心里另有一个PLAN B,也许换个城市,总能找到一条仍然繁华的街道。   越无虞看着观澜,过了会儿才回过神,继续去看说明手册。   等到把手册大致浏览过,两人一起躺进游戏舱。   观澜虽然走过很多时间,但说到对全息游戏的体验,还真是头一遭。   选择“进入”之后,头脑先是一晕,随后便站在一片虚无空间。   周围有数条长长通道。去往不同游戏,只要踩上对应通道即可。   观澜自然选择《寻仙》。   一脚踏上那条浅绿色道路,周遭的虚无空白淡去,化作一个宛若真实、山清水秀的世界。   流水潺潺,鸟鸣声声,鼻翼间还有淡淡花香。   没有对比,观澜不觉有异。倒是越无虞,作为来自文明程度更高、科技水平更发达的世界的幻狼,进入《寻仙》初始场景后,他略感惊讶。   在越无虞看,《寻仙》展现出拟真技术非但不比银湾帝国几款流行的网游差,甚至更加细腻、高超。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甚至没有走出银河系。   他在心里感叹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接着便研究起眼前界面。   最先进行的是身份选择。《寻仙》中,玩家的可选身份有三种,分别是人、妖、魔。   前者就是普通人类,后面两个,“妖”和兽人有些相似,“魔”则完全在越无虞的常识范围之外。   原本想选与自己最接近的“妖”。但在确认之前,越无虞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选了什么?”   进入游戏仓前,他就和观澜通过游戏仓代码添加好友。这会儿,听着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观澜眉尖微微挑起,回答:“人。”   虽然他并不是人。   因他这句话,越无虞心念一动,换了一种选择。   和观澜一样,在《寻仙》中成为人族。   在人、妖、魔的大分类下,又有其他细分。   两人操作了很久,到最后,还没正式进入游戏,已经到了平常睡觉的时候。   观澜没说,其实他也不太需要睡觉。   既然离开原本的世界,还是要体验一下各种不同生活方式。   他和越无虞一起退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夜色更深时,越无虞躺在床上,思绪再度开始转动。   六年了,他依然不知道观澜到底是什么身份。   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重,观澜不提,越无虞便从未有意探寻。   可在这会儿,他又想起两人从上个世界离开的时候。   观澜先是确认越无虞已经“收拾好行李”。接着,他感受到一阵猛烈狂风。   他被狂风裹挟,身侧一切都在不断加速。隐约之中,越无虞听到一声悠远的长吟。   再睁眼,已经来到另一个时空。 第32章 未来网游(2)   第二天早饭后, 观澜和越无虞一起正式登入《寻仙》。   他们的出生地点是在一条很荒僻的小道。因观澜选择了经营玩法,游戏开局给他们赠送了一个茅草屋,附带的介绍是:“二十年前, 你出生在整个平阳城中最大的客栈里。可惜二十年后, 你家道中落, 如今继承的财产不过这眼前这间茶摊。”   一阵凉嗖嗖的风配合地刮来。   观澜“啧”了声, 继续往下看。   “虽然茶摊破旧,你却有一腔豪情, 想要重现家中产业过去的辉煌!”   “您的茶摊等级过低,暂未包含起名功能。”   “玩家‘潮声’加入人族、经营频道。”   “玩家‘无虞’加入人族、经营频道。”   随着后面两句提示,另一个面板浮现在观澜面前。上面共有五个频道界面, 分别是:世界、附近、队友、人族、经营。   前两个很好理解。第三个“队友”,观澜看一眼越无虞。越无虞会意,在自己的操作面板上点了几下,给观澜发送组队申请。   队友有了。观澜满意,再去看最后两个频道。   人族,只有选了人类身份的玩家能在里面发言。根据越无虞的介绍, 一般会在阵营战时用到。   经营,则和他们选择的开局身份有关。作为一个把“仙”字摆在名字上的游戏,拜师升级、求仙问道才是大多玩家的选择。不过, 像观澜这样选择经营玩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会儿,后者显然更加热闹。观澜粗略看过,发现里面大多都是材料出售。   九丹金液10块上品灵石一壶,毛犀兽肉20块中品灵石一斤……嗯, “灵石”是这个游戏里金钱的代称,官方给出的标准是下品灵石与银两能按照一比一的比例进行兑换,而一两银子又能直接兑换1000块的现实货币。至于中品、上品乃至极品灵石, 则要看游戏中自然形成的汇率。稍微想想,就知道里面大有操作空间。   看看其他玩家的报价,再看看自己口袋里可怜巴巴的一百个铜板,观澜叹口气,把频道关掉。   还是得从当下做起。   就这样,一间小小的、破败的茶摊,在平阳城外的官道旁开张了。   摊主:观澜。   伙计:越无虞。   财产:[四面透风茅草屋]x1,[随时能塌旧木桌]x2,[比木桌还旧的长凳]x4。   另有茶壶一把,炉子一座,茶叶……呃,游戏不予提供,需要观澜和越无虞去后面的山上摘取。   这算是他们进入游戏以后接到的第一个系列任务,“开店准备”的第一个环节。   看完要求,越无虞认命地站起来,说:“我去。”   因是已经组队的同模式玩家,他完成任务,观澜也能完成。   观澜笑着鼓励:“注意安全。”   越无虞点点头。他在自己家时,偶尔也会玩游戏放松。虽然从未接触过《寻仙》这类背景,但对游戏本身的开局操作,也算驾轻就熟。   眼看越无虞离开,眼前所谓“官道”又寂寥无人。观澜坐了会儿,身体慢慢朝后,最后干脆躺上长凳。   微风吹拂在面颊上,阳光暖融融地照着破败的小摊子。这种环境中,观澜难得感受到一丝昏昏欲睡。   大约是因为离家太久,他竟然会在一个游戏里,感受到家的气息。   这不是说观澜对自己出身的世界有多么思念。相反,他离开的时候,对自己的亲人、友人,是真的绝无留恋。   他绝对不会再回去。但是,想要忘掉其中的人,不代表他要忘掉其中温和的风、常去的那一汪湖,还有无数次在山头看过的日出。   “科技世界的‘游戏’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观澜自言自语,“我都要以为这是一个真正的灵气小世界了。”   他的话音飘入风里,无人听到。   越无虞完成任务,带着采集好的茶叶回到茶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图景。   游戏仓可以自动扫描玩家外貌,以此来生成游戏角色。   观澜原本还想把自己五官往普通调整,但越无虞劝他,根据他的经验,游戏里的玩家角色往往都能媲美现实生活中的顶尖外貌。观澜真把自己变得太普通,反倒才会引人注目。   观澜听过,觉得有道理。所以这会儿他用的就是自己的面孔,唯一的不同,就是出于适应游戏背景的考虑,《寻仙》给所有玩家角色都加上一头飘逸长发,衣服也都换成广袖长袍。   嗯,连发型、穿衣习惯也和观澜一模一样。   这会儿,躺在长凳上的青年阖着眼睛,一边手臂放在胸腹处,另一只手垂下。   风吹过草叶时,草叶会拂过观澜手指。   越无虞看在眼中,不由屏住呼吸,放慢了脚步。   他胡思乱想:睡着了?难道昨天太累?   狼族青年轻手轻脚地回到茶摊边,按照“开店准备”任务的指引,继续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去附近的小溪打水、清洗刚刚摘下来的茶叶、晒茶磨粉。半天过去,官道尽头终于传来人影。   越无虞原本还在踟蹰,不知是否应该叫醒观澜。但随着人影靠近,长凳上的人蓦地起身,动作轻灵迅速,快得仿佛刚才躺着的身影只是越无虞的错觉。   越无虞:“……”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观澜,而观澜一脸坦然,说:“看来咱们的第一笔生意来了。”   越无虞忍不住笑了声,看一眼炉子上正烧沸的水,说:“刚好。”   第一批客人是几个江湖侠客。观澜和越无虞讲话的时候,他们恰好来到茶摊。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见了烧热的水壶,面上顿时呈现喜色,说:“给我们来碗茶!——老板,这儿距离平阳城还有多远?”   越无虞先给每人发一个陶碗,再将滚烫茶水倒入碗中,顺道回答:“顺着这条路往前,再走半小时就到了。”   为首的汉子听过,朝越无虞道谢。   第一笔生意,成本0,收获10个铜板。   观澜数着递到手里的钱,十分乐观:“不错。”   接下来,他们又招待了从城中出来办差的捕快、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的妇人、结伴出来玩儿的少年。   一个早晨过去,引导任务结束。期间,他们的小店还上了一种新茶。   用游戏新发的介绍来说,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观澜和越无虞自己探索经营。作为一款自由度极高的游戏,《寻仙》不会在任何角度限制玩家。   观澜没往下看。   他摸摸下巴,端详自己的小摊。再抬眼,看到不远处跑过的兔子。   没说茶摊不能上菜吧?   ……   ……   在游戏中开店的第三天,观澜大概总结出一些规律。   首先,大约是在要保证公平性的同时,防止经营流玩家前期的处境过于冷清。每天都会有十组左右NPC客人上门,给茶摊100文左右固定收益。   而在茶摊中多了烤兔子、烧鸡之后,客人们也会表现出乐于尝试。其中,第不知多少次路过的江湖游侠说完固定台词,见到烧鸡,眼前一亮,总算说了新内容:“若是有酒便好了!”   观澜记下。回头和越无虞商量,能否去城中买些米酒,到这会儿赚个差价。   玩家客人也逐渐出现了。不过,听他们的对话,他们对根据任务采集来的茶叶完全不感兴趣。倒是越无虞刷上蜜烤出来的鸡,让他们食指大动,甚至问越无虞能否再烤一只,打包带走。   “手艺真不错!”几个玩家笑道,“兄弟,你现实里做不做烧鸡生意?”   越无虞说了“不”,几人还颇遗憾。不过,他们完全理解:“现实里还有成本问题,价格肯定比游戏要贵。算了,还是游戏里好。”说着,又咬一口鸡腿。   观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原来这个世界居民对“游戏”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还有,比起招待NPC客人,还是玩家客人更加鲜活、有趣。   给钱也多。   将人送走之后,观澜和越无虞暂时下线,到现实中吃饭。   经营流玩家有一个特别的福利。他们下线期间,游戏会接管他们的角色,继续开店赚钱。不过这期间,只能招待NPC客人,收入不多。并且要是长期不上线,店铺还可能直接倒闭。   观澜和越无虞大致商量了下一步经营方向。一言蔽之,还是要多研发新品。   再上线时,两人迎来一个“开门红”。又有玩家客人来了,一共三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腰间挎着一把长剑,一看就是《寻仙》中最受欢迎的剑门弟子。他身边有一个个头稍矮,笑嘻嘻讲话的少年。少年一身白色法袍,袖口带着医修印记。   再往后半步,跟着一个面色冷淡、装束与此前两人截然不同的男人。   看到他时,观澜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有前两人是玩家,最后的男人则是NPC。 第33章 未来网游(3)   一行三人到了茶摊,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先问:“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一顿,鼻尖皱起一点, “不会——呃, 只有系统让摘的那些‘茶叶’吧?”   说过这句, 还转头去和自己同伴嘀咕:“要是只有茶叶, 咱们干脆先下线,我去你家吃饭。”   青年笑笑, 说:“我家也没吃的啊。再说,天荷他们不是说了,平阳城东北这条路上有家茶摊的烧烤味道不错。咱们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别的店, 应该就是这儿了。”转头看向观澜、越无虞,“老板,你们家卖烧鸡吗?”   观澜看着他们,笑一笑:“卖,280铜板。”   相当于现实里的280块。不过在当前世界,这只算平均物价。   青年也没什么异议。他欣然, 说:“来三只。一只这会儿吃,两只打包。”   观澜点头答应,越无虞去一边烤鸡。   除了烧鸡之外, 青年另点了一些小菜。加上酒水,他直接给了观澜一块下品灵石,说:“不用找了。”   观澜掂量一下手里的灵石。那种“仿佛在家里”的感觉再度浮现,不过, 他面上还是什么都未显露。   三人在破旧的桌边坐下,丹修少年戳一戳桌面,面上露出一丝嫌弃。   他叫观澜:“老板, 你们这家店开了多久了?怎么还是最初级的桌子?”   观澜看他,回答:“刚开没几天。”   少年惊讶:“咦,你们等级也不高啊,我还以为烧鸡是签到半个月的时候抽的食谱呢,原来不是?”   观澜朝越无虞的方向抬了下下巴,说:“他原本就会做。”   这也是《寻仙》经营流派的特色之一。在烹饪食物时,玩家有两种选择。要么,提前学习游戏出品的食谱。要么,把自己现实里的手艺带进游戏。   游戏食谱的取得方式五花八门。光是观澜现在了解到的,就有任务获取、NPC赠送、打怪掉落、路上捡到……   少年说的签到赠送也是方式之一。不过,这种渠道只能抽取最初级的食谱,仅供经营流玩家度过开店最初一段原始积累期。后面想要把店铺做大,还是得要寻找更高级的食物制作方式。   听观澜这么说,少年“哦”了声,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从两人的对话里,观澜知道青年名叫“于宸”,少年则叫“简初”。不过,这并非他们的游戏ID。结合少年之前说过的“去你家吃饭”,两个名字多半就是他们的真名。   简初始终在讲话,于宸则负责回应他。   至于那个NPC男人。他虽然同样坐在桌子边,却仿佛与周围两人格格不入。   并非他被排挤,而是男人自成一个世界。   他面色依然很冷,并不看身侧两人,目光始终落在茶摊之外。   似乎察觉到观澜在看他。男人忽而转头,扫了观澜一眼。   观澜也不尴尬,直接说:“你这身衣裳不错。”   男人一顿。他目光依然很冷,却显出一点意外。   观澜想想,干脆道:“我看着料子,好像是天织锦为底,上面镶着大大小小上百个阵法。这也就算了,你袖口透出的一点里衣料子,像是……”   玄蛟蜕下的皮。   在观澜的世界,玄蛟虽然只是他们族的属族。可放在灵气不那么充裕的地方,也能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妖。   据观澜所知,玄蛟蜕下的皮,是顶尖的炼器材料。巴掌大的一片,做成护心镜,都能卖出天价。   而像是眼前这个“NPC”那样直接拿来做里衣,可谓是极端奢侈的情况。   毕竟只是一个科技世界的人做出的游戏。   观澜微笑一下,没再说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这番话,已经引来旁边两人的反应。   于宸惊讶,问:“阿玄,你衣服竟然那么好?”   阿玄?   观澜眉尖挑了一下。这会儿,他也总算听到男人的声音。   “只是一件衣服。”一顿,语气有些莫名,“你要?”   “我应该没法要。”于宸耸耸肩,“游戏公司不至于出这种BUG吧。”   对他后半句话,男人不置可否。倒是旁边的简初,他看着讲话的于宸和阿玄,眉尖快速拧了一下,很快又露出一张笑脸。   他语气轻快,打断两人的对话,说:“对了!我之前炼了一炉丹,就是按照咱们之前探索秘境拿到的残谱。”   “嗯?”于宸又转向他,“能炼出来?”   “可以。”少年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瓶丹丸,“不过出炉的时候系统提示我,因为谱子不全,所以成丹效果未知,甚至每一颗都可能有不同作用。唉,看来是卖不出去了。”   于宸笑笑,安慰他:“不至于!你可以把这当成卖点。”   简初“咦”了声,笑道:“这主意不错!哎,我说,要不然咱们先吃几粒试试。之后把可能出现的效果描述一下,哇,就跟开盲盒似的。”   “也行。”于宸从简初手中拿过丹药,“呃,不至于直接把咱们送回复活点吧?”   “说什么呢,呸呸呸。”简初说,“我吃了啊——”   于宸笑着看简初把丹药塞进口中。   蜜汁烧鸡的香味从一边飘了过来,始终不动声色的阿玄喉结微微滚动。   他朝越无虞的方向侧头看去。同时,桌前,简初:“噗——”   他吐出一口血来。   气氛忽变。   阿玄皱眉。若仔细去看,便会发觉他虽然仍然坐在桌边,身体却蓦地紧绷起来。   观澜一样皱眉。在前几天里,他已经知道,玩家受伤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相反,甚至会有人特地把痛觉指数调整到最低,然后到游戏里体验各种在现实里不敢去做的事情。正常一点的,跳崖,深潜。没那么正常的,就什么都有可能了。   对这种爱好,观澜不置可否。这会儿皱眉,主要是考虑自己的桌子。   让系统彻底清洁一次要花30个铜板。不贵,但完全是计划外的支出。   算了,总归于宸刚才多给了。   他心思转了一圈,很快安定下来。这时,简初依然在吐血。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在自己的储物袋中翻找,迟迟找不出解毒的药丸。   疼痛让简初的面孔微微扭曲。于宸见状,心焦之下,干脆直接发动了自己的技能。   [源血回溯:消耗跟宠80%的生命,瞬间为全体己方队友回血跟宠生命值的18%,并且清除所有不良状态。]   技能使用,于宸身上的中毒debuff瞬间消失。同时,一直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阿玄轻轻“唔”了声,面色骤然苍白,唇角流出一点鲜血。   简初拍一拍自己的胸口,十分庆幸:“终于好了!呼,还真不能乱吃丹药。”   于宸:“你的疼痛指数是多少?”   “8%?”简初想了想,“看来还得再低一点。嘶,刚才疼死我了!”   于宸:“嗯,再调低一点。”   等到简初调整完,于宸再看向观澜,问:“老板,我们的烧鸡——”   观澜没有回话。   只是一个眨眼工夫,他出现在桌边,看着唇上染血的阿玄。   阿玄感受到什么,同样抬头看他,眸色之间带着惊讶、意外……最终是担忧。   两人近乎同时开口。   观澜:“你当真是玄蛟?”   阿玄:“你为什么没事?……快跑!”   ——就在阿玄血液流出的那一刻,观澜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的鸣动。   属族的气息不容错认。每一只玄蛟都曾以全部的忠诚、财产乃至生命起誓,他们会永远追随观澜一族,以此换取观澜一族的庇护。   现在,有一条玄蛟在他面前受伤了。   观澜其实尚未想明,这里明明是一个“游戏”,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本能。   不必说,伤害这条玄蛟的人,就是旁边这两个玩家。   于宸正一头雾水,还想问一句“我们的烧鸡到底什么时候上来”,便见茶摊老板的袖摆、长发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动,灿灿金光自他袖口浮出。   那些金光若有实质,朝他和简初涌来。   于宸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蓦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良久,手犹在发抖。   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直接被弹出游戏了!   简初的通讯请求在这时切了近来。于宸接通,听简初说:“那个人肯定开挂了!阿宸,咱们去举报他!”   于宸咽了口唾沫。他额头全是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话音,勉强回答:“好。”   经营流玩家怎么可以攻击客人?要知道,只要选择了这个流派,在升到一定等级之前,玩家都会被PVP模式排除在外!   一定是开挂了。于宸坚信。   他从游戏仓爬出去,踉跄一下,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撰写投诉函。 第34章 未来网游(4)   随着于宸和简初消失在茶摊, 阿玄的身体开始模糊,俨然也要消失。   观澜皱眉。他直接一手搭上阿玄肩膀,这一瞬, 他意外地察觉, “消失”这个行为, 准确地说, 其实是阿玄自己在启动瞬移法门。   心中古怪感更浓。不过,在绝对力量面前, 任阿玄用什么法门都要失效。   他低低“唔”了声,身形一震,身影重新变得清晰。   这依然不够。   观澜端详阿玄, 见他依然坐在长凳上,眼神似有变化,身体却动也不动。   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阿玄在竭力挣脱。可这样的挣扎,似乎微乎其微。   原先在外烤鸡的越无虞察觉异动,回到茶摊。   他只见到观澜端详着阿玄,似是思索片刻。随即, 他右手拇指在自己中指上轻轻一划。   一股淡淡的、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浮在空中。   浮着隐隐金光的血珠自观澜指间滚出。不过一滴,越无虞却感受到了比观澜空间中那片湖水浓郁千倍、万倍的能量。   饶是早就知道观澜一定大有来历,这一刻, 越无虞还是感受到些许错愕。   更有甚者,这股香味弥漫在他鼻尖,似乎唤醒了什么。   疼痛、插在身上的各种管子。   父母的哭声,医生的叹息, 还有一个小孩儿恶意的笑声。   “堂哥,”那小孩儿的语气甚至是甜蜜的,“他们都说, 只要你死了,大伯、伯母就会把我立为太子——呀,你怎么不早点死呢?”   是谁?!   脑海中这一切过去太快。越无虞尚未来得及抓住,就听到另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什么东西流入喉咙。他忽而开始困倦,像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   再醒来的时候,爸妈都在床边。母亲喜极而泣,父亲平日里虽不苟言笑,这会儿也露出欣慰神色。   医生开口了,说——   “不要炼化。”观澜的声音打断了越无虞的回忆。   他把指尖淌出的那一滴血弹到阿玄唇边。面对这滴血,阿玄瞳仁骤颤,不可思议地看着观澜。   “让它清理掉你身体里其他东西。”观澜吩咐,“哦,应该还能把你的伤治好。”   他们一族的血有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作用。其中“污浊”的定义非常广泛,阿玄这样明显被什么控制了身体的情况算,一些很难医治的疑难杂症同样算。   具体不提。这会儿,听着观澜的话,阿玄面皮微微抽动一下。神色怪异,却只是因为身体仍不受控,想做出欢喜神情,却成了眼下这样。   他凝神静气,看着那滴宝贵的血一点点朝自己靠近。在距离阿玄不足一寸时,金光流转的鲜血“砰”得炸开,不曾伤人,而是化作一片血雾,直接涌入阿玄心脉、丹田。   成了!   阿玄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流转在全身上下的妖力。他心中狂喜,不用观澜说,就加紧运转起来。   他的意识、观澜的血,一起开始与身体里的另一样东西争夺主控权!   这个过程不算漫长,却也绝对说不上快。   在阿玄努力逼出身体里多余的东西时,观澜看着桌面上那摊简初的血,眉尖拧起一点。   他没向系统支付任何费用,而是直接念了一道清洁法诀。   血迹消失,看到这里,观澜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不是‘游戏’。”越无虞只听观澜开口。后者抬眼,原本收敛的神识在这一刻无边蔓延,像是潮水一样,往四面八方而去!   他的神识勾勒出天地,从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上掠过。   看得越多,观澜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不是“游戏”,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所以他觉得高楼之间的凤凰投影宛若真实。因为那原本就是以真正的凤凰为原型制作!   所以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始终觉得熟悉。因为这片天地之间灵气遍布,一如观澜出身之处!   听着观澜的话,结合方才所见,越无虞听明白了,却也惊诧:“怎么会!”   观澜转向阿玄,说:“那就要问这条玄蛟了。”   随着他的话,阿玄的眼睛蓦然睁开。   一声长吟从他身上传出。越无虞心中微动,正想到这样的吟声颇为熟悉,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听到的有些相像,却也不是完全相同。这时,又见一股灰雾从阿玄身上散开。   失去桎梏,阿玄振奋之余,也记得把自己从牢笼带出的观澜正在眼前。   再有,他从观澜身上,感受到了渺远的、来自另一个族群的气息。   两者相加,阿玄直接在观澜面前拜下。   观澜并未阻拦。他完完整整地受了阿玄这一拜,姿态坦然,气度矜贵高华,若神看世人。   等到一拜结束,观澜才道:“起吧。”一顿,“你应该不叫阿玄。”   据他所知,很少有妖直接用自己的族群当做名字。   在他这么说后,玄蛟眼神闪动一下,面上呈现出一丝恨色。   “他不配知道我的名字。”玄蛟道,“不过,您——”   有着救命恩人、玄蛟主族双重身份的观澜自然不同。   “原淮野。”玄蛟说,“我叫原淮野。”   观澜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姓元,看来不是我知道的小世界。   他面色不动,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原淮野身体微颤。哪怕已经从那完全无法自控、只能任凭旁人鱼肉的可怕境地内挣脱,他依然心有余悸。   定了定神,玄蛟终于开口。   他向观澜、越无虞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   ……   时到今日,已经很难追溯变故开始的时间。   最先是凡人们发现动物们更好捉了。原本会让人笑话的“守株待兔”成了现实,只要找准地方,一天之内撞上五六只野兔完全不是难事。   这些兔子只知道直愣愣地往前冲,见了人,也完全不会闪避。那段时间,凡人们都说上苍宽厚,愿意给人族一个饱年。   可快活的日子没过多久。动物之后,人也出了问题。   吃了最多直愣愣撞来的动物的人是第一批发生变化的。据原淮野说,他们事后查阅各地县志,在许多地方都看到类似的记载:某村的猎户骤然得了癔症,一天到晚,都只会沿着一样的路走。旁人问他话,他倒是能回答上来,只是往往要愣上许久。再有,每日一样的时候,他们总会说一样的话。   猎户附近的人家撞见几次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心中发毛,约束起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再和猎户家的孩童往来。   到这会儿,依然没人把这些和那些野兔联系到一起。   直到出现这种状况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路过的修真门派弟子察觉问题:一模一样的症状,出现在相隔甚远的几人身上。这还不算,几人还有清晰明显的共同点。   和那些兔子有关?   修真弟子捉了兔子,把事情上报到自家宗门。   虽说“仙凡有别”,部分门派会觉得自家弟子多事。但这么做的人多了,总能撞上一两个对凡人抱有慈悲之心的长老。他们接过兔子,检查一番,没有结果。但是,如果把兔肉喂给其他野兽,那其他野兽也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不能再吃了。几家医修大能碰面,共同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这话说来容易,实际执行上却难如登天。   各大宗门是有朝凡人传讯的渠道。以往时候,凡人们也会争相这种时刻争相露脸。若是办好仙门的差事,哪怕自己一身凡骨,难入仙途,没准儿仍有整村被迁入仙山脚下的机会。如此一来,日日受着灵气浸染。往后哪天,兴许就出一个有根骨的后代。   但这次不同。   仙门要求,凡人莫要再吃自己撞上来的兽肉。   可对凡人来说,此事一来难以分辨,二来,他们可不比修真者,筑基以后就能辟谷。人吃五谷杂粮,可这地里收成全靠老天。遇到荒年,再不吃野兽,是要让他们饿死?   不可能,绝不可能!   双方由此起了冲突。最先,只是凡人们阳奉阴违。被仙门发现几次,这种“不听从”摆在了明面上。   一来二去,仙门也恼了。说到底,会出现异状的不是他们。凡人要作死,与他们何干?   人族是这般情况,妖族倒是不太一样。他们一样发现走兽身上的怪异之处,各族也都有小妖出现一样的异状。族长下令,下面的小妖自然听话。可是,不吃那些有问题的走兽,就没问题了吗?   原淮野叹道:“我们当时并未想过,那些野兔野鸡,也不是天生就只会沿着一条道走。”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的土地、水源,包括灵气,都早已被污染。   修士、妖族、魔族,不过是比凡人晚一步受害。   八十年过去,整个玄灵大陆彻底沦陷。 第35章 未来网游(5)   原淮野道:“二十年前, 妖、人、魔三族决意放下干戈,共谋出路。”   这个时候,修士们惊觉, 凡人城池竟已尽数沦陷。里面的人看上去还是活生生的, 会笑会哭, 穿衣饮食也并无不妥。但一天是这样, 两天、三天……总在同一个时间笑,同一个时间哭, 说着与昨日一样的话,就连唇角勾起、撇下的弧度也并无不同。   这场景生生让修士出了一身冷汗。而他们之所以终于想到去看凡人状况,则是因为同样的情形已经在修行宗门中出现了。   “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 我们发现灵气被污染的事。”原淮野继续道,“魔族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们与妖、人不同,是自天地魔气间自然凝聚出的生灵。如此一来,自然也受到更大影响。在妖族尚有喘息之力时,魔族已经只余下一个将行就木的老魔,能与我们沟通。那以后, 未过多久,他也不行了。   “余下妖、人两族。我们先是下令,所有仍有自己意识的妖、人都不得继续修行。可如此一来, 虽能缓解被‘污染’的速度,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相当于生生等死。   观澜听到这里,道:“还是得从根源下手。”   原淮野苦笑,说:“我们又何尝不知。只是, 谈何容易?”   所谓“从根源下手”,说到底,不过两条路。   要么, 把玄灵大陆上的“污染”彻底拔除。要么,余下的人一起破碎虚空,寻找新的去处。   考虑“污染”存在于灵气之中,只要开始修行,就会加快变成那只会说一样话、做一样事的怪物。后一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但要说拔除污染,同样很难做到。   摆在余下妖族、人族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所谓“污染”,究竟是什么?   他们花了漫长时间找寻。又八年过去,身侧同伴愈少。当六阶妖修、元婴修士同样被感染之后,终于有了思路。   越无虞问:“是什么?”   “一种不知从何处来的花。”原淮野淡淡道,“不知从哪天开始,开得到处都是。最先,兔子吃了那花。然后,人吃了兔子。”一顿,“不止如此。世间万物出生、成长,都带着灵气波动。便是毫无根骨之人,也毕竟是生活在玄灵大陆,只是天赋未能被激发。天地灵气长长久久被这花里带着的东西浸染,早已不堪重负。”   他这番话,观澜能毫无障碍地理解,越无虞则在心里做转换:宇宙时代也有类似的说法。所谓“普通人”,同样存在精神海,只是他们的精神海太过渺小,未被激发。至于所谓“灵气被花里的东西浸染”,是不是有点像光合作用?   “当有药修辨认出那种花不是玄灵大陆原有的东西时,它已经开得到处都是。”原淮野道,“事已至此,再说从前倏忽毫无意义。残余的妖族、人族划分区域,用了又八年时间,尽力将玄灵大陆上此类花枝拔除、销毁。”   余下的事,不用他说,观澜和越无虞也已经看到。   “没有用。”原淮野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惨然笑容,“污染仍在。倒是我们这边的人,因耗费心力太多,又接二连三倒下,”   到这时候,整个玄灵大陆仍然未被污染的生灵,已经只剩百余。   这还不是结束。   原淮野闭了闭眼睛,又道:“我们爆发了一场争执,开始重新考虑,究竟有没有必要这么做。细看那些早早被污染的凡人,他们的日子,仿佛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有人说,求仙问道,原本就是图谋长生。那些凡人,不已经得来‘长生’?”   “嘶,”越无虞抽一口气,头皮微微发麻,“总不会……”   “有人主动去被污染。”原淮野说。   越无虞心情复杂。倒是观澜,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色,而是问:“可你不会做这种事。那么,你是怎么变成刚刚那样的?”   “因为我们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原淮野道,“那些被污染的小妖,许多莫名倒在路边。仔细查看,才发现他们已经没了妖丹。”   观澜皱眉。察觉越无虞困惑,他低声解释:“妖丹是妖族力量的本源。没了妖丹,妖族虽然不会死,但也会失去化形能力,直接变成‘动物’。”一顿,嗓音淡淡,“如果把他们的妖丹放在其他种族身上,其他种族会获得他们的能力。”   越无虞瞳仁骤缩。   他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这下子,别说头皮了,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脱口而出:“我们进游戏的时候,可以选择‘妖族’!”   观澜没说话。不过,他和越无虞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果这里是一个真实世界,那么他前面见到的一切和“游戏”相关的内容都会显得很耐人寻味。最简单的,观澜很确定,自己这回带越无虞来到的“中转站”就是一个科技世界。里面没有灵气,最多是因为医疗水平发展,人类平均寿命提高,身体素质增强。   那么,凭什么这群人在来到玄灵大陆之后,可以自由选择人、妖、魔身份呢?   答案当然是,他们直接抢了玄灵大陆上生灵的身份。   “我的确经常听他们说起‘游戏’。”原淮野插口,“在那群可以操控我们的人口中,这仿佛就是‘玄灵大陆’的意思?”   越无虞抿了抿唇,心情难以言说。他将心比心,如果银湾帝国变得和这里一样,兽人们被人生生凿去精神海……光是想想,都让他浑身血液都凉透。   而观澜道:“是,也不是。你继续说吧,这些后面再讲。”   原淮野对观澜的安排毫无异议。事实上,他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和一位真正的龙君正面相对。   对方又是救了他的人,他自然知无不言,此刻道:“我们立刻与人修传讯说明此事。人修去检查了他们那边的状况,一样发现很多修士被剥去根骨。也是这时候,那群人出现了。从他们身上,我们感受到了妖族、修士的气息。   “这时候,剩下的妖族、人族愈少,只有数十之数。我们惊怒之下,向他们发动了袭击。起先的确斩杀数人,但往后,我们身边忽然长出大片大片那种毒花。与我一同的妖族、人修尽数沦陷,唯有我,勉强逃出。”   想到当时惨烈的场面,还有那只推自己离去的手,原淮野心中剧痛。同时,对来者的恨意又加深一重。   “逃是逃了,但我身受重伤。”他说,“也是这时,我遇到了方才那人。他见了我,似是惊喜,朝我投来一物,竟是一张奴宠契约符!”   原淮野字字泣血。   “玄蛟一族,宁死也不会成为旁人奴宠!”这和他们对观澜一族的忠诚不同。属族属族,他们的确有所付出,却也享有庇护。再说了,倘若修行的当,他们同样能成为真龙!   可为人奴宠,意味着他对“主人”的命令不能有任何违背。对方要他割肉放血,他便要割肉放血。对方要他死,他下一秒就要心脉炸裂!   与其如此,原淮野觉得,自己早死还能换得一个轻松。只是这么一来,实在太对不起把他推出重围的那只青鸾。   不过,在他要自爆妖丹、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时候,那人停手了。   “他一副紧张模样,劝我莫要轻生,说他不会对我动手。还问我,为何受伤,他能否替我做些什么。”   想到那天的场面,原淮野不禁冷笑。   “我竟然觉得又有了希望——此人与那群人夺了我族妖丹、人族根骨的人不同,他身上未有什么特殊,仍是凡人模样。我便想着,虽然他与那群人同样来路,但兴许可以争取。至少,先让我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与他好言相谈,说了玄灵大陆上的事。他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他说,回去以后,会帮我问问究竟是什么状况。还问我,可否和我交个朋友。   “我信了。我竟然信了。   “在我放下防备之时,他再度拿出那张奴宠契约符,朝我贴来!”   时至今日,原淮野仍然能清晰地记起于宸当时的模样。   他起先像是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用谨慎目光端详原淮野片刻。之后,看着原淮野在自己的心念之下做出种种动作——走正步、倒退、敬礼……于宸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自言自语:“哈哈,我竟然也有运气这么好的时候。”   渝西笃加。  刚刚进入游戏,还没开始升级,就捉到一头一看就来历不凡的契约跟宠! 第36章 未来网游(6)   至于原淮野早前说的那些话, 于宸并未放在心上。   他至多嘀咕一句“这游戏的背景设定竟然这么复杂”,随后便沉浸在自己难得欧了一回的喜悦中。   更让于宸惊喜的是,一般来说, 再强悍的跟宠被捕捉到后等级都会清零, 需要玩家重新培养。但他捉到的这个跟宠, 依然保持满级!   眼看自家跟宠一招秒掉玩家们进行了各种精心计算布局、预计要打半小时以上的副本BOSS, 于宸自己都恍惚了。   他把这话和邻家弟弟简初说,简初一样高兴, 还缠着于宸,说自己也想玩,让他带带自己。   于宸自然答应。就这样, 他带着简初,站在原淮野身后,横扫各个副本。慢慢的,在玩家之间也闯出一些名气。论坛上有很多讨论他的帖子,说在擂台上看到一个级别不高,但带着人形跟宠的剑修的话, 一定不要跟他PK,这人完全是扮猪吃老虎,很多高等级的玩家都吃过亏了!   原淮野也终于知道, 于宸并非未去抢占玄灵大陆上生灵的根骨,而是他遇到于宸时,于宸还没来得及去做。   从于宸的角度,是因跟宠的存在, 自己升级速度极快。筑基之后没过多久,就结成金丹。   而在原淮野的角度,则是:“我记得那个剑修。”他是说被于宸抢去根骨、挖去金丹的真正玄灵剑门子弟, “他是上清剑宗的掌门首徒。此宗距我族领地甚近,我也算看着此子长大、修行。”   只是原淮野也不知道,那个剑修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夺去神智,又是什么时候失去根骨。   说到这里,玄蛟面颊紧绷,竭力克制,要自己莫要失态。   但他的仇恨还是从话音里泄出,说:“……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们以命相偿!”   不,光是偿命怎么够?要让他们跪在玄灵大陆死去的妖、人、魔面前,把自己抢走的东西全部还回来!妖族、人族、魔族受过的苦痛,要让他们十倍、百倍承受!   这是原淮野始终抱有的心愿。遇到观澜之前,他已经几近绝望,觉得自己莫说报仇,恐怕连自身都要被那可恶的入侵之人压榨殆尽。但眼下,看着眼前龙君,他又觉得看到希望。   他用期许的、请求的目光看着观澜,却听观澜说:“他们恐怕也不是真凶。”   玄蛟一愣。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眉尖拢起,带着十足困惑:“上君何意?”   “上君”?越无虞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个称呼,再看观澜,见观澜神色不变,显然是对这种叫法非常熟悉。   他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对观澜的猜测又加上一笔。不过,救命恩人不多说,他也就不多探究。   观澜:“我此前行至他们的世界,略作休息,见到许多‘游戏’——这么解释,你大约不清楚。但是,你一定看过皮影戏。”   原淮野瞳仁微微缩小,“皮影?”   “是。”观澜道,“在他们看来,自己不过是剪了个皮影,一同加入戏里。至于下剪刀时用了什么、伤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原淮野的面皮微微抽动。还是那句话,他不会怀疑观澜的话。但观澜这么说,却让他的仇恨瞬时没了着落。   玄蛟怔怔不言,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他要理出一个思路,然而总寻不到最初的线头。   这时,观澜又开口。   “不过,”观澜话锋一转,“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原淮野眼神骤明,道:“上君请讲!”   观澜缓缓道:“他们绝非最先种花之人。而那种花之人,他们对玄灵大陆做出此事,也绝非无事可做、随意消遣。”   原淮野端端正正坐着,认真听观澜说。   观澜则想到自己之前研究《寻仙》玩法时,看到的种种细节。   玩家从游戏里获取受益,主要有几个方面。做任务、打怪,还有采集资源。   做任务,游戏本身提供报酬。打怪则有许多道具掉落,如果修习特定既能,还能进一步将妖兽皮、骨、筋等拆分,这些同样是资源。   至于采集,则包含各种灵花灵草,灵石灵矿等。玩家们搜集之后,一般会面临两种情况。要么,采集到的东西不多,那么无论自用,还是卖给其他玩家,都是不错的选择。要么,采集到的东西多了,譬如一次性发现一整条灵脉。这种时候,还是卖给系统商店更方便。   毕竟《寻仙》的系统商店是根据市场价定价。玩家把大量资源卖进去,不会亏本不说,还省时省力。   这是玩家论坛里被浓墨重彩渲染的内容,观澜印象非常清晰。可如果《寻仙》是个普通游戏还好,偏偏里面的灵石价格已经直接和现实货币挂钩。这么一来,相当于游戏公司直接用真金白银,买下一堆虚拟数据。   观澜当时粗看一眼,没有细想。如今较真儿了,才发觉其中的怪异之处。   这显然不合常理。除非制定这个规则的人也知道,他们掏钱买下的是真东西。   “他们要玄灵大陆上的资源,”观澜说,“而‘玩家’,则是负责采集这些资源的人。”   观澜理清思路。   阅历所限,原淮野并未第一时间听懂这句话,越无虞却一点就透:“人力一样是资源!他们——那家‘诸万公司’——从这里拿走的东西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他们从那个世界拿走的东西……”   一顿。   越无虞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诸万公司的出现,”他说,“让那个世界的人过上了没有‘游戏’,就完全没法维持正常秩序的生活。一旦现有的世界被‘开采’完,诸万公司离开,那个世界也会陷入崩溃。”   原本,虽然人口爆炸、失业率急剧上升,社会越来越不稳定,但只要政府有心做事,没准儿还是可以找到出路。   但现在,人们对“游戏”的依赖,已经深入到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越无虞往下再想,觉得“崩溃”两个字可能还是说轻了。   对这两人的对话,原淮野虽然云里雾里,但他搞明白了一件事。   “上君和这位小友的意思是,”他的目光短暂从越无虞身上掠过,“真凶另有其人?正是那个——诸万公司?”   他有点艰难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观澜淡淡“嗯”了声。原淮野闭了闭眼睛,心头仍有混乱。不过,他也知道抓住重点。   他问:“上君,无论真凶是谁。如今的玄灵大陆,还有救吗?”   他之前虽然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能看到,为了救下自己,龙君割破手指,给了他一滴血。   但这样的方法,显然没法用在整片大陆上。   原淮野问出这话,满心忐忑。   他甚至想:假若不成——那我便杀至那劳什子“诸万公司”处。这次万万不能轻信旁人,只需要径自自爆妖丹。   但观澜说:“也许可以。”   原淮野手指一颤,满目惊喜。   观澜又道:“方才那份污浊从你体内散去太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一顿,思索片刻,“最好是找一支你之前说的‘花’来,我要先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淮野先道一句“好”。他联想到从前看人类丹修炼丹解毒,自然是要先知道所谓“毒”究竟是什么。观澜的要求,在情理之中。   可紧接着,他又意识到:“可上君,倘若……”倘若你也中招了,要怎么办?   原淮野喉结滚动。他想和观澜建议,既然龙君有破界而出的能力,不如先回族内,请来援兵。   但是,观澜已经微笑一下,说:“你在那毒花之间,尚能支撑整整八十年,我又如何不行?”   再说了,原淮野之前也提到过,只要不让被污染了的灵气进入体内循环,人就不会有事。   原淮野一样记起这点,心中一定,笑道:“是我着相。”   两人说定,接下来便要出发。   最初长出的毒花十之八`九都已经被玄灵大陆上的生灵拔除。但有一个地方,一定还有。   也就是原淮野等人最后与玩家们决战的地方。   想到当初的场景,原淮野眸色微暗。   而在原淮野和观澜回忆那处方位时,于宸刚刚结束和《寻仙》客服的沟通。   他满心不可思议。客服竟然告诉他,经检测,那两个经营流玩家的信息在库里消失了!   于宸据理力争:“这不是正说明他们开挂吗?”   两个等级那么低的经营流,怎么可能打败他和简初,更别说阿玄了。   而且,他们不光是被打败,而是直接被迫登出游戏,怎么看都有问题吧!   客服机械回应:“亲爱的,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呢。”   于宸:“难道不应该对开挂的人做出惩罚吗?”   客服:“亲爱的,未找到玩家反馈的开挂者信息呢。”   于宸:“……”   接下来就是一些车轱辘话。于宸憋气,思来想去,决定再上游戏看看。   他亲自把那两个开挂经营流的玩家号记下来,报给客服,看他们还怎么推脱!   抱着这样的决心,于宸拒绝了简初“干脆在现实里吃饭吧”的邀请,重新躺回游戏仓。   可再登入《寻仙》时,他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茶摊,那两个开挂者早就没了踪影。   于宸皱眉:难道畏罪潜逃了……?等等,阿玄呢!?   他明明选择了“始终跟随”模式。每次上线,阿玄都会直接出现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于宸心中升起一丝不妙预感。   他打开技能面板,选择召唤跟宠。   千里之外,正与观澜、越无虞在一起的玄蛟忽而皱眉,捂住心口。 第37章 未来网游(7)   此前观澜清除了原淮野体内的毒花污染, 但于宸用在原淮野身上的奴宠契约符原本就出自玄灵大陆上的宗门,受此地天道法则承认,未在被清除的范围之内。后来原淮野见于宸已经离开, 又急着赶去毒花茂盛之处, 便未额外向观澜提起此事。这会儿, 于宸那边召唤, 原淮野霎时有所感觉。   他自然不愿应于宸的召唤。   但契约效果极为霸道。在玄蛟心中升起抗拒的瞬间,妖丹方向便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万千根细针同时扎入其中, 原淮野额角当即滑下冷汗!   往后,疼痛愈烈,宛若有一只手生生探入他的血肉, 搅碎他的心脉!   堂堂大妖,转眼就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眼看他眼、耳、鼻、嘴角一同淌下鲜血,身上更是冒出一片血雾,观澜出手了。   他面色沉沉,手朝原淮野伸去,竟是直直探入原淮野心口!   可玄蛟却似并未感觉疼痛。   相反。见到观澜的动作, 他原本已经灰暗的眼神重新有了光彩!   在玄灵大陆已经沦陷的时候遇到一位龙君,原淮野原本已经足够惊喜。而他没有想到,这位龙君的实力竟然强横至此, 拥有直接触碰天地规则的力量!   观澜的手看似探入他心口,实际上,却并未真正触碰到原淮野的器脏,而是直接探入另一个维度。   他碰到了于宸施加在原淮野身上的契约。   观澜眉尖微微拢起。他指尖捏住禁锢玄蛟的法则, 将其轻轻剥离。   疼痛骤轻,原淮野心中狂喜。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玄灵大陆!   有救了。他痛快地、痛苦地想到。   前一种心情, 是为了玄灵大陆仍然存活的万千生灵的未来。后一种,则是想到这一路走来,自己失去的同族,乃至曾经相对为敌,后面却携手共进的人修、魔族。   他们没有坚持到这会儿,再也看不到玄灵大陆摆脱毒花控制的那一天。   随着观澜把手从原淮野心口抽出,契约彻底不复存在。   随后,观澜掌心又出现一颗造型圆润、纹路精美,散发隐隐药香的丸子。   这是一颗极品回春丹。不至于活死人,但也的确能肉白骨。   按说以原淮野这会儿的状况,其实没必要用这么好的药。但观澜家大业大,手上还真没有稍差的东西,只能这么给原淮野“将就”。   原淮野见到,又有喜色。   他说了一句“谢过上君”,这才服下药丸。   之后,玄蛟原本苍白的面色重回红润。再念一个法诀,原本积在身上的血也消失无踪。   观澜满意,说:“方才是我倏忽。”   原淮野赶忙说:“怎会!是我不曾与上君说起。”   观澜没再答话。三人继续上路,一个能御风而行的玄蛟,一个同样能腾空飞去的观澜。唯有越无虞,完全是被观澜带着走。   不借助任何飞行器,直接非上天空。   最先的惊诧后,越无虞按捺情绪,开始仔细去看这一路上的风景。   秀美壮丽的山林,奔腾辽阔的江河。   一切美景尽收眼底,越无虞心头涌出一股澎湃感情。   他不禁转头,去看观澜。   年轻兽人并不知道,在观澜看来,自己很可能是因为他,才出现在上个世界距离书店不远处的那条巷子里。   此时此刻,他看着观澜俊美无俦的面孔,被风吹动的长发衣袂,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复仇是必须的。但是,能够遇到那场“空间乱流”,跌入观澜所在的星球,被对方从巷子里捡起,也许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   ……   没有回应。   于宸选择了很多次“召唤跟宠”,阿玄都没出现在他身边。   这也就算了。在他最后一次选择召唤之后,操作面板上,阿玄的身影竟然开始慢慢模糊。短短几秒工夫,就完全消失,好像他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强悍的跟宠!   于宸愣住。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刚刚得到阿玄的时候,他的确时常会生出一种“阿玄这么强,真的是我能拥有的吗”的感觉。   可现在……不,他不是做梦。   那两个开挂的人,抢走了他的阿玄!   于宸惊怒之下,再去联系客服。   他直接把自己的操作面板发过去,质问:“我的跟宠为什么不见了?”   客服:“亲爱的,请具体描述一下您的问题呢。”   于宸不耐:“不要和我说这些废话。我的跟宠,为什么从我的面板上消失了?”   客服:“这边帮您查询一下呢。”   于宸深呼吸。   他面色冷沉,注视着与克服对话的页面。   不久之后,客服回复:“亲爱的,在数据库里检索不到您的跟宠信息呢。”   于宸:“……”他终于说出一个脏字。   再从游戏仓里出来时,于宸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客服解决不了他的问题,只会把类似的话反复说来说去。于宸再没有与对方沟通的兴致,他打开自己的终端,直接进入《寻仙》论坛。   “我的跟宠被人开挂抢走了,”在屏幕上打出这行字,于宸深呼吸,到底压抑怒气,组织措辞,“客服竟然说,完全检测不到信息。”   主楼内容是:那两个开挂的人在平阳城外面开了一家茶摊。我和朋友今天去那边吃饭,吃着吃着就被攻击、掉下线。再回到游戏,我的跟宠就不见了。   帖子发出,下面迅速有了回应。   1L:还有这事儿?   2L:@寻仙跑堂,???   3L:仔细看了眼lz的id,卧槽!!!!那个超帅的人形跟宠被抢了吗?!!   4L:不至于吧,没听说《寻仙》能有这种啊BUG啊   帖子越来越高。随着认出于宸账号的人增加,事情热度越来越高。   有人原本持有怀疑态度。但在于宸放出自己的操作面板截图后,怀疑的人也没话可说了。   因为阿玄的存在,于宸也算是《寻仙》里的名人。很多玩家都知道,他本人能力平平,全靠走运获得了一个强大的跟宠,才能迅速升级,挤入大佬行业。这么一个人,没必要为了“开玩笑”而抛弃跟宠。   眼看帖子里的回复越来越多,于宸面色虽然仍然不好看,但也认为,事情闹大,游戏应该会给自己一个说法。   他的目光在帖子里的部分楼层上停留。   因于宸出名,很多人手上都有他和阿玄的照片、录像。   这会儿,有人放出这些影像资料,帮于宸证明他之前确实有一个跟宠。而不是像客服说的,检索不到信息。   看着自己与阿玄并肩而立的场景,于宸手捏紧,又松开。   他想,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想到一半,听到敲门声。   原本的思绪被打断。于宸心头升起细微烦躁,却开始接通终端上的门禁装置,问:“是谁?”   “是我呀!”简初的声音传出来,“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叫了外卖,咱们一起吃吧。”   于宸一顿。他远程开了门,很快听到简初的脚步。不一会儿,简初出现在他卧室里。   少年一眼看到于宸终端上的影像。他微微一愣,很快笑道:“客服肯定会给个说法的,放心!”   和于宸一样,简初也觉得事情闹大了,《寻仙》必须做点什么。   听到他的话,于宸先是“嗯”了声,随后反应过来:“你看到我的帖子了?”   简初摸了摸鼻子,含混地“嗯”了声。   他没说,自己就是因为看到帖子,才意识到,于宸到现在还没吃饭,于是干脆过来和他一起。   但简初也没想到,自己进门之后,会看到于宸正对着他和那个跟宠的图片发呆。   ……   ……   半日之后,论坛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寻仙》的声明姗姗来迟,说制作组进行了一系列检索,最终判定之前于宸得到跟宠玄蛟才是BUG。   玩家们对此态度不一。不过,不管怎么样,于宸本人是不会满意。   他后续要做什么暂且不提。同一时间,玄灵大陆上,原淮野、观澜,加上一个越无虞,仍在心无旁骛地赶路。   有观澜在,原本需要耗费漫长时日的路程被大大缩短。饶是如此,玄蛟带着观澜,来到当日大战的地方附近,也是十天之后的事情。   为防止走过头,三人提前降落。按照原淮野的估算,再往前走上一盏茶工夫,就能看到大片毒花。   说话的时候,旁边恰好经过几个玩家。   玩家们等级不高,也就是刚刚建号、还没出新手村的程度。这会儿,正在追一只狂奔的公鸡……呃,应该不是公鸡。   越无虞看了眼跑在玩家前面、时不时扇动翅膀飞起一段的禽类,纠正看法。   更像孔雀,只是一身羽毛都是淡青色。比起真正孔雀的华丽美观,另有一番清雅气质。   当然了,看此刻往前冲、时不时掉两根毛在路上的样子,似乎也清雅不到哪里去。   他要挪过视线,没想到,青色孔雀竟然忽而改换方向,朝他们这边冲来!   “前面的兄弟,”青孔雀身后的玩家们大喊,“帮忙拦一下,那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呼哧、呼哧!” 第38章 未来网游(8)   越无虞不是很想帮忙。   无论这些玩家是有心还是无意, 看他们头顶的兽耳就知道,他们的进入,已经伤害到玄灵大陆上的妖族。   妖族与兽人相似的外貌, 又让越无虞升起几分兔死狐悲的感受。   但他无心, 青孔雀却已经越来越近。   越无虞逐渐觉得, 对方根本是目标明确, 刻意要找自己一行。   而在那几个玩家看,则是:“成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捉去给村长家儿子炖汤的“异兽”为何突然发傻, 往其他玩家怀里撞去。但撞了就是撞了,玩家之间这点友好度还是有的,他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半。   几个玩家面带笑意, 来到观澜一行面前。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便是一花。刚刚在这儿的三个人,加上一个任务目标,竟然瞬时不见踪影!   几个玩家一起愣住。他们左右看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磕磕巴巴道:“咱们的异兽呢?”   “没了?”   “他们抢了咱们的异兽?”   “不是吧, ”迟疑,“那异兽不是直接往他们身上冲过去的嘛?”   “……”不说话,点开自己的操作面板, 查看任务完成情况。   原本显示“进行”中的任务,竟然直接灰了。   几个玩家面面相觑。他们倒不像于宸,第一反应就是遇到开挂者。这会儿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只是觉得自己倒霉。商量一番, 就回到村中,接取新的任务。   而在这时,几人丢掉的任务目标青孔雀一飞而起, 翅膀往原淮野头上扇去。   原淮野灵巧地躲过,青孔雀愈发大怒:“嗷、嗷——!”   意思是:你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原淮野也怒了:“你才找死!”   青孔雀:“嗷嗷嗷!”   不是找死,还敢往这边跑?!   原淮野:“我是来救玄灵大陆的!”   青孔雀:“嗷嗷——”   救!怎么救!……呃,这两个人是谁?   叫到一半儿,青孔雀终于意识到旁边两个人的存在。   淡青色的、尾羽浮在空中摇摆的神鸟朝观澜、越无虞往去。闭上嘴巴之后,终于有了几分清贵的美感。   原淮野见状,先是“嗤”了声,随后记起眼前妖的状况,心中一痛,嗓音柔和下来,说:“你看不出吗?这是一位自大千世界来的上君。”   青孔雀没再叫。   他静静看着观澜,半晌,才轻轻“嗷”了一声。   能被玄蛟称作“上君”的,自然是真龙。   又是从大千世界来。哪怕不能净化玄灵大陆,至少能带原淮野离开。   青孔雀安心了。这时,他又记起什么。   身体稍稍往后挪动,大有悄悄飞走、不引起玄蛟注意的意思。   奈何他这一动,原淮野紧跟着动了。   他身形一晃,直接来到飞出数米的青孔雀身前,一把将其抓住。   青孔雀扇着翅膀,想要挣脱,却完全无法抗拒玄蛟的力气。   他轻轻地“嗷”了声,这回,意思是:你先放开我。   原淮野却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直接朝着青孔雀下腹探去。   青孔雀一身羽毛近乎炸开。来不及喊“非礼”,就听玄蛟咬牙切齿,问:“你的妖丹呢?”   青孔雀:“嗷……”   不、不用在意这种小事啦!   原淮野:“苍诀!你的妖丹也被挖了?!”   青孔雀老实不动了。他待在玄蛟手上,心虚地用嘴巴理一理刚才扑腾乱了的翅膀。   原淮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手指微微发抖,改换姿势,苍诀抱在怀中。   苍诀不太习惯地扭动一下,这时,又觉得玄蛟的手轻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小声:“嗷嗷?”   真的不用在意啊!你看,我现在还活着呢。   虽然没了妖丹,但依然能跑能跳,还能从前面几个入侵的贼人手下逃脱,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原淮野低声说:“好什么好?”一顿,又转向观澜。   玄蛟眼里带着求助的意思。观澜看过,略略思索,说:“不急,能取回来。”   原淮野如释重负。   虽然苍诀说的轻松,可他跟着于宸那么久,最清楚入侵者们的“任务”是怎么回事。苍诀真以为他能逃脱吗?不,他只会被刚刚那群人捉住。之后再做什么,原淮野完全无法去想。   而苍诀会沦落至此,说到底,也有他的缘故。   当初大战,毒花忽现时,正是苍诀将他推出。如果不是为他,苍诀怎么可能留在毒花丛中。   眼看原淮一副沉重模样,苍诀颇不习惯。   ……倒不是看不惯对方这样啦。早年为清除毒花奔波的时候,玄蛟时常数月不曾展颜。可现在,对方这样,是为了自己。   青孔雀扇扇翅膀,“嗷?”   哎,先放我下来?   原淮野抱着青孔雀的手微微一顿,想到龙君就在身侧,不必担心苍诀再遇到危险,这才松手。   青孔雀再度浮在空中,姿态柔美轻盈。他身侧,原淮野转向观澜、越无虞,开始朝两人介绍:“这是苍诀。”   观澜下巴微微抬起,回道:“青鸾。”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有意无意,还瞥了越无虞一眼。   越无虞会意,这是告诉自己,苍诀并非什么“孔雀”。   原淮野笑笑,说:“正是。”   与在玄灵大陆存在整整一族的玄蛟不同,这片天地之间,只有一只青鸾。   一旦死去,便会在火中重生。失去过往记忆,重新变回雏鸟。   过往千年万年之中,有的青鸾与玄蛟一族势如水火,有的相敬如宾,还有的,会和玄蛟们保持不错的关系。   但还没有哪只像苍诀这样,在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被蛟捡回去,和自家崽子们一起长大。   某种程度上讲,原淮野和苍诀算是一窝孵出来的。   两只大妖小时候一起淘气,一起挨骂。长大以后,一起走遍玄灵大陆,寻找隐藏在各处的毒花。再一起面对来势汹汹的入侵者,原淮野抱着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苍诀却暗暗谋划,如何保住玄蛟性命。   如今再见,两只妖各有感怀。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玄灵大陆的麻烦。   想到苍诀被毒花夺去妖丹之后,恐怕一直留在附近,难以去往更远的地方,原淮野直接问他,是否知道哪里还有毒花。   苍诀:“嗷!”果然知晓。   客观来说,他这会儿不算在“说话”。就连观澜,听着这“嗷嗷”的一声声,也只能知道苍诀要表达的大概意思。唯有原淮野,因从小和苍诀一同长大,这会儿对方是口吐人言,还是继续鸣叫,对他而言都影响不大。   他问:“在哪里?上君见了毒花,才好知晓如何应对。”   苍诀略有迟疑,担心地看一眼原淮野。   原淮野知道他在考虑什么。无非是觉得再触碰毒花,自己没准也要被牵连沦陷。   他神色淡淡,说:“玄灵大陆成了这样,你当我真能逃得过吗?苍诀,我也不过是刚刚从那群人手中逃出来。”   至于直接被迫做了旁人奴宠的事,原淮野没说。   仅仅是这样,已经让青鸾叫声一颤。   苍诀:“嗷……”   ……跟我来。   青鸾在前,一蛟一龙在后。还有一个闯入修真`世界,一面“观光”,一面警觉,决意一定不能让家乡变成这样的年轻兽人。   苍诀是真的对这片地方十分熟悉。不多时,就停在一株花前。   让玄灵大陆变成如今这样的“毒花”,乍看上去,几乎称得上平平无奇。花朵是鲜亮艳丽的黄色,不过指甲盖大。虽小,却多,一簇簇挤在枝头。   “最多的时候,”原淮野语气复杂,“整片山林原野,上面尽是这样的黄花。”   像是一层金子铺洒在大地之上。风吹动时,鲜黄色的花瓣随风飞舞,飘飘似雪。谁能想到,这样无害美好的“金子”,带着那么可怖的力量。   对比原淮野话音中的景象,观、越二人能想见,为了消除威胁,人修、妖族们做出了多少努力。   眼看毒花越来越少,他们也曾有过庆幸。可到最后,发现哪怕拔除所有毒花,照旧救不回早被污染的人,此前的期望就都成了绝望。   那现在呢?   在场四双眼睛,三双都落在观澜身上。   没见观澜出手,他身前的黄花却已经开始颤动。   像是有一股无形力量将花茎握住。紧接着,将其连根拔起。   根茎上的土壤被完完整整地留下,只余一株毒花,升到观澜眼前。   观澜端详片刻,确认这的确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神识铺出,朝毒花涌去,细细渗入整棵毒花。   玄蛟、青鸾,连带一个越无虞,此刻都屏息静气。   他们看着花枝颤动,忍不住猜测,观澜是否有所发现。更重要的,是想到如何解决。   天上浮云飘过,地面草叶颤动。   相距不远的村庄附近,丢了任务目标的几个玩家重新接取任务,要捉的异兽从青色“孔雀”变作一只白鹿,这会儿终于做完。   一队人,有欢喜,也有心力憔悴。   再有人忍不住登上玩家论坛,准备分享自己这一天的经历。然后,看到了漂浮在首页的热帖。   玩家怀着“还有这种事?看来我今天已经挺幸运了”的想法进入帖子。再往下看,见到原淮野的样貌,玩家一愣。   很快,楼里多了一条新的回复:“这是LZ的跟宠吗!我见过他,就在今天下午,我做新手任务的时候!不过不是大江洲附近,我在益洲。”   这时,观澜面前,整朵花忽而迅速枯败下去。   娇艳的黄色花瓣化作干枯色泽,翠色的茎叶同样变得干巴巴的,像是一碰就要碎掉。 第39章 未来网游(9)   见了这一幕, 原淮野和苍诀精神一振,目光灼灼,看向观澜。   ——有办法吗?可以救下玄灵大陆吗?   观澜却没有说话。   他看着枯萎的毒花, 眉尖微微拢起, 在空中一抓, 复摊开掌心。   越无虞朝观澜手心看去, 只见上面初时空空如也。可慢慢的,竟像染了一层灰色。   再往后, 灰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在观澜掌心涌动,要往外逃出。   观澜没给它机会。   灰雾旁侧多了一层薄薄金光, 正是一个小型结界,挡住了灰雾去路。   在这结界里,灰色更深。一瞬不看,竟已经成了浓郁的黑。   至此,观澜“啧”了声,掌心合拢。   两个大妖, 一个兽人,此刻听到了一模一样的痛叫声。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似远而近,刺耳无比。   分辨出痛叫声传出的方向,原淮野与苍诀错愕。唯有越无虞,因来历背景不同, 他已经想到——   “是活的?!”   同一时间,观澜道:“这花是活的。”   他的话音与越无虞先后落下。观澜微微一顿,重新张开手心。   灰雾已经彻底泯灭, 不见踪迹。   他放下手。这时,原淮野终于回神,问:“上君,您说的‘是活的’——”   “这些花上附的东西。”观澜道,“在花还在的时候,寄生在花身上。花不在以后,就开始去别的地方寄生。”停了停,“接触到的灵气越多,它们增加的速度越快。”   听了这话,原淮野的面色一点点惨白。   “也就是说,”原淮野几乎是从齿尖挤出接下来的话,“我们拔除毒花,非但没用,反倒……”   加快了玄灵大陆走向灭亡的速度?   不止如此。还有那么多妖族、人修在那几年里牺牲。   玄蛟心情极为糟糕。周遭分明还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可他只觉得整片天地都成了灰色,近乎站立不住。   看他这样,原本同样受到打击的青鸾飞来,站在同伴肩头,安慰地用喙部理一理原淮野的头发。   观澜没说话。情况对这两个妖修已经足够糟糕,照他来看,还是让他们彼此安慰为妙。   他开始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拿东西。   花上附带的灰雾,莫说肉眼,散仙期以下的修士都无法分辨。玄灵大陆作为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无人飞升的小千世界,被盯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对观澜来说,解决起来不是难事,就是有点麻烦。   他端详着自己取出的灵宝,再抬眼,看向旁边的越无虞。   越无虞眨了下眼睛,听观澜问:“我记得,你们那儿好像有一种‘星球种植装置’?”   越无虞点头。   观澜简单道:“会做吗?”   越无虞一顿。   所谓“星球种植装置”,其实是银湾帝国中星球领主们常用的一种装饰系统,供他们按照心意打扮名下的星球。   想要绿草如茵,行,在主系统里放置足够的草种,装置便会检测星球上的水土情况、光照情况,自动计算出最适合的播种方案。同理,想要白雪皑皑、黄沙漫漫,都能依靠装置完成。   但要说“做”——越无虞略有尴尬,说:“我的专业不是机械制造。”   他名下也有不少星球,财产清单里自然有此类内容。可惜,掉到上一个世界的时候,别说财产了,他连自己机甲的黑匣子都没带走。   观澜露出遗憾模样。不过,越无虞已经跟上他的思路,举一反三:“刚刚那个,其实是一种体积很小的寄生虫?”   拥有繁衍能力,会大规模聚集,能够发出声音。最重要的是,可以入侵寄主的神经中枢,操控后者行动。   观澜:“可以这么理解。”   越无虞又道:“你能做出针对性清理它们的东西,但是传播起来比较费事?”   观澜点头。   越无虞便说:“那咱们可以反过来利用游戏公司。”   观澜:“你是说?”   “诸万公司的游戏仓,本质上是一种空间传播装置,”越无虞尽量把当下所见带入到自己的“常识”范畴之中,“也就是说,只要把杀虫物质放在玩家们的游戏仓里,玩家启动‘游戏’的时候,杀虫物质就能被一并带到这边。”   玄灵大陆幅员辽阔,人修、妖族们哪怕划分过任务,依然花了整整八年时间,才将大陆上下走遍。   让观澜来走,时间会大大缩短,但同样要耗费不少光景。但是,科技世界的状况与这边迥然不同!   要是有足够的空间,那里的人还用得着为了“人口爆炸”发愁吗?大大减少的地域广度,与指数型增加的人口。如果采用越无虞说的方法,把杀虫物质传播到整片大陆上的时间无疑会大大缩短。   观澜听着,先是沉吟,随后笑道:“不错。”   越无虞看着对方的笑脸,心脏“怦怦”乱跳。   他明明早就过了会因被夸赞而高兴的年纪。但是,这是观澜。   六年了,对方救了他,还愿意带他回银湾帝国。越无虞想要报答,但他能做的又太少。观澜什么都不缺,就连他唯一能做的一日三餐,对观澜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时常让越无虞生起挫败感。   到今天,他终于为观澜做了有用的事。   虽然这也只是因为观澜对游戏仓等东西并不熟悉,但越无虞还是忍不住高兴。   有了初步计划,接下来就是具体安排。   要执行越无虞的提议,自然要从科技世界入手。再有,清理玄灵大陆上的毒花寄生虫只是第一步。要把人修被夺走的根骨、妖族被挖走的妖丹抢回,同样需要拿到游戏公司那边的数据,弄明白他们此前具体是怎么操作。   这依然不是结束。往深处想,玄灵大陆不会是第一个受害小世界。观澜做出来的杀虫物质,对其他被做成“游戏”的小世界有没有用?藏在诸万公司背后的势力,能轻易放弃被他们掠夺的小世界吗?   观澜觉得不能。   不过,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做。   他思索片刻,暂且把刚刚取出的各种灵宝挥开,取出一片信符。   “我要找个能静心做事的地方。”观澜吩咐,“你们拿着这个。遇到要紧事,可以联系我。”   与一般人族修士做出的信符不同,观澜拿出这枚,是扇形的一片。越无虞看不出是什么质地,苍诀则是心有所感。至于原淮野,他一眼看出,观澜给自己的,竟是一枚鳞符!   这种鳞符是用龙君掉落的鳞片制作而成。哪怕相隔千万小世界,只要捏动,龙君就会有所感知。   他心头一定,原先的悲怆仍在,却被押后。   过往不能改变,死去的同伴无法回来,但至少要把仍然活着的人救下!   “不会很久,”观澜估摸一下时间,“至多一旬,解药就会出现在玄灵大陆各处。记住,‘玩家’不是你们的敌人。”   对他的最后一句,苍诀一头雾水,原淮野却清晰道:“我知晓。过去妖族能和人、魔化解干戈。日后,玄灵大陆也能同‘玩家’共同对敌。”   观澜淡淡点头。往后,原、苍二妖就见观澜和越无虞消失在视野之中。   苍诀的注意力被吸引,略带喟叹,说:“龙君这是去其他世界了?……若有朝一日,我也有这般能力,便再好不过。”   原淮野收起信符,道:“倘若玄灵大陆能度过这次劫难,也许真能有这日。”   苍诀笑笑。他依然立在原淮野肩头,片刻后,记起什么,问:“龙君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淮野解释:“上君的意思,那些人虽可恶,但也是被蒙在鼓中……”   镜头拉远,两人的嗓音散入云中,落在风里。   伏在一旁草丛、树上的几个玩家屏息静气,储存视频。   ……   ……   在阿玄失踪十天、事情热度早在论坛上过去之后,于宸又一次收到了帖子被评论的提示。   他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点进提示,也是抱着关掉信息、不要被吵到眼睛的考虑。可没想到,竟然再度看到关于阿玄的消息!   于宸完全不可置信。他立刻给留言的玩家发了私信,询问:“具体是在益洲的什么地方?可以拍照或者录影给我看看吗?如果能找到阿玄,我一定会付酬劳。”   发送之后,他想了想,又在后面附了10块下品灵石,展示诚意。   看着于宸面前电子屏上的游戏论坛,简初道:“哥,你不是说再也不玩了吗?”   于宸没看他,口中道:“这个人说有阿玄的消息。”   简初眼睛眨动一下,也凑来看聊天内容。   只见对面的玩家迅速回复:大佬客气了……坐标是[XXX,XXX,XXX],录影的话,刚才没想到要拍。不过你的跟宠是和另外两个人在一块儿,那两个人的衣服上都带着经营流的LOGO,会不会就是你说的开挂的人?   于宸深呼吸,回复:有可能。   对面玩家:可惜之前没上论坛,否则当时我就把他们的ID记下来了。行,大佬等等,我这就回去看看。   玩家领了于宸给出的10个下品灵石下线。现实中,简初说:“真的假的啊?你也太大方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给他这么多灵石。”   换算下来,大概是现实中的一万块。在这个时代,大约是普通人半个月的生活费。   于宸说:“也不多。”他和简初在现实里家境平平,但因阿玄的存在,于宸在《寻仙》里积累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简初对此不置可否。见于宸的注意力始终放在终端上,竟像是要一直等到对方回复,他又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拿了你的钱,却不是去给你拍阿玄,而是去买一张奴宠契约符。”   于宸一顿。   “不会。”在这点上,他有自知之明,“我当初和阿玄签订契约,是因y U XI为阿玄受伤了。”他又用了一点小手段,这才契约到了这么强大的跟宠。   某种程度上,于宸已经相信客服的解释。   以阿玄表现出的智能、人性化,很明显,他和那些批发的灵狐、寻宝鼠一类跟宠完全不同。整个《寻仙》世界,也就只有那么一个阿玄。要说他之前被于宸契约其实是BUG,并非无迹可寻。   但于宸依然不愿意接受。   他继续道:“现在,阿玄在全盛时期,10块下品灵石买到的契约符,根本对他没用。”   简初吐槽:“那你还找他?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聪明,肯定看到你就跑。”   于宸面颊微微绷起,回答:“不会。阿玄和我关系很好,我们是朋友……” 第40章 未来网游(10)   简初无法理解:“拜托, 那只是一个NPC!”   于宸抿唇,语气加重一点:“你不知道。”   简初皱眉,气鼓鼓看他。   他们这会儿未在家中, 而是来到一家商场。   出门是简初的提议。一个月前, 他结束高考, 这会儿正在放暑假。原先看于宸在玩《寻仙》, 简初主动提出自己也要加入。起先是很愉快,但慢慢的, 简初开始觉得,于宸和那个叫“阿玄”的跟宠实在太亲密了点。   这让他很不习惯。   从小到大,于宸都是那个和他关系最好的邻家哥哥。可现在, 《寻仙》世界里,他讲话的时候,于宸不会不理会他。可他一旦安静下来,于宸和阿玄就像自成一个世界,让他完全无法介入。   说实在的,最初听到阿玄消失的消息时, 简初甚至有点窃喜。   他知道不该这样。在《寻仙》中打副本、获取灵石,本身是于宸的“工作”。没了阿玄,于宸赚钱的速度会大大放缓。所以明面上, 简初还是和于宸一起记挂阿玄,还给他出主意,和他一起向客服讨说法。   到现在,虽然阿玄回不来了, 但在论坛舆论的压力下,游戏公司也答应,会给于宸一些实质性的补偿。比如, 另一头强大、可以帮助他杀敌的兽形妖宠。   简初觉得,这个条件已经很丰厚了,可于宸依然没有答应。   这就算了。他邀请于宸出来,原本是想换个环境,让对方转变心情。没想到,都到外面了,于宸还是一心想着阿玄。   简初生了会儿闷气,又发觉,于宸竟然从始至终都没在意自己。   简初:……啊啊,更生气了。   他有意说:“哥,你再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讲话的时候,简初紧紧盯着于宸,想从对方面上看到变化。   于宸果然有了反应。他一怔,视线终于从电子屏上挪开,说:“菜还没上来呢,怎么就要回去?”   简初酸溜溜道:“你其实更想和阿玄一起吃饭吧?”   他这么说,是想让于宸反驳。   可听了他的话,于宸垂眼,竟是真的构想起阿玄来到现实世界、坐在自己对面的场面。   阿玄脾气不好,对周围的一切又都很陌生。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会像一个炸`药包,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过,有契约在,于宸不担心对方会伤到别人。   他这副态度,看得简初憋闷至极。   简初干脆站起身,说:“算了,我走了!”   于宸无奈,说:“小初,你到底怎么了?”   简初一口气卡在喉咙,忍了又忍,还是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还特地把这段时间在《寻仙》里赚到的钱取出来,准备请客。结果呢,你竟然还是一直想着游戏。哥,你就不能专心点儿嘛?”   他连珠炮似的说完,把自己的不满摆在脸上。   看简初这样,于宸手指动了动,把电子屏关掉。   他压下心头焦灼,笑一笑,说:“好好好,我的错。这样,今天还是我请客。”   见他这副态度,简初稍稍满意。   他答应下来。至于于宸,他虽然不再提起,可心中依然在想,不知道那个玩家到底能不能拍到阿玄。对,如果今天没有出来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现在就能直接去游戏仓。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顿饭。这期间,越无虞再度见到那片观澜始终带在身边的湖水。   水波荡漾,偶尔漫来,触碰到两人的鞋子。   观澜对此毫不在意,依然在他庞大的库存中挑选待会儿要用到的灵宝。   越无虞则在留在原地和后退之间权衡。幻狼毕竟不是生活在水里的兽人,哪怕他这会儿是人形,也依然有种身上毛毛被打湿、很想甩一甩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就见观澜拿出一尊丹炉。   观澜把之前拿出的一样样东西投入丹炉,再抚过自己的唇,掌心带出一捧赤色火焰。   火焰被他投向丹炉。瞬时,炉、火的体积一同放大十倍有余。   观澜早有准备,轻轻一推,就将炉子推向湖水。   湖水升起,水火在炉边共舞!   越无虞眼睛微微睁大。眼下一幕,超出他此前所有认知。他怔怔地看着,过了会儿,又露出纠结神色。   观澜瞥他一眼,好笑,问:“在想什么?”   越无虞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被发觉。他抿抿嘴巴,回答:“你是不是也是一种‘妖’?”   观澜挑眉,说:“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怎么还要问?”   越无虞原先还担心自己唐突。听观澜口吻放松,他心头稍稍安定,笑道:“我刚刚就是记起来,《寻仙》——不,是‘玄灵大陆’上,炼丹好像是人修那边的技能。”   至于妖修,他们讲究一个“天赋”。所以《寻仙》论坛上的教程都在说,想要尽快享受打怪升级的感觉,最好选择妖族或者魔族。但如果想要走前期苟住,后期放大路线,还是人修比较合适。   越无虞没想到,观澜作为玄蛟的“上君”,竟然也能拿出丹炉。   不过仔细想想,这并非无迹可寻。在茶摊那会儿,观澜也曾掏出灵丹,塞给原淮野。   听了他的话,观澜眼神闪动:“我师父是人修。”   越无虞回神,惊讶:“师父?”   观澜轻飘飘说:“你不是也有‘老师’吗?”   越无虞:“……对哦。”   但还是不太一样。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在越无虞面前,观澜就是强大、无所不能的姿态。   虽然朝夕相处,可越无虞依然觉得,自己与观澜之间的距离很远。   可现在,他忽然听说,观澜也有过教导他的师父。这意味着观澜的无所不能并非天生,相反,他也有年少、需要学习的时候。   原本遥不可及的人,在这一刻倏忽近了许多。   越无虞脑海中浮现出小一号的观澜对着丹炉操纵火焰的样子,忍不住笑一笑,说:“你的师父一定很厉害。”   “对,”观澜话音很稳,“他是三十三重天修为最高的人族修士。”   越无虞:“三十三重天……”   观澜简单粗暴:“可以理解成‘银湾帝国疆域内最强的兽人战士’。”   越无虞笑道:“那肯定不一样啊。”很明显,虽然拥有更高的科技水平,但兽人战士的单体作战能力绝对比不上原淮野,更别说原淮野也要恭敬对待的观澜。至于观澜的师父,就更是无法想象的存在。   说着,他侧过头,看向观澜。   这一眼,却让越无虞的神色微微凝固。   他意识到,说到过往,观澜好像并不高兴。   他习惯看到观澜懒散的、放松的样子。偶尔,观澜也会凝重起来,面对谢霖原有的悲惨未来、玄灵大陆上妖族人族苦难现状。但那些都不同于当下,观澜眉尖不知何时已经拧起,面上带着不容错认的嘲讽神色。   越无虞面上笑意瞬时收敛。他懊恼,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多话。   年轻兽人的变化被观澜察觉。他一顿,淡淡说:“你不要多想。”   越无虞喉结滚动。   “和你没有关系。”观澜又说,“——你不要多想。”   最后五个字,又被他重复一遍。   越无虞听着,心跳漏了一拍,倏忽明白:我担心观澜不高兴,观澜好像也担心我会不高兴。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泛起一点奇怪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的甜。   在观澜的预计中,炼药大约需要七天。   燃烧的炉子就留在戒子空间内。他身形一闪,带着越无虞回到此前买下的房中。   游戏仓就摆在不远的地方,外间的3D投影依然高楼之间徘徊、舞动。   被那些巨兽、人鱼吸引的玩家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给“游戏”世界的生灵带来怎样的灾难。   观澜吩咐:“查一下那家‘诸万公司’在哪里。”   越无虞熟练地开始搜索。   “能用‘游戏’的方式进行包装,”观澜推测,“那应该也是一个以科技发展为主的文明,只是水平高出《星河战场》。”   后者即为诸万公司推出的星际背景游戏。从这段时间见到的介绍来看,那个世界的核心文明虽然抵达银河时代,但人类并未进化出精神力,在和宇宙巨兽作战主要依靠热`武器。   “有点麻烦。”观澜喃喃叹道。   越无虞原先已经找到公司地址。听观澜这么说,瞬时紧张。   他看观澜,从观澜面上见到一点苦恼神色。   而在看到他时,那点苦恼又成了欣慰。   作为一条出身于玄幻世界的龙,对于科技文明的很多东西,观澜的看法是:人类能在有限生命中做出这些,是不错,但我原本就能做到,无需这样复杂。   而现在,他无疑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好在身边有一只同样来自科技文明的幻狼。   “你之前说,不是机械制造专业,”观澜的语气十分友好,“但那边留存的数据,应该能看懂吧?”   越无虞深感责任重大,郑重回答:“我尽力。平常我不太去学校,和父亲一起学着处理政务的时间更多。但每次期末,我的分数都不错。”哪怕看不懂游戏公司的数据,他也能现场去学!   ……   ……   一顿午饭结束,于宸又和简初逛了一下午街。   虽然现实的很多东西都被游戏取代,但总有一些东西,只有在游戏仓外才能感受。   对简初而言,就是:没有别人,尤其是那个“阿玄”打扰,只有自己和于宸的二人世界!   整整一个下午,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小时候才有的快乐。和于宸在一起、被于宸照顾,对方眼里只有自己。   他的心情彻底变好。等到两人回家,简初高高兴兴和于宸告别,说:“明天见——今晚也行。哥,我说真的,考不考虑换个游戏?你要是觉得《星河战场》《人鱼国度》那些没意思,也可以看看新推出的。”   于宸回答:“回头再说吧,晚安。”   他刚刚在简初没注意的时候打开终端看了一眼。一下午时间,已经多了几十条消息。于宸急着回去查看,完全没心思应对邻居弟弟。 第41章 未来网游(11)   这时候, 益洲那几个玩家已经等急了。   他们责怪把视频发给于宸的同伴:“你怎么就直接把坐标发过去了?要是他直接过来,咱们不就什么都落不着了吗?”   在论坛上和于宸沟通的人也有点心虚。但听着耳边一声声指责,他还是梗起脖子, 说:“他现在人还在大江洲!从那边过来, 就算有飞行道具, 也得用上十几二十天吧?不得让咱们继续盯着。”   这也是诸万公司推出的各种游戏的特色所在。其他网游, 各个地图之间总有传送装置。但诸万公司推出的游戏,地图广阔不说, 还只能自己跑。玩家唯一一次选择的机会,在于初入游戏时选定自己在哪个新手村出生。   这也催生出一批依托于游戏的旅游博主。很多人不忙着升级,而是每天到处闲逛, 拍拍视频,岁月静好。   “行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儿呢。”有人打圆场,“咱们再等等。”   几个玩家哼哼唧唧地应了。拍视频的人暗暗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个赚钱的消息告诉身边几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要不是担心只有自己一个,盯不住那个跟宠, 他怎么会把眼看到手的酬劳分出去?   其他人也撇嘴,想:要是我之前那会儿上了论坛,这会儿也不至于……唉。   一群人面和心不和。时间更晚, 于宸终于发来回复。   所有人精神一振,凑到那个负责和于宸沟通的玩家身边。   “的确是他。”消息框里先冒出这么一条,“只有他吗?那两个开挂的人不在?”   玩家咽了口唾沫,回复:对。我们刚找到他们, 那两个人就登出了。   于宸眉尖轻轻拧起,心想:奇怪,难道他们没有趁机契约阿玄?   这么一来, 阿玄就仍然是游荡在野外的“怪”,而不是某个玩家的跟宠,不会因玩家的下线而消失。   他想不明白那两个开挂玩家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这不妨碍于宸庆幸:好。这段时间,请你帮忙留意阿玄的动向。   说着,他直接给出50块下品灵石。   几个玩家盯着负责沟通的人。后者舔了舔嘴唇,回复:大佬,其实我们这边不只一个人。   于宸很快回复:行。   说着,又给出250块下品灵石。   几个玩家:“……”怎么感觉这是在骂人呢?   他们心头别扭,不过送上门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一人50块,”玩家们开始分账,“是不是不太够啊?我是说,咱们起码得盯上半个月吧?”   他们继续撺掇和于宸发私信的玩家要钱。不过,聊天框里已经弹出新消息。   “最多一小时,我会赶到。”   几人愣了,捉摸不透。   于宸则转身出了家门,直奔附近的游戏室。   的确,如果走游戏地图,从大江洲到益洲,起码要半个月!   但是,距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游戏室。他大可以找一个上次下线地点在阿玄附近的游戏仓,直接登录!   这种办法,观澜、越无虞都没想到。他们一个出身于玄学世界,能弄明白“游戏仓”是什么都算接受能力强悍。一个虽然玩过全息网游,但作为皇太子,也没料到世界上还存在一种叫“游戏室”的地方。   于宸身后,正在家中客厅的简初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   他一愣,犹豫一下,还是推门去看。   走廊空空如也。简初想了想,给于宸发消息:哥,你是不是出门了?   赶路的于宸没看到。   他满心都是尽快找到阿玄。想到与对方相见的场面,他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哪还有工夫关注其他?   于宸没去考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十分钟后,他跳下飞行器,直接进入游戏室,把自己的身份卡放柜台前,说:“我要在《寻仙》益洲登录,距离[XXX,XXX,XXX]越近越好。”后面说的自然是那几个玩家告诉他的坐标。   游戏室的工作人员对这种要求见怪不怪,很快查到一个符合要求的游戏仓。从于宸卡上划掉钱后,就带他过去。   于宸躺入其中,闭上眼睛。   下一秒,《寻仙》世界的风吹了过来。   他再度睁眼,视线坚定。   阿玄,我来了!   ……   ……   “……阿嚏!”   玄蛟打了个喷嚏。   观澜走后,他和苍诀一直留在原地。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两只妖干脆坐下来,聊聊当初大战之后,他们各自遇到什么。   苍诀起先很不愿讲。在他看来,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够丢妖了。安慰原淮野、告诉对方自己“没事”是一回事。堂堂青鸾,失去化形能力,只能像一只野雉一样被人追着到处跑是另一回事。   但原淮野说:“那天之后,我遇到一个人,骗我签了奴宠契约。”   苍诀当即大怒,飞至两米高处,道:“他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原淮野抬头。他不笑的时候,面上线条显得锋利、俊冷。此刻看着苍诀,这份冷淡却一点点淡了下去,此前的屈辱、痛恨,也一起在苍诀的反应之下,变成可以不被始终惦念的过往。   他说:“你又忘了?上君说过,不能对‘玩家’下手。”   苍诀还是生气。他拍打翅膀,在原淮野身边飞动。最后,到底停在玄蛟面前。   他问:“那个人有强迫你做什么吗?”   玄蛟看他,视线黑而沉。   苍诀逐渐看懂了。原淮野的意思是“交换”,他把自己最不堪回首的事情说出来,换取苍诀这几年里的经历。   青鸾缓缓落在地上,柔美的尾羽铺落。在光色之下,呈现出水流一般的明净色泽。   他抬起头,目光与玄蛟相对。   不想说、无法启齿。但是,原淮野已经把更难堪的事情说了出来。   苍诀最终道:“你也看到了。这几年,我一直没有走远。”   一来,失去妖丹之后,他虽然还能飞,但速度真的比野雉快不了多少。   玄灵大陆何其广阔,身为大妖的玄蛟可以去任何地方。苍诀虽然活了下来,但他知道,找到原淮野,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想要再次见面,不如期待原淮野回来找他。至少玄蛟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他的“埋骨之地”。   二来,苍诀也抱着另一番考虑。   谁知道玄灵大陆上还有没有残存的、拥有自己意志的妖族、人修?说不准就有哪个老祖宗闭关了几千年,一出门,外面大变样了呢。他留在毒花繁茂生长的地方附近,看到人来了,好歹能给人提个醒。   抱着这样的想法,苍诀留在原地。   他含混地说:“日子是不如从前,但也还好。附近村落里的人,偶尔会拿东西上供。”   真相:饥饿的青鸾去人类田地里找东西吃,村民对他视若无睹,玩家们却会惊呼“这是什么妖兽,抓来看看”。   苍诀:“嗯……尤其是那些人类孩童,待我最是尊重。”   真相:孩童们有一个“申时三刻追着鸡乱跑”的固定行为,青鸾偶尔会被认定为需要被追的那只鸡,被一群小孩儿追得掉毛。   在原淮野面前,苍诀到底没把自己的情况说得太糟。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交情。苍诀很清楚,原淮野听到自己过得“好”,不会妒忌,只会欣慰。相反,若是自己过得不好,玄蛟才会自责。   他越说,脖子挺得越直,强调:“这些都是真的!”   原淮野听着,微笑一下,眼神柔和下来:“我知道。”   两人就这么一直讲到夜里。明月高悬,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照耀着这片大地。   没有妖丹的苍诀再也做不到日夜不休,而是需要睡觉。   原淮野把青鸾抱在怀中,自己靠在一座石块上,闭目养神。   他的手指偶尔从苍诀淡青色的羽毛之间抚过,心想:这家伙的羽毛,之前可没有这么毛躁。   明明也吃了很多苦,可完全不愿意给他说。   原淮野慢慢叹了一口气,想,自己也一样。   于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益洲登录之后,他马不停蹄,朝着那几个联系自己的玩家给出的坐标赶来。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月色之下的大妖。   那一瞬间,于宸的心脏猛地颤动一下。   他不禁放慢了脚步,心头无数思绪摇曳,最终变成一句:太好了。   他终于找到阿玄了。   于宸靠近。远处守着的玩家看他,先是惊讶,随后议论起“这好像就是大佬”“可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真不打算给钱了?”   于宸不知道,也不会去在意这些。   他距离玄蛟的距离越来越短。于宸自己都没发现,此时此刻,他落在玄蛟身上的眼神是怎样贪恋、渴望。   他未想明自己对玄蛟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唯一清晰的是,对他来说,阿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NPC”。   这时候,玄蛟蓦地睁开眼睛。   一人一妖视线相对。   在于宸略带紧张的目光中,玄蛟缓缓起身。   他怀中的青鸾察觉变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说话,于宸听不懂。在他眼里,眼前画面就是阿玄怀中抱得那只青孔雀“嗷嗷”叫了两声,阿玄则回答:“一个玩家。”   苍诀:“嗷——”   是你认识的人?   原淮野:“是。不过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不欲与于宸相对。之前答应过上君,自己绝不会对玩家出手。他必须忍住,否则的话,万一上君生气,不再管玄灵大陆,原淮野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他要直接离开。   但于宸不打算让他走。   在被玄蛟操控的清风吹起时,于宸叫到:“阿玄!那两个开挂的人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很担心你。”   清风在这一瞬间止息。   原淮野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变成蛇一样的竖瞳,又迅速消失。   他仍要克制。但这份反应,已经让苍诀意识到:“嗷——”   这难道就是那个让你签了奴宠契约的人类?! 第42章 未来网游(12)   青鸾气势汹汹, 朝于宸飞去。   于宸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有一阵剧痛传来。   哪怕没了妖丹, 青鸾还有一口尖利的喙。这会儿啄在于宸脑壳上, 血霎时涌出, 流了于宸满头满脸。   青鸾仍然觉得不够, 还要再啄。   可于宸反应过来,手腕一抖, 本命灵剑出现在掌中。   剑身映着月光,如霜般清冷。   他身体往后,拉开与青鸾的距离。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神识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哪怕人人都说,离开阿玄之后,他再也不能在擂台上叱咤风云,可于宸毕竟玩了这么久《寻仙》,在同等级玩家中,他依然算是佼佼者。   用上神识之后, 青鸾的动作在他的视野中变慢。他满心怒意,要将眼前的妖兽一剑刺穿。   怀着这样的心情,于宸挥出一剑!   剑风所至, 半寸淡青色的羽毛瞬时被削落,悠悠飘在空中。   但仅仅如此。   原淮野出现在于宸与青鸾之间,握住前者手腕。   挥到一半儿的灵剑停下,于宸手腕剧痛, 手中长剑直接掉在地上。   他仿佛听到大妖“嗤”的低笑一声。   当然要笑。玩家们可以把疼痛感知调低,而据原淮野所知,于宸的这一项数据一直停留在12%。用他的话, 是一个能感受到《寻仙》世界的真实刺激,但也不会真让自己无法承受的数值。   可现在,事实证明,哪怕是12%的疼痛,同样远远超出于宸的接受程度。他之前能那么说,完全是因为原淮野会在奴宠契约的逼迫下为他挡去绝大多数伤害,让落在于宸身上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笑过之后,原淮野厌弃地松开手。   他转身抓住青鸾,半忧半怒,说:“你做什么?!”   苍诀:“嗷嗷!”他那么害你!   原淮野深吸一口气,心脏仍在抽动。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晚上一步,苍诀会不会直接被那把灵剑捅穿心口!   玄灵大陆上的青鸾永远不会真正死去。可再度从火焰中诞生的,已经不是苍诀。   他说:“你要为我报仇——可你想没想过,要是你没了,我又要如何?!”   苍诀:“……嗷。”   原本还在扑腾的青鸾安静下来。最初的怒意过去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冲动。   失去妖丹的妖族,怎么可能打得过手持灵剑的玩家?   他低低叫了声,凑到原淮野面前,想要安慰地啄啄玄蛟发丝。   原淮野却嫌弃地侧开头,说:“你嘴巴上还沾着血。”   苍诀:“……嗷嗷。”   眼看青鸾开始垂头丧气,原淮野垂眼,唇角露出一个隐约笑容。   两妖旁侧,于宸满头冷汗。想要先治疗伤口,却没有以跟宠生命为代价的回血技能能用。只好艰难地点开操作面板,从系统商店里购买丹药。   服下灵丹之后,他头上、手腕上的伤瞬时复原。再用清洁法诀除掉面上血痕,于宸终于能看清眼前状况。   阿玄正按着那只青孔雀,和对方说话。   这一幕,看得于宸难以置信,说:“阿玄……”   原淮野笑意一敛,目光冷冷扫来。   于宸心中又是一痛。他无法理解,那只妖兽攻击自己的时候,阿玄没有阻拦。自己想要反击,却几乎被阿玄捏断手腕。   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带着于宸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委屈,喃喃说:“这是你的妖兽?”这好像能解释一部分问题,但是,“你之前一直在保护我。这会儿不管我就算了,怎么还为了它攻击我?”   说着,于宸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原淮野听了这话,眉尖拢起。   比起愤怒,他更多是惊诧。   怎么会有人这么颠倒黑白、厚颜无耻?   他按住怀中一样被再度激怒的青鸾,费解:“是我护着你,还是你强迫于我,让我不挡在你面前,就要心脉炸裂而死?!于宸,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苍诀,别乱动!”   前半句话虽然平静,却能听出蕴藏其中的深深厌恶。最后五个字带了些郁躁,语气却显然亲近很多。   于宸听出其中区别,却没心思仔细分辨。   他脑子都是“嗡嗡”的,更加无法理解:“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我们一起过副本,一起打BOSS,一起PVP……”   一起在山巅喝酒,一起在大漠赏月。   对绝大多数玩家来说,“跟宠”是现实生活中宠物的替代品。但阿玄第一次出现就是人形,于宸当然没法把对方当做“宠物”看待。前面对简初说,阿玄是他的朋友,这话是十足真心。   可对他来说美好的回忆,对原淮野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   随着他的话,原淮野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苍诀反倒要担心地看着他,怕他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是‘强迫’?”原淮野一字一顿道,“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这里不是什么‘游戏’!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帮我弄明白玄灵大陆上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了你,你却给了我一张奴宠契约符!”   于宸一愣。   他下意识想说:“可——”可你说的,不都是游戏里的背景吗?   原淮野看他这样,哪里还不明白,于宸依然不信。   他冷笑连连。的确,“不信”也许不是他的问题。但于宸前脚刚刚给他甜枣,后脚就推他出去卖命,这种事情经历太多,就连遇到龙君那天,他也再度重伤,去换取于宸的朋友解毒!   偏偏于宸还总说,他们两个是朋友。   哪有这样的“朋友”?看他受伤,看他流血,看他痛苦,非但不觉得有问题,反倒还一再这么做!   怒意勃发,恢复自由身的大妖近乎无法压抑自己将眼前人类挫骨扬灰的欲望。   但是,不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上君有意那么说了。所以,不行。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怨,断送玄灵大陆的未来。   原淮野不再理会于宸。他往后退去一步,狂风再度朝这片原野吹来。远方观望的玩家们只见到一道长长的黑色影子拔地而起,直入云中。   几个玩家惊愕地抬头望去。这一眼,与一双冰冷的金色瞳仁对视。   虽然相距甚远,但他们还是从中读出大妖的意思。   “是你们,把我的行踪告诉于宸。”   他会听从龙君的吩咐,不去伤害玩家,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去做。   几个玩家只觉得浑身发冷,恰似被定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玄蛟的身影从天空消失,不见踪迹,他们才缓缓恢复对身体的操控。   玩家们面面相觑,都心有余悸。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   他不太肯定地朝刚才于宸和大妖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于宸依然待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玩家咽了口唾沫,说:“大佬是不是,呃,真的找不回他的跟宠了?”   其他人干巴巴说:“看起来是。”   “嘶,那咱们的钱?”   “算了,”前面的人说,“这也才半天,一人赚了50块下品灵石,够本了。”   “哈哈,也对。”   几人一边说,一边拿出挂在腰间的芥子袋,想从里面倒出灵石,盘点收获。   可这一摸才发现,芥子袋竟然空了。   玩家们一个个愣住。原本以为是自己不会操作,可打开面板一看,自己的全副身家竟然真的消失无踪,身上只剩下系统出品的初级新手套装。没有任何属性,只有遮羞一个作用。   “卧槽”声此起彼伏。另一边,降落在山谷中的玄蛟随意丢下一小堆灵石,几把看不出品阶的武器,再用鼻子顶一顶背上的青鸾,问:“还睡不睡?”   虽然前面被于宸打断休息,但这会儿时间还早。   苍诀抖擞精神,头顶被削了尖尖的羽毛晃动一下,说:“睡!”   原淮野笑笑。虽然并不困倦,但他需要做点什么平复心情。比如盘起蛟身,像年幼时一样,在一天的吵吵闹闹之后,和青鸾挤在一起睡觉。   另一边,失魂落魄的于宸在原地坐了整整一晚。等到天亮,终于在系统“玩家游戏仓内未放置营养棒,是否登出用餐”的提示中回神。   他登出游戏,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游戏仓边上,一直到工作人员来查看情况,才恍恍惚惚地起身。   这一起,脚下还踉跄一下。   游戏室工作人员抽一口气,十分担忧。   该不会遇到碰瓷的了?   好在于宸没多停留,很快走了。   一路回家。到门口时,他正要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简初拉开自家门,探头看来:“哥!你去哪里了呀?我昨天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回。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于宸眼睛缓缓眨动,过了会儿才说:“我脸色很差吗?”   简初更担心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于宸身边,仔细看看于宸的状况:“你到底在哪儿待了一个晚上?嘶,不会是一晚上都没睡吧!”   于宸没说话。   他像是默认了。而简初见状,皱起眉头,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   他迟疑,问:“是不是还和阿玄有关?”   于宸眼皮颤动一下。   他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简初没听懂:“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宸茫然,说:“但阿玄好像很讨厌我。”   简初:“啊……?”一顿,费解,“他就是个NPC,有什么反应,不都是游戏公司设定好的吗。哥,你至于跟失恋了一样吗?”   少年话音落下,于宸瞳仁蓦地一缩。   失恋?   简初话音中的两个字,像是闪电一样,劈开于宸心头所有迷雾。   他站在原地,脑海里映出自己与阿玄相处的一幕幕。   打BOSS、过副本的时候,自己站在阿玄身后,看阿玄往前杀敌,姿态潇洒无畏。偶尔有一滴鲜血落在阿玄面上,反倒像是更激发出阿玄的野性不羁。那样强悍桀骜,让于宸不止一次看得出神。再反应过来,已经是阿玄站在倒下的BOSS身前,回头看他。   这种时刻,他总觉得心头颤动。   而在平常,他与阿玄共游各洲。两人一起坐在人间酒家,一起面对高山日出。他把手中灵酒递到阿玄面前,看对方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颚线条淌下,另有一番放纵恣意气质。   要是其他玩家知道他把价格高昂、用来升级加点的道具这么给跟宠用,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可于宸总觉得值得。   这段时间,他不愿意接受客服提出的补偿,执意寻找阿玄。在听到对方消息时,迫不及待地赶到阿玄身边……   是因为什么?   在简初面前,于宸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他说。   “我失恋了。” 第43章 未来网游(13)   简初没想到, 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把于宸“点醒”。   眼看于宸面色灰暗,像是勉强要露出一个笑容, 却连这都做不到的样子, 简初只觉得心脏一揪一揪的难受。   他茫然。于宸则深吸一口气, 说:“抱歉, 我要睡一下。”   说完这句话,于宸拉上自家屋门。   简初站在门口, 听着于宸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脑海里还有于宸刚才的样子。对他而言始终完美、优秀的邻家哥哥,因为一个游戏NPC,露出刚刚那副模样, 还说自己“失恋”……简初的嘴巴一点点撅起来,尚未想明缘故,鼻尖已经带着酸涩。   他抽抽鼻子,转头回家。   简初把自己丢在床上,头埋在柔软被褥中,耳边依然徘徊者于宸的声音。   “我失恋了。”   于宸说。   我失恋了、失恋了……   简初的肩膀隐隐颤动。   他想不明白。答案已经那么清晰, 可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却像是窗纸一样,阻挡在简初眼前。   他想不明白, 于宸同样想不明白。   于宸把自己关在家里,数日都不曾出门,同样没再进入游戏仓。   最先两天,他连饭都没心思去吃。是到后面, 实在受不了饥饿,才从冰箱里拿出营养棒。   这些营养棒原本是要用在游戏仓上的。按照诸万公司给出的介绍,玩家们在游戏世界里用餐的时候, 游戏仓会同步给玩家喂食。虽然看起来只是手指大小的一条,但每根营养棒都经过科学配比,高度压缩,一根就能抵得上三天的食物分量。   十多年前,诸万公司第一次这么打广告的时候,引来许多质疑。还有专门的人对营养棒做了成分分析,论证这种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在闲着无聊时磨牙。想用它填饱肚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没过多久,这些声音就完全消失了。   作为在这种模式下成长的一代,于宸不知道这些“往事”。   他仅仅是不想出门,连外卖都懒得叫。又饿得受不了,这才灵机一动,想到自己的储备粮。   谨慎起见,于宸还特地营养棒掰开,只吃下六分之一根。   完全没有饱。   肚子还是很空,和每次在游戏世界里吃完饭、从游戏仓里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理智告诉于宸,他不能再吃东西了。可实实在在的饥饿感,却让他越吃越多。从六分之一,变成三分之一、二分之一。整整一根都吃掉之后,还拆了第二、第三根。   吃到第四根,于宸终于觉得自己胃里有了东西。   他坐在床边,身边散落着前面拆开的包装纸。虽然是白天,窗帘却阻隔了外间照进来的光线。他在一片黑暗里,模糊地想:如果要吃这么多营养棒,我才会觉得“饱”,那之前玩游戏的时候,我为什么会——   他仿佛又看到阿玄。   阿玄说,他不知道什么是“游戏”,但玄灵大陆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阿玄说,他希望于宸可以帮帮他,至少让他明白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玄说,谢谢于宸,他终于看到一丝微末的希望……   于宸一脸郑重,一次次点头。然后,把一张新手大礼包中提供的、一般只能用来捉野兔野狐的奴宠契约符贴在阿玄身上。   青年捂住自己的面颊,背部深深地佝偻了下去。   他心里还有一个在挣扎的声音,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寻仙》只是一个游戏。简初说的没错,阿玄仅仅是一个NPC。   可腹中依然存在、清晰无比的感觉,却在提醒他,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   ……   ……   在原淮野、苍诀在小山谷里定居,于宸与简初各自陷入情绪沼泽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来到诸万公司办公大楼。   他一眼看出不对,轻轻“啧”了声。   越无虞察觉他的态度,想一想,同样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一瞬间,身前景色截然不同!   一条条空间通道在高楼上交错,看似混乱,却自有秩序。   明显与本世界居民外表不同的“员工”在门口进进出出。用上观澜曾教过他的、用精神力本身去“听”的方式,越无虞甚至能分辨出,那几个员工在讨论几个小世界带来的“业绩”。   越无虞抿一抿唇。虽然早有猜测,但当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觉得难以想象。   整整一个世界——不,不止“一个”,诸万公司出现的这十五年里,推出的“游戏”多达上百种,再加上作为人力资源储备的本世界,受害者不计其数。   再有,以诸万公司表现出的种种熟练、规划,哪怕还没看到内部资料,越无虞也能猜到,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打着“游戏”旗号进行掠夺的事情。   “进去吧。”观澜说。   越无虞点点头,与他一同进入大楼。   接下来的发展,让观澜愈发觉得,带上来自另一个科技文明的幻狼,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很快找到主控室,路上还顺了两张员工身份卡。   越无虞摸索一会儿,顺利进入数据库。   原本还在担心语言问题。但很快,越无虞发现,掠夺者们已经帮自己解决最大麻烦。   主控室的光脑上,有一个自带的翻译器。   诸万公司背后的文明四处搜寻小世界,再对这些小世界做出分类,从中挑选能用到的“资源”,进行目的明确的掠夺。整个过程,需要进行大量语言作业。   这让掠夺者文明的翻译装置异常发达。根据其中自带的提示,越无虞一步步操作。不到五分钟,数据库刷新,变成他能看懂的内容。   又过了十分钟,越无虞给观澜传了一份文件。   所有《寻仙》玩家的妖丹、根骨,包括魔气之源的来历都在其中清晰可见。从中也能看出,很大一部分玄灵大陆上的生灵已经身死道消,但也有一部分,譬如青鸾苍诀,依然顽强地活着,等待复仇的那天。   “那种‘寄生虫’,本身是受这边主系统控制的。”越无虞一边继续研究,一边把目前得出的结论告诉观澜,“逆向操作的话,理论上,可以直接把玩家们得到的东西直接还给玄灵大陆上的人。不过,这就需要让‘杀虫物质’迟一步生效——嗯?”   话音没得到回应,越无虞疑惑地抬头。   这会儿,观澜正站在主控室的玻璃窗前,低着头,看向下方。   所有空间通道在这里交错、汇聚,就像是一个人的血管。   而在玄灵大陆、人鱼世界这样的“支流”之外,还有一个“主干”。   “治标不治本。”观澜说。   越无虞一顿,听明白观澜的意思。   他走到观澜身边。观澜能轻松看到的一切,对越无虞而言,就要困难一些。精神力终究有极限,绝大多数时候,他看到的依然是一个普通的、明净敞亮的中庭,而非那一条条闪烁震颤的通道。   但他依然努力跟上观澜的思路:“你是说,就算咱们在这里解决了‘诸万公司’,背后那个文明还是会对其他小世界出手?”   观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抬起手,手指贴在玻璃上。   天赋能力发动,整栋建筑的未来出现在他眼前。   所有空间通道关闭,曾经辉煌不可一世的诸万公司消失。   但这并不是结束。全世界超过半数人口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小世界陷入更大的混乱。而在通道的另一头,掠夺文明虽然遗憾于某个小世界出错造成的损失,却转头在其他地方得到弥补。   侵略者永远不会停下,除非有更强悍的武力让他们屈服。   观澜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冷漠。他想到自己过去居住的三十三重天,想到曾经听说过的一切。在越无虞担忧的目光之下,他忽而开口,说:“药会在六天之后炼好。”   越无虞:“……哎?”   年轻的幻狼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观澜的背影。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观澜身体穿过窗户。玻璃的阻碍对他而言仿佛全不存在,他脚下是百米高的中庭,但观澜依然如履平地。转眼,就来到最大空间通道的前方。   与越无虞跌入前一个世界时被乱流撕开的通道相比,眼前通道显得十分稳定,观澜甚至在里面看到一个正在行驶中的飞行器。   他一步踏入其中。在那之前,又记起什么,从戒子空间里取出几样东西。   在越无虞眼中,这一幕就是:观澜的身影开始闪烁。不过,在那之前,又有一个小袋子从外间飞来,穿过窗子,落在自己手上。   打开看,里面有几样他不认识,但明显充满能量的东西。两张符,上面带着看一眼就让越无虞头晕目眩的纹路。最后,是一枚他之前在玄灵大陆上看到的、观澜也曾交给玄蛟的那样小物件。   越无虞的手一点点握紧。他不太确定地想,是错觉,还是自己手上这枚真的比原淮野那个看起来更新、呈现出的金色也更加灿烂?   正思索时,观澜的嗓音又传了过来。   他说:“六天以后,炉子外面的火会熄灭。到时候,你把星草、琼露加到里面,就能让炼出来的药延迟起效时间。”   越无虞精神一振。   空间通道中,观澜想了想,又补充:“那两张符,一张用来隐藏行踪,另一张用来抵挡伤害。不要为了做事,不顾安危。如果遇到麻烦,可以直接去玄灵大陆。”   越无虞的嗓音落在观澜耳边,回答:“好。”   观澜“嗯”了声,再未多说。   他忽略身边的能量风暴,面不改色,继续往前。几步路程,就超过身边正在运送货物的飞行器。   又数步后,青年的身形倏忽拉长,变成一片金色虚影。不过数息工夫,就出现在空间通道尽头。   看着眼前货运港口,观澜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第44章 未来网游(14)   诸万公司总部大楼内, 越无虞收好观澜给自己的东西,继续梳理数据库中的内容。   除了玄灵大陆之外,掠夺文明是怎么控制其他小世界的?……嗯, 也是一样的寄生虫。   也就是说, 观澜留下来的东西, 不仅仅能用在玄灵大陆。   确认这点之后, 越无虞松了口气,转而搜集起游戏仓信息。   力求以最高的效率, 将杀虫物质送到所有小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是一项繁复、巨大的工程,好在没必要真让越无虞上阵一一比对。他在翻译器里找到一个与银湾帝国教材里相似的编程语言,花了点时间适应、学习, 以此写出一个小程序。   等到程序开始运转,越无虞打了个呵欠,朝中庭方向看了一眼。   观澜已经走了五天了,还是没有音讯。   那枚金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小圆片被越无虞放在胸膛的口袋里,力求一旦观澜联系,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发觉。   至于他这边, 虽然观澜走的时候留下的东西不多,却个个有用。过去五天里,越无虞始终没出诸万公司大楼, 但一直没人发现他的踪迹。   有掠夺文明的员工从他身边路过,嘀咕着这几天自己在数据库里看到很多条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指令。   说话的人完全不知道,造成这些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咔嚓”一声,越无虞咬了一口苹果。   青年的腮帮子鼓起来, 头顶两只狼耳偶尔抖动。   他看着面前电子屏上的运算进程,开始琢磨:时间快到了啊——算了,还是现在就出发, 取了杀虫物质,再回这边干活儿。   想到这点,越无虞关掉电子屏,离开诸万总部。   两天以后,诸万公司维修部收到了大批材料。负责人员一头雾水地在员工系统内进行查询,才发觉,自己部门被安排了一个临时任务。   当天,全世界共计五万玩家收到来自“诸万公司”的提示,说检测到他们的游戏仓存在损坏,需要上门修理。   在重度依赖游戏的环境下长大的人们对这项提示毫无怀疑。他们,包括此前维修部的工作人员们,全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只来自其他世界的幻狼横插一脚,悄无声息地把救命恩人炼制好的药剂放在维修材料里。   等到被选出来的游戏仓“维修率”达到86%,满足最低要求,越无虞深吸一口气,敲下确认键,开始运行另一道指令。   他足够谨慎,始终观察着诸万公司的内部系统,截取所有关于自己这两天所作所为的信息。   掠夺文明派往这个科技世界的员工们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依然在相互吐槽出差的日子辛苦。   “这里真是什么都没有!”越无虞路过,听了一耳朵,“我有一个朋友,被分到了BA981小世界。那边虽然也是个人力资源星,但条件比这边好多了。”   幻狼脚步一顿。   他朝掠夺文明员工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下颚微微紧绷,想:观澜正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真的没有问题吗?   兽人头顶的耳朵微微耷拉下来,担忧再度浮上心头。   而这时候,本世界的玩家们已经炸锅了。   ……   ……   “怎么回事?我刚刚登录的时候,发现仓库里好多东西不见了。还没看清楚呢,又被踢出来了!”   “@寻仙跑堂,滚出来给个说法!我肝了三年的账号,为什么突然变成了0级?!”   “有妖族直接变成人族了吗?对了,我也被迫登出了。”   诸如此类的帖子,转瞬刷爆了整个《寻仙》论坛。   无法登录游戏的玩家愤怒地想要讨个说法。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寻仙》不仅仅是娱乐,而是真正的工作、生活。不少人的全副身家都在《寻仙》里,还有帖子说自己刚刚把现实里的所有财产兑换成游戏里的灵石,准备大展身手,结果游戏本身出了问题。   类似的场面,同样出现在其他游戏论坛。   和《寻仙》不太一样的是,《星河战场》《人鱼国度》等游戏的玩家虽然一样被迫登出了,但并没有玩家提到种族变化、积蓄消失的问题。   这也是由游戏本身的内容决定的。《星河战场》中,所有玩家的初始身份都是即将参加宇宙联考的学生。系统会根据他们的考试成绩,分配他们要抵达的战场。当然,95%以上的玩家成绩会是“不及格”,被分到的地方也只是后方。   不过,接下来,他们可以根据军功获得升迁。开服几年下来,已经有许多玩家在前线战场,与NPC们并肩作战。   至于《人鱼国度》,玩家们会成为岸上渔村中刚刚成年的勇士。他们需要自己搜集材料,制作出海的工具。   如果利用好“搜集”过程,直接组成船队也不是难事。同样的,如果利用不好,陪伴玩家的可能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木筏。   一言蔽之,虽然星际世界、海洋世界的土著们同样被寄生虫控制,不得不陪伴玩家们过家家,眼睁睁看着玩家搬走自己世界里的各种资源,但也仅仅如此。两个“游戏”都没有额外的种族选择,玩家们也都好好当着人类。到这会儿,他们通过自己的打拼得到的东西自然依旧留在账号里。   不过,气还是要生的。   “@星河战场后勤员,到底怎么回事?我还在星兽对轰呢,一下子就掉线了,现在也登不回去!”   “啊啊啊,人鱼姐姐好不容易邀请我跟她回家了!我光是追她就花了两年,期间还自学了游戏里的人鱼语(话说回来,你一个游戏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有意思吗……),结果现在我人没了。人鱼姐姐会不会生气,@人鱼国度的海草快点出来给个说法!”   “我建了五年的基地,刚刚接到预警说即将有星兽进攻。@星河战场后勤员,给句准话,我的基地还能留住吗?”   玩家们各有各的担忧,然而回应始终没有出现。   不光是论坛没人理会。有玩家打电话去诸万公司,倒是被接通了,可负责客服工作的本世界员工一样摸不着头脑,只能回答:“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愉快的体验,我们这边还在排查出错原因。”   当然是排查不出来的。   哪怕来自掠夺文明的员工已经发现,玩家大规模登出是因为有人盗取权限,更改了游戏仓设置,他们也毫无办法。   不是不能将设置改回去。但改到一半儿,掠夺文明的员工就发觉,原本已经被他们完全控制的小世界竟然出了状况。   乖乖负责和人类谈恋爱、顺便送上海底资源的人鱼们愤怒地唱起战歌,整个海洋世界都刮起狂风暴雨。   从来都是敌对双方的人类和星兽一致对外,不知正在宇宙中搜寻什么。   这两个相对“平和”的世界都是这样,玄灵大陆上生灵们的反应当然更加激烈。重新拥有了根骨、妖丹、魔气本源的各族生灵聚在一起,面上皆带有浓浓恨色,商量着要怎么把那些“玩家”揪出来,将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正说着呢,他们身边忽而再度长出大片大片毒花。   人、妖、魔一起警惕万分。不过这一次,任凭毒花摇曳,他们始终没有此前那样身不由己的感觉。   掠夺文明的员工们见状,咬咬牙,再度打开空间通道,继续向几个小世界投入大量寄生虫花。   可这一次,直到寄生虫花被人鱼、被星兽撕碎,被修士、妖族毁去,都始终没有发挥作用。   员工们慌乱不已,甚至把还在试验过程中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寄生虫花都拿出来。一时之间,小世界内姹紫嫣红,可依然没用。   观澜炼制出的药物,作用是在一定时期内,杀死所有一定以下规格的生物,这会儿替小世界们挡住了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员工们焦头烂额。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奖金泡汤了,工资没准也要被贴进去。这还不算,他们很有可能丢掉工作。   越无虞戴着观澜留给他的隐身符,坐在主控室里,看着掠夺文明员工们的反应。   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和被控制的小世界中的生灵没什么不同。   一样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高兴、烦恼。但是,他们把自己的好日子凌驾于其他生灵的苦难之上。   狼族青年背对中庭,没有看到,此时此刻,一个身影忽而出现在空间通道之外。   是观澜。   他身形一闪,来到主控室里。同一时间,掠夺文明的员工们发出又一阵惊呼。   通往故乡的空间通道,竟然开始紊乱,有坍塌的迹象!   越无虞只觉得耳边忽然开始吵闹。   他毕竟不属于他们,要听懂他们讲话,需要十足耐心。这会儿,他静下性子,仔细分辨。   “怎么回事?!还能联系得上那边吗?”   “还等什么!快点走,否则等到通道完全坍塌,就来不及了!”   通道?坍塌?   越无虞意识到什么,正要回身去看。这时候,一只手搭上狼族青年肩膀。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淡的、让越无虞觉得熟悉的幽香。   如果他多去几个修真文明的小世界,大约会知道,这种气息,叫做龙涎香。   观澜只是纯粹示意越无虞自己回来了。他靠近,问:“怎么样,这几天……”嗯,虽然可以直接看,但他还是选择尊重对方隐私,开口询问。   说到一半,看到越无虞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的红。   观澜放下手,认真反思。   自己是不是应该提前打个招呼。不像现在这样,明显吓到越无虞了。 第45章 未来网游(15)   被“吓到”的越无虞迅速反应过来, 打开自己的终端,把这几天做的事展示出来。   大约因为紧张,他头顶又有点发痒。   不过, 在银湾帝国中, “露出半兽化形态”是只能在私密场所进行的事。之前只有他一个人, 又有能隐藏行踪的符纸, 越无虞才会放松地暴露兽耳。这会儿观澜回来了,他抿抿唇, 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压制半兽化的冲动,同时道:“……虽然到现在还有8%的‘维修’还没进行,”一半是因为这部分人是这个时代依然存在的社恐, 还有一半是其他杂七杂八的原因,“但这不影响杀虫物质散播的整体速度。”   观澜垂眼,看着越无虞电子屏上的一张张地图。被寄生虫覆盖的地方用红色标记,玩家已经带去杀虫物质、开始传播的地方则采用蓝色标记。现在,蓝色成了大势所趋,许多地图上的红色已经消失了, 偶有保留,也只是星星点点。   越无虞又说:“从数据库看,这家‘诸万公司’一共推出了162款‘游戏’。其中, 有98个小世界的能源已经彻底枯竭,里面的生命也几乎灭绝。另外64个世界,我按照情况严重程度做了区分统计。”   《寻仙》《星河战场》这些世界,已经属于“不太严重”的一类。一方面, 因为这几个小世界出现在玩家们面前的时间更短。另一方面,则是它们的确幅员辽阔,地大物博。   不过, 观澜道:“这家公司是十五年前开的,但那条玄蛟说,玄灵大陆的沦陷至少是从八十年前开始。”   “对,”越无虞又打开另一个页面,“我正要说这个。这家公司库里的东西明显不全,很多我这两天在他们的对话里听说的小世界,都没在数据库里出现。”   狼族兽人怀疑,这里的数据库只是冰山一角。   对此,观澜淡淡“嗯”了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越无虞看他。当视线落在观澜的下巴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还是一直坐着。   幻狼蓦地站起身。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观澜交给他的任务。最重要的目的当然是解救被掠夺世界的生灵,还他们自由。但是,心里某个角落,越无虞也忍不住把这当做“终于有能为观澜做的事情”。   这会儿,观澜回来,是检验他的成果的时候。   他看着观澜。头顶那种微微的麻痒再度浮现出来,越无虞暗恼,觉得自己的反应还是太不成熟。   到此刻,终于听到观澜说:“会有人找到这些‘证据’。”   越无虞一怔:“……有人?”   观澜随意“嗯”了声。他依然站在狼族青年身侧,神识却再度犹如潮水一样铺出。惊慌失措、预备离开的掠夺文明员工们被这股他们无法触碰的“潮水”裹住,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开始浮起。这样不能自控的感觉,让他们发出又一阵惊恐的大叫。   观澜低笑,说:“这不是也知道不舒服吗?”   虽然唇角勾起,眼神却是冷的。   从外表看,诸万公司依然是从前那样高大、现代化。正在外面聚拢、想要朝着游戏公司讨个说法的玩家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就像八天之前,观澜自己穿过玻璃窗面,直接走到空间通道前那样。此刻,在他的控制下,被神识裹住的掠夺文明员工们一样穿过窗子。   这期间,观澜觉得他们总是大叫,实在太吵,还厌烦地封住他们的嘴巴。   掠夺文明的员工们之前曾用很多流程化的操作,夺走其他小世界中生命的自有。这会儿,他们终于感同身受。   但这远远不够。   转眼,诸万公司的高层空空如也,只剩下观澜、越无虞两个。   观澜沉吟,说:“我有一个想法。”   越无虞听着,把视线从中庭收回。   这个时候,掠夺文明的员工们已经消失了。   他尝试用精神力探查,发现在他们消失的同时,那里曾经存在的最大空间通道同样消失。联想到那些人之前说的“坍塌”,不难想象观澜刚才做了什么。   ——在毁掉空间通道之前,他把他们送了回去。   只是这样吗?不不不,观澜刚才说了,会“有人”找到证据。而作为人证,这些员工回去之后,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吧?   狼族青年的眼睛眨动一下,这时候,恰好听到观澜的声音。   越无虞看向观澜,听观澜道:“你之前说,很多小世界已经没法恢复。而且,也有很多小世界虽然还有生命,但是光靠现在留存的生灵数量,已经不足以做些什么了。”   越无虞点头。   观澜说:“除非……”   越无虞倾听。   观澜垂眼,手指在越无虞的电子屏上滑动。   “这件事,要让那条玄蛟来做。”   ……   ……   在玄灵大陆上新的变动刚刚出现时,原淮野和苍诀已经有所察觉。   最明显的,妖丹重新回到苍诀体内。   原本一直待在原淮野肩上、怀中的青鸾扇动翅膀,飞到原淮野身前两步的地方。青芒之下,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原淮野面前。   他低头,欣喜地打量着自己许久不曾化过的人身,不禁笑出了声。   原淮野看在眼中,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两妖的目光重新对在一起。   数年时间,无数苦难,好像在这一刻失去痕迹。他们仍然是那对一同长大的大妖,每日所想,也不过是妖族兴盛、修行突破。   不过很快,山谷外传来的动静吸引了原、苍二妖。   想到龙君的要求,他们面色同时一凛。不必多说,两妖一同化作原型,黑影与青影相伴,朝山谷外飞去。   这是此前的事。现在,玄灵大陆上有头有脸的妖族、人修,包括部分终于从被控制状态下醒来,抱着自己魔气本源不撒手的魔族,就近聚在一起。   益洲上,有原淮野和苍诀在,气氛还算平和。其他人、妖、魔听说他们这番得救,全部仰仗一位从大千世界来的龙君,皆露出庆幸神色。   但在大江洲、徐洲……其他地方,所有玄灵大陆上的生灵都怒意勃发,声讨完这些年欺压、奴役自己的“玩家”,就要去寻他们复仇。   当然是寻不到的。   空间通道仍在,不过以本世界生灵的修为境界,无法察觉。   原淮野、苍诀能想见这样的情境。只是玄灵大陆何其广阔,两只大妖要在短时间里把事情通知给所有人,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情况下,有人族修士察觉两人神色有异,主动询问。   原淮野坦然说明问题,人族修士抚掌而笑,说:“这有何难?”   话音落下,便取出一叠信符。   原淮野眼前微亮。的确,一些对妖族而言麻烦的事,放在人族身上,完全不是问题。   除了这个人族修士外,陆续还有其他人修取出自己过往与朋友们联络的信符。   所有信符汇聚在一起,是一个庞大数目。虽然依然不敢说收到信符的人能遍布玄灵各地,但总能分到各洲。   怀着这样的愿景,人族修士们将千万张信符一起启动。   光色交织,人声层层叠叠。   随着人修们将事情讲明,数不尽的信符从益洲飞出,宛若千万流光,飞往玄灵各处。   在这当中,又有许多信符刚一飞起,就暗淡落下。每当此时,人修面上往往呈现悲痛神色。   原淮野和苍诀看在眼中,知道这意味着给出信符的修士已经陨落。   两妖心情同样开始沉重。尤其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在地面的信符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接下来几天,益洲上的修士们始终忙于收发信符。   统计损失、查明各洲如今状况。悲痛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观澜和越无虞就是在这会儿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其他玄蛟见了观澜,和原淮野一样,第一时间感受到观澜身上磅礴浩瀚的气息。   真龙上君!   所有玄蛟眼前同时一亮。其他人、妖、魔的反应没有他们这样夸张,不过得知正是眼前两位拯救了玄灵大陆,他们同样一拥而上。   面对一片灼灼目光,观澜态度依然自如,越无虞却稍稍后退一步。   狼族青年自以为没做什么,当不起耳边的一声声感谢。但之后原淮野问起状况,观澜却笑着看他,说:“将玩家驱走,把妖丹、根骨还回,把药送到玄灵各处。这些事,都是无虞做的。”   苍诀听着,当即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他能看出来,别说和观澜比了,就是和自己与原淮野比,越无虞的年纪都明显小了一截。   越无虞听着,最先还能谦逊地抿唇一笑。但转眼观澜也看来,笑道:“这话说的不错。”   越无虞:“……”又、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寒暄之后,观澜切入正题。   他问原淮野:“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原淮野听着,心中一振。   他知道龙君不可能长久在玄灵大陆上停留。这会儿能多问一句,已经是为他们考虑。   而这些天,在与旁人的商量下,原淮野的确已有头绪。   他一一道来。总的来说,还是各族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观澜听在耳中,微笑一下,说:“可愿再加上其他人?”   原淮野一怔。   其他人?他迅速想到曾经在玄灵大陆上为所欲为的玩家们,心中“咯噔”一下。但如果这是龙君的安排,自己只能尽力去劝说旁人。   “不是玩家,”观澜补充,“是其他和你们一样被操控的小世界中人。” 第46章 未来网游(16)   “其他小世界?”   观澜面前, 人修、妖族、魔族平等地面面相觑。   不过,他们很快自己过去几年中从玩家口中听到的内容,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对了, 我听他们说起过什么‘精灵’‘矮人’‘幽灵’。”   “会做出这等恶事的, 果真不会只祸害我玄灵大陆!上君, 我愿与其他受害小世界之人联手!”   “只是不知其他小世界之人是如何考虑。”   人、妖、魔们聚在一起, 转眼之间,冒出无数问题。   这样的喧闹声中, 原淮野与苍诀对视一眼。   人族、魔族暂且不论。他们两个,算是妖族之中现存能力最高者,理当扛起重振玄灵妖界的任务。   玄蛟与青鸾从对方眼中演出了一样的决心。一同转向观澜, 拱手道:“听从上君吩咐,只是不知我们要如何做。”   观澜微笑一下,回答:“我不过是为你们牵线搭桥。具体的,还要你们一同商量。”   之前,观澜毁掉了诸万公司通往掠夺文明的空间通道。对其他空间通道,倒是暂时没做什么改变。   现在, 只要稍稍做一些改变,这些通道就又能用上了。   ……   ……   于宸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反复回忆着自己和阿玄的过往。同时忍不住去想, 如果阿玄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妖,被自己那么对待,他该有多恨自己?   光是这样一个念头,就让于宸战栗。   他不敢重新回到《寻仙》世界。不光是无法面对玄蛟, 于宸连自己在游戏里操控的角色都难以面对。从头到脚,他穿戴的每一样装备,上面都沾染了阿玄血。虽然阿玄是他在《寻仙》里见过的最强大的妖, 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受伤。更何况,有那么多次,他为了让己方玩家尽快回血,反复使用着会对阿玄造成严重伤害的技能。   想到阿玄面色惨白、唇角滑落鲜血的样子,于宸每每觉得有一道利剑从自己心头穿过,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这么颓丧了十数天,对外间的天翻地覆一无所知。   ——在成千上万玩家涌到诸万公司总部之后,终于有人做出回应。却不是诸万公司的员工,而是许多玩家们熟悉的“NPC”。深海之中的海妖女王,大宇宙共和国的首席执政官。他们出现在屏幕之前,向这个世界的人们宣布真相。   玩家们愣了、懵了、麻了。   于宸则还在颓丧。   被人们忽略多年的政府机构被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与异世接触,确认对方诉求。   于宸:颓丧、颓丧……   宇宙共和国的执政官提出,过去的几年中,他们虽然被来自高纬度文明的寄生生物控制行动,但意识仍然清醒。这期间,他们长期与本世界人类并肩作战。也许最初的接触并不如他们所愿,但往后在战火与鲜血之下诞生的情谊并不虚假。许多本世界人类已经成为宇宙共和国的战争英雄,共和国承认他们的功勋。   现在,掠夺文明已经离开。那么,英雄们还愿不愿意回去?   原本麻了的玩家们:“……咦?”   执政官之后,海妖女王站了出来。她的态度发言就简单很多,归根结底,也是一个意思,海洋世界依然欢迎这个世界的人们。   之后,还有西幻世界、丧尸世界、废土世界等。   对这些小世界土著的选择,玄灵大陆上的生灵们有所耳闻,不置可否。   每个地方的遭遇不同,原本就不能一概而论。他们不会干涉其他世界的选择,但玄灵大陆永远不会与玩家世界再产生牵扯。   原淮野和苍诀每日忙忙碌碌,往返于各个小世界中,给出一些玄灵大陆上过剩的资源,换取自己这边稀缺的东西。   他们已经从中察觉妙处。比如,海洋世界遍地都是的一种绿藻,在修真体系里是蕴含精纯水灵气的至宝。而他们只需要拿出下品灵石制作的饰品,就能换取大量这种藻类。   还有,对星际世界的人来说是剧毒、只能作为宇宙垃圾的星兽肉,在玄灵大陆的妖族、魔族来看,非但没有毒性,其中蕴含的力量还能有效帮助他们修行。   和这么大的好处相比,偶尔会在其他世界遇到过去的玩家们,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   小世界们开始逐步走入正轨,这时候,简初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于宸家的门。   他要开学了。   马上就要离家、去往学校,这给了简初一个理由,让他再见见于宸。一方面,是告别。另一方面,则是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于宸出门,到底觉得担心。   敲了许久,在简初几乎打算报警了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简初屏息静气。他刚刚知道自己对于宸的真实想法,两人之间没有开始就要结束。当然还是遗憾、难过的,以至于他这会儿十足紧张,担心自己会在于宸面前失态。   不过简初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房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眼下一片青黑的于宸出现在简初眼前。   第一眼,简初甚至怀疑自己敲错房门。还是于宸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真是印象里那个永远温和阳光、对自己体贴关照的邻家哥哥。   简初仿佛听到有什么碎掉的声音。不过,他还是勉强笑道:“哥,我要去上大学了。”   于宸眼睛缓慢眨动,说:“已经八月底了吗?”   简初说:“对。”   于宸安静片刻,说:“去了以后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   简初笑笑,说:“好。”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没人再说其他话。   最后,还是简初忍不住,说:“哥,唉,这种事谁也想不到。”   于宸没说话。   简初心头酸涩,又说:“反正他那个世界是不打算和咱们建交了。唉,哥,时间一长,你就把他忘了。”   说着说着,他发现于宸的表情不太对。   简初的声音轻了下去。他不太确定地想,于宸怎么好像对自己的话十分困惑?   “你在说什么?”于宸问,“什么建交?”   简初一愣。他没想到,于宸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之前那些NPC突然站出来,说他们其实是真人,不是游戏里的角色——哎呀,哥,你直接看新闻吧。”说着说着,简初点开自己的终端,查找最近几天的新外交进度给于宸看。   于宸读了两条,只觉得脑子又开始“嗡嗡”,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摇欲坠。   这一刻之前,他虽然已经足够痛苦、备受折磨,但在内心深处,于宸依然抱着一丝期望,觉得一切只是自己多想。毕竟,游戏里的角色怎么会是真的呢?   可现在,眼前电子屏上的内容,却把他最后的希望都敲碎了。   于宸眼前一黑,脚下近乎站不稳。   简初看他这样,实在不放心,干脆说:“哥,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哎呀,”他往于宸家里看了一眼,才发现茶几那边堆放的慢慢都是营养棒包装,不由心惊肉跳,“你多久没正常吃饭了?不行不行,我得给你叫点吃的。”   原本的“道个别就走”,就这么变成“把人安顿好再走”。   简初给于宸叫了外卖,又启动了于宸家的家居机器人,让机器人去清理房间。最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于宸神思不属地吃东西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眼前也有点模糊了。他想:凭什么啊?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喜欢上别人了——那还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到这会儿,简初终于知道,自己和于宸一起玩《寻仙》的时候,心里为什么总是酸溜溜的。每次看到于宸和阿玄讲话,都忍不住插口,夺走于宸的注意力。   他忍不住又说:“哥,你忘了他吧。”   于宸没说话。   简初狠狠心,说:“我听了那几家NPC的记者招待会,很多人都问他们《寻仙》世界为什么不和咱们建交。那几个NPC都说,他们应该有他们的考虑。你看,人家压根不惦记咱们!”   于宸听着,苦笑,说:“我那么对阿玄,其他人那么对那里的人族、妖族、魔族,他们怎么可以惦记咱们。”   简初哑然。他心里更难受了,想走,又不甘心把于宸留给一个NPC——不,不是NPC,但也确实是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他忍不住问:“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于宸说:“我很对不起他。”   简初的手指有点发抖。不过这时候,于宸又开口。   “不过,”他说,“你说得对。他毕竟不会再回来了,我会把他忘了的——谢谢你,小初。” 第47章 未来网游(17)   讲话的时候, 于宸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简初看他,却知道,于宸与“忘了”之间, 还有很长一段路。   委屈、酸涩再度浮上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勇气, 说:“哥, 你可以……看看你身边的人啊。”   于宸一怔。   简初话音出口,就觉得后悔。   他到底还是站起身, 语无伦次,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唉,我去上学了!”   说着这些, 他快步离开于宸家。于宸怔忡过后站起身,可这时候,简初已经关上了他家的门。   于宸眼皮颤动一下,心情开始复杂。   他最大的想法,是:原来简初已经这么大了。   ……   ……   玩家世界的风波还在继续。不过,原淮野和苍诀对其中大事小事都没有关注。   他们忙着呢。   一批星兽肉运回玄灵大陆, 用作“购买”物资的,却并非玄灵大陆上的物产,而是来自丧尸世界的晶核。   这种晶核是从丧尸的脑子里挖出来的, 其中蕴含强大能量。可惜的是,丧尸世界没办法对这种能量加以利用。   原因和星际世界那边舍弃星兽肉的缘故差不多。对丧尸世界的人类而言,晶核同样“有毒”。长期接触下来,会让人逐渐失去理智, 被同化成只知道寻找血肉的怪物。   丧尸世界对此十分发愁。他们把晶核放上刚刚搭建起来的位面交易平台,原本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我不要钱, 只希望有人帮忙处理垃圾”的态度。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拍下。   原淮野尝试过,发现晶核本身的能量堪比下品灵石,对被掠夺文明挖空很多灵脉的玄灵大陆而言是很好的补充。再有,其中的狂暴能量对人类来说足以致命,可对魔族则是大补。   丧尸世界急于脱手,玄灵大陆乐于接收。双方达成协议,一方提供晶核,另一方提供灵谷灵稻,又做成一笔双方都满意的生意。   等到魔族把狂暴能量吸收干净,晶核质量有所下降,其中能量却纯净很多。对玄灵大陆,这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对星际世界却正好是能普遍运用在初级机甲上的能量源,双方交换,皆大欢喜。   不止如此。到后面,星际世界和丧尸世界也搭上了线。原淮野和苍诀第三次去拿晶核的时候,听那边的人类说,星际世界派去的科学家已经在疫苗研发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一切顺利的话,他们的世界很快就要得救。   “真不错。”苍诀忍不住感叹。   原淮野笑笑,同样这么觉得。   两人将晶核装入芥子袋,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应本世界人类邀请,留下做客。   晚餐桌上,生存基地的长官颇有感慨,告诉两只大妖。吃了那些灵谷、灵稻之后,人们的身体素质提高很多。短期来看,显不出什么优势。可长期看,这大大提高了人类的生存概率……说到后面,眼眶都有酸涩。   原淮野看在眼里,想到族中刚出生的小蛟,同样感怀。   苍诀则道:“都过去了。”他倒是孤家寡人,这话说得十分干脆。   基地长官深吸一口气,笑一笑,转过话题:“这次你们来了,一定要好好转转。我们这边没什么物产,不过也已经清理出一些地方,预备接待从其他世界来的游客。正好,你们来了,也能给我们把把关。”   “哦?”苍诀来了兴致,点头答应,“好。正好,我们还能再留上两天。”   当天晚上,两个妖就住在基地内。   在星际世界科学家的帮助下,曾经夜间满是黑暗的基地,这会儿已经有了明亮光线。巨大的防护电网笼罩着基地,一旦有丧尸出现,就会第一时间将它们置于死地。   苍诀已经拿回妖丹,这会儿自然不再需要睡眠。长夜漫漫,两妖倒是没有虚度,而是计划起这批晶核拿回去了,应该如何分配。再有,以玄灵大陆的广阔、资源丰厚,想来和他们做交易的小世界越来越多,需要认真计划。   苍诀听着原淮野口中的条条列列,渐有头痛。   原淮野察觉到,停下话音,视线轻飘飘落来。   苍诀态度倒是端正,说:“往前几十年,好像未见过你这样精打细算。”   原淮野目光闪动一下,笑道:“从前的日子,如何需要我精打细算?”   两人沉默,都想起玄蛟一族上一任族长。原淮野的父亲,当初也是他把还是一颗蛋的苍诀捡走。他还在的时候,原淮野放纵、妄为,会因一时兴起,去做任何事情。再加一个总与他一同“胡闹”的青鸾,两妖没少让原父头痛。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苍诀缓缓吐出一口气,说:“距原叔陨落,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原淮野说:“正是。”   气氛低沉,原淮野抛开手中玉简,来到苍诀坐着的窗边。   两个目力极好的大妖,一起朝基地之外眺望。在人类看,外界自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可在原淮野、苍诀眼里,他们却能看到已经废弃的城市,还有遍布在上面的绿植。   苍诀从袖中取出一壶酒,递到原淮野身前。   原淮野轻轻笑了声,将酒打开,饮去一口。   于宸曾经怀念与“阿玄”共分一壶酒的时候。在他看来,自己把品质上好、市价极高的灵酒分给一个“NPC”,足以见得自己大度,待阿玄不同。但他未想过,若是与真正朋友对饮,哪怕只是从一个无灵气的小世界拿到的淡酒,一样能喝出畅快。   苍诀说:“我从前很讨厌人类。”   原淮野不置可否。   苍诀笑着瞥他一眼,说:“装模作样——我知道,你也一样。”   原淮野说:“一样又如何?这场灾变之前,玄灵大陆的三族之争从未停过。”倒不如说,如果回到那个时候,告诉当时的三族领袖,有朝一日,你们会携手共进,那一定会被所有人怀疑是疯了。   苍诀道:“是啊,谁能想到今日。”   原淮野道:“人类也有好的。”   苍诀说:“是。哎,是不是又有人试探,说咱们能不能打开和那个世界的通道?”   原淮野皱眉,说:“我们也没拦着那些人从其他世界进来,何必多此一举?”   苍诀耸耸肩:“谁知道呢。”   随着两人的话音,酒壶渐空。   这点酒水,当然不至于让两个大妖喝醉。很快,轮到原淮野拿出一壶。   就这样,两妖边喝边聊。一晚过去,仍然精神抖擞。   到白日,基地长官有事要忙,另派了一位秘书来给两个大妖当导游。   两妖随着秘书一起坐车出城。路上,听对方说:“……现在疫苗已经研制出来,下一步,就是清理掉外界所有丧尸,将他们统一火化。还有呢,就是重建家园。”   原淮野和苍诀听着,对这一套很熟悉。虽然具体场景不同,但他们在玄灵大陆做的,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   秘书又说:“不过,短时间内,人口肯定是没办法恢复了,我们也用不了之前那么多地方。所以呢,我们就商量着,保留一些末日特有的景象,作为这个世界的特色。当然,一定是确保安全的情况下。”   说到这里,车子到了出城关卡。再往外的地方,就不受防护网保护。不过,每天都会有巡逻队值班,负责除掉游荡过来的丧尸。   也是巧合。秘书正在和两只大妖介绍,说因为基地聚集了众多人口,同样也很容易引来丧尸,就听到前方传来的战斗声。   车子暂时停下,原淮野和苍诀对视一眼,前者说:“我们去看看。”   秘书抿抿唇,知道这是“帮忙”的意思。   他说:“那就多谢了。”   有两只大妖加入,这天,巡逻队用比平日高数倍的效率解决了丧尸群。   等到所有丧尸倒下,一个穿着迷彩服、一身蜜色流畅肌肉的男人从狩猎队走出,朝原淮野等人过来。   秘书显然认识对方,这会儿和双方介绍:“这是从玄灵大陆来的原先生、苍先生,我在带着他们参观,这是我们基地排行第一的晨曦巡逻队队长。”   原淮野、苍诀点点头,按照本世界的礼仪,和队长握手。   秘书又说:“请等我五分钟,我有点事和他说。”   两只大妖并无异议。他们靠在车边,苍诀还轻轻打了个呵欠。不是因为困倦,而是他保持人形太久,总有点想用原型飞飞。   想到一半儿,余光瞥见在不远处车后亲吻的秘书和队长。   苍诀呆住。原淮野察觉他的反应,朝他看的方向看去一眼,同样露出惊诧神色。   没一会儿,秘书重新回到原淮野和苍诀身边。   他姿态从容,好像刚才真的只是“说事”,而非做其他事情。   只是原淮野和苍诀看他的表情又真的太奇怪。秘书最先还想忽略,后面却发现无法做到。   他踟蹰一下,到底问:“你们刚才是不是看到了?”   原淮野、苍诀:“……”   秘书叹口气。他就说,两个客人可是来自修真文明的妖怪。一辆车子,真的能挡住他们的目光吗?   不过,他的态度也不带扭捏,直言道:“那是我男朋友,”一顿,面上带着坦荡的笑容,“不用觉得奇怪。这个世界,像我们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如果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很多顾忌将不复存在。”   原淮野眼皮跳了一下,苍诀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苍诀赞同,“我之前去东海,就见过两个雄性鲛人交尾。不过,我给他说,他总是不信——” 第48章 未来网游(18)   与寻常妖族不同, 鲛人们不用额外修炼,就有与人类相似的上身,还有天赋般的控水能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修行上更有天分, 相反, 鲛人们无法运转寻常妖族能用的修行法门, 甚至做不到使用神识, 与其他族类沟通。   因为这些,在玄灵大陆上, 鲛人实则被分类为“妖兽”。   至于苍诀这会儿说的,则是一切变故还没发生时的旧事。他和原淮野时常会相约斗法,其中一次就在东海。当时青鸾原本与玄蛟打得难舍难分, 却忽而被原淮野捉住空子,击落海中。   不会真正受伤,但堂堂青鸾成了落汤鸟。   原淮野从空中降下,原本想要笑上一番。但从海里出来,还没抖干羽毛,苍诀就说, 自己刚刚是走神了,只因他看到两只在交尾的雄性鲛人。   雌雄鲛人外貌截然不同,前者灰暗寻常, 后者则华美精致。哪怕相距甚远,仍能一眼看出。   不过原淮野那会儿没信。   他觉得苍诀就是败下之后抹不开面子,于是拿这话当借口。没想到多年以后,竟然又从苍诀口中听到。   一时之间, 原淮野对“两个男人,怎么可以……”的想法都淡下很多——要知道,玄灵大陆讲究阴阳相合, 此类事虽有,却都发生在隐秘之处,绝对不会像秘书和队长一样大张旗鼓——转而变成对苍诀这么过了这么久还耿耿于怀的惊诧。   苍诀一副认真神色,转过脸来问他:“你现在信了吧?”   原淮野叹口气,摇头。   苍诀双目瞪圆,不可置信:“还是不信?”   原淮野看他,心想,如果苍诀这会儿是原型,他头顶那几撮最漂亮闪耀的羽毛大概会立起。   这个联想,让原淮野有些被逗笑。在为玄灵大陆忙碌的日子当中,好像只有苍诀,能让他回到从前心态,轻松、自如。   他有意说:“信不信,倒不很重要。”末了,语调还微微拉长。   苍诀听他一副“勉强”语气,还要分辩。原淮野则“为难”地看他,眼里却逐渐带笑。   旁边,秘书看着讲话的两个大妖,表情变化。从一开始的解释,到思索。到后面,恍然大悟。   原淮野、苍诀一共在这个世界停留两天,这才带着大量晶核离开。   临走之前,另有一场送别宴。会上,基地长官、秘书、队长都有出席。两个大妖几次见到后面两人耳语,晨曦队长看来的目光逐渐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看得两个大妖莫名其妙。   没来得及问,又被基地长官话音中的种种喟叹引去注意力。等到一顿饭吃完,也忘记自己之前在疑惑什么。   “那我们就不多送了。”基地长官道。   原淮野、苍诀点头。   “这两天,也听说了一些你们的事。”秘书说,“真是不容易,好在以后会越来越好。”   原淮野、苍诀笑笑。   “下次再来,”晨曦队长道,“希望能喝到你们的酒。”   原淮野、苍诀:“……?”   秘书抽了口气,去拉男友袖子。两只大妖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这次过来,他们带的酒前夜都被喝完,此刻只能说:“好,下次一定。”   不就是想喝修真`世界的灵酒吗?简单。   至于秘书的动作,恐怕是觉得男友唐突吧。人类就是这样,有很多妖族并不在意的礼仪。   道别结束,两个大妖化作一黑一青两片影子,直上云中。   下面三人抬头看着,基地长官忍不住说:“要是哪天咱们也独立研发出能在空间通道里穿行的飞行器,该有多好!”   不像现在这样,只能被动地等待其他人来找寻自己。   星际世界那边倒是愿意给他们提供几台飞行器,但基地长官深知,技术这种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好的。   秘书说:“以后会有机会。”   基地长官点头。三人散去,各自忙起自己的工作。   末日已经在结束的路上。这种时候,更加不能放松。   在原淮野、苍诀四处奔波,各个小世界欣欣向荣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两年过去。   两个大妖逐渐能对玄灵大陆上的情况放手。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能站出来主事的人越来越多。前段时间,甚至出了一件两家玄灵大陆上的人修共同竞争一笔订单的情况。说起来“伤了和气”,但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玄灵大陆已经越来越好。   原淮野和苍诀对此十分乐见。他们懒得掰扯人修之间的弯弯绕,不过,有一点很明确。妖族的崽子,只有自己出去应对风雨,才能成长。玄灵大陆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他们几个牵头者的庇护之下,还是需要各个势力自己发展、壮大。   他们逐渐放慢了脚步。虽然还是会去各界找寻合适的交易项目,但很多时候,这成了次要的事。在各处走走停停、看不同风景,才是真正目的。   两个大妖依然会提起玄灵大陆被毒花所害的那些年。但还有一个话题,原淮野不会主动说,苍诀也会避开,绝不提起。   正是关于那个强迫玄蛟签订奴宠契约的人类之事。   随着时间流逝,这个人类原本应该被搁置在大妖漫长的生命之中。但无论原淮野还是苍诀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与对方再见的一天。   ——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   ……   两年前,简初去了大学之后,于宸又花了一段时间,重新振作起来。   《寻仙》世界不再对玩家们开放,但有其他游戏被保留下来。不过在这时候,“游戏”这个称呼已经被从官方层面上取消了,“在‘游戏’中赚钱”,也成了“去某某小世界出差”。   人口爆炸、资源短缺依然客观存在,不过,因依然有小世界愿意对玩家们敞开大门,玩家们虽然经历了一段时间错愕、恍惚,到头来,还是适应了当下生活。   比如,在星际世界里,他们成为了类似于“雇佣军”的角色。   当然不会有生命危险。掠夺文明虽然离开了,但他们的空间通道,包括很多相关技术都留了下来。短短几年下来,星际世界在这方面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无论是本世界士兵还是玩家,都能在遇到险情时第一时间传送离开。   于宸现在也是其中之一。   《寻仙》没被推出的时候,他也玩过一段时间《星河战场》。两年前重新过来工作,宇宙共和国的相关部门核实了他的功勋,把他任命为小队长。   接下来两年,于宸从比较边缘的后勤工作开始,慢慢的,会去接触一些比较核心的任务。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他的级别又要提升。   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他从游戏仓——现在叫“出行仓”了——出来。   和其他“出差”的人不太一样的是,于宸很少会留在小世界吃饭。   每次坐在基地的食堂,他都会想到被自己吃了个干净的营养棒,并且再度陷入“我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的情绪。一来二去,最先是不想被同事们发现不对,后面则是真的觉得一个人吃饭不错。这也成了他们基地的一大怪事。   于宸不去在意。   不过,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是,这天他刚从烹饪机中拿出做好的午餐,就听到敲门声。   简初出现在他家门外。   他已经褪去少年的轮廓,往青年迈步。这会儿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青春洋溢。   于宸一愣,记起来,已经到七月了。   简初又放了暑假。他这趟过来,是给于宸送自己大学城市的特产。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等于宸从简初手上接过东西,简初又说:“哥!你刚刚是不是做饭了?我闻到香味了!”   虽然只是把商家准备好的材料一次性放进烹饪机了,后续的清洗工作也不用自己完成。但在这个时代,这已经算是“自己做饭”。   于宸说了句“是”,简初又说:“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原本打算点外卖的。不过你既然做了,嘿嘿,要不然咱们一起吃?”   于宸看着简初的笑脸,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简初是什么意思。   哪怕最初的时候,他真的是把简初当做邻居家里的弟弟。但现在,简初的每一次出现都在告诉他,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了。他需要的不再是于宸和他一起玩,而是更多其他东西。   那他要怎么选择呢?   “哥,”简初又在催促了,话音里还带着一点细微的抱怨,还有十分的亲昵,,“我都要饿死了!”   说话的时候,他也有点紧张的。自己的语气真的合适吗?不过很快,简初成了理直气壮。哪怕不论他喜欢于宸,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近关系。   于宸深吸一口气,到底挪开身体,让简初进入家门。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   简初大二暑假的第一天,他进到于宸家里。   大二暑假的最后一天,他在于宸床上起来,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自己一个人笑了半天,才转向于宸,笑道:“哥——不对,是不是应该叫你‘男朋友’?”   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看懂的依恋和喜欢。   于宸看在眼里,心想,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不,也许不是没看出来。现在回想,简初之前做的很多事都有迹可循。但当时他沉浸在好的阿玄的“友情”中,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些。偏偏又在同样的时间,做出很多伤害阿玄的事情。   他“嗯”了声,简初又道:“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在《星河战场》上班?我们学校那边也有出行仓,以后有时间,咱们就在那边见面吧。” 第49章 未来网游(19)   小男友这么说, 于宸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笑着点头,简初眼睛一样弯起来。他和于宸确定了对方所在星球的坐标,暗暗打算, 也许自己不必事先和男友说明, 就把在新世界的第一次见面当做惊喜。   当天下午, 简初踏上回学校的路途。更晚的时候, 于宸通过出行仓,来到星际世界, 完成这段时间耽搁下来的工作。   也是这会儿,他听同事说起,最近一段时间, 自己所在星球的执政官会出面接待来自其他世界的客人。   于宸没在意。这两年里,此类“外交”多不胜数。最先那会儿,人们还会对这样的接待工作感到好奇,主动关注相关新闻。但到现在,人们甚至懒得在报道出现在网站上时读完标题。   他继续工作。没想到,同事的下一句话就是:“是《寻仙》世界的人。”   于宸一愣。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说:“《寻仙》?!”   前一个同事:“对。说起来我玩过时间最长的游戏就是《寻仙》了,唉,可惜没办法回去看看。”   后一个:“为什么?这边和《寻仙》的空间通道不是一直开着吗。”   前者:“你不知道。之前也有人想到从其他世界进去, 结果里面的人一看咱们身上带着出行仓的标记,就直接翻脸了。要不是传送得快,恐怕都没法囫囵出来。”   后者:“嘶,这么夸张?这边不是好好的吗。”   前者:“其实也正常, 那个世界的情况和这边不一样。里面不是能选种族吗?后来事情曝光了,我才知道,原来只要有一个玩家选妖族, 就有一个真的妖族被挖了内丹,你说吓人不吓人?……可我当初玩儿的是经营流,用的也一直是人类身份。原本就是想回去看看那些员工,现在看,是没什么机会了。”   他叹气,后者跟着叹气。   于宸听着这话,面颊微微紧绷。虽然同事们始终没提起他,可于宸依然觉得,随着前一人的话音,有一个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心烦意乱。等到这晚离开基地,他回家待了片刻,看着空空如也的房子,依然提不起劲。到最后,干脆重新回到星际世界。   于宸打破了自己的惯例。他找了一家小饭馆,在里面喝酒。   不知不觉,喝了整整一晚。   嘴巴里都是苦涩的。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天天亮。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准备再回基地。路上,看到从头顶驶过的飞船。   飞船上有星球执政官的徽印。于宸抬头看了片刻,莫名记起昨晚听到的话音。   ——“执政官会接待其他世界来的客人。”   ——“是《寻仙》世界。”   有风吹来,吹去于宸身上的酒气。   两腿发僵、发麻,飞船消失在视野里。   怀揣着自己也想不明的目的,于宸跟了上去。   他其实并未想要做什么。玄灵大陆何其广阔,从中走出的人妖魔三族不计其数。阿玄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不说是零,也高出不了多少。   可是,万一呢?   他最先是跑,后来酒醒一点,知道自己光凭两条腿不可能追上,于是叫了一辆飞行器。   紧赶慢赶,终于在执政官接待异世来客的仪式结束之前,抵达行政广场。   然后,于宸一眼看到站在执政官身侧的大妖。   这一刻,他的头脑近乎开始燃烧。   ……   ……   原淮野留意那道视线很久了。   他心中厌烦。没想到,自己和苍诀到处游玩那么久,难得分开谈一回正事,竟然遇到于宸。   诚然,于宸没有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但这两天,他跟到了他所有公开行程的地点。原淮野不会天真地觉得这是巧合,很明显,于宸就是冲他来的。   来做什么?想再要他的命一次,好去给他自己、他的友人们疗伤吗?   原淮野暗暗冷笑。   在星球执政官面前,他公事为先,还会收敛。但到夜间,苍诀一个通讯打过来,青鸾的虚影出现在房间内。同样忙了一天,准备放松地梳梳羽毛、和好友说会儿闲话的苍诀,一眼看出原淮野神色不对。   原本已经卧好的青鸾又飞了起来,绕着原淮野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他肩上。   原淮野琢磨一下苍诀爪子的姿势,觉得他这会儿应该被机器人管家捧着。   想到苍诀是怎么调整机器人管家,好让对方恰好站在自己的位置,原淮野笑了声,心中郁气散去很多。   苍诀纳闷:“怎么又笑了?”   原淮野先问正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苍诀“哦”了声,倒不在意对方岔开话题,回答:“还行。我看了他们拿出来的新星兽肉,质量是不错。还想去咱们那边发电铺路,我说让他们找人修商量。”   “咱们也用得上。”原淮野说,“你之前不是还在抱怨,回去就用不了终端了。”   苍诀笑笑:“那倒是。”   说了几句,气氛轻松起来。这时,原淮野才道:“我看到于宸了。”   苍诀一愣。   原淮野看他一副困惑神色,记起苍诀并不知晓于宸名姓。   他补充:“就是那个让我签了奴宠契约的人类——这两天,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前面半句,已经让青鸾大怒飞起,在房间里扇动翅膀,一副要来找于宸麻烦的架势。   到后半句,苍诀更加生气。他重新停在机器人管家身上,脑袋凑到原淮野面前:“把他赶走!”   苍诀无法从善意角度考虑于宸。   当初那么对玄蛟。好,这是因为他“不知情”。可现在,他明知道玄蛟的身份,却还要找上门来,一定不怀好意。   与青鸾的冲动相比,原淮野要冷静很多。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生事,”他说着,一顿,“要是他真来找麻烦,到时候再说。”   青鸾拍打一下翅膀,一脸不满意。不过他这会儿和原淮野不在一个星球,再不高兴,也做不了什么。   他只好郑重叮嘱:“一定不能让他近身!”   原淮野心中微暖,答应:“好。”   正事说完,闲事也聊过。接下来,原淮野和苍诀各自拿出几块灵石,在这异世大陆,布置出一个聚灵阵,开始修行。   原淮野近来已经隐隐有突破的感觉。他神识沉入经脉,带着灵气在体内运转。几块流光溢彩的极品灵石逐渐暗淡,与此同时,原淮野丹田中的妖丹愈发明耀。像是一轮太阳,照耀着他的灵台。   他完全沉入其中。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依然没有睁开眼。   约定时间已经超出一刻钟,大妖始终没有出现。星球执政官怀着忧虑,派人前去查看。   敲门无人应声,负责人正要咬牙拿钥匙开门,就见另一个男子的身影从门口冒了出来。   只是终端投出的虚拟影子。不过,来人认得,对方是和原淮野时常一起出现的另一个大妖。   他说:“淮野开始进阶了。”   玄蛟天生就是七阶的大妖。而在过往修炼之中,原淮野已经迈过八阶门槛。到现在,则是触碰到九阶边线。一旦成功,他便真正站在整个玄灵大陆妖族的顶点。   苍诀当然为他高兴。   来人听了这话,一愣。   苍诀看着对方的神色,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进阶”一事毫无概念。   原先总带着三分不着调的青鸾呈现出与平日迥然的气质,显得沉稳,冷静,说:“把我们之前送来的晶核堆在他身边。我是说所有。我会尽快赶去,但至少也要花三天内以上。这三天里,如果晶核用完了,就拿星兽肉,或者任何我们之前从你们这边换过的东西。别担心,之后会统一结账。”   来人舔舔嘴唇。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从青鸾的态度中,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多问一句:“那房门——”   “打开。”苍诀简单粗暴道。   来人点点头。他也算是这颗星球上有一定头脸的人物,这会儿一边去找钥匙,一边直接下令去库房取货。   命令下下去,钥匙到手上,来人终于有时间拨通执政官的通讯。   一边打开房门,一边告执政官:“长官,原先生这边出了一点状况——”   话说到一半儿,再没了声音。   执政官一个激灵,抬高嗓音,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负责去叫人的下属蓦地回神,“他‘进阶’了。”   刚才听到这两个字从苍诀口中说出时,下属满是困惑。可现在,看着眼前场景,他忽然鲜明地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原淮野身侧闪烁着无边灵光。而在这样灿烂耀眼的灵光之下,大妖紧闭双目,盘坐屋中。   他的袖口因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而鼓荡,长发同样猎猎飘动。巨型玄蛟虚影盘绕在原淮野身侧,金色瞳仁注视着赶来查看状况之人,姿态威严肃穆。 第50章 未来网游(20)   来人屏息静气, 连和执政官拨通讯时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他三言两语说出状况。执政官听过,一样意识到严重性。   他额外要求:“联系爱帕索、诺瓦里斯、雪山,”都是附近星球的名字, 与他们之间的路程在三天以下, “和他们说明情况, 请求晶核支援。”   下属正色应了。不久之后, 他们这边的库存先来到原淮野身边。   这之前,哪怕是下属这样对修真文明没有常识的人, 也能看出原淮野的状态十分不妙。   他眉尖紧紧拧起,身边盘浮的玄蛟虚影隐隐转动,发出不安地吟声。仔细看去, 能发现搭出聚灵阵的几颗极品灵石已经到了破碎边缘,上面布满裂痕。   等到晶核布好,原淮野的状况终于稳定。   下属松一口气,接着毫无意外地收到下一则指令:直到苍诀赶到之前,他都需要守在原淮野身边。一旦出了状况,及时与前者联系。   因原淮野突然进阶的事,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被取消。消息暂时没有传出,于宸依然先一步赶到地点。   他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却没看到大妖的影子。   于宸坐在街边长椅上, 满心失望。   有鸽子落在他身边,“咕咕”地啄着旁人投喂的面包屑。于宸毫不在意,一直到身前多了一个人影,他才缓慢抬头。   这一眼, 与简初对视。   于宸错愕。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的心脏在这一刻坠入冰海。尤其是看到简初失望的目光,他下意识开口:“简初, 你听我——”   话没说完。   于宸面颊偏向一边,说不清是“啪”的声响先传入耳中,还是面上疼痛早一步到来。   简初咬着牙,眼里含着泪,抽过一巴掌后,转头就走。   于宸追上前去,将人拉住。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搞什么?!”   ……   ……   “你搞什么?!”   原淮野听到这么一声。   他带着十分费解,去看眼前场面。   迷雾散开,他面前的人竟然是于宸。这个卑劣的、总是喜欢惺惺作态的人类,不仅再度出现了,面上还是一副忍耐神色,说:“简初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弟弟——”   原淮野冷漠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这一下,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仿佛无法控制身体。   他依然面对于宸,而于宸也在继续说话,用一副无奈的、好像他有多么无理取闹的态度,说:“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从小,我家、他家的长辈都让我多照顾他。他也只是把我当哥哥,阿玄,你不要多想。”   原淮野厌恶地想:多想?不,我根本不会去想和你有关的事。   偏偏于宸还在继续说话:“你刚刚有点过分了。简初并不知道那块护甲是你给我的,他只是想拿去看看。”   然后,原淮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他直接把护甲毁掉了。”   于宸抿了抿唇,说:“他继承了丹修的能力,身上是会有一些威力比较大的东西。而且你也知道,他的天赋没那么好,对这些掌控的不好,那只是不小心。”   “原淮野”语气平平,说:“他说,用玄蛟褪下的皮做的护甲,听起来很恶心。”   于宸无可奈何,说:“他就是那么一说……”   对话还在继续。原淮野已经清晰地意识到,眼前一切并非真实场景。   再去回忆此前经历,意识到自己来到星际世界、在有了突破预感的情况下修炼,答案呼之欲出。   眼前一切,是属于他的“感应”。   这是修为达到一定高度的妖、人、魔突破时会看到的东西,可以理解成天道法则送来的命运投影。   原淮野曾经听说过,早在上古时期,就有一只玄龟前辈在进阶时见到往后妖、人之间爆发大战,妖族惨败的场景。这位前辈在往后日子中尽力调和,让战争未再出现,避免了妖族覆灭的命运。   再有,玄蛟族中,同样流传着此类故事。   只是,他为什么会见到于宸?   ……难道因为这会儿他在星际世界,感应出错了?   原淮野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旦进入突破状态,要么成功进阶,要么失败重伤,再也没有第三条路能走。他无法打断眼前投影,只好继续往下看去。   “原淮野”终究还是原谅了于宸。那以后,简初也出现在玄蛟面前,带着委屈神色,对他说:“阿玄哥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这样吧,我这里也有一个属性不错的护甲,就当做给你的赔礼。”   “原淮野”瞥他一眼,态度还是冷淡,说:“不用给我。”   简初顿时显得手足无措。他身侧,于宸打哈哈,说:“给我吧。阿玄那副护甲,原本也是给我用的。这下子,也算你赔给他了。”   简初听着,微微笑一下,说:“好。”   就这样,于宸穿上简初给的护甲。这件事暂且过去,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从投影中三人的谈话里,原淮野察觉到,他们好像并不知道上君的存在。   “自己”之所以能自如讲话,原因要曲折很多:海洋世界里,地裂深处,某个沉睡万年的存在醒了过来,唱出一首死亡之歌。   对海洋世界的生灵,这是多次出现在历史中的灾难。可这一次,原本的死亡之歌,反倒成了希望之曲。   大量寄生虫被歌声杀死,重新夺回意识的人鱼开始反击!   那个时候,没人告诉他们玩家之外另有掠夺文明。他们把玩家当做控制自己的仇敌,短短时间,杀死大量外来之人。   而对于宸来说,就是:半天之内,他就看到数十起玩家死亡在游戏仓内的新闻。   之后,从海洋世界逃回的玩家将“游戏”的真相公之于众。   所有人哗然,于宸受到的震撼更多。   他重新找到原淮野,向他道歉,又与他一起夺取了一个明知“NPC”是真实生命,却还满不在乎地屠杀玄灵大陆上村民的玩家的游戏仓。原淮野去往其他世界,在这过程中,与于宸、简初的关系进一步紧密……   至于“更重要的事”,自然是把玄灵大陆、其他小世界,从诸万公司的掌控下解救出来。   没有上君,玄灵大陆上的生灵们没有被交还妖丹灵骨。不过,很多玩家在这时候站出来,用自己被赋予的能力,和小世界生灵一同对抗掠夺文明。   这是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原淮野看了许久,见到玩家、小世界生灵们组成的联盟节节败退,掠夺文明重新种下大量毒花。看着越来越多的玩家、机甲战士、人鱼……其他生灵倒在路上。他又意识到,苍诀始终没有在这些画面里出现。   那只青鸾呢?   原淮野心情蓦地一沉。他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答案,这个答案就像一柄利剑,直直剖开了他的胸膛。   一个没有妖丹、能被人类孩童追得到处跑的青鸾,能是什么下场?   他牙关“咯咯”作响。星际世界中,守在原淮野身侧的负责人一个激灵,紧张地看着屋子中间的大妖。又迅速扫视过屋子里对方的晶核、星兽肉,确保东西还没有耗空。   他已经打算拨通给苍诀的通讯了。这时候,原淮野又安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苍诀还活着。我找到他了,还是他带我和龙君、越小友一起去找到毒花。他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正在这时,眼前战场形势又有变化。   “原淮野”已经伤重,刚刚吐出一口血来。这时候,又有掠夺文明派出的机器人军队的炮火扫到躲在后方的简初。   于宸目眦欲裂,扑到简初面前。   简初奄奄一息,眼中含泪,抬起手,触碰于宸的面颊。   他无声地开口,叫道:“哥……”   于宸说:“小初!坚持住!”   简初嘴唇颤动,鲜血从他口中流出。   他说:“其实、其实我……”   于宸说:“不要说话了,小初。”   简初却坚持,说:“哥,如果有下辈子,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当你‘弟弟’?”   于宸听到这里,眼中同样有泪水淌落。   简初催促他:“哥,好不好?”   于宸满面苦色,似痛不欲生,回答:“好。”   简初放松地闭上眼睛。   可他却没有真正出事。   一阵微红的光芒从于宸身上涌出,牵连到“原淮野”与简初身上。   时隔许久,他再度发动技能,源血回溯!   消耗跟宠80%的生命,为己方所有队友回血。   剧痛袭来,大妖瞳仁蓦地收缩,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远处拥抱在一起的二人。   他身体摇晃一下,到底倒在地上。鳞片逐渐浮上大妖面颊,“原淮野”颤动着化作原形。   这是妖族即将死去的预兆。无法维持人形,清晰地感知到妖丹碎裂。经脉寸断,大股大股鲜血鲜血从玄蛟身上渗出,不多时,就连鳞片也开始脱落。   同一时间,简初重新睁开眼,对上于宸含泪的笑脸。   于宸依然紧紧抱着他,承诺:“小初,我不会让你有事。”   简初恍惚了一刻,回答:“……我知道。” 第51章 未来网游(21)   气氛在无声地变化。过了许久, 于宸依然不记得放开简初,而简初同样没有提醒他。   两人在炮火之中紧密拥抱。直到“轰”的一声,一发炮`弹击中他们身侧的高楼。建筑坍塌, 各种重物掉落。于宸终于反应过来, 回头去看身后。   这一眼, 他看到了朝自己和简初砸来的东西, 也看到了那个同样在重物掉落范围内、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色影子。   小初、阿玄……   原淮野看出了于宸的挣扎。不过,在千分之一秒的抉择时间过去, 于宸还是抱着简初,御风离开了。   玄蛟依然不动。   直到炮火摧毁他的身体,直到更多建筑倒塌在他身上。   蛟血染红这片土地, 真正的原淮野缓缓往前。   这一次,他的身体穿过了堆积在玄蛟身上的各种重物,来到另一个自己身边。   原淮野有种预感。这一切即将结束了,而他仍然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地面上的蛟双目紧闭,无声无息。   原淮野半蹲下来,想要去触碰自己原本的命运。   没有碰到。   他的手穿过另一个“原淮野”的面颊。   投影中的一切开始模糊, 预示着一切即将结束。   大妖重新回到自己的识海,这一次,他察觉到堆积在房间内外、数量庞大的晶核, 还有自己妖丹上亮起来、又开始生长的纹路。   原淮野收敛思绪。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到那样的投影,不过没关系。一切早已改变,上君……   原淮野心神微动,忽而明白过来。   作为来自大千世界的真龙, 观澜的命数无法为玄灵大陆的天道法则推演,自然不会出现在后者赋予大妖的命运指点之中。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上君出现, 苍诀真的会“消失”,自己也会沦落到被一个凡人害死!   原淮野心神愈凛。星球方面的负责人胆战心惊地看着玄蛟金色的瞳仁浮出微红色,到底把给苍诀的通信键按了下去。   赶路中的青鸾收到讯息,短暂停下。   他没有搭乘飞船,而是以原型出现在真空宇宙。   青鸾轻轻啄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终端,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青鸾:“嗷?”   星球负责人赶忙把镜头对准屋子里的玄蛟,担心地问:“他好像出了状况!”   苍诀:“……”   拥有青色羽毛、清贵华美外表的大妖在宇宙之中化作人形。他走向原淮野身侧盘浮的影子,一眼看出:“这是走火入魔。”   星球负责人“嘶”了声。虽然不太明白,但这明显不是好词!   那要怎么办?   正担心着,就见到另一个大妖的虚影抬起手,松松放在玄蛟头上。   玄蛟看着他。识海之中,原淮野同样看着他。   他听不到苍诀的声音,却能看到苍诀站在自己面前,嘴唇微动,像是在和自己讲话。   他分辨着苍诀的话音。   “你怎么了?”苍诀问,“如果坚持不住……”   青鸾已经在考虑,是否要让那边的人把原淮野送回玄灵大陆。   之前不这么做,是担心进阶中的玄蛟因灵气浓度频繁变化,突破过程出现问题。可现在明显已经出现问题了,或许挪动一下,才是机会所在。   他说到一半儿,玄蛟的影子忽然动了。   蛟身朝苍诀探来,一身黑色鳞片映着灵光,竟显出几分流光溢彩。巨大的蛟头绕着苍诀的影子转了一圈,识海深处,原淮野心头,那个“苍诀还活着”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玄蛟眼中的红色逐渐淡去、消失。   星球负责人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在他看来,异常消失,就是好事。   苍诀则微微一怔。   他侧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蛟身,面皮轻轻抽了一下。   “你不要觉得进阶之后就能打得过我了!”苍诀强调,“我告诉你!我也快突破了!到时候,咱们再打一场!”   原淮野忍不住低笑。   玄蛟缠绕得更紧了一点,亲昵地用头顶一顶苍诀身体。   ——的虚拟投影。   额头直接从自己身体穿出,玄蛟微微一愣。   苍诀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头脑上的优越感一点点升起。   他下巴抬高,笑道:“哈!我那时候,可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行了,等我过来!”   蛟身慢吞吞退回原地,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苍诀的虚影笑着消失在屋中,真空宇宙内的本体重新开始赶路。   诚然,这个世界的宇宙飞船速度是达到了玄灵大陆上的三族无法企及的地步,但这仅限于修为低、级别低的一批。放在玄蛟和青鸾这样实力达到大陆顶峰的大妖身上,当然还是靠自己更快。   青色的影子飞过飞船,飞过星云。有航行中飞船上的孩童看到这一幕,惊喜地叫了起来:“妈妈!咱们窗外有东西!”   以为飞船要被星兽袭击了的妈妈:“……!!!”   这些暂且不提。   从各个角度确认了苍诀的安危之后,原淮野心平气静,重新关注起自己的妖丹。   晶核暗淡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机器人管家们忙忙碌碌,反复把失去色彩的晶核取出,又送来新的晶核补充。   转眼又有一天过去。星球负责人开始计算,按照原先生使用晶核的速度,自己这边还能提供多久稳定能源。答案十分不乐观,而他并不知道,妖族进阶的时间动辄以年、十年,甚至百年计数,苍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晶核提供原淮野所需全部能量。最重要的,是捱到他赶去的时候。   这个小世界的人无法打开原淮野的芥子空间,但苍诀可以。加上他自己那边的东西,足够让原淮野安安稳稳地过上五十年!   苍诀计划很好。然而此刻,宇宙深处,突然传来一点细微动静。   青鸾再度停下。   他的神识朝动静传来的方向笼去。那并不是“声音”,更倾向于大妖对于危险的直觉预判。   广阔无垠的宇宙、一两个只能做作为补给站的小型星球,还有更以后的地方……   盘踞在黑暗中,越来越接近。   苍诀瞳仁骤然收缩!   ……   ……   简初心情很糟糕。   为了赶到于宸在的星球,这段时间,他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都躺在出行仓里,就连作业也是带到出行仓里完成。身边的同学们原本还打趣他,怎么一个暑假没见,简初就开始沉迷去其他小世界旅游。简初笑着否认,再带着一点炫耀,说:“我是要去见男朋友!”   同学们:“哇——”   几天时间,简初给好几拨人说起自己的恋爱故事。听到他和他男友从小一起长大,同学们还嘻嘻哈哈:“这是青梅竹马!可以啊。”   简初笑笑,又补充:“我应该很早就喜欢他了,不过当时我没发现,他也没发现。哎,不过就算他发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也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毕竟他比我大了好几岁呢。”   “那你们之间是谁告白的?”   “对对,而且是谁先发现喜欢对方的?”   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简初坐在自己的宿舍里,眼里溢满泪水。   他静静地、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地落泪。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是他的舍友要回来了。   “不知道简初在不在。”   “哈哈,肯定不在啊!他不是说要和男朋友待上三天吗,现在肯定还在那边。”   “也对。”   简初听到这样的对话,手指按紧了衣角。   不、不行!   “滴”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他的舍友要打开门了。   简初爆发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出行仓。   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回来了!   这太丢脸。之前秀过的恩爱就好像是一个个巴掌,狠狠抽在简初脸上。简初无法接受,他重新躺进出行仓,赶在舍友真正进入之前,将出行仓阖上。   “看吧,”舍友在和其他人说,“简初果然没回来!”   “真好,我都想谈恋爱了……”   简初失魂落魄。   他不能告诉其他人,自己的男朋友,心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更让简初恶心的是,于宸喜欢上那个妖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是活生生的。   这让简初完全无法接受。   昨天和于宸吵完之后,他直接启动出行仓传送回到宿舍。当时舍友不在,他一个人神伤整晚。现在,他又完全成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状态。   简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愤恨。他决定了,自己不好过,于宸也不能好过!对,把他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的事情在他的同事之间宣扬出去!   有了目标,简初干劲十足。   他重新进入星际世界。   一夜过去,这里的风景与昨天没什么不同。   简初分清方向,开始叫飞行器。这个时候,有人从他身边跑过,狠狠撞在简初身上。   简初正要大怒,就见对方也摔在地上,一脸狼狈,还不停朝自己道歉。   简初恨恨地骂了一句,到底没多做什么。他走了,没看到自己身后的人“嗤”地笑了声,掂起手上的一个小东西。   如果简初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那是自己的定位装置。   有了这个小东西,在危险出现的时候,他才能被及时传送回学校宿舍。 第52章 未来网游(22)   原淮野开始突破的第二天下午, 守在他身边的星球负责人接到了来自苍诀的通讯。   青鸾依然在真空宇宙中,第一句话,是告诉他:“有东西在接近你们。”   星球负责人一愣。羽|}西#整   苍诀描述:“我和它之间的距离太远, 没办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不过, 它最迟明天下午就会到你们那边。”   星球负责人头脑还算灵活, 敏锐地反应过来:“苍先生, 你是说——”点开另一个电子屏,在上面快速搜寻信息, “可我们防御系统里并没有什么预警。”   苍诀皱眉,没多说,只道:“提前做好防御。”   负责人深吸一口气, 到底点头。   虽然对大妖的力量没有实际概念,但他知道苍诀不用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就能直接进行宇宙穿梭。   在和玄灵大陆开始合作之前,对星际世界的人们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可想的事。   既然已经有了一重“无法可想”,那和苍诀有关的其他事, 应该也不能拿常理判断。   尤其是“星球可能被不明存在攻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通讯结束, 负责人抓紧时间去找执政官汇报情况。   他们这颗星球的方位其实不算边远。虽然设有防御基地,但上次被星兽光顾,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情。   好在十数年中,各样演练始终没有落下。听过汇报的执政官对苍诀的话高度重视, 第一时间下令,让整颗星球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防护罩被打开,所有机甲战士待命。   执政官庆幸, 还好之前还曾请求临近星球的支援。否则的话,恐怕连机甲的基础能源都无法保证。   星球范围内,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收到通知。本世界的平民进入避难点,其他小世界来客中的非受雇人员则请尽快返回。   简初原本正在赶往基地的路上。看到通知,他微微一愣,喉咙下意识发紧。   发生了什么?   他从飞行器往外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外间的一切都骤然肃杀起来。   简初心慌,转眼想到,这么一来,自己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学校了吗?   虽然还是很不甘心,但性命要紧。   他果断去摸手腕上的定位装置。可手指触碰上去,简初又愣了。   他无法相信地低头,见自己手腕空空如也,定位装置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简初头皮一炸,一股热流迅速涌上面颊,连眼眶都多了烧灼感。   原先只有一分的担忧,在此刻成了十分恐惧。他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正在执行任务的于宸接到简初的通信请求。他很意外,但还是第一时间接通。   两者相对,于宸本以为:“小初,你是来看我的?”   他们这边的情况,应该已经被回去的玩家传播得到处都是。而简初虽然昨天和他争吵过,这会儿却还是担心他。   于宸想着这些,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但他还是要说:“我没事,正在和同事一起巡逻。你赶紧回学校吧,咱们之后再见面。”   简初听在耳中,心中作呕。   之前怎么没发现,于宸这么自恋?   不过,这会儿他是来求助的。简初忍气吞声,回答:“我的定位装置丢了。”   于宸一愣,“丢了?怎么搞的?”   简初记起刚才自己被人撞了的事。那会儿不觉得,此刻却有八分肯定,应该就是那个人拿走了自己的装置。   他把这话给于宸说,于宸的表情严肃下来,道:“是有这种情况。一部分这个世界的人,想偷渡去更加和平的世界。”   简初瞪大眼睛,问:“那我现在怎么办?”   于宸说:“你先去找个避难点吧。”   简初:“定位装置……”   于宸:“我帮你找。”   简初松了口气,敷衍地露出一个笑脸,这才关掉通讯。   他依然忧心忡忡。找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避难点,就立刻下了飞行器、进入其中。   外间天色逐渐昏暗下去。对星球上的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太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在简初耳边忧虑地低语,几乎每一刻都有孩子的哭声响起。   他心烦意乱,只能祈祷于宸尽快把自己的定位装置找回来。   至于被简初期待着的于宸。他原本的任务就是巡逻,在有状况时出面维持秩序。和同事解释之后,同事同意了他改换路线的提议,还说:“你们感情真好。”   于宸听着,先笑,再叹口气,说:“但他总是多心。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吧。”   同事十分理解,说:“异地恋就是这样。不过,他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   于宸说:“可惜出了这种事。”   同事:“谁也不想的。”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路灯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像于宸前面所说,“偷渡客”是星际世界近两年频发的问题。虽然宇宙共和国已经在空间技术上有所突破,可毕竟做不到像掠夺文明那样简单轻便的开设空间通道,定位装置依然是玩家世界的专属。而偷窃“玩家”们的装置,在黑市上出售给想要离开的人,甚至成为一种产业链。   为应对这种状况,政府也出台了一些举措,主要在于集中安置被偷了装置的“玩家”,当人数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启动空间穿梭器,将他们统一送回。   这些暂且不提。现在,于宸和同事来到简初丢东西的地点,切入不远处的监控线路,开始找寻。   其中,同事意外地发现:“咦?他丢装置的时间,好像……”   比执政官那边下统一通告要早很多。   这就和于宸说的“男友是因为担心他才回来”对不上。   同事话音卡住。再看于宸,后者面上一样带着惊讶。但很快,于宸说:“找东西要紧。”   小初并没否认他对自己的关心。所以,哪怕他不是看到消息才回来,至少他的确再度出现了。   于宸不去思考,同事自然不会多事。两人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沿着监控中的痕迹一路追查。   同样的夜晚,苍诀依然在赶路,原淮野则还在突破。   原本守着他的负责人已经被调走。星球出事,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所有人都在备战状态。转眼到了第二天中午,防御系统终于发出警报!   这颗久未遭受袭击的星球,竟然在这么一个寻常日子,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汹涌兽潮。   在卫星被毁之前传入星球中枢的最后一张照片中,整颗星球的体积竟似扩大了一圈,多出来的正是不计其数的星兽。   饶是事先被苍诀提醒过,看到这架势,星球执政官还是有些发懵。   假如自己昨天没那么重视,现在会是什么景象?……不敢想,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凉。执政官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下令。   “优先保证防御防御系统的能源供应!暂时停掉除了基地和避难点之外所有地方的供能,避难点供能削减至30%。”   轻轻一声“嗡”响后,简初周围的环境昏暗下来。他心头一紧,同一时间,耳边再度爆发出数声大哭。   简初心烦意乱,对眼下环境的郁躁甚至超过对外间景象的恐惧。   “所有撒出去巡逻的士兵速回基地,进入机甲,准备作战!”   在外的于宸与同事接到命令。这时候,他们刚刚找到偷走简初定位装置的人,通过一番威逼利诱,让对方交出装置。   东西拿到手,于宸对同事说:“你先回去。我得把这个交给小初。”   同事点头离开了,于宸深吸一口气,同样转头就走。   避难点里,简初正在最烦躁的时候,他的终端忽而亮起。   简初眼前一亮。打开终端查看,果然是于宸给他发了消息。   来了!这一瞬,简初甚至可以不再计较对方吃盆望锅的行为。他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连忙将笑意敛去。   他心想:其实哥他还是在乎我的。之前的情况,我虽然生气,但就那个“阿玄”和哥根本没有可能了。只要他朝我认错,态度诚恳一点,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于宸又叮嘱:等我快到的时候,就给你发消息。小初,你再忍耐一下。   简初喜滋滋地回复:好。哥,你注意安全。   于宸:好……“轰!”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于宸心脏颤动一下,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这一眼,他的心脏近乎骤停!   笼罩着整个星球的防护罩竟然开始闪烁。这是能量不足的信号,甚至有一个星兽半边身体都进入防护罩内。   于宸手脚冰凉。好在很快有驾驶机甲的战士上前,将星兽击杀,防护罩也重新被补充了能量,再度稳定。他定一定神,再度往前,心中却泛起十分担忧。 第53章 未来网游(23)   快!   苍诀已经能看到被异兽围绕的星球。他再度提速, 各种增加灵气的丹药不要钱似的塞入口中,整个妖都成了太空中的一抹青色影子。   快!快!   于宸与简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期间,防护罩再度开始闪烁。虽然最终还是稳定下来, 可涌入星球内部的星兽明显比上一次多出数倍。   快、快——   执政官坐镇中枢。随着防护罩两次不稳, 这是极其不妙的征兆。虽然早已知道这次来袭的星兽数量庞大, 但情况仿佛比他们之前最坏的打算还要严重。   快……   原淮野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身侧, 盘浮着的玄蛟影子直起身子,朝上空看去。片刻后, 竟是直接离开原淮野的身体,飞入太空。   黑影闪过,负责监测星兽状态的士兵心头一突, 紧绷的心弦近乎断开,以为又有星兽进入防御系统。好在定睛再看,系统还在运转,不曾发出警报。   士兵松一口气。而这时候,玄蛟的虚影已经来到星球之外。   金色的瞳仁静静注视着正在攻击星球的星兽。   这只玄蛟的影子,是原淮野意识的化身。它所见, 即为原淮野所见。   在原淮野眼里,星兽一次次进攻、基地艰难地防守。防护罩的第三次不稳到来了,这一次, 超过百名机甲战士被击落。   太空中的玄蛟低下头。   他看着受伤的士兵从机甲里爬出,一抬头,就看到落在自己面前的星兽。原本以为死路一条,这时候, 一条光剑穿透星兽胸膛,是有同僚赶到,将他救下。   不远的地方, 一处避难点不巧被坠毁的机甲砸中,建筑出现裂口。危难关头,有人从建筑裂开的地方跑出,却不是为了逃走,而是将重伤的机甲战士拖入避难点中。   类似场景还有许多。   地面上,原淮野周围的晶核相互碰撞,动静越来越大。   大妖的手指也开始颤动。他在挣扎,一边是近在咫尺的突破,一边是重伤的结果。   按理来说,只要有脑子,就知道要如何选择。   可是、可是……   星兽为什么忽然袭击这颗不起眼的星球?   执政官想不到答案,原淮野却隐隐有所猜测。   他进入顿悟状态,身边堆积了大量能量物质。这些能量物质,加上进阶之中、动弹不得的原淮野,就像是一个喷香诱人的大蛋糕,甚至他本人的吸引力还要远超身边的晶核。   在玄灵大陆,无论人修妖族,都知道自己突破的时候需要布好防御机关,以免被人趁虚而入。怎么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把这最重要的事忽略了?   原淮野心道,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那天晚上一定不会开始修行。可现在,来不及了。   碰撞中的晶核一块块在相撞的力道下化作粉末。这些晶粉依然围绕在原淮野身侧,像是卷入了一场旋风。原本需要用更长时间才能吸收的力量,这会儿一股脑涌入大妖丹田。随后,原淮野睁开眼睛。   他的情况很不妙。   现在这样,相当于他强行中止了突破。当下短短一刻,就是原淮野力量的巅峰。   不能多等!   大妖身形一闪,出现在空中。   太空中的玄蛟朝他冲去,两者合为一体。   他基地的监控镜头方向点了下头,借着,就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再度冲向太空!   这是执政官,此前那个负责人,包括这会儿所有聚在一起开会的上层政客、军官都没想想到的结果。不过很快,防御系统的反馈数据回来了。随着原淮野的加入,压力陡然一轻!   “分出一部分人,”执政官吩咐,“去救援伤兵。”   下面的人领命去了,放了一丝神识在地面的原淮野对此有所察觉。确认无人丧命后,他收回这丝力量,专心应对星兽。   平心而论,对原淮野而言,星兽本身不难应对。可当四面八方、头上脚下,每一丝空间都被这种只知进攻的生物占据,就总会存在疏漏的地方。   如果是平常时候,原淮野尚能坚持。他曾经和苍诀从妖界打到人间,又从人间打到魔域。大战百余天,仍然分不出胜负,最终约定下次再来。现在不过与星兽相对数刻,哪能比得上从前?   可不久之前,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突破。   “唔——”   有星兽趁原淮野不备,一口咬上他的手臂,又被原淮野的护体灵气震走。   同时,一丝鲜血从大妖唇角流下。   他的境界已经开始滑落。比起妖兽,反倒是丹田之中不稳的灵气对他造成的伤害更大。   原淮野咬牙坚持。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虽然星球防御系统要面对的星兽数量大大减少,可此前三次不稳,到底给系统留下隐患。这会儿,又一波进攻后,防护罩竟然直接熄灭!   指挥中枢,所有人的血液在这一刻凉透。   他们好像已经看到星球的未来。星兽降临,在他们的家园上肆虐。避难点中的人们会被它们找到、拖出,沦为星兽口中的食物。   这绝非空想,而是其他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灾难。   执政官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一个,他张口,就要下令。无论如何,所有作战力量会奋斗到最后一刻。   早在警报拉响的时候,他们已经向上级请求支援。坚持下去,未必毫无希望。   然而——   声音出来之前,执政官的眉尖轻轻拢起。   他很不确定地看着眼前屏幕中的内容,询问:“防护罩又撑起来了吗?”   星兽明明依然被阻拦在外?   听着执政官的问题,负责防护罩的人员战战兢兢,回答:“报告长官,没有!我们还在查找问题。”   执政官的瞳仁微微一颤,再看向外间。   “是原先生。”他说,“原先生在保护我们——我听说过,在他们的世界,有足够力量的人可以撑起‘结界’。”   “嘶。”因执政官的话,指挥中枢里的其他人恍然大悟。再看原淮野时,目光带上尊崇、感激。   不过,感念的话语、行为都可以放在后面。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度过这场兽潮。   所有人再度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负责防护罩的人员手心全是冷汗,面颊却烫得惊人。因太过紧张,就连呼吸也多了烧灼的感觉。   快!快!快!   执政官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原淮野的妖丹已经出现一丝裂纹。   但大妖并未因此后退。   他依然挡在整颗星球之前,帮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挡住所有攻击。   既然妖丹受损成了定局。既然这样,不如多支撑一些时候。   原淮野唇角淌下一丝鲜血。   放在从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过去两年下来,他与苍诀一同奔波,一同看着各个小世界的人们拼尽全力走出阴影、努力整活,其中动容太多。再有,原淮野也不能肯定,这些星兽是不是被自己吸引而来。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能不管。   兽潮仍在持续,原淮野妖丹上的裂痕越来越大。   地面上,于宸终于赶到简初所在的避难点前。他给简初发了消息,要小男友出来。这时候,上空又有变化!   于宸紧张抬头。只见防护罩重新启动,若流水,似满月,将整颗星球笼罩其中。另一丝光线衰微下去,一个黑点从天上落下……   他咽了口唾沫。最先,当然觉得那是星兽。可眼看黑点越来越近,于宸逐渐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影。   “仍有386只星兽进入防护罩。”指挥中枢,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看向执政官。后者嗓音沉着,吩咐:“让散出去的机甲战士去把它们击杀!”   不到四百只,完全在能够应对的范围内。   命令发了出去。满怀期待的简初走出避难所,一眼看到正在往某个方向看去的于宸。   他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要去喊对方的名字,便觉得身上蒙上一片阴影。   简初动作一停,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凉透。   是星兽!   眼看星兽朝自己咬来,惊恐之下,简初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他“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脚踝剧痛,简初又惊又惧,眼泪大颗大颗从眼中滑落。这时候,星兽身体一晃,倒在地上,背后隐约露出机甲的影子。   处理完星兽,操纵机甲的士兵很快离开了,他还有另一个地点要去。   简初留在原地,神思恍惚。某一刻,他忽然记起什么,叫道:“于宸!”   于宸蓦地回神。   他脑海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刚刚掉下来的是不是阿玄?他怎么了,为什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   他一定受伤了!不,要想个办法。   正当此时,简初的嗓音钻进于宸耳朵里。   于宸一个激灵,只觉得头脑瞬时变得无比清醒。   有办法!   这时候,简初又叫:“于宸!你做什么?快点把我的定位装置给我!”   于宸却没有朝他迈动脚步。   不止如此。在简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于宸拿着他的定位装置,朝原淮野跑去!   他看到简初坐在地上,也猜出对方是崴了脚。但小初的情况明显不严重,相反,阿玄状态那么糟糕,竟然直接从天上掉了下来。   他需要治疗。虽然自己世界的医疗水平不算发达,但至少好过战火中的星际世界。   眼看于宸与原淮野的距离越来越近,简初目眦欲裂,破口大骂:“于宸!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放着男朋友不管,去管那个家伙?!把我的装置还我,你他妈的快还给我!!!”   话音入耳,于宸咬咬牙,却没有停下步子。   小初不懂。至少这一刻,他绝非抱有什么私心,而是真切考虑两人状况不同。   可于宸还是没来得及将定位装置装给原淮野。   在他已经很接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他与原淮野之间。 第54章 未来网游(24)   于宸瞬间认出, 这是在各种新闻中经常和阿玄共同出现的妖。   眼看苍诀半蹲下身,将原淮野揽入怀中。于宸心头一涩,脚步缓缓放停。   但他还是开口, 说:“我这里有一个空间装置——”   说到一半, 大妖回头。   苍诀面色极沉, 眉目中的冷意看得于宸一凛。他话音一顿, 偏偏苍诀在这个时候抬手一挥。只见一股青色光芒大妖袖中掠出,带着危险的气息, 朝于宸飞来!   于宸身体骤然紧绷。   他察觉危险。有那么一瞬,脑海里的念头竟然是:他这是要杀我?为什么这样!难道阿玄对我……   然而那道青芒并未袭向他,而是飞到他身后。   于宸怔忡片刻, 循着青芒朝后看去。而后,他瞳仁骤然收缩。   简初!   简初一身尘土,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他身侧,有一只刚刚被青芒击中,这会儿正在往下倒去的星兽。   星兽有一小部□□体压在简初身上。   简初面上闪过一丝痛苦。再抬头时,正好与于宸对视。   简初神色缓缓发生变化, 看向于宸的目光只能用仇恨、怨意深重来形容。   他想质问:你在做什么?你在想什么!我才是你男朋友!刚刚我差点就要被那只星兽一口吞掉脑袋了!   于宸面颊微微抽搐一下,难得不知道自己该进该退。   这个时候,两只大妖的方向又传来动静。   原淮野似是醒来了。他“唔”一声, 仿佛说了些什么。但还没说完,就被苍诀的打断。   苍诀说:“闭嘴,好好喝!”   青鸾整个妖都显出一种很暴躁的气质。而他这会儿说的“好好喝”,所指的不是其他, 而是正在从他掌心流出的汩汩妖血。   不过是晚来了一刻,竟然就看到玄蛟倒在地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   ——嗯, 也不算真的“生死不知”,但重伤是难免的。最让苍诀胆战心惊的是,原淮野丹田处的气息极为紊乱。他稍稍探查一番,就察觉了对方妖丹上的裂纹。   还不止一条。   苍诀整只妖都要不好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划破自己的手掌,给原淮野喂血。   别说在星际世界,就算在玄灵大陆,青鸾血也是顶级的疗补圣品。如果再加上几滴心头血,那效果,据说堪比大千世界的极品回春丹。   比不比得上极品回春丹苍诀不知道。他只知道,分玄蛟几滴心头血,能让对方好得更快。   果然,几口血下去,原淮野紊乱的丹田明显稳定许多。眼看苍诀脸色都白了,还想继续给自己喂血,原淮野道:“行了,够了!”   苍诀皱皱眉头,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   原淮野侧过头去,以行动表明态度。   他唇上沾着鲜红的青鸾血,这会儿容色之间竟多出几分妖异。   不过,无论苍诀还是原淮野自己,都没闲情逸致来欣赏。   “你就别动了。”苍诀深吸一口气,到底听了原淮野的话,朝掌心一抹,血痕消失无踪,“我去看看人类的情况。”   原淮野坐起身,却不赞同,说:“我已经是这种情况,不动反而浪费。”   苍诀看他,眸中神色变幻莫测。原淮野被他看着,莫名想到年幼时候,自己和苍诀虽然理论上都是七阶大妖,可实力尚不能完全发挥。据闻,专门有人盯着这样的大妖幼崽。他们被族中长辈叮嘱过许多遍,定不能出妖族领地。偏偏两个孩子,最喜欢到处冒险。每次被从其他地方揪回来的时候,长辈们仿佛也是这样的目光。   “唉!”苍诀到底没像长辈那样,往原淮野脑袋上呼噜一巴掌。他站起身,说:“速战速决。”   总归他还有几滴心头血。原淮野再出事,也足够把对方拉回来。   苍诀心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不过没说出来。   原淮野不知道青鸾这些想法,但他能看出来,青鸾是真正正色,要与他共同应对眼下局面。   以他们俩的关系,这会儿说“谢”就显得太生疏了。原淮野笑笑,同样道:“速战速决!”   两只大妖身形一闪,消失在于宸面前。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多看于宸一眼。   于宸却久久不动。他脑海里依然是原淮野起身以后的姿态气度,虽然早前受了伤,但他恢复过来之后,又显得狂傲、强大、无所不能。   于宸心中发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献宝似的拿来的定位装置,心想,与苍诀相比,自己真是自不量力。   怀着恍惚心情,他回过身,去找寻简初。   简初正在艰难地把自己的腿从星兽身体下面抽出来。他觉得自己小腿一定被砸出问题了,否则怎么能这么痛?   正在努力,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是于宸。他心中仍有酸涩,却还是过来帮忙。   有了于宸,星兽沉重的身体终于被抬起一条缝隙,简初顺势抽出腿。   情况比他之前以为的要好很多。虽然踉跄一点,但好歹依然能站起身。   于宸想要扶他,却被简初一巴掌挥到一边。   青年的面孔上依然满是怨意。等到终于站定,他看着身前愣愣不知所措的于宸,劈手夺走过一直被于宸拿在手上的、自己的定位装置,就要启动离开。   这时候,于宸说:“小初,你回去以后,去医院看一下腿。”   简初看他。   于宸又说:“不知道这次兽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看了系统内部下的通知,说最早今晚,附近星球的援兵就能赶到。”   简初嘲讽,说:“关我什么事?”   于宸一顿,眉目中带着无奈,低声说:“你生我的气了?可你虽然受了伤,但不至于丧命——”   简初气得连定位装置都不启动了,骂道:“不至于?!刚刚我差点就被这玩意儿咬掉脑袋了,你跟我说不至于?!你真要救他,你他妈用你自己的定位器就救啊!”   在进入星际世界以后,简初也花了点时间,去了解这里常见的几种星兽。   倒在他旁边那个,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吸髓兽”。   它对人肉兴趣乏乏,更喜欢的,是人的骨髓、脑浆。   想到自己可能被咬破脑袋,一条腥臭的舌头在他脑壳里搜刮,简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才继续说:“于宸,你那么喜欢那个妖怪,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我他妈算什么,是替身,还是你劈叉的船?!”   于宸听着这话,皱眉,说:“小初,你怎么能这么说?——也不光是要把他带出去,最重要的,还是将他送去医院,那边也有手续要跑。你脚崴了,要怎么做这些?而且,现在情况已经比较稳定了。你留在避难点,不会有事的。”   简初气得喘气,恶狠狠地看他。   于宸安静一下,又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简初冷笑。   于宸说:“他对我来说早就过去了,你不要多想。”一顿,“而且,后来想想,‘失恋’只是我的错觉,那会儿就是觉得前两年在游戏里付出了很多,之后却什么都剩不下了,有点恍惚。你不是也说过吗?终端就是你的‘男朋友’。”   简初近乎要震惊了。他看着身前仍然一副温柔神色的青年,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可同样的,在目光落在于宸身上,勾勒出对方眉眼的时候,他又痛苦地意识到,这正是自己暗恋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在一起,让他高兴了那么久的人。   简初面颊抽搐一下,忽而心灰意冷。   他没再说话,而是启动定位器,就这么走了。   看简初离开,于宸微微敛眉。内心来说,他的确不觉得自己刚刚的选择有什么问题。至于小初这会儿这样生气,大约……就是觉得他刚刚没有走向他,为此吃醋了吧。   但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苍诀会赶到。摆在于宸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明显重伤的阿玄,还有看起来状况还好的简初。   于宸扪心自问,再来一遍,自己一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   ……   这些后续发生的纠葛,不在原淮野和苍诀的考虑之内。   两妖先是协助机甲战士们,解决了降落在地面上的星兽。之后,不用额外商议,苍诀接替了原淮野从前的位置,去太空斩杀星兽,帮防护罩分担压力。原淮野则去了指挥中枢,询问现在的具体状况。   见了原淮野,执政官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一拥而上,“原先生!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有医疗舱。”   “是不是还需要晶核?我们之前已经调集了一批,正要朝你掉下的地方送去。”   原淮野听着这一句句关切,心中微暖。不过,他拒绝了:“不用,苍诀已经给我用了药。”   更具体的状况被他咽下。虽然气息已经稳定下来,不过妖丹上的裂痕并非几口青鸾血能够治愈。一定勉强的话,恐怕需要把整只青鸾的血抽干。原淮野不可能这么做,自然没必要多说。   他转向主控屏幕,询问:“我刚刚在太空的时候,觉得星兽已经不再增加了。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执政官给他解释:“是的,压力已经大大减轻了!这样下去,哪怕其他星球的支援不来,我们也能坚持下去。”当然,渡过难关的时间要晚上很多。   这句话后,又有另一个负责人补充:“目前,无论是卫星图像,还是掉落下来的星兽,都展现出一个鲜明的特点。其中没有幼年、老年体,连雌性都寥寥无几,和过去截然不同!根据我们的分析,这次兽潮出现,恐怕是因为星兽那边出了问题。我想,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追去星兽老巢,也许可以将它们彻底清除,永绝后患!”   原淮野微微一怔,转而释然:“这就好。”   灾难不是,至少不完全是他给这颗星球带来的。   这就好。 第55章 未来网游(25)   带着指挥中枢给出的通讯装置, 原淮野回到太空。   他和苍诀就像两个救火队员。哪里星兽密集了就往哪里赶去,与机甲战士协作,不让大量星兽集中攻击一个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星球渐渐入夜。   一缕微光从宇宙深处升起, 援兵终于赶到!   粒子炮声响起。有来自其他星球的战舰加入, 原淮野与苍诀肩头的压力骤然一轻。   一直分头作战的两妖终于再度见到彼此。苍诀皱着眉头看原淮野, 考虑对方是否需要再来几口青鸾血。原淮野被他看得哭笑不得,同时, 知道这些都是苍诀对自己的关切。   星兽包围之中,他朝苍诀笑笑。   苍诀一愣。   他们两个已经把附近的星兽清理一空。虽然不久之后,这块地方又会重新被占据, 但在那之前,苍诀嘴唇快速抿了一下,问:“对了,你突破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差点走火入魔!”   而在看到他之后,走火入魔的症状又消退下去。   这是让苍诀惦念了一路的问题。只是过来以后, 原淮野重伤、星球防御危如累卵……一件件事相加,苍诀没时间问出口。到此刻,终于见缝插针。   原淮野听着, 神情微敛,回答:“之后再说。”   苍诀看他这样,觉得应该不是大事,便飒然一笑, 说:“好!”   伴随着炮声、星兽的吼叫声,两妖再度迎向星兽!   各方协作,战斗一直进行到第三天夜里, 仅存的少数星兽退走。   其中,“仅存”两个字很有水分,真相应该是:通过作战会议,执政官与援军战舰上的最高指挥官得到统一认识。放过一部分星兽,方便追踪它们,去往兽巢!   这会是一场漫长行程,自然有共和国军部出面布置。原淮野和苍诀已经结束战斗,回到星球上的招待处。   虽然理论上讲,两妖都已经达到了无需饮眠的境界,但前面三天三夜的高强度对敌,还是让原淮野、苍诀感到疲惫。苍诀自己倒是能坚持,但看着原淮野微微耷拉的眼皮,想想对方裂开纹路的妖丹,他主动说:“不如睡一觉再说吧。”   原淮野意外地看他,回答:“好。”   心想:苍诀竟然想睡觉了?稀奇。   两妖各怀心思,一起来到原淮野之前突破的房间。   星球负责人原本还想给苍诀另开一个房子。不过眼看两妖自然而然地进了同一间屋,关上房门,他明智地选择闭嘴。   屋中,苍诀抱着手臂四处打量片刻,还算满意。又看到浴室,想到这里的人类是有一番享受方式,玄蛟又是喜欢泡水的种族,他又问:“要不要去洗洗?”   至于他自己,当然还是用清洁法诀就行。   青鸾内心是不乐意沾水的。没想到,他这个说法,给原淮野造成一丝误解。   原淮野十分惊讶地看他,半晌,还是点头:“那就去吧。”   苍诀不动。   原淮野:“……?”   苍诀:“你不去?”   原淮野迟疑:“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去?   苍诀:“……”等等,他想和我一起?   虽然不想把自己的羽毛打湿,但玄蛟都这么说了,好像不太好拒绝。   想到过去一群玄蛟泡在灵湖里的景象,苍诀的思路一路跑偏。   他勉为其难,跟着原淮野进入浴室。这里运用了空间技术,外面看,只是一个普通房间。内里却大有乾坤,是一个足有十米宽的浴池。旁边另有吹风装置、搓身装置等,是特地为招待异界的客人布置。   原淮野见状,眼前微亮。苍诀看他这样,抽一口气,决定舍命陪君子。   不过,化做原型是不可能的。最终的结果,就成了苍诀以人形靠在浴池中,原淮野则在青鸾的催促下,略带犹豫地变作蛟形。   苍诀随手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再拿出浴球,给玄蛟搓鳞片。   嗯,玄蛟们泡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相互挨挨蹭蹭。他没法提供这项功能,只好用浴球代劳。   被这么伺候,原淮野舒服得想叹气。他眼睛都眯起来了,忽听苍诀开口,道:“说说吧,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原淮野一顿。   蛟头的下巴搭在浴池边缘,想假装没听到苍诀的话。   但苍诀侧头看他。   青鸾穿着衣服时高挑俊挺,这会儿赤着身子,精壮健硕的肩膀、胸膛便显露出来。以妖族的审美看,这意味着强大、力量。以人类审美看,一样是优越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左手还放在玄蛟的鳞片上,右手则摸到玄蛟的脑袋,掰着原淮野的头,要对方直视自己。   这种别扭姿势之下,原淮野不得不开口,回答:“我看到的不是‘未来’的事。”   苍诀惊讶:“什么?”   原淮野道:“对——你知道,上君的命数于玄灵大陆而言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道给我的投影,都是早被上君改变的事情。”   苍诀喃喃说了句“怎么还会这样”,不过到底放松。   前面那会儿,他想着原淮野走火入魔时的反应,越想越觉得不安。总觉得一定出了大事,玄蛟才会是那副模样。   现在来看,“大事”是真,却不值得担忧。   苍诀说:“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说?”一顿,狐疑,“难道有关于我的事?”   原淮野不应。   他正想着如何回答,苍诀便朝他靠近。   为了适应浴池,玄蛟的身长有所缩减。可即便如此,蛟头仍有两尺来宽。也就是苍诀,因从小一块儿长大,看惯了原淮野的各种模样,自己又同样是大妖,这会儿能直接捧住蛟头,还拽一拽他的须须,问:“我是不是死了?”   原淮野竭力避免的答案,却被苍诀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出口。   玄蛟蓦地直起上身,一片阴影落在苍诀身上。   苍诀放松地朝后靠去,全然不在意玄蛟压在自己身上有多少重量,笑道:“竟然是真的。哎,我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很悲壮?”   原淮野简直想骂人。让他几乎走火入魔的事,怎么能被苍诀说得那么轻松?   可看着青鸾,他又有点骂不出口。   他知道苍诀有多在意自己。那么珍贵的心头血,都能毫不犹豫地放给他喝。别看苍诀看上去还是活蹦乱跳,但他境界同样跌落很多。原本的八阶大妖,这会儿直接跌到七阶后期。   只是苍诀压根不说。   原淮野无可奈何。他的身体又俯下去,放任苍诀再拿起浴球,在自己身上打泡泡。   的确舒服。他伸直身体,听苍诀在那里畅想:“龙君两年前出现,命数改变一定是之后的事情。我知道了,有人要碰到毒花,我拼死阻止。哦,或者再久以后,我已经恢复妖身——”   “不。”原淮野说。   他毕竟带了几分微恼:这样凝重的事情,你怎么能用这样轻松的口吻说起?不知道我会不好受吗?   原淮野有意说:“我并未见到你。”   苍诀一愣:“没见到?怎么可能。”   原淮野说:“没有上君,我与那个人类的契约自然始终存续,又哪里有机会去益洲?我直接被那人类带出玄灵大陆,往后是是非非,都发生在其他地方。”   苍诀手指蜷起些,喃喃说:“原来是这样。”   他并未显出十分失落。但原淮野听着他的语气,已经开始不忍。   蛟头去贴贴苍诀额头,两个大妖像是年幼时一样紧密依偎。   原淮野说:“都过去了。你不是说了吗,定然要打败我。不过,我现在这样子,你若赢了,一定是胜之不武。还是再过百年十年,等你我一同恢复……”   苍诀打断他,却问:“那人类又是如何对你的?”   原淮野一顿。   玄蛟的气势骤然冷冽。他不想答,那太耻辱,以至于原淮野无法理解投影中的自己为何会做出其中的诸多选择。但是,他前面送上门来,这会儿苍诀轻而易举地捧住他的脑袋,不让他走。   两妖僵持片刻。最终,原淮野自暴自弃,说:“他对我——呵,他在我重伤之时,以我之血去救他的‘弟弟’。我倒在地上,妖丹碎裂,鳞片掉落,生死不知!”   而哪怕是这个时候,于宸都能摆出一张无辜面孔,告诉他,他只是他的弟弟,他绝非与他有什么不轨之处!   原淮野满心厌恶。玄蛟是极为忠诚的种族,一旦确认关系就要许下长达千年、万年的妖生。可人类不同,三心二意,满口谎言……唔?   苍诀蓦地站起,蛟身从他身上滑落。   在原淮野发懵的眼神中,苍诀再度被于宸所作所为气得大怒:“他怎么敢、怎么能?!” 第56章 未来网游(26)   眼看青鸾怒意汹汹, 一副立刻要去找于宸算账的样子,玄蛟反倒笑了。   蛟身颤动,到最后, 原淮野干脆化做人形, 拍拍浴池旁边的台子, 说:“坐。”   苍诀皱眉, 无法理解:“你竟不怨?”   被这么对待,这会儿还能这么冷静?苍诀的眉毛越拧越紧, 脑海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可他又抓不住。   原淮野反倒十分坦然:“我知道那些事都再不会发生了,他于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有何可怨?”真要计较,原淮野倒是更愿意计较一下当初那几个追着青鸾跑的玩家。   他在脑海里回想那几个玩家的容貌,同时又道:“再说了,上君……”   苍诀眼神闪动一下,问:“你还是担心上君怪罪。”   原淮野吐出一口气,说:“玄灵大陆好不容易能休养生息, 万万不能再起波澜。”   苍诀说:“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   原淮野看他,狐疑:“明白什么?”   苍诀把人拉下来, 抛起浴球,笑道:“还要不要继续洗?”   原淮野看他这样,就知道苍诀是在有意岔开话题。   他头疼,说:“你可莫要对他怎么样。”   苍诀满口答应:“自然不会——哎呀, 你还要我立心魔誓言不成?”   原淮野说:“不用。”不管苍诀打算做什么,他都不会为了其他人伤害苍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原淮野也要将其事先掐灭。   听他这么回答, 苍诀面上笑意愈浓。   他再拉拉玄蛟,后者到底敌不过诱惑,重新化作原形,让苍诀用上浴球,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好好清洗一遍。   至于苍诀自己,则只是随意冲了冲水。不过,等到从浴池离开,青鸾独自在吹风装置前停了好一会儿。原淮野等了半天,往苍诀方向看去,只见青鸾的原形也出来了,这会儿被吹得羽毛蓬松,懒懒散散。   原淮野好笑,又想:都过去了。   无论是被奴役的过往,被操控的曾经,还是与星兽作战的昨天。   他的妖丹依然隐隐作痛。不过,假以时日,勤于修行,一定能够恢复过来。   两个大妖久违地挨在一起,玄蛟将青鸾盘在身体中间,亲昵地睡去。   夜色更深时,原淮野呼吸平稳,苍诀却忽而睁开眼睛。   下一瞬,青鸾已经消失在屋内,留在玄蛟身体中间的成了一块枕头。   苍诀杀去基地,想从中找到于宸。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几天前,于宸出现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正是基地制服!   什么?他刚刚答应了玄蛟?   苍诀不以为意。别说他压根没立心魔誓言,就算立了,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也有无数方法可以绕过去。至于原淮野担心的“上君”不悦的情况,在苍诀看,一样很好解决。   作为一个在异世工作的人,于宸即便消失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察觉。而时间一长,他“消失”的原因,还有谁会在意?   可惜的是,苍诀没找到人。   于宸已经回家了。战争结束,他拿到一笔奖金。带着钱回到自己的世界,于宸尝试着给简初发了消息。简初始终没有回复,于宸想想,干脆前往小男友所在的城市。   这是昨天下午的事。而在苍诀和原淮野泡澡的时候,简初下课,正与同学们说说笑笑地走出教学楼,就见到站在外面的于宸。   简初脚步停下。   他面色难看,见于宸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于宸手上甚至有一捧花束,不是过于夸张的红玫瑰,但也的确搭配得十分漂亮。   分辨出于宸走向的方位,简初的同学们心有所感,一同开始起哄:“简初,你男朋友?”   “哎,你前面不是说,他工作那边突然开始打仗了吗?现在是不是结束了,他就直接来找你?”   因这句话,原本想要直接翻脸的简初冷静下来。   他在同学们面前营造出了完美恋爱的氛围,又耻于承认自己被男友抛到一边、险些丧命。这会儿,当然不能对于宸态度太差。   但也的确好不到哪儿去。等到于宸停下脚步,简初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来了?”   语气冷冰冰、硬邦邦。他的同学们听了,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不过简初转而转向他们,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笑脸,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今天可能晚点回。”   同学们听到“晚点”,再度开始起哄。这次,简初面上始终维持着完美的笑容。   于宸就在一边,抱着花,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小男友。   他欣慰。而这时候,简初终于劝走了自己的同学。   重新转向于宸,他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又说一遍:“你怎么来了?”一顿,冷笑,“哈,是不是‘阿玄’理都不理你,你终于记起还有一个我?!于宸,你——”   于宸说:“我没有去找他。”   简初眼睛微微眯起,不屑一顾地看他。   面上是这样,心里却在一抽一抽地疼。   他一面觉得自己眼瞎,为什么会喜欢上于宸。一面悲哀地想,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啊,竟然那么在乎另一个人。   如果原淮野对于宸也有亲近表现,简初还能放任自己去怨恨“小三”。可现在,哪怕他感情上希望自己找一个仇恨对象,理智却在说服他,原淮野恐怕真的恨极了于宸,能不理他,都是大度。但要说进一步接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暗暗神伤,这时候,于宸又说:“之前几天,我每天都要值班18个小时,累得甚至来不及回家,都是直接在地上就睡了。”   简初说:“不关我的事,请你让让。”   于宸说:“小初,你听我解释。”   简初恨恨地看他。于宸手里依然拿着那捧花,说:“那个时候,你旁边就是避难点。星兽降临只是偶然事件,我没想到竟然接连有两只星兽去了你那边。”   简初说:“这是重点吗?于宸,我才是你男朋友!”   于宸反问:“那你相信我吗,小初?”   简初被问得哑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宸把手上的捧花给他,说:“我知道,你还在介意我之前说的‘失恋’。但小初,这两年,你应该最清楚我是什么状态。我每一天的工作记录都可查,其中根本没有和阿玄有交集的时候!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我很对不起的人,绝对没有其他关系。”   简初手指微动,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花。   于宸嗓音柔和下来,说:“我这么和你说吧,小初。就算当时掉下来的人不是阿玄,而是另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我都会做一样的事情。”   简初自嘲地笑笑:“哈,你还想让我夸你吗?”   于宸说:“不。也许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你来说压力的确很大。但小初,你不能因为一次误解,就要和我分手。”   简初眼皮颤动一下,于宸又说:“我们之前还计划着,等你毕业以后,是不是要换个房子。更大,外面有你喜欢的海景。足够宽敞,可以放得下两个出行仓……”   简初说:“你还记得这些?”   于宸说:“我当然记得。你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简初心神一震,怔怔看他。   于宸微笑一下,抬手去捧简初面颊。却没做其他,只是抹去简初眼梢一层薄泪,用宠溺的、怀念的口吻说,“怎么又哭了?和小时候似的。”   “轰”的一声,简初心墙坍塌。   是啊。小时候,他超前跑时摔倒,从来都是于宸把他扶起。那个时候,于宸也和现在一样,会捧着他的面颊,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于宸问:“小初,咱们和好了?”   简初喉结滚动一下,说:“我可没有答应你。”   于宸听着,知道这是态度已经缓和的意思。   他又带着简初吃了一顿饭,看了场电影。简初一路都显得勉强,不过并未离开。直到夜色深时,他被于宸送到宿舍门口。简初要他先走,于宸却说,他要看着简初离开。   简初一步三回头。   就连回到宿舍之后,他也依然忍不住从窗口朝外看了一眼,见到于宸笑着朝自己招手。   简初怦然心动。   这时候,屋内仿佛刮起一阵风。   简初朝后看去,错愕地发觉,屋内竟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几乎想要尖叫出声了,但人影先一步变得清晰,竟然是那个经常与阿玄被并列提起的大妖。   简初瞬时警惕,微微后退一步,想要朝窗外的于宸发出信号。但这时候,苍诀已经很自来熟地在他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还告诉他:“不用找那个人类,他已经走了——别紧张,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给你送一样东西。”   简初咽了口唾沫,警惕道:“我不需要。”   “真不需要吗?”苍诀勾起一个笑容,“我看你,好像还是很怀疑他啊。‘就算当初掉下来的是另一个人’,这话你也信?”   简初脑子“嗡”了一下。之前被于宸带入气氛,他的确有一刻迟疑。但现在,于宸离开了,他扪心自问,自己也许、可能,也没有那么相信。   苍诀继续微笑。   不枉他特地通过星际世界的空间通道,来到这个世界。   在顺着于宸的踪迹,赶到简初学校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   想到那天在星际世界看到的景象,苍诀脑海中闪过一个主意。   此刻,大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张符纸。   简初眼在眼里,喉咙又开始发干,问:“这是什么?”   “奴宠契约符。”苍诀嗓音低沉、诱惑,“把这个贴在他身上。从此以后,你要什么,他就能给你什么。” 第57章 未来网游(27)   简初听在耳中, 瞳仁微微缩小。   他看到身前姿仪清贵、含笑朝自己望来的大妖,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想要什么,就能给他什么?   想要于宸全心全意、再也不去注视其他人……   简初的身体开始战栗。他绝望地意识到, 对自己而言, 这是一个无比让他心动的条件。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个大妖微微笑一笑。   又有一阵风吹来, 苍诀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简初,用一种警惕又渴望的矛盾目光, 看着不远处桌面上的那张符纸。   他想要将它取下,可仅存的一丝清醒又告诉他,苍诀这么做, 一定并非怀有善意。   正踟蹰不知所措时,外间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的舍友这会儿不在屋内,所以——   身体在这一刻快过头脑。等到简初的舍友推门而入,简初已经把符纸捏在背后,笑道:“我还想着,你晚上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的舍友看了他, 反倒惊讶:“怎么可能不回来?我就在旁边宿舍和他们狼人杀啊!不过简初,你怎么回来了。”   简初:“哎?”   舍友暧昧地笑笑:“不陪你男朋友?”   简初捏着符纸的手指更用力了一点,露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几分敷衍的微笑, 说:“想什么呢?咱们这才大三。”   舍友说:“大三怎么啦?就应该在大学的时候挥洒青春!”   话音落下,他看看简初,到底察觉不对。   舍友问:“哎,你是不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简初一愣。   他没想到, 舍友竟然这么敏锐。难道说,是自己到底表现得太明显?   他不知道,舍友原本只是随口一猜。这会儿看了简初的反应, 反倒确认下来。   青年顿时开始头疼、牙疼,后悔自己打开这么一桩话题。不过,简初已经犹豫着承认了:“对。”   舍友深呼吸一下,到底问:“具体怎么了?”   简初皱了皱眉。他依然不是很想说,但是,他的手指又碰到那张契约符纸。   有了契约符,于宸再也不可能离开他。这种情况下,和周围人说前面的事,应该只算是“恋爱过程中小小的抱怨”,而不是带有更多含义吧?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两年前,他喜欢过另一个人。”   抱臂半躺在一边的树枝上、权衡自己要不要在离开之前多去折腾一下于宸的苍诀撇撇嘴,心道:哈,竟还有这种事。   简初说:“那个人并不喜欢他!只是他的一头热。”   苍诀幸灾乐祸:活该!   简初:“他做了很对不起对方的事,说是一直想要弥补吧。但说实在的,对方也不需要他‘弥补’。”   舍友已经开始义愤填膺了,说:“怎么还能这样?!”   简初说:“他一开始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他,还是我开玩笑地和他说了一句,他是不是失恋了,他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对方已经完全不理他了。我也是看着他好像很受打击的样子,才意识到,他‘失恋’的同时,我是不是也‘失恋’了。”   舍友:“啊……”   简初加快了描述速度,说:“最近这段时间,他又见到了那个人!对方去他工作的星球出差吧,唉,我之前不是说要去和他过周末吗?其实我一去他的基地,就听他同事说,他已经请假好几天了。后来,你猜我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就在那个人出差的地方。”   舍友:“呃。”   苍诀:“呃?”   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大妖听到这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两年前、断了联系、找去对方工作的地方。   所有条件相加,一个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苍诀脑海中。   苍诀完完全全愣住。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联想。   的确,他见过雄性鲛人交尾,同样见到末世世界里的那个秘书和队长。更长时间过去,那两个人的感情倒是稳定如故。上次在末世世界见到,队长正好没有任务,几乎从头到尾都跟在秘书身侧。   可是、可是……   要把“被另一个雄性喜欢”,和玄蛟联系在一起,苍诀还是觉得一切都开始不真实。   不远处的宿舍里,简初还在和他的舍友抱怨:“我和他吵了一架,之后就遇到警报那件事了!”一顿,到底觉得“男朋友在危难关头选择了另一个人”太过丢人,没有说出口。   但是,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舍友说:“这么三心二意的男人,咱们不要!”   简初惊讶地看他。   他没想到,舍友脱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倾诉的欲望淡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   他的舍友也见过于宸。而且和阿玄不同,于宸对上阿玄,是真的从头到脚都被忽略。可是,对他们这个世界的人而言,于宸的条件真的不错。   样貌英俊,脾气温和。年纪轻轻,已经有一笔可观的积蓄。   而且,舍友明知道自己和于宸在一起,有多不容易,这会儿却直接劝他分手。   简初的视线慢慢变化,慢吞吞说:“其实,他对我也挺好的。”   舍友看他,懂了。   简初这个样子,完全没打算分手。   那么,他唯有:“……哈哈,我就那么一说。祝福你们哈。”   尊重,祝福。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简初和舍友各自回到床上。   那张小小的符纸,被简初仔细折起来、塞在终端上自带的小盒子里。   于宸给他发消息了,说他已经回了酒店。   简初抿了抿唇,回复:明天早上,你给我买早餐吧?   于宸很快回复:好。   简初深吸一口气,脑海之中隐约有了决心。   窗外,月色之下,校园中的高树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   上面的大妖已经消失了。   第二天,原淮野睁眼的时候,青鸾正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身体盘起来时中部留下的空间里。   分明是原形,但原淮野还是从苍诀的眼里看出一丝忧虑。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先化作人形,又从芥子空间里取出衣服。   穿到一半儿,原淮野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床上的青鸾竟然别过头去。   原淮野动作停下。   不对劲。   他看向苍诀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怀疑。在他的视线之中,青鸾假装寻常地用嘴去梳理羽毛。原淮野见状,更加肯定:这家伙一定做了什么,否则的话,怎么完全不敢看自己?   原淮野倒不至于生气。他只是有一点无奈,说:“苍诀?”   青鸾直起脖子,不过眼神明显还有闪避。   原淮野抽了口气。他衣服穿到一半儿,此刻在青鸾旁边坐下,衣带都没有系上。胸膛露出一点,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这么到苍诀身侧,苍诀的羽毛都要炸起来。   太奇怪了。   他自己也觉得。   自己和玄蛟认识那么多年了,原淮野什么样子他没见过?眼下这样,完全不值一提。   然而,昨天晚上,他刚刚意识到,玄蛟是一个可以被雄性喜欢的对象。   雄性、喜欢。   苍诀的身体诡异地发烫。他稍稍往旁边挪去一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副表现,更会让原淮野认为自己有问题。   原淮野把手压在青鸾炸起的羽毛上,凉凉道:“说吧,你干什么了。”   苍诀浑身发僵,一动不动。   原淮野指尖拨弄着青鸾柔软的绒羽。一下一下,让苍诀心跳越来越快。   到最后,苍诀无法忍受,干脆一样变为人形。   这下子,他终于能一把挥开原淮野的手,说:“不要动手动脚!”   这是原淮野完全没料到的反应。他一时怔忡,就让苍诀找到空子,一溜烟钻到旁边空地。这还不够,那只青鸾还一边说着“是不是该回去继续谈事了”,一边装模作样地打开窗子,大有直接飞回原先那个星球的架势。   原淮野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想不到,青鸾这番表现,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身上温度太高,苍诀要被热晕,干脆开窗透气。   原淮野叹口气。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如果上君真的降罪,大不了,他跟着顶上。   到最后,苍诀还是没真正飞走。   只因另一个星球传来消息,为感谢两妖为保卫大宇宙共和国国民做出的贡献,之前那批货物价格不用再谈,他们会半卖半送地直接运到玄灵大陆。   此外,还是因为原淮野和苍诀在之前战事中的表现,这边的执政官也主动提出,这次的星兽肉全部由他和苍诀带走,不用额外交换。   原淮野自然不会拒绝。   按照这两年的惯例,他们还是与星际世界的政府签订合同。   合同签完,东西拿完,到了该返程的时候。   原淮野瞥一眼不远处的苍诀,暗暗考虑,等回了玄灵妖族领地,还是得把青鸾抓来谈谈。   明明白白告诉他,无论他对于宸做了什么,自己都会和他一起承担。这样一来,苍诀总不会总躲着他了吧?   正想着,原淮野察觉不对。   心神从青鸾身上挪开,大妖骤然发现,整条街上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   他不明所以。这时候,路边一个小姑娘被母亲轻轻推了一把,自己也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拿着一盒点心,“哒哒哒”跑到原淮野面前。   “给您!”只到原淮野人形腰高的小姑娘把盒子举过头顶,嗓音脆生生的,说:“这是我和我妈妈自己做的,很好吃!谢谢您救了我们的星球!”   原淮野一愣。   他下意识地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盒子。这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不过几分钟,玄蛟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手臂中抱满东西。   自己手艺好的,拿来的就是和小姑娘母女一样亲手制作的食物。手艺没那么好的,就买星球上的特产给他。   还有不止一个人支支吾吾问原淮野,说自己在后面的新闻里看到他力竭之后从天上掉下来的事,问他这会儿真的没事了吗。   原淮野一律回答“没事”。   人们松一口气。这个时候,又有人发现苍诀,同样朝他涌去。   转眼,苍诀手臂也被沾满   两个大妖隔着层层人海对视。第一眼,苍诀躲开目光。可下一刻,他又看向原淮野。   他的表情里带着惊讶、疑问。原淮野看在眼中,缓缓微笑。   这仿佛是在肯定苍诀的某种猜测。青鸾瞳仁骤然收缩,面上神色化作惊喜。   他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原淮野面前,问:“你的妖丹——?!”   原淮野垂眼,看着自己怀抱中的各种食物,回答:“对。”   随着越来越多东西堆到他怀中,他妖丹上的裂纹竟然有闭合的趋势。   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出现在他识海,告诉他:这是他救下万千生灵之后,这些生灵给他的功德馈赠。 第58章 未来网游(28)   得到确切答案, 苍诀大喜过望,干脆把自己手中的东西也往原淮野怀里堆去,大有“总归我也用不到这些功德, 还是通通给你”的意思。   原淮野哭笑不得, 说:“人家给你的, 你就拿着。”   别的不说, 好歹补补苍诀放血的损失。   苍诀还要推,原淮野又补充:“再说了, 咱们现在知道还有这么一招,以后也能继续用上。”   苍诀定神,笑道:“也是。”   在两只大妖带着大量星兽肉、星球居民送的礼物离开时, 前往星兽巢穴的军队也出发了。   原淮野与苍诀恰好与这支队伍错肩而过。这一次,队伍中的于宸明知道原淮野就在飞船之外,自己一侧头就能看到,却并未转头。   他始终目视前方。   身体违背了意志,周边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思绪在头脑深处大喊,脸上却始终带着轻松的笑容, 和同事们说:“咱们也不是先遣部队,应该就是过去打扫战场,不用担心。”   “对。而且现在有空间传送技术, 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根据专家估算,星兽中的七成战力已经在前段时间的兽潮中被除去。哈哈,咱们完全是过去捡战功的!”   ——不!不!不!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在惊恐,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完全无法自控。明明依然是他的嘴巴, 他的身体,可做出来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全然与他所想不同!   属于“于宸”的灵魂好像被关进了一个隐秘、强横的牢笼。身边的人甚至开始问他:“对了, 一直没记得说,你男朋友那天就安全回去了吧?”   说话的正是前面和于宸一起去找空间装置的人。听对方说到简初,于宸笑了笑,露出一副温柔、纵容的神色,说:“当然,我怎么可能让他遇到危险?”   不……   同事到底在于宸身上察觉一丝怪异:表情像是放松的,眼神却与整体神色完全不同。一个不留意,于宸的眼眶甚至开始发红。   同事不太确信,询问:“于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于宸在自己的思里大喊:对!我现在很不对劲,你能不能送我去看医生?   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非常发达。只要能把自己送到医生面前,扫描一下脑电波,于宸觉得,也许他还有救。   偏偏在同事的话音之后,他自己又笑了声,说:“哎呀,你也太敏锐了。我不就是之前一直和男朋友出去,所以有点没睡好吗?”   同事了然,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我懂得”的表情。   于宸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依然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也许不是真的无法想明。   离开星球之后,飞船进入平稳飞行模式。不久之后,按照基地的生活制度,来到晚上休息时间。   于宸和同事们一起洗漱、上床。等到休息舱的门闭合上,小小的空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他终于可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思索上。   于宸清晰地记得,变化发生在自己去看简初的第二天。   他买了早餐,送到简初宿舍楼下。简初在窗户看到他,探出头和他打招呼,脸上笑容灿烂。   于宸看在眼中,心里觉得,经过一晚上时间,简初应该完全想通了。   不久之后,简初跑下楼。   两个人一起找了校园小路旁边的桌椅坐下,简初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于宸回答了。他说话的时候,简初就捧着一块兹饭团。一口一口地吃,像是一只小小的仓鼠。   于宸给他捏去唇角的米粒,简初还会很可爱地脸红。   他看放下芥蒂的男友,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正想着,简初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带着点探寻的意味,问他:“于宸,我有点渴了,你能不能给我买一杯豆浆?”   于宸当然答应。   简初就在原地坐着,于宸则去了他学校里的食堂。   其实并不认路,不过校园很多学生,指示牌也非常清楚。他很快带着豆浆回来,还插好吸管,送到简初唇边。简初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又笑着问于宸:“我鞋带开了,帮我系一下吧?”   于宸弯下膝盖。   这个早晨,简初没有课。   他继续朝于宸提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觉得旁边树上某一片叶子好看,要于宸摘给自己;   下午要交一门作业还没完成,于宸帮他写吧;   听说一种“爱情魔药”的做法,要用上相爱中的两个人的血……   在简初把一张刀片递给于宸的时候,于宸蓦地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会高兴地在这种无聊而幼稚的事上配合,但他还是把刀片接了过去。   于宸割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挤入一个小瓶子。   伤口不算浅。他把瓶子递还给简初的时候,血依然在流。滴在地面,一样滴在瓶身。   简初看着带着血指印的瓶身,嘀咕了句“怎么突然感觉这么俗呢”,转手将其丢弃。   于宸看在眼里,脑海里都是质问的声音。   无论是问简初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干脆自己把瓶子捡回来,都好过像现在这样,他心里明明不愿意,却什么都不能做。   而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于宸一直在简初的城市待了三天。三天里,第一天,他拿着花束去哄简初开心。第二天、第三天,他满足了简初至少上百条要求,并在这过程中伤了手、崴了脚、胳膊脱臼、小腿多了一条更深更长的伤口。   简初在教学楼前见到他时,心情明显糟糕。但在送于宸离开时,他已经开开心心,亲密地和于宸拥抱,眼睛亮晶晶的,说:“亲爱的,你要一直想着我。”   躺在休息舱里的于宸一个激灵。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一切苦恼、抱怨,实际上,依然是在按照简初的指令行动。   简初要求他想着他,却并未规定思绪中的好坏。所以,他就这么一直、一直,想着简初。   于宸近乎毛骨悚然,而简初温柔的嗓音再度徘徊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不能再去看他。对,你连想都不要想。如果你再背着我看他……哈哈,我不说,再见!”   于宸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完全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就连简初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都顾及不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对,我刚刚的确没有看原淮野。所以没事的,不会有事。   怀着这样的惊恐,于宸点开自己的终端,给简初发出一条讯息。   用最温柔的表情,最亲昵的语调,说:“小初,我们这边已经出发了。你呢,今天上课情况怎么样?之前不是说学校新建的食堂这几天就可以对外营业了吗,有没有去吃?我好想你,你有想我吗?” 第59章 未来网游(29)   于宸身在飞船, 当然不能随意离开。所以,他和简初讲好,接下来一段时间, 简初会每天定时去往星际世界, 好和于宸联络感情。   这天, 简初刚刚登录, 就见到自己终端亮起。   等到点开讯息,听到男友柔和的嗓音飘入耳朵, 简初心里满满都是幸福,就像做梦一样。   他现在觉得,使用那个妖怪留下的符纸, 实在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走在街道上,脚步悠闲,完全是散步,笑眯眯说:“我也想你呀。昨天晚饭就是去新食堂吃的,味道还不错。现在这节课的老师平常很喜欢点名,今天倒是没有点。不知道星兽巢穴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要注意安全。对了,还要继续想我。”   于宸笑眯眯地回答:“当然。”   简初的心情更好了,强调:“是每时每刻都要想我!不许有不想我的时候。”   于宸还是微笑着:“好。”   简初的心情更加轻飘飘。一直到一小时后, 他才依依不舍地和于宸告别,重新回到宿舍。   眼看简初面上一会儿甜蜜,一会儿苦恼,眼神一下一下往自己身上飘, 一副“快来问我”的样子,舍友叹口气,还是遂了他的意, 问:“和你男朋友和好了?”   “嗯。”简初笑眯眯点头,“我们现在特别好。哎,他最近不是被选去执行任务了吗?我们说好,以后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就用来联络。”   “那不错。”舍友干巴巴道,“是那个追到星兽巢穴的任务?”   简初“唔”了声,“大概吧。”   舍友心想,有任务,有简初,那个人一时半会儿大约真的抽不出空去想其他。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简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不看好的这场恋爱,对简初来说,是梦幻体验。对于宸而言,却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每天晚上,于宸都要机械地和简初聊天,说起自己与对方今日的状况。日子长了,整个战舰的人都知道,于宸有一个关系极好的小男友。两个人每天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最先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于宸还会在思绪中呐喊: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被他骗了,我被他关在这里,根本没办法出去!   到后面,他知道,自己的呐喊根本不会起到作用,也就一点点麻木。   思绪变得沉寂,与简初的每夜谈话依然在继续。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这个最小也最大的囚笼中,于宸等到了飞船降落的日子。   万幸简初对于宸的控制还没有细致到方方面面,他依然可以服从上级指令,与同事们配合作战。   不过,同事们对于宸的评价里,依然总有“心不在焉”四个字。   他们说:“总觉得于宸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啊。”   “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里毕竟不是飞船上了。于宸,你也专心一点!”   “不要一天天总想着你那个男朋友,”语气严厉起来,“把手上的事做好,比什么都重要!”   于宸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做不到。   他脑海里始终都有简初的身影。无论是被布置命令的时候,踏上星兽巢穴的时候,还是用高斯枪击中一只突然出现、袭击小队的星兽的时候。   长期的无法专注,终于还是让于宸的工作出现难以挽回的失误。好在因此负伤的只有他,其他人倒是安然无恙。   于宸被送回飞船养伤。期间,简初再度拨来通讯。   他还是那副很高兴的样子,问于宸:“哥,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学校里的花都开了!——呀,哥,你怎么受伤了?”   看着于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简初反应过来,开始担心。   他的手指隔着电子屏,轻轻落在于宸头上。   听他这么问,于宸简单复述了自己受伤的经过。   其实很简单。在朝巢穴深处推进的时候,他负责探查的一片区域出了问题。其中构造有所松动,于宸反应不及时,被砸个正着,前面一段通道也直接坍塌,小队必须绕路行走,直接耽搁了整体行进时间,连带其他要与他们配合的小队进度也被耽搁。   简初叹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啊。”   于宸简明扼要道:“因为我在想你。”   简初:“哎?”   于宸看着他。他的眼神没有笑意,眼梢、嘴角下撇的角度,也在清晰告诉简初,于宸话是认真的。   是因为想他,所以遇到危险。   简初略有犹豫。平心而论,他当然不希望于宸出事。但是,他还是希望于宸在乎自己。   简初理清思路,问:“哥,你说实话。这段时间,你开心吗?”   如果不用额外要求,两人依然可以开开心心地度这段时间,一样值得高兴。   简初充满期待,看着电子屏后的于宸。   他见于宸张了张口——他已经完全知道简初有多么危险,这会儿自然想要回避。可是,简初要求他“说实话”。他再抗拒,也只能说:“不。”   简初愣住。   于宸额头冷汗涔涔,艰难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嗓音还在不断往外涌出。   他说:“简初,我怎么可能高兴?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简初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分不出,自己这样态度,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他不想失去于宸。于宸身上带有简初对于幸福的全部想象,他是简初情窦初开时的梦想。但是,看对方此刻的态度,于宸好像完全不这么觉得。   他对简初避如蛇蝎,只想远离,又无法做到。   简初说了句“你说什么”,于宸甚至再度重复:“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快点放开我,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   简初冷不丁问。   相隔不知多少光年,于宸话音卡住。   他看着简初冷笑着看着自己。于宸硬着头皮,不得不继续往下说。   “否则的话,”于宸道,“我一定会给你好看。”   简初:“什么好看?”   于宸:“……”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又激发了简初的怒意。简初的手死死捏成拳头,“哈”地笑了一声,说:“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只是要和你谈个恋爱而已,用得着你这么扭扭捏捏?!”   于宸依然在“实话”状态,说:“如果早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一定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初说:“你再说一遍!”   于宸破罐子破摔:“你根本不是想和我谈恋爱,你只是想控制我。简初,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简初问,“于宸,和我谈恋爱,对你来说就是‘没意思’?”   于宸沉默。   简初命令:“说话!”   于宸嘴唇颤动一下,到底说:“是的,没有——”   简初冷笑:“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于宸深呼吸:“那你干脆放过我。”   旁人面前总是亲亲密密、让人艳羡的情侣,到此刻,完全撕破面皮,用最丑陋的一面对向彼此。   “放过?”简初笑意更是嘲讽,“不可能。除非你死了,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于宸,你要不要直接去死?!”   于宸:“……”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电子屏。至于简初,他这会儿正在生气,完全口不择言:“对。你要是真想让我放过你,就去死好了。一定要死在那个世界,否则的话,你生是我的人,死了骨灰也是我的。我要一直把带在身上,!”   随着简初这句话,于宸掀开铺在自己腿上的褥子,翻身下床。   简初一愣。   眼看于宸一路往前。到最后,竟然走到飞船门口。   外间就是真空宇宙。这种情况下,于宸的手放在门把上。   哪怕简初从未在星际世界长期生活,他同样知道,一旦于宸把门把手按下去、让飞船的门在宇宙中打开,他就会被直接吸出去,死路一条。   而这时候,于宸的手已经开始往下。   简初的身体开始战栗。   把手的高度越来越低,到后面,于宸小臂肌肉的线条发生些许变化,眼看就要拉动舱门。   简初终于说:“够了!”   于宸动作停顿。   他的两腿都有发软,几乎倒在地上。这会儿,艰难地转头,去看终端镜头的方向。   趁着“实话”命令的效果还没过去,他艰涩地说:“小初,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简初表情古怪,说:“我后悔?那你有没有后悔过?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拿着我的定位器,去救其他人!要不是那个妖怪,我早就死了。哈哈,的确也再也轮不到后悔了。”   于宸听着,面上流露一丝痛苦神色。   他说:“我和阿玄真的没有什么。”   “我相信啊。”出乎意料,简初直接这么说,“阿玄和你没什么,你现在又只爱我,当然不会有什么。”   于宸说:“小初。”   简初:“嗯?”   于宸问:“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可能,”简初说,“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   听着青年的话,于宸的心脏慢慢下沉。   转眼,简初又露出甜蜜如旧的笑容,说:“哥,你好好养伤,我等你回来!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很多东西想和你一起吃。哥,我好喜欢你啊,你也一定要喜欢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于宸一样露出温柔笑脸。   “我当然喜欢你了,”于宸说,“好,我尽快养伤,尽快回去,你可一定要等我。”   两人再度开始“浓情蜜意”,而这时候,玄灵大陆之上,原淮野终于抓住苍诀。   原本以为妖丹恢复的状况能让苍诀不这么躲躲闪闪,可回去以后一看,苍诀竟然还是那副在他面前总要绕道走的样子。原淮野看得牙痒痒,此刻将妖捉住,毫不耽搁时间,直接说:“如果上君降罪,我和你一起受着!苍诀,你藏什么藏?!” 第60章 未来网游(30)   苍诀所有注意力都被原淮野拉住自己衣领的手拽住, 心脏怦怦乱跳。   直到原淮野久等不到答案,又催了句“说话”,苍诀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上君降罪?”   听着苍诀的语气, 原淮野反而一怔。   苍诀急道:“上君为什么要降罪?你做了什么?”   原淮野慢吞吞松开手。   他看苍诀的眼神仍有怀疑。别的不说, 这段时间苍诀的态度真的奇怪。但是, 以青鸾这会儿的反应来看, 他也的确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他这样,苍诀反倒过来催他:“你做了什么会惹怒上君的事?”   原淮野回答:“没有。”   苍诀皱眉, 把原淮野近段时间看他的狐疑都还了回去。   原淮野有点头疼了。以两妖的关系,这会儿也不用打机锋。他直接说:“战事结束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第二天起来, 你就开始不对劲。”   听前半句,苍诀虽然略有心虚,但大体上,还是理直气壮。   他也的确没做什么。一张符纸罢了,虽然能控制凡人心神的东西,说来不算常见。但站在苍诀的高度, 整个玄灵大陆上的物产,对他来说,都只能分为“寻常”和“没那么寻常”。   总归不会稀奇。   至于那两个人类是什么下场, 更与他无关。他仅仅是给出符纸,又没有按着简初的手,让他把东西贴在于宸身上。   这些都是苍诀此前理顺过很多遍的思路。可他腰杆还没挺直,又听到原淮野后半句话。   原淮野眼看苍诀面色变化, 从下巴抬高,到眼神飘忽。   他眼皮跟着跳起来,意识到:“你虽然没去找那个人类, 但你做了其他事?”   这是原淮野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释。   而在他这句话后,苍诀眼神闪动一下,显然,是被他说中了。   原淮野问:“有什么事,你对我都不能说?”   苍诀:“也不是……”   原淮野说:“既然‘不是’,就说。”   他再三问。到这一步,苍诀自己也觉得一直支支吾吾很没意思。   他叹口气,先承认:“对。那天晚上,我去了他们的世界。”   原淮野挑眉,青鸾又说:“不过,我找的不是那个人类,而是当初夺了丹道人修根骨的另一人。”   两个妖坐下来,旁侧是树,身侧是溪流。   苍诀叹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的确颇难启齿。他干脆自己先掏出酒,并非前面在末世世界喝的淡酒,而是真正出自玄灵大陆的顶级灵酿。别说寻常凡人,就连修为一般的修士,也不一定能承受住一口。   没有酒杯,干脆折了两篇叶子为饮。两杯下去,苍诀终于开口。   他进一步坦诚,说:“我给了他一张符纸——你知道那是什么。”   原淮野眉尖拢起一点,又笑了,“奴宠契约符?”   “对。”苍诀说,“原本也没打算这样。但那人类去寻丹修,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忽而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丹修似对人类有诸多求而不得,现在这样,也算他们各随所愿。”   原淮野看他,见苍诀说出这种话时,竟然一派神清气正。要不是知道他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恐怕还真要觉得,苍诀是为那两人考虑。   原淮野被逗笑了:“我当是什么。”如果是这样,龙君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苍诀耸耸肩,说:“我哪有那般没分寸?你该信我。”   “信。”原淮野纵容道,随即话锋一转,“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躲我?”   苍诀眼神又开始打飘。原淮野看他,见苍诀似是下定决心,终于开口。   他先问自己:“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去那个遍地丧尸的世界,有人带我们出城参观,路上,我们见到……”   原淮野脑海中浮出诸多场景:被绿植覆盖的城市,从高楼裂隙中长出的野花。   还有被纠缠其中的丧尸动物,和与它们共生的普通野兽。   他想到很多。但看着苍诀的神色,原淮野心中一动,问:“那两个雄性人类?”   苍诀吞吞吐吐,说:“嗯。原来人类雄性,也能同鲛人一样。”   原淮野笑道:“我当你那会儿真的毫不惊诧,竟然到这会儿都还惦记。”   “也不是‘惦记’。”苍诀朝后一倒,躺在柔软草坪上,目光直直望向天上飞鸟,“那天我之前害你的人类,还有丹修。他们口中一样都是情情爱爱,而且,他们说——”   原淮野垂眼看他。   他见青鸾侧过头,与自己对视。   “那个人类,”苍诀说,“他喜欢你。”   原淮野握着叶片的手颤动一下。   他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   他不关心对方如何,只在意:“那也是他的事,与我何干?苍诀,你究竟在计较什么?”   苍诀苦恼,说:“我知道与你无干!但是,我忽然发现,原来,”深呼吸,“你也能被雄性喜欢。”   原淮野茫然,不明白青鸾的意思。   他把困惑摆在脸上,苍诀只好进一步说明:“我也是雄性。”   原淮野脑中闪过什么,太快,他很难抓住。   他说:“你也是雄性,和——啊。”   说到一半,原淮野终于想明。   两妖的目光碰到一起,原淮野的手指微微发僵。   他领会了苍诀的意思。但是,他的头脑反倒一片空白。   “唉,”苍诀又叹一口气,蓦地坐起身,说,“喝酒!”   他好不容易把压了许久的事说出来,这会儿轻松很多,心情一下子畅快。   他显得太自如,反倒让原淮野的思绪又空一重:苍诀前面的意思,难道不是他“喜欢”我?可若当真不是,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他满腹疑问,在苍诀端起叶杯,要一饮而尽的时候,握住对方手腕。   苍诀动作停下,疑惑地看他。   原淮野:“苍诀,你对我的心思……”   苍诀一顿,尴尬,嘀咕:“是你一定要问的。”   他这样子,原淮野心头反倒一安,原本凝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   他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这种小事。”   苍诀挑眉:“小事?”   原淮野洒脱,说:“不若来试试?”   苍诀喉咙微干:“试什么?”   原淮野琢磨。依照他和苍诀的经验,两个雄性之间,能做的事该有两种。   亲吻,以及交尾。   后者有点遥远。再说,一个玄蛟,一个青鸾,无论是他还是苍诀,都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不过只是接吻,却不算很难。   他靠近苍诀。这一刻,谈不上情爱,仅仅是出于与苍诀的亲近,让他不介意与苍诀尝试任何事情。   一个迅速的、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落在苍诀唇上。   柔软,带着酒香。   原淮野还要喃喃自语:“是这种感觉吗?”   “仿佛不是。”苍诀已经接过话,“我记得,那日看两个雄性人类,是这样。”   他扣住原淮野的腰,舌尖顶入对方唇齿。   身体的热度快速升高,不过须臾,苍诀已经完全反客为主,把玄蛟扣在怀中。   无数热切的、湿润的吻落在原淮野唇上、面上。   原淮野感受到了完全陌生的酥`麻。他不明所以,嗓音却在发颤,说:“等、等一下!那两个人类,有这么做吗?”   这时候,苍诀已经在他颈侧落下一个微红的痕迹。   听着原淮野的话,苍诀停下来,思索片刻,回答:“没有。”   原淮野说:“那你——”   苍诀同样开口,说:“那你不喜欢吗?”   原淮野一愣。   他仔细感受。两妖从前就总喜欢缠在一起,对苍诀这会儿的亲近,原淮野也带着习惯态度。腰上的手、膝间的腿,按说都是寻常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奇怪呢?   他想不明白。这时候,苍诀快速地、轻轻地舔了一下原淮野脖颈间那抹红。   原淮野战栗,苍诀则低声说:“我倒是挺喜欢的。”   虽然同样不太明白,但是,他很确认,把玄蛟这么搂吧搂吧塞在自己翅膀下面,是一件极其让自己快活的事。   他甚至又去舔了一下原淮野的耳垂。亲昵,带着自己也明白的热意,说:“哎,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的确觉得不错。”   原淮野踟蹰,却也像青鸾说的那样,轻轻将苍诀耳垂含在唇间。   下一秒,他看到一只浑身发红,动弹不得的青鸾。   原淮野:“……”有趣。   余下半天时间,竟然尽数被两妖用在对对方的“探索”上。   等到身上热意消退,已经是明月东升的时候。   玄蛟懒洋洋泡在溪水中,唯有蛟头搭在岸边石上,和青鸾挨在一起。   苍诀往原淮野身上蹭一蹭,又蹭一蹭。最终,在玄蛟抬起眼皮看来时,期期艾艾问:“你也喜欢我,对否?”   原淮野思索。   苍诀看出来,一下子直起脖颈,说:“不是说玄蛟从不始乱终弃?”   原淮野无语,说:“我何曾始乱终弃?”   苍诀道:“那你待我?”   原淮野道:“这就算喜欢?——我亦不知晓。”   苍诀听着他的话音,倒是明白,原淮野是真的不曾想明。   别说原淮野了,就连他自己,对“喜欢”一类字眼,同样带有很多懵懂疑虑。   “不过,”原淮野说,“我一定不愿与旁的妖、人、魔做这等事。”   苍诀说:“我也一样。”   原淮野说:“还是要去找人问问。”   “对。”苍诀赞同,“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丧尸了,他们应该过得不错。咱们去了,可以给他们带点东西。”   两妖细细商量过。末了,因为一直挨在一起,又开始与对方磨磨蹭蹭。   有了前面一晌的经验,无论原淮野还是苍诀,都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不用额外商量,他们再度滚到一起。   云遮住月亮,水溅起波浪。   ……   ……   “不用准备晚饭了。”   另一个世界里,观澜看一眼天色,忽而这么对越无虞说。   越无虞一怔。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今晚又要出去吃饭。   这不是难事。从掠夺文明消失、“游戏仓”成了“出行仓”之后,这个世界的物质生活就再度丰富起来。与其他世界的交往,极大程度上带动了本世界发展。   不过,观澜又说了下一句话。   “那好像是个年代很久远的世界。”他端详着天空的某个方向,“可以多带点东西过去。”   越无虞意识到:“我们又要走了吗?”一顿,“那这个世界——”   “怎么了?”   “如果那群人再来了,”越无虞说,“他们可以应对吗?”   他是真切担心。虽然观澜切断了曾经诸万公司中的“主干道”,但既然对方有搭建空间通道的能力,如果希望的话,迟早有一天,对方还会出现。   到时候,没有观澜,等待这个世界人类,包括其他小世界中生灵的,依然是灭顶之灾。   不过,观澜轻轻“咦”一声:“我没告诉你吗?”   越无虞意外:“什么?”   观澜说:“他们不会再来了——我把他们那边所有对外的空间通道都拆了,之后,给他们开辟了一个新的通道。”   越无虞隐隐有所猜想,但还是问:“是通往什么地方?”   观澜微笑一下,回答:“一个可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地方。”   掠夺文明中的生灵太多,观澜没心思去分辨他们之中有多少手上沾着小世界的鲜血。   恰好,他知道一个等级更高、法规更加完善的科技世界。一旦那个科技世界的主宰者发现掠夺文明的所作所为,后者便会公平公正地付出代价。   对观澜而言,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好了,”他起身,将周围一切收起,“这次两个世界交汇的时间很短。在那边再等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回家了。” 第61章 番外二   有了“找人问问”的计划, 原淮野与苍诀行动迅速。第二天,两人就出现在丧尸世界。   准确地说,这里已经不能叫做“丧尸世界”。自从星际世界派来的专家研发出疫苗, 整个世界便从危机中解脱。过去两年时间, 他们都在进行重建。   防护罩已经停用多年, 高墙同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出去的建筑、道路。   不再是保护了人类、同样困住了人类的“基地”,而是一座出现在废墟中的城市。   人们为其起名“希望城”。   宋靖这会儿已经升职, 成为专门分管经济活动的副市长。   至于他那位宫队长,依然在负责整座城市的安保工作。   听说两个大妖到来,宋靖欣然抽出时间, 与他们相聚。   到了席上,宫轩却没和宋靖一起出现。   宋靖歉意,和两个大妖解释,是临时出了案子。情况重大,宫轩不得不亲临现场。   说着,他的面色有些难看, 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基地刚刚建起来的时候,也有一段特别混乱的时间, 所以我们采用了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现在没有丧尸了,围墙也被推倒,没办法再对所有人都实行严格管控。原本以为一切能好起来,可……”   面儿上的混乱没有了, 私下的水却依然浑浊。   说着,宋靖一顿。   他转而笑了,略带歉然, 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说这些。这两年,希望城一直在尝试培育你们送来的灵谷灵稻,也算有些成果。这道醪糟油条,就是拿它们做的,来尝尝。”   原淮野听着,说:“难怪。”   宋靖意外地看他,玄蛟补充:“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我们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很‘浑浊’。但现在,这边空气里已经有了灵气。”   宋靖:“灵气?”   “这么下去,”苍诀说,“没准儿能有人突破。”   宋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两妖。   他想到近几个月来自己听说的、看到的一些情况。虽然没有直白证据,但是,宋靖已经相信了玄蛟和青鸾的话。   这个消息太好,他几乎被砸晕。惊喜之下,又和两妖确认:“你们的意思,是我们世界里的人们也能开始修行?”   “对,”原淮野说,“不过——”   宋靖警觉:“嗯?”   原淮野:“要等这里孕育出足够的灵气,可能需要十年、百年的时间。”   换言之,他们这一代人是等不到了。   “这也很好了。”宋靖笑笑,“而且,就算不能真的突破,至少灵谷灵稻已经帮我们的人改善了体质。之前清理丧尸的时候,宫轩受了一些伤。星际世界那边的人看了,都说他就算能恢复,身体机能也不能回到巅峰状态。但是,几个月下来,他的状态竟然还更好了。我想,这应该就是一直吃灵谷灵稻的缘故。”   “这倒是。”原淮野笑笑,“对你们来说,这些东西应该是大补。”   补的同时,也不会因为一口气吃下太多灵气,反倒经脉断裂、丹田爆炸。   宋靖眼神明亮,顺着大妖的话,想到更多未来状况。这时,原淮野又道:“说到宫队长,你们两个……”   两个大妖的目光一起落来。   宋靖一怔,收回心神,问:“怎么了?”   苍诀咳了声,说:“你们两个,现在还在一起?”   宋靖笑了,大大方方,说:“对呀。”   他没想到大妖竟然会这么问。更没想到,大妖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原淮野也说:“你之前说,这里有很多人是这种状况。因为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所以没有了平常的顾忌。那现在,情况应该不一样了。”   他很客观地分析。虽然依然存在灰暗面,但这个世界的人类已经摆脱最大麻烦。接下来,无疑会欣欣向荣地生活下去。让宋靖和宫轩在一起的理由,仿佛不再存在。   那么,他们为什么依然在一起?   类似的声音,宋靖不是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   两个男人,动乱的时候在一起,那是凑合之举。可现在,一切安稳下来,还是应该和女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生儿育女。   宋靖听着这样的理论,最初还要被气笑。别说他和宫轩不会分开了,就是那些人话中的“女人”,凭什么要和两个只喜欢同性的男人走到一起。到现在,他已经做到完全忽视。   但现在,他又从大妖口中听到这种说法。   而原淮野和苍诀眼里,带着很纯粹的探索、求知意味。   最重要的,宋靖眼神往下一沉,看到原淮野脖颈上的红痕。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什么。   “因为和宫轩在一起,”宋靖道,“我会很高兴。”   原淮野、苍诀暗想:这话没错。   他们能从小玩儿到大,当然也是因为享受和彼此的亲近。   宋靖问他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原淮野、苍诀自然而然地回答:“出生之前。”   还在蛋里的时候,他们就能感知到彼此的气息了。   一个窝里,三四个蛟蛋,一个青鸾蛋,就数他们挨得最近。   宋靖笑了,心想,当妖的果然不一样,出生之前就能认识。   他说:“那我和宫轩认识得还要晚一点。小学二年级,就是六七岁的时候吧,他爸妈工作调动,和我家成了邻居。”   “邻居……”原淮野想起来了,于宸和简初也是邻居。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是学习委员,他是体育委员。后来,”微微停顿一下,面皮有点发红,“我们都在比较冲动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两个男人也能在一起,就和对方试了试。”   一试,就停不下来了。   那会儿还是夏天,两人刚刚结束高考。一有空当,就滚到一起。   潮湿、热度,成了宋靖在十多年后依然留存的记忆。   两个大妖眼前未亮,都觉得这和自己的情况很像。   不过,宋靖把这段含混过去,没仔细说。   他简单道:“之后,我们家里发现了这段关系,两边都很生气。他被带回老家了,我也一直被关到大学开学。”   现代社会,这其实不至于让两人断了联络。但那段时间,宫轩家里还出了其他事。最终让他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和宋靖联络。   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丧尸病毒,两人大约真的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然而末世降临了,两人再相遇,有了今天的局面。   原淮野和苍诀听着,心有戚戚。   两妖都开始考虑,要是玄蛟的家人还在,听说他们的关系有所变化,会是什么反应。   “后来我们也想开了。”宋靖总结,“末世当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废墟里也会开出花。如果再来一次,我们当然希望末世从来没有降临。可既然情况已经是这样,还是要往好的方面看。”   说着,宋靖眨了眨眼睛。   他问:“你们也是一样的吧?”   原淮野、苍诀:“我们?”   宋靖笑道:“不怕你们笑话啊。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我就从你们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质。不过,听你们刚才的说法,其实那会儿你俩没有在一起?——宫轩还说呢,下次见面,要你们给他带喜酒,哈哈。”   苍诀恍然大悟:“啊!所以他上次说让我们给他带酒。”竟然是这个意思。   宋靖说:“是啊。不过兜兜转转,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原淮野笑笑,竟然真的取出一壶灵酒。   他说:“一次一杯,兑一壶水。”   宋靖听了,知道这一定是好东西。   他郑重地谢过。往后,又和两只大妖说起希望城的建设、玄灵大陆这会儿的情况……也就是两个大妖饭量都颇惊人,宫轩终于赶来的时候,他们竟然还没有吃完,盘子撤了一波又一波。   宋靖招呼宫轩,要他坐下,又问他案件情况。   宫轩简单介绍:虽然场面不好,但案情本身简单,现在已经将人抓获。   宋靖放下心来。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原淮野和苍诀又在希望城停留数日,宋靖和宫轩亲自陪同参观。几天后,玄灵那边有传信过来,两人方才离开。   临走之前,宋靖的目光在原淮野和苍诀身上转了半天,终于选择将准备好的U盘塞给原淮野。   他摸一摸自己脖子上相仿的红痕,含混地说:“在只有你们两个的地方看。”   原淮野不明所以,还是应了。等到后面,他和苍诀到一个科技世界暂留,记起宋靖的话,由此终于知道,原来雄性之间不只能挨挨蹭蹭,而是有更多事情能做……   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第62章 双重生(1)   泰昌十六年, 京外。   非集非节的日子,官道都比往常安静些。保持了好一阵儿空旷,道路尽头, 终于又传出声音来。   “玄蛟和青鸾送来的酒水、茶叶还有多少?”   观澜在问。   “酒有六壶, 茶叶三盒。”   越无虞回答。   观澜琢磨:“够了。”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 一滴灵酒就能兑百壶寻常淡酒。至于灵茶, 和其他茶叶放在一起,再拿其他茶叶泡就行。   他又提起:“你烧鸡的手艺的确不错, 等摊子再开起来,还是用上。”   越无虞点头,紧了紧肩膀上的小包袱。   两人这会儿是行路打扮, 要往京城去。   刚来到新的小世界,最重要的,当然是安置下来。   观澜不缺钱。有足够的银两,一切都能变得简单。   三天后,京城之外,一个茶摊开张了。   人们最先并未将这摊子看在眼中。只是偶尔路过, 实在口渴,便顺势喝一杯茶水。期间肚子饿了,正好闻到香味, 干脆要半只鸡来。   有了鸡,茶就有些不够滋味,还是要酒。   等桌子干净了,行人摸摸肚子, 饱足之余,莫名觉得神清气爽。后面去做其他事,也能头脑清晰。   原本以为是偶然。可再来茶摊, 与旁人一说,嘿,竟然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感受。   再拿这话去问老板和伙计。伙计没什么,老板却懒洋洋地笑了,说:“茶水原本就是醒神之物。至于酒,喝过之后,精神振奋,做事也更顺心,不过是这个道理。”   观澜没打算承认。   虽然用的的确是灵酒灵茶,但要是把实话说出去,来茶摊的人恐怕能把摊子挤没,这绝非观澜所愿。   听了他的话,摊子上的人略有遗憾,但并未怀疑。   仔细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要真是什么神异的东西,能轮得到自己来喝?更别说,价格还如此低廉。一壶茶水,不过一文钱。酒和烧鸡的价格高些,却也绝对谈不上贵。   人逐渐散了。一天天过去,茶摊开始在附近一片的读书人里有了名声。   酒和鸡不能尝喝尝吃,茶水却能管够。每天早晨,拎一壶回家。一整天下来,读书效率大大提高。来年春闱,也能更有指望。   对这种生意,观澜乐于接受。   他每天笑眯眯地开摊。有越无虞忙忙碌碌,观澜很少亲自上手做事。更多时候,他只是或坐或倚,听着来往行人的讲话声。   上至庙堂,下往江湖。三教九流都从茶摊经过,偶尔停留。   “——咦?”   观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停顿。   他看到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   ……   胸口的剧痛尚未完全散去,眼前却已经是热闹繁华官道。   秦纵心神恍惚,一不留神,险些撞上过路行人。这时候,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危险!   秦纵条件反射地反手去扭对方。不过,他还没碰到来人,对方已经收回手。   “这位郎君,”对方笑笑,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避过怎样一重危险,问秦纵,“这可是你的物件?”   说着,手掌摊平,掌心是一个钱袋。   秦纵见了,在自己身上一摸,果然是掉了东西。   他赧然,心想:做什么呢!这可不是之后,不会有刺客,更没有叛军。   人家明明是好心帮忙,自己却险些伤到对方。   思及此处,秦纵愈有愧怍。   他从来人手中接过钱袋,说:“正是我的,多谢。”一顿,见旁边茶摊有了喊了一声“老板”,身侧男人便侧头回应。秦纵想了想,问:“兄台可是这家茶摊的摊主?”   观澜笑笑,回答:“正是。”   秦纵有心补偿,道:“恰好,我走了一路,正是口渴。兄台摊上有什么解渴之物,对了,再有些什么吃的。”能让他多掏一些银钱。   观澜说:“巧了。我这摊子,有酒有茶,也有烧鸡。郎君请坐,这些待会儿就来。”   秦纵笑笑,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思绪仍有恍惚。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场大火之中。   虽然从面容看,他年岁尚轻,风华正茂。但实际上,秦纵刚刚经历一场重生。   他被人一箭穿心,由此身死。再睁眼,身畔却不再是喊杀震天的皇宫,而是京城之外。   没有叛军,百姓安居。   秦纵满心疑问困惑,近乎觉得自己其实仍然陷在死前的走马灯中。这个时候,越无虞过来,给他倒上一杯茶水。   幻狼入乡随俗,一身古代打扮。因是“茶摊伙计”身份,穿着还要比一般人更简练些,这会儿说:“客官请用。”   秦纵短暂回神,道谢。   他端起杯子,抿过一口。   茶水入口,秦纵略有惊诧。   其他过路人尝不出,他却实实在在能分辨,杯子里的绝非寻常茶水,论品质,近能与贡品相仿。这会儿,却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茶摊上。   香气是甘醇的,回味却显得清冽,让人头脑骤清。   到这一刻,秦纵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并非做梦,而是身处现实的感觉。   可如果这是“现实”——秦纵蓦地抬手,叫道:“兄台!”   原先已经去招呼其他客人、这会儿并不在秦纵身边的观澜回头,问:“郎君何事?”   秦纵问他:“如今是什么年头?”   观澜微笑,说:“泰昌十六年。”   秦纵瞳仁蓦地缩小。当下,他顾不得茶水,直接起身,再往京城入口方向去。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的嗓音。   那茶摊老板叫他,问:“郎君!你的烧鸡、酒水!”   秦纵脚步微顿。   他满心焦灼急切,这会儿却还是回头,说:“先为我留着,日后再吃。”   观澜笑笑,说:“好。”   他看着秦纵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   越无虞忙过一阵,暂且算是安置好所有客人,此刻来到观澜身边,问:“那个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能让观澜有刚才那一番行事。   观澜挪开视线,回答:“他面相尚不到二十岁,体内的魂魄却远不止如此。我原本觉得,他是不是被夺舍。但刚刚细看了下,此人的身体与魂灵颇有契合,不该是这种状况。”   越无虞疑问:“那怎么会这样?”   观澜想了片刻,回答:“也许只是他自己回来了。”   越无虞:“自己……回来?”   观澜瞥他一眼,说:“现在的你,回到十岁的你身上。”   这个例子举得很好,越无虞瞬间领悟。再回想方才那个人,他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好像很不高兴,”越无虞说,“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观澜回答:“不知道。不过,他应该还会再来。” 第63章 双重生(2)   秦纵一路狂奔。   从城南到城东, 他风一样地跑过小半个京城。路上行人往往只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扭头,就只能看到秦纵背影。   他心脏狂跳。大火、叛军被从脑海中清出, 眼下唯一清晰的, 是——   “阿娘, 阿父!”   他回到了自己已经数年不曾回去的将军府。   秦老将军和夫人这会儿正在演武场上比划。夫人虽是女郎, 年轻时同样带兵上阵杀敌。此刻年纪上来,照样不爱红妆爱武装。   夫妇二人一刀一剑, 打斗正酣,就听到儿子的话音。   秦老将军回头去看,恰好被夫人捉住破绽, 喉咙被剑锋抵住。   秦老将军:“……”   他无奈认输,问儿子:“阿纵,你莫非你娘找来的帮手?”   秦纵不言。   他怔怔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父母,半晌,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下泪来。   眼看儿子这样,秦老将军玩笑的心思散去, 转为十足担忧。秦夫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秦纵面前,握住儿子的手, 问:“阿纵!这是什么了?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说是要与同伴们外出跑马,这会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对了,马呢?   短短时间,秦老将军和夫人就察觉诸多怪异之处。再联想方才儿子喊出的一声, 其中像是有颇多痛苦。秦老将军眉毛一竖,说:“莫不是有人为难你?谁敢如此!”   秦夫人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她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会被谁为难,可是, 秦纵如今的状态的确不对。   在父母二人担忧的目光下,秦纵眨动一下眼睛。   他露出笑脸,说:“无事。我走在路上,忽而心悸。想到阿娘此前说过,之前阿父遇险,你也心有所感,便回来看看。”   秦夫人“哎”了声,心放下一半。   再看儿子。虽然因跑得急,有微微喘气。不过仔细分辨一下,除了衣服、头发稍有凌乱外,的确全全整整。   她笑道:“你爹和你娘好好的呢!现在看了,心落回肚子了吧?”   秦纵唇角勾起,一样笑了。   秦夫人又道:“哟!你回来了,他们知道否?”   秦纵一愣:“他们?”   秦老将军看儿子一副迷茫神色,“啧”了声,不知该说儿子挂念父母,实在孝心可嘉。还是该说儿子对人对事太不上心,看这样子,怎么连自己出门是做什么的都忘了?   正要说上两句,院外又传来动静。   一家三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秦老将军神色微肃。   将军府的管家跟在一人身后,满面焦灼,几度开口,都拦不住对方。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寻常日子,睿王竟然上门了!   将军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虑、担忧。   谁不知道,如今诸皇子斗争正酣。只是秦家自忖以战功立身,实在不必去争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再看前朝,有几个牵扯进权力纠葛中的武将能有好下场?还是坚持中立,最好寻个机会回边城为妙。   抱着这样的坚决,对皇子们的拉拢、示好,秦老将军历来能避则避。实在避让不了的,干脆把事情在皇帝面前摊开。   几次下来,皇子们也看出老将军的态度。一边恨得咬牙,一边暗想,这样的话,以后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倒不担心没有武将可用。   可现在,睿王是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急不可耐地登门。可以想见,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会被递到皇帝案上。   秦家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分明。不过,面儿上的礼数还是得有。   他们迎上前去,朝睿王见礼:“王爷安康。”一顿,“今日,怎么——”   夫妇面前,殷玄随意一点头,算作回应。之后,他的目光牢牢钉在跟在父母身后的秦纵身上。   “管家方才还和……本王说,小将军今日不在府上。”他挑起唇角,眼神灼灼,以一种近乎要把秦纵吞入腹中的态度开口,“如今看来,却是没说实话。”   管家一惊,两腿当即就伸不直了,“噗通”一声跪下,说:“王爷明鉴,老奴怎敢欺瞒王爷!今日早晨,小将军确实出了门,说要与人去郊外跑马!”   秦老将军见状,皱眉,说:“阿纵的确是方才才回来。秦安不知此事,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殷玄笑了声,摆摆手,说:“我又如何‘怪罪’了。既然把本王带到地方,就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他态度自如,带着天家人特有的高傲轻慢。   以他的身份,这实在再正常不过。可秦老将军、夫人看在眼中,心中惊疑又多一重。   原因无他。以往在朝上,睿王可从来是不声不响、只看着他的兄长弟弟们冲锋陷阵的那个。旁人待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书画王爷”,就是说睿王心中只有吟诗作画,赏花弄鸟。   今日之前,老将军、夫人私下商议时,是有考虑过,睿王这份表现能有几分真假。可他们从未想到,睿王竟会突兀找上门来,还是当下态度!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眼看管家离开,秦老将军更是谨慎,说:“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没什么事。”殷玄话音随意,视线依然没落在老将军夫妇身上,“我是来找阿纵的。”   老将军眼皮一跳,秦夫人同时心想:阿纵?   自家儿子什么时候和睿王这么亲近了?   两人一同看向秦纵。秦夫人还稍稍侧过身子,将秦纵挡住一半儿,方便给儿子使眼色。   对上父母、殷玄三人的目光,秦纵喉结滚动。   他心神前所未有的冷静,面上看不出丝毫方才的焦色,说:“王爷找我,是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见到年轻、并未受到过往那些伤害的秦纵,殷玄嗓音柔和下来,“我不过是想看看你。”   秦老将军夫妇:“……”看儿子的眼神开始古怪。   秦纵则一脸疑惑:“王爷想看我?”   殷玄半是叹,半是笑,说:“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在他面前,秦纵显出三分局促,不知所措。   至于殷玄。到这会儿,他的理智终于回笼,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手握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昭帝,而是一个普普通通、距离皇位有千里之遥的皇子。   他明白自己冲动。可死后重生,他心中惦念的唯有秦纵一人。自然要看到对方安好,他才能放心,去思索其他。   殷玄话锋一转,说:“我今日前来,原是听说府上有一副画。”   这话才像平日的睿王该说的。只是有了他前面的表现,面前三人里,没一个相信殷玄这是实话。   不过,有理由就好。不必殷玄再说下去,秦夫人主动笑道:“可是那副《成帝秋猎图》?将军前日还和我说呢,王爷若是知道陛下将这幅画赏给我们将军,定是要上门一趟的。”   殷玄一笑,很满意秦夫人这会儿的识趣,提出:“将军与夫人事忙,不若就让小将军带我去看看?”   秦夫人眼神闪动一下,略带担忧地看儿子一眼,恰好对上秦纵安抚的目光。   秦夫人心神一定。虽然儿子今日也有古怪,不过,现在来看,阿纵应该能应付得来。   她欣然点头,旁边秦老将军也说,自家儿子平日是个只爱习武,不爱学文的性子。倘若睿王能指点他一二,就千好万好。   殷玄听着,说:“谈什么‘指点’?不过是相互讨论。小将军,请吧。”   被他用柔情款款的目光看着,秦纵面色先是不动。到后面,觉得自己这样也不合适,于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在殷玄看来,就是年轻的秦纵听从父母吩咐,一心招待自己。可又不习惯自己待他这样亲近,于是浑身别扭。   殷玄看得想笑。笑过之后,心中又有苦闷。   他想,这会儿的秦纵,当真是活泼、开朗。不像往后,生生被宫中生活磨去棱角。   没错,殷玄也是重生的。   他意识回笼,差不多就是在秦纵在城外、被茶摊老板叫住的时候。   察觉环境变化,殷玄第一时间找身侧人问了时间。得知这会儿不过泰昌十六年,他先惊后喜,做了件与秦纵一样的事。   朝将军府赶来。   秦纵是为自己父母,殷玄则是为了秦纵。   与秦纵不同,殷玄的母亲是个寻常宫女,早在生下他不久就泯灭在宫里。父亲是君,便是有些父子情分,也不是对着殷玄。他这一生,在意的唯有自己一人。   年少时苦心经营,面上当着书画王爷,私下却与诸多势力有所往来,谨慎地牵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   登基之后,终于不必苦苦压抑,开始放纵肆意。虽不及史上将活人剖腹取心、只为玩乐观赏的暴君,但酒池肉林的事儿,殷玄没少干过。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看来,旁人围绕在自己身侧,吹捧、讨好,同样是为了权势地位。是到上辈子皇宫被人攻破,眼看秦纵为护驾身死,他才受到震动。   要知道,那会儿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亡国之君。为他而死,莫说好处了,怕是连尸体都不能保全。这种情况,秦纵却仍愿救他,可见他对殷玄却有真心。   因这份真心,此刻殷玄看秦纵,用上十分亲近。   他看小将军带自己去往秦戎书房,朝他指出此前用作借口的图画。   殷玄不欲把人吓到,收敛自己外放的亲近,转而开始评析画作。   他既给自己立了个“喜爱书画”的名头,在这方面,便是真正下了工夫。此刻侃侃而谈,从画作本身,说到作画者生平。讲到口干时,秦纵还恰到好处地给他端了一杯茶来。   殷玄更是动容,嗓音再度柔和,说:“此刻再无旁人,不必担心隔墙有耳,那我还是叫你‘阿纵’。”   秦纵面皮抽了一下。他没掩饰,神态落入殷玄眼中,更逗得殷玄忍俊不禁。   他听秦纵勉勉强强开口,说:“王爷,这不合礼数。”   殷玄“嗤”地笑了声,说:“有何不合?不过是一个名字。”一顿,看出秦纵的确烦忧,又微笑一下,“阿纵既是不愿,我便不叫了。”   秦纵深呼吸,岔开话题:“王爷方才说,这画是虽名为秋猎图,可实为春日所做?”   “正是。”如果是其他人这样不给殷玄面子,殷玄怕是早已翻脸。但现在,他重新成了王爷,行事需有收敛。再者,秦纵毕竟不同。   在秦纵的“忍让”,殷玄的讲解声中,一上午过去。   临近午饭时间,管家来问,是否要为睿王备下午膳。   秦纵听着,目光落在殷玄身上。殷玄笑笑,倒是识趣,说:“今日看过《成王秋猎图》,果真不同凡响!午膳就免了,本王另有其他事还做。”语毕,终于告辞。   等送走这尊大爷,秦家三口人重聚一处。   秦纵先道:“阿娘,阿父,我今早……”到底是和谁约好跑马的?   秦夫人说:“莫慌。前面你去与睿王看画,你爹便差了人,去城外知会过。”   虽然时间上存在一些问题,但“睿王忽至,秦纵陪他一同赏画”,实在是再正当不过的借口。不单解释了秦纵本人上午的异状,也能借由那几个郎君的口,朝旁人澄清一番,算是一石二鸟。   秦纵听着,放下心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影。   不过紧接着,秦夫人又道:“只是实在不知道,睿王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   别人能被“看画”糊弄过去,他们却不能拿这话糊弄自己。   眼看父母面上多了忧色,秦纵闭了闭眼,最终下定决心,“阿父,阿娘,儿有一事要说。” 第64章 双重生(3)   上辈子, 再两年后,皇帝立下太子。   朝臣们以为这是诸王斗争的终点,不少人开始向太子释放善意, 其中也包含秦家。没想到, 他们大错特错。   太子仅仅是一时的胜利者, 他身后更年长、更年轻的皇子们依然虎视眈眈。在开足马力、斗倒太子的同时, 他们也记下所有这会儿露头的文官武将,将他们纳入“不可信”范畴。   往后不到三个月, 太子被废。恰逢新疆动乱,被打上废太子党烙印的秦戎奉命出征。其妻李明月、子秦纵与他一同。   秦纵行在前方,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父母已经落入粮草断绝的境地。他一路追击, 至敌军老巢。再回头来,听说老将军夫妇皆身死。   秦纵当时不过二十二岁。他被这消息击倒,胜利的喜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排解的悲痛。   秦纵始终认为,假若不是自己走得太远,父母未必不能再坚持些时候。   “……往后, ”父母面前,青年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哽咽,又强作镇定, “朝中渐有言语,说阿父、阿娘没得蹊跷,其中许有廉王的影子。这话传出来,没过多久, 廉王就被陛下连番训斥,剥去封号,幽禁在府。又过三天, 便自尽了。”   听到这话,秦戎、李明月一起抽了口气。   秦纵又道:“此事出来,朝中风声鹤唳。最先,人人都说廉王心虚。后面,又人人都说廉王实则是被人谋杀。其后真凶,却是废太子的亲弟弟。”   一家三口这会儿关起门来,坐在书房。那副《成王秋猎图》仍挂在旁侧,其中猛虎野熊皆生动凶猛,宛若注视着不远处的秦家人。   秦纵说:“我初时是想替阿父、阿娘报仇,但越往后,越从中察觉诡谲。像是有一只手,在背后将水搅浑。但只有在最终胜负决出的时候,才能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秦戎、李明月已经知道,早晨儿子说的“心悸”,实则是一句假话。真正原因,这会儿正在他们耳边缓缓铺开。   这种情形中,秦戎迅速联想,说:“莫非是睿王?”   李明月眉尖拢起,看向儿子。   秦纵深呼吸,说:“正是他。我初时也没想到,不,所有人都没想到。即便是睿王登基的时候,诸人仍觉得,他不过是在所有王爷落马之后捡了个现成的。但登基大典一过,睿王就换了副面孔。   “先是在宫中大兴土木,一意享受,”到这里,还算“正常”,“有言官进谏,说陛下刚刚登基,不该如此奢靡。他便大怒,将人拖下施杖。旁人但凡去劝,也是一样下场。”   秦戎、李明月一同皱眉。   “这样过了半年,朝中再无任何反对的声音。”秦纵又说,“新提拔上的人,已经尽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辈。无人理会政事,整日挖空心思,想的都是如何讨好天子。你出奇珍,我出贵宝。尚书寻到祥瑞,太师必献上异兽。不单是朝堂,后宫也一样斗得你来我往……”   秦纵当时仍在为父母守孝。一来是仍有哀伤,二来是察觉朝中氛围愈怪,更加不想出门。对这些事,他知晓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往后才有耳闻。   为争夺皇宠,最先进宫的一批,还是朝臣们府中嫡女。到后面,却成了各色来历模糊的“干女儿”。前者端庄,会让皇帝觉得无趣。后者则千娇百媚,最有滋味。   不过,“有滋味”过头也不是好事。   秦纵自忖对殷玄不算非常了解,但他又的确与对方相处多年,至少看清一件事。   此人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旁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殷玄心情好了,不介意当做好戏看上一场。心情不好时,再是千疼万宠过的人,一样要让他觉得碍眼。光秦纵知道的,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就有数十。   至于他自己……   青年话音渐寂。   最重要的“重生”已经告知父母。但接下来的状况,仍让他有所犹豫。   实话实说?可其中屈辱不谈,他也怕阿父阿娘承受不住。   隐瞒下来?但这么一来,接下来很多事,他势必要说得模糊。   秦纵这番反应,被老将军、夫人看在眼中。   他之前在殷玄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未让对方看出自己身前的青年一样刚刚重生。到此刻,明明还是一样的人,秦戎和李明月却先后道:“阿纵,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阿纵,难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秦纵眼皮一颤,近乎又一次落泪。   不是因为自己经历的磋磨困苦。事实上,上辈子,除去怀念父母,他从未有过脆弱的时候。   但现在不同。阿父阿娘仍然活生生在他面前,真切地关心他、在乎他的感受,能第一时间看出他的不妥。   秦纵深呼吸一下,再无犹豫,说:“殷玄让我入宫,做他的皇后。”   不说,或者隐瞒,才是真的让父母担忧。既然讲到这里,不如按照前面的想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这一样一来,一家人好好商量,总能找到更妥善的应对方式。   秦纵的思路清晰起来。他仔细回想当初自己听到的风声,说:“仿佛说是有宫妃怀孕,为了皇后之位,打得不可开交,生生让皇嗣流产。殷玄由此震怒,”秦纵觉得,这倒不会是因为殷玄对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有什么感情,仅仅是他觉得宫妃越界,“处置了一批人。还说,他的皇后,定要没那些私心,不能一天到晚招惹是非。所以,就轮到了我。”   一个男人,自己不可能有孩子。父母俱亡,从未拉帮结派,堪称孤臣。对殷玄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对当时已经当了一年皇帝的殷玄而言,这道命令,不过又是一次小小的任性妄为。秦纵本人的意愿不重要,朝中其他人的反对声……压根不存在。在女儿们斗得正热闹的朝臣们看,秦纵入宫,对他们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一个男人,不会对他们的女儿造成威胁。其次,世上万万没有皇后上阵杀敌的道理。秦纵既然入宫了,是不是该把兵权交出来?   前一项理由还好。后一项,让秦纵成了朝臣们眼中的神仙肉,谁都想上前咬一口。   原本以为说出这些会很难。开口之后,秦纵才意识到,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要简单。   他甚至反过来安慰被这个消息震晕了的父母,说:“我在宫中,至多是受些冷落,但未有太多磋磨。殷玄到底是喜爱女人,对我新鲜了几日,很快就失去兴趣。”   秦戎听在耳中,牙齿“咯咯”作响。   是因为愤怒。   他蓦地起身,同时想明:“好个睿王!我便说,他今日为何忽然来府上!”   还始终用那样垂涎、令人作呕的目光看着秦纵!   秦戎怒得不能自已,近乎冲出书房,去睿王府上,将殷玄从中拖出暴打。   这时候,秦夫人拉住他。   李明月冷静道:“阿纵,我看他今早的样子,可不像是对你‘失去兴趣’——我说老秦,”转过头来训斥丈夫,“你有什么话,都等儿子讲完再说!如今这情势,难道是你把睿王打一顿就能善了的?若此人当真这样心机深重,”李明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还需从长计议。”   秦纵回答母亲前一句话:“也许因为我为护他而死。”   秦戎被这句话震在原地,李明月的眼神也有颤动。夫妇二人急声道:“怎么回事?阿纵,你怎么就——”   一顿。   是了。秦戎和李明月一同恍惚地觉得。   倘若秦纵不死,他如何还魂,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哪怕眼前的儿子依然鲜活,有心跳,有体温,想到秦纵刚刚说过的“死”字,两人心情仍是沉下。   看着这样的父母,秦纵掠去自己被一箭穿心的事,简单道:“这边是我要说的事了。以殷玄所作所为,下方自是民怨四起。早在天启四年末,南边便有动乱。当时被朝中派军压下,可往后数年,情况愈演愈烈。到天启八年,义军攻破皇宫。”   “嘶。”   这个消息,对秦戎、李明月的冲击实在太大。夫妇两人头脑近乎空白,过了会儿,秦戎才说:“怎能如此。”   秦纵没去思索,父亲这话,是站在武官的角度,说自己效忠的王朝竟然这样轻巧地覆灭。还是站在寻常将领的角度,考虑从百姓生怨,到皇宫攻破,怎么只隔了这么些时候。   他简单回答:“我听说,那义军的领头之人姓裴。”   秦戎拧眉:“裴?”   李明月同样不明所以。不过,她短暂思索:能被儿子这样提起,自己此前一定听说过此人名头。那么,她知道的、姓裴的人,大约是——   李明月问:“西南守将?”   妻子一说,秦戎也反应过来:“是了!裴焕。”如果是他的话,也许确有这个实力。   秦戎纠正:“并非裴焕。早在天启三年,裴焕就没了。”   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不过,联想儿子前面说的所有,秦戎与李明月此时皆有猜测。   果然,秦纵很快解释:这件事的缘由,还是出在昭帝提拔的那些人身上。   前朝曾有皇帝杀了半个朝堂,仍不绝贪污。落在殷玄一朝,有一个只爱听人奉承、对其他事不予理会的皇帝,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自天启元年起,买官之事便被摆在明面上。自然,西南不是什么舒服去处。不过,作为矿业兴盛的地方,那边有巨利可图。总有“志向远大”的人,怀着为朝中某位大人办好差事、得道升天的野望,款款而去。   去了,就要和当地守将发生冲突。   秦家人也和裴焕打过交道,知晓此人的性格说的好听了是刚正不阿,说的难听便是不知变通。双方对上,裴焕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对朝中之人来说,裴焕不想让他们好过?好办!他们就让裴焕过不下去!   短短数月,各样罪名雪花一样落在裴焕身上。那会儿秦纵已在宫中,消息不通。直到裴焕被押入京城,才对此事有所耳闻。   一同听说的,还有满城百姓去送裴焕,在他受刑之前,仍要为他披衣正冠。   就连刽子手,也不曾阻拦。   秦戎、李明月听到这里,皆是沉默。   同为武将,这会儿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过了会儿,李明月才问:“既然裴焕已死,那义军首领,又是……”   “他的儿子。”秦纵说,“我不曾见过此人,只听闻他在事发时未在家中,于是逃过一劫。再出现,已经是带着昔日裴家军攻入仇人家中,将其斩首。这还不够,此人拎着恶官首级,问下方人,可愿就此罢休?裴家军自然不愿。就这样,他们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秦戎、李明月一同长叹。   话到这里,一切算是结束。   秦纵停顿片刻,看父母陷入思索。他想了想,又说:“看今日殷玄的态度,他怕是同样记得这些。可阿父,阿娘,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此人登位。”   秦戎不言,李明月面上浮出些许忧色。   他们认同儿子这话。别的不说,殷玄竟生生将阿纵逼入宫中。为人父母,怎能忍受?!   可除去殷玄,余下诸王之中,又有哪个是好的?   夫妇二人脑海中回响着儿子方才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太子愚蠢,廉王懦弱,贤王、齐王也各有各的缺处。最后殷玄登基,不是毫无理由。   莫非要从还没受封的小皇子里找?仿佛可以,但按照秦纵的说法,皇帝是在三年后突发疾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过两个月便驾崩。其时小皇子们仍未长成,如何与兄长们相争?   在秦纵面前,夫妇二人把这些拿出讨论,面上都是愁色。   秦纵听在耳中,却不期然想到:也不知晓上一世那裴焕之子登基之后,天下又是如何。 第65章 双重生(4)   不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是无从知晓了。   秦纵很快收敛心神,安慰父母:“时日还长。我前世所见, 也不是全部真相。阿父、阿娘, 总归那殷玄如今不知道我同样重生。他在明, 我们在暗, 定能寻到转机。”   听了这话,秦戎、李明月心头安定许多, 转忧为喜。   秦戎先道:“是了。既知此人如何行事,便要先下手为强,再不能让他危害阿纵!”   李明月想得更多些, 道:“两年后,新疆要有战事。倘若提前防备,能少颇多损失。”   这是更加正经的话题。秦戎面色同样一肃,再朝秦纵问起其中细节。   秦纵知道轻重,这会儿也尽量回忆。从动乱的核心人物,到他当时率兵的行军路线。秦、李夫妇皆是在战场上搏杀过的人, 问出的每个问题,都清晰、有指向性。很多秦纵原本不太肯定的细节,在父母的引导下, 也逐步被记起。   眼看几句话间,父亲已经画出一张简要舆图,秦纵眼前发亮。   他再次肯定,把一切拿出和父母商议, 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一家三口在书房中谈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昏昏,终于从其中走出。   他们已经商定。接下来,最要紧的是两件事。   首先, 戳破殷玄“书画王爷”的虚假面皮。   他能安稳走到最后,很大程度上,在于其他皇子不觉得睿王是个威胁。但现在,秦家人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殷玄愈早被拉入皇权斗争,对他们愈有利。别的不说,一旦旁人将他视作目标,殷玄手中很多势力,都会提前暴露、折损。   再有,尽力阻止两年后的战争。实在阻止不了,也不能让秦家沦落到出征之后,食不果腹的凄惨地步。   有了主意,一家人晚饭和和睦睦地来到晚饭桌上。   席间,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菜色,秦纵再有感怀。   很多东西,从秦戎夫妇离世开始,他就再不曾尝过其中滋味了。   听儿子这么说,李明月眼眶发酸,秦戎面色也有变化。   秦纵见状,略有后悔。他这么说,不是为了让父母难过。   三人安慰起彼此,相互夹菜,更添一重温馨。   同一时间,睿王府中状况截然不同。   殷玄不像秦纵。他没有任何愿意相信的人,这会儿,是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仔细回忆泰昌十六年的局面,再把其中的桩桩件件事朝后推去,进一步验证其中准确性、先后顺序。   等到把思路理清,书房已经落满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殷玄皱眉,他的第一反应,是寻人把这些纸收起、销毁。至于那个看到许多不能外传之事的人,当然是一并被“销毁”。   但想想现在的局面,他深吸一口气,有所克制。   当了皇帝,才好随随便便杖杀宫人。至于现在,他这边虽没什么动静,但一旦有人死在他手下的消息传出去,几个兄弟都会动作。   他们虽然不觉得殷玄是威胁,但能减少一个对手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殷玄到底亲自动手,把一张张宣纸拾起,再让人摆来炭盆,将其一一烧去。   火焰跃动,烟雾飞出。   滚滚黑烟之中,殷玄神色幽幽,唇角扯出一个骇人的弧度。   他有过一次经验,知道其他人的所有弱点。   这次,皇位当然仍然是他的。   而阿纵,当然也会是他的。   ……   ……   双方皆有行动。   别人不知道,殷玄却明白,上辈子,父皇所谓的“病重”,来得十分蹊跷。   当初留存的皇子只剩下他和废太子两个。一个是近乎作为隐形人的“书画王爷”,一个是虽然被废过一次,但近来似乎重新得了皇帝青眼的先太子。如果光看这两项,还觉得难以决断,那么不妨将目光挪到他们的出身上。   前面说过,殷玄的母亲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一辈子唯一一次在皇帝身边伺候,就万幸有了皇子。   如果皇帝能记得她,等待她的,或许会是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可惜的是,听闻宫女怀孕之后,皇帝甚至花了些时间去想,身侧太监说的究竟是谁。   他不缺儿子。殷玄前面,已经有七个兄长。而皇帝仍是壮年,往后,他会有更多子嗣。   这么一来,宫女等到最后,只等到一个封她为才人的圣旨。   才人之上还有美人、婕妤,婕妤之上才是十七嫔,妃位远得无从可想。殷玄不知道,那个生出自己的女人当时是什么心情。不过在他想来,总不会有多高兴。   再有,皇宫里,所有人的待遇都是被品阶定好的。一个才人,哪怕有孩子,也得不到更多、更好的东西。这一胎,宫女怀的艰难。到殷玄出生,更是连太医都被受宠的妃嫔唤走。她独自捱了半晚,到天亮时,殷玄出生。听年长的宫人说,那会儿,人人都觉得八皇子养不活了,出来的时候面颊都是青的。   可他活了,死的是那个宫女。   怀孕时身体就不好,生产时更是苦撑太久。一直到殷玄会爬了,宫女身下的血依然没有断。这样的状况,自然不能侍寝。见不到皇帝,皇帝又怎么可能记得这对母子?宫女熬来熬去,终于还是在殷玄一岁多的时候没了。那以后,照顾殷玄的就是宫人。   年幼时还好,宫人也怕把皇子养死。但眼看殷玄一天天大了,是能立住的样子。宫人们放下心来,看殷玄的态度也发生变化。   不是不上心,而是太“上心”了。御膳房端给殷玄的饭菜点心,永远不可能落在他嘴里。他吃着太监们的分例,穿着破旧的薄衣。冬日缩在木板上,冻得发抖。少有的一点炭,却早就被管事的太监拿走。夏天要好些,可天气太热,饭菜一不留神就要被放馊。这种时候,宫人们不愿意吃了,才能轮到殷玄这个正主。   他和母亲一样,在宫中苦熬。   熬到十五六岁,皇帝一次性封了五个儿子,殷玄赶上趟,成了睿王。   又等啊等,等到兄弟们一一退场。到最后,留下自己和废太子两个。   然而,废太子的母亲,是早已死去的皇后。   他哪怕被废过一次,名义上仍是嫡子。   比殷玄高贵,比殷玄得人心,比殷玄……更期待皇帝早死。   他也怕啊。   兄弟们一个个死得蹊跷,废太子一面安慰自己,这都是因为他们相争时互下黑手。一面忍不住恐惧,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好不容易走到这会儿,他不能接受任何意外。   所以,父皇,您还是死吧。   废太子给皇帝下了药,殷玄把这件事捅到皇帝眼前。   他的父皇,当时已经气息奄奄,连起身都做不到。都这样了,依然死死握住手上权力,勃然大怒,让人将废太子从宫中拖走。   殷玄看在眼里,唇角快速勾起,又压下。   而在重生之后,因这一重,一切会变得简单很多。   只需要和从前一样,让其他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留下自己与废太子二人,看废太子果决出手。   都是做过一边的事,殷玄计划起来,心中毫无压力。   他甚至打算跳过其中很多步骤,直接将矛盾堆积到最尖锐的程度。   他全然想不到,在自己谋划的时候,另有一家人,同样在谋划。   虽然殷玄在明,秦家在暗,但双方行事手段正好相反。   在殷玄筹谋如何暗处挑拨时,秦戎来到皇帝面前,直言:“陛下。前些日子,睿王到我府上来了一趟。”   皇帝听着,起先不以为意:“老八眼里除了书画,什么都装不进去,朕怎么有这么个儿子。”   秦戎眸光一闪,心想:是了,陛下已经知道,睿王是为了那副图,才去我府上。   他心中琢磨着皇帝听到消息的渠道,口中则说:“末将斗胆,向陛下禀明一事。”   皇帝还是没放在心上,甚至说:“秦戎啊秦戎,你难得求见一次,为的竟是这等小事儿。”   秦戎面色不变,说:“那《成王秋猎图》,是在睿王上门之后,内人向他提起,睿王方才知晓。”   皇帝手上动作微顿,终于来了兴致,看向秦戎。   “哦?照你这么说,睿王找你,并非是为这幅画?”   秦戎吸一口气,说:“自然。”语毕,把那天自己一家人正在享受和乐时光时,睿王突然闯入的事,朝皇帝复述一遍。   皇帝听着,神色一点点变化。   他注视秦戎,目光中带着思索、莫测。看秦戎说到最后,苦笑一下,道:“末将想了数日,实在想不出王爷那日究竟为何入府。这般困惑,怕是只有陛下能解。还望陛下恕罪,莫恼了末将为这点小事而递折子。” 第66章 双重生(5)   秦戎的一番话说得十分直白, 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皇帝,睿王找他,是别有用心。此人绝非表面上那样无害, 相反, 他此前所做的一切, 都是面儿上的伪装。真正的睿王, 和其他皇子一样,野心勃勃。   而秦戎为何要将这些告诉皇帝呢?   自然是在表态。   他与李明月都有忧心。依照儿子回想中的“前世”, 加上睿王那天闯入将军府时的态度,接下来的日子,睿王恐怕还要出现在秦家。   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 他们家哪来的那么多能被睿王品鉴的名家作品?旁人就算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睿王已经和秦家站在一条船上!   这绝非秦戎所愿。   那么,干脆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明态度——陛下啊,我们对皇子之间的斗争真的毫无兴趣,一门心思只抱紧您一人的大腿。所以呢, 接下来有什么风声,您都担待着点儿。最好能帮着稍微平衡一下。今日睿王找阿纵吃茶,明日就让阿纵陪其他人打猎。一来二去, 人们只会觉得这是皇帝在考验阿纵,而非其他。   当然,这种想法就有些太理想化了。不过,对秦家来说, 这原本就只是其中一条路。   秦戎和李明月打定主意。其他皇子再不好,也总好过睿王!前面如何不论,至少今后, 秦家不能什么都不做。他们两个出面,就太惹眼。和旁人的接触,还得阿纵出手。   有了现在和皇帝打过的招呼,之后的事,都会多出一重解释。   他们可不是在勾结某个皇子。相反,他们正是为了不被皇子勾结,才游走在诸王之间!   话音落下,秦戎屏息静气,低着头,等待皇帝的回应。   半晌,他听皇帝笑了声,说:“你就是太小心了。”   秦戎面色不变。   “行了。”皇帝说,“还有其他事吗?”   秦戎眼皮颤了一下,知道,无论皇帝有没有把自己前面说的话放在心上,对方能表现出的,仅仅是眼下这样。   他不再多说,而是从善如流转过话题。按照和妻子、儿子商量的那样,提起新疆状况。   虽然暴`乱两年后再出现,但站在往后视角,再看今日之事,其中未必没有蛛丝马迹。   虽然对皇帝来说,单凭这点蛛丝马迹,就断定那边会出现问题,还是有点太不够数。但是,至少能提前给皇帝植入一个念头。   两件事说完,秦戎离开皇宫。   他走以后,皇帝到底再再度提笔批折子之前停了片刻,笑了。   “睿王啊……”   他喃喃自语。   “正好。这差事,就让他来办吧。”   ……   ……   殷玄有预想过,这趟重生,在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细节处一定会与从前不同。   但他没料到,第一个“不同”,出现得那么快。   下面来了折子,有人密奏,说朝中某位官员收受贿赂,为江南豪强提供庇护。对方在当地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可只因打点得好,这么多年来,非但不曾获罪,还把得罪了他们的人接二连三送进大牢。   按照殷玄的记忆,上辈子,这个差事是被交给贤王办理。对方转手就收了官员给出的金银,把这事儿反手盖在官员的政敌身上。倒不是说将罪名扣给对方,而是用上更诛心的手段,指责对方有意谋害朝臣。   原因无他。那官员,恰好与齐王关系甚密。   原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但齐王一样不服。在与支持自己的人商量过后,他面儿上是和众人一起为那被构陷的官员降罪。私下里,却秘密派人前往江南,搜集证据。   等到来年,证据回来,被齐王尽数捅出……   可以说,太子之所以是太子,除了出身意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接下来的两年里,他没犯什么太严重的错。   那现在呢?   殷玄领了差事,正琢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同,就听皇帝提了一句:“朕素听闻,苏大人专好字画。那些人送来的东西,也多是名家手笔。旁人去了,只怕不一定能看出他拿了多少。你去,倒是恰好。”   殷玄心中一动。   原来是因为“醉心书画”的形象太突出吗?   皇帝又笑了声:“说来,《成王秋猎图》是给秦戎了,但《禹王春狩图》还在苏明渊手上。”   殷玄眼前一亮,拱手“谢恩”。   这就说的过去了。   的确,一定讲来,其中仍有些状况显得凑巧。不过,依照殷玄对皇帝平衡儿子之间势力手段的了解,他更倾向于,自己是被偶然记起来的。   虽然状况与上辈子不同,但殷玄有把握,能让结果与上辈子相同,甚至更进一步。   他离开皇宫,当天,就去了“苏大人”府上。   同一时间,秦纵与三五好友一起,出现在城门外的茶摊。   秦家是纯臣,但想与他家有所接触、拉上关系的人一直不少。从前,秦纵谨遵父母的教诲,对通过自己这群友人找上门来的人历来敬谢不敏。如果友人装傻还好,但要是一意要他表态,秦纵也只能翻脸。   但现在不同了。难得一次,有人拉来明王妃的表弟,再看秦纵,秦纵虽不热切,却也还是一张笑脸。   这就是机会!   一群人看出秦纵态度变化,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心里都开始琢磨。   秦纵对这一切只做不知,去找茶摊伙计,要酒要茶,还要烧鸡。   他原本以为,隔了这么些日子,对方不会记得自己。没想到,看到他,那伙计第一句话就是:“你前面的酒和烧鸡,这会儿还没吃呢。”   秦纵一怔,旁人顺势问起其中渊源。秦纵眸色一动,说起那日自己都来城外了,结果遇到一小贼偷窃,为追那贼人而走远,干脆回自家拿了些东西,原本打算朝大伙儿赔罪,没想到,睿王来了,就直接被绊住的事儿。   秦纵表面在叹气:“难为这伙计,竟把等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旁人都笑了,顺势说起:“听闻今日下朝时,陛下有意让睿王留下。”   “睿王说来年岁也长,是该办差。”   “只是不知道是何差事。”   “总归越不过……唔,这烧鸡味道当真不错!”   最先说话的时候,摊子上未有其他客人,老板和伙计也在一边忙碌。几人并未有意收敛,直接在话音中点出天家人的身份。   到后面,来了旁人,伙计也在身边走走去去。与秦纵同来的几人口中,皇帝就成了“老爷”,皇子们则按照序数排行,变成“三爷”“四爷”。   不知是这种隐晦的说法,让青年们心思放松,还是他们原本就有意试探。总归,说着说着,秦纵就被叫到,有人问他:“阿纵如何觉得?”   秦纵一顿,“我?”   旁人:“我们在说,三爷品性明洁,四爷出身最高。其他几位少爷,也各有各的好。阿纵,你如何看?”   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大胆,连秦纵都惊讶。   但仔细想想,哪来的那么多“纯臣”?年少时能安心结交的伙伴,到现在,都各有各的立场。这会儿能和他出来,都指不定是真心还是奉命。   他心头微冷,面上却笑一下,说:“我只觉得,老爷待几位少爷的评价都颇准确,无一疏漏。”   几人神色莫名。   无一疏漏?秦纵在强调什么?   秦纵又说:“前些日子,八爷去我家赏画……”一顿,目光从一桌人身上转过,引来一片带着疑色的目光,“我家阿父、阿娘不便出面,便由我作陪。听过八爷一番品鉴,我才知晓八爷竟是如此博闻广见,无所不知。”   他身侧,数人眼神都有闪动,若有所思。   秦纵点到即止,笑道:“来,喝茶,喝酒。我前些日子来这儿点过一壶茶,当时喝过,便觉耳清目明,神思清晰。”说得夸张点,要是没那杯茶,也许他在见到殷玄的第一面就露馅了。而一旦殷玄知道他同样记得上辈子的事儿,秦家绝对再无宁日。   “说到这茶,”另一人说,“我家阿姊前日回家,也曾说起。”   “哦?”   “不过一家小小茶摊,如何能有这么大名声?”   “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前面提起的人笑道,“我姊夫正为明年科举做准备。听阿姊说,这家的茶水,已经在仕子中出了名。晨起时喝过一壶,一整日都能得精神。”   “竟有这等事……”   在外一天,黄昏时候,秦纵归家。   路上,他与三五友人告别。没了旁人注目,面上的笑意便淡下许多。正独往前行,前面路上忽然窜出一个人影。   秦纵心神蓦地紧绷。但定睛去看,来人竟是自家一名小厮。   他放松下来,问:“怎么守在这里?”一顿,牵马的动作微紧,“可是家中出了事?”   “并非如此,”小厮摇摇头,“是睿王来了帖子,请您再去赏画。”   秦纵:“……”这便是“出事”。 第67章 双重生(6)   小厮又说:“人还在府上待着, 说是不把帖子交到您手上,坚决不走。”   完全吃准秦家不敢赶走皇子派出的人,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眼看秦纵面色沉下, 小厮愈发小心翼翼, 快速讲完最后一句:“夫人说了, 把这话告诉您, 您就会懂。”   秦纵听着,眼皮直跳。   “还是太闲了。”他说过, 转眼又笑。   殷玄当了太久皇帝,仿佛已经忘记做皇子时应该是怎样心性。   有对上一世的了解,偏偏没有上一世的谨慎……秦纵唇角挑起一瞬, 神色被小厮看在眼中,后者愣住,百思不得其解:夫人朝自己叮嘱的时候,可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现。看郎君刚刚的反应,同样是无奈与恼怒交织。可现在,数息工夫, 怎么又换了一副态度?   秦纵无意与他解释,径自道:“走吧,回去。”   小厮“哦”一声, 跟着秦纵离开。   几步之后,秦纵将缰绳扔到小厮手中,身体一歪,往小厮身上靠去。   小厮眼睛瞪大, 听自家郎君吩咐:“你方才急着将睿王府派人来的消息告诉我,从拐角冲出,吓我一跳, 弄得我崴了脚,懂否?”   小厮抽了口气,满脸纠结,担忧道:“那郎君,你的脚……”   “自然无事。”秦纵笑了声,“行了,走吧。”   就这样,“崴脚”的秦纵被小厮搀扶着,慢吞吞往府上走去。   这场面,被不少人遇到,也有颇多人对秦纵表示关心。   秦纵一一回复。他知道,明天一早,半个朝堂都该知道自己“崴脚”。   这么走回家里,迎面对上殷玄派来的人。秦纵连连叹气,只道不巧。睿王府的人则端详他片刻,像是在判断秦纵“崴脚”一事的真实性。   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里,睿王府的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干巴巴说了几句小将军保重身体后,来人就离开秦家。   是在路上,他才听说小将军崴脚的“真相”。   再拿这话报给殷玄。殷玄似是沉思,一时并未说话。   回话的人提着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殷玄淡淡说:“那就罢了。”   “呼……”前者松一口气。   殷玄话锋一转,说:“我之前吩咐的事,怎么样了?”   回话的人一凛,神色严肃许多,说:“人已经往南去了。”   殷玄微笑一下,说:“看来是时候再去拜访苏大人。”   这边,殷玄查案一事闹得满朝风雨。另一边,秦家陷入新一轮沉寂。   崴了脚的小将军闭门在家数日。再有消息,却是说秦夫人娘家兄长来了信,言道家中祖宅要有翻新,其中很多东西将被丢弃,询问秦夫人是否有想要留下之物。   秦夫人看着书信,念及爹娘,心情郁郁。这种情形中,秦纵自告奋勇,说要往舅舅家一趟,替阿娘取回她待字闺中时常用的大小物件。   这话让人听了,人人都夸赞小将军的孝心。唯有殷玄身侧的人,暗暗嘀咕,说秦家实在不识好歹。秦纵不过是被王爷找过几次,怎么就直接躲出京去?   这话原是为了讨好殷玄才说的。没想到,话音落下,殷玄面色倏忽一沉。   房间仿佛多了扑簌簌的阴雨。   睿王目光瞥来,像是薄薄刀片,削在人皮肉上,让人瑟瑟发抖。   “小将军如何,也是你们这些腌臜东西能议论的?”殷玄冷笑,“滚,别让本王再提到你们嚼舌根。”   下人们滚了,殷玄回过神来,却是有些惆怅。   他承认,自己并不了解这时候的秦纵。理智知道不该亲近他,实际上,却总想做点什么。   原本已经足够耐心,偏偏还是把人吓到。   不过,殷玄并不生气。   在他心中,秦纵始终是那个为自己而死的男人,也是他的皇后。这一生,他定然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冷落秦纵。不只是他,他的孩子们,对秦纵也一定要多有敬重。   ……   ……   也是巧合,李明月的娘家,正在近日朝中被反复提起的江南之地。   秦纵计划走水路南下。临出京时,他记起舅舅家来信中写的,表弟已经考中秀才,正在积极筹备来年乡试。又念及前日在城门口茶摊处听到的话,特地赶去一趟,朝茶摊老板提出,想买些茶叶。   越无虞听着,正要说一句“我们家茶叶不卖”——离开灵茶之后,那些普通茶叶上的灵气会迅速消失,买了也没用——就被观澜打断。   观澜看着秦纵,眸中似有兴味,问:“郎君仿佛是出行打扮。买茶叶,是要路上喝?”   秦纵解释:“非也,是要赠予我家表弟。”   观澜笑笑,说:“哦?他是哪里人?”   秦纵回答:“余杭。”   观澜便叹:“那可是产茶叶的好地方。我们的茶拿去,岂不是班门弄斧?”说着,却到底让越无虞拿了茶叶,又问秦纵,是否要酒。   秦纵迟疑,观澜又笑,说:“郎君此前可曾往南行过?”   秦纵回答:“不曾。”他只去过北边。   观澜轻声说:“那便拿上吧。南地与京城风土不同,舟车劳顿,难免又不习惯之处。若有何处不适了,喝上两口。我家这酒啊,兑时少用些水,便能当药来用。”   他讲得周到体贴。秦纵听在耳中,一一记住,还和观澜道谢。   旁边人听了这边对话,笑道:“老板如此会做生意。”言语之间,像是说秦纵是被观澜忽悠,买下比常日更贵的“药酒”。秦纵听着,却不放在心上。   按照友人们的说法,附近读书人无一不称赞茶摊上酒、茶的作用。哪怕这“无一”里带了水分,秦纵也相信,自己买到的一定是好东西。   他将茶叶、酒壶收好。按照观澜提的,特地将两样东西摆在一处。这才奔赴港口,搭船离去。   六月初时出京,抵达余杭,已经是七月。   李家人到港口接上秦纵。当晚,秦纵与舅舅、舅母,加上他和茶摊老板提过的表弟一同吃饭,又取出自己带来的茶叶。   秦纵没说这是自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摊上买来的,舅舅一家喝过,也只当这是皇帝赐给秦家的贡茶。秦纵笑笑,不曾解释,转而考校起表弟功课。   他是武将不错,但在学识上,未有父亲朝殷玄描述的那样不堪。加上多了十年的眼界,很多问题,都让表弟有所领悟。   这会儿天色已经颇晚。要到第二日,秦纵才从舅母手中拿过钥匙,去看阿娘出嫁前住的地方,并将母亲想要留下、送去京城的东西一一指出。   接下来的拆送工作,自然不必秦纵亲自动手。他来江南的目的,基本算是达成。不过,做人家长辈的,不可能让外甥住了一晚就离开。秦纵舅舅转而提出,外甥一定多住些时日,自家好生招待,也带秦纵四处转转。   秦纵没有拒绝。   但他是这么说的:“实不相瞒。我这趟来,除了办阿娘的差事外,也是为了访友。”   舅舅、舅母惊讶。   秦纵一个从未来过外祖家的人,在江南哪儿来的朋友?   面对两人面上诧异神色,秦纵面不改色,说:“那友人的父亲是我家阿父昔日同僚。”   哦。舅舅、舅母懂了。简单来说,要是自家妹夫什么时候迁去别的地方当官,妹妹、外甥一定也要跟去。   他们原本还想问问,秦纵的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秦纵已经话锋一转,说:“舅舅、舅母有所不知。我这趟来,离开长安的时候,朝中正有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   舅舅道:“可是方家的事?”   秦纵:“咦?”   舅舅笑了:“我们这儿也传开了。那家人横行霸道,在城外侵占良田,城内强夺商铺,就连太守也无从讨到说法。如今,总算惹上那鱼死网破之辈,连带他的靠山,被参到圣上跟前!”   舅母补充:“阿纵,你不知晓。咱们家呀,也在此人手上吃过亏。若非有妹夫在朝中,实在不知道事情会如何收场。为这个,听说有人出手,你舅舅高兴的几天都没睡好觉。”   秦纵听着,眼神闪动一下。   他没法告诉眼前两个长辈,在上辈子,京城很快就会传来让他们失望的消息。   譬如:所谓靠山,实则是被“陷害”的“忠良”。   虽然到后面,那个叫方顺的豪强到底会倒台。不过,在那之前,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受害。   眼看舅舅、舅母笑容满面,秦纵到底跟着笑了。   无妨。他来这里,除去为阿娘解忧之外,原本也另有一重目的。   早在睿王接手这个差事的消息传出时,秦纵就意识到,自家之前的表态起了作用,皇帝到底对殷玄生出考验的心思。   那么,殷玄会怎么做?   查明真相?这是最简单的答案,同样,也是最不可能发生的答案。   让一切按照上辈子那样发展,殷玄充当贤王角色,只是不给齐王反击的机会?   有点意思了,不过,秦纵同样不觉得殷玄会让事情这么普普通通收场。   他毕竟不是殷玄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打算。   但是,有一件事,对秦纵来说,还算简单。   找到方顺案的证人,将其带入京中,直接与殷玄、苏明渊等人对峙。   届时,无论皇子之间有多少阴谋阳谋,都将烟消云散。至于在其中做手脚、弄是非的殷玄,一定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顺着舅舅、舅母的话感怀几句,随后话锋一转,提起:“往后几日,我便不在这边住了。过些时候,我再回来,带着阿娘的东西上京。”   那些厚重的柜子,会成为最好的伪装。 第68章 双重生(7)   秦纵这么说了, 李家舅舅、舅母自然不会阻拦。不仅如此,他们还张罗着帮秦纵备起去“拜访好友”时要带的礼物。   秦纵看在眼里,心中感怀。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拿, 定会让舅舅、舅母疑惑。正好收下之后一看, 长辈准备的都是茶叶一类耐放的东西。秦纵欣然, 留下自己近几日喝的分量, 余下的都暂且存放在客栈,预备回京时一并带走, 也不浪费。   做完这些,他目光转移到方家宅子。   其时杭州城里正流传着一句童谣,“方家老鼠大如斗, 食我米来食我粟。见人去捉反上前,抢了粮食才能走”,从中就能看出方家行事有多嚣张。   上辈子,秦纵对这个案子的了解不如殷玄深入。但他记得很清楚,被齐王带上京的那个关键性证人,是方顺身侧一名小厮。   这小厮出面, 表明方顺确与京城中的一位大人书信往来已久,还清楚地说出许多方顺送给那位大人的东西是如何来历——书画,抢来的;金银, 迂回一点,从抢到的良田、商铺中赚来的。这一切,洗刷了齐王的冤屈,也让收受贿赂的官员直接入狱。   案子闹得太大, 以至于这番证词是在朝堂上说出,秦纵亲眼见过证人,记得对方是什么样貌。   在他想来, 找到这小厮应该不是难事。但在方宅外守了数日,别说跟着方顺进出的人了,就连方宅中买菜的、跑腿的,都被秦纵认了个脸熟。此外,他还听了一耳朵方顺家里的八卦。说他新聘入宅子的小妾如何得宠,短短一旬,已经让整个方宅鸡飞狗跳。正妻被气得回了娘家,原先最得喜欢的另一房妾室整日“哎哟哎哟”躺在床上。   一旁茶楼上,秦纵无聊地挠挠耳朵。   他想好了。如果今天还是没有消息,自己就直接潜入方府。把小厮住的地方从里到外筛一遍,总不会还找不到人吧?   万一真就那么寸,撞上一个对方回家探亲的时候,也不是坏事。在路上直接把人带走,反倒更省一重工夫。   秦纵打定主意,再抿一口茶水。   这茶就是用他舅舅给他准备的茶叶泡的。秦纵喝着,砸吧砸吧嘴巴,心想,也许自己品茶的水平的确不高。之前在茶摊老板那儿,说他们家的茶叶有贡茶的滋味。到现在,舅舅备下的茶,好像也相差无几。   秦纵自然不会想到,这是因为自己把茶叶和灵酒放在一起,让茶本身沾染灵气,这才有了甘醇滋味,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他颇惆怅,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既然舅舅家原本就有这种茶叶,此前对自己说的那些夸赞,怕都是客套。   这么在茶楼听了又半晌说书,秦纵连“新的小妾虽手腕了得,年纪却小,明面上说是十六,实际不知道有没有十五”的细节都知道了,终于等到天色暗下。   终究是没等到人。当晚,秦纵换上夜行衣,往宅内潜去。   方家宅子极大,外间去看,已是堂皇富贵。到内里,更是别有洞天。   不过,好地方自然是方家人的,与下人无关。   秦纵专挑那些黑黢黢、没有灯笼的地方去找。不多时,果真找到小厮们的住处。   未免打草惊蛇,他先往屋子里吹了迷烟,这才推开窗子,借着月色一一看去。   没有。一连看过数个屋子,始终没见到那作证的小厮。   秦纵眉尖拢起。正思索时,屋内,距窗子最远的小厮“唔”了一声,似要醒来。   秦纵垂眼看去。那喃喃说着梦话的小厮只觉得面上一凉,蓦地睁眼,就在眼睛上方看到一把尖刀。   惊叫声被捂在喉咙里,秦纵问:“焦琴现在何处?”   “焦琴”便是那作证小厮的名字。   屋中小厮瞳仁一缩,似是想要问话。可这时候,刀尖又逼近一重。   小厮骇得近乎尿了裤子,嗓音都带着哭腔,惧道:“他在东面的柴房!临街那个!”   秦纵一愣。   小厮又说:“大爷!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是万万莫伤了无辜。”说着,缩缩脖子,一副可怜凄凉的样子。   秦纵瞥他一眼,倒是收了刀。不过小厮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觉得腕上袭来一阵剧痛。   秦纵直接卸了他一只手。   焦琴在日后证词中说的清清楚楚。整个方宅里,最干净的恐怕是他们仓库里的老鼠。余下的,有一个算一个,被拆筋扒骨都不无辜。   被卸了左手的小厮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不过,秦纵不为所动,继续说:“他为何在那里?”   小厮说:“大爷,您不用卸我胳膊,我也会说啊——啊啊,我说我说!焦琴惹恼了新夫人,这不是就被罚了吗!”   秦纵一顿,语气古怪:“新夫人?”   小厮不敢惹怒这尊杀神,抽着气,压下痛吟,勉强说:“新夫人嫌他笨手笨脚,要老爷好好教他规矩。”   秦纵进一步确认:“是说方顺新抬进来的小妾?”   小厮咽了口唾沫,声音小了很多:“可不就是嘛。”   秦纵思索片刻,抬手,劈晕了颤巍巍看着自己的小厮。   他把人的手腕再接上,之后出了屋子。   夜间阴影之中,一人往东行去。   秦纵心想:惹恼新夫人、被打得半死……上辈子有这些事吗?   好像没听说。而且,从焦琴在朝上的表现来看,他身子骨还算健康,完全没有数月前还被打个半死的痕迹。   不过,这些也说不准。也许他就是恢复快,而且挨打之后背主,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算了,先去看看。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纵穿过回廊,穿过假山池水。他未特地欣赏,但偶尔见到一尊怪石,脚步还是要停留须臾。看着池上随夜风摇曳的荷花,更是心想,这可是实实在在“出淤泥而不染”。   终于到了宅子东面。秦纵可以负责任地说,方顺这住处,规格远超自家的将军府。要赶超朝中几位精于享受的尚书,也不是什么难事。无怪他在茶馆盯梢的时候,听不少人把方顺家叫做“小皇宫”。   是有不敬,但足够生动。   原本想着还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关押小厮的柴房。没想到,情况比他想得简单很多。   这个点了,还有人不曾歇息,加班加点地去折磨被关进柴房的昔日同僚。   一声声惨叫传来,哪怕是秦纵这种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都听得头皮发麻。他不由加快速度,没想到,走到一半儿,声音没了。   秦纵心头一紧。   有前面的状况在先,他不得不往最糟糕的角度考虑。   焦琴不会人没了吧?——是不至于,可是……   正想着,又两声惨叫落入耳中。   秦纵瞳仁一缩。他莫名有种直觉,最后两声惨叫,似乎与前面的声音不同。   到底怎么回事?   再往前去,答案终于揭晓!   柴房的门竟然开着,里面隐隐躺着两个影子。   秦纵奔向前去,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人正穿着方宅小厮的服饰!   他们歪着脑袋,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倒和被秦纵前面劈晕的人有些相像。   月色只下,屋中影影栋栋,看不分明。   还是秦纵拎了挂在外间的灯笼过来,才终于看清,柴房之中竟然满是血印!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焦琴在里面受了多少折磨。   他喉结滚动一下,脑中疑问再度翻腾而上。不过在那之前,秦纵猛地反应过来,朝外追去!   从前面惨叫声传出的时间来看,焦琴定然不曾走远!   从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厮,加上柴房外的脚印看,今天晚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出现在方宅。   是谁?!   秦纵心脏“怦怦”乱跳。   他脑海里冒出无数答案:贤王、太子、齐王……殷玄。   最后一项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不过秦纵转念一想,觉得不至于如此。   无论是不是因为阿父面圣的影响,总归,查证苏明渊贪污一案已经是殷玄本人的任务。他需要案情水落石出,证人自然要好好活在京城。不需要案情再有进展,直接把证人杀了既可。像现在这样,把人带走的,更像是其他人的行为。   他顺着脚步方向、顺着不时滴落的两滴鲜血,朝前追去。不多时,见到一个背着重伤的小厮、要往外去的身影。   秦纵喝道:“阁下是谁,何不亮明身份?!”   那人未理会他。   秦纵想到对方的行为,又道:“实不相瞒,我亦是听说了这小厮的消息,心怀不忍,欲将他救下。”   ——所以,如果你也有什么需要通过这小厮达成的目的,咱们两边是不是可以合作一下?   来人听了这句,终于回头。   一张黑布,蒙住对方半边面孔,唯有额头、眉毛、眼睛露出。   可仅仅如此,也能看出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 第69章 双重生(8)   这一眼, 也让秦纵确认,自己的确不认得来人。   不过……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假若对方真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客,那还好说。可如果对方怀有其他背景, 自己没见过, 也实属寻常。倒是他自己, 平日露面的时候甚多。这会儿虽然同样蒙了面罩, 可要是对方原本就知道自己,没准儿就要被认出。   秦纵大脑快速转动, 转眼工夫,已经编出一套“来余杭探亲时听说舅舅被人欺压,怒从心起, 想要夜半潜入方家,惩治那作恶的方顺。又阴差阳错,听到这小厮挨打受折磨的消息,于是赶来救人”的借口。   面上倒不显露,而是进一步说:“阁下既然先我一步,想来也是同道中人。你我携手, 方好——”   话说到一半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秦纵、救人之人同时一凛。   那声音太大,竟像是半个院子都被喊起。无数人的脚步声响在三人——还要加上被背在背上、气息奄奄的焦琴——身后。秦纵立刻闭口, 三步两步上前。救人之人同样挪过视线,两人虽不相识,却在这一刻达成统一。   走!   身后声音更大。秦纵能追着男人的脚步声而来,那些巡逻之时发现柴房被打开、两个小厮被丢在里面, 昏迷不醒的家丁同样也能。   秦纵与男人再不犹豫,果断往前!   他们的目的地是最外间的院墙。能潜入方宅救人,自然也有几分“飞檐走壁”的本事。不过七尺多高的墙, 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但是,他们毕竟有缺处。   这里是他们并不熟悉的方宅。在要避开追逐声时,两人不免走了许多偏路。回过头来,院墙是近在咫尺,可拿着火把、要朝他们涌来的家丁们也到了近处。   “你断后。”男人低声说。   秦纵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他。   男人说:“明日中午,东街第三家客栈,你我在那里碰头。”   说完这句,男人不再停留,径自冲向院墙。眼看他脚下轻点,轻轻松松跃到院墙中部,再在墙上一点,真的行踪如飞,转眼就要消失在方宅中。   同一时间,家丁们朝着秦纵冲来!   秦纵咬牙,挪回视线,与家丁们打到一处!   他怀中只有一把短刀。不过拿在小将军手中的短刀,远比被家丁们舞得毫无章法的长刀有用。秦纵一人,竟真的将一群家丁拖住。   打斗到一半儿,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让这群人失去行动力,自己赶紧脱身。   否则的话,再有其他家丁被吸引过来,就是一桩麻烦事了。   可是,要怎么做?   秦纵眼神微动,在避开家丁砍来的大刀的同时,看到对方腰上的长长带子。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家丁全无防备,就觉得腰间一松。正愣神时,听到旁边传来的“哎哟”声。   接连几个家丁被同伴的腰带绊倒,又被秦纵麻利地捆到一处。   秦纵一不做二不休,又在那些长刀上砍出数个豁口,这才算是满意,转头离去。   到了外间巷子,前面救人的男人、焦琴,早已不见人影。   秦纵对此已有准备,并不失落。不过,他也留意到,也许是因为吃了前面险些被家丁追上的教训,男人再离开时,便显得尤为谨慎。眼前巷中,竟然再无什么痕迹留下。   秦纵说不好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眼看明月愈高,像是银盘一样挂在空中。他深吸一口气,知晓就时间不早,同样离去。   这一夜,从暂住的客栈离开时,秦纵有意走了窗子。这会儿回去,也是从窗口翻入。   他收起夜行衣,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应该睡了。早些休息,明日见了那男人,才好应对。   但心头疑惑实在太多。男人的身份,焦琴是否真的能康复,殷玄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想了许久,到底是在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起身,时候已经不早。秦纵略有庆幸,还好那个男人与自己约的是中午。   他匆匆洗漱,连饭都没吃,就从自己住的地方离开。这块儿正是城中东街,但要说第三家客栈……   秦纵站在街口,一一数过,在看到某一家时,眼前微亮。   有了!   青年步入其中。   坐下来,才察觉腹中饥饿。昨日跑了那么多路,还和诸多家丁打斗,很是消耗了一番体力。原先心里装着事儿,尚不觉得。此刻暂且安稳,他叫来小二,吩咐上些吃的。   自己的早饭,还有那个男人过来之后,大约也要吃些东西。考虑这些,秦纵叫了满满一桌子。想了会儿,又吩咐小二,去给自己备些淡酒。   “越淡越好。”他叮嘱着,从怀里摸出临走时从茶摊上买来的一个小酒壶。这酒壶模样十分精致,只有巴掌大小,一指来厚。似是银子制成,却又较银器坚固许多。秦纵舔了舔嘴唇,将壶塞打开。刹那间,浓浓酒香从中散出。   小二原本还在犯嘀咕。旁人要酒,都担心店家掺水太多,怎么唯独此人不同?……嗅到酒香了,才恍然。原来人家手上有好东西,自家买的,只是佐料。   他高唱着“来咯!米酒三两”,另有其他菜名,如此离去。秦纵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向客栈之外。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路过的人身上扫过。   昨夜对那人眉眼看得身为清晰,但很多时候,加上下半张脸,整个人都换一重气度。秦纵也不缺人,等人过来,自己是否真能将对方认出。   为这个,他特地坐在整个客栈视野最好的位置上。这么看着旁人来来去去,那些进入客栈的人,更是被他重点筛查。不过,一直到酒菜摆了满桌,依然没见到那人的影子。   秦纵自我安慰,想:他说的是“中午”,我的确到的太早。   他也的确是饿了,这会儿对方不来,就捡着方便的东西先吃。吃完一盘,就让小二将其撤下,保持桌面整洁。   这么等啊,等啊。   从午前,等到午后。   秦纵眉尖略略拧起,心中不妙预感越来越重。   他不愿意往那方面考虑,但眼下场景,好像在和他说明一件事。   他被骗了。   对方压根不打算来。昨夜“断后”的话,一来是的确需要他应对那些家丁。而来,也是要甩开他。   不不,也许是对方有其他事忙。   可是……   时间越来越晚了。   直到昏时,秦纵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等不到那个人了。   他心中苦笑,想:我明知该警惕,怎么又犯下这种错处?这下好了,将人弄丢。   他靠在桌前,晃动一下酒杯,长长叹息。   小二偷偷看他,自然也看出,这个叫了一桌酒菜、偏偏始终独自一人的青年,是被人爽约。   算了,不必再等。   秦纵叫来小二,让其帮自己包好桌上剩下的东西,就要离开。   他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要如何做。焦琴没了,那其他人能当证人吗?……不是不行,但如今方家气焰正盛。那些小厮哪怕为自己家里人打算,也得好好掂量一下得罪方顺是否划算。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平日跟在方顺身后,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家伙们,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吗?   秦纵正是暗嘲,桌前忽而多了一道影子。   他抬头去看,对上一双黝黑的、熟悉的眼睛。   秦纵一怔,对方已经在他面前坐下,要叫小二来上菜。   小二来时,却恰好带着给秦纵包好的一堆菜食。   男人见状,哪里不懂秦纵等了整整半日。   小二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开口询问,男人是否还要叫菜。男人摇摇头,转向秦纵,歉然说:“实在抱歉。今日,那小厮伤情始终反复。我初来城中,未有信得过的大夫,便只开了伤药。给他敷上之后,又看了半日,待他状况稳定,这才出门。”   这是很说得过去的理由。秦纵也不气了,说:“应当的。”   男人打量他片刻,说:“还未请教,阁下身份名姓?”   秦纵面不改色,说:“我姓李。此次来余杭,是要探亲。无意听说那方顺欺压乡里,连我叔父一家都深受其害,便干脆去他府上。原先是为将人教训一番,未曾想到,听闻了那小厮的消息。”   他把原先备下的借口移花接木一番,听到这里。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又说,“我原想着,来了以后,倘若郎君还在,必要赔礼道歉。但郎君既已吃过酒菜,那小厮又着实伤重,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出差错。不如……”   不用他再说,秦纵已经接口,道:“我们这就回去。区区不才,对伤药也有些研究,许是能帮上忙。”   “甚好。”男人微笑一下,英俊眉目间的冷冽气质被冲散不少,显出几分温文尔雅,“这便请吧。”   秦纵看他,却未直接起身,而是询问:“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名姓。”   “忘说了吗。”男人一哂,“陆青。我叫陆青。游历时途径此地,听闻方家之事。余下的,便和郎君一样了。” 第70章 双重生(9)   余杭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庶城市, 规模人口比之长安都并无不及。   秦纵跟在陆青身后,与他穿过长街,穿过小巷。他仔细记下其中七拐八拐的路段, 连旁边那棵长得格外曲折的柳树样貌都铭刻于心。这么过了小一炷香工夫, 终于来到一户院前。   陆青推门, 朝秦纵回头:“李郎, 快来。”   秦纵看着黑黢黢、仿佛一张要吞噬人的大口的院门,再看看身上虽无绫罗, 但也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衫的陆青,抽了口气。   他没有迈动脚步,而是试探:“陆兄如何住这种地方?”   哪怕秦纵没什么走江湖的经验, 眼前场面,也让他想到此前听过的颇多大小案子。   那些被拐的男女孩童,不少都是被从这种院子里捞出来的。   听了他的问题,陆青随口道:“此处院子租来便宜。”   秦纵:“……”真是有说服力的理由。   他咽了口唾沫,想到昨夜陆青的表现,再想想自己长久不出现, 舅舅一家定然会报官,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而后看到的场景, 却是让秦纵松一口气。   他看清了。眼前之所以显得昏暗,是因为邻家一颗杏子树长得太过茂密,树冠沉沉压来。上面结满了尚未成熟的杏果,一眼望去, 让人口舌生酸。   除此之外,小小院落干净、整洁。   再往进走,屋中布置和院子给人同样感受。虽然清冷些, 却让人看得舒心,半点都不杂乱。   秦纵安心许多。紧接着,他察觉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味。   血腥气,药味。夹杂在一起,不像是寻常人家中,更像兵营中伤员们住的地方。   陆青这会儿已经来到床边。他检查过焦琴的状况,眉尖拢起些。   秦纵见到,问:“如何?”   陆青把手从焦琴额头拿开,沉重摇头,说:“不妙。”   秦纵垂眼去看,见焦琴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带着青紫色。身上敷满了药,几乎无一块好皮肉。   他神色也凝重下来,朝陆青问:“你此前说,找大夫开的伤药。那药是大夫自己配的,还是……”   陆青说:“我要他配的。”   秦纵挑眉,陆青便道:“主要是田三七。另有独定子、生草乌……”一连报了七八样药名。   他没说的是,这些草药,是自己跑了四五家药铺,这才配全的。   都是寻常药材。会这样,自然是因为不想泄露手中配方。   不过有了昨晚在方宅中的相会,今天秦纵更是等了他整整半日。在他看来,秦纵已经算是“可信之人”。这效果极佳的药方,也能与之共享。   陆青没想到,听自己讲完,秦纵的第一反应是:“你曾从军?”   陆青一愣。   秦纵看看陆青的年纪,纠正:“你家中有人从军?”一顿,微笑,“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有人在军中。你说的方子,正是我家中长辈常用的。”   陆青恍然。再看秦纵,眼神里也多了一分亲切。   不过,两人当下没工夫拉近关系。床上,因身上伤势,焦琴烧得浑身滚烫。秦纵看在眼中,愈发无法肯定,对方这次被罚,究竟是因自己和殷玄重生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是原本就该有这桩事。   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秦纵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他和陆青轮流歇息,给焦琴换药。   因身上伤势着实太重,哪怕用上军中效果极佳的药方,焦琴依然不见好。   他的伤口反复化脓。又是夏天,哪怕陆青勤快,每日打扫屋中,仍然时不时有恶臭传出。   好在无论秦纵还是陆青,对这种场面都颇习惯,不至于无法接受。   第三日晚间,焦琴又发起高烧。   他原本苍白的面颊成了绯红色,嘴巴干裂,喃喃说着胡话。陆青看着,皱眉:“再不降温,哪怕人能好,脑子也可能被烧坏——我去打水来。”   要降温,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水擦身,尽快带走身上热量。   不过,看着床上的焦琴,秦纵提出了另一样法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说:“我带了一壶酒。”   陆青眼前一亮,听秦纵又补充:“那卖酒的人给我说,这酒,也能当做药用。”   陆青眼皮抽了一下,显然对这话无法赞同。不过,无论如何,酒的吸热效果好过凉水许多。   可惜秦纵手上这壶太少,至多能用上一次。   事不宜迟。陆青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用壶中酒液将其浸透。因分量太小,愈发不浪费一丝一毫。而后,拿着帕子,往焦琴身上擦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让秦纵和陆青松一口气的是,这个晚上,成了焦琴状况的转折点。   天亮时,他退烧了。之后不久,焦琴醒来。虽然虚弱,可能看出眼光明亮,意识清醒。   他一眼看出自己此刻已经不在方宅,随后见到守在旁边的秦、陆两人。   焦琴说出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你们是谁?”   然后是:“好痛——唔,这是哪里?”   对此,陆青的回答是:“一个过路人。”   秦纵则问:“你是被方顺叫人打成这样的。若给你个机会,让你作证,将方顺扳倒,你可愿意。”   陆青意外的看他,焦琴则眼前一亮,即刻点头。   “那你要好好养伤。”秦纵又说。   陆青若有所思,焦琴则在又一次点头之后,浮出迟疑神色。   他问:“恩公,可否求您一件事?”   秦纵面色不动,说:“你说。”   焦琴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动作间到底牵连伤处,险些栽倒。陆青眼疾手快,将人扶住。秦纵慢了一步,却也说:“不必勉强,有话直言即可。”   焦琴深吸一口气,面色痛苦,但到底知道,以自己的状况,实在不好勉强。   他嗓音发颤,求秦纵和陆青:“可否将我妹妹一并救下?”   秦纵一怔:“你妹妹?”焦琴还有个妹妹吗?上辈子,仿佛未有这么一号人物。   陆青则已经问:“她现在在何处,是怎样样貌,多大年岁?对了,叫什么名字。”   听他问得这么详细,焦琴面上浮出一丝激动,一一回答。   “她亦在方家办差!今年十四岁,名叫盼儿。原先说好,做到十五岁,就放她出府,自行婚嫁。可管家看上她,我、我实在是……”   秦纵听着,看着旁边一副不明所以神色的陆青,皱眉低声道:“那管家,与方顺是一般年岁了。”都是五十多岁,却一个个都想来梨花压海棠。   陆青听着,浮出一抹厌恶神色。   “我被关了这么些日子,”焦琴痛声说,“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被那管家掳走。两位恩公,”他又要起身磕头,“求你们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行了。”秦纵将人压住,“你好好歇着,我们前去看看。”   焦琴被他制止,忐忑地停下动作。   秦纵让他歇下。他则和陆青一起,到院中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要带他上京。”秦纵开门见山,“余杭这边的状况,你也听说了,看到了。这里的官根本拿方顺没办法,把那小厮交给他们,恐怕咱们转天就能见着尸体。唯有到了京中,才真正有人出头。”   陆青看他,问:“你是要去大理寺前击鼓?”   秦纵摸摸鼻子,“那倒不是。”   陆青:“家中有人在朝?”   秦纵不说话了。   陆青见状,知道这已经是默认态度。   出乎秦纵意料,他好像只需要确认这点,往后便不再询问,而是转过话头:“他说的妹妹,我今夜就去看看状况。”   秦纵点头,又迟疑:“我带他上京,恐怕耽误不得。”   “你我兵分两路。”陆青说,“你走便是。那小姑娘,我来安置。”   秦纵看他,陆青笑笑,又补充:“等将人安排好了,我想办法给你去信——你信得过我否?”   秦纵心想,这也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儿啊。   如果他不曾重生,不曾知道前后两世不同,只是真正路见不平,将人救下,此刻当然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真正身份讲出口。   他相信陆青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但是,世上毕竟没有这些“如果”。   秦纵要考虑的事就多了许多。譬如,他一定不能让殷玄知道,自己在这件事后推波助澜颇多。   见他不答,陆青了然:“哦,不愿说。”   秦纵原本以为,陆青多少要生气。不过,陆青已经转过话头,道:“或许这般。我找一家镖局,让他们带一样东西上京,给你的信就藏在其中。到了日子,你前去取货,顺便将给镖师们的银两结清。”   这是个两全的主意。秦纵动容,又歉然,说:“并非我不信你,只是……”   “人在朝中,身不由己。”陆青眨眨眼睛,看起来颇洒脱,显然并不在意。   秦纵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动,记起陆青前面拿出的方子。   他心头涌出一点奇妙预感。不过,秦纵什么都没说。   两边讲好,当夜,陆青带回一个少女。   那少女狼狈憔悴,不过并未受到严重伤害。见了焦琴,她先是喜极而泣,随后又斥道:“我说过多少次,早早出府,勿与方家作恶,可阿兄总是不听!如今好了,总算吃得大亏。”   焦琴一个年长汉子,被年少的妹妹训得抬不起头,说:“我不过是想给你攒些嫁妆。”   盼儿却说:“你我日后好好做工,如此攒下的钱,才算是‘嫁妆’。”一顿,擦擦眼睛,朝着秦纵、陆青拜下,又谢一遍恩公。   在她面前,陆青眼神变化,看焦琴的目光隐隐不善。   他从前是觉得焦琴被打,十分可怜,想来便是被方家欺压的可怜人。可照着少女的话看,焦琴从前也是方顺的狗腿,与之一同作恶?   秦纵倒是早知道这点。正因为焦琴是方顺心腹,他才好在许多事上作证。如今看陆青面色不同,他还拉了对方一把,这才道:“不必谢。”一顿,“陆兄有对你说否?你家阿兄,决意虽我一同上京,揭露方家丑事了。”   少女听着,面露喜色。陆青则吐出一口气,模糊觉得,自己仿佛卷进了什么很麻烦的事情里。 第71章 双重生(10)   这会儿陷入麻烦的还有另一个人。方家最近新得宠的小妾, 袁丽娘。   她皱着眉毛,忧心忡忡。明明是一张少女面孔,这会儿却被浓妆涂抹, 平白被拉大数岁。   方顺靠在床头, 手搭在小妾光`裸的背部, 缓缓抚摸。   一个是肤质光滑细腻的少女, 另一个则是无论保养再好,毕竟上了年纪, 皮肤如树皮般粗糙的老者。   “好啦,不生气。”方顺说,“不是让人去捉了吗?知府那边儿也都说了, 今日出城、进城的人,他都让那些捕快好生盯着。一旦见到那兄妹两个,一定第一时间把他们捉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出气都好。”   袁丽娘这会儿是背对他。她语气还是不变,娇滴滴的,说:老爷从前就这么说, 可结果呢?先是那不长眼的狗奴才跑了,紧接着,他那妹子也跑了!”   在方顺看不到的地方, 女郎面上却混杂着恐慌、厌恶,诸多神色。   她要竭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不去发抖。   怕啊。   年幼时被爹娘卖给“干爹”,从此以后学着琴棋书画, 吟诗作对。周围其他小娘子都说她们得了大福气,在爹妈家可没这么好的吃穿。可是,袁丽娘只觉得前途未卜, 于是害怕。   到现在,她明明还没到“出阁”的年纪,却被人提前买下,送到方家。要侍奉的,是一个比自己爷爷年岁还大的老男人,她更怕。   最让她恐惧的,则是来这儿之前,买下她的人的另一重叮嘱。   “杀了那个叫焦琴的小厮。往后的事,再听主子吩咐。”   袁丽娘每每想到这句话,总要做上一夜噩梦。   她不敢表露出来。好在方顺每夜鼾声如雷,同样不知晓身侧小妾是如何瑟瑟发抖。   她的确早早知道,自己和其他“姐妹”迟早会成为富贵人家的玩物。但她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去杀人。   好在来了方家之后,袁丽娘很快得知了焦琴做过的那些乌糟事儿。   方顺看中哪家田铺,要出手夺来,焦琴总冲在最前。   袁丽娘看不到其间场面,但她当初被爹娘卖掉,就是因为自家被人施计陷害,丢地失田。家里欠了一大笔债。   她最清楚焦琴面对穷苦人家时是什么面孔,就连原先的恐惧也淡下很多。挑了个日子,和方顺告状,说焦琴意图非礼自己。方顺大怒,将人打了一顿,关进柴房。   袁丽娘听着消息,知道不出意外,方顺是活不成了。可她刚心安了没两天,又有人来报,说焦琴竟是被两个不知来路的人救走。   袁丽娘的恐惧被重新点燃。她尽力让自己分心,恰好听说方家管家这两日找了焦琴的妹妹很多次,方二娘子烦不胜烦,预备将丫鬟直接打发给他。便又寻了话头,让人将那小娘子关进柴房。还放话,说自己自有一番处置之法,旁人莫要插手。   这之后——   方顺的身体靠了过来。带着腐朽的、再多熏香都遮不住的老人味。   袁丽娘闭了闭眼睛,再娇滴滴开口:“他那妹子如何,我是不管。但那狗奴才,若不见着他的尸体从咱们家抬出去,我这心疾,怕是好不起来了!”   “哎哟,给我心疼的。来,老爷给你揉揉。”   房间里又多了笑声、闹声。方顺到底精力不济,不久之后便睡去。而袁丽娘看着床帐,手脚冰凉,心想,自己这第一个任务就没做好,买了她的人会如何报复?   她寝食不安的时候,另一批人也在寝食不安。   正是殷玄派到余杭办事儿的人。   杀焦琴,是殷玄的吩咐。他早就知道焦琴能说出的所有证词,这个人是否活着,对他而言毫无影响。倒不如说,焦琴死了,换一个证人出面,说一些他需要的话,反倒更加有利。   为此,睿王府的人早在秦纵出发之前便出京。又与秦纵不同,他们快马加鞭,一匹马累死了就换下一匹。从长安到余杭,仅仅花了二十日工夫。   然后,他们按照殷玄的要求,去找一个富商,买下袁丽娘。   初见这女郎,睿王府的人都惊诧,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压在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身上。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在殷玄的印象里,后日被人进献入宫的丽妃长袖善舞,手腕了得,又足够果断心狠,是做此事的最好人选。   无论如何,事情还算平稳地推进了下去。   袁丽娘年纪虽小,却顺利得宠。在她言语挑拨之下,焦琴也很快伤重。   眼看焦琴马上要死,袁丽娘也成为方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存在,睿王府来人正心安,就出了焦琴被救走的事儿。   他们也想找袁丽娘麻烦。不过,在主子的计划里,袁丽娘日后会起到大用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一个替代对方的人。只好捏着鼻子,暂且不理会她那边的状况,专心找寻焦琴。   可毕竟人手不足。哪怕在袁丽娘的引导下,方顺和知府打过招呼,捕快们时时盯着往来行人,依然没用。   愁啊。   在睿王府来人的愁苦、袁丽娘的恐惧中,焦琴能够下地了。   事不宜迟,秦纵这就要带他走。   至于盼儿,则按照他和陆青说好的那样,由陆青留下帮她安置。   一个未至及笄,却也并不年幼的女郎,安排起来,少不得费一番心思。   焦琴原先还有担忧。反倒是盼儿落落大方,说:“哥,你走就是!”一顿,“实在找不到地方留我,大不了,我也上京去。到时在牢外租一个小院,也能时不时去看你。”   焦琴听着,神色复杂片刻,终究转身。   兄妹两人分别,盼儿长叹一声。   她从进方宅开始,就在二小姐身边做事。对前面的状况,并不十分清楚。只隐隐听说,自家阿兄做了许多坏事。   平日二小姐读书,都是盼儿为她研磨。长长久久的熏陶,让她知道,阿兄这样不对。   她和阿兄说过数次离开,从前阿兄总是不应。到今天,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怀着诸多心绪,焦琴之后,盼儿也和陆青一同离开。   秦纵带着焦琴去了码头。正巧,一艘船刚刚要走。秦纵与焦琴便看到船头围了一圈捕快,手中拿着画像,一个一个对照人脸。   焦琴心头“咯噔”一下,涌出强烈不妙预感。   再悄悄到高处,往画像正面一看。虽然里的远,眼中图画模糊。不过,还是能隐隐分辨出自己的面孔。   焦琴升起一阵绝望。他从前当方顺爪牙时,无数次嘲笑旁人。想报官?那你尽管报!可那些捕快来了,不也是和我称兄道弟?   到现在,要被为难的,却成了他自己。   他六神无主,总算记起身侧还有一个秦纵,忙问:“恩公!怎么办,他们一个个查人呢!”   “不急。”秦纵道,“随我来。”   焦琴惴惴不安地与他去了。见到的却并非他想象中不引人注目的另一个码头,而是一堆正在摆放在一处的衣箱、柜子。   正是秦纵送信回去之后,李家准备好、要让外甥带上京的东西。   这会儿,秦纵目光从上面扫过,最终定格在衣柜上。   他朝柜子方向抬一抬下巴。焦琴一愣,没看懂。   秦纵只好开口吩咐:“你躲进去。待会儿,有人来抬你上船。不要出来,我会给你送饭。”   早在接到舅舅递到长安的信时,秦纵就有这份打算。到如今,恰好实施。   焦琴忐忑地把自己塞进柜子里。秦纵在柜门外看了片刻,确认柜门上有足够的缝隙,不担心透气问题,又在上面加了一把锁。   听着锁子的“咔嚓”声,焦琴心头一颤,更加不敢动弹。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加上一堆家具,还算顺利地上了船。   风帆撑起,大船朝北行去。   找人的捕快被他们落在身后。柜子里,焦琴虽憋闷,却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无人注目的深夜,秦纵又去将柜子打开,将焦琴引入自己屋中。   焦琴来不及左右环视一番,琢磨能住这般船屋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就听秦纵问自己:“方顺那般无法无天,总不会光是因为他大胆。焦琴,你知道是谁在护他吗?”   焦琴一凛,大脑转动着,回答:“一个姓苏的大人。对,我时常听方顺提起。”   “除了姓苏,”秦纵问,“还有什么特点?”   焦琴皱着眉头,勉力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多出一句:“他的生辰约莫是在八月。每年这会儿,方顺都已经备好生辰礼,让人将其押入京中。”   秦纵了然,想,苏明渊的确是八月出生。   他再问下去,发现焦琴的思路果真十分清晰。许多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方,对方也能补充出来。   秦纵满意,不再多说。   这么过了几日,随着余杭越来越远,焦琴肉眼可见地愈发放松。虽然还是念叨妹妹,但总会多补充一句,妹妹跟陆恩公在一起,自己十分放心。   秦纵同样舒心不少,开始琢磨。有盼儿这一桩在,焦琴与方顺闹翻,实则是早晚的事情。   如此到了夜间,秦纵睡床,焦琴睡地面。   船只摇晃,不过无论秦纵还是焦琴,近日都已经习惯。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外间先有一阵喧哗声。之后,有人撞上秦纵这间船屋的门,满口醉言,说:“开门!里面的小贼,是不是藏了爷爷的东西!”   焦琴点了灯,在醉汉的声音里,小心翼翼地看同样坐起身、这会儿面色莫测的秦纵。   他问秦纵:“恩公,我这便将人赶走?”   秦纵看他:“你去做什么?睡觉。若真是醉汉,他自己会走。”   若真是……但若不是呢?   焦琴一个激灵,不敢说话了。   同时,门外,睿王府的人相互看看彼此,以眼神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第72章 双重生(11)   这是则是一次铤而走险。   眼看城里、城外始终找不到焦琴的身影, 睿王府的人愈发焦灼,走在街上,都能随机抓起一个路人, 问对方有没有窝藏自己要找的人。   这种情形中, 自然有人担忧。倘若他们做不好王爷吩咐的事, 回去之后, 会受到怎样惩处。   他们私下议论:“近些日子,王爷真是愈发高深莫测。”   ——这话实在委婉了点儿。实际上, 应该:殷玄从前虽然也算阴晴不定,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但他们这些在王爷身边做事的人, 总能琢磨出一二王爷心迹。可现在呢?下江南,炮制“证人”,这还在睿王府这些人的理解范围内。但王爷指明要他们去买袁丽娘,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算了。上位者的心思,如何使他们能揣摩的。   “说来,前些日子, 我不过对王爷说了句秦家那小子不识好歹,就被王爷训斥。”   吐苦水的匣子一打开,就有些关不上。   有了这句话, 瑞王府的其他人也心有戚戚,说:“是。不知为何,近来王爷对秦家那小子十分赏识。”   讲到这里,记起“秦家小子”这会儿同在余杭。一行人相互看看, 开始议论:“说来,秦家那小子人呢?仿佛今日都未听到风声。”   再一打听,人已经回去了。   睿王府的人:“他从李家走后不久, 焦琴就失踪。如今咱们排查虽严,却也不会对着京中来的贵人严格。”   说到一半儿,相互看看,都察觉心跳。   他们并不是就断定,秦纵一定是那个带走焦琴的人。但他们忽然意识到,此前觉得天衣无缝的排查,其实有颇大漏洞。   若是其他人,那还好说。但秦纵,着实让人无法安心。   睿王府的人兵分两路,一面依然留守余杭,另一波人快马北上,去追秦纵搭乘离开的船。   重金之下,船老大早早开了货仓,让他们翻找一遍。其中,秦纵那些柜子箱子更是被重点检查。   一无所获。   睿王府的人来到秦纵门前。到底知道秦纵不好对付,并未直接闯入,而是装模作样,扮演醉酒闹事的人,只欲朝屋内看上一眼。   秦纵不知这些细节。但他知道,眼下正是危险的时候。平常一日三餐,秦纵都只叫了一份,至多说自己胃口大,让人多加些。端来之后,与焦琴分吃。绝不露出丝毫痕迹,让人知道自己这边实则有两个人。   可现在……   砸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眼看木门“哐哐”作响,抖动不停,甚至有直接被砸破的趋势。秦纵终于“忍无可忍”,隔着门,骂出一句:“他大爷的,谁在惹事儿?!知不知道爷爷是什么人,再闹场子,就直接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讲话的时候,有意将嗓子压粗、压低。   外面的人愣了。   这情形与他们所想不同。里面那人,仿佛并非秦纵。但若说是焦琴,同样不可能。虽声音不同,但里面的人,可是一口地道京腔,绝非作假。   瑞王府的人咬咬牙。他们疑心是船老大蒙骗他们,自己找错了地方。但想到货舱里那些东西,这也的确是秦纵上的那艘船。   正踌躇不定,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嗓音。清朗许多,只是说话人的面孔隐在阴影当中,问:“何事喧哗?”   睿王府的人要斥一句“与你何干,滚回去睡觉”,又听那个声音说,“我是秦老将军、秦戎之子。哪来的醉汉,还不快快离去?!”   这话出来,不只是睿王府的人,就连屋内的秦纵,同样愣住。   他和焦琴面面相觑。屋外,睿王府的人们只见说话之人的影子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咬咬牙,朝前追去。   虽然声音不太像,但和刚才那个京腔不同,自称是秦纵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北地那边的口音。说来,更加接近秦纵。   睿王府的人被搞得满头官司。屋内,秦纵听着外间安静下来的动静,手放在门上,久久没有动作。   焦琴小心翼翼地看他。原先想说,趁着他们离去,咱们也尽快换个地方躲藏。但是,秦纵显然还有顾虑。   人真的走了吗?这会不会又是一场引自己出去的阴谋?他以为危险已经没有了,于是将门敞开,把焦琴暴露在外间明显意有不轨的人眼中。   秦纵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打算这么做。   可这会儿,门竟是又被敲响。   秦纵正是一凛,就听外间传来一个低低嗓音,说:“我是陆青。”   秦纵瞳仁一缩,一把将门拉开!   外间站着的,不是陆青,还能是谁?   他惊喜交加。直到陆青闪身而入,他才后知后觉:不对,陆青——不出所料,他就是刚刚那个自称“秦纵”,把睿王府的人引开的人。可是,他如何知道自己身份。   眼看秦纵神色变化,陆青快速说:“我问过盼儿。她一个女郎,当过七八年丫鬟。如今要她自立门户,她虽有主意,却也无法迅速成事。倘若直接给她一个铺面,反倒是害了她。不如寻一户好人家,与她签活契。做上两年工,她借着这户人的脸面,也能独自支撑。找了许久,找到一户姓李的人家。”   焦琴在一边连连点头:是了,如果是活契,这样安排盼儿,倒也可行!别的不说,能愿意与丫鬟签活契的人家,一定比方家清白许多!   秦纵则脱口而出:“李家?”   “正是。”陆青还是说的很快。像是来的路上,他已经理清思路、想好言辞,这会儿不过朝着秦纵说出,“那会儿才知道,原来他们与京中秦家是姻亲关系。近段时间,他家外甥恰好来余杭探亲。   “我心中有了隐隐猜测,但还是觉得巧合。正当此时,我察觉有一群人始终盯着那些查人的捕快。我想不明白,便也跟上去看看,于是听到……”   两件事。第一,他们竟然是睿王的人。第二,他们认为,很有可能是秦纵带走焦琴。   至此,陆青差不多有八`九成确认“李郎”的真实身份。听到睿王手下要派人来追秦纵和焦琴,他即刻出发,追了上来。   千赶万赶,总算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帮了秦纵一把。   “原先想着,可能还是要来不及了。”陆青道,“好在时间算得恰当,那小船当真按时接近了你的大船。”   秦纵听着,也觉得惊险。   眼下陆青出现,他怀有庆幸,可这远远不是能安心的时候。   秦纵先笑了笑,很快收敛神色,分析:“他们去那边寻不见人,总要再追来。”   陆青说:“……我方才一时情急。”自称秦纵,应该是把睿王府的人从真正秦纵房前引开的最好方式。   “帮了我大忙。”秦纵说,“你说,还有一艘小船在后面?”   陆青点头。秦纵眼前微亮,说“这样。接下来,咱们如此办事。”   再说另一边。睿王府的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不用说,自然是没有秦纵身影。   半边船都转过一遍。他们之间的争执声越来越小。都猜到,自己中计了。   自然要再往回,去最初那道门前。   睿王府的人使出吃奶的气势,重新将门砸得摇颤不止。心中焦急之下,他们甚至没功夫再想“醉汉”的伪装。好在记得一点,自己在外办差,虽有来历,做的却毕竟是隐秘工作,不好把睿王大名报出口。   这么一来,好像就少了很多威慑力。   以至于片刻后,房门终于打开。睿王府的人正要直接涌入屋子,就觉得脖颈一凉。   一把匕首,直直戳在他们脖子上。   睿王府的人脑子一“嗡”。原本想要借口意识不醒生事,没想到,迎面就是这么一出。而以他们现在的反应,显然,谁都能看出他们的清醒。   睿王府的人沉默,屋中出来的陆青手上一送,匕首再进一分。门口那人脖颈上都显了血色,终于听到陆青阴恻恻说:“好啊。从前都听说朝廷管得严,这边船上太平。没想到,爷爷我难得来一次,就遇上河匪。”   不是河匪。睿王府的人想要辩解,但想想一旦暴露身份,睿王要如何处置自己,到底闭口不言。   “船老大是已经死了吗?!”陆青抬高嗓音,复道,“还是说,河匪就是你们放上来的?!”   这一句话,就像是迸到油锅里的水星子,惊起炸声一片。   周围船客原本早就不堪其扰。再听了这么一句,即刻开始前为自己的安全担忧。一个个走出门来,要船老大给个说法。   船老大连声道歉、求饶。这个时候,睿王府的人又听到熟悉的嗓音。   “有河匪?”秦纵从人群中走出,一副与陆青全然不认识的模样,语气果决严肃,“诸位,我是秦纵,家父正是镇北将军秦戎。今日与大家同乘此船,既见此事,便不能不管。”   说着,秦纵朝诸人拱手。   他这番作态,引出一片叫好声。   睿王府的人被秦纵、陆青、其他船客围在当中,冷汗涔涔,不知如何是好。 第73章 双重生(12)   事到如今, 好像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非、非是河匪!我不过是喝了酒,一时没分出方向,小将军可要明辨啊!”   陆青“嗤”地笑了声, 却还不依不饶, 说:“哪个河匪被人捉住, 能承认自己身份?你如今这样子, 又哪里像是喝醉了?”   话音落下,自有旁人应和:“正是!”   “我看他们哪怕未想着出手抢夺财物, 也是来这艘船上踩点的。”   “没错!若是河匪,这些人还有些不够。但若是踩点,就说得通了。”   秦纵听着, 闭嘴不言。   原本以为还需要自己出声帮衬。没想到,其他人自发地帮他完成任务。   煽完风,点过火,陆青又看向船老大,说:“你与他们勾结——”   船老大再度为自己澄清:“绝非如此!”   陆青却不信,道:“还是与我一同去官府吧。到时候, 自然有人听你分辩。”   船老大听着这话,面色微白。   他一副心虚模样,落在船客们眼里, 又多一重证据。   事实也正是如此。说白了,船老大并不知道睿王府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之所以将“带着许多箱子柜子、有北方口音的年轻船客”的消息透露给睿王府来人,纯粹因为收了对方的银两。   眼下事情败露,他虽意外于屋子里出来的怎么是另一个人, 却也没心思思考其中缘由。   船老大还要强辩:“都是好好交钱上船的人,我如何能够知晓……啊!”   话音末尾,却是睿王府来人见人群的注意力转到船老大身上, 意识到这是自己一行人逃走的绝佳机会,蓦地将周围人推开,往船舷逃去!   船老大眼睁睁看着他们跳船,急得冲上前去,险些跟着跳下去。船客们看到这一幕,怔的怔、愣的愣,最后,一起看向秦纵与陆青,问:“小将军,这位义士,这可如何是好?”   陆青同样看向秦纵。秦纵露出沉吟神色,说:“虽未将人捉住,但我也算记得他们面孔。这样,到下一个港口,我下船去联络官府。通缉令发下去,看他们还能往何处逃!”   一顿,不给船客们反应的余地,又说:“对了,诸位赶紧回去找找,你们可有丢什么东西。再有,”转向船老大,似笑非笑,“莫要想着,人没了,便再没证据抓你。方才的情形,大家伙儿可都看过。还是老老实实地与我一同去官府,莫要耍花招。”   船老大欲哭无泪。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他还有心思逞强好胜。可一来,“镇北将军”四个字一出,他先一步软了膝盖。二来,这么多人看着,的确做不了什么。   他满心愁绪地叹气。同时,听着秦纵的话的船客们心神一凛,即刻各回各的房子,察验起贵重物品。   秦纵便守在船头,一副看着船老大,也替其他人警惕河匪去而复返的模样。此时已经游到岸边的睿王府来人见状,心头发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纵这副作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   ——不能让他们发现,陆青回了他原先住的那间船舱,他这会儿无处可去。   总算到了天亮,下一个港口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在船客们面前,秦纵和陆青讲好。他们一人负责押船老大去报官,另一人负责镇守船上,好让其他船客平平安安抵达京城。   听着两人的对话,船客们皆有动容。   听着诸人一声声“高义”的夸赞,陆青面带笑意,不见半点心虚。秦纵倒是咳了声,转过脸,看着面色灰败的船老大,又说:“如今知道无颜面对父老了?行,我看你昨夜一副受了冤屈的样子,也不想当真冤枉好人。下船之后,你先将面孔蒙上。旁人哪怕见你进到官府,也不知晓面罩之下的人正是你。”   船老大听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跳。   这是个办法。同时,他也想到另一种可能。   船老大咽了口唾沫,露出一丝讨好笑容,说:“小将军说的是!”转脸,要手底下的船员去帮自己找个能遮掩容貌的东西来。又提出,自己这身打扮,在熟悉航路的人看,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小将军可否高抬贵手,容他把衣裳也换掉。   秦纵应了,不过要求他就在甲板上换。   船老大说了一叠声“自然”。这幕照旧被船客们看在眼中,引得一片“啧啧”感慨,说小将军实在心善。   秦纵并不应话,倒是陆青,见着这幕,微微笑一下。   后面船老大果然在甲板上换起衣裳。这一幕毕竟有碍观瞻,哪怕是仍待在甲板上的船客,都挪开视线。   船员们挡在船老大身前,几个身影交错晃动。再过一会儿,船老大出来了。果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秦纵见状,有意皱眉,说:“你这又是做什么?”   大约因为嘴巴被挡住,船老大这会儿说起话来瓮声瓮气,道:“依照小将军吩咐,把面孔遮住。”   秦纵很不赞同地看他。在他目光之下,船老大似是忐忑,肩膀微微缩紧,身体也后退一步。   不过,秦纵最终道:“罢了。”   他到底这样带人下船。在他身后,船只再度扬帆。   秦纵与陆青讲好,将人送走之后,他会尽力追赶船只。不过若赶不及,还请陆青帮他把那些箱子、柜子送到秦府。   陆青自然答应。他站在船侧,远远看着逐渐变小的码头。余光一闪,见到一个人影从船舱边缘跑过。   陆青低笑一声。   再说秦纵。   下船之后,他带着人一路入城。   他身后,船老大显得愈发紧张,目光闪烁。   秦纵瞥他一眼,忽而说:“你想逃吗?”   船老大一个激灵,磕磕巴巴,忙道:“不、不!”   秦纵“嗤”地笑了声,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信任,又说:“他是如何与你说的?你逃走之后,会好生安置你家人?”   船老大愣住。   秦纵目视前方,脚步不急不缓,说:“我实话告诉你。前面船上,那个‘陆青’可并非什么‘义士’,而是流窜在外的重犯。”   船老大瞳仁蓦地缩小。   他咽着唾沫,脚步蓦地加快,跟在秦纵身侧,问:“那人是……那您又是?”   秦纵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船老大看了,忙说:“是了!您说过,您是镇北将军家的小将军。”   秦纵说:“那你呢?”   船老大——实则是一个听着要求,扮成这副模样的船员——抬起手,要摘下面罩,同时说:“我叫张重九,这是来船上做活儿的第二年。”   动作到一半儿,听秦纵轻声说:“别摘。”   张重九一愣,倒是乖乖停手。想了想,又把面罩仔仔细细拉好,不问缘由。   秦纵说:“那陆青犯下的案子太大,不是这小城能办的。我要去首府,你认得此地路否?”   张重九忙说:“认得!认得!”   秦纵说:“你给我带路。找到郡守,便能调兵,将陆青擒住。”   张重九听在耳中,双眼冒光。   他这一生,何曾有这样接近此等大事的时候?想到自己能在里面做出贡献,他立刻摩拳擦掌,应道:“自然!”   秦纵听着,唇角挑起一瞬,复又压下。   他与张重九穿过这座小城,买了两匹瘦马,纵马离去。   这一幕,被从后面追来的睿王府中人看在眼中,就是:在他们离开之后,秦纵立刻下了船。还心虚似的,将他身侧的人捂得严严实实!   除了焦琴之外,那人的身份不做他想!   睿王府的人紧跟着出城。行至官道,察觉身后异动。秦纵眼神闪动一下,说:“重九,停下,咱们寻个地方藏着。陆青的手下追着咱们来了,怕是我在船上的说法到底让他们怀疑。”   张重九立刻点头,乖乖按照秦纵吩咐去做。   他全然不曾想过,陆青若真是什么“重犯”,如何要指出“船老大勾结河匪”?   同一时间,船上,陆青关上房门,看向角落站着的男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算啦。麻烦都惹上了,还是送佛送到西。   “前面那些天,”陆青询问,“你们是怎么睡的?”   焦琴看他笑眯眯的,一副和蔼神色,按说不该感到压力。可事实上,随着陆青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口舌发干,紧张得近乎站不住,回答:“自然是小将军睡床,我睡地上。”   “哦。”陆青的笑意迅速敛去。不过,在焦琴看来,他这会儿的心情反倒比刚刚要好些。   真是奇怪的人。焦琴暗暗想到。 第74章 双重生(13)   睿王府来人的马蹄声“哒哒”作响, 行至中途,忽而再不见秦纵人影。   几人暂且拉住缰绳,左右环视须臾, 又叫住一个过路人询问:“可曾见到两个骑着马的人, 其中之一还蒙头遮面, 看起来十分鬼祟?”   被叫住的路人立刻回答:“是有!正在前方。”   睿王府的人眼前一亮。其中有疑心重的, 看眼前人一副就颤颤巍巍、颇有惊慌的模样,原本还想多问两句。可也有心急的同僚, 催促道:“还等什么?速速将人追上才是正理!”   就这样,马蹄再往前去。等到人消失在官道上,那“路人”咽了口唾沫, 近乎软倒,但眼神愈发明亮,朝旁边林子唤道:“小将军!他们果真被骗去了。”   此刻分辨他的嗓音,不是张重九又是何人?   随着他的话,秦纵自林中走出。   张重九愤愤道:“这些贼人,着实可恶!光天化日之下, 就敢如此嚣张行事!”   秦纵不置可否,而是问:“你再与我说一遍。从此地去首府,要如何走?”   张重九立刻道:“沿着官道向前, 过了青州城,再朝东面行去。”一顿,忽而警觉,“小将军, 有我带路,你不必记得这些。”   秦纵却摇摇头,说:“我细细想过, 还是独自上路。重九,你回家即可。”   张重九一愣。   秦纵看他,说:“你才多大年岁?”说是做了两年船员,可拆掉面罩,下面露出的还是一张略带青涩的少年面孔。若秦纵真是加冠之年,倒也只会觉得这是个弟弟。但他重生而来,在他眼里,张重九就真的是个半大孩子。   张重九咽了口唾沫,回答:“十六——呃,十五,不,十四了。”   越往后面,声音越小。   秦纵笑了下,说:“行了。赶紧回家,”从袖中掏出六钱银子,“你跟着出一趟船,大约能赚到这些。我付给你,不让你吃亏。”   张重九余口惜口蠹口珈。大为感动,捏着拳头,说自己不走:“我虽未听说那人名声,但想来,也是为祸一方的灾头!此番有了机会,助小将军将他擒住,我万死不辞,赴汤蹈火!”   他绞尽脑汁,把自己听说书时记得的一些话用在此刻。   秦纵看他,倒未流露不信姿态,而是缓缓拉起袖子,让这船员看自己手臂上的一条疤痕。   他爹是镇北将军不错,可他被叫做“小将军”,也不光是因为父亲的威名。早在舞象之年,秦纵便曾上马杀敌。此刻落在张重九眼中的伤疤,不过是最轻的一道。   秦纵问:“还去吗?”   张重九嘴巴抿着,气势一点点减弱。   秦纵淡淡说:“回家吧。你爹娘还在等你。”   张重九说:“可是……”   秦纵:“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将陆青擒住的功劳,有你一笔。”   话说到这里,张重九终于被劝动,回身离去。   走前,他还告诉秦纵。秦纵给的五钱银子,其实远远超出他原本所得。船老大平日惯爱克扣,倒并非独独他一人如此,而是整个余杭的船主都是类似做派。而且,他此番回家,其实还能再搭一艘船南下。有手艺在,去哪里做工,都并无区别。   秦纵说:“钱给你了,你好好拿着。”一顿,又给张重九塞了包自己留下、原本打算慢慢喝的茶。   张重九心满意足地走了。像是一滴水汇入河中,未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只留下秦纵一人,应对睿王府来者。   这仍是他和陆青的计划。   昨天夜里,两人讲好,既然睿王府的人已经盯上秦纵,不妨将计就计。   由他出面,引走睿王府来人的全部注意力。至于焦琴,则由陆青带上京去。   商议到这里,秦纵踟蹰片刻,还是告诉陆青,追着他们的人来路不小。   他问陆青,有无担忧。实在不愿,也不必勉强参与。   陆青却说:“我既见到此事,如何能放过不管?——你且放心,在京城等我便是。”   秦纵想想,笑了:“没准还是你先进京。”   陆青耸耸肩:“也对。”   到现在,计划实施顺利。   他用一个能说服绝大多数人的借口下船。又以让船老大蒙面的方式,一箭双雕。   既让睿王府的人肯定,自己是带着焦琴离开。又算准了船老大的心思,让对方叫了个年轻、好欺负的船员当“替死鬼”。似张重九这样的小郎,在秦纵面前,完全是一张白纸,轻易就被拿捏。   官道上,他吹一声口哨。马从林中奔出,停在秦纵面前。   秦纵翻身上马。他并未往前,还是折返城中,从另一条路离开。   某种程度,秦纵前面说的没错。会先进京的,的确是陆青。   行船一路北上,再未遇到其他麻烦。至于秦纵,他一面避开睿王府来人的追踪,一面偶尔留下些许痕迹,确保他们始终缀在自己身后。有数次,睿王府来人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将人擒住了。不曾想,到了地方,眼前依然是一片空。   次数多了,睿王府的人愈发愤怒。他们不会觉得自己被秦纵戏耍,只觉得此人着实狡猾。心头的愤懑每日都在积累,转眼,整个八月都要过去。   京城愈近。   他们依然没有追到秦纵!   睿王府的人惧怕着王爷的惩罚,愈发咬着秦纵不放。   到这时候,双方终于有了正式交锋。可是,焦琴又在何处?   睿王府的人想不分明。不过,按照常理推断,焦琴大约是被秦纵藏在某个地方。   那么,还是得先拿下秦纵。   奈何秦纵实在滑不溜手。他们以多对一,仍然让秦纵逃了。   睿王府的人近乎气急败坏。他们不知道,这会儿,秦纵心头也提起些许紧张。   算算时间,陆青已经要到京城。   他知道秦纵身份。在确定秦纵未归之后,自然会去将军府。   出京之前,秦纵和阿父、阿娘细细梳理过苏明渊案的所有经过、一应细节。他们见了焦琴,便会知道该如何做。   唯一的问题是,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将焦琴推出,才能让殷玄不联想到他同样重生?   “少年心性,替长辈报仇”这种话,别人能相信,殷玄却万万不会相信。   一旦他知道秦纵与自己有着同样的记忆、过往,秦家便失了先机。   秦纵在苦恼,秦戎、李明月同样在苦恼。   在两人看来,推出焦琴最好的人选,自然是殷玄的政敌。但“得益”于殷玄那个书画王爷的形象,皇子们虽然对他突然接了差事略有侧目,可要说谁真的把他当敌人,却也不至于。   那么,上辈子原先在此事上被陷害的齐王?   秦、李夫妇都想到了这个答案。不过,他们并不看好。   这就要说起秦纵离开之后,京中又发生了什么了。   秦戎和李明月都知道,在儿子经历的上辈子,办这门差事的是贤王,而他拿了苏明渊的贿赂之后,反手便将此事扣在与齐王亲近的一个官员身上,说对方有意陷害苏明渊,欲以此拖齐王下水。   他的确成功了。若非齐王派人去了江南一趟,找出焦琴这个证人,后面的情形,还未可知。   而现在,原本的贤王变成殷玄,事情却同样这么发展下去。   齐王正在百口莫辩的时候,朝臣们各自战队,斗得不可开交。   这场面,在秦戎与李明月看,堪称诡异。   自家儿子知道的事情,殷玄能不知道吗?可他知道了,事情偏偏同样这样发展。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因此,在把焦琴交给齐王一事上,两人始终下不了决心。   再说了,如何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同样是个问题。   夫妇二人犹豫两日,始终拿不出决断。   暂住在秦家的陆青同样等了两日。他大致摸清楚京城的状况,也想明焦琴的出现,会让朝中出现怎样变动。至于“做出这种事的秦家,到底是站在哪个皇子身侧”的问题,则依然在陆青的疑问之列。   他冷眼旁观,观来观去,干脆直接去问,秦将军、李夫人究竟在踟蹰些什么。   夫妇二人见他,恍然记起,府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客客气气,言道自家是有烦忧。不过陆郎莫要心急,这件事,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至于陆青,他希望的话,可以在家中常住些时候。或者,他家备下厚礼,送陆青离去,也是一样的。   陆青却道:“你们不知道如何推焦琴出面?”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缘由。   秦戎、李明月一怔,没想到,陆青会这么直白开口。   更没想到,陆青理所当然道:“若是如此,我来即可。”   秦戎、李明月:“你——?”   他们原先想说,朝堂上的事,未有江湖上那样简单、直爽。   可紧接着,陆青又说:“此前不曾说起,这‘陆’字,其实是我外祖的姓氏。”   李明月尚不明白,秦戎的瞳仁却倏忽一缩。   “我姓裴。”陆青道,“镇守西南的裴焕,正是家父。” 第75章 双重生(14)   话说到这里, 秦戎霍然起身,李明月同样“啊”了一声,惊诧地看着身前青年。   陆青——这会儿该叫“裴钦”了——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说:“我此番外出游历之时, 家父有意叮嘱我, 莫要在外透露身份, 是以此前不曾说明。但如今状况特殊,秦将军、夫人也并非不可信之人。再有, 看如今状况,的确是我出面最佳。”   秦戎、李明月听到这里,喜不自胜。秦戎接连说个数个“正是”, 李明月也说:“是了!由你出马,一切便顺理成章。”   裴钦甚至不需要讲什么谎话,来掩饰自己所做一切。他仅仅是把自余杭发生的一切如实说出,再从中掩去秦纵的身影即可。   行至杭州城,听到当地传言,便欲路见不平。后面救下焦琴, 问清是非,带人北上。   哪怕殷玄的人见了他,知道他与秦纵曾经出现在一条船上, 这也成不了铁证。说白了,那会儿秦纵与陆青完全是陌生人表现。   秦戎、李明月的焦心瞬时大减。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没了,接下来,就是要如何朝其他皇子敲边鼓。   再说裴钦。他有了这等打算, 当然不便再住在秦府。好在他虽然有一个将军父亲,自己身上却还没什么官职。此番来京,原先也不算出错。再借着父亲身份去一趟大理寺, 特地选在秦家夫妇和他叮嘱过的、并非与殷玄亲近之人值班的时候,齐活儿。   在睿王府的人还在焦头烂额,想着如何拿下秦纵的时候,朝中风雨又起!   出面的却不是齐王人马,而是“恰好”被裴钦找上的明王一脉。   这明王,便是如今出宫建府的皇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个。上辈子,他原本是少有的未被苏明渊案波及到的人。如今,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认为他只会欣喜于几个兄长的把柄从天而降,不会额外出手,把局面搅合得更加复杂,秦戎夫妇才选中他。   事情发生太快,殷玄来不及做半分反应,就在比前世更快的早的时间,在朝堂上看到焦琴。   他面色骤然铁青。好在还记得自己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朝上,瞬息又收敛神色。   不过,在那之前,他变化的表情到底被其他人收入眼底。   要怎么做?   焦琴不过是富人家的小厮,按说绝无资格出现在这里。   而明王这么做了……殷玄快速地、不着痕迹地九阶之上看了一眼,将皇帝此刻的神色收入眼帘。   他心中安定。   以父皇这会儿的表现来看,明王并未与他报备过。   倒是他自己。早在收了苏明渊那笔银钱的时候,殷玄就直接把所有东西打包进皇宫,还和父皇“激愤”道,自己从前一心诗书,从未留意朝堂。如今开始办案,才发现,朝中竟然有这样的蛀虫。   这就是让秦戎夫妇疑惑的、为何事情还是按照与上辈子类似的轨迹发展的原因。   不过,虽然表面上相仿,内里却大有不同。   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之后,殷玄就不是在陷害弟弟,而是以弟弟作为饵料,去吸引苏明渊背后的大鱼。   齐王对此并不知晓。这也在殷玄的意料之内,他那好父皇,恐怕还觉得恰好能从中看清楚其他儿子的态度。   可这样的状况,对齐王而言,原本就是一桩死局。   如果他极力抗争,皇帝会觉得他破坏计划,心头不喜。   可如果齐王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做,乖乖认错,闭门读书,皇帝也会疑心,他是否真的心虚。哪怕事实证明了,齐王真的清清白白,他也一样少不了一个“窝囊废”的名头。   再有贤王、日后要成为太子的端王……殷玄布出了一场局,真正要把所有兄长弟弟都拉下水。   可是,谁能想到,中间插`进来一个裴钦?   殷玄深呼吸,看着焦琴虽瑟瑟发抖,但显然早被告知了什么,这会儿还能条理清晰讲话,说起自己在方家所见。   此人也着实有几分妙处。苏明渊听他指控自己,原本大怒,直言此人不过是奸邪小人,他的话定然不可信。然而焦琴一抬头,笑了,说“苏大人这块玉佩,正是方老爷送的。”   朝中其他人:“……”看苏明渊的眼神骤然变得古怪。   就连苏明渊自己,这会儿也愣住。   他是真的收了太多东西,此刻要他说起自己身上穿戴的所物件是从何而来,他是没法说清的。但是,当下毕竟是与自己生死存亡有关的严重状况。按照苏明渊的意思,他最想做的,其实是一脚踹在那小厮心窝子里,将人踹死完事儿。但是,这么一来,无疑是做实了他收了人家的钱,纵着那家人在余杭肆意妄为。   不过,辩解还是要有的。只听苏明渊嘴唇颤抖一下,说:“你这东西,血口喷人!这玉佩,分明是我家夫人买了料子,特地以我生辰为像,找人刻成!”   朝臣们:“哦~”   焦琴还是一脸憨厚老实的笑容,说:“哦,那我记错了。”   苏明渊、朝臣们:“……嗯?”   他们愣住。别说苏明渊本人了,就是其他人也开始觉得,焦琴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但紧接着,焦琴又说:“我们方老爷给苏大人送的那玉,上面刻的是《清明上河图》。是比这块要大很多、精细很多。”   其他人眼神闪烁一下,再看苏明渊,眼神愈发微妙。   他们之中,是有人亲眼见过那块玉的。而且,还是苏明渊有意朝他们炫耀。   焦琴又说:“再有,倒是不知道苏大人对夫人这样爱重。我们老爷,此前曾给苏大人送过数房小妾。”   朝中一片寂静。   苏明渊只觉得焦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巴掌,直直扇在自己脸上。   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最终克制不住自己,要把那一记窝心脚踹出去。不过开始动作之前,旁边的护卫隐隐围了过来。不光是要挡住焦琴,还是要把苏明渊控制住。   “行了。”皇帝开口,制止了接下来的闹剧,“将苏大人请下去。你这小厮,是叫——”   明王积极补充:“焦琴。”   皇帝轻轻“嗤”了声。倒不是反感焦琴,而是对这么插话的明王,并非和善态度。   明王一愣,心头微沉。不过,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忌讳,才让父皇待自己这般不喜。   但都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把事情做完。   明王暗吸一口气,听皇帝道:“也一并带下去。乱哄哄,把这宣政殿当成什么地方了?”   说到后面,皇帝嗓音骤然抬高,像是一声惊雷,炸在诸人耳边。   此前幸灾乐祸的皇子、朝臣们瞬间收敛神色。一个个低着头,成了一窝鹌鹑,绝不多翘一根毛。   殷玄也在其中。但是,他比其他人更多了一重领会。   父皇真的有他表现出的这么生气吗?……别的不说,焦琴可是已经把关于苏明渊的事情抖完了。   “行了。”小小施展一下“龙威”之后,皇帝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平和,“还有什么事要奏?”   其他朝臣相继开口。早朝继续,再看不出前面的波澜。   等到早朝结束,明王,睿王,加上齐王,一并被皇帝留下。   因皇帝前面的表现,到了只剩下父子四人的场合,明王低眉顺眼,绝不多说一句话。齐王则觉得虽然事情出乎预料,但对自己来说,总算是洗刷冤屈的机会,便先一步开口,道:“父皇明鉴!我正说,耿云不是那种会陷害忠良之人。”   耿云就是被殷玄、苏明渊拖下水的那个与齐王关系亲近的官员。   这话下来,齐王微微一顿,预备把自己在朝上想好的、可以拿来刺殷玄两句的台词说出口。可在那之前,皇帝竟说:“老八,你来说。”   明王、齐王一起怔住。   再到殷玄开口,说了自己这前面的一番考量,最重要的,讲明这一切早就告知父皇。   “……苏明渊当时那么说,我听着,自是心惊不已!他哪来的胆子,要拖十一弟下水?哥哥我有意去查,却毕竟怕打草惊蛇。奏明父皇之后,方有了这出顺水推舟之计。只是委屈了十一弟。”   齐王听着,面皮一抽,说不话来。   都不是小孩了,谁听不出殷玄话音里带的嘲笑意味:就你,还想着和父皇告状?下辈子吧。   齐王心中憋火,却也当真不能说其他的话,一口牙都要咬碎,出口的仍然是:“原来如此,八哥考虑得十分周到。”   殷玄似笑非笑,说:“你可莫要怨皇兄。”   “怎会!”齐王立刻道。   这两人“兄友弟恭”,旁边明王也不远落后,紧接着说:“裴钦找到大理寺,将那小厮带去的时候,我便想着,八哥不至于如此不仔细,十一哥也绝非包庇奸佞之人。如今真相大白,可喜可贺!”   殷玄抓住重点,道:“你说,那小厮是谁带来的?”   “裴钦。”明王道,“西南裴焕之子。”   殷玄眼睛眨动一下,若有所思。   裴钦?……是了,上辈子仿佛也曾听说,余杭之地,曾出现一名义士。只是对方出现的时间,早在苏明渊案发之前。如果这是裴钦,说得过去。   但也的确打乱了殷玄的计划,让他升起十分烦躁。   这种烦躁,在皇帝面前要掩饰,在两个弟弟面前要伪装。回了睿王府,总算能放开。   就在这会儿,听说自己前面派到余杭的人回来了。殷玄面色正沉,等人出现,开口就是:“王爷!秦纵狡猾,带着那小厮,不知躲去哪里!”   他们刚刚回来,自然不会知道朝上发生了什么。如今这么讲,说来,也是经历了很长时间内心斗争的结果。眼看要被王爷责罚,却还是要如实禀报,可见忠心。   “住口。”殷玄却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小将军?”   说着,他到底把苏明渊在朝上没踹出的那记窝心脚踹了出去。 第76章 双重生(15)   殷玄是王爷。他这么一踹, 旁人便是能躲,也不敢去躲。生生挨了一脚,胸口的闷痛让几个睿王手下眼前发黑,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偏偏殷玄还嫌不够, 斥道:“要你们办差, 却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本王拿你们有什么用?!”   是啊,就算他早早告知过父皇, 自己并非要陷害老十一,而是打算顺藤摸瓜,抓住苏明渊身后的“大鱼”。就算父皇待他多半不曾恼怒, 否则怎会让焦琴把话说完,再叫人离去。可是,他的目的,毕竟不曾达成!   在殷玄的预想中,至少会有三个兄弟被他拉下水。齐王只是其一,老三、老四同样不能逃脱。   为此, 他派出袁丽娘,又让她先一步解决焦琴。没了焦琴,袁丽娘本人就成了最好的“证人”。她会说出殷玄要求的话, 把齐王派去查证真相的人指为杀人灭口,也让方顺贿赂的官员名单再加许多。   但现在,什么都完了。   没了旁人的目光,殷玄怒意汹汹。   他在屋内踱步片刻, 见手下人勉强爬起,心下愈恼,再度上前, 又是一脚踹了下去。   “噗”的一声,手下人呕出一口鲜血,恰好喷在殷玄裤腿上。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愈发噤若寒蝉。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至于殷玄,他彻底被愤怒烧去理智,此刻面目狰狞,也不管自己裤腿上的血污了,竟是有踹了第三脚、第四脚。   他脚下的人最先还要求饶。可话都说不出口,就被愈发尖锐的剧痛打断,整个人都在地上打着摆子,气息越来越弱。   等到殷玄停脚的时候,那人已经全然没了声息。   殷玄目光沉沉,面色冰冷、厌恶。   半晌,他才说:“把他拖下去。”   旁边的人抖了一下,仍然不敢动弹。   一直到殷玄嗓音抬高,道:“本王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才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拖着尸体离开。   至于殷玄。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强烈地想见秦纵。   身边的一切俱不如意。唯有秦纵,是唯一一心待他,一心护他的人。   可惜的是,这会儿秦纵不在京中。   前面稍有平息的愤怒再度升起。不过,殷玄没再动手。   哪怕他心里有无数折磨人的法子,上辈子,更是亲自钻研出不少酷刑。可这会儿,他到底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   王府中“病死”一个下人,还算寻常。但要“病死”得多了,总会有人找他麻烦。殷玄不欲生事。   他思索起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而在这时候,被他惦记的秦纵正在往京城赶来。   他已经数日不曾见到睿王府的人的踪迹了,想来定是已经将他们完全甩开。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继续在外面兜圈子。   回了京城,如果陆青未至,那便先在家里待着,不出门露面。要是陆青已经回去了,更是好事,往后行事也无需顾忌。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纵策马行在官道。   为确保睿王府的人不盯上陆青,他实在绕得颇远。纵然快马加鞭,依然又走了三四日,终于抵达京中。   入城才知道,苏府早被查封。苏明渊本人下狱,其他朝臣也受到牵连。被卷入其中的人数之多,让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秦纵听了几耳朵,心中微动,往家中去。   一路上,也有人认出他,叫道:“是秦家的小将军回来了!”   秦家在民间素有盛名。这番朝堂上的风波,秦戎也全然不曾被牵扯,足以见得家风清正。   两者相加,百姓见了秦小将军,自然是一张笑脸。   在这样热闹气氛中,秦纵过了闹市,来到城东。   想到即将见到父母、陆青,他攒了一肚子话。   先问是否安好,再问自己与陆青分别之后,他有无再遇到什么麻烦,是否顺利进京。还有,从百姓口中听到的传言到底影影绰绰。朝中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殷玄是否如他们预想的那样身陷囹圄?   抱着这些想法,秦纵忽而拉动缰绳。   他胯`下骏马抬起两条前腿,上半身高高支起:“嘶律律——”   秦纵眼神明亮,翻身下马!   秦府小厮听到外间动静,探头来看,神色同样亮起。   一个高唱着“小将军回来了”,飞速往内屋去报喜。一个则来到秦纵身侧,从他手中接过缰绳。   时隔数月,再度踏入家门,秦纵脚步似飞,期间遇到一个丫鬟,还问她:“我阿父、阿娘在府上否?”   丫鬟笑道:“将军不在,夫人正在屋中!”   秦纵点点头,想到既然陆青已经回来这么些时日,那些从舅舅家带回来的家具也一定到了。此事虽是自己南下的借口,但阿娘见到自己少年时用过的东西,一定也有欢喜,便愈发加快脚步。   走到正院门前,恰好与听到小厮报信、往外间赶来的李明月相对。   母子再会,李明月当即露出一个浅笑,说:“瘦了!”   秦纵则叫:“阿娘!家中一切安好否?”   “自然是好。”李明月笑意轻松愉快,秦纵看在眼里,愈发放松。   她又道:“看你这一头汗。屋中正有冰酪,快来吃吧。”   秦纵点头,同时问:“陆青还在府上否?对了,朝中究竟是何状况,阿娘,你且说予我。”   “自是要说的。”李明月说,“但也得等你歇息下来。呀,都这个时候,你阿父也该回来。”   她惦记起秦戎,末了,又想到儿子先一个问题。   李明月自动把秦纵话音中的“陆青”转换为“裴钦”,回答:“他未在府中。”   秦纵:“咦?”   李明月说:“你回得倒是不巧。他说他这趟出来太久,恰好九月末是他爹生辰,便要归家呢。就在你回来前,他才来咱们家道别。”   秦纵停下脚步。   李明月意外,侧头看他。   就见儿子蓦地后退一步,再朝自己说:“阿娘!他有无说过,他家在何方?”   李明月:“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家在云南方向。”   “云南?”秦纵心头快速划从京城往云南的路线,判断出陆青要走的话,会选择什么路线,再道:“阿娘,我去送送他!”   说着,就要转身。   李明月见状,无奈又好笑,却也不反对儿子待朋友仗义,道:“那你快去。走得快些,还能追上。”   秦纵点点头走了。他身后,李明月后知后觉:儿子刚刚讲话的时候,说的是“陆青”?   ……说来,初上门时,裴家小郎也是这般自称。   李明月心头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也许自家儿子,到现在都不知道裴钦的身份。   可是,他把那么重要的证人交付给对方。   意识到这点,李明月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见儿子心如赤子,到底窝心,自言自语:“算啦。他们自己都有嘴巴,总能说清楚。”   再说秦纵。他飞奔去往马厩,把刚刚被拴上、还没被梳过毛的马重新牵出,在小厮困惑的目光中飞身上马,便要出府。   京中不能纵马,是以他心中焦急不错,却还要按捺性子,暂且压下速度。   正赶路时,一个身影从前闪出。   秦纵险些未来得及拉住缰绳。   眼看来人面孔,他面色沉下,说:“睿王又有何事?”   来到他面前的,竟是此前曾经邀请他去“赏画”的熟悉面孔。   听他这么问,那人神情明显一僵,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说:“我们主子说了,今日得了一本兵书,是名家之作,上面还有前朝大将的批注!可惜我家主子只爱诗画,对这些,却是欣赏不得。烦小将军随我去府上,将兵书取回。”   秦纵眉尖拢起,难得露出不耐神色。   “告诉睿王,不必了。”他说过这句,便要离去。   可那睿王府的人牢牢记住前面同僚被卷在草席里的尸身,唯恐自己步了后尘,仍要劝秦纵:“小将军!那兵书着实难得。”一顿,说出重点,“我们王爷说了,若是您不方便去取,我们送去,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在殷玄那里,可以翻译成:如果秦纵不想去他家过二人空间,那他去秦纵家,两人“私下相处”,也是一样的。   但秦纵绝不可能应。   他前世对皇权忠心,将一条路走到黑,偶有挣扎,却也再无后退余地。现在却不同了,他有了新的机会,父母也尚在人世。他绝不可能再和殷玄有所牵扯,更不会让殷玄再坐上那把椅子!   “我说了‘不必’。”语毕,秦纵挥起马鞭。   他身前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可眼见马鞭扬起,他下意识地闭眼后退。想象中的疼痛却没袭来,相反,耳边是一阵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睿王府的人面色灰白,睁开眼睛,便见秦纵已然离去。 第77章 双重生(16)   秦纵自然知道, 那殷玄手下回到睿王府后定讨不得好,但那与他何干?若非他身手过人、警惕机敏,早前那一路, 他能否在睿王府来人手中活下来, 还是未知数。   他小心地压着速度, 行在百姓当中。直到出城, 终于一抖缰绳:“驾——!”   周围的一切在飞速远去,前方却始终没有出现裴钦的身影。   这样行了许久, 秦纵还想往前,马却逐渐慢了下来。   秦纵神色变换。他抚着马颈,哄过几句, 马却还是不曾加快。   秦纵抿一抿唇,心知这是因为此前行路太久。他心头还有一股气撑着,总想再见裴钦一面,马却不同。   可没了马,他光靠自己的两条腿,又如何追得上裴钦?   再者, 京城到云南甚远,他又对裴钦的家世、来历知之甚少,仅仅听说对方家中有人从军。哪怕特地去找, 怕也千难万难。   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秦纵心中浮出这个念头,遗憾溢满心头。   前后两辈子,秦纵第一次遇到裴钦这样与自己心意相通,配合默契, 说出前半句话,对方便懂得后半句的人。   李明月觉得惊诧的事,对秦纵而言, 却很寻常。   既是知己,自然不必以认识时间长短来论信任。   然而,然而。   他下了马,牵着缰绳,往城中去。   一路心情沉沉,总要去想,往后裴钦面前,仍有天地广阔。自己却要面对殷玄、面对朝堂。桩桩件件,都让人烦心。   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又有马蹄声。   秦纵往旁边绕开些,不曾留意来人。直到那马蹄声响在他身前停下,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秦纵?”惊讶,又欢喜,“你回来了!”   说着,裴钦下马,恰恰落在秦纵身前。   惦念了许久的人倏忽出现,秦纵恍惚一刻,正要问一句对方为什么落在自己身后,裴钦就先开口:“我久久等不到你的消息,又实在要赶不及我爹生辰,踟蹰了两日,终于告辞离去!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到你,想来这便是‘缘分’。”   他话音中的喜悦真切无比。秦纵稍稍反应了下,意识到:哦,他不知道我是从外折返,只当我刚回来。   正想着,裴钦又道:“你且放心。那些箱子柜子,我都安安稳稳交到你家人手里。”一顿,嗓音压低,“焦琴送去大理寺了,已经在朝中露脸。送去的时间是你家里人选的,闻说是明王亲信?我不知这些……”   秦纵定一定心,道:“明王年纪尚轻,在已经封王的诸皇子中,排在最末。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能露面,也能打击其他人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话音落下,见裴钦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秦纵神色微敛。裴钦察觉,半是解释,说了句:“你懂得真多。”   秦纵好笑,说:“这如何就‘懂得多’了?”左右看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好。”裴钦答应。   秦纵又道:“我已经回过家了。”   裴钦:“咦?”   秦纵:“回家之后,听阿娘说,你去过一趟,说要归家。我即刻出门,想追上你,好歹和你说两句话。没想到,跑了这么远,还没见到人影。”   裴钦眼前微亮,口中说:“许是在哪里错过了。对,我前面耽搁了些时候,给路上多备几份干粮。”   秦纵笑笑,说:“耽搁得好。”   裴钦倒是可惜:“若走得早些,咱们还能更早遇上。”   两人这么说了两句。此地的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个茶摊都没有。后面,还是寻了一块空地,两人也不讲究,把马一拴,就在旁边坐下。裴钦摊开自己的包袱皮,说:“我原先想,来京城后,定要你请我喝酒。可现在,哈哈,还是我请你吧。”   秦纵听着,再次遗憾。如果他能早些回京,何至于此。   想到一半儿,掌心被裴钦塞了一块饼子。   “还热着。”裴钦笑道,“西街最外面那家烧饼铺,你吃过否?”   秦纵唾沫开始分泌。他回家、离家、追到此处,的确许久没吃东西。前面没人提醒还好,这会儿裴钦说出来了,他腹中便有耐不住的饥饿。   有了饼,前面说的酒也紧跟其后。没有额外杯子,只有一个小壶。   看到那个壶的时候,秦纵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后面酒水入喉,他眼前一亮,说:“京城南门之外——”   同一时间,裴钦也笑道:“那家茶摊!”   两人对视,笑意俱是更大。   明明幕天席地,心头却有说不出的恣意畅快。   秦纵说:“你还记得咱们焦琴擦身那次否?”见裴钦点头,“我用的,便是这家茶摊上的酒!”   裴钦“咦”一声,说:“那倒是巧了。”   “倒也不是。”秦纵又细细说了茶摊上出品的各样东西的神异之处。想到自己重生之初的状况,他心有余悸,道:“……若非喝了茶水,真不知道,我会如何犯糊涂!”   他那天一心想着回家、看望父母,脑海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件事。见到殷玄,也未必知道伪装。   假若殷玄看出他同样是重生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秦纵一阵后怕。裴钦听着,倒是惊讶,说:“我按说不该信的。但焦琴的确在涂了这酒后,一夜转好。你也说了,那么多读书人都夸摊子上的茶,也不可能人人都说假话。”   秦纵说:“在我看来,该是真的。”   裴钦笑道:“自然信你。”说着,又展开一片油纸,露出里面的烧鸡。   香味不断钻出,秦纵食指大动。   不过,他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裴钦买鸡之前,可不知道自己会出现。这么一来,这鸡,原本是什么安排?   秦纵踟蹰,裴钦看他,笑道:“愣着做什么?快吃!对了,那日你下了船之后,那些人当真去追你否?”   秦纵先回答:“是。”这才意识到,和裴钦的这场会面,似乎不只让他高兴,裴钦那边,也会一样的。   抱着这个认知,再看眼前烧鸡,他更添了十分亲切。   将最好的东西,与最亲近的知己分享,理所应当!   秦纵撕下一只鸡腿。热油淌落,顺着肉纹滑下。他咬下一口,口腔瞬间被鲜美喷香的滋味填满。不过数息,整块鸡腿便被填入腹里。   这会儿,秦纵才有心思说:“他们果真中计,追到城外。我事先带着重九——也就是那日那个船员——下了马,就藏在路边林中。等睿王府的人来时,就让重九出面,告诉他们,我与‘焦琴’便在前面。”   裴钦:“他们信了?”说着,把酒壶递过来,让秦纵再喝。   秦纵笑道:“如何不信。”   他自如地与裴钦分享着同一个酒壶,不觉不对。   两人吃着烧鸡,交换着酒壶。等到烧鸡只剩下骨架,秦纵的经历也说完了,轮到裴钦。   裴钦就要简单很多,三言两语,道:“人被明王带走之后,就是那些皇子争来斗去。到如今,事情仿佛已经同苏明渊无干。”   “他原本就只是一个借口。”秦纵并不意外。   裴钦感叹:“分明是亲兄弟。”   秦纵却道:“也不是真正亲厚。”毕竟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   边疆风气使然,秦戎只有发妻,未有妾室。他刚回京城时,还有人因此笑话秦家。但毕竟畏于秦家之威,无人敢在秦戎面前说起。   秦纵自幼看父母关系亲密,能一同舞刀弄枪,也能一起操持家里。他很难想象,如果阿父身侧再有一个女人,自己要管对方生出来的人叫阿兄、阿弟,会是如何光景。   他这样将心比心。裴钦虽不能领会其中细节,但也很赞同秦纵的话,说:“我看也是。”   最重要的两个话题说完,秦纵记起裴钦要走,叹一声:“早知道你家阿父生辰,我该备上贺礼。”   裴钦道:“不必讲究这些。我回去告予他,出来一路,我交了个好朋友,他便肯定高兴。”   秦纵问:“你日后还要来京城吗?”   裴钦:“……说不准。”   秦纵眼神闪动一下,说:“我尽力去云南找你。”   裴钦笑道:“好。来,干杯!”   秦纵看他手上酒壶,眼神明显:哪来的“杯”?   裴钦咳一声,晃晃酒壶,见里面省的不多,干脆将其放下,在包袱里掏了起来。   秦纵看他动作。半晌,裴钦拿出一把短刀。   “我看你惯用这样的兵器。”裴钦说,“恰好,我亦有一把,今日便赠予你。”   秦纵看着刀鞘上的装饰,心头已是喜欢。再拔刀来看,见刀锋亮如秋霜,更添一重欢喜。   只是,“给我了,你用什么?”   裴钦说:“我原先也不常用。”   秦纵说:“不行。”说着,把自己惯用的那把短刀取出来,摆在裴钦面前,“要么把你的拿回去,要么拿这个走。”   裴钦笑道:“那我还有什么好选?”说着,拿过秦纵的刀。   两人吃饱喝足,互赠礼物。再往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裴钦骑上马背,对秦纵说一句:“保重。”   秦纵同样说:“保重,陆兄。”   裴钦一怔,心想:陆兄——?   他欲要解释。但在对上秦纵视线的时候,解释的心思倏忽淡了下去,变成一点促狭。   他想:总归回去之后,秦家夫妇也会朝秦纵说起。既如此,我便让他被惊上一惊。   他笑着应下,调转马头,往南行去。   秦纵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裴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才同样上马,返回城中。   怀中沉沉,正是裴钦赠他的短刀。   一直到回到家中,被母亲问起,秦纵才意识到,这一路上,自己始终在笑。 第78章 双重生(17)   因这张笑脸, 李明月一看便知:“将人追上了?”   自家人面前,秦纵自忖无需遮掩,便回答:“是——也不是。”   李明月露出不解神色, 秦纵笑道:“我出城路远, 却始终见不到陆兄踪迹。马又已经疲了, 不愿再跑。原先觉得, 怕是无从再见陆兄一面。没想到,哈哈, 我往回折返,竟迎面与陆兄遇上。原来他在来过咱们家后,仍在城中耽搁了些时候。”   听着这番话, 李明月先笑:“倒是巧了。”说着,又纳罕。怎么出去一趟,儿子嘴巴里还是“陆兄”。   她思绪展开一些,想到:也许反倒是我之前想多。阿纵与裴钦,原本就是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别说裴钦了,两人初见的时候, 阿纵用的都不一定是本名。如此状况下,两人以别号相称,大约才是江湖规矩?   李明月莫名其妙说服自己。秦纵全然想不到, 母亲还有这么一番思绪。   说完了愉快的事,他眉尖又拢起些,话锋一转:“今日出城之时,我又遇到了睿王府的人。”   李明月抽一口气, 立刻被转移注意力,问:“睿王又来为难你?”同样皱眉,“他可真是一刻都不罢休。”   秦纵淡淡道:“说是请我去他家拿兵书。若我没空, 他家送来也行。我未答应,不过,想来他不会就此罢休。阿娘,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他可有……”   “不曾。”李明月道,“他忙着与其他人相斗,哪来的工夫理会咱家?”   秦纵一顿,问:“我问陆兄,但他也未说太多朝中事,如今究竟如何了?”   李明月吸一口气,与儿子细细道来:“这还是要从那日焦琴出现,陛下将睿王、齐王、明王一同留下说起。”   皇子们之间虽然打得一塌糊涂,但并不是全部孤军奋战。   根据不同需要,他们也会与其他人结盟。   齐王仍然出不去被殷玄陷害的恶气。尤其是在意识到,对方早早抬出父皇,自己还真的轻易不能拿殷玄如何之后,更是满心愤懑。   这种情形中,有人找上门来。   李明月道:“端王后面上书。不说别的,只说睿王心善,在朝上将他夸赞一番。”   秦纵心中一动:“哦?”   李明月道:“我与你爹讨论过,他仿佛只能这么说。既然睿王早早知会过天子,那陷害齐王之事,说白了,也能算是‘皇帝的主意’。”   无论为人臣,还是为人子,太子都不能说出这个计划半分不好。只能这样敲敲边鼓,再把话头交给齐王,让齐王哭诉一番,说他当初被骇得不能自已。原本以为,耿云真的有什么问题。如今总算没有,太好了,只望耿大人莫要把他从前闭门不见的事放在心上。又提出,自己实则已经让人去查。   话里话外,表明两件事:自己自然毫无愤懑,只是反思自身,以此来拔高一下自己。再有,虽然不能明说,但父皇、八哥,你们这做法,还是……有些让人寒心啊。   秦纵说:“毕竟这事儿办得的确不算妥当。”   李明月道:“正是呢。皇帝大约也明白这个道理,往后便说,睿王还是少了些办差经验。”   这是极好的话头。往对殷玄有利的地方引申,可以接成“那以后就多给殷玄差事去办”但是,其他几个皇子不会给自己的兄弟这种机会。   贤王先道:“八弟还是入朝时间太短。”呵呵,老十一、老十二比他入朝时间更短,两人封王的时间甚至在殷玄几年后,殷玄就是不如旁人!   端王则道:“八弟毕竟喜爱书画。”那还是继续喜爱去吧,没听说过文人误国吗?   这两人开口,廉王、齐王、明王相继发言。   秦纵听得笑了,说:“真想看看他当日的脸色。”   “你爹有意看了。”李明月微微笑一下,“着实不好看呢。”   秦纵停顿片刻,说:“这会儿应当更不好看。”   李明月想一想,半叹半笑:“你呀,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得如此——”   说到最后,那点叹息意思散去,这话就成了纯粹的笑。   母子二人所料不错。这会儿,睿王府中的确阴风阵阵。   事情的起因,还是门房有人从外间过路者口中听说秦纵回来的消息,于是急忙报给睿王。之后,此人拿到赏钱,喜不自胜。   有人欢喜,就有人遭殃。殷玄扫榻以待,等来了一个秦纵“事忙”的消息。他再盯着回画的人看了许久,看得那人冷汗不住滑落,心口隐隐作痛。这会儿,殷玄转过视线,却不似上次那样暴怒,而是淡淡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手下人依然一抖。   殷玄低笑:“要你何用?”   手下人从王爷这句话中听出了非常不妙的意味,心头升起十分恐慌。   拼着被踹的风险,他膝行上前,说:“王爷,奴才日后一定为王爷办好差事,让王爷事事顺心!”   殷玄瞥他一眼,眉目中的冷色看得人心头狂颤,恐惧到说不出话来,道:“不必等到今后了。来人。”   有其他人出现。   殷玄淡淡说:“把人带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人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上次的事情之后,殷玄也有“反思”。   正值多事之秋。府中的确不能“病死”更多人,但是,他也需要出气。   殷玄便巧妙得想出一个新法子。   他直接将人卖走。去的自然不是好地方,而是边关苦寒之地,西南毒瘴之所。前者为苦役,后者当旷奴。日复一日,被卖走的人只会觉得,没在睿王府中干脆利落地死掉,实在是人生最大苦事。   可惜的是,这样的场面,他是看不到了。   殷玄遗憾,转而想到,罢了。秦纵现在不来,等自己登基之后,他便不得不来。   他心中振奋,在朝中出头的时候愈多。   慢慢的,也引来其他人炮火。   秦家不显露于人前,却也持续敲边鼓,让殷玄每每不能成事。   几次之后,他也意识到,仿佛有人刻意针对自己。但殷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家身上,在秦纵之前,他有太多个选择。   转眼就入冬,到了年节时分。   这时候,情势已经与上辈子的同一时间截然不同。   殷玄失去敌明他暗的优势,再不能私下与人联络。而是和其他皇子一样,被针对、攻讦,拼尽全力,去争夺父皇一句夸赞。   他是有先机,但其他人也不是只会按照原先道路行事的木头。不知不觉,在秦家的有意推动下,同样在其他皇子对殷玄的针对下,殷玄再找不到当下局面与上辈子的关联。   又逢他受皇帝训斥。这原是每个皇子都要经历的状况,奈何殷玄的确是头一遭。他从皇宫出来,看着沉沉天色,心头那个“下一任皇帝必定是我”的念头,忽而有了一丝松动。   殷玄迅速将其压下!   怎么可能不是?——情况变化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也许重生的不只是自己。但几次三番试探,其他皇子都没有露出破绽。一来二去,殷玄坚决认为,自己得上苍厚爱。所以他能再来一次,挽回错处,重振山河!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好酷吏,喜逢迎是“错”。至多是识人不清,没早早看出秦纵待自己的真心。又斩草不除根,竟让裴焕的儿子活了下来,害他与秦纵俱是毙命。   秦纵躲他,无妨。上辈子两人也没太多接触,想来只要秦纵再入宫中,总会改换态度。   裴钦,这次,他绝不会放过此人。   殷玄在脑海中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心头不安稍缓。   但是,任他如何自我调解,往后情形,依然朝着对殷玄不利的方向发展。   他私下是有联络一些人。但在其他皇子气势更盛的时候,那些人便似墙头杂草,一一倒向他方。   他又受了几次训斥。“睿王不堪重用”的消息,逐渐在整个朝堂传开。   最让殷玄无法忍受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睿王暴戾,去他府上做事,九死一生”的消息渐渐在京城传开!   其他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他们私下是怎么想,但为人君者,至少在明面上,要做到宽厚仁爱。殷玄没做到,就不怪他们趁势将人打落泥地。   接二连三受挫,殷玄愈发暴怒。到底不曾忍住,再度出手,将一个下人打得重伤不治,气绝身亡!   人死了,殷玄稍稍冷静,吩咐旁人处理掉尸身。   他万万没想到,转日,这具尸体就出现在大理寺中,也出现在旁人递给父皇的奏折上。 第79章 双重生(18)   天寒地冻, 滴水成冰。   这样的时节,殷玄立在殿外,等候父皇传唤。   往来朝臣见了他, 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殷玄面色冷凝, 只做没有看到。   事实上, 此刻, 他也的确没有心思留意更多。   太冷了。寒风扑簌簌地刮来,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躯体尚有衣物遮蔽, 面颊却冻得发麻发痛。   殷玄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这样情形中,他想到了上辈子被自己爱臣创造出来的刑罚:将人□□裸地丢在雪地里,等到冻到半死了, 再将人拽出。这时候,敲在那人身上什么地方,哪块骨肉就要掉下来。   而现在,状况好像调转。他不再是身着锦帽貂裘,哪怕在冰天雪地之中,依然一身融融暖意的天子。真正皇帝议政的地方近在咫尺, 可没有传唤,他便不得进入。   皇帝显然是生气了。他可以有一个沉迷书画的儿子,一个愚笨的、不会处理政务, 只能别人推一步,他跟着做一步的儿子。但是,他不能有一个暴虐致死,接二连三将下人活活打死的儿子!   现在他还在位, 殷玄就能做出这等事。一旦他不在了,殷玄又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皇帝要给殷玄下马威,其他人则乐意见到一个皇子提前退出角斗。   就这样, 殷玄从下朝站到黄昏。他面色发青,早就难以分辨究竟是冻的还是气得。有其他皇子从宫殿中出来,有意漫步到殷玄面前,惊讶一般,道:“呀,八弟,你如何还在这儿站着?”   “八哥,父皇还没召你吗?”   “八弟,今日京中仿佛有些传言。”   “八哥府中若缺下人了,和弟弟我说一声就好。我府里那么多人,都能随八哥差遣。不过啊,要把人活着给我还回来,哈哈。”   最后一个讲话的是齐王。他待殷玄,着实是又恨又怨。从前还要收敛,但到今日,眼看殷玄失去圣心。这会儿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话音落下,对上殷玄的目光。   齐王硬生生被其中阴冷意味骇得一个激灵。   他露了怯。殷玄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下,又压下,嗓音轻而缓,说:“不劳十一弟挂心。”   齐王喉结滚动一下。他半是恨殷玄这副作态,半是恨自己方才露怯,此刻面色变换片刻,终究说:“只可怜了皇兄,不知还要在这冷风萧萧里冻上多久。”   殷玄瞥他一眼。齐王屏住呼吸,正想着一旦殷玄回嘴,自己要如何再讽他一讽,找回声势,就听殿门被推开,一个传话太监探出头来,唤道:“睿王殿下!陛下要您进来!”   殷玄唇角一抿,缓步往前去。   毕竟站得太久,又兼天寒,腿脚僵硬不可避免。哪怕他极力控制,第一步时,还是略有踉跄。   齐王看在眼里,心头那口气总算顺了些。眼看殷玄消失在视线中,他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暖意扑来,殷玄的第一个感觉却不是舒服,而是疼痛。   原先因寒冷而麻木的知觉忽而开始复苏了。从指尖到天灵盖,所有地方都在颤抖。   他撑着一口气,在天子面前跪下。原先是行礼,但这一跪,殷玄再未起身。   他额头深深叩在地面,像是每一个被他踹死、打死的人。谦卑,恭顺,嗓音沙哑,说:“儿臣知错。”   皇帝:“哦?”   殷玄听到笔杆落在笔架上的声音。   紧接着,皇帝喝了口茶水。往后,才说:“你有何错?”   殷玄说:“儿臣不该一时冲动,将人伤至如此地步。”   皇帝看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低低重复:“冲动。”   殷玄从中听出鲜明的不满。   他愈发谦谨,说:“去岁以来,儿臣入朝堂,见过诸多是非,心头再难静下。这些日子,儿臣深作反思,日日在家抄写经文……”   皇帝吩咐:“来念一段。”   殷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他能以此作为借口,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殷玄背诵经文的声音。   皇帝仿佛再度忘记他的存在,放下茶盏,又开始批阅奏折。   殷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面色也有所遮掩。唯有紧捏的双手,能稍微暴露出他的心绪。   可惜手在袖中,旁人无法看明。   他口中说着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宫,如何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心中却想,不行,绝对不行。   他才该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才应该是让人恐惧,让人讨好,让人顺从的那个人!   他偷偷抬眼,看向坐在高处的父亲。倘若皇帝此刻抬头,一定会为此刻儿子眼里的怨毒所惊。   可毕竟没有。   一个时辰后,殷玄口干舌燥,说完最后一句:“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珠璎……”   他声音静下。   皇帝的落笔的动静仍然不停。   少顷,泰昌帝终于道:“宫门已经落匙了吗?”   旁侧的太监深深弯下腰,回答:“陛下,是的。”   皇帝看向殷玄,慢慢叹过一声,说:“老八。你好书画,是一件好事。陶冶性情,返璞归真。可今日来看——”   他停下来,话锋一转,“罢了。今日以后,你便多读经书。府上份例,先减上三年。”一顿,“既然天晚,你便在侧殿歇上一夜。”   说完,泰昌帝挥一挥手。   这是让殷玄下去的意思。殷玄道了声“儿臣告退”,方才起身。动作间,又是一个踉跄,起到一半儿,重新摔在地上。   泰昌帝不动,看着殷玄挣扎着站起,离开。   宫室中的烛光依然明亮。过了许久,终于暗下。   夜半之时,仿佛有模糊声响。   “呀,睿王爷……”   “我起身更衣。”殷玄说,“这便回去。”   转眼天亮。   就像是皇帝当初把醉心书画的八皇子从笔墨堆里拉出来一样,这会儿,他又把人按了回去。   回府之后,殷玄开始闭门不出。好像他当真是老老实实,一心修佛。有其他皇子还不放心,有意找了个和尚去睿王府试探。过几日,和尚从睿王府走出来,竟是一副被睿王论佛到大彻大悟的模样。   都这样了,大约是真的吧?   其他皇子转移了注意力,继续你争我斗。在兄友弟恭的面皮之下,是一份份欲置旁人于死地的狠辣。   最让他们被刺激到的是,天气转暖以来,父皇的身体一天天地糟了下去。等到三月末,竟已经站不起身,只能被人扶着,去与朝臣们议政。   这么一来,早朝自然取消了。皇子们见到皇帝的次数骤然减少,一个个在在自己府中急出燎泡,生怕被人捷足先登。   一时之间,所有皇子竟然诡异地达成一致:希望父皇活得久一些,好让自己有所表现,得了青眼,最好被册封为太子,才算安心。   可事情并不随他们所愿。   四月,皇帝开始时不时地陷入昏迷。   谁也没留意到,这个时候,皇帝身侧亲信的总管太监隔三差五就要消失片刻,再回来时,总带着餍足神色。   五月,皇帝昏迷的时间愈长。   谁也说不出天子到底害了怎样的病症。他本人拿不了主意,后位空悬。偶尔询问一下几个皇子,皇子们能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到六月,久病的皇帝终于有一日清醒。   百余天下来,原本精神矍铄的泰昌帝变得消瘦、形容枯槁。   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他勉强起身,吩咐人,传唤皇子们。   所有人都有了预感。接下来,就是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候。   听到消息的皇子们飞一般地往宫中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忐忑,唯有看向贤王、端王时,眼神有些不同。   贤王是现有皇子中的“长”,端王则是“嫡”。在父皇没有表现出对谁有偏爱的状况下,一定选出一个人出来,仿佛只能是他们俩。   这也是贤王、端王的心思。他们面色紧绷,偶尔却能露出一丝喜色。再到与彼此对视,目光又变得凶狠。   一路奔赴,总算入宫。   来到殿前,皇帝的状况却又一次恶化,口中不断“嗬嗬”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昔日的威严不复存在,这会儿,诸人面对的,仅仅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可这个老人仍然执掌着无上权柄,让人不能小觑。   大约是自知身体状况糟到极点,泰昌帝放弃开口,只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瞳仁微微缩小。   那里竟有一道圣旨!   眼看众人目光转去,皇帝欣慰。   他身侧的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将人交到其他宫人手中,自己走上前去,拿起圣旨,开始宣读。   所有人屏息静气,等待那个名字出现。   “……睿王殷玄,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随着这句话,满室寂静。   床榻之上,泰昌帝瞳仁蓦地收缩,不可思议地看着总管太监。   可他除了继续发出“嗬嗬”声响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头脑晕眩,眼前逐渐一片漆黑。   手指颤动良久,终究还是没了声息。 第80章 双重生(19)   眼见这一幕, 总管太监上前,语气悲悯,说:“陛下宾天了。”   所有人仍怔怔不能回神, 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中的圣旨。   明王最是心急, 此番干脆冲上前去, 一把将圣旨从总管太监手中夺来, 再将其展开。   这动作按说极为僭越、无礼,但现在, 在场这么多人,竟是无一阻止。   所有皇子、大臣脑子里都是“嗡嗡”的,怀揣着一模一样的疑问:怎么可能是睿王?   “殷腾, 你看够了吗?”殷玄冷冷道。   他口中叫的,自然是明王名姓。   听到他的话音,明王一点点抬头。其他人见这两人的反应,个顶个的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前去,再将传位圣旨抢到自己手中, 好看清其中真相。   但此刻,随着明王一句话,这种气氛被打破。   他说:“你使了什么手段, 怎能让父皇——”   话音未尽,但已经能听出,明王从圣旨上看到什么。   上面的确是殷玄的名字。   意识到这点后,大臣们虽然仍有困惑, 可忠君思想到底占据上风,开始倾向殷玄。   皇子们里,廉王露出踟蹰神色。他以外, 贤王妒忌,端王愤恨,齐王、明王也各有各的怨意。如果目光存有实质,殷玄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扎出无数血洞。   可毕竟没有。   他“嗤”过一声,往前,在明王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劈手将圣旨拿在手中。   随后,殷玄环视众人。   他高高在上地、傲慢地询问:“谁有不服?”   因这句话,大臣们一个激灵。   他相继互看一眼,缓缓弯下膝盖,就要跪拜新君。   几个皇子依然梗着脖子。可殷玄看在眼里,不但不气,还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道:“看来诸位兄长、弟弟仍有话要说。”   被他这么一激,与殷玄有“旧怨”的齐王最按捺不住,当即破口大骂:“你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蒙蔽父皇——唔!”   一句话说到一半儿,他脖子一凉。竟是有侍卫上前,将刀递到他脖颈上。   齐王余下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他嘴唇颤抖,不可思议地看着殷玄。同一时间,身侧的兄弟们也都受到一样待遇,人人脖颈公平地放上一把刀。   然后,殷玄又问一遍:“可还有哪位兄长、弟弟不服?”   下方出现一阵骚动。   泰昌帝的龙身这会儿仍在榻上,新君却似要上演兄弟相残的戏码?   原先有所松动的大臣们见到这一幕,反而又被拉回来,开始踟蹰,这个新君,到底是拜还是不拜。   说到底,他们不是不知道,依照前面的状况来看,那封传位圣旨,多半是有蹊跷。   杂乱响动入耳,端王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笑意,恶意地看着殷玄。   殷玄却并不在意,口中道:“父皇刚刚不在,便有人持不轨心思。我心虽痛,却也不得不替父皇教训则个,诸位大人见谅。”   期望听到这话,近乎为殷玄的不要脸而惊诧。   紧接着,殷玄又说:“近半年来,我与父皇共议佛法。待父皇,总算有一二了解。倘若他在天有灵,知晓诸位兄长、弟弟是如此行事,也会不悦。”   这话明里是抬出泰昌帝去压其他人,暗里却又有一重含义,即:他殷玄的确没在朝事上多出面,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远离朝堂。相反,他以另一个角度,接近了泰昌帝。   这话是真是假,恐怕只有殷玄与宫人们知道。殷玄自是不会拆自己的台,宫人们则分两种。有些小心思的,如总管太监,早被殷玄搔到痒处,投入殷玄麾下,同样不会多说。至于那些只想安生过日子的,他们是疯了,才要卷入这样的是非中。   到头来,竟是无人反驳。   想到几个从睿王府出来的和尚对殷玄的夸赞,大臣们心中那杆秤又开始松动。   眼看皇子们被震慑,大臣们无话可说,殷玄放松地转过身去,叫道:“父皇。”   他理应哭丧。   可第一声下来,殷玄的嗓音非但不显沉痛,甚至过于轻慢了,近乎像是在笑。   好在殷玄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他收敛片刻,清一清嗓子,又叫了一声:“父皇……”   随着新君的话,第一声哭声响起。   在泰昌帝最后一口气已经呼出一盏茶工夫后,屋中人们终于开始悲痛。   ……   ……   “殷玄,登基?!”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飞速从宫中传向各处。   秦戎是朝中重臣。虽不似那些文官,能在皇帝临去之前还被叫到。但他知道这件事,也不算晚。   在传话人面前,秦戎还能绷住神色。但传话人一走,他立刻与李明月对视一眼,道:“怎么还是殷玄?!”   李明月想得更深一重,说:“阿纵说过,上辈子这个时候,陛下身体还康健。”   其中蕴含的信息太过大胆,以至于秦戎虽然一点就透,却并未开口。   他问:“阿纵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李明月回答:“按照原定计划,约莫是在一旬之后。”   可现在,就说不准了。   此刻秦纵身在豫州,要办的,是一件和去年南下非常类似的事。   虽然皇帝病重一事让秦家惊诧,不过在他们此前看来,这大约只是由于秦纵、殷玄的重生,带来的连锁反应之一。所以秦纵算着时间找好借口,离开京城,准备把另一位关键证人带到朝中。   秦戎:“那现在……”   李明月咬咬牙,说:“咱们是不是也该提前准备,随时出城?”   秦戎微凛。因妻子这句话,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殷玄登基了。   按照规矩,作为臣子,他这会儿就该换上丧服,前往皇宫。可是,皇宫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待秦家虽无过多恩宠,大体来说却还算公平公正的泰昌帝,而是殷玄。   在秦纵与他共同经历的上辈子,因荒唐无道、残害忠良而致民怨四起的暴君是他。在秦戎夫妇亲眼见证的这辈子,因打死宫人、暴戾之名传遍京师的同样是他。   这样一个人登基,朝中会如何?百姓会如何?天下会如何?   秦、李夫妇不敢再想下去。   更让他们怀有忧虑的是,早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殷玄就三番五次来找阿纵。   阿纵从前不理会他,是因为“于礼不合”。可现在,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臣妾,阿纵如何还能拒绝?   他们忧心忡忡,到底怀有一重安慰:如今尚在丧期,殷玄再为非作歹,也总要有所顾忌。再有,皇帝宾天这么大的事,不出三日,便能传至豫州。阿纵看到,一定知道该做什么。   事实证明,秦家夫妇的考虑并没有错。   服孝二十七日之后,新君换下丧服,下了第一道旨意。   他要秦纵进宫,当自己的皇后。 第81章 双重生(20)   其时秦纵尚未归京。不过, 他已经传信给父母,要父母同样尽快离开京城。   理由总是很好找的。譬如眼看就到秦戎之父、秦纵祖父二十年忌日,一家三口要北上祭祖。   再比如李舅舅一家出了急事, 朝秦戎夫妇求助。   一旦秦戎夫妇离开, 一家三口便在外面相会。   这么做是有一定风险。但与留在京中、可以想见的前路相比, 又都可以接受了。   不过, 殷玄会对此毫无准备吗?   他能在秦纵在外的时下旨,自然也有他的依仗。   在秦、李夫妇欲要出城的时候, 传旨太监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大批禁军。   里三层外三层,将秦府团团围住。   秦戎夫妇被困其中, 插翅难逃。   传旨太监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待念过黄绢上的内容,便道:“秦将军、夫人,还不接旨谢恩?”   秦戎面颊紧绷,李明月同样难抑怒色。   传旨太监看在眼里,唇角笑意更盛。   无独有偶。此刻站在秦家夫妇面前的,正是先帝身侧那名总管。   上辈子, 这个人不曾出现在殷玄身侧,而是被如今的端王、前世的废太子收买,给泰昌帝下毒。   今生, 眼看情势愈糟,殷玄干脆先行一步,在更早之前,搭上此人的线。   太监入宫数十年, 早已没了凡尘根。但是,这不代表他真正清心寡欲。   相反,正因为这份憋闷, 让他心理扭曲。平日在宫中,便屡次对那些出身普通、无甚依仗的宫女下手。因他毕竟只是太监,也不会真做出什么留下痕迹的事。受害的宫女们往往忍气吞声,甚至反过来为他遮掩,唯恐被人察觉。   从前,废太子撞破此事之后,想到这太监身份特殊,有可用之处,非但不曾声张,反倒送了他两个宫女。现在,殷玄做得更加“高明”。他又联系了袁丽娘的“干爹”,卖来数个擅长逢迎的女郎,送到太监身侧。   在这些被特地培养出的女郎面前,总管太监久违地尝到了“一展雄风”的滋味。原先还做得收敛些,只把人藏在住处。后面泰昌帝病重,他干脆给她们换上宫女的衣裳,光明正大将人带到皇帝身侧,肆意享乐。   而对满足了他扭曲癖好的殷玄,总管太监自是一力应和。听闻殷玄要立秦纵为后,他非但不劝,反倒兴致盎然,还给殷玄出谋划策。   他这样的假男人,对所有得女郎喜爱的郎君都带着一腔仇恨。殷玄是君,尚能压制住他。对秦纵这样的臣,太监就只剩下妒忌。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作态,反倒引来殷玄厌恶。   在殷玄心里,秦纵是天上明月,高山白雪,哪里是一个太监能玷污的?不过,他知道,自己此时下旨,秦纵心头难免要有怨气。既然这样,这太监,正好拿来给秦纵出气。   几方各怀心思,促成当下局面。   秦戎夫妇拒不领旨,总管太监也不逼迫。他把圣旨收拢,放在旁边一个小太监手上,随后仍然含笑,问:“便是不知,小将军何时回京?”   秦戎不答。   总管太监眼睛微微眯起,到底有些被这对夫妇的态度激怒。不过,从宫里出来之前,皇帝有意说过,要他对秦家夫妇客气些。总管太监不好不听,只得阴阳怪气,留下一句“罢了,总归有这么多人 ,与将军、夫人一起等着小将军回来‘出嫁’”,便离去。   这句“出嫁”,被他有意咬重字音。秦戎听得目眦欲裂,李明月倒是冷静下来,捏了丈夫手臂一把。   往后,果然是太监们走了,留下宫中抬来的“聘礼”,再有三百金鳞卫。   好在金鳞卫们只是围绕秦府。门一关,照旧只有秦戎与李明月两人讲话。   李明月说:“这是要以你我为质,逼迫阿纵回来。”   秦戎面色沉沉。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同样了解自己儿子。有他们两个,殷玄当真能把阿纵捏在手心!   “一旦阿纵回来。”李明月深吸一口气,“他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外面那些人,不仅是用来困住他们的,同样要被用来捉住秦纵。   秦戎说:“不能如此。”   李明月:“有何法子?”   秦戎梳理思路,说:“我便不信,这旨意下来,朝中人便任他胡来!”   李明月低声说:“这倒是。”   按照儿子的说法,上辈子,殷玄之所以能成功让他入宫,很大程度,是因为当时朝中已经换了人。有心气、略清高些的死的死,告老的告老。朝堂留下的,尽是溜须拍马、以殷玄为先之辈。   再说了,他们也会打算盘。与其让对手送进宫的女郎登上后位,不如放一个男人上去。总归,秦纵不会对女郎们的地位产生威胁。   但现在,朝中局势截然不同。   一群会在殷玄想要大兴土木的时候就大力阻止的人,能坐视他立一个男皇后吗?   “一旦他们混乱,便是我们的机会。”秦戎说。   “我们自己逃出去,再与阿纵相会。”李明月道。片刻后,又说,“希望阿纵能等到那个时候。”   秦戎吸一口气,眉尖深深拧起。   他没告诉妻子。这会儿,自己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二十七日时间,扣除先帝宾天消息传出的时候,余下日子,依然足够秦纵赶回京城。   他现在,没准儿已经在京外了。   ……   ……   秦戎的猜想,还是出了一点岔子。   事实上,此时此刻,秦纵正看着将自家团团围住的金鳞卫。   他面上有伪装,非亲近之人,无法知晓他身份。   但是,他也无法进入被金鳞卫包围的秦府,见到父母,乃至将人带出。   秦纵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曾冲动。   这会儿露面,才是合了殷玄心意。他得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秦纵压下心中焦灼,转身离去。   一路恍惚,来到城外。   秦府的状况已经被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倒不知道,会有这等场面,是因为皇帝要娶秦家小郎。他们的猜测要更寻常一点,议论着莫非秦府终究要走上武将的老路,为天子不容。   秦纵听在耳中,面色变换。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不能反驳。然而秦家几代都一心家国,倘若他不曾重生,父一年以后便要战死沙场,凭什么要受这等污蔑?!   秦纵情绪极糟。他到底要说一句,“许是其他缘故”,这会儿,却听人道:“倘若当真如此,他们便不会只把秦府围住,而是直接把里面的人带走、下狱。”   是一个略有熟悉的嗓音。   秦纵一怔,侧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张见过多次的面孔。   因对方一句话,旁人纷纷恍然,应道:“正是这个道理。”   “话是不错,但这也没法解释……”   “你说呢。”那人不曾参与后面的讨论,而是直接来看秦纵,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   秦纵喉结滚动一下,哑声道:“正是。”   “究竟是什么缘故,过上几日,便有分晓。”对方迈步而出,走了两步,又看秦纵,“你要出城否?”   秦纵面皮紧绷,心中微微警惕。   “与人结伴,旁人便不会觉得,此人心中定然有事。”男人又说。   秦纵瞳仁蓦地缩小,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他仍有一些不确定,毕竟对方并未直白开口。可是,他这么说,难道……   “再不走。”对方道,“我可要赶不及了。”   秦纵深吸一口气,往前。   他握住从前裴钦赠予、后面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短刀,预备一旦事情有所异动,便直接出手。   他问身侧男人:“您认得我?”   对方语气闲散、随意,说:“你也认得我。”   秦纵说:“不。”   不是不认识,而是这两件事并不相同。   他认得男人,是因为对方是他重生之后第一个与他讲话的人。过往一年中,他无数次去对方的摊子上喝茶。两边的关系算不上十分亲近,但也不是迎面相逢,连人都认不出的地步。   可对方呢?   不用多解释,观澜听懂了秦纵话音中隐含的意思。   他瞥过身侧青年一眼,没说,这是对方那与身体格格不入的灵魂实在太显眼,到了龙君完全无法忽略的地步,而是道:“你这会儿是江湖客打扮,但你走路的姿势,还是军中模样。”   秦纵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观澜又道:“再有。你这会儿的绑腿,和我当初还给你的钱袋,是同样的布料。”   秦纵:“……”钱袋?布料?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绑腿,抽一口气。   观澜沉吟,再说:“你贴的胡子的确逼真,但是,你只改动了面容,并未改动手上茧子的位置。”   秦纵吐出一口气,心服口服:“我知晓了。”   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纵此前也无数次领会到这点,但当下,他感触更为深刻。   自己以为天衣无缝,骗过城前护卫,也骗过秦府前金鳞卫的乔装,在茶摊老板眼里,竟是一眼就能被看透。   服气之余,他却还是要问:“您方才那样说,是当真这么觉得?”   相信秦家忠勇,认为眼前状况,定有其他缘故。   秦纵心情缓缓复杂。可是,观澜竟又给了他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观澜道,“只是睿王为君,天下必起祸事。”   秦纵:“……”他错愕、不可思议地看向观澜,同时警惕四顾。   作为亲身经历过未来的人,秦纵当然知道,观澜的话是真的。但是,观澜如何得知?   不。以殷玄前面那些表现,他看在眼中,得出这般结论,并不奇怪。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直白说出口!   秦纵近乎要拔刀了。不是对观澜,而是担心有人听到这话,上前来捉他们两人,将他们押送官府。   可是周边行人依然各走各的路,全然不曾看他们一样。   秦纵心脏狂跳,口舌发干,说:“你也不能……就这么说。”   观澜不以为意:“有何不可?”   秦纵深深忧虑,道:“若让那正要献媚之人听到,要惹来多少麻烦?”这句话,是纯粹为观澜担忧。   对方眼力再好,也仅仅是一个茶摊老板。遇到祸事,不正像是沙滩上的叶子,一道浪扑过来,就没了踪迹。   可对他这句话,观澜的回答是:“他们如何能听到?”   秦纵一怔。   他刚想说,他们如何听不到。你在大街上,那样多人从旁经过。可是,话到喉咙,他又顿住。   前方正有两人朝他们走来,眼看双方就要相撞。这种时候,观澜依然避也不避,径自前行。   更让秦纵惊诧的是,那两人同样不躲不闪。双方身影触碰、交叠、穿过——   观澜又问他:“如何不走了?”   秦纵喉结滚动,竟是比刚从家外离开时更为恍惚。   他怔怔看着观澜,不可思议,问:“刚才——”   随着这句话,又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从观澜身上穿过。   不只是观澜。   还有他自己。   他和观澜,好像到了一个与人世交叠,却又并不重合的世界。他们的身影,无法为旁人所见。他们的声音,无法为旁人所听。   在秦纵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周遭的喧嚣也一并沉寂下去。他的袖袍无风自动,身前那个茶摊老板额头上闪过一缕金色光彩。一个庞大、巍峨的影子隐隐出现在对方身后,光是这样看着,就令人心生战栗,想要拜服。   “殷玄登位,天象异动。”   隆隆嗓音降在秦纵耳畔,若雷声隆隆,若山峦回唱。   “若任他施为,不出三年,人间大乱,魍魉横出。   “本座找寻多日,终于在你身上,看到一线生机。   “秦纵。”   风声骤定,虚影消散,留在秦小将军面前的,又是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茶摊老板。   他问:“你欲平天下、救太平,还是任他所为,看万民受苦?” 第82章 双重生(21)   平天下, 救太平;   任他所为,看万民受苦……   这一字一句,秦纵都能听懂。但同样是这一字一句, 让他心头震动, 茫然无措。   明明前一刻, 他还是纯粹担忧父母。希望一家人远离京城, 再不受殷玄折磨。可现在,一息之间, 半边人世被压在他肩头。   秦纵不懂。   大约是他的心思自神色里显露太多,观澜亦有所觉。   他眼睛眨动一下,露出一张笑脸, 说:“怎么不走了?”   秦纵愣神。而后,他骤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和茶摊老板身边已经不在是城中遍地缟素的街道,而是城外官路。   那家茶摊就在不远的地方。和其他铺面一样,边儿上挂着一条白布。   “我也不过是说说。”观澜道, “你赶路累了吧?来喝点茶,吃点东西。”   秦纵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反正, ”观澜自言自语,“我说不说,你都会那么做的。”   最多是做得更艰难些、在整个过程中失去得更多些。   观澜又想到了自己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最先只是一个意外。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个孩童出城。孩童大哭不止,口唤“我要阿娘”。观澜见状, 便又破了例,去看这孩子往后命运。   结果倒是和他所想不同。妇人不是拐子,而是孩童亲母。只是孩子父亲发达之后便抛弃妻子, 另娶了年轻女郎为妇。孩子倒是被接走了,可整日吃喝玩乐,不过两个月时间,就连原先学得三字经都被忘掉。旁人见了,一眼就能拿出,那模样温柔关切的新妇待这孩子不是真正关怀,而是要将人养废。当爹的更是凉薄,竟对此不理不顾。   因这些,妇人才一定要将孩子带走。   她是秀才的女儿,也懂得一些诗书。在她的教导下,孩子会逐渐明理,知晓谁才待自己最好。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接下来几年,妇人与孩童的家无数次被宵小闯入。孩子为了保护母亲,被人一刀砍死。母亲悲痛难抑,又无力抵抗暴徒。当天夜里,同样惨死在自家炕上。   观澜察觉不对。   若是在荒僻地方,这还能说是一家惨事。但这儿可是京城之侧,治安怎么乱到如此地步?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又看了几个人的命运。   押镖的镖师,落草为寇;   备考的书生,与友人议论时局时被旁人听到,入狱;   去寺中烧香的女郎,被人强夺,歹人狞笑着说:“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刚上任的刑部侍郎,便是我家干爹!你便还是乖乖受着。”   桩桩件件相加,观澜肯定了,是继任的皇帝出了问题。   和从前一样,观澜也在尝试着做出改变。   可在时局之下,这些镖师、书生、女郎身上的变化,作用甚小,连他们自己都难以保全。   而且,观澜还察觉了更诡异的地方。   当把这些人的命运看到十年以后,不难发觉,其实有很多次,民怨已起,甚至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反抗力量。   但朝中似是永远都有准备,永远在火苗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扑灭。   如果是普通小世界,观澜还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答案。但是,他已经见过重生的秦纵。   观澜很容易意识到,也许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和秦纵有同样的来历,并且对会对他的统治造成影响的一切因素提前镇压,防患于未然。   那么,秦纵知道这些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去往秦家,见到秦纵。   和其他旁观的人不同,观澜已经从秦纵身上看到他的未来。   千方百计想要救出父母,却不敌殷玄心狠手毒。到最后,为保全父母性命,秦纵还是入宫。   殷玄着实将人心玩弄到极致。他将李明月放出,偶尔与秦纵相会,但秦戎还是被囚禁在不知名处。   一面用秦戎夫妇威胁秦纵,一面又用秦纵威胁他的父母。   双方都无法鱼死网破,一年年过去,秦纵与殷玄虚与委蛇,被宫中旁人言语欺凌……   看着这些,观澜开口。   他说,秦家不一定曾行祸事。   因这句话,秦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后,那个在皇宫之中,终日郁郁的身影淡下,他的命运出现许多不同。   须臾之后。   越无虞把茶杯摆在秦纵面前,好奇地看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这个人。当初,他们茶摊刚开业不久,秦纵就曾出现过。现在,观澜出去一趟,回来就把他带回来。   不过,越无虞没让这份好奇心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他照旧转头去烧鸡烧肉。手脚麻利,把一份份其他客人点下的东西摆到他们面前。   比起一年前,这会儿的茶摊扩建很多。加了五六张桌子,若非还是四面空荡,已经比得上一个小型客栈。   而在他刚刚离开的那面桌子前,观澜坐下,说:“和你父母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   秦纵喉结滚动一下,看着他,不明白观澜是什么意思。   观澜和他分析:“你父亲的旧部都在北面,若与他们联合,自是上策。但皇帝也能想到这点,由这里往北的路,一定被层层防控。再有,你们要一路小心,他却能光明正大地往北传信。很有可能,你们才走到一半儿,那边已经全部换了忠于皇帝的人,就等你们送上门去。”   秦纵手指颤动。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观澜话中仿佛默认他能救下父母。但是他已经开始顺着观澜的话音思索。   “走水路。”他说,“先往东行。到了山东,乘船北上。要多绕一段距离,但要安全许多。”   观澜看他。秦纵莫名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在观澜眼里,他的未来又有变化。   半晌,观澜问:“好。就算你们能成功抵达你父亲旧部所在,但你要如何确保他们仍然听从你家号令?”   秦纵抿一抿唇,说:“自是要他们知道,阿父、阿娘与我受到何等不公。”   这么一来,哪怕殷玄换掉所有北地官员,也不敌民心所向。   观澜缓缓说:“那你们就不能直接走。”   秦纵:“要与殷玄演一出戏。”一顿,意识到问题好像绕了回去。   他如今都很难从金鳞卫的重重包围下带走父母,更何况是被殷玄擒住之后呢?   秦纵不知道观澜所见,但他能想到,这么一来,自己要面对怎样艰难状况。   秦纵垂眼,看着桌面上的纹路。   他的思绪仿若化作一个小点,在那些纹路上步步前行。   走过一个弯儿,碰壁。绕回去,换个方向,一样得不到好处。   他心情渐躁。这时候,旁边的茶杯落入秦纵眼中。   他短暂怔忡,随即,凝滞的思绪像是迎来一股猛烈水流,豁然洞开!   秦纵蓦地抬头,问观澜:“你愿帮我?!”   对啊!他已经知道,观澜能够把他拉入方才那样与旁人完全隔开的环境,能让他在眨眼工夫内从城内来到城外!有这份本质,将他与父母从宫中带出,又有何难?   秦纵眼前发亮,目光灼灼。   在他视线之中,观澜还是那副懒散、略带一丝好笑的模样,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   秦纵命运再变!   最大的问题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轻松简单。   秦纵心潮涌动,无数思绪在这一刻串联成线。   他有了清晰的思路,他足够了解同样重生的殷玄。只要如此——一定可以!   ……   ……   封后旨意送到秦府的第三天,秦纵仍未出现。   金鳞伟始终“拱卫”在秦戎身侧,与他上朝下朝。   这副场面,按说要因人侧目。   但朝臣们早就被更大的冲击击倒。就算有人能在冲击之下爬起,摇摇晃晃重新振奋精神,秦戎也不是被首要留意的对象。   疯了!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当皇后?!   皇帝丧期结束之后,应该做的不是封妃选秀吗?!   别说是以上谏为主业的言官了,就是从前就是墙头草的朝臣也惊得无话可说。接连几日,都有人跪在宫门口、宣政殿外、一切能遇到皇帝的地方,随时准备冲上前去,大声喊出那句“陛下三思”。   但殷玄一律不以为意。   他一边和自己打赌,猜测秦纵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把今日所有朝臣的动静都记在心里,把他们分成:该杀,该赶走,勉强能用,很大用处。   期间,言官们还曾准备对秦戎开炮,骂他居心不良,媚上至此。皇帝犯这种糊涂,他非但不劝,还日日与金鳞卫同进同出,这不是明晃晃的奸佞吗?   结果一转眼,对上愁眉苦脸的秦戎。仔细一看,眼窝是青的,身上衣服在几日之间变得空空荡荡,脚步都有打飘。看向周边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带着欲言又止、有苦难说。   言官们:“……”明白了。合着秦家也是受皇帝逼迫。   这样的状况,更在朝中激起千层浪。   言官们已经不再是跪在殷玄出现的各种地方,而是在朝上开口。   殷玄看着下面慷慨激昂的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他自然不会被说动。不止如此,殷玄还恶意地想:哦,又是他。   上辈子,第一个出言说新帝奢靡的,同样是此人。当时殷玄将人拖出去施杖,后来便未听说他的消息,约莫是伤重而死。   而现在,想到在外多时、始终未有消息的秦纵,他脑海中忽而多了一个主意。   在言官话音落下之后,殷玄温和开口,道:“这便是全部了?”   言官一怔,没想到,新军竟是这种态度。   他心头浮起一丝希望。无论如何,殷玄登基的时间尚断。如今收手,往后听言纳谏,依然能成就君臣相合的美名。   然而下一刻,殷玄态度骤变。   “来人,将他拖下去,杖责八十。若还能活,便于明日午时,闹市问斩!”   话音落下,举朝皆惊。   有回过神的臣子跟着“噗通”下跪,劝:“陛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殷玄嗤笑,“朕是天子,秦纵是朕的皇后!此人方才所言,一来待朕不恭,而来待国后不敬。朕若留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倒是你们,”他目光阴沉沉的,唇角却始终没有压下,“竟为如此不忠不臣之人请罪,又当何罪!来人,将他们全部拖下!”   朝野寂静。   秦戎蓦地抬头,怒意汹汹,看着天子。   殷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那副神色,语气却和缓许多,说:“国丈这副模样,怕是也被气到。来人,将国丈扶下,莫要让这些罪人的血污了国丈之眼。”   有他这句话,秦戎身侧的金鳞卫上前。说是“扶”秦戎,实则是将人直接控制住。秦戎纵有一身武勇,也因今日憔悴,难以发挥。又同时面对数名金鳞卫,竟是被他们直直抬起,带到侧殿。   外间不断有惨叫传来,血腥气弥漫。   秦戎咬着牙,面颊颤动。   虽然他与夫人商量过,或许可以以旁人为刀剑。可这法子,在金鳞卫的监控之下,毕竟不曾使出。   即便如此,那些同僚,毕竟是因他家的事受苦。   光是把人抽了一顿,殷玄还觉得不够。他从中圈出几个自己记忆深刻的名字,大手一挥,把这些人也送到明日铡刀之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百姓们只知道城中刑台上多了十数名犯人,却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因看热闹的习惯,他们到底围在旁侧,相互议论,各自猜测。   一片热闹声里,午时终至。   刽子手高高转动铡刀把手,看眼刀锋就要落下,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道怒斥。   “住手!”   伴随这句话,一名青年从人群走出。   正是秦纵。 第83章 双重生(22)   法场上的朝臣们少说也挨了五十个板子, 这会儿伤痛之下,意识昏昏的占了多数。   听到秦纵的声音,大多数人未有反应。但也有少数, 撑着一口气抬头, 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之前的秦纵。   他撕去近日面上贴的假胡子, 露出原本样貌。落入诸人眼中, 不说时常相见的官员们,便是百姓, 也有人高呼:“是秦家的小将军啊!”   虽然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百姓们本能觉得,能让秦纵出头, 法场上的官员们大约的确无辜。   人群朝前涌了些,想做点什么,到底囿于皇权的威慑,不敢乱动。   见到这般景象,有昨日被打得腰臀一片血肉模糊的官员以手捶地,高呼“糊涂”。   不知是说此刻出现在金鳞卫面前地秦纵, 还是在说从前真心奉新君为帝的自己。   这些“糊涂”声,很快又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原先守在法场外的金鳞卫给同僚们传了消息,再赶来数队人手。绝大多数留在法场维持秩序, 不让百姓靠近官员。小半则来到秦纵面前,用还算恭敬的态度,请秦纵入宫。   虽然这是秦纵早前计划好的场景,但他还是装模作样, 问了句:“我能说‘不’否?”   “……”金鳞卫不答。   秦纵又说:“我随你们走了,这些大人,可要继续人头落地?”   别说官员们了, 就连旁边的百姓,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一个激灵。   他们高高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一个答案。这等环境下,金鳞卫统领来到秦纵身边,又听一遍他的问题,然后回答:“这要请示陛下。”   换句话说,至少现在,铡刀不会斩落。   百姓们松一口气,看着金鳞卫将一个个官员抬起,往狱中送去。   而这时候,秦纵已经上了入宫的轿子。   听闻秦纵终于出现,殷玄喜上眉梢。   他原先便不是能耐下心思,处理政务的人。这会儿更是直接拍板,说皇后归京,朕自要与他一聚。今日的事暂且结束,明日是否上朝,再等消息。   说完这句,殷玄挥退朝臣,安心等待秦纵到来。   这期间,他让人泡了茶,拿来几样点心。都是秦纵爱吃的,不过殷玄上辈子对这些不曾留意。这会儿总算得知,也是因为金鳞卫每日跟着秦戎进出,从他和李明月口中听闻。   这样等了两炷香工夫,在殷玄再度失去耐性之前,秦纵出现了。   面前青年面色微有疲惫,但风姿不减。   殷玄看在眼里,微笑一下,将茶水点心推给对方,说:“尝尝。”   秦纵不动。   他开门见山,问:“陛下,要如何才能将秦府之外的金鳞卫撤去?”   他这般“不识趣”,殷玄眉尖快速拢起,又分开,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说:“为何要撤?有他们护卫国丈,朕才好放心。”   秦纵一动不动,与他对视。   在青年的目光之下,殷玄慢慢吐出一口气,无所谓道:“罢了。若国丈一意喜爱清净,那让他们走人,也是无妨。”   秦纵眼睛眨动,明显舒了一口气。   在殷玄看,这是青年达成了第一个目标,正觉得安心的表现。   他自然想不到,秦纵这趟出现,唯有一个目的:他要带着“皇帝苛待功臣,欺辱秦家,秦家不得不反”的消息离去。   在殷玄自以为将秦纵拿捏在掌心的时候,青年问了第二个问题。   “陛下,我还是不懂……”   “什么?”   秦纵:“为何是我?”   要说品貌家世,的确,秦纵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但是,他是男人。光着一条,就让前面所有“出挑”没了意义。   他心里倒是知道,会下这种旨意,纯粹是因为殷玄张狂妄为的行事作风。但是,在殷玄不知道他同样重生的时候,还是问一句为妙。   听着他的话,殷玄面上浮现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并非不快。相反,他心里同时浮出怜惜,喜爱,种种情绪。   他温和地看秦纵,说:“你莫要紧张。日后,你我朝夕相处,日子还长。为何是你,嗯,你以后会懂。”   秦纵面颊微微紧绷,问:“可我是个郎君。”   “那又如何?”   秦纵似是挣扎,百般痛苦,问殷玄:“我是定要当这个‘皇后’吗?”   殷玄:“是。”   秦纵:“倘若我不愿——”   殷玄:“你如何能不愿?”   秦纵看他,见殷玄面上浮出更多笑容,说:“我近些日子还在想,往后,有了小皇子、公主,他们要如何称呼你。   “叫‘母后’,虽然亲近,可你毕竟不是女郎。听得久了,总要别扭。   “但要说‘阿父’,亲近是有,却与民间并无不同,配不上你。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一个‘君父’的称谓。阿纵,你觉得呢?”   秦纵没有想法。   事实上,因恶心,他的头皮微微发麻。   殷玄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一面摆出深情态度,说待他如何不同。一面又理所当然地和他说起,他会和其他女郎有无数子嗣。   他这副态度,殷玄看在眼中,眼睛微微眯起。   他依然不怒,而是不轻不重,问秦纵:“阿纵行路多时,如今兴致不高,可是累了?”   秦纵吸一口气,说:“陛下……”   殷玄笑道:“你说。”   秦纵抬头,直直与殷玄对视。   这一时刻,他不仅仅是在演戏,也是真心询问:“你这样做,就不怕众口铄金吗?”   在他话音之后,殷玄气质微冷。   他说:“朕是天子,旁人怎敢议论?”   秦纵说:“总要有人私下去谈、去说。”   殷玄说:“那便统统砍头。”   秦纵看他,殷玄从青年的神色之中看出了鲜明的不赞同。   他依然不以为意。只是眼前的人是秦纵,对对方,他有超出寻常状况许多的耐心,仍然愿意回答:“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人能说?”   秦纵深吸一口气,说:“人总是杀不完的。”   殷玄不以为意,说:“阿纵,你便是操心太多。”   秦纵不说话了。半晌,终于道:“我累了。”   殷玄微笑一下,说:“好,你便留在偏殿歇息。”   秦纵说:“我这趟回来,尚未去见过阿父、阿娘。”   “好办。”殷玄抚掌而笑,“恰好请他们入宫,也好商议婚事细节。”   有他这句话,秦纵原本松懈的肩膀忽而紧绷。   他这模样,落在殷玄眼里,就是“秦纵前面说的累,说白了不过是借口。他真正想做的,是让朕撤走金鳞卫,好让他与秦家夫妇从朕掌心逃脱”。   这绝对不行。   落在旁人身上,如此“抗旨”,殷玄恐怕早已将人拖下去挨板子。但轮到秦纵,殷玄到底愿意给他一点宽容。   他不追究秦纵的心思,而是想,把眼前这个秦纵,变成上辈子那个为自己而死的皇后,大约还需要一些时候。   他含笑看着秦纵。见对方神色变换,手也跟着捏紧成拳。到后面,似是终于认命,带着十分颓丧,说了句“好”字,再轻轻点头。 第84章 双重生(23)   秦戎夫妇被宣入宫。   他们早前不曾出府, 自然不知道法场那边发生的事。如今听到皇宫传召,只觉得殷玄没了耐心,要敲打自家, 逼迫阿纵早日出现。   夫妇二人决心坚定。这不单单是他们一家的问题, 还包含往后殷玄对百姓造成的种种磨难挫折。阿纵在外, 尚能凭借对未来、对殷玄的了解稍做挽救。一旦入宫, 前路可以想见。   他们甚至想好,自己这一去, 可能就没法再回来。   李明月戴上尾端被打磨锋利的发簪,深吸一口气:“走。”   这一走,便在殷玄面前, 看到眼里带着哀色的秦纵。   秦戎浑身一震,李明月眼圈微红。再看殷玄,在秦家人面前,他还是一张笑脸,说:“快给国丈、夫人赐座。我与阿纵正商量,婚仪要如何办理。从前的章程, 都是些什么凤冠霞帔、告天祭祖。唔,祭祖倒是可以留着,但凤冠霞帔, 还是换了。”   秦戎说不出话。还是秦纵哑着嗓音开口,说:“陛下,我想与阿父、阿娘单独聊聊。”   他语气和软,带着明晃晃的请求。这样的态度, 殷玄虽然还是不满于秦纵的不情愿,却也还算受用。   他有意等了片刻,眼见秦纵掌心扣得愈紧, 才忽而上前,将青年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笑道:“好。你们说话,正好,朕能看看折子。”   秦纵被他扣着手,一副隐忍,无法推拒的神色。   看得殷玄心中一荡。上辈子,他还是喜爱女郎多些,秦纵在宫里更多是个摆设。今生却一定不同,别的不说,皇后要有底气,要仰仗的,不就是帝宠?   他心里构想颇多,这会儿还算大方地让秦家三口人离开。总之人还在宫里,翻不出什么浪来。   秦家人被带到侧殿,门一关,总算只剩夫妇二人与秦纵。   秦戎正要道一句“糊涂”,就见秦纵神色变化。前面那些疲惫、困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说:“莫要担心,我今日是有意现身,自然有法子带着你们一块儿出去。”   秦戎一愣。   原本憋闷心情被生生拂去,变成怔忡。   他下意识开口:“出去?怎么出?”   李明月也道:“咱们家门口是天罗地网,皇宫的境况只会更胜一重。阿纵,你莫要这样安慰我与你父。”   “不是‘安慰’。”秦纵微笑一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看儿子这样笃定,秦戎、李明月还有狐疑,心头天秤却开始隐隐倾斜。   李明月问了句:“可是你在江湖上认识了什么朋友?”可是,那些江湖人也毕竟不是话本里的角色,哪有那么大神通?   秦纵回答:“是。”一顿,眼看父母还要追问,他直接岔开话题,“阿父,阿娘,你们在京中如何,可有被殷玄为难?”   秦戎皱眉,李明月也察觉到了儿子对这个问题的回避。   两人心中更是忧虑,但还是回答:“莫要担心。别看你父这袍子大了两圈儿,其实是连夜改的,给后面多缝了一块布。”   秦纵:“?!”   秦戎也说:“我面上这些青色,都是你娘给我涂的黛粉。”   秦纵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   大约是他的神色里的惊诧过于明显,李明月忍不住一笑,末了,又叹息,轻声说:“算啦,都回来了,便是平安就好。日后,我们再想办法。”   他们对外的一些表现是假的,但对儿子的担忧当然是真。这会儿秦纵出现,虽然说了他有办法与父母一同离开,可眼看外间重重围布,秦戎夫妇还是很难相信。   秦纵看在眼里,知道直接把茶摊老板身上的神异说出来,只会让父母觉得他遇到神棍,更有忧虑。还是等到了他与观澜约定的时日,直接带父母离开,这才更妥当。   “我与他讲好,”秦纵直言,“走的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还是需要些时间,把殷玄欲立男后的事传播出去。   李明月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顺着考量:“三日……”   秦戎语气沉沉,说:“从咱们家走,还是比从皇宫走容易很多。只是阿纵,你那朋友要如何来寻你我?”   秦纵知道,父母还是听进去了,便打起精神,按照自己先前和观澜讲好的说法开口:“他给了我一样东西。”反手拿出一块金色的、看起来坚硬、泛着光泽的小片,“到时候,只要在上面敲击,就能引来他养的异蜂。”   秦戎夫妇视线落在那片龙鳞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从前便用过这个法子。”秦纵简单道,“纵是相聚十里,也能通过这个方式找到踪迹。”   这话出来,虽然秦戎夫妇仍不安心,可到底多了几分可信。   三人简单商议了接下来的应对策略。最好的状况,还是殷玄让秦纵回家,三人聚在一处。理由也是现成的,要成婚,自然得从家中走。但是,以殷玄的阴晴不定,还真说不好他会不会答应。   那就要考虑最糟糕的状况。双方分开,各自为质,被殷玄拿来相互威胁。   如果没有秦纵那个“朋友”,当下,秦戎夫妇怕是便要和殷玄你死我活。但现在,他们还是勉强定心,决心等到三日之后再说。   拢共在侧殿待了一炷香工夫,有宫人来敲门,给三人各送一碗冰酪。   冰酪端上之后,宫人也不走,就笑吟吟站在旁侧,一副要看着秦纵三人将其吃下的样子。   看了这番态度,秦家人哪里不知,碗里的恐怕不只是能吃的东西。   但哪怕秦纵出言,让那宫人离去,对方依然不走,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劝道:“这可是陛下特地吩咐了,为将军、夫人、小将军备下的!若是不吃,岂不是白费了陛下一番心意?再者,陛下说了,要奴看着将军三人吃完,才好离去。将军啊,莫要为难奴了。”   秦戎听着这话,面皮绷起,便要动怒。   可他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见儿子端起冰酪,三口两口,将其吃个干净。   秦戎瞳仁缩起,李明月更是不顾三人这会儿还在皇宫,便要开口:“阿纵,你——”   说到一半儿,见儿子转向自己,用口型快速道:“我有法子解毒。”   而后,秦纵才说:“今日的确天热,阿父,阿娘,陛下既然将这玩意儿赐来,咱们便谢恩吧。”   秦戎、李明月心情复杂,到底和儿子一样,将其一饮而尽。   这时候,秦纵头脑已经有些发晕。   他大致想明,碗里的大约就是简单的软筋散。让人手脚无力,不能逃脱。   但有观澜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在宫人面前,秦纵扶着椅子坐下,面色还是憋闷苦涩。但宫人收了碗,说了句“陛下说了,将军且放心叙话,待到天晚,再一同用膳”,便飘然离去之后,秦纵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入口中咀嚼。   茶叶入口,神智一清,原先发软、无力的手脚也重回原状。   他又把茶叶递到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父母手上。秦戎夫妇喉结滚动一下,和儿子一样开始干嚼。没两口,口舌生津,神清气爽。   秦戎、李明月错愕不已。若不是口中茶味明显,他们近乎要觉得方才一切是一场幻梦。   秦纵见状,微笑一下,说:“阿父,阿娘,如今你们可信那朋友定会带你我离去?”   “信了。”秦戎品着唇齿之间茶香,想吐出细看,又觉得太不雅观,“这究竟是——”   “我也说不好。”秦纵承认,“不过,我来之前,他给了我一两茶叶,说如果中了药,只要不是一口毙命的剧毒,都能以此来解。”停一停,记起什么,“说来,我曾见到一个重伤之人,在涂了他拿给我的酒后,那重伤之人便不再高烧,开始好转。”   现在去想,观澜的茶叶、酒水从始至终都透着不同寻常。   秦纵的心不觉怦怦乱跳。哪怕已经看过观澜本相,到此刻,他还是由衷得生出崇敬、庆幸。   再过不久,宫人重新来敲门,再将侧殿屋门打开。   秦家三口人分开坐在一张张椅上,都是一脸虚弱。   宫人们见怪不怪,把他们扶起,按照前面说的,去与殷玄一同用膳。   席间,殷玄好像完全不知道秦家三人俱被下药的事儿,还能笑着开口,问他们冰酪如何。   秦纵看他,短短一瞬,神色里痛楚、敢怒不敢言皆有,勉强说:“滋味不错。”   “是不错。”殷玄欣然,“那厨子,是从南边来的,惯会做这些小玩意儿。我尝过几次,便让他总做一些备上。往后,你有什么想吃的,也直接去吩咐。”   秦纵不答,殷玄又道:“对,之前说什么来着。大婚之时,阿纵要穿什么模样的吉服?”   不能是凤冠霞帔,但也不好与天子等同。这么说来,干脆比照王爷大婚的规格?只是衣服上的绣纹还要改动,不批盖头,凤凰纹路却还是得有。   上辈子,他娶秦纵入宫时,做得太轻慢、随意,几乎只是将人囫囵抬进来。殷玄吸取教训,这一次,得给秦纵一个完满无比的婚仪。   秦纵看他兴致勃勃开口,始终不曾说些什么。   晚膳结束,秦家人到底受到允许,能够出宫。   在这点上,殷玄出人意料的“好说话”。但也不值得惊奇,毕竟在他看来,秦纵已经无法逃出自己的掌控。   药下了,金鳞卫看着,朝中反对的声音虽然没被砍头,但也一个个被拉回牢中,伤重等死。简直是梦中才有的好光景,殷玄理过一遍思路之后,开始认真考虑。娶了秦纵,前世憾事完成一桩。接下来,就是解决裴家,让他的江山千秋万代。   他志得意满,全然不会知道,几片灵茶叶子下去,秦家人莫说动弹不得,根本是精力充沛,到夜里都无法安歇。   秦戎和李明月拿这话去问儿子,秦纵难得迟疑。不过,别说父母了,他自己也一样。到了三更天,依然睁着眼睛,规划如何东行、如何入海。   “许是这几日心中事情太多。”他含混道,“过些时候就好了。”   秦戎和李明月叹气。秦戎道:“阿纵,你那朋友,今天什么时候能来?”   秦纵想了想,说:“大约是晚间。”   观澜是有神通,可白日人多眼杂,还是很容易出疏漏。   秦戎和李明月听了这话,心神稍定。   他们待到夜里。秦纵假装回房休息,实则又凭借灵巧身手,从窗子翻出,来到父母房中。   在秦戎、李明月仍然带有忐忑的目光里,秦戎敲了敲观澜给他的鳞片。   两下之后,他收手。   秦戎和李明月不可思议,问:“这便完了?”   秦纵心头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但在父母面前,他有必要维护观澜的威严,便说:“正是如此——”   话音未落,听到身后窗子传来的“吱呀”声。   秦家三口人循声看去,见到一个眉目俊美、姿态矜贵的男人站在窗外——不,前一息还是窗外,再下一瞬,就到了他们面前。   连带男人身后那个青年,也是一样直接来到屋内。   秦戎夫妇瞳仁骤缩。秦纵看到这里,心知,接下来一路,他们都不会对观澜的话有任何怀疑了。   而观澜看着秦家夫妇,再看秦纵,说:“你们要带什么走?”   在秦家夫妇还在惊愕之中,不能回神的时候,秦纵往前一步,说:“是有几个包袱。”   金银财物,证明身份的物件,另有少量干粮。   出了城,天高海阔,哪里都能寻到食物,不必带上太多。   观澜听着,微微点头。   秦家夫妇只觉一阵风起。再回神,他们已经来到城外。 第85章 双重生(24)   没了城中灯火, 四下又黑又静。哪怕有朦胧月色照来,也仅能分清周围人的轮廓。   秦戎夫妇尚未回神,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 去看周遭景象。   林风萧萧, 间或有什么动物从中穿过, 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动。   “咕嘟”一声, 秦戎咽了口唾沫,发直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连带李明月, 夫妇两人去看观澜,眼中闪动出惊喜神色!   神仙!他们遇到神仙了!   在秦戎夫妇振奋时,观澜已经在与秦纵说:“你这一去——”   秦纵道:“便按照此前说的那样, 先往东,再往北。”   观澜看他。他的视线还是幽幽的,总让秦纵觉得自己被看穿、看透。但面对神仙,这种感觉仿佛很应当。他不觉有异,听观澜道:“分清楚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 仿佛困惑,不明白观澜为何这样对自己说。   但要说信任与否,他第一个想到的, 正是陆青。   到现在,陆青给他的那把短刀依然在他袖中,不轻不沉的重量,让他知道手上有家伙, 心头便能安定许多。   “我知道。”秦纵终究道。   观澜略一点头,转眼消失在官道上。   秦纵已有准备,知道观澜会帮他们一时, 却不会帮他们一世。接下来的路,还要他与父母三人去走。   秦戎则道:“神仙如何不见了?”   同时,李明月:“阿纵!你是如何结识这神仙的?”   夫妇二人一起看向儿子。秦戎抿抿唇,也觉得妻子那个问题更加重要。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秦纵舔了下嘴唇,说:“咱们先往出走。”   秦戎与李明月点头,秦戎提到:“还是该寻马来。”   “去驿站?”李明月也分得清轻重,迅速转移心思。   两人话音落下,却听林中传来一阵嘶声。   紧接着,便是马蹄的动静。由远及近,奔到他们身前。   定睛一看,不是府中骏马,又是什么?   它们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见状,秦纵飒然一笑,说:“看来神仙又帮了我们一程。”   他在自己的马鬃上抚摸片刻,翻身而上,道:“阿父,阿娘,走!”   秦戎夫妇对视一眼,一样翻身上马。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远远有话音传来,是:“神仙不是旁人,正是宁德门外一家茶摊的老板。”   “茶摊?”   “是了,那家茶摊在附近读书人中名气很大。都说喝了里面的茶,便能清心静气……”   一家三口讲话的时候,观澜已经回到住处。   他在这个世界的房产,是一个简单的两进小院。观澜睡正屋,越无虞则住侧房。   看似平平无奇。但实际中,观澜有芥子空间,越无虞屋中则摆满从上个世界带来的现代化家具。   听到观澜回来的动静,越无虞走出屋门,手里还端着一个茶壶。   里面泡的是搭配了各种灵植灵果的蜜茶。从他和观澜相逢的第一个世界开始,越无虞就发觉,观澜说是不讲究口味,但还是对这种偏甜的饮料有偏爱。而在上个世界,越无虞闲来无事,尝试出不少配方。   嗅到茶壶里传出的清甜香气,观澜面色不显,眼神却微微亮起。   不用推动,正屋的门自动打开。观澜说了句“怎么还不睡?——来坐坐”,便和越无虞一起进入其中。   清风拂过,灵气丝丝袅袅,散于四野。   除了蜜茶之外,越无虞另外摆出几样点心,同时问:“咱们真的不走?”   “不走。”观澜说。   越无虞看他,眼神里带着疑惑。   观澜拿起一块点心,说:“他们接下来遇到的问题,都能自己解决——唔,”尝到嘴巴里逐渐弥漫开的花香,略有惊讶,“换味道了?”   越无虞笑笑,说:“对,是桂花。”   观澜舔了舔嘴唇,笑道:“不错。”   越无虞说:“喜欢就好。”   曾经银湾帝国的皇太子,在外数年之后,多出一个研究食谱的喜好。   两人一起,分食完一盘点心。越无虞眉目间多了倦意,观澜看在眼里,要他快去睡。越无虞也不推辞,点点头,带着空掉的盘子、茶壶离开。   清洗工作自然交给洗碗机。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手交叉放在头后面。没有旁人的地方,耳朵、尾巴又溜了出来,一下一下晃动。   这个世界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距离他回家更近的一天。   多年过去,银湾帝国是什么模样?民众还记得当年的政变吗?或者,堂弟一家已经完成掩饰,让民众以为皇帝夫妇、太子的去世是一场意外?   越无虞越想,越觉得后者才是真相。   他眉尖拧起。届时如何应对、如何让害死父母的人付出代价,是年轻兽人始终在考虑的问题。而现在,不期然的,越无虞冒出另一个念头。   等到他们受到惩罚之后……   他要继位吗?   如果是在遇到观澜的最初两年,对越无虞而言,这是一个无须犹豫的问题。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诉他,那是他的帝国。   但现在,想到观澜一定不会在一个世界长久停留,越无虞忽而有些不确定了。   夜色愈深。   兽人终究还是睡着了。一墙之隔,观澜留在芥子空间内,舒舒服服地变成原形,沉入湖水当中。   灵液漫上身体,龙族的鳞片、胡须完完全全浸泡其中。半晌,金色巨龙发出“啧”的一声,有点遗憾,没人来给自己刷鳞片。   虽然用清洁法诀也是一样的,作为龙族,“被刷鳞片”总是难以割舍的爱好。   上个世界的玄蛟在这方面与观澜类似。可惜的是,这种事儿要么是下仆来做,要么是极亲近的人上手。玄蛟和青鸾符合后一种情况,所以原淮野能被苍诀伺候得舒舒服服。观澜这边,虽然有一个越无虞,却两项都不挂钩,只好暂且忍住。   他暗暗琢磨,到了下个世界,也许能让越无虞帮自己定制一个自动刷鳞的机器。   芥子空间外,明月一点点升起,落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朝臣们纷纷起身,预备去上早朝。   这几天,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除了当日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人外,另有不少臣子被骇破了胆,称病在家。能在这会儿爬起来的,可谓心志弥坚之辈。   秦戎原本是一个例外。接连几天,他都被金鳞卫架着来来去去。旁人看在眼里,往往不忍。   但今日不同。   一直到宫门打开的时间,秦戎都没有出现。   更晚一点,确信秦戎真的不在府中的金鳞卫们胆战心惊,去朝殷玄禀告此事。   其时正在上朝。朝臣们只见总管太监匆匆入殿,在新君耳边说了句什么。殷玄霍然起身,竟是不顾正在进行的早朝,直接质问:“你说什么?”   近些日子里,凭借臭味相投,和殷玄处得颇愉快的总管太监听着这话,不自觉地哆嗦一下。   他开始恐惧。   但是、但是……   他曾经为殷玄办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换句话说,他手里也捏着殷玄的天大把柄。   总管太监心中稍安,只是讲话时还是磕磕巴巴,说:“小将军,连带秦戎和其妻,都不见了。”   殷玄目光阴沉,眼神如刀,落在总管太监身上。   “那群废物,”半晌,他从牙齿缝隙中挤出这一字一句,“连个人都看不好,朕要他们何用?!”   话音落入朝臣们耳中,不少人的脑子立刻活了起来。   这会儿还能站在殷玄面前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心术都谈不上正。余下一个,也是虽被骇破了胆,但更加不敢以病名欺君的窝囊之人,此刻虽然意识到秦家三口人逃离,却也不敢为他们庆幸。   前者纷纷开口,给殷玄建议:“陛下!有金鳞卫层层保护,小将军怎能从府中离开?依臣看,人多半还在府中,只是寻了个僻静处躲藏!”   殷玄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一个讲话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接连道:“刘大人所言有理。一般人府上,总有那么几个旁人不曾得知的密室。小将军一家或许就在当中,只等金鳞卫搜寻一遍,放松防备,这才要走。”   “怎么能这么说!”有人另辟蹊径,“小将军与陛下情投意合,正要完婚。照你们的说法,倒像是小将军有意要走!陛下,依臣看,还是去查守在府中、府外的金鳞卫,许是他们当中有人动了歹心,要害小将军。”   “正是!前些日子,陛下刚下了一批人入狱。许是他们的家眷心怀怨意,买通金鳞卫,将小将军藏起……”   一时间,朝堂上话音不断,竟像是菜市场一样喧闹不止。   殷玄听了片刻,蓦地开口:“够了!”   下面有人还在说:“不,依我看,还是搜将军府。”   “还是搜金鳞卫!”   “……”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朝臣们安静下来,真正落根针都能被听见。   这样环境中,殷玄下令:“关城门!让人去搜,去查!朕就不信,朕的皇后能消失无踪!”   一顿,如秦纵所想,殷玄第一时间记起留在北面的军队。   上辈子,这群人在秦戎夫妇死后就与朝堂离心。朝中虽然派了新人前去管制,但新过去的人总要被秦戎旧部孤立。   后面殷玄继位,他嫌麻烦,更是不曾多管。这也造成一个后果,后面裴钦带军北上,一路占城占地,殷玄给北军发了数道旨意,他们却始终不曾南下救驾。   到今生,他原先觉得,自己与秦纵心意相通,北军便不再会成为问题。但现在来看,秦纵离开了,如果他能顺利出城,那要去的地方不做他想。   殷玄下了第二道命令。   他目光从下方朝臣身上一一扫过,点出几个名字。   被点到的人正有狂喜,便听皇帝说,要他们去北疆任命。   一群人僵住。谁不知道,江南是好地方,北面却苦哈哈。可现在,皇帝这么说了,他们咬咬牙,还预曦正立。是先后谢恩。   罢了!办好皇帝要求的事儿,迟早也能调回来。   就这样,京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搜人活动。   守在秦府之外的三百金鳞卫受罚,他们的统领吃挂落,却有其他金鳞卫继续做事。他们像是一把篦子,将京城来来回回筛了不下五遍。不必说,自然找不秦家人的影子。   消息传回皇宫,殷玄的目光正式转向北地。同一时间,百姓们开始悄悄议论:“小将军定是逃走了!”   “我便说!一个男人,为何要当皇后?小将军果然是被逼迫!”   “这皇帝,从前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害人无数。先帝为何要选他继位?”   “嘘,还没听说吗?是因为他勾结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改了诏书……”   说到一半儿,有金鳞卫从外闯入,将议论的百姓带走。   不出两天,京城中的监狱爆满。人人恐慌,再不敢在街上开口。   其中还有另一件事。那些挨了板子、原本要被带回牢中等死的朝臣,竟然一个都没死,还个顶个的嘴皮子利落。这会儿见了被关的百姓,他们一一长叹,竟是直接拿了前面不曾外传的状况来说。   听闻皇帝还是睿王时的暴行,不少人恐惧淡去,转为义愤填膺。   再到他登基的猝不及防,百姓们想到之前听闻的消息,浮想联翩。   还有秦戎空荡荡的袍子、愈发憔悴的面色……百姓们开始长叹,虽然还是不能安心,但也的确不像之前那样惊弓之鸟。   听着听着,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吃着馒头的百姓们纳闷儿:牢中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里面竟然还有馅料。   同时,城中一家卖面点的商户正在忙忙碌碌。   近日来了个大主顾,每天都定几百个带馅儿的馒头,真好,也真累啊。 第86章 双重生(25)   按照殷玄的意思, 那些议论他的不是的百姓,连带前面抓的那些朝臣,都应该被一刀杀了干净。   但就在秦纵消失之后不久, 他逐渐觉得头晕、乏力, 最后卧床不起。   太医说他染病, 需要静养。这是实话, 但殷玄不信。   他自己之前做过伙同他人,毒杀亲父的事儿。轮到自己生病, 自然看谁都值得怀疑。   首当其冲的,就是正春风得意的总管太监。   自从殷玄登基,他光明正大地把此前殷玄送来的女郎纳为妾室。不说夜夜笙歌, 也的确在有些事上花了足够心思。这么一来,到殷玄身边值班时,总有懈怠。   如果是其他时候,殷玄未必在意。可现在,他把身边所有人数了一遍,对比泰昌帝死前症状, 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给总管太监的毒药可能没有用完。这会儿被对方用在自己身上,这才有了自己连日来的不适。   最先只是一闪即过的念头。但在看到总管太监偶然露出的一丝笑后, 殷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自然不会考虑,总管太监也许只是想到府中的女郎们。   殷玄一声令下,对方就被人擒住。   从淫思中回神的总管太监难以置信,看向殷玄, 见新君靠在床头,咳嗽两声,才阴恻恻说:“你是如何谋害朕的?还不速速说来!”   总管太监脑子一“嗡”, 压根没听懂殷玄的意思。但有一点,一旦这个“谋害”的名头被扣上,他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他骤然心焦,无法仔细考虑当下状况,本能提起自己之前给殷玄办过的差事,道:“陛下!老奴冤枉。老奴伺候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话原本的意思,自然是:我替你下毒,替你改了先帝在传位圣旨上的名字。可现在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但在正在疑神疑鬼的殷玄听来,这话的意思是:废话。对你,当然是用和对先帝一样的办法。   殷玄面色一沉,立刻让人换去屋中所有熏香。至于总管太监,自然是拖下去挨杖。   对总管太监而言,这是明晃晃的翻脸不认人。   他被按在地上。随着木杖落在腰臀,已经多年不曾操劳的总管太监疼得眼泪瞬时飞出。   他先是撕心裂肺,还抱着让殷玄改换态度的想法,叫道:“陛下!老奴冤枉,老奴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后面,见殷玄无动于衷,总管太监自知死期将至,竟然开始破口大骂:“还皇帝呢,这就是个畜生!连亲爹都敢杀,也不怕被雷劈死!啊、啊啊——!”   落在腰臀上的板子力道更重。不出几下,总管太监身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喊不出一句清晰的话。   殷玄没说打多少下。按照皇宫里的潜规则,就是打到死为止。   按说也不至于这么快。但行刑之人听到总管太监喊出的字音,心中便是一突。   听到这种宫廷阴私,他自己还有几条命能用?   当然是下手越重越好。早点把总管太监打死,就早点安全,不会因知道事情太多,自己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   这一生中,总管太监无数次害人。从从前难逃他手的宫女,到一些不肯拜山头,便被针对逼死的小太监,再到泰昌帝。他自以为跟着殷玄,就能吃香喝辣,享尽齐人之福。往前月余,也的确在宫中说一不二、呼风唤雨。但是,好日子转眼到头。   板子落到第十下的时候,木杖抬起落下间,已经偶尔沾着碎肉。   总管太监气息奄奄,仇恨地朝着宫殿方向。但此刻再说咒骂,却已经喊不出口。   再过须臾,一具尸体被从殷玄寝宫抬走。   只是殷玄的病依然没有康复。   他也不后悔此前打杀错人。把那么一个知晓自己做过什么人,留在身边,到底隐患太多。但现在,总管太监死了,自己身边的东西也全部都换过。引起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殷玄意识混混,却夜不能寐。   他辗转反侧了数天。一日晨起,听到屋内清脆的“咔嚓”声。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宫女打翻茶杯。   因皇帝看来,那宫女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扣头,求道:“陛下饶命”。   殷玄不会因这种场面心软。到他正要将宫女一样拖走,脑海里忽然多了一道嗓音。   “你杀孽太重,方有此症。”   殷玄一愣。   他蓦地起身四顾:“谁?!谁在殿中!”   自然无人答话。非但如此,其他宫人也被殷玄的表现骇到转瞬屋中跪了一地。   殷玄找不到声音来源,却清晰记得其中内容。   杀孽太重,方有此症?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杖毙几个宫人不都是小事,有何必要挂怀。另一方面又觉得,假若那道嗓音所说为真……   殷玄最终还是道:“无事,起吧。”   随着这句话,宫人们又开始各做各的差事。   那个逃过一劫的宫女愣神良久,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可以继续好好待在宫中,而非被皇帝处置。   她尚且如此,牢中的大臣、百姓们更是如此。   殷玄打定主意,至少在自己“病愈”之前,城中都不要死人。   他的注意力被转移,连追查秦纵行踪之事也被落了下去。   殷玄每日听着一声声“没有”,心里那个“秦家人十有八`九是真的逃出去了”的念头愈发坚定。他知道,自己恐怕要多等一段时日,才能听闻消息。   这一等,又是小半年光景。   秦纵走的时候,是在夏末。再有音讯,则是冬日过半。   此前,他与父母按照与观澜说过的那样,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期间因零零总总的大事小事,耽搁一些工夫。好在到如今,还是抵达北疆。   殷玄从京城派来的大臣已经上任颇久。但和从前一样,他们同样受到排挤。   几个大臣憋了一肚子气,日日想的都是要奏明皇帝,将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砍了完事儿。   他们自是想不到,皇帝这段时间打算修身养性。   送去京中的折子得不到批复,又兼天寒,其中一个老家在江南的大臣冻得连门都不愿意出。每日把所有政务推给秦家旧部,自己待在装了地龙的屋子里与妻妾玩乐。   其他人比他稍好些,但好的程度有限。往往只是在院中转上几步,就回头去找暖炉。   面对这么一群无能之辈,北疆的的秦家旧部甚至不用多做什么。只要扣住他们的炭,就足够将他们逼疯。   秦纵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他此前与父母商量过。来到北疆,并不意味着一切结束。相反,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夺权、整军。皆不是易事,要耗大心力完成。   那么,这个新开始的第一步要如何走? 第87章 双重生(26)   上辈子, 来年十月,西域动乱。   这份动乱并非无迹可寻。事实上,在秦戎向泰昌帝提起一些可供留意的状况后, 这一年半时间里, 边疆守卫严格了数倍。最先时候, 守将们还仅是依照朝廷命令提起警惕。但在接连抓住十数西域汗国的游兵之后, 他们也意识到,当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守将们一边上报, 一边将麾下军队分编成小股,每日在外巡视。   可惜从年初开始,泰昌帝一病不起。到后面, 皇帝宾天、殷玄登基……无数大事小事之下,边城报上的状况完全被忽略过去。   不过,对守将们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京城不管,他们就有足够的自主权。到现在,他们也逐渐摸清, 这些游兵的来源是西域的叶丹汗国。那边老可汗一样没了,几个王子斗得不可开交。有人占据上风,也有人落败远走。来犯边的, 便是后者中的一股。   在秦纵与殷玄经历的前世,这些汗国游兵尝到了从边城劫掠粮食、金银,乃至奴隶的好处,整装之后, 再度回到汗国,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大王子决战。自然还是被击败,但大王子一样发现了东边的好去处, 于是率兵前来,造成了害死秦戎、李明月的动乱。   现在却不一样了。   边城早有准备,游兵们非但不能拿到好处,还要把性命留在这里。   譬如当下。一场小规模战役,正在距离秦家人不远的地方。   汗国游兵凶猛残忍,却毕竟是逃兵败军。如果对上足够的普通百姓,他们或许能重新杀出凶性。但现在,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   边城守军几次冲锋,就将他们一一砍落马背。   等到游兵被杀紧,守军们将他们的头颅一一割下,挂在马上。   这些都是他们论功的凭证,自然得好好收着。   往后,守军们又在雪地里直接休整。他们开囊饮酒,吃起从城中带出的面饼、肉干等物。三口两口下去,东西虽冷,身体却还是因为烈酒一点点热乎。   吃完之后,正要上马,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铿”声。   有兵刃相撞!   是谁,发生了什么?!   守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动作快的,还来得及看到两根箭矢从空中掉落。   联想一箭矢飞来的方向,守军们出了一身冷汗。不必说,他们被盯上了。汗国游兵正在附近,刚刚那一箭,正是对他们的试探!   不过,既是试探,怎么会再半道掉落呢?   守军正想不分明,便见不远处的雪地里冒出几个黑色影子。   与此同时,一阵清亮嗓音从影子方向飘来,喊:“东北方向,二十余游兵!”   守军精神一振。下意识认为,是己方的人恰号走到一条巡逻线上,此刻方做提醒。   但是,那三人仿佛未穿铠甲,胯`下也不是军中惯用的大宛驹   诸多疑惑从守军心头闪过。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二十名游兵,在他们能对付的范围内。他们立刻号令冲锋,气势汹汹,朝着东北方向行去。   汗国游兵见了这阵仗,便是原先对小队有些想法,此刻也被骇得不敢上前。   眼看场面竟成了守军前追,游兵狂逃,秦纵心情微微复杂。   情势与上辈子截然不同。这样下去,哪怕到了十月,那场吞噬了阿父、阿娘性命的战争,多半也不会爆发。   他一边想,一边拉弓。   马依然在狂奔,小将军拉弓的手臂却无比平稳。   当弓弦被展开到极致,下一瞬,箭矢破风而出,直直扎在一个汗国游兵背心,将人射落马下!   这还只是第一箭。   眼看将人射中,秦纵眉毛都不皱一下,继续往前。   反倒是其他守军,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们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不可思议的念头。刚刚掉落的箭矢,莫不是被此人射下来的?   这是何等箭术!在他们的记忆中,能做到这点的,只有——   “小将军?!”守军之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嗓音。   秦纵未回头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他道:“赵叔,之后再说。”   带队的赵勇听了这话,捏紧缰绳。   他便是“秦家旧部”之一。位置不高,却足够忠勇。此番先见了秦纵,随即又发现与秦纵一起的人正是将军、夫人。赵勇思绪混乱,一直到游兵们近了,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大刀,将人一道斩落!   秃鹫在天空盘旋,等待着这场冬日难得的盛宴开餐。   不用多长时候,新一队汗国游兵同样被埋入雪中。   这会儿,守军们终于停了下来。赵勇看看秦戎,再看看李明月、秦纵。八尺男儿,眼眶忽而湿润,哽咽道:“你们没事!”   秦戎吐出一口气,在老部下肩膀上拍了拍。   赵勇又问:“将军,夫人,你们如何在这里?”   秦戎反问:“你知道多少?”   赵勇定一定神,说:“最先是不知道多少的。但那些从京城来的人,总说将军惹得天子大怒。一旦寻到你们,定要将你们擒住、押回京去。   “我们听着,再忧切,也不敢多问。还是到了后面,又有东边、南边来的商人说起,我们才知道,皇帝小儿……”一顿,面上浮出一抹怒色,“竟如此对待小将军!”   殷玄自以为那道圣旨是对秦纵的爱重,但换上十个人、百个人来,听到圣旨上的内容,都要觉得这是皇帝对秦家的有意折辱。   边城守将们也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秦纵也算是自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这会儿,自家小辈受到如此对待,他们几欲直接冲入京城。只是碍于皇权之威,同样碍于叶丹汗国不断涌出的游兵,他们无法妄动。   到现在秦家三人出现。赵勇第一时间猜到,他们从京城逃出之后,便直接来了边城。   其中信任,让这老将动容之余,也开始考虑。将军来了,往后的路子,要如何走。   秦戎则道:“那件事已经流传至此?”   赵勇一怔,回答:“是。”   他话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觉得秦纵着实不易。但秦家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却并非困苦,而是惊讶,甚至几分欣喜。   他们前面在海上、在塞北太久,与人群失去联系。原先还在担心,如果事情被殷玄捂住,他们再起事,总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却是恰好。   至于落在秦纵名声上的闲言碎语。若有意计较,那自然是天大的祸事。但若不去在意,甚至从中察觉机遇,兴许也能成为好事。   秦戎微叹一声,秦纵则抿一抿唇。   这副作态,落在赵勇眼中,自是“无法言说”。   他心情同样复杂。四人相对,静默片刻,还是秦纵先说:“阿父,赵叔,时间不早,该去找过夜的地方。”   有他这句话,原先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小队再度动了起来,雪地上留下一片杂乱马蹄印记。   六日之后,小队返回边城。   在京中来人一无所知的时候,秦家人归来的消息,已经在守将之中传了个遍。便是普通士卒,也略有耳闻。   此等情形之中,有人如赵勇一般庆幸欢喜,有人心头带有对事情暴露之后的忧虑,却总归还是高兴于秦纵能够逃脱。也有人,怀揣别样心思,敲响了京城来官的府邸大门。   “呼……”   当日又有落雪。鹅毛大的雪花偏偏飘来,风大时,近乎要人睁不开眼。   府中小厮上前开门,见到来人,略有惊诧。但在几句耳语之后,小厮变了面色,迅速将人迎入府上。   大门重新闭合,雪落于地,遮住来人的脚印。   再两日后。   有人提出,秦家人一路艰难来此,着实不易。   往日,他们还在边城时,总要所有人一同庆祝年节。今年的年节是过了,可将军、夫人,连带小将军这会儿回来,是否干脆再聚一次,也当全了一个“团圆”的念想。   话音出来,得到不少赞同。   秦家人同样欣然,李明月甚至兴致勃勃道,到时候,她可以露上一手。   气氛融洽和乐。无人留意,这样环境中,有人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若是京城来官家中小厮在这里,自然能认出,这就是当初到自家府上的人!   此人姓李,名卓,在边城的日子同样不短。只是人各有志,比起苦寒边城,他更想去的还是南方富庶之地。从前是无路可选,到现在,上苍把“建功立业”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再不用,岂不就是傻子。   只要在赵勇他们起宴时将那些京城来官找来,抓他们个人赃并获——不,秦纵本人也算不得“赃”,只是到底是京官们的目标——到时候,他们朝皇帝请功,将自己一并带上。调回长安、调去南地,便是触手可及的事了!   李卓想到这些,心情鼓荡。正当此时,秦纵目光转来,落在他身上。   秦纵仿佛微笑了下,说:“李叔仿佛格外欢喜。”   李卓一个激灵,疑心自己的打算被秦纵看透。但再看秦纵,这小子眼里一片天真信任。   李卓吐出一口气,暗笑自己多心,答:“正是。你们好不容易平安了,我如何能不欢喜?又能尝到夫人的手艺,哈哈。”   他全然不知道,秦纵看到他的时候,想到另一件事。   上辈子,与秦家夫妇一同出征西域的,正有此人。   后面秦家夫妇战死,李卓却因“外出探查”,躲过一劫不说,还一直活到了皇宫被攻破的时候。   在前世,这些都有充足理由。但现在,秦纵始终惦念着离京之日,观澜与自己说的那句“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神仙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讲。既然说了,就一定对照着他往后可能遇到的危机。   秦纵不愿意怀疑边城中的任何一人。但是,他对每个人的信任也是有先后的,李卓的排位的确稍稍靠后。   秦纵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转过视线。   李卓听着,不知为何,又出了一身冷汗。 第88章 双重生(27)   转眼到了晚宴当天。如先前所说, 李明月果真亲自下厨,给诸人做了一道菜。   其间,秦戎给她打下手, 从切菜到烧火。若在京城, 这样的行为少不得被笑话。但在边关, 旁人也只道寻常。   所有人都要上阵杀敌。遇到外族游兵, 莫说男女,便连老少的界限都不大分明。人们至多说两句“将军在京城待了几年, 做起活儿来倒不生疏”,其他一句不谈。   一路热闹到了开席,秦戎先端起杯子, 提议来饮。诸人响应,没想到,一口下去,杯子里竟然是茶非酒。   一片错愕声响中,李明月微笑一下,说:“酒尚未烫好, 这茶却是不错,大伙儿先喝着。”   嫂夫人这么说了,诸人自然听从。期间, 李卓站起身说了句“我去厨房看看”,也不曾引起旁人注意。   只有秦纵朝他看去。只是李卓脚步匆匆,并未察觉青年的注视。   很快,李明月叫了声“阿纵”。秦纵听过, 转开目光,重新面向眼前诸位叔伯。   不久之后,李卓端酒过来。   他先是亲自为秦戎、李明月各倒了一杯, 这才笑着将酒壶递到在场小兵手上,由他们倒给诸人。   “将军多年未抵咱们邺城,”李卓说,“如今来看,城中如何?”   讲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盯着秦戎握上酒杯的手。   秦戎微笑一下,回答:“自是一切都好。”说着,将酒杯端起,便要一口饮尽。   偏偏这时候,秦纵叫了一声:“阿父。”   秦戎动作停住,侧身看去。   李卓见状,心绪紧绷。   若非担忧被旁人看出异状,这会儿,他恐怕要咬牙切齿。   就差那么一点!秦戎眼看就要喝下去了,秦纵怎么偏偏这会儿讲话?   他心里“突”了一下,忽而开始担忧,假若秦纵已经发觉自己的异常,自己又要如何?   不过,秦纵并非要制止父亲,而是说:“我先前还与阿娘讲,这趟回来,邺城明显不一样了。”   秦戎笑道:“哦?”   秦纵一一去数:“城墙仿佛又加高些,上面还多了许多我此前未见过的物件。赵叔,不妨来与我们说说?”   赵勇笑着应了,开始和秦家人介绍城墙上各种装置的妙用。   李卓几次想要插入话题,偏偏开口总显得生硬,只好郁郁坐回自己位置。   无妨。   他的视线从秦戎,从李明月,从所有人的酒杯上扫过。   刚才那会儿,他说是去看酒是否热好,实际上,却是给里面下了蒙汗药。   喝上几口,他们就该倒下不起。到时候,已经与他讲好后日功劳的京城来官便会进入宴场,将秦家三人带走,再将在场所有知情不报之人押下。   想到这些,李卓心情稍烫。他唇角勾起一个隐秘笑容,又借着吃东西的动作,将其压下。   他等啊,等啊。   终于等到所有人都开始饮酒。   李卓借口去后院更衣,再离开一次。这一回,就是要把京官们的人引入当中。   在边城多年,每日见的都是赵勇等人。拐着玩儿说话,他们要嫌麻烦。唯有直来直往,才是相处之道。   这种环境中,在李卓看来,自己对京官们已经足够谄媚。但在京官眼里,他的讨好,还是显得低级、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此人说他能将秦家那小将军拿住,京官们根本不会理会他。此刻跟着李卓的步子踏入室内,他们面上仍然带着一种微妙的嫌弃,尽量远离此人。   李卓看在眼里,却只道京城来人高傲,反倒愈发小心恭谨。   他走在前面,很快到了门边。推门之前,李卓先是趴在门上,静听了片刻。确保其中再无声响,多半是人已经尽数倒下,这才放心,将屋门推开。   他听到一声悠长、颤巍巍的:“吱呀——”   而后看到自己刚刚离开、如今还很熟悉的宴场。   还有齐刷刷朝他看来、面色从惊讶到冰冷的一个个同僚。   李卓愣住。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凉下去,面颊微微抽搐,本能道:“不,不是的!”   在他身后,还有京官急着将秦纵捉住,回京中领赏,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   此人同样身形一震,磕磕绊绊,说:“跑、跑——!”   他踉跄着要离开,没想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坐在门边的一个武将拿住、压在地上。   李卓还要辩解,说:“我不知道。是他们逼迫我,对,是他们突然来了这边,一定要我带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身侧人“啐”了一声,紧接着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落在自己面上。   若是平常,李卓一定大怒。但他此刻心虚,哪敢与人高呼。   他还在挣扎,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救我,却要怀疑我吗?”   听着这话,那些捉人不成,反被押住的京官不乐意了,立时戳破他的谎言,说:“李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分明是你亲临我府,和我说起秦家人出现。你还有意提出,可以将他们聚在一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卓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时候,又听到身侧其他人冷笑。   昔日的同僚们看着他,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   李卓满心惊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时间,情势就与自己此前所想截然不同。   这时候,秦戎终于发话。   他说:“将人带下去吧。”   李卓不安,想:带下去?带到哪里去?   秦戎又说:“短短几年,将邺城建至固若金汤,想来十分不易。”   赵勇叹道:“这当中,不少人都累死。”   自然,城中百姓即便做活儿,也是干一天工,领一天粮。他这会儿说的“累死”,是指各地送来的死囚,城中犯罪之人,还有零星捉住的外族游兵。   话说得不轻不重,李卓听在耳中,却近乎战栗。   这是要他去做苦役啊!几个京官尚有莫名,李卓却知道,一旦落得如此下场,那就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看向秦戎、赵勇等人的目光中多了恨意。眼看他们不可能相信自己,又有几个京官在旁边打岔,李卓干脆破罐破摔,骂道:“这三人可是皇帝亲自下令,说要捉回去!你们现在与他们混迹一处,便不怕后日被皇帝追究?!还是速速与我一道,啊——!!!”   他面上一痛,头向旁边歪去,竟是被气狠了的赵勇直接一圈打在面上。   尝到口中血腥味,李卓更是声嘶力竭,嘲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实话告诉你们,刘大人早早就把秦纵这小子出现的事情报送进京了——呃!”   他瞳仁蓦地缩小,缓缓低头,看到捅入自己胸膛的短刀。   握住刀的,是一只指节分明、修长挺直的手。   再抬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秦纵,又是何人?   李卓看他,目光中的仇恨更加分明,口中鲜血汩汩涌出。   他骂秦纵:“还说什么‘小将军’,分明只是个兔儿爷!不好好伺候皇帝,却、却是……”   他被刺中要害,短短几句话工夫,已经面色灰败,站立不稳。   这时候,只听到轻轻一声“噗”响。   秦纵拔出短刀,随手将上面的血甩净。   动作冷漠、肃杀,看得几个京官心生寒意。   其中一人还要去骂,说:“好、好大的胆子!”第一口,就泄露怯势,“你们怎、怎么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   秦纵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从身侧的叔伯们身上划过,语气沉沉,说:“他将那群京官引来,原先便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此番杀他——”   赵勇一巴掌排在秦纵肩膀上,说:“做的不错!”   随着他的话,其他人也一一开口,都是说:“李卓这厮着实可恨!我们平日不曾对不住他,可他偏要这般对待你我!”   “我从前看他,便总觉得他与我们不是一心。可在那会儿,实在不好把这话说出口。”   这么骂过几声,有人记起李卓临死之前的话。   他们目光沉沉,转向旁边的京官,问:“不是说他们把小将军的消息传回京去了吗?嘶,这要如何是好?”   “让人去拦?”   “只是不知信已经去了多久。”   “若是八百里加急,此番怕是已经送到京城。”   最后一句话,是李明月说的。   她嗓音沉沉。话中的意思,听得所有人心中沉重。   赵勇按捺不住,立刻去拉一个京官的领子,问:“嫂夫人说得可对?”   那京官起先不答,不知是骇得还是不知如何分说。直到另一个京官猛地咳嗽一声,前者才开口:“非、非也!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如何用得上八百里加急?”   原本是用来否定的话,偏偏因为说话时的语气过于气虚,反倒让人心情一沉。   诸人都知道,李明月前面的猜测,多半是真。   情势变化太快,不少将领不知如何做出反应。   他们恨恨地往李卓身上踹去一脚,再骂:“你这祸害死了,是一了百了!留下我们,又当如何?”   京官们听到这里,面色愈发灰败。   其中一人眼前忽亮,提出:“不如这般!我写折子,去向陛下揭露,说刘恒立功心切,竟欲以旁人冒充小将军——”说到一半儿,被名叫“刘恒”的京官挣扎着一脚揣在肚子上。此人“哎哟”一声,哪怕氛围严肃,这一刻,场面依然显出几分滑稽。   这样情形中,秦纵深吸一口气。   他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没有遇到观澜,不曾听到他那番自己能救世的话,遇到当下情况,他会如何去做?   ——在场的所有叔伯,除去一个李卓,对他来说,都是仅次于父母的亲人。   父母被殷玄扣住,他会送上门去换父母平安。赵叔他们的性命受到威胁,秦纵想,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闭了闭眼睛,语气坚定,说:“皇帝不过是要我……”   “不可!”赵勇比他更快开口,“八尺男儿,怎能受如此大辱!”   在民风开放的边城,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状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在赵勇和其他秦家旧部看来,屈辱在于“秦纵分明不愿,殷玄却强迫他入宫”,而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怒不可遏。   “大不了,”赵勇身侧,另一人直言,“我们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官们惊恐地看着他们,见这个听起来过于冲动的话音,一点点成为边城守将所有人口中话语。   反了!   是为秦纵,不过,也不单单是为秦纵!   打东边、南边来的商人提及新君,话里话外,除了那道封后旨意之外,反复提及的,还有另一件事。   谏言之后,被打得皮开肉绽,押入牢中的朝臣!   不过稍有议论,便被金鳞卫捉走,生死不知的百姓!   还有皇帝还是睿王时,从王府抬出的一句句尸体。   如此暴君,难道还要他们效忠?   “反!”   赵勇坚定地说。   “反!”“反!”“反!”   应和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浪潮似的在屋中回荡。   秦纵身处浪潮中心,慢慢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用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同样说:“反。” 第89章 双重生(28)   边关变动的第二天, 殷玄恰好收到来自边关的传信。   看着上面的内容,他手指捏在折子上,落下一个深深指印。   虽然早有猜想, 但是, 在确定秦纵真的是有意从自己身边逃脱时, 殷玄还是感到不快。   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朝堂上下, 谁不是挤破脑袋,要把他们的女儿送入宫中。上辈子, 秦纵入宫之后,不少朝臣的庶子、“干儿子”,也不时到殷玄身侧献媚。可秦纵呢, 朕把皇后之位许了出去,他却那样不甘不愿?!   想着这些,殷玄眉目间满是阴郁。看得满室宫人无一不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惹怒天子。   可面对喜怒无常的新君,再怎样小心, 都并不足够。   这个早晨,因宫女磨出的朱砂不够细腻,殷玄暴怒, 整个寝宫都换了一批瓷器。   宫人们各个噤若寒蝉。他们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近来皇帝不知是怎样想开,不再随意将人打杀。虽然宫人们还是动辄要在雪地寒风中跪上一天一夜,可膝盖再痛, 也好过没命。   怒意被发泄出去以后,殷玄平和许多。   他告诉自己:秦纵只是被外间传言骇到,觉得男子之身为后是什么错事, 可朕又不那么觉得。等他回来,朕与他说清。对,他总会和上辈子一样爱重朕,愿意为朕而死。   他想到上辈子秦纵被一箭穿心的模样,既是痛心,又是怜爱。   殷玄重新提笔。他要发文下去,命令边关诸将好好招待秦纵,万万不可怠慢皇后。   一道旨意写成、往北传去。没过两天,边关内一圈的城池递来急报。   殷玄原先不耐烦去看,只让宫人读给自己听。可他正闭目养神,却听宫人口中吐出“秦纵”二字。   殷玄蓦地睁眼,将战报从宫人手上夺来,果然一眼在上面看到“秦纵”二字。   他瞳仁骤然缩小,不可思议地往下看去。   边关诸将反,秦家为统帅。   秦戎、李明月、秦纵皆有出现。这一家在边关的威望原本就高,再加上前面殷玄强令秦纵的传闻,百姓见他们率军赶来,竟然非但不忧,反倒主动将城门打开。   字字读完,殷玄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怒到极致,他浑身都在发抖,嘴里反复说:“秦纵、秦纵!”   怎么会,怎么可能?!   秦纵分明是为他而死的男后,而非踏破皇宫的叛军!   他已经做好准备,除去裴家人只是开始。往后,其他起义的力量,殷玄也全部不会放过。   可现在,手中急报,让他大脑“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计划的一切都被打乱。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喃喃说:“是了。阿纵历来孝顺,也许他是受人逼迫。”   殷玄头脑倏忽清晰。   他无法接受“秦纵深恨自己”的答案,又必须面对青年正率军朝自己攻来的事实。两者相加,他找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定是如此。”殷玄又念一遍,说服自己。接下来,才是下令应对战情。   他像是又回到了前世最后的时候。人人都说裴钦为父报仇,都说他这昏君该受诛杀。从前他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不去理会,现在却不同。   毕竟是活了两倍的人,对战场上的状况,他纵是没见过,也听过一些。这会儿布下的命令,还算有条有理。   金鳞卫是皇帝亲兵不错,京城内外的禁军却并非仅有金鳞卫。   仅这一项,就有十万士卒。这会儿被殷玄留下三万,拱卫京城。另外七万,则被他派往前线。   冬去春来,战事激昂!   不过,这个“激昂”,仅仅是对秦纵一方来说。   他们势如破竹,短短数月,就已经占据从边关到山西的大片就土地。而朝廷军队节节败退,那新加入的七万禁军非但不曾成为制胜法宝,反倒因人数大大增加,打乱了前线原有布置。   这是殷玄此前未曾想到的结果。他情绪更糟,就连“秦纵定是不情不愿,这会儿正想着从中逃脱,与朕相会”一类内心活动,也不能让殷玄心情好转些许。   还是得应对战事。   殷玄打起精神,轻点起己方少得可怜的人手。而在见到某个名字的时候,他眼前微亮。   上辈子,正是此人计谋百出,阻拦了裴家军队最长时候!   殷玄大手一挥,将人调出。   他全然不曾想过,时日不同,自己要用的人是否也有不同。   就和当初的袁丽娘一样。前世入宫争宠的袁丽娘,已有十七八岁年纪。手段更成熟,心态也更沉稳。但还苏明渊案发时的袁丽娘,不过十四岁年纪,手段心性皆有青稚,若非方顺着实太好对付,殷玄的计划,就连前半段也不可能成功。   而现在,殷玄下令,朝臣自然接旨。   他摩拳擦掌,预备找个地方,施展自己的“妙计”。   一旬之后,天气愈热。秦家军来到一座城池之前,意外地并未遇到抵抗,但也不曾收到降书。   只见城中百姓推开城门,迎面告知:他们这儿的父母官,早就在听闻秦家军靠近的时候,就慌不择路地出逃。除此之外,城中住户也多有离去。留下的人,都是想走,又不能走的。   他们商量之后,认为秦家军仁和,纪律严明,并不会伤害自己。既然如此,不妨开城去迎。   在秦纵面前说这话的,是一个讲起话来颤颤巍巍、须发皆白的老者。   除了他以外,一同出现的,还有盲眼的妇人,瘸腿的中年男人……就像老人所说,都是战乱发生时,被留到最后的人。   秦纵从他们身上看出许多绝望、苦涩。哪怕他将人扶起,柔声说过,他们不必忧心,秦家军绝不伤及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依然没给他们半分安慰。   秦纵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懂。   他绷着警惕心思,让手下军队入城休整时一样勿要放松。但除了过于空寂之外,这座城池的确没什么不同。   秦纵亲自带人,在其中转了一圈。他确定,不曾有朝廷的军队隐藏其中。   难道那些人的态度真的只是出于对战乱、对被抛却的恐惧吗?好像也说得通……   秦纵正在思索,忽然察觉地动。   不对劲。   有什么大规模的活动正在发生。而除去秦家军外,能有“大规模活动”的人不做他想!   秦纵拉起缰绳,朝城门方向奔去!   骏马来到城墙之下,竟是直接奔腾而上。   须臾,秦纵与他的马一起出现在城墙上,看着远方将整座城围起的朝廷军队。   这种规模的调军,不会是突然发生,而是早有准备。   秦纵深吸一口气,倒是不惧。   一路走来,无论守城还是攻城,各样战斗他都进行过无数次。如今虽然状况明显不对,但他不会退缩。   他直接吩咐下去,让休整中的大军重新整装,集合起来,随自己出城。   然而命令传出,得到的回复,却让秦纵惊诧。   不过半晚,入城的军队,竟然十有八`九都开始腹痛。   “腹痛?”他不可思议,再度询问。   “是。”传话亲兵答道,“将军,当真要出城吗?”   秦纵听在耳中,面色铁青。   他终于知道,这座古怪城池之中藏着什么阴谋!   数万大军同时出事,除了有人下毒之外,不做他想。   可光是下毒,仍有不够。   能同时让这么多人中招,那毒药怕不是被下入水源。   再联想到白日迎自己一行人汝城的老弱病残,不必讯问,秦纵已经想明结果。   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自然是担心事情败露,自己被愤怒的秦家军斩杀在此。   更进一步去想,他们多半是知道城中水源被污染。但是,依然不得不按照某个人的吩咐去做。   为什么?   很简单。那些在他们口中“逃走”的人,恐怕并非真的逃离,而是正被谁捏在手上,成为把柄。   这一招何其狠绝,何其阴毒。   “将城门关好。对,将白日那些人寻来。”秦纵咬牙吩咐。   因他的要求,老者很快被带到他面前,面目惨然。   秦纵看他,从老者面上看出许多挣扎痛楚。   秦纵也不废话,径自开口:“城门已关,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方式能够入城?”   他只怕还有什么密道。但老者摇摇头,嗓音发哑,说:“未有。”   秦纵:“那……”   老者:“城中粮食已经被他们运走,粒米不剩。”   秦纵面色微沉。   老者又说:“小将军多半已经猜到。此处水源受污,那些人说了,要我们一个都不能从这里离开!”   秦纵:“‘那些人’?”   老者说:“正是朝中来人。”   秦纵未再开口。   猜想得到证实,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秦家军连夜开会。现在,喝了毒水的士卒们显然无法作战。但若说等他们康复,一来城中无药,二来,他们的粮草恐怕也坚持不了多少时候。   摆在秦家军面前的,是一盘死棋。 第90章 双重生(29)   秦纵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更知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咬牙支撑。   一旦投降,自己或许还好说, 可跟他一同的父母、叔伯, 乃至下方士卒, 以殷玄的睚眦必报, 定然下场凄凉。   然而、然而——   还有什么办法?   明灯耀耀,照亮在场每个人的面孔。   当所有出路都被堵死, 诸多议论之后,诸人哑口无言。   他们还是无法相信。昨日此时,秦家军尚且踌躇满志。到现在, 却被拉入如此境地。   也不怪他们莽撞。谁能想到,朝廷竟有人能以一城人为质,再使出污染水源这种鬼蜮伎俩。纵真让秦家兵败,落在史书上的,仍会是千古骂名。   一片静默,只听得滴漏作响。   秦纵的视线有些失焦。过了许久, 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的某个方向上,有一杯茶。   秦纵一个激灵。   他蓦地开口, 说:“阿父、阿娘,诸位叔伯。你们进城之后,可有喝过此处的水?”   话音出口,诸人怔忡。   赵勇不太确定地转头, 看向旁侧一个中年汉子,说:“老胡,你一进城, 便直接寻了口井,对否?”   那汉子面皮抽动一下,道:“是有此事!”一顿,“莫非那口井里的水是好的?!”   “非也。”秦纵眼前微亮,“既在水源下毒,他们就不会有这种疏漏!”   “是了,这么说来,我也曾喝过些茶水。”   “还有我。”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事?   一群武将面面相觑。到最后,一起看向第一个提出这个异常的秦纵。   “实不相瞒。”秦纵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都加快很多,近乎恍神,说,“当日李卓在酒水中下蒙汗药,我便提起,为诸位叔伯泡的茶水来路不凡。正是因为那茶,你我才为中李卓的招数。”   赵勇心直口快,道:“还有多少茶叶?咱们速速泡给城中将士!”   诸人眼中闪烁起希望,秦纵却摇头,说:“已经无了。”   赵勇一愣,秦纵则道:“我是想到,既然过了这么久时日,茶水的功效却始终有效。是不是说,我们身上,本身就带有解药?”   李明月瞳仁一缩,听明白儿子的意思。   身上带着解药,又要如何给诸士卒服用?自是损毁自身,来为十数万士卒解毒!   李明月心头大乱,本能喝道:“阿纵,不可!”   秦纵反问:“有何不可?”   说着,他拔出短刀。   自陆青将这把刀赠予他,数百个日夜,秦纵始终将它带在身上。   他习惯了刀鞘的纹路,习惯了打磨它时的手感,也习惯用它捅穿敌人身体时的轻响。   现在,他挽起自己衣袖,用这把锋锐无比的刀,割破自己手臂。   鲜血自伤口涌出,汩汩落在器皿当中。   当血积满器皿底部、开始增加之后,秦纵的面色逐渐发白。   他神色却坚定,要在自己身上割开第二道伤口。   见状,秦戎劈手从他手上拿过短刀。   秦纵来不及开口,就见秦戎同样划破自己手臂。   他怔然片刻,随即动容:“阿父……”   秦戎之后,又有赵勇、胡钰等人。不知不觉,短刀已经在众人手中轮过一遍,器皿也逐渐被鲜血覆满。   到最后,短刀来到李明月手上。   无人相劝。和此前无数次上战场杀敌一样,李明月也割开手臂,看鲜血涌出。   当夜,这些鲜血被倒入城中各个井口。   平心而论,没有任何有一个人能肯定,这一招真的有用。   但这已经是现状之下,秦纵等人能想到的最好解法。   到天亮时,虚弱的士卒们被搀扶着,喝下一口口冰凉的井水。   鲜血已经被稀释,落在他们口中,至多有轻微的铁锈味,却不至于尝出里面究竟有什么。   所有武将手臂齐刷刷被包扎起,焦急地在城中巡视。   究竟有用否?士卒们恢复了否?   秦戎、李明月是亲眼见过神仙的人,心头尚能稍松。但在赵勇、胡钰等人看来,秦纵的想法纯粹是绝境之下的异想天开。   眼看士卒们一个个喝下井水,胡钰舔了舔嘴唇,问:“老赵,要不然,咱们也去喝上两口?”   赵勇瞥他,不太明白:“你要做什么?”   胡钰答:“那么久之前喝的茶,这会儿还能有用,我怎么不信呢?”   赵勇无语,说:“那你先找一把巴豆吃了,往后再去喝。”否则的话,如何能对比出井水效用?   胡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太阳愈高,城外,朝廷军队也有了动作。   秦纵在城墙巡视,见数人骑马上前。并非邀战,而是将一封信用箭矢射到墙上。   不用说,自然是招降。   秦纵目光落在上面须臾,面色莫测。亲兵看在眼中,上前一步,将箭矢拔出,随后便要将信笺直接撕毁。   秦纵制止了他,说:“撕了做什么,还回去即可。”   亲兵听着,不太明白秦纵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将信收好。   同时,城中。   巡到某一处时,胡钰不太确定地问赵勇:“老赵,这块儿的士卒,是不是面色要好看多?”   赵勇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抽了口气,说:“他们竟是站起来走动了。”   胡钰说:“可是原先也不曾喝井水的人?”   赵勇拉住缰绳,说:“过去问问——喂,小兵。”   他将人召来,果真是询问他昨日是否腹痛,今日又觉得如何。   小兵到现在也不知道朝廷的人临走时在京中投毒的事儿,尚且乐呵呵的,说:“将军!我便与他们说,昨日不适,不过水土不服。今日一开,果真是好了!”   胡钰蓦地开口:“当真好了?”   “是!”小兵站得笔直,“再无不适!”   胡钰与赵勇对视一眼,再看眼前士卒。阳光灿灿,照耀着每一个人的面孔。   上面果真再无痛苦,只余轻松之色。再问那小兵,他搔搔头,不太好意思地承认。的确,这个早晨,他不只是肚子不痛了,连连日行军的疲惫都消散许多。   胡钰与赵勇惊喜之余,同样各自下定决心——   昨夜发生的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除了在场放血的人之外,再不能说给旁人听。   如若不然,再有人知道他们的血有如此功效,情况不堪设想。   眼看情势好转,秦纵再度聚起所有将领,商议日后如何。   从被留在城中的老者等人口中,他们得知朝廷方面的主将姓张,单名一个涛字。此人长居京中,赵勇等人皆不曾与之接触。不过,就连秦戎和李明月,也颇惊诧,不知殷玄怎么把此人拎出。   唯有一个秦纵。他知晓此人名姓,更知晓,上辈子,此人在京中也是一个“传奇”角色。   泰昌十八年前,张涛的身份是纨绔。他父母皆出身勋贵之家,只要不出大状况,张涛便能平安富贵一生。   而“大状况”,显然不包括他强抢民田、淫□□女,甚至花钱买来奴仆,只为看奴仆以命斗殴。   这么一个人,到泰昌十八年,吃了一番大亏。   他终于撞到了自己不能、不该去惹的人。   传了几代的勋贵,怎么比得上皇帝的亲儿子?   被他惹怒的四皇子出面,让张涛家中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张涛父亲由此一病不起。而传言中,张涛跪在父亲床边,决心洗心革面。   他也真的做到了。往后读书学文,改换面孔。到殷玄登基、数年过去,他站出来,挡在京城之前,以一己之力,将裴家十万大军阻拦了整整半年。   现在,情势完全不同。   殷玄只想到张涛从前做到什么,却不记得,如今的张涛,哪怕看着府中奴仆互殴致死,也只会大笑出声。   接到圣旨,他父母尚有忧虑,张涛却觉得,属于自己的时机终于到来。   他坐镇大帐,手边是美酒佳肴,身侧服侍的是从府中带来的美妾。   旁人尚有担忧,张涛却志得意满。   自己妙计一出,秦家军岂不是当场溃败。   哪怕去送招降书的人回来之后,说城中并无什么反应,张涛也不过是挥挥手。   在他看来,秦纵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在城中等死,要么打开城门,乖乖随自己返回京中。   他醉醺醺的,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城门再度大开的时候。   出来的却并非秦家军的降书,而是气势汹汹,如山如虎的大军!   ……   ……   秦家军兵分两路。   赵勇、胡钰率部去救被困的城中百姓,秦纵则一马当先,直入敌营!   兵刃相击,战马嘶鸣。无人击起战鼓,敌人的惨叫便是最好的鼓声,牵动秦家军全部战意!   此战由黄昏起,到天亮,终于鸣金收兵。   秦纵衣袖灌满鲜血。他并不理会,而是跨坐马上,手中长刀直指被将士们捆来的张涛。   张涛满面惊恐,涕泗横流,叫到:“秦纵!你放过我。我阿父阿娘尚在城中,有我在,他们能助你——”   说到一半儿,话音止息。   就连秦纵,也侧头往旁侧看去。   只因在这一刻,他们同时听到来自南方的隆隆马蹄。   秦纵面色骤沉,张涛却多了狂喜。   他们同时想到:秦家军已底牌尽出,再不会迎来援兵。相反,朝廷却依然能从其他地方调军。   张涛面上惧色被一扫而尽,猖狂大笑,道:“好你个秦纵,还不快快下马求饶!”哪怕是他,也知道秦家军战斗一夜,如今定然疲惫不堪,不会是新军对手的道理。   秦纵听着,面色愈发难看,却不会如他所说。   他吩咐了句“将人带走”——张涛有一句话没说错,他爹娘的确能起到用处——随后再传令整军,预备再开启一场战斗。   直到对面将旗出现在秦纵眼前。   不只是他,秦戎、李明月等人也有怔忡。   “裴?这是裴焕带人来了?——怎会!”   这句话音之后,新来的大军齐整停下,大地由此震动。   在秦家军警惕的目光之中,对面兵将们如潮水一般分开,率军之人驾马从中行出。   战场之上,此人做出一个绝对不合时宜的举动。   他摘下自己的头盔,在秦家军面前露出面孔。   这下子,秦纵不可置信:“陆青?!”   他迅速开始回想。裴家麾下,有哪一个大将姓陆? 第91章 双重生(30)   秦纵自然想不出答案, 秦戎、李明月夫妇则明白:原来裴焕未至,是其子率军赶来。   但是,对方是敌是友?   虽然知道儿子与裴钦的交情, 可这一刻, 秦、李夫妇仍有警惕。   反是秦纵。在他看来, 若裴家军真有敌意, 陆青便不会如此行事。再有,有当年在苏明渊案时对对方的了解, 他也不信,在殷玄暴行传遍天下的今日,陆青带兵前来, 是要支援朝廷。   虽一夜未睡,但此刻,他眼神明亮,拉起缰绳,便独身往前奔去。   秦戎夫妇呼之不及,各自抽一口气, 连忙整军,紧随其后。   而这时候,秦纵与裴钦已经相隔甚近。   他唤道:“喂——你如何来了?”   裴钦微笑一下, 答:“自是赶来助阵。”   秦纵相信这话,但他还是问了句:“如此大军开拔,沿路城池怎不拦你?”   裴钦不禁一笑,说:“又何可拦。”话音落下, 竟是从马上行囊中取出一物,抛给秦纵。   秦纵扬手接过,“咦”过一声。   那竟然是一卷圣旨。   他心中有了预感。将其展开, 其中内容果然如他所想。   原来刚刚张涛的期许,并不算错。裴钦会出现,是因为西南军接了朝廷旨意,要将秦家军阻拦于此!   然而,裴钦——   秦纵抬头,朝不远处的青年看去。   熹光柔和了裴钦面颊稍显锋利冷硬的轮廓,他看起来还是两人在江南初见时的模样。   秦纵心想,自己知道答案了。   不过,他依然要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裴钦轻轻笑过一声,“皇帝想让你我两家相争,同时为他除去心腹大患,我是傻了,才会答应!”   假若殷玄真属明君,不,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没那么多荒唐作为的皇帝,裴家都会在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听令。   但他不是。   秦家被逼反的缘故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自然也传入云南。得知秦家小将军被其威逼,险些入了后宫,侥幸逃脱之后,仍然不为殷玄放过。等到在边城被旧部出卖,小将军忍无可忍,将那背叛之人一刀刺死,再揭竿而起,裴家只觉得兔死狐悲。   一方是忠臣良将不得不反,一边是昏庸皇帝不容忠良。在裴焕父子看来,这甚至不算一个选择。   只是,若无这道旨意,他们多半留守西南不动。至多由裴钦出面,带领小股精兵,隐秘北上,为友人助阵。而非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带大军赶来。   “可惜。”裴钦环视周边,看出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我仿佛还是来迟了。”   秦纵一笑,说:“哪里有‘迟’?你既来了,便是天大好事。恰好,我军方才从朝廷大军手上缴获粮草美酒,正要摆宴。”打了胜仗,就得好好庆祝,这是军中自古有之的传统,“你与你军一同加入,便当是接风!”   裴钦微微一笑,回答:“好。”   这一幕被秦家夫妇看在眼中,两者心头释然,对视一眼,同样微笑。   当日,裴家军果然与秦家军一同入城。不过,双方毕竟陌生。裴家军的将领随秦纵走了,下面的人则还是找了与秦家军并不重叠的地方,暂做休整。   至于秦纵与裴钦,在旁人还在踟蹰,不知道如何安排裴家的小将军时,裴钦已经直接询问:“阿纵,我行了一路,也有疲倦。便不多折腾,直接与你睡一屋。后面的事,醒来再说,如何?”   秦纵欣然答应:“好。”   两人和和美美地走了。来到屋里,入睡之前,自要宽衣。其中,少不得取下身上兵器。   裴钦见秦纵将自己赠他的短刀放在桌上,眼前微亮,笑道:“原来你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秦纵瞥他一眼,神色平平。不过,裴钦已经主动伸手,从手臂上解下秦纵回赠自己的短刀。   秦纵唇角勾起,粲然而笑。   虽然许久不见,但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共同照料焦琴的那间小院。   既是小院,在裴钦将正屋给焦琴之后,他们两人便只能同挤在一间侧房。诚然,那会儿他们总要岔开时间休息,以免来不及发现焦琴伤情恶化。但总算是同床而眠过的交情,此刻再睡一块儿,也无人觉得不对。   虽然困倦,但入睡之前,他们还是谈起从前。   话题绕不开在苏明渊案。裴钦离京的时间要早些,便问起:“焦琴之后如何了?”   秦纵回想片刻,回答:“约莫还在狱中。”   焦琴本人虽是苏明渊案上的重要证人,但同样,也是过往方顺欺男霸女的帮凶。他作证之功,与过往之过不能相抵。苏明渊案结束之后,他就蹲了大牢。   在秦纵看,此人实属活该。但他那妹妹,却的确无辜。   裴钦也是一样思路,道:“那盼儿姑娘……”   秦纵说:“这倒是有桩意想不到的事了。”   裴钦看他,秦纵娓娓道来。   盼儿后面去做工的李家是李明月娘家。秦纵回京之后,双方依然常有书信往来。   李舅妈在给秦家的书信中提到,自家前面来的新丫鬟,仿佛与苏明渊案有些关联。言语之中颇忐忑,并非担心自家被牵累,而是忧心盼儿是否会有事。   等到信笺一来一回,吃过秦家“苏明渊案早已盖棺论定,不必忧心”的答复之后,李家放下心来。后面再提起盼儿,则是寥寥数语。简单说,这的确是个聪明机灵的丫头。原先只是李舅妈看她能识文断字,便在收账时带上她。到后面,盼儿迅速地展现出聪慧头脑。在李舅妈的放手支持下,她已经能独立解决几家商铺的状况。   裴钦笑道:“这是好事。”   秦纵一样笑着点头。   两人睡下。这一觉起来,便已经是黄昏了。   秦纵睁眼时,床上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打着呵欠醒来,没在院中见到秦纵,反而看到赵勇、胡钰等人。   秦纵心神一凛,快步上前,问起他们那边的状况。   赵勇满面恨色,说:“我从前就想到,能做出这等事的人,不会宽待百姓!可还是低估了那姓张的小子。”   秦纵问:“赵叔,究竟如何?”   听他这话,旁边胡钰面上浮出浅淡不忍。赵勇则长叹一声,终究道:“他们将人赶进山里,又让人看守。只是从城中搜刮的东西,却并不分给百姓,而是让他们就那样挨饿。”   胡钰补充:“好在如今已是春时,唯有前两个月那样寒冷。否则的话,真不知道状况会如何。”   赵勇却不赞同,说:“纵是春时,夜间仍有就寒凉。你不是没见到,有人为给自家孩子取暖,竟是只着那薄薄一件衣衫。再有,被山中野兽叼走的,滚落山崖之后直接没了的,受伤之后高烧了数日的……”   随着他的话,秦纵的心不断提起。到后面,脱口而出:“这些人如今如何了?”   胡钰安抚地看他一眼:“我们清点出了受伤的人数,已经在给他们伤药。失踪的人,也派了精兵在山中找寻。”   秦纵缓缓吐出一口气。但他也知道,这场无妄之灾之后,城中还是会有父母失去儿女、孩童失去父母。   他心情正沉重,忽听赵勇二人开口,问起:“对了,我们刚刚回来,方才入城,仿佛看到另一支军队?”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回神,回答:“是,正是裴家军。”   说罢,解释一番。不过,他逐渐察觉,自己仿佛不能完全听懂赵勇二人的话。   譬如,赵勇抚掌而笑:“我正说!前面遇上嫂夫人,她如何朝我说起裴家那小将军。当时要开仓取药,行得匆忙,不曾详细问起。如今来看,却是有了结果。”   胡钰也一脸喟叹,说:“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要与裴家军一同披挂上阵。”   秦纵没在意后者的话,反过来问赵勇:“裴家那小将军?”   他自然听说过裴钦的名字。但是,那和今日状况有什么关系?   赵勇看他,仿佛意外,说:“嫂夫人方才是说,你与那小将军曾有些交情。”   秦纵一头雾水:“我?裴钦?我什么时候认识他了?”   话音落下,裴钦恰好从外间踏入。   他没听清秦纵前面的话,到这句,径自开口,说:“阿纵!你如何不认得我?”   秦纵缓缓转头看他。对上青年的神色,裴钦眼皮跳了一下,一些回忆逐渐复苏。   他很不确定地问秦纵:“你知道我是谁,对否?”   秦纵则道:“你不是‘陆青’吗?”莫非还有其他身份? 第92章 双重生(31)   赵勇、胡钰、裴钦:“……”   前两人是搞不清状况, 裴钦则是当真意想不到。   距离他离京已经过去多久,秦纵竟然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未掩饰自己的面上的惊诧。秦纵看在眼里,愈发狐疑。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成形。阿娘不会无缘无故那样说, “陆青”也的确说过他家人在西南从军。再有, 当初他把焦琴带去京城、将方顺的所作所为在明面捅出——理论上说, 平民也能将人送去大理寺。但是, 要见到其中主官,不让事情被压下, 并非易事。   他喉结微微滚动。这会儿,裴钦开口,哭笑不得, 说:“嗯?我便不信,你从未听说,焦琴是‘我’送去的。”   秦纵一哂,说:“是,我的确听闻,裴将军之子在案子里起了作用, 但……”   但一来,他回去的时候事情重点已经偏移到皇子间的斗争上。秦戎、李明月又默认他知晓全部经过,不会再和他梳理发生了什么。   二来, 他已经有了“陆青只是陆青”的印象,哪怕听到这话,也只觉得多半是裴钦恰好入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焦琴的存在, 于是随手帮忙。   到现在,事情真相大白。再看裴钦,秦纵感受截然不同。   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青年。这会儿细细端详对方眉眼, 分明还是一样的人,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秦纵心有恍惚,赵勇插话,说:“我怎么听糊涂了!阿纵,你与裴家小将军究竟认识否?”   秦纵未答话,裴钦转过脸,笑意盈盈,说:“自是认识的。”   秦纵听着,眼皮轻轻眨动。   裴钦下巴抬起一点,说:“您是?”   赵勇说了自己的名字。   裴钦便笑道:“好。我与阿纵一样,叫您‘赵叔’。赵叔可曾见过,阿纵带在身上那把乌金短刀?”   赵勇点头。裴钦便手腕一翻,拿出秦纵送他的刀,再道:“那把乌金刀,是我送阿纵的。”   赵勇、胡钰:“哦——”   于武人来说,能互赠武器,便是再真挚不过的情谊。   两人瞬时领悟。再看裴钦,眼神里都带了亲切。   秦纵看着眼前场面,半晌,也微微笑出来。   再过不久,秦戎、李明月夫妇也回来了。加上其他武将,一行人聚在屋中,询问了裴钦到来的细节、对他表示欢迎,再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如何利用张涛是其一。再有,朝廷接下来还有多少兵马,仍有谁能被派出……有秦戎在,秦纵自然不能坐在主位。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了主持大局的人。   裴钦看在眼里,对这等情形略有惊诧。   等到一整天的商议结束,入夜,开始摆宴。他坐在秦纵身侧,看着眼前热闹。在秦纵转头来招呼自己时,裴钦面上显露几分心绪。秦纵见状,问他:“怎么了?”   裴钦实话实说:“你们这边的状况,与我先前想的不太一样。”   秦纵听着,眉尖轻轻挑起,问:“有何不同?”   裴钦凑近一些,与他耳语:“你父对你如此放心……”   这个距离,讲话的时候,不免要碰到秦纵耳廓。   温热的气息落来,还有时不时的嘴唇触碰。柔软,带着些许湿润的酒水。若是旁人,秦纵不会觉得有意。但这是裴钦,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青年郎君。   ——按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但这一刻,秦纵的心还是蓦地一揪。   他未想明缘由,只好将其归咎在“终于还是被人问起此事”上。   秦纵摇摇头,道:“往后再说。”   裴钦看他,见秦纵不似要回避问题。只是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放在私下去讲更加合适。   他微笑一下,回身坐去原处。秦纵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心想:是啊,阿父对我,的确太过放心。   抵达边城时,毫无疑问,说话拿事的人是秦戎。毕竟他才是赵勇等人口中的“将军”,赵勇等人高看秦纵一眼,也仅因为他是秦戎的儿子。   那会儿,秦纵自己的想法也很简单。父子共同征战,未有将父亲抛下,儿子往高位去的道理。   但由冬到春,他忽而不太肯定了。   不是不想交权,而是秦纵隐隐觉得,很多时候,父亲仿佛在有意放手,推自己在前。   但这话又很难说出口。哪怕以秦家如此亲密信任的家庭关系,秦纵也知道,假若阿父只是想要培养自己,好让自己有本事独当一面,他却去问“阿父,你莫非不想坐那个位置”,该有多让人寒心。   这不算很要紧的愁绪,但以往的确无人可诉。如今有了裴钦,秦纵终于找到可以“旁观者清”的人。   酒宴到一半儿,父母、叔伯论及年轻时的旧事,从前几次大破敌军、几多在战场上永远离开的同袍……在长辈们的欢笑与沉重中,秦纵与裴钦从席上走出。   这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与秦家三口人出京那日截然不同。   秦纵尚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只提议走一走,醒醒酒。   裴钦欣然,还说:“我从前只听说西北军勇武,如今来看,果真名不虚传。”   秦纵笑了声,说:“往后,我便等着看西南军威风。”   裴钦说了句“好”。秦纵又道:“陆青,裴钦。”   裴钦笑道:“我娘姓陆。”   秦纵一怔,随即笑了,说:“真巧。”和他起在外行走时的假名的思路一样。   裴钦不置可否,只是笑。   月色披上两人肩膀,后面喧嚣愈远。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秦纵心头不断酝酿。   等到一处僻静地方,他终于开口,说:“裴钦。”   裴钦:“嗯?”   秦纵看他,问:“如何是你来。”   裴钦一愣,秦纵补充自己的问题,说:“你立着裴家军军旗,旁人皆听从你的号令。”   裴钦笑了,说:“我父要坐镇云南,自不能走。”   秦纵:“……”的确,是这个道理。   裴钦的状况与自己截然不同。   不过,他这么说了,裴钦便领会,说:“你父既在,仍由你主事,想来不是如我父般无法脱身,而是真正想要放手。”   秦纵微怔。   他没想到,裴钦会这样直白地讲明。不过,裴钦紧接着又道:“你若有疑虑,不若去找你娘,旁敲侧击——这样长时间,你始终不知晓我名姓,你爹娘却未提醒你,想来便是觉得你本就知道,不必多说。”   在裴钦身份上是这样,落在其他事上,也许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讲,秦纵颇觉茅塞顿开。   他一笑,心头杂绪尽消。正要讲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哭响。   秦纵与裴钦俱是一愣。不必多问彼此,他们直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是一座单独的小院,其中竟满有十几个孩子,另有几个秦纵眼熟的小兵,都是赵勇、胡钰等人身边的人。   秦纵与裴钦恍然。这事儿,两位长辈白日也曾说起。说经历这么一遭,那些父母不见了的孩子,实在无处安置,便暂时被他们带回。   只是如今夜深,他们缘何哭泣?   正想着,有小孩留意到院门处的秦纵与裴钦。   因仍在战时,虽然是放松时候,两人依然穿着轻甲。而院中孩子们虽然分不出兵甲好坏,却知晓秦、裴两人穿着与照顾自己一行的亲兵们不同。   他们眼前一亮,朝两人跑来。   最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问秦纵裴钦:“我欲从军,可他们不应,你们能让我加入秦家军吗?”   秦纵意外,问:“你如何这么想?”   男孩:“我父惨死,我母受辱,我自要为他们报仇!”   秦纵和裴钦听在耳中,如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张涛那道命令。   秦纵心情复杂,问:“你几年多大?”   男孩:“十二——十岁……八岁。”   在秦纵目光之中,他节节败退,嗓音愈低。   秦纵说:“你亦还小,不能从军。”   男孩面上带出不服,秦纵却说:“世上不平之事甚多,总有需要你的地方。你若愿意,待到十年之后,再来找我。”   男孩瞳仁骤缩。这个结果,虽然与他预料不同,但也让他大喜过望,追着秦纵问:“是真的否?你未骗我?”   “骗你作甚?”秦纵说着,朝院里的亲兵招招手。   等到亲兵走来,他吩咐对方摘下腰牌,塞在眼前男孩手中。再看其他孩子,仿佛仍在哭泣,不明白眼前发生什么。   秦纵对亲兵说:“你们明日去申领新腰牌,”专练,再对眼前孩子道:“好了,如今天晚,早些歇息。”   男孩点点头。虽然年纪尚小,但在其他孩童之间,他已经显出几分领袖气质。   秦纵见事情解决,便要离开。不过临走之前,他额外问了句:“你叫什么?”   “秦乐。”男孩答。   不等秦纵开口,旁边裴钦已经笑了,说:“原来还是个本家。”   秦纵失笑,说了句“正是”。男孩同样反应过来,看着秦纵,眼睛发亮,问:“您便是秦家军的小将军?”   秦纵说了句“是”。男孩面上陡然多了灿烂笑容,紧紧握住手中腰牌。   秦小将军亲自给了他承诺,又有信物,不会再有问题。   心满意足的秦乐主动招呼起其他孩子,要他们快去歇息。秦纵和裴钦看在眼里,都觉得喟叹。   等到孩子们安顿下来,看看时间,也到了两人要回去的时候。   他们再往来处走。风清月明,两人俱是心平气和,偶尔还要泄出几丝笑意。   这边一片和美,京城之中,殷玄却大醉,躺在地上,在一室黑暗之中,心痛难抑。   秦纵是主将!亲自率军,攻打朝廷!   殷玄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秦纵不过被迫。但他又实在难以想明,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第93章 双重生(32)   心中沉闷之下, 殷玄接连烂醉数日,不理朝政。   可战报还是接连传来。随着张涛战败被俘,前面被派出的七万禁军再也抵挡不住秦家军前进的脚步。再有, 被朝廷调来的西南军, 竟然只是和秦家军打了个照面, 随后便与之合流。   以往有人来给殷玄念战报, 殷玄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给他念完战报的人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 到后面习以为常。把折子合起来,就能直接去给首辅带领朝臣们商议出的新策盖玺。   可今天,状况却显得不同。   听闻西南、西北两军合流, 殷玄蓦地一震,整个人都从地上弹起,面容阴恻恻的,问:“你说什么?!”   在此前总管太监死了之后上位的新人被他揪住领子,骇了一跳不说,手中折子也掉在地上。   殷玄便似见了食的野狗, 将其捡起,低头去看。   他这会儿头发蓬乱脏污,一身龙袍也因连日来的颓丧而变得无比褶皱。若不看上面印的金龙图案, 恐怕会觉得这是街边哪个流浪乞丐。   战报上的一字一句入眼:张涛没了,裴钦加入秦纵麾下……殷玄牙齿“咯咯”作响,旁边的太监只听他喃喃说着什么。虽声音轻,可毕竟离得近, 到底还能分辨一二,是:“怎么会这样,阿纵, 裴钦……”   他的皇后,非但不为他杀了谋反的贼人,反倒与之一处,要来杀他了。   这是殷玄完全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过往再为暴虐,心头却总有一条底线:所有人接近自己皆为权势金钱,唯有秦纵,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为他而死。这点真心,是殷玄生平罕见。他将其牢牢抓住,视作仅有温暖。   但现在,他心中那个桃花源被打破。殷玄不会去想,这一切或许是因为自己。同时,他又很难立刻转换立场,去仇恨秦纵。   却总要有一个发泄的目标。于是,殷玄想到了当初建议调动裴家军的人。   朝臣们正在等待新的总管太监拿着盖好玺印的圣旨回来。军情一刻不能耽搁,他们同时还在继续绞尽脑汁地思索。还有哪里能调动军队?要以什么手段征召民夫?——虽然这会儿留在朝堂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只知溜须拍马之辈。但是,国难当头,哪怕是他们,也愿意站出。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响动。   阁臣们起先并未留意。但是,他们很快听到,有人在“唤”陛下。   分辨出这道呼唤后,阁臣们心有怔忡。他们紧接着惊喜地站起,意识到:“陛下!”   皇帝终于愿意理政了吗?!   怀着这样的期待,几人往门边走去。恰在此时,房门打开,殷玄提剑而入!   他来势汹汹,目标明确。转眼到了一人面前,就要将其捅死!   这是完全出乎朝臣们意料的发展。眼看皇帝手中长剑就要将人捅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高呼:“陛下不可!”   被殷玄视作目标的人也立刻跑开,绝不平白丢了性命。   眼看这般情形,殷玄也不亲自动手了。   他放下手中长剑,话音中略带沙哑,眼神却显得冰冷,吩咐:“来人!”   自有侍卫前来,要听天子吩咐。   殷玄道:“将魏忠拿下。”   侍卫们听着,面露迟疑。   这些时候,他们也知道,究竟是谁在为战事殚精竭虑。眼看几个老臣日夜不休,苍老良多,皇帝则醉生梦死,完全不理政事。再忠于皇权,在这个时候,也会有所踟蹰。   侍卫如此,其他朝臣自然更是如此。几人从前是软骨头,才能在殷玄登基时那场大劫时活下来。这会儿却能挺直腰杆,问殷玄:“敢问陛下,魏忠他犯了什么错?”   殷玄直接将方才的战报折子摔在他们面前。   不必捡起来看,朝臣们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他们俱是沉默。这算是魏忠的错吗?不,谁也想不到,裴家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但是,假若殷玄一定要找一个人担责……   这个决定的确是错的。   几个朝臣态度隐隐松动,要往旁边散开。偏偏这会儿,殷玄又开口,说:“魏忠,你是何居心,竟将裴钦送到皇后面前?!”   几个朝臣俱是一震。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是恍惚的。皇后?什么皇后,哪有皇后?   再回想,才记起当初殷玄登基的时候,曾经下过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正是秦纵远走、秦家反叛的导火索。   朝臣们在这一刻尝到了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来的滋味。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到了这种时候,殷玄依然抱着这个荒诞的念头。   若非是他,何至于此!   纵是贤王、端王……任何一个先帝的皇子上位,事情都绝对到不了今日地步!   他们心头掀起一阵风暴,殷玄却对此全然不知。   他又呵一声:“人都死了吗?!还不快将魏忠拿下!”   侍卫们犹豫着迈开脚步,几个朝臣面颊微微抽搐。   形势僵持,殷玄则又在火上浇了一把热油。   他死死盯着魏忠,面色扭曲铁青,问他:“你是裴家埋在京城的钉子?”若非是此,何至于此!   从前无论殷玄说什么,都觍颜相对的魏忠,到了这会儿,却头次违抗圣意。   他说:“陛下要臣死,却何至于污臣名声!”   殷玄被他激怒,蓦地上前,就要动手。   朝臣们从前大多听过睿王打杀宫人的传说,这会儿却头次面对殷玄暴怒、理智尽失的样子。   魏忠被他一脚踹翻在地,长剑再度被从剑鞘拔出。眼看魏忠将死,另一个朝臣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举起旁边摆放的花瓶,便向殷玄脑袋上砸去!   “砰”的一声脆响,殷玄身体一晃,倒在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拿起花瓶的朝臣身体都在发抖。   不远处,魏忠身下聚起一个小小的血泊。   事情发生得太快,人们近乎来不及做出反应。   过了好一阵,才有再另一个朝臣开口,看向侍卫们,说:“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侍卫们心头整乱,就听到这样一句。   他们非但不怒,反倒觉得有了主心骨。   眼看侍卫们听令退下——还把皇帝一同带走,顺道给魏忠传召太医——几个朝臣对视一眼,都觉得心头沧桑,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好一阵儿,才有人开口,嗓音沙哑,说:“湖南尚能调来两万军队。”   有他打破沉默,往后,话音继续下去。   “万一再裴家军那种状况……”   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前一个开口的人终于说:“你我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有可能力挽狂澜的人,早被殷玄关入牢中。到现在,都不曾放出。   ……   ……   在裴家军加入之前,秦家军在人手上,其实有些捉襟见肘。   打下的城池,总要留人去守。可若是人都留下了,他们还怎么打到京城?   裴钦的到来,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秦家军气势愈雄,离长安愈近。   路上仍遇到几波阻拦,但是杯水车薪。   这年七月,最热的时候,秦家军围住京城。   京城尚有三万禁军。可这三万禁军,又能阻拦秦家多久?   主事的朝臣们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再看到秦家军射到城墙上的招降书,心情难言。   值得一提的是,秦纵之前让人把张涛拿来的招降书收好。这会儿,果然用上。   给朝廷的招降书,竟是直接摘录了其中言语。   在招降书发出去之后,秦纵便去继续看舆图。   谁也没指望这招真的有用。最重要的,还是拳头够硬。   京城八门一一入眼。朝中三万人心涣散的禁军,如何会是秦家数倍于此的雄兵的对手。   更有甚者,他们还留有一个秘密武器。   张涛此时依然活着。谈不上好吃好喝,至少性命无忧。   秦家军已经与他的父母取得联系。这一家人,虽然父母盲目溺爱,儿子无法无天,但倒是真有几分感情在。所以在上辈子,发觉父母因自己受累之后,张涛能洗心革面。现在,看到儿子的亲笔书信之后,张涛父母一样被死死拿捏,一次次把城中状况送到秦家军手中。   战事尚未正式打响,秦家军就摸清楚了城中兵卒分布。   再有,在递出来的信笺中,张涛父母还提到一件怪事。   皇帝已经几个月都没露面了。   当然,自从战事打响开始,殷玄在这方面的关注度就有限。但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久久不见人影。   他们倒是想不到几个大臣胆大包天,把皇帝囚禁。张涛父母提出的是另一个很有创造性的想法,他们觉得,殷玄可能已经逃走了。   接到消息,秦纵目光沉沉。   他看着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其中内容——算时间,殷玄好像就是在裴钦加入之后“失踪”的。当时京城尚未大乱,他若真要走,不是一件难事。可此后天高海阔,要从何处将此人揪出?……罢了,大不了他们直接宣布殷玄死信。到时候,再有人自称前朝皇帝,也都是冒充。   他打定主意,这时候,身边多了一道影子。   是裴钦来了。他在秦纵身侧坐下,问:“明日便要攻城,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秦纵摇摇头,放下手中信笺,说:“并无。”   裴钦说:“我倒是觉得还有。”   秦纵看他,裴钦说:“入了城,秦家为天子,我如何能与你平起平坐?你这会儿就应该训斥我。免得到了日后,又说我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么讲过,秦纵一点点抿起唇,却还是未像裴钦说的那样开口。   他模糊地想:说来,我重活一世,裴钦的龙椅却是坐不成了。 第94章 双重生(33)   有了这样的想法, 再看裴钦时,秦纵的目光里也带出一些。   裴钦自然猜不出秦纵的心思。但以他刚才说的话而言,秦纵目光再复杂也不为过。   他笑笑, 起身, 说:“时间不早, 快睡吧。胜负在此一举, 主将可不能有闪失。”   他一派萧疏轩举,落在秦纵眼中, 让他也忍不住微笑。   等到裴钦离开,营帐内又只留下秦纵一人。   虽裴钦说过“快睡”,但眼下关头, 哪怕阖上眼睛,秦纵脑海里依然是纷纷扰扰。   上辈子,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叛军头子”的身份来到京外。   回首过往,今生他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历历在目。秦纵清晰地知道, 自己是为什么走到现在。但对前生护驾而亡的缘由,却已经难以想明了。   那个时候,长久、漫长的宫廷生活, 让秦纵时常觉得天地都是一片灰色。   夜半总有噩梦,梦到自己回到战场上。   他行走在无数尸骨中,想要找到父母。但无论如何呼唤,都只有秃鹫的叫声作为回应。   猝不及防被尸骨绊倒, 父母的面容骤然浮现在面前。脸上是亡者才有的青灰色,眼睛偶尔闭合,大部分时候依然瞪圆, 像是死不瞑目。   秦纵往往由此惊醒。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夜不能寐。   日子一天天过去,加上宫人们对他这个“皇后”实在不算上心。有好几年,是在冬日过半,殷玄一时兴起,记起自己还有一个“皇后”的时候,才发现他宫中未有炭火。那些上好的银丝炭早被其他宠妃分走,哪怕给秦纵留下一二,也被宫人们悄悄克扣。   消息不通,他很偶尔才会知道外间的消息。皇帝又大怒了,裴家反了,裴钦带领的兵马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秦纵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期盼对方的到来。   期盼裴家军帮自己结束眼前一切。   夜风“呼呼”地吹着,秦纵眼皮颤动。   他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漫长而沉重的过去之中。   他不欲如此,开始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我回来了,一切都已经被改变。阿父、阿娘还活着,其他叔伯也尚未死去!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日后,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这时候,不期然地,脑海里又闪过裴钦的身影。   那把乌金短刀就放在秦纵枕边,像是一个护卫。沉默地、安静地保护着秦纵。   秦纵的心情忽然开阔,思绪飞到高处,看到云月。   就像是每一次与裴钦分开时一样,他唇角再度有了笑意。往后一夜,安稳入睡。   到第二天,战鼓擂响,秦家军分为八队,涌向各个城门。   城楼之上依然不见天子身影,唯有几个大臣,勉力支撑。   但看着城下汹涌如潮的军队,他们依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杯水车薪,毫无意义。   最先被破的是西南城门,而非张涛父母与秦家军讲好的东北门,足以看出京城禁军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往后,其余城门接连被破。   一辆辆车在混乱中出城,追上去看,其中坐的十有八`九是达官贵人。反倒是寻常百姓,多半安稳待在家中,只悄悄从窗子看外间景象。   秦家军军风严明天下皆知。此时城破,他们非但不惧,甚至略觉欢喜。   殷玄上位时间虽短,但百姓已经尝过苦楚。殷玄本人祸害不到他们,可在皇帝纵容之下,京中时有勋贵仗势欺人之事发生,百姓遭到欺凌,申冤无门,只能忍受。   如今眼看勋贵远逃,他们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人一一捉来,亲自送到秦家军刀下。   可惜外间刀剑无眼,这种事,毕竟只能想想。   在百姓们可惜的时候,秦纵率兵进入皇宫。   马蹄踏入朱墙,前世今生在这一刻交叠。但很快,秦纵眼神一清,知道一切截然不同。   一路来到宣政殿,取得玉玺,却不见殷玄身影。   因张涛父母提前递出来的信,秦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念及“万一”,他还是吩咐人前去找寻。   期间,他随手翻开宣政殿上凌乱散开的折子,看着其中字迹。   不出所料,没有一封是殷玄亲笔所书。   眼看“殷玄早已离开”的猜想被进一步证实,秦纵心情不算美妙。   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将军——”不知从何时起,前面那个“小”字已经被去掉了,“找到皇帝了!”   秦纵瞳仁一缩,惊诧万分,问:“在哪里?”   报信的百户长喘了口气,把气息理顺,答:“太极宫!”   正是皇帝居所!   秦纵脑海中的疑问愈深。恰好,百户长补充:“只是,那皇帝的样子,不太对劲。”   秦纵皱眉,未再询问。   再多描述,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他离开宣政殿,往太极宫去。   路上,恰好与抬着殷玄过来的士卒们正面相遇。   之所以用“抬”,并非因为这些士卒对亡国之君有什么尊敬。相反,他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以殷玄目前的状态,又当真无法站起行走。   他身形歪倒,离得近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不知是在秽物中待了多久。   秦纵看着面上各围一截布料的士卒,默默收回脚步,心想,早在看到他们这副打扮时,自己就该有所觉悟。   但是,殷玄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面上疑惑太明显,殷玄看得分明。   这一刻,屈辱、愤恨,攻占了殷玄所有思绪。   他这副样子,自然是因为数月之前,后脑挨的那一击!   那日醒来,殷玄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操纵手脚。   他自然愤怒,但是他的愤怒毫无用处。   朝臣们原先还有紧张,担心殷玄追究。但在发觉殷玄状况之后,他们安下心来,彻底将他这个皇帝扔到一边,不予理会。   往后发生的种种,殷玄一概不知。他独自待在太极宫里,这原本该是天底下最奢靡的居所,是至高皇权所在。但对于他来说,太极宫又仅仅是一个牢笼。   最先一段时间,宫人们对他还算上心。会及时帮他清洗,饭菜也不会落下。   但一日日过去,外间的消息不断传入宫中。殷玄不知道,伺候他的人却知道秦家军越来越近。人心浮动,做事便少了从前的缜密。一日,宫人们在忙乱了一个下午之后,才记起皇帝没有吃午膳。   他们赶忙端了羹来。但又饿又怒的殷玄哪怕手脚动弹不得,也硬生生歪着下巴,将那碗羹顶落。   他很快后悔了。   羹米滚烫不说,原先端着碗的宫人也面色骤变。他尚未训斥,那太监便蓦地抽了他一巴掌,骂道:“还当自己是皇帝老儿呢?!呸!你就是个瘫子!废物!好好的东西不吃,你干脆去吃屙在床上的那些东西!老子不伺候了。”   殷玄震怒……嗯,怒了也没用。   那太监直接走了。整整一晚,没人再给他送吃的。羹米逐渐冷下来,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他不舒服到了极点,心头盘算着等到明日,一定要给那些不敬之人好看。偏偏他等来的,还是昨日的太监。而在抽过皇帝一巴掌之后,太监也开始放纵。   在饥肠辘辘的殷玄面前,对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欣赏着皇帝的惨状,津津有味地吃着给皇帝准备的早膳。   殷玄目眦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受万人冷落、万人冷眼。但是,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无力……   太监到底不敢把皇帝饿死。自己吃到最后,总要给殷玄留些残羹。   殷玄自然不打算吃。但是,他不吃,就只能饿着。   在他第一次低下头,去吃太监吃剩的东西时,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破了。   往后,再没有人觉得他是皇帝。他成了宫人口中的“瘫子”,身上污秽接连数日得不到清理都是常事。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在宫人们的议论声中,他隐约知道,秦家军越来越近。殷玄眼睁睁看着此前那太监,另有其他宫人,光明正大地在他的寝宫内进进出出,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搬个一干二净,往后自去逃难。   说来可笑。被秦家军抬出那片污物、带到外间的时候,是殷玄这数月来第一次见到太阳。   再见秦纵,对方意气风发,是旁人口中的“将军”,是日后要接替自己宝座之人。殷玄骤然觉得,自己从前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竟然觉得此人待自己真心。   “早知如此。”他厌恨地看着秦纵,话音含糊,“朕当日就该直接杀了你!”   若非他待秦纵一再心慈手软,怎么会有今日凄凉境地。 第95章 双重生(34)   殷玄话音刚刚落下, 身上就挨了一脚。   他从前怎样对待旁人,这会儿,旁人就怎样对待他。   士卒们眉毛竖起, 斥道:“谁准你这样和我们将军说话!”   殷玄被踹倒在地, 动弹不得, 只有一双眼睛, 依然牢牢锁住秦纵。   被他盯着,秦纵莫名想到, 这会儿,殷玄一定在想——   “重来一世,”殷玄心道, “我一定、一定不会……”   秦纵发现,比起因这话而恼恨,自己心头更多的是好笑。   他缓步上前,手中未执那把始终带在身上的乌金短刀,而是提着攻城之时所用的长刀。   刀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殷玄看在眼中,瞳仁缩小, 面颊开始抽搐。   秦纵面色平静,俯下身去,在他耳边低声道:“纵是再来一回, 不过是换个人杀你。”   说话的同时,长刀刀锋被送入殷玄心口。   未有短刀那样锋利。但以殷玄身上污秽,秦纵也不想糟蹋了乌金。   因这份“不够锋利”,殷玄尝到了比从前李卓更多苦楚。   他浑身发抖, 嘴巴张开,鲜血从口中漫出。   但是,殷玄并未被疼痛夺去全部理智。   他嗓音更加含混, 却还是要问秦纵:“你、你说什么?!”   什么叫“纵是再来一回”——秦纵他知道什么?他如何知道?!   听到他的话,秦纵面上浮出一抹漫不经心。   他未再理会殷玄的问题,而是站起身,同时将刀锋抽出。   鲜血随之挥落,中有数滴溅在秦纵身上、面上。   秦纵毫不在意地一甩刀锋,甩去上方热血,再垂眼,冷漠地看着地上的殷玄。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听来熟悉,让秦纵心头浮出一个名字。   地上,殷玄虽被一刀穿心,却仍然未死。   他趴在地上,一侧面颊贴着地面,另一侧仍然对着秦纵,眼神拼命上扬,去看身前的青年。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骤然明白过来:“秦纵——!你也是重新……重新活过来的,对不对?!”   秦纵未理会他。   他转过脸去,看向刚刚赶来的青年。   在与对方视线相对时,秦纵不觉露出笑脸,道:“果然是你。”   这也是殷玄见到的最后一幕。   他看着秦纵朝裴钦微笑,语气熟稔亲昵,心头唯独剩下一个念头。   难怪,难怪!   当初分明有人提醒他,说秦纵为何偏偏在苏明渊案最要紧地时候南下,又恰好去了余杭,分明不对。   就连派去余杭的人,回来以后,都说是秦纵带走焦琴。   可殷玄一律不曾理会,甚至将说这话的下人直接打死。   如今来看,他大错特错,难怪有了今日败事。   他的眼睛一点点闭合,思绪渐空,意识沉入深深黑暗。   在他呼吸断绝的时候,裴钦恰问:“他刚刚在说什么?”   不是疑心探究,而是纯粹没听懂。   因秦纵前面那一刀,殷玄口齿不清更胜以往。除了一个同样重生回来的秦纵,谁能想到他刚刚究竟在说什么。   至于秦纵,他听着裴钦的问题,微微抿起唇角。   不想骗对方,但也的确没想好要如何应答。   好在不必他纠结,裴钦已经自发领悟:“罢了,无非是些污耳朵的话。玉玺找到了否?”   秦纵下巴微微抬起,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现一物,正是传国之玺。   见到此物,裴钦眼前先是一亮,彻底安下心来。随后,便是肃容。   他往后一步,撩起下袍,拜在秦纵身前,口称:“恭贺陛下登基!”   ——却说那日宴后,秦纵果然按照裴钦的建议,去寻了李明月,问她与阿父往后要如何。   言辞之间,提及阿父总让自己独当一面,自己多有踟蹰。   李明月听完,了然安慰:“你父既要将诸多大事交付你手,你便悉心去做。至于其他——”   秦纵看她。   李明月微笑一下,道:“你父与我欲告老多年。从前不退,是担心兵部新上来的人卡西北军饷银。如今,却再无此忧。”   得了母亲的准话,秦纵心头大石落下。日后做事,再不有所顾忌。   裴钦看在眼中,对秦家人的答案了然于心。   此刻由他开头,往后诸亲兵,包括闻讯赶来的其他将领,皆同样跪拜于秦纵脚下。   秦纵看着眼前场面,听着耳畔如山呼、似海啸的贺音。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潮已经不会再澎湃,但当下,情绪还是逐渐昂扬。   待到贺音结束,他同样吐出一口气,平稳开口,说出那句:“众卿,平身。”   从这一刻开始,延续百年国祚的大宁王朝结束。   秦纵登基,尊父秦戎为太上皇,母李明月为太后,大赦天下。   ……   ……   对百姓来说,换天子与否,影响仿佛不大。   他们至多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念叨两句,说“当老子的还在,小将军如何就登基了”。不过,这话转眼就要被反驳。   秦戎虽在,但谁不知道,率军的早就成了秦纵!   新帝在民间威望极髙。甚至有才子假托数百年前的背景,把这一个“昏君逼迫将军入宫,反被将军刺死登基”的故事写成话本。   其中改动诸多细节,虽仍会让人联想今上,但也不过是联想。真有人这么说了,那些写话本的才子还会振振有词地拿出史书分辩。   慢慢的,此类声音小去很多,对话本本身的讨论多了起来。   昏君既死,将军却不能孤身一人。只是不知道,那才子要给刚登基的陛下安排怎样一位皇后?   他们说得兴致勃勃,备选项从昏君皇妹——嗯,殷玄没有妹妹——说到共同征战的女将军。至于早就偏离话题中心的新帝,则完全无心于这些风月之事。   秦纵忙啊。   他不是殷玄,不会把手上朝政甩给别人不管。再有,他手下一波人都是武将。也就一个裴钦,算得上文武双全。登基以后要应对的诸多大事小事近乎将这两人熬到完全无法合眼,秦纵不得不提前开始挑选文官。   因秦家出身的特殊性,首先被秦纵列入选项的,是此前因为他仗义执言,便被殷玄关入牢中的文官们。   如今前朝不在,这批人,连带此前一同被关入的百姓,都被放了出来。   文官、百姓的家人们已经做好了抹眼泪的准备,打眼一看,却纷纷愣住。   怎么在牢中待了这么些时候,反倒把人养胖了?!   仔细问来,才发现他们在牢中吃得甚好。但翻开刑部账本一看,那些肉饼、馅儿馒头、饺子……完全不在采买之列。   这才是正常的。往常犯人,谁不是一天一个窝头对付?可现在,对着一个个非但没有形销骨立,反倒面色红润,甚至在牢中写下一篇诗集的文官、百姓们,诸人无言相对。   谁也说不清那些馒头饺子是从哪儿来的。消息传到秦纵耳中,他若有所思,心头浮出一张面孔。   虽然事务仍多,但秦纵还是抽出时间,再去拜会神仙。   他是微服出巡。因百姓大多识得他的面孔,秦纵还有意做了遮掩。出宫之前,想了想,又让人把裴钦叫来。   裴钦这些日子操劳太多。上次见他,秦纵只觉得裴钦的脚步都在打飘。还是出门转转,最重要的,看能否再从神仙那儿讨得一杯茶来,也让裴钦状况好些。   等人来了,见到秦纵面前的马车,裴钦略显迟疑。   秦纵见状,问他为何如此态度。裴钦听着,说:“与陛下共乘一驾……”   哦,秦纵懂了。   裴钦又在孜孜不倦地劝他,既然登基了,就拿出皇帝的威严。   按照他的说法,如今秦纵只觉得所有人都交情甚好,自然不会在意一些僭越。但到了一年、两年之后,他兴许就要觉得,手下人不知分寸,怎么把皇帝当做兄弟、小辈?   秦纵听他这话,心想,我看你这会儿就挺“僭越”。   他眼神幽幽,语气不轻不重,说:“去不去?——你这样子,再不喝茶,我怕你没命继续上朝。”   裴钦嘟囔:“那不若放我回府歇息。”   秦纵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裴钦到底笑了,打起精神,说:“走!”   他口中说再多次“不该”,但被秦纵这样特殊对待,到底还要欢喜。   至于往后,若是真有被治罪的一天,裴钦觉得,自己也认了。   倘若看不清人,做出错误判断,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险境,那原本就是他的错。   马车碌碌出京。谁也想不到,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灰扑扑的车子,里面坐着世间最尊贵的青年。   车中有一小案,旁边摆了笔墨。   秦纵在案前坐下,熟门熟路地抽出小案之下的抽屉,从中取出折子。   忙啊!   批了两笔,他看向裴钦,眼神明显:朕都在干活儿了,你怎么还不来?   裴钦深感自己上了贼船。他摸摸鼻子,在秦纵面前坐下,同样加班。   马车晃荡,路过一处坑坑洼洼的地面时,小案蓦地倾斜。   不用秦纵动手,裴钦将其扶住。   期间,动作太大,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滑出,落在秦纵身前。   秦纵伸手去捡。原本是要拿起还给裴钦,但在他尚未碰到那样东西说,裴钦的手已经从另一个方向伸了过来,将其蓦地抄起。   秦纵:“……”他维持着原先动作,视线幽幽,看着身前之人。   在他目光之下,裴钦轻咳一声,说:“此路不平,还要说与工部,让他们派人修补。”   秦纵看他。   裴钦:“那茶水,真有如此妙用?这么说来,我的血,能不能救人性命?”   秦纵看他。   裴钦:“世上当真有神仙吗?呃……”   他终于败退,灰溜溜地从袖中取出一物。   秦纵这才看清,那原是一本书。   封皮上书着一行大字,名曰《大名遗事》。 第96章 双重生(35)   所谓“大名”, 正是被才子假托的前朝之名,又兼与殷家大宁只有一音之差。在话题尚未完全偏移那会儿,看到话本的人往往心领神会:“哦——”   可惜的是, 今上不在心领神会之列。   秦纵见裴钦一脸郑重决然, 将话本摊开在自己面前, 反倒有些发懵。   他难以想明, 一个话本子罢了,如何值得裴钦那样遮遮掩掩?   ……莫非因为连日事忙, 裴钦不愿让自己觉得他有偷懒?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缘由。   不过,秦纵自忖不是如此严苛之辈。   他微笑一下, 说:“我当是什么。近来事多,你若以此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就见裴钦眼前一亮。   不单如此。他仿佛有一个立刻将话本收回袖中的动作,偏偏又顾忌眼前的自己,将这动作生生打住。   眼看裴钦摆出一副从容姿态,秦纵:“……”不, 果然还是有问题吧!   他心有狐疑,不过当下状况,反倒不好开口。   马车依然在“咕噜噜”地前行。正是农闲时节, 天子偶尔拉开帘子去看外间。   秋高气爽,蓝天如洗。   改朝换代这种大事对百姓们几无影响。他们面上没有对新朝来临的惶恐,一定说来,是比殷玄在时更加轻松。   秦纵干脆将帘子拢在窗边, 让外间的光色毫无阻拦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天子与将军对案而坐,再度拿起笔墨。   方才的事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再未有人提起。   一路批阅奏折。总算到了城外, 原先因战事而歇业的茶摊重新开张,这会儿客来客往。   新帝金口玉言,朝廷正值缺人之际。虽然具体旨意尚未下来,但谁都知道,读书人们的机会要来了。   书生们卯足了劲儿,想要在新帝开放的首次恩科一鸣惊人。如此一来,那能让人神清气静的茶水自然也缺少不得。   因买茶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城郊的茶摊成了读书人平日聚集的地方。   秦纵下车的时候,恰在听周围人论学。   他听了一阵,见书生们各有见第,心情颇佳。   被人围观,书生们精神更足。一个个引经据典,誓要辩得旁人无话可说。   裴钦看秦纵听得兴起,干脆自己去找越无虞,请对方拿茶来。   他态度颇恭敬。不像对待一个茶摊伙计,反倒像是面对什么贵人。   这姿态,引得越无虞朝他看来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裴钦眨眨眼睛:这就是传闻中的神仙吗?我从前离京,也曾从这儿路过,竟然毫无所觉……   顶着裴钦愈发奇异的目光,越无虞镇定自若地把茶水端来,给秦纵、裴钦倒上。   待把这两人安置在旁边桌椅上,他转头,预备去叫观澜。   但尚未开口,便发觉观澜前面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越无虞眼皮跳了一下,回过身来,毫不意外地发现观澜已经坐在眼前桌上。   这一幕于越无虞来说是寻常,在秦纵来看,也在可以想明之列。唯独一个裴钦,心里知道那是“神仙”,和亲眼见到神迹显露,毕竟是两码事。如今眼看观澜在瞬间现身,他嘴巴微微张大,满面不可思议。   看他这样,秦纵唇角快速勾起。   不过,在转向神仙时,他还是换郑重神色。   这次前来,新帝主要有三个目的。   其一,郑重拜谢神仙。若非有他,秦家大业恐怕要在第一步就折戟。   第二,像是前面说的那样,想想办法,给裴钦补补身子。   当初李明月给秦戎衣裳上多缝一块布料,以此让他的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现在,裴钦不用缝那块儿布,都能看秦戎往日“风采”。   第三,则是——   “钦天监正空,不知您可愿任本朝国师?”   秦纵郑重提出。   他知晓观澜多半无心权柄。若非如此,也不会只在京城外开一家茶摊。但是,秦纵思来想去,又觉得除了观澜之外,天下再无一个人能配得上国师之位。   他已经有了决意。若观澜不愿,自己自然不会勉强——说来,“勉强”神仙,原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是,国师之位,也不会给旁人坐上。   秦纵有许多决断,偏偏没想到,观澜听了这话,回答是:“我们要走了。”   秦纵一怔:“走?”   观澜抿一口茶水。乍看起来,他杯子里的液体与旁人杯中别无二致。可实际上,他喝的照旧是越无虞特调的果茶,清甜甘润,沁人心脾。   在果茶的甜香中,观澜道:“无虞家中有些状况,得回去看看。”   他未讲明,但这么一句话,已经给了秦纵极多信息。   神仙也是有家人的。   秦纵抿抿唇,问:“若有什么我能做的……”   观澜说:“你能做的,便是治好这片山河。”   秦纵神色一肃,答:“自当竭尽全力。”   “再有,”观澜微微笑一下,“他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这句话,是传音入密,唯有秦纵一人听清。   秦纵怔忡,还是下意识去看裴钦。见裴钦还在饮茶,同时似是瞄上桌面上的点心。   他忍不住同样微笑,带着八分庆幸,还有一分与殷玄无关的,纯粹因裴钦此刻表现而有的欢喜。   观澜看在眼里,眼神微微闪动。   秦纵这会儿的神色,在他看来,竟然十分熟悉。   像是谢霖看梁霄,玄蛟看青鸾。   意识到这点之后,观澜又望向裴钦。   裴钦恰好抬头,目光与秦纵碰在一起。   他眼神温暖明亮,好像两个人在一处,便是一个无比圆融、旁人无法触及的小小世界。   观澜轻轻笑了声,再抿一口茶水。   ……   ……   离开茶摊前,约莫是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神仙给了秦、裴二人不少茶叶、酒水。   秦纵与裴钦郑重收下。他们再上马车,才意识到,竟然已经是黄昏时候。   金色的昏光照在马车之上 ,在天子面前,裴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以一种颇没正行的样子靠在软垫上,说:“总算活过来了。”   秦纵看他,似笑非笑,说:“朕从前那样亏待你?”   “并非。”裴钦立刻澄清,“只是,如今朝中可用的文官还是太少,”没办法,那些从牢里出来的文官里有颇多一部分被监狱生活激发起文兴,以至于这会儿整日待在家中,举办诗会,对朝事却似有了心理阴影,绝不过多上心,“我总得多为陛下操持一些时候。”   秦纵看他,笑意不减,说:“只是‘一些时候’?”   裴钦眼睛眨动一下,看他,未答话。   秦纵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再和他确认:“‘一些时候’?”   裴钦抿了抿嘴巴。   秦纵看在眼里,后知后觉,这场面,竟似他们来时的逆转。   他沉默片刻,承认,当下时刻,好像是少有的,不,是仅有的他虽然与裴钦在一起,却并不欢喜的时刻。   他视线直直,看着裴钦,问:“为什么?”   裴钦叹口气,说:“陛下,我出身西南军。”   秦纵说:“我知晓此事。”   裴钦又说:“我父老矣。”   秦纵看他,心头忽而一颤。   他意识到:是了。正似我看家人极重,裴钦亦然。   上辈子,裴家军之所以会反、裴钦之所以一路打上京城,皆是因为殷玄害死裴焕。   而现在,裴钦说他父亲年事已高,他不能不陪在身畔,也是可以想明的事。   可秦纵又觉得,自己非常、非常不高兴。   他心情沉下,马车中松快的气氛忽寂。   裴钦有所感觉,带着三分意外,想:陛下……阿纵。   他仿佛也不愿让我离开。   他的心跳忽而乱了一拍,侧头看向窗外。   裴钦没说,自己之所以要走,还有另一个,甚至是可以说“真正”的缘故。   他觉得,自己和秦纵的关系非常危险。   日日把对方给的短刀放在枕边入睡,日日亲自打磨保养刀锋刀鞘。   这些都还算了,他竟然还在旁人论及《大名遗失》中将军登基之后究竟要立什么人为后的时候,据理力争,说那与将军一同打下江山的女将军自是首选。   真是疯了。   他又不是女郎。   ——裴钦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坚持“女将军”才是皇帝良配更可怕,还是从这件事里意识到“我不是女郎”更可怕。   唯独被确认的,是他留在秦纵身侧一日,就头脑混乱一日。还是要离开京城,才有时间细思。   至于“我父老矣”这种话,则是真,却没什么意义。   裴焕的确年长于秦戎,身子健硕却丝毫不减当年。在裴钦看,只要不出意外,自家阿父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马车回京,裴钦被送到他如今住的将军府。   往后,车子再有前行。   路上,秦纵心情始终谈不上好。   经过一间书屋时,他记起白日在裴钦袖中见过的那本书,忽而叫住驾马的侍卫,吩咐:“给朕买一本《大名遗事》。”   他倒要看看,能让裴钦喜爱到时刻带在身侧的话本,究竟有多好看。 第97章 双重生(36)   如果秦纵并非一心想着裴钦方才的话, 而是略略留意侍卫面色,便会意识到,这会儿, 侍卫的面容有多么古怪。   《大名遗事》之火爆, 不说传遍大江南北, 至少能被评价一句“整个京城, 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垂髫小儿, 哪怕不知道整个故事,也能大致说出其中内容”。这会儿驾车的侍卫,显然也在其列。   秦纵不看他, 他反倒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天子的面色。   仿佛看不出喜怒。   侍卫咽了口唾沫,到底进了书店大门。几息之中,就捧着一本皇帝要的话本子出来。   秦纵拿到书册,却没有第一时间翻开。   原因无他。此事天暗,马车虽能点灯,但总归还是伤眼。   秦纵暂且将其收起, 预备回宫之后再看。   他靠在桌案,在蒙蒙灯色之中,又去想裴钦。   从当年余杭方家, 月色下的惊鸿一瞥;   运河船上,石破天惊的那句“我是秦纵”;   京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熹光之下,伴随大地震动, 为秦家军大胜奠定决定性基础的裴家军……   他不欲再笑。可事实正是,想到裴钦,他总有欢喜。   而他不知道, 比起自己独自欢喜,另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此时此刻,裴钦同样在想他。   一样由余杭开始,到方才的马车才结束。   那些让秦纵品味过百千次的场景,在裴钦心底,同样成为特殊珍藏。   在客栈中等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小将军。分明刚刚认识,甚至不知道他真正来历,便愿意交托信任,将那样重要的证人都交托给他的秦家子。日后被人胁迫,却依然傲骨不屈,生生走出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秦纵。   “唉……”   这是马车上,缓缓叹出一口气的天子。   “呼。”   这是将军府中,缓缓吐出一口气的将军。   裴钦想完秦纵此前被殷玄磋磨的经历,正有义愤填膺。此时又想做些什么分心,干脆重新掏出话本,欲细细品味,其中“大名皇帝”狼狈而死的几页内容。   至于秦纵。他回宫之后,果真坐在煌煌灯色下,翻开话本。 第一回 :小将军意气风发,戾亲王见色起意。   秦纵:“……” 第二回 :戾亲王以权相逼,小将军宁死不屈。   秦纵:“……”他开始磨牙。 第三回 、第四回……他快速把整个话本翻过一遍,若说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写什么,那就是个纯粹傻子。   秦纵冷笑。好你个裴钦,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原本低落了一夜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昂扬。认真说来,秦纵并不生气。他心头,更多是“看吧,我终于抓住你把柄了”的情绪。   抱着这种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再把书页翻回去,花了半晚上时间,将其细细读过。   自然也看到出现在将军身侧的女郎。   与一般看客的关注点不同。这些女郎,无一被天子高看一眼。他甚至挑剔地想,这女将军与皇帝总有纷争,可裴钦与我历来心意相通。殷玄……不,是“戾亲王”的“妹妹”,倒是知书达理,是将军身侧解语花,懂得一切将军不曾说出口的心思。但她同样比不上裴钦,过于娇弱了些,不似裴钦,能与我以武相斗。   更多时候,秦纵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将军经历的诸多大事小事身上。   写书的才子不知道神仙存在,便把将军从昏君手底下逃出的经过写得惊险无比。如果忽略到故事与自己有关,秦纵想,自己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到三更时,他终于将书页阖上,缓缓咳了一声。   想到明日要如何质问裴钦,天子含笑而眠。   待到早朝之后,他果真把裴钦留下。   这道命令,甚至不曾引起更多侧目。但因早在皇帝登基之前,秦家军的文书工作便有一半儿压在裴钦手上。这会儿皇帝叫人,在朝臣们看,意思也很简单:裴钦又要开始加班了。   他们施施然地离去,留一个裴钦,进了皇帝居住的德安宫。   按照前朝之例,按说他要住的是太极宫。奈何殷玄死前数月的经历,实在让太极宫变得不那么宜居。   秦纵已经考虑很久,是否要将太极宫推倒重建。   不过,那不是今天的话题。   他先与裴钦说政事。说到一半儿,见裴钦眉尖拢起,似在思索时候,秦纵道:“《大名遗事》里,你看的最多的,是哪一回?”   莫说看得不多。秦纵非常确认,昨天自己见到的那部话本,已经脏了旧了边儿卷了。   能成这副样子,再告诉他裴钦不是反复翻阅过,他又不是傻子。   听他这么问,裴钦随口回答:“第六回 。”   秦纵看他。   裴钦面色一片空白,手上刚刚沾了墨水的笔跟着一动不动片刻后,轻轻“啪嗒”一声,浓郁墨汁落在裴钦面前。   秦纵哼笑一声,很满意于裴钦这副失色的模样。他思索片刻,记起:“第六回 ,内容是——哦,朕记起来了。将军身陷险境,女将军赶来救驾。”   裴钦听在耳中,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   一动不动,催眠自己:我这会儿不在德安宫,而在自家里。   我这会儿不是裴钦,而是一株蘑菇……   秦纵继续问他:“为何是喜欢这一回?哦,你也喜欢那女将军。”   话音落下,便见裴钦面色骤变。   裴钦脱口而出:“怎会——!”   秦纵反倒疑惑,说:“如何不会?虽不知这话本是谁人所书,我却能看出,落在‘殷玄妹妹’与女将军身上的笔墨大体相当。你喜爱她们中的哪一个,都算寻常。”   裴钦看他,细细分辨着秦纵的面色。   他想从秦纵眼里看出什么。可无论是喜是怒,都一律不曾出现在秦纵眼中。   裴钦心情骤颓,随口回答:“那陛下呢?陛下说‘也’,莫非对那女将军有何特殊感受?”   秦纵说:“自然有。”   裴钦瞳仁睁大,神色骤然积极昂扬。   秦纵:“她与殷玄那个妹妹……”   裴钦昂扬的神色重新低沉,张了张口,想补充,殷玄真的没有妹妹。   秦纵:“都远不及你。”   裴钦一怔,手指颤动。   毛笔上的墨汁滴落更多,近乎将手底下整张纸都废掉。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去看秦纵,听天子说起他昨日想到的那些裴钦的好处。   裴钦听在耳中,心情一时雀跃,一时低沉。   前者是因为秦纵的话,后者则还是因为他昨日想到的一句,自己纵有再多好处,也并非女郎。   话本里的将军登基之后,能在女郎们之间自如选择。而他,仿佛连被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等等!被选择的资格?   裴钦一时只觉得自己被劈中,完全做不出其他反应。   他这副怔愣神色,在秦纵来看,就是裴钦发觉自己喜爱的女将军不受自己青眼,于是难以接受。   他干脆继续数女将军有多不如裴钦。莽撞是其一,总是意气用事是其二。   说来说去,裴钦心情也跟着波动来去。   眼看秦纵口中的自己千好万好,无一处不是,秦纵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她总有一重好处。”   秦纵随口问:“什么?”   裴钦答:“她是女郎。”   秦纵:“……哈?”   皇帝没反应过来。   至于裴钦,在话音说出的刹那,他已经后悔。   秦纵还要追问:“这与‘女郎’与否有何干系?”   虽然话本里的女将军的确是女郎,但是,秦纵看人,历来是看他们所做之事。   在他看来,这个角色是男是女,并无影响。   那么,凭什么“女郎”就是好处?   他百思不得其解,哪怕裴钦说了“并无干系,是我前面说错”,秦纵仍不放下。   一叠一叠的疑问声落在裴钦耳边,听得裴钦心绪杂乱无比,心头有什么东被压住,他竭力不让其爆发。但是,秦纵不放过他,他便终于来到了难以自抑的时刻。   裴钦说:“她是女郎,纵是今日将军仍有徘徊不定,往后,却总有立她为后的机会。”   相比之下,“前朝皇帝的妹妹”这种身份就太尴尬,而这也是很多人不看好后者的原因。   话音落下,裴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身体僵住。   他身前不远,秦纵同样意识到裴钦说了什么,哑然,不知如何接口。   他们的视线短暂相对,然后开天辟地头一遭地不曾相视一笑,而是朝另一边躲闪。   裴钦心乱如麻:我觉得女将军哪点比我好?——她是女郎。   这究竟有什么好处?——能让皇帝立她为后。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我……   答案近在咫尺。   那层窗户纸却毕竟不曾被捅破。 第98章 双重生(37)   德安宫外间, 负责清扫落叶的宫人看四下无人,难得偷懒。   小太监抱着大大的扫帚,身体趴在上面, 百无聊赖地往周遭看。   见到风卷起落叶, 也见到朝远方飞去的鸿雁。   而后, 是伴随着风的“吱呀”一声, 不远处屋子的窗口被吹开。   小太监整个人都吓得懵住,生怕被皇帝发现自己竟然偷懒。   然而, 在原地僵硬了片刻之后,他忽而发现,皇帝竟然始终看着身前某个方向, 从头到尾,都未朝窗子看来。   小太监正松一口气,又听另一个声音讲话。   说:“近日风凉,陛下记得加衣。”   小太监一个激灵,预感这句话后,皇帝总要朝自己看来。   他赶忙抱着扫帚, 溜之大吉。   ……   ……   屋内。   秋风平等地吹在秦纵、裴钦身上。   却有寒凉,裴钦方才说的是实话。但是,秦纵还是很难因之欢喜。   原因无他。裴钦转移话题的意味实在太明显, 以至于到了生硬的地步。秦纵听着,眉尖拢起。   有三分理智,让他从善如流地接着裴钦的话说下去。两人方才的对答,已经偏向一个颇危险的地段。但是, 秦纵开口时,说的仍然是:“莫说这些——你什么意思?”   裴钦心中一颤。   哪怕秦纵不额外指明,他们之间, 也没有一个会误解秦纵的问题。   女郎、立她为后、比我要好。   裴钦嗓音发涩,说:“并无什么意思。”   秦纵嗓音抬高,叫道:“裴钦!”   裴钦:“……”   他不言,侧过头去,神色中隐约透出隐忍。袖摆之下,秦纵看不到的地方,手缓缓握成拳头。   不过,哪怕不见后面那等细节,秦纵依然从他眼中看出抗拒。   秦纵眼睛微微眯起,出乎意料地,竟问他:“你现在就要走?”   裴钦一震,蓦地抬头,回答:“不。”   他难以置信,想:秦纵这么说,莫非是想让我走?   不、不——   秦纵不轻不重,问他:“为什么?”   裴钦本能回答:“朝局未定。”   秦纵替他总结:“你忧心我?”   裴钦舔了舔嘴唇,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还是回答:“自然。”   秦纵进一步问:“为什么?”   裴钦痛苦,无言相对,只能唤出一声:“陛下。”   秦纵面色微微难看,问:“因为我是皇帝?”   裴钦停顿片刻,到底回答:“不是。”   秦纵嗓音放轻,话音里多了些循循善诱的意味,说:“那是因为?”   裴钦深呼吸,总算彻底放下笔,抄起杯中茶水,喝了一口。   原本是一个要让自己短暂分心的动作。但秦纵能摆到身边的茶,哪怕并非观澜所赠,也日日与观澜给他的那些沾染了灵气的产业放在一起。天长日久,同样被灵气浸染。   换言之,一口下去,他非但没法分心,反倒意识更加清晰。   放下杯子,裴钦静默良久。期间,秦纵并未催促。   他耐心地看这裴钦,耐心地等裴钦决断。   那层窗户纸更薄了,无论是谁,朝上面吹一口气,它就会破。   这种情形中,裴钦带着几分恍惚,几分无可奈何,回答:“因为你是秦纵。”   秦纵忍不住要笑,但他还是克制住。案下,快速地、轻轻地抚了一下乌金刀的刀鞘。   他问裴钦:“我是秦纵,有何不同?”   裴钦说:“你我是至交好友。”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说:“既是好友,便不该有所隐瞒。”   裴钦不言,秦纵看他,嗓音再有变化。   清晰地、不容回避地问他:“裴钦,你告诉我,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他在裴钦面上看到挣扎。   这种时候,秦纵稍稍往上添一把柴,再说一句:“说是‘好友’,却对我有所隐瞒——”   裴钦终于道:“当日殷玄强令你入宫,你恨他至此。如今我若实话实说,又与殷玄有什么两样?!”   他心绪起伏太大,讲话的同时,手按在案上,竟然将方才的茶杯一并碰倒在地。   茶杯破碎的“咔嚓”声传来时,裴钦愣住,低头怔怔看着破碎的瓷片。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之一起碎掉。他与秦纵之间的信任、默契,在这一刻,多了同样清晰的裂纹。   这个念头,让裴钦难以承受。   他闭了闭眼睛,留下一句“我让人来收拾”,便起身,往外走去。   裴钦心情郁郁,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为什么要妒忌一个话本中的角色?又要将自己与殷玄相较?   ——自然是因为,他对秦纵,有着女将军对将军、殷玄对秦纵一般的心思。   不知从何处来。也许是方宅的月色下,也可能是漫漫无际的江流里。自然,还有可能是城外那一壶酒中。   这么简单的答案,从前为什么总是想不分明?   他心情颓丧,只道如此一来,自己定要为秦纵所恶。   他身后,秦纵叫:“裴钦。”   裴钦不理会。   秦纵看在眼里,却不生气。   相反,这一刻,秦纵心情舒畅,几上云端。   明白了,终于都明白了。   裴钦啊,裴钦。   你的心思,我的心思……   藏在日复一日的挂念中,也藏在日日同进同出的习惯里。   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清晰。   天子身体放松,手肘落在身前案上,面上已经显露笑意。   他嗓音甚至是轻慢的,说:“你这样子,不就是拿准我不会待你如何吗?”   裴钦听到这话,终于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秦纵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一刻裴钦的心绪恐怕已经紧绷到极点。他不再刺激对方,而是坦言:“你说你与殷玄没什么两样——裴钦,你错了。”   裴钦缓缓侧头,看向他。   宫室之中,两人一高一低,如此对视。   但心境之上的高低,又与两人此刻的姿态截然不同。   秦纵看裴钦嘴唇微微颤动,似是要问,“究竟有何不同?”   同样是对另一个男人起了心思,同样,那个被起心思的对象是秦纵。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亮色,期待秦纵说出答案。   见裴钦这样,秦纵抿抿唇,咽下那些“朕是皇帝,你是将军,情况分明与殷玄在时完全相反”的玩笑话,郑重说:“殷玄不过是一仗势欺人、狠心暴戾的废物,”重来一次,不说占尽优势,起码也料得无数先机,但看他启用张涛,便能知道,此人有多愚蠢,“你为何要拿自己与他相比?”   这已经是让裴钦唇角勾起的答案。但是,并不能完全安慰到此刻的裴钦。   于是秦纵又道:“再说了,我厌殷玄不假,待你,又哪里有过一分不好?”   他同样起身往前。   绕过地上碎瓷片,来到裴钦身边。   两人相对,秦纵叹道:“你何必拿自己和他比呢?平白得了糟践。”   裴钦抿一抿唇,说:“可是,你我毕竟都是……”男子。   秦纵说:“西南军中,莫非并无此类状况?”   裴钦说:“那倒不是。”   秦纵看他,裴钦进一步道:“你是皇帝。”   那些军汉两两搭伴儿,是因哪怕不娶妇,也无旁人闲言碎语在侧。实在担心死后没人烧香,往往有两个法子。   要么,看哪个同袍有了孩儿,便勤奋点儿上前,讨得孩子喜欢,让孩子认个干亲。要么,战争无眼,总有孩子流离失所。收养到自家,也算全了香火。   可这两条路子,在裴钦看,都无法用在秦纵身上。   如果秦纵还是从前那个小将军,他恐怕早就与对方剖明心意,再无烦忧思虑。   他没说得太清楚,秦纵却了然。   他和裴钦确认:“只是因为这个?”   裴钦眼皮颤动,说:“你若要效殷玄——”   男皇后在侧,另有宠妃不断。如此一来,子嗣自然无忧。   裴钦绝对无法接受。   秦纵却轻飘飘道:“效他做什么?”   裴钦不信他不懂,提醒:“子嗣。”   皇帝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呢。   秦纵说:“那还不简单?若遇到好的无父无母孩童,收来养着即可。”   裴钦满面复杂地看他,秦纵迟疑,问:“西南军中不是如此?”至少西北军是这样。   裴钦慢吞吞道:“那倒不是。”   只是如此一来,自有许多反对的声音。在有些人看,皇家血统不纯,可是天大的祸事。   但秦纵听着,一律不以为意。   他说:“我当这个皇帝,是不欲看苍生因殷玄受苦,却不是要让我自己受苦。”   裴钦眼神微亮。   秦纵问他:“你再有什么顾虑,一并说与我听。对了,你父身体不好,不如把神仙茶拿给他写。也可在京中修府,将他接来常住,只是莫要觉得这是要拘他在京。”   裴钦咳了声:“他身体好着呢。”   秦纵:“……?”   裴钦侧过头,不与秦纵直视,承认:“我前面那样说,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你。”   秦纵听在耳中,哑然而笑。   他所:“那你我,也算心意互通了?”   裴钦斩钉截铁:“心意互通,再无思虑!”   语毕,两人对视,一同笑起。 第99章 双重生(38)   到底有宫人入内, 清理了地上瓷片。   若在前朝,有这份任务,多半因为皇帝又不知被何触怒, 宫人们做事时也要提着小心。   但于本朝宫人而言, 要做的仅一项寻常差事。皇帝与将军仍然有说有笑, 后者还抽空道了句“仔细手”。   宫人略带紧张地进门, 又平平静静地离开。甚至没意识到,对秦纵与裴钦而言, 这是怎样不同的一天。   的确。在外人看,皇帝与将军的相处模式没有丝毫变化。   总在早朝后让人留下,一不留神就待到深夜。   如此, 干脆就歇在宫中,再与皇帝秉烛夜谈。   太上皇、太后夫妇早早搬到京外别宫居住,舒舒服服地享受怡花弄草的闲暇生活。整个皇宫,秦纵都是最大的一个。   他曾经也觉得,与裴钦挑明以后,两人之间, 该有很多不同。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相处模式与以往,还真没什么不一样。   除了一件事。   私下里, 裴钦改回了对他的称呼。不再叫他“陛下”,口中仍唤“阿纵”。   这夜,沐浴过后,秦纵一身宽松衣袍, 闲闲靠在床头读书。   看得不是兵书奏折,而是终于出了下一本的《大名遗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民间讨论太烈,那著书的才子绞尽脑汁, 定要让往后发展与旁人猜测不同。   于是在新一回故事中,前朝皇帝的妹妹暴露真心,原来她一心只为自己兄长做事。来将军身边,只为当一个奸细。可惜兄长实在蠢钝无救,惹得女郎也难以自处。   秦纵看着话本里角色对前朝皇帝的描述,略觉眼熟,不过到这会儿,还是尚未多想。   结果没过多久,他往下翻,就见到女将军一样被揭露“真面目”。原来此人并非女郎,而是与新帝一般无二的男子。此前数次与新帝争执,都发生在新帝险些撞破他男扮女装的时候。他急中生智,有意胡言乱语,好气走新帝。   秦纵:“……”   他看着书页上的内容,陷入细思。   不多时,裴钦也回来了。   他已经打理好自己,这会儿一进屋,就接替了的宫人,用软巾吸去天子发间残余的水珠。   不太一样的是,宫人做事,是站在龙榻边儿上。裴钦做事,则是上了龙床。   他做得仔细,以至于起先并未细看秦纵究竟在读什么东西。还是秦纵翻到最后一页,带着三分疑思,更多笃定,问:“你找到写那个话本子的人了?”   裴钦:“嗯?”最先是没听懂,而后反应过来,“嗯——?!!”   手上的软巾掉了下去,裴钦终于看到秦纵手上拿着什么。   他抽了口气。   否认吗?   秦纵这么说,分明是已经猜到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可若承认,未免显得他太无聊,竟斤斤计较这等事。   裴钦咳一声,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说:“不是有意去找。但坊间对著书人的猜测颇多,我也不过是听到一些传闻。”   秦纵含笑看他,问:“而后?”   裴钦嗓音更清晰一点,说:“再隐去身份,去与他讨论了一番话本中的情节。”   秦纵听着这话,边笑,边摇头,促狭道:“如何隐去的?说你是陆青?”   裴钦道:“张青、王青,都是一样的。”   秦纵闲闲道:“只是这么一来,市面上那些等着第二本《大名遗事》的人岂不是炸开了锅。”   裴钦说:“兴许吧。”耸耸肩,“但我看那写书之人,仿佛也有意以此一举成名。”   光是讨论新帝该与谁相守,那多无趣。早晚要沦为与市面上其他话本一样的风月读物。哪像现在,又能激起一波讨论热潮。   秦纵听着,觉得仿佛也是这个道理。   他未关注更多。把话本放到一边儿,便预备吹灯歇息。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末,外间天寒。只是宫里烧着地龙,衣衫反倒能薄些。   这一动,未留意他腰侧一块布料被裴钦压在膝下。身子往旁侧倾去时,衣袍瞬时滑落。   天子柔韧腰身落在裴钦眼中,黑暗在同一时间到来。   秦纵维持着吹灯的姿势,听到身侧传来一阵响动。   是裴钦后退,半晌,说:“你快些将衣裳穿好。”   秦纵:“……”笑笑,拢好衣衫,“你又忧我着凉?”   黑暗里,他看不清裴钦面色,只听对方说:“虽有地龙,总归不妙。”   秦纵眼睛眯起一些,问:“只是如此?”   裴钦含混:“嗯。”   秦纵说:“那我如今穿好衣裳,你为何还不过来?”   裴钦的嗓音带着一点奇怪的沙哑,说:“今夜地龙烧得太旺,我有些热,便与你远些。”   秦纵“咦”一声,说:“奇了。你方才还怕我着凉,如今怎么又说太热?”   裴钦无言以对。但他也不能直说,在看到天子衣袍滑落的瞬间,他脑子“嗡”的一声,近乎什么都不记得。   平日行走江湖,也算看惯风月。裴钦不是不知事的稚儿,也因此,在与秦纵剖明心意至今,他看秦纵待自己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原先那些心猿意马,便渐渐被压了下去。   既然秦纵并无这方面的心思,裴钦便也无意强求。不过,要他在心上人之前克制,哪有那样容易。   只好不去接近。偏偏,秦纵还不放过他。   他只好说:“也许你我体质不同。”   秦纵含笑,说:“只是如此?”   裴钦分析:“西南、西北相距甚远,你我原先便习惯不同风土。”   秦纵说:“仿佛有些道理。”   裴钦松一口气。   秦纵说:“但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冷了。你既觉得热,不如来给我暖暖身子?”   裴钦听在耳中,喉结滚动。   他身体僵直,手脚都有些发凉。这时候,发凉的手被秦纵握住。   秦纵咕哝了句“算了,竟像是我要来给你暖”。再靠近,清晰地在裴钦身上感受到什么。   他一怔,颇觉意外。   原本是看出裴钦态度不对,想要调笑两句。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对”。   秦纵略有后悔。倒不是不喜裴钦这番表现,而是尚未做好心理准备。   他喜爱裴钦,绝不认为殷玄能与裴钦相较。这是实话,但在这同时,殷玄的存在,到底给秦纵带来一些阴影。   若他不主动凑来还好。现在,却有些进退两难了。   秦纵踟蹰,不知道要如何才好。这会儿,却听到裴钦微微粗重的呼吸声。   “好阿纵,”他还是克制,问秦纵,“你帮帮我,好否?”   秦纵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耳廓散开,流向四肢百骸。   殷玄迅速被抛到九霄云外,秦纵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脸红心跳。   他轻轻“嗯”了一声。这仿佛成了一个开关,让裴钦骤然伸手,将天子揽入怀中。   一个个细密的、热切的吻,落在秦纵面颊。   秦纵感受片刻,开始回应他。   在第一个秦纵的吻落来面上时,裴钦近乎狂喜。   他再也没了顾忌,亲吻愈发肆意,嘴巴里叫:“陛下——”   秦纵喘着气,“嗯?”   裴钦一顿,嗓音忽而低沉,柔和,改口:“阿纵。”   秦纵眼皮颤动一下。   往后,再多话音,都消融在两人交叠的长发之中。   ……   ……   秦戎、李明月平日虽住行宫,但到了年节时,仍要回到京城,与儿子团圆。   临走时,秦戎千叮万嘱,要宫人们照料好自己这段时间与妻子开辟出菜园里的一把小青菜。   这个时节,按说不该有绿蔬。但行宫内有一汪温泉,周遭四季都是温暖湿润。秦戎、李明月正因冬日无绿叶可吃而发愁,说着说着,就记起这片与旁处不同的地界。尝试播种,竟然真的有所收获。   他们也不会只是自己享受。此番回京,自然带上儿子那份。   待一切准备得当,夫妇二人坐上回京城的马车。期间,还嫌马车太慢,出了车子,自己纵马而行。   到了城外,记起儿子说过的、就在不远处的神仙茶摊,秦戎与李明月特地下车拜访,将一篓青菜留下。   待夫妇两人告辞,观澜看他们背影,略带促狭地笑了笑。   这两人还不知道,回宫之后,有怎样一重“惊喜”在等待他们。   他粗略想完这些,一转头,正见越无虞端详篓子里的小青菜,一副准备就拿它们做完饭的样子。   观澜叫住对方:“好了,不必收拾,直接放在空间内吧。”   年轻兽人动作一顿,疑惑看他。   这句话太熟悉。从上个世界离开的时候,观澜也曾和他说过类似内容。   以至于到现在,越无虞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走了吗?”   “嗯。”观澜的嗓音有点漫不经心,“准备好了吗?去你的世界。”   越无虞瞳仁微微缩小,心脏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狂跳起来。 第100章 番外三   京城外的茶摊消失了。   这个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在城南一片的书生中传播开来。而在那同时,宫内,太上皇夫妇撞破了儿子和另一个郎君在园子里亲昵的场面。   其时秦戎正挂念着好不容易被自己养的水灵灵的青菜, 在宫中边走边打量, 觉得这块儿地贫, 那块儿地寒, 总之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行宫内、温泉边儿。   他念念叨叨,听得李明月眼皮直跳。好不容易耳畔清净了, 她颇觉稀奇,顺着丈夫的目光望去,就见裴钦刚刚从秦纵身前挪开。   光这一个画面, 已经让李明月有了隐隐预感。往后,她亲眼看着自家儿子拉住裴钦衣领,将人拽了回去,继续接吻。   旁边宫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可以想见,对他们来说, 这已经不是稀奇场面。   李明月抽了口气,蓦地转头,看向丈夫。   没想到, 同一时间,丈夫也在看自己。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些意味。同时,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两个青年的注意。   看到两个长辈的长辈, 秦纵心态还好,裴钦却似愣住。   见他这样,秦纵好笑之余, 站起身,准备将父母迎到亭中,吃些用灵茶茶水做出的点心,再喝一杯温酒。最重要的,说清楚自己与裴钦的关系。   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裴钦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自己往前。   看着裴钦背影,秦纵怔然片刻,复又弯起唇角。   再说裴钦。   他想法非常简单。早在与秦纵前面的讨论中,他就意识到,太上皇夫妇待儿子历来宽和、慈爱。加上西北军的出身,对两个郎君的事儿,多半见怪不怪。   但是,总有几分可能,他们仍然觉得秦纵应与女郎成亲,有自己的后代。   裴钦不会打着“为阿纵”好的旗号,去做违背秦纵心意的事。但他认为,看太上皇夫妇的神色,他们多半撞见自己与阿纵方才的亲昵。既如此,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反对这桩事,裴钦也不想秦纵在第一时间直面。   下了亭子,他来到秦戎夫妇面前,拱手行礼。   秦戎夫妇看着身前青年,心情复杂。   裴钦谨慎观察,见他们似有惊诧,却不显愤怒。   他松一口气,笑着邀请秦戎夫妇去亭中一聚。   秦戎吐出一口气,点头往前。   就这样,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坐在一起。   虽是寒冬,但有灵酒灵茶,哪怕待在外间,也不会觉得寒冷。   秦纵看着裴钦为自家阿父、阿母添酒,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煦。   听裴钦介绍了会儿这些点心是如何制作、吃过之后,秦戎和李明月的目光徘徊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到底开口,问:“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们此前怎么毫无所觉?   秦纵说:“也没有多少时候。”   裴钦补充:“太上皇、太后,我与阿纵情投意合。”   李明月听了,微笑一下,说:“这话我是信的。当初我便看出来了,听闻你离京,阿纵便什么都不理不顾,直接要去追你。”   这桩事,秦戎之前听过一些,可毕竟不像李明月,亲身与儿子相对过,知道秦纵那会儿有多焦灼决然。   “后来怎么着来着?”李明月笑意更深,“竟然追过头了!”   裴钦抿唇一笑,说:“我当日又去城中买了些酒菜。好在如此,后面还与阿纵共饮一番。”   秦纵叹道:“那只烧鸡,滋味的确不错。”   在他们的一言一语中,秦戎恍惚的面色逐渐缓和。   而这时候,李明月已经亲昵道:“怎么管阿纵就叫名字,管我与老秦,就叫得这样生疏?”   裴钦微笑一下,应道:“秦叔、月姨。”在军中时,他们的确曾以此相称。   “好孩子。”李明月叹了声,“我从前还想,阿纵原先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大靠得住,可人生在世,又怎能没有知己。如今,知道你与阿纵感情这样好,我也就放心啦。”   说着,她举起手中酒杯,言笑晏晏,“这一杯,我先喝了。”   裴钦道:“不,自是我来敬秦叔月姨。”   说着,同样举起手中杯盏。   场面逐渐热闹,甚至说起秦戎、李明月年轻时的旧事,真正有了“家宴”的味道。   当天晚上,秦纵正要歇息,便听裴钦说:“阿纵,我想回家一趟。”   他微微怔忡,去看裴钦。见裴钦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说着要离开的话,语气却是轻松的,与此前决然截然不同。   秦纵笑笑,说:“如何就要回家?”   裴钦侧头看他,说:“你父、你娘算是知晓我们的事儿了,也该让我父知晓。”否则,秦戎与李明月待他这般好,裴家却无甚表示,总觉得对秦纵不公。   秦纵已经想见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道:“那也要年后再走。”   裴钦笑笑,说:“也是。”   灯火吹灭,两人并肩躺下。   黑暗之中,裴钦道:“我原先以为,毕竟是这等大事,他们总要不满些时候。是我小人之心。”   原先只是一句感叹,没想到,竟引得秦纵再开口。   秦纵说:“兴许——”   裴钦:“嗯?”   秦纵难得安静。   因今天下午在亭中的相聚,他忽而有了冲动,将自己重生的事,一样告诉裴钦。   到如今,裴钦、父母,原本就是与他最亲近的人。秦纵扪心自问,倘若裴钦怀有一样秘密,不愿说与自己,自己哪怕面上不显,也一定觉得心冷。   可毕竟事关皇位。如果裴钦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他原本是登基的人,他会如何想?   秦纵心思渐渐沉下。裴钦有所察觉,主动道:“阿纵,有什么事,都能说与我听。”   秦纵眼皮颤动,这时,裴钦又补充:“唔,若着实难言,也莫要勉强。”   “不,”秦纵说,“不算勉强。”   他忽然想通了。这样下去,哪怕裴钦不留意,自己也会陷在“裴钦兴许要在乎”的心思里。可早前时候,他与裴钦明明说好,以后都再不要有什么思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有无觉得,殷玄做过的许多事,都十分莫名?”   裴钦“咦”了声,“你是说?”   秦纵道:“张涛。”   裴钦笑笑:“他啊。对,我是想过。殷玄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才让这么一个人上战场。”   秦纵道:“他没有失心疯。只是他曾经知道,张涛以一己之力,阻拦裴家军长达半年之久。”   裴钦卡壳,承认:“我好像没有听懂。”   秦纵转向他的方向,补充:“不过,被阻拦的裴家军到底将张涛率领的军队击溃,再度北上,攻破京城,踏入皇宫。”   黑暗,裴钦不言不语。   看着情郎的侧影,秦纵一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面继续说了下去。   他道:“我由此而死,殷玄想来同样由此而死——对,那时候,我父、我母俱亡于西域汗国游兵刀下。我心灰意冷,殷玄让我入宫,我也未有反抗的心思。”   至此,裴钦终于听懂。   他说:“‘重来一次’,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纵轻轻“嗯”了一声。   他耐心地去等裴钦的反应,听裴钦问:“我为何会反?总不至于,殷玄也让我……”   秦纵咳了声:“不曾。”停一停,才又开口,“你父屈死于殷玄之手。”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到,身侧裴钦忽而紧绷。   过了好一会儿,裴家将军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父如今安康。”   秦纵:“嗯。”   裴钦翻过身,将秦纵搂在怀中,爱惜地吻他发丝,说:“你也不曾为他所伤。”   秦纵眼睛眨动,眼眶微热:“……嗯。”   裴钦:“秦叔、月姨俱是安好。真是再圆满不过。”   秦纵吸一口气,察觉到鼻翼间的水意。   “太好了。”他听裴钦一遍遍重复,“真是太好了。”   秦纵同样喃喃开口:“嗯,真是太好了。”   听闻自己失去皇位的消息,裴钦第一时间惦念的,依然是身侧人的安危,而非权势地位。   他选择这样的人,欲与之共度今后一生,真是再好不过。   两个月后。   年节去时,裴钦带着秦纵、秦家其他人备下的诸多礼物,南下归家。   将人送走,秦纵再回德安宫,如往常一样批阅奏折,却总静不下心来。   他干脆放下笔墨,去园中散心。   这一走,就见到宫人正在修剪花枝。   ——说是“花枝”,未免有些抬举眼前东西。虽然已经到冰雪消融的时节,可上面依然光秃秃的,连绿叶都少见。   秦纵脚步停下,看了眼前枝丫良久,心想,等到裴钦回来的时候,外间的花应该开得正灿烂吧。   ……   ……   斗转星移,社会变迁。   “华国文化瑰宝”“史诗性著作”“研究梁朝风俗的最好读本”《大名遗事》第三卷 被发掘,一时成为社会热点。   而话本中的内容,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同样引起网友热议。   众所周知,此书虽冠以“大名”之名,写的却是梁朝开国皇帝秦纵与其麾下大将军裴钦的故事。两人皆是一生未娶,真正做到生而同衾,死而同穴,感情不容置疑。   那么问题就在于,继承了太宗皇位的秦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史书对此着墨甚少。DNA检测结果已经证明,秦乐与秦纵、裴钦皆不存在血缘关系。可这非但不曾让民间得出确切结论,反倒让事情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无数人对《大名遗事》新发掘出的内容翘首以盼,只希望尽快发布官方解读,好一解疑惑。   在众人期盼之中,《百家讲坛》终于播放了相关专题预告。   待到开播之日,专家出现在屏幕上,镜头拉近。   “梁太宗的身份,具有一定传奇色彩。他首先是宁朝武将世家之子,后日,却因皇帝昏庸,走上了另一条路,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造反’。   “可能由此说梁太宗是一个反臣吗?恐怕不能。多项记载显示,正是在梁太宗统治时期,生产力有了飞跃式发展。   “……   “……   “梁文宗秦乐的身份,应该是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事实上,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根据梁太宗、裴将军家乡共有的风俗,做出判断。梁文宗应该是一个因战乱失去父母的孤儿,之后被梁太宗、裴将军收养,也继承了梁太宗的皇位。   “这项猜测,在《大名遗事》第三卷 中,得到了进一步证明……”   屋内,电视机里的专家依然侃侃而谈。   屋外,阳光照在开得灿烂的花丛上,又是一年春天。 第101章 穿越星际(1)   第六象限, 诺瓦利斯星。   这里是银湾帝国与人类联邦的交界处。在法律上,仍然归于帝国管辖。但实际上,已经是人类、兽人混居的状态。   有人留意到, 蓝花城的主街上, 多了一家机甲商铺。   商铺老板是个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青年。按照他与客人们讲话时透露的只言片语, 这位老板不是人类。只是直到商铺开张的半个月后, 依然没有兽人分辨出他是什么种族。   的确,兽人们从小接受的教育, 都在告诉他们“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暴露出种族特征,是一项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在漫长的帝国历史中, 他们也总结出一套经验。   最简单的。兔族往往身材娇小,有淡红色的眼睛,还有一大堆兄弟姐妹。   熊猫族,基本是独生子女,喜欢住在植物茂盛的星球,基本只吃素食。   狼族, 看皇帝一家就知道了。威严,高傲,自带“十米以内, 生人勿进”的气场。   ——说到皇帝一家,这段时间,正有一场大戏发生呢。   这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当时观澜带着越无虞自刚刚建立的大梁离开, 正降临在蓝花城。   作为国家边境,诺瓦利斯星虽然繁华,却与帝都星相隔甚远。倘若从这里搭飞船去帝都星, 耗费在路上的时间都至少有二十天。   不过,有观澜在,这倒不是问题。   他问越无虞,是否要自己直接把他送去帝都。越无虞却说,还是先帮观澜在这儿安顿下来。   观澜听过,欣然答应。   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银湾帝国,但上一次,他的吃穿住行都有旁人——呃,旁的兽人——帮忙打理。不像现在,只能“自力更生”。   越无虞愿意帮忙,自然是好事。   眼看越无虞开始找寻正在出租、出售的房屋,观澜顺便提起自己之前那个“自动刷鳞机”的计划。   越无虞听过,查找方向拐了个玩儿,直接找上一家机甲工厂。   他虽然不是机械制造专业,但出身这个时代,还是皇家身份,眼力自然不俗。没花多久,就挑中了蓝花城中品质最高的厂子。   在根据观澜的要求下订单的同时,越无虞还签了一笔代理生意。   期间,不光需要和工厂谈判,还要劝观澜:澜哥,你倒不是不能继续开饮食相关的店。不过各个种族的兽人口味相差甚远,一一打理的话就太费心了。还是卖机甲比较方便,只要把招牌摆好,剩下的,都可以让顾客自己挑选。   观澜听着,觉得越无虞话中的道理有些奇怪。   难道卖食物就不能让兽人们自己挑选吗?不过,越无虞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他也的确不愿太麻烦,干脆点头。   就这样,观澜的机甲店开张了。   他只负责销售,更具体的安装、维修,都交给厂家负责。   四舍五入,观澜需要做的只有每天打开店门。有兴趣的话,就和来店里的客人聊天。没兴趣,提前把店关了也不会有人找麻烦。   星际时代,店里的一切都智能、自动。换句话说,观澜绝无必要招聘第二个店员。   忙完这些,越无虞短暂地舒一口气,终于把注意力转到自己家的事上。   不出他所料,叔父一家将前任皇帝的身故解释成一场“令人痛心的事故”。最先那几年,或许是出于心虚,逢年过节,他们都要在媒体面前上演一场“兄弟情深”。随便点开一场那几年内的采访,都能看到这一家子哭得声泪俱下的面孔。   叔父、叔母分工明确,一个怀念皇帝哥哥有多英明睿智,一个感叹皇嫂有多温柔大方,看得越无虞冷笑连连。至于他自己,则时常出现在堂弟口中。镜头前的越琤谦逊低调,完全看不出他当初下令,让人朝越无虞开炮时的丑态。   几年以后,也许出于遗忘,也许出于习惯,此类场合越来越少。   按照越无虞的检索,时至今日,最近一次这家人在公共场合提起先帝一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们自以为人证物证俱消,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兄长一家的尸骨之上。而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在自家儿子口中“被一炮轰成灰”的侄子还能回来!   ……   ……   还是蓝花城,新开张不久的商铺里,几个兽人一边看着最新推出的机甲投影,一边闲聊:“最新款的‘铜管乐队’也太帅了,竟然能同时发出408颗炮弹——你们说,那个人真的是小皇子吗?”   “如果他不是的话,皇帝一家为什么要追杀他?”   “呃,可能是因为不希望有人玷污先皇家的名声?哇,这难道就是之前预告里的红莲747!”   随着几个兽人的调试,一架全新的机甲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锋利流畅的合金外壳,耀眼夺目的红色喷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超大号的炮架。虽然比不上能同时发射数百枚炮弹的“铜管乐队”,但也是重火力机甲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一群兽人为此心驰神往,连聊到一半儿的八卦都忘了。还是在看过价格、发现传说着的“红莲747”售价高昂到哪怕把自己一家子卖掉都拿不下一个炮筒,年轻兽人们才悻悻离开。   人虽然走了,但话音还是飘来一点儿。   “也不能这么说。从现有录像证据来看,他们一开始去问小皇子的问题非常奇怪。乍一听,好像是关心,可实际上……”   “实际上,是想知道小皇子确不确定他是怎么‘失踪’的?”   “对!我也是这个感觉。后面发现小皇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之后,他们就翻脸了。”   “唉,希望小皇子没事儿。”   说到这儿,几个兽人终于走到颇远的、话音不会落到身后机甲商铺店主耳中的程度。   而在商铺中,观澜身体往后靠了点,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壶越无虞临走前准备的、足够喝几个月的果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之后,开始不太熟练地使用这个世界的终端,以“小皇子”“皇帝家”为关键词,搜索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视频。   点开看,视频中的画面非常混乱。拍摄者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此刻隐藏在暗处,谨慎地、轻声地说话,并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越无虞。”说着,不顾本世界的礼仪规范,年轻兽人头顶溜出来两只耳朵。同时,蓬松的尾巴一闪而过。   身份被有力证明,狼族青年继续道:“对,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越无虞’。过去的十多年里,我经历了很多事。现在,我终于能够站出来,试图让大家看到我。   “后面我还会发送一些内容。拍摄它们,原本只是出于谨慎。很遗憾,竟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到这里,第一条视频结束。观澜没看下方多到近乎刷不出来的评论,而是径自点开越无虞使用的账号,在首页找到倒数第二条博文。   这次,视频正式播放之前,是一小段口述的介绍,说:“这里的事发生在二十五天之前。当时,我找到帝都星的警卫,用一些证据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并且得到他们‘可以帮忙’的承诺。   “我被他们安置在一家酒店里,满怀期待地等待。终于到了和叔父、叔母见面的时候,我理解他们的谨慎。毕竟,我已经失踪整整十三年。   “也许有人会有疑问。这十三年,我都在做什么?希望有机会可以解答大家的问题吧,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   说到这儿,画面骤然变得模糊。往后,又再度清晰。   镜头在一个低矮的地方,大约是别在越无虞的袖扣上。透过它,可以看到帝国最尊贵的一对夫妇,还有已经开始代表皇室出席各个场合的皇太子。   他们温柔亲切地和越无虞讲话,问他还记得多少“那天”发生的事情,当初他驾驶的机甲去了哪里……随着越无虞的一个个否定回答,他们的态度逐渐变得轻慢。   到最后,等不及这餐“家宴”结束,皇帝便起身,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忙。皇后则勾起红唇,说:“真是可怜的孩子。就在皇宫住下来吧,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人看出皇帝、皇后的心思,那么,还有皇太子的态度。   听了母亲的邀请,皇太子越琤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道:“母亲!为什么——”   皇后:“你们已经十三年没见了。亲爱的,你一定很想和无虞叙叙旧,好好聊聊当初的事情吧。”   说着,她看皇太子的神色陡然变得严厉。   被母亲这样注视着,越琤最先还有不服。但后面,他仿佛想到什么,面色稍缓,说:“是想聊聊。皇兄,你在外面这些年,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份?”   “……”越无虞回答了。他的答案听起来无比真实、让人信任,以至于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弹幕里刷出来无数条担忧的内容。   譬如:“我怎么觉得他们的态度不太对劲?”   譬如:“为什么要问有多少人知道小皇子的身份?好奇怪。”   譬如:“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他们刚开头就问了,小皇子记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他之前驾驶的机甲在哪里。要知道,机甲上可是存在黑匣子的。”   有黑匣子,就能确认小皇子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   当然,也有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只有我觉得小皇子很可怕吗?这么多年没见的亲人,他竟然能在第一顿晚饭的时候就开始录视频,这不是摆明了根本不信任人家。”   这句话很快迎来大批反驳。观澜眉尖同样挑起一些,手指点在终端上,按下弹幕之后的“踩”字。   然后,他打开第三条视频。   之前店里兽人们讨论的“追杀”,在这条视频中,第一次显露端倪。 第102章 穿越星际(2)   和此前一样, 视频正式播放之前,有一段口头介绍。   “和我的叔父、叔母一家吃饭,是十八天之前的事情。之后, 我在皇宫中度过了十三天。   “这十三天里, 我没有丝毫‘回到家’了的感觉。相反,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小房间, 告诉我,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基因检测, 来证明我的身份。   “我完全理解他们的顾虑,对此欣然答应。但我没想到,在这十三天里,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   狼族青年的话音逐渐低了下去。画面晃动一下,重新变得清晰。只是里面显示出的已经不是越无虞之前待着的餐厅,而是一个房间。   这回儿,摄像头被别在越无虞发间。观众眼中的视角陡然升高许多,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觉得不习惯,就听到越无虞轻声说:“我感觉……有点奇怪。”   这是“十三天”前期的事。狼族青年好像还在谨慎地斟酌言辞, 不愿意把糟糕的想法套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但是,他也的确遇到了让自己十分困惑的状况,于是开口, 说:“可能是因为终于回到家中、放松下来吧。这几天时间,我总觉得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叔父、叔母平日很忙,没有再来看我。越琤……他都已经这么大了。”   最后一句话, 被越无虞说得有些含糊。   他安静片刻,才像是怀念着什么一样,继续开口。   “我最后一次见到越琤的时候, ”年轻兽人轻轻打了个呵欠,“他还是一头小狼呢,会礼貌地叫我‘哥哥’。现在,也许孩子终于长大了。”   说着说着,他的话音轻了下去。   越无虞睡着了,画面被切掉。   等到视频重新变得清晰的时候,房间明显昏暗许多。   前面那会儿,越无虞好歹还在地面上走了走。这时候,却只能躺在床上,自言自语似的,说:“是不是我的基因病又发作了?奇怪,怎么完全动不了。”   这句话后,他挣扎片刻,用手撑着床铺坐起来。   观众们能听到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是越无虞摘下了耳边的摄像头。   这下子,曾经皇太子的容貌终于再度显露在众人眼中。让人吃惊的是,他面色极差,已经到了从隔壁人类联邦里随便抓一个过路者,都能说出“这个兽人是不是不太对劲”的地步。   但越无虞自己仿佛还不觉得。他把玩了摄像头片刻,喃喃说了句“是不是快没电了”。过了会儿,人们以为他又要睡着了,越无虞才又说:“我之前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兽人,也没有能够操纵精神力的人类。   “我一度以为自己要回不来了,好在遇到了愿意帮我的人。   “回来以后,我也了解了这几年中前线的情况。人类联邦的确帮我们分担了很大压力,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有机会出现在战场上。”   画面转暗,然后再度清晰。   这一次,画面已经黑到近乎看不到了。   如果不是突然发出响动,观看者可能要认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仅仅是一片静止。   但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他们已经很熟悉的狼族兽人说:“唔——你们要给我喝什么!”   无人应答。   只能听到一些挣扎的声音。   哪怕知道越无虞后面逃走、把这些视频发了出来,观众们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画面变得摇摇晃晃。终于,随着越无虞推开窗子,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兽人们能见到他身后的人影,也能看到地面上反光的液体。最后,小皇子翻出窗子,似乎还曾跌倒——他们听到“噗通”一声,然后,画面再度暗了下去。   至此,第三条视频结束。而在这之后,是比越无虞发出的第一条视频更多、也更加激烈的讨论声。   观澜深吸一口气,大略翻了几条。   兽人们大多都在@皇室的官方发言账号,另有皇帝一家的个人号,要他们做出回应。   也有人询问越无虞,他现在在哪里,自己愿意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紧接着一条评论就是:“小皇子一定不要相信上面那个说要给你提供帮助的人!我看了他的账号,他发过一条带着帝国军事学院院徽的照片!”   下面则是:“什么?!!皇家护卫队基本都是从帝军选□□的吧。”   “太可怕了,这是要找到人之后灭口吗!”   “希望小皇子没事。”   观澜眉尖拢起。   越无虞离开至今,两人始终没有再联系。观澜从前是觉得没有必要,他认为越无虞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自己。   毕竟,狼族青年不是两手空空地走的,相反,他身上带有大量来自修真文明的灵宝法器。   就拿第三条视频的内容来说,其他人还要担心越无虞要怎样逃离,观澜却知道,越无虞只要嚼过灵茶茶叶,就能消除身上所有负面状态。之后,穿行符、隐匿符,不管他用哪一项,都能平安从皇宫离开。   而观澜在上上个世界给出的那片龙鳞,也一直被越无虞带在身上。   鳞符认主,哪怕越无虞不小心将其掉落,也会重新回到狼族青年身侧。同时,不可能被第二个人启动。   一旦越无虞遇到麻烦,就可以以此联络他。   但是、但是——   他神识沉下,在自己识海之中,找到延伸出去的千万灵光成线。   其中绝大多数灵线已经灰暗下去,仅有少数依然散发微弱光芒,后面正是原淮野、秦纵等刚刚分别不久的人。而属于越无虞的那一根,明亮到近乎灼目。   灵台之上,观澜拨动那条光线,随即开口。   他问:“你现在在哪里?”一顿,又补充,“隐匿符用完了的话,不必回我。”   不过,越无虞的情况显然不错。他很快回应,说:“没有用完!澜哥,我这会儿正在文心星。”想到观澜对银湾帝国的星域可能不太了解,又补充,“这里距离帝都星不远,是几个大学的所在地。”   观澜停顿片刻,说:“我看了你发在网上的那些视频。”   越无虞一愣。   他这会儿正伪装成一个逃课的学生,代替对方漫步在校园中。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冒充”,是经过那名学生同意的。对方出了高价,请越无虞帮他完成一段时间课程,最好连期末考试也一并参加。   越无虞欣然答应。一边赚钱,一边躲避学院中的一次次筛查。   不只文心星。以帝都为中心,附近所有星球都享有一样的待遇。   发现越无虞“消失”的皇帝夫妇怒不可遏,网络上发生的一切又让他们战栗。事实上,他们已经尝试过删除越无虞的账号。但同为皇室成员,越无虞的账号享有与皇帝夫妇一样的最高规格权限。他们非但无法让越无虞的声音在星网上失踪,反倒被狼族青年曝光了先前所作所为。   至此,皇帝夫妇短暂沉寂下去,只发布了一条声明,说近来有一场阴谋,皇室被蓄意抹黑云云。   可有了此前种种,这样的说法就太苍白,无人相信。   皇帝夫妇干脆沉默下去。越无虞相信,他们一定在深深懊恼,为什么没在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把他杀掉。   但他们后悔也没用了。越无虞目标明确,他的机甲是真的被损毁,黑匣子更是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被空间风暴卷成碎屑。如果他直接站出来表明当初的“意外”实则是人为,有很大可能被叔父一家指为谣言。   没证据怎么办?很简单,制造新的证据。   在他发布了数条视频,并且曝光了账号险些被关闭的状况后,越来越多人站在越无虞一边,呼吁有关部门站出来,重新调查当年的案件。   也有一些阁臣开始和越无虞联络,表明自己已经怀疑现任皇帝一家很长时间,可惜他们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现在越无虞出现了,情况自然要改变。   越无虞分辨着这些消息,从中挑选可以信任的对象。   他没想到,观澜会在这个时候联络自己,话音中还透露着对自己的关切。   越无虞的心跳有些加快。四下无人,他耳朵冒出来,快速地抖了两下,才用郑重语气和观澜讲话,说:“视频主要是拍给别人看的。你放心,我这里还有灵茶、灵酒,他们的药对我没用。”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都被观澜透过鳞符看在眼中。   想了想,越无虞还补充:“我最近买了一些文心星上特产的水果,正打算寄给你呢,你应该会喜欢。”   观澜听着,心道:还有工夫惦记给我买水果,应该的确没事儿。   越无虞又问他,店里的情况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客人。   观澜漫不经心,正要回答一句“没有”,便见店门打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他微微一怔。   上个世界,观澜一眼看出秦纵体内的灵魂与身体并不匹配。而现在,刚刚走入店里的青年状况与之类似。   观澜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花了一会儿分辨,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体属于这个时代,但是,他的灵魂仿佛来自十分久远的过往。   但这并不意味着青年被人侵占了身体。相反,在观澜看,对方的灵魂早在年幼时就入驻了这具身体。   比起“夺舍”,这更像一个漂泊的灵魂,遇到了可以暂且容纳自己的地方,并且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磨合中,将其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住所。   “澜哥?”   文心星上,越无虞察觉了观澜的走神。   他微微捏紧手中鳞符,过了片刻,听观澜说:“好像遇到了一个。”   越无虞:“……”眼神里多了点警惕,语气倒是很柔和,“他是什么类型的兽人啊?能看出他是什么职业吗?”   观澜端详青年片刻,回答:“他是一个人类。哦,看不出他有什么工作。”   越无虞吐出一口气,莫名后悔。   他帮观澜在诺瓦利斯星安顿下来,是不想让自己复仇的冗杂事务干扰了观澜的生活。可现在,自己离他那么远,完全无法参与观澜的生活。   万一在这期间,他的工作被人取代了——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想到这个可能,狼族青年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而这时候,刚刚进门的青年舒尧站在展示台前,颇为惊喜地发现:“‘红莲’系列出新机甲了?哇——”   他眼睛亮晶晶的,点开旁边电子屏上的说明,开始仔细。期间,甚至在自己的终端上拉出从前的笔记,对比着记下新的内容。 第103章 穿越星际(3)   正如观澜刚才看到的那样, 舒尧是个穿越者。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还是婴孩的舒尧被襁褓包着,放在莫奈星孤儿院门口。   对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来说, 这是常有的事儿。但那天又有一点不同, 太过寒冷的天气, 让那个真正的婴儿, 变成了从地球来的少年。   第二天一早,工作人员推开孤儿院大门, 发现了外间啼哭不止的孩童。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咒骂:“哪怕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可以在白天把他送来啊——乖, 不哭不哭。”   等到把舒尧抱回室内,擦洗过,喂了适合婴儿的营养剂,工作人员们用精神力感知片刻,叹一口气。   不出所料,这个被遗弃的孩子, 是一个普通人。   换言之,在这个哨兵与向导占据99.98%的世界,舒尧算得上“残废”。   联邦的医疗水平高度发达, 哪怕孩子出生时缺失四肢,父母都只会开始查询去哪个星球做手术更好。但如果是一个身体健全、心灵康健的孩子没了精神海,等待他的,往往就是和舒尧一样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命运。   如果是真正稚童, 少不了要因父母的嫌弃而自怨自艾。哪怕工作人员们再温柔悉心,依然无法完全消除他们心中的自卑。但是,舒尧不同。   穿越之前, 他已经十五岁了。虽然还是未成年,但心智差不多成熟。最重要的是,他早就习惯了没有精神海的生活,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甚至于,在发现自己来到未来世界、这里存在着不止一个智慧种族之后,舒尧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享受这次重生。   他依然怀念自己的真正的父母。但上辈子,舒尧是得了癌症,自然死亡。在他离开之前,家人都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尤其父母年纪尚轻,舒尧相信,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走出悲伤。   在这同时,他也和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们、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其他孩子建立起了新的亲情。   现在,如果有其他人去看舒尧身份面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以下信息:   联邦人,出身于莫奈星。现23岁,就读于联邦坦陶大学……已婚。   是的,舒尧已经结婚了。   他的婚姻是一场意外。两年前,拿到坦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舒尧与孤儿院的“家人”们告别,踏上去往坦陶星的旅途。   路上,他遇到一个同样二十岁出头的向导。对方自称坦陶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愿意带学弟去学校报道。   舒尧并非毫无警惕心的人,但星际时代,终端显示的身份信息无法作假。加上对方说出的细节都与舒尧事先了解的信息对应,他选择相信对方。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错误得非常彻底。舒尧转眼就被迷晕,再睁眼,就发觉自己出现在一场婚礼上。   他作为婚礼的主角,与一个哨兵缔结了婚姻关系。   希恩·莱伦,他的“丈夫”,曾经的S级哨兵,如今精神海破碎,成了和舒尧一样的“残废”。   希恩的未婚夫周君宁不愿意履行婚约,于是抓了逃婚途中遇到的舒尧顶上。   他给舒尧喷了大量用自己的向导素制作的药剂,让家人将舒尧误以为他、将舒尧抓走。等到舒尧醒来,婚礼还没正式开始,手续却已经办理完成。   他提出抗议,想要取消这次婚姻记录。希恩·莱伦本人对此不以为意,周家却百般阻止。   他们竭力和舒尧协商,希望舒尧不要把这件事闹开,周家丢不起这么大的人。如果舒尧愿意,他们可以给莫奈的星区孤儿院一大笔捐赠。当然,舒尧本人也能得到好处。   舒尧想到孤儿院多年没有翻修过的小楼,心动了。   就这样,他和希恩·莱伦的婚姻正式开始。   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们无须履行“夫夫义务”,甚至没必要隔三差五见面。只要联邦想起他们曾经的“英雄”时,舒尧陪伴希恩一同出席慰问活动即可。   至于平日,舒尧在坦陶星上上学,希恩爱去哪儿去哪儿,和他无关。   ——按理来说是这样。   但随着希恩被坦陶大学聘请为教授,两人的“相敬如冰”,逐渐发生了改变。   刚把新旧款“红莲”对比到一半儿,舒尧的终端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希恩。舒尧一边翻动笔记,一边接通通话。   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希恩的声音,而是另一个舒尧还算熟悉的人,布莱德利·费兰。   此人是希恩的朋友,一个A级哨兵,精神体是一只白鼬。这会儿,他直接告诉舒尧:“舒尧是吧?希恩今天要和我们聚会,你自己回坦陶星吧。”   一句话后,不给舒尧反应的时间,对方直接挂断通讯。   舒尧:“……”   他是和希恩一起来诺瓦利斯的,起因是舒尧提到自己一直对银湾帝国的一些机甲设计非常感兴趣。恰好希恩无事,干脆架势飞船,与他一起出来散心。   至于现在,舒尧也能想到,大约就是希恩在边境星球遇到了自己的好友,于是决定一聚。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儿,舒尧却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对希恩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希恩的那帮朋友,一直让舒尧很反感。   他们明明知道舒尧与希恩这段婚姻的真相,也知道他们早就做好打算,最迟三年后,两人就会低调地离婚。可无论布莱德利还是其他人,话里话外,都好像舒尧是有意接近希恩。甚至不止一次提到,有希恩这么一个教授伴侣,舒尧的课业成绩一定非常“漂亮”。   后者是实话,但是,那明明是因为舒尧自己努力!   他知道自己没有精神力,很难在第一时间领悟机甲操控的要诀。所以舒尧花了比同学多十倍、百倍的时间在训练场上,哪怕被打到爬不起来,他也只是原地休息十分钟,之后便继续联系。   这样的勤奋用功,加上对机甲真心实意地热爱,让其他教授对这个“虽然没法觉醒,做的却比很多已经觉醒的学生更好”的“残废”有了印象,打出高分,这和希恩有什么关系?   想到布莱德利的态度,舒尧眉尖轻轻拢起一瞬,很快又松开。   算了!他们去聚会,属于自己的机甲时间就又有增加。原本还要顾虑希恩必须要赶在晚上九点之前回到坦陶大学,现在,整整一个下午,不,还能加上半个晚上,他都能好好享受银湾帝国的新设计。   青年面色变换,很快定格在喜悦。   他起先还是站着。到后面,成了坐在地上,用着迷的神色看着身前的庞然大物。   “红莲”之后,还有“蓝色风暴”“太阳神殿”“天狼”……不知不觉,外间天色暗下,舒尧依然神采奕奕。   他时常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意义,就是认识这么多机甲。哪怕身为普通人,最多只能做到在训练室里驾驶它们,永远没有与它们一起在宇宙中翱翔的那天,舒尧依然觉得值得。   在准备切换到下一个机甲时,舒尧鼻翼间传来甜甜的香味。   有人往他手边摆了一杯果茶。舒尧一愣,侧头看,猛地意识到,原来这间机甲商铺的老板一直待在旁边!   “唰”一下,他脸色爆红,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起来,说:“啊,已经这个时候了!抱歉,我耽误你做生意——”   观澜说:“你很喜欢它们?”   舒尧眼睛眨动一下,笑着点头,说:“我是机甲制造专业的。不过平常在学校,见到的基本都是联邦那边的款式。偶尔有帝国的机甲,也是被淘汰多年的那种。好在我学校在的星球离这里很近,可以偶尔过来观摩。”   一顿,他又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店老板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但有自己在店里,肯定还是让其他客人对这家小店望而却步了。   舒尧绞尽脑汁,思索起自己应该如何补偿。   能在蓝花城开店,每个月的租金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被耽搁的、少赚的钱,应该是……   舒尧算了算自己紧巴巴的钱包,咬咬牙,说:“您这里有圣思法贝尔牌机甲机油吗?我、我要六个加仑!”   算起来,这大约是三千联邦币。不是一笔小数目,但舒尧记起自己刚刚看到的诸多信息,觉得非常值得。要是在其他店铺,自己哪有时间这样仔细品味。再说了,哪怕对方店主也和眼前这个看不出种族的兽人一样温和宽容,其中信息也不一定有这家店这么详细丰富。   舒尧越想,越觉得值得。   后面观澜把他要的机油打包给他,舒尧谨慎地提出:“我以后还能再来吗?”   观澜随意点头:“可以。”   舒尧眼睛发亮,说:“那我现在,还可以——”   观澜思索。   舒尧看他这样,心中升起细微忐忑。   他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观澜在想:之前定制的自动刷鳞机今晚就要到了啊。原本想要去试用一下的,可是,现在店里多了一个客人。   他有点想叹气。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还是让观澜意识到,越无虞离开了,很多事会变得不再方便。   “你想看就看吧。”最终,观澜道,“看完之后,记得帮忙关上店门。”   舒尧:“咦——”   观澜说:“这是钥匙。”说着,翻出一样东西给舒尧。   舒尧:“等、等等?”   观澜想了想,说:“你明天还在吗?”   舒尧紧张,说:“我可以留到明早九点。”   再往后,就要赶不上学校的上课时间了。   观澜却道:“够了。到时候,你过来把钥匙给我。”   说完这句,他施施然离开。   舒尧瞠目结舌,只觉得自己掌心的钥匙发烫。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我不是在做梦吧。”   左右看看,他依然在机甲店里。不远处,“蓝色风暴”静静伫立。   舒尧再度意乱神迷。管他呢,就算真是做梦,他也要做个够本。 第104章 穿越星际(4)   没了顾忌, 舒尧在这家叫做“潮声”的机甲商铺里待了下去。   一直到他与老板说好的交钥匙时间,门口传来动静了,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一晚上都没挪窝。   眼看老板都睡了一觉回来了, 舒尧手忙脚乱地点掉自己开了一屋的电子屏, 鞠躬:“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会。”老板对他说, “你对机甲的喜爱非常可贵。也许未来有一天,你的作品也能出现在这家店里。”   舒尧耳朵微微发红。   老板眨了下眼睛, 问:“到时候,我可以直接出售‘设计者签名款’吗?”   舒尧听着,眼睛亮亮的。   他还是谦逊, 说:“我也只是个普通学生,”一顿,到底因为这样的激励而雀跃不已,“如果有那么一天,当然!”   老板便笑道:“我很期待。”   舒尧高高兴兴地走了。他身后,观澜微笑一样, 到柜台边坐下。   和刚刚的穿越者一样,这会儿,他的心情也很好。   越无虞定制的自动刷鳞机非常好用, 力道、方位都可以自己调节。观澜在心中比对,觉得昨晚比自己离家之前的任何一次刷鳞经历都愉快。   正回味时,他心神一动,感受到越无虞正轻轻敲击鳞片。   观澜神识再度沉入识海, 站在光点尽头,看着灵台上浮现出的狼族青年身影,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   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听越无虞道:“澜哥,那个机器怎么样,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没有。”观澜笑笑。又觉得越无虞这么关切自己,自己似乎也该报之以李,于是主动询问:“你那边呢?我看网上的动静,他们似乎不打算回应了。”   说多错多。皇帝一家子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接下来,不出意外,他们会一直沉默到整件事的讨论度消失,再不冷不热地说一句,之前的一切只是误会。   这个道理,观澜能想到,越无虞一样能想明。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太惊喜,全然不知道,那对扑棱的耳朵、晃来晃去的尾巴,全部被观澜看在眼里。   观澜在关心他。这种感觉非常好,让越无虞想要将眼下一刻无限拉长。   他说:“是的。所以接下来,我打算……”   九点出头的时间,蓝花城的商业街已经热闹起来。   有客人进到“潮声机甲”,想要找店老板咨询商品信息,却见店老板似乎在与什么人通讯,只将自动讲解助手分配给他。   观澜拢共没和客人说两句话。但越无虞还是听到,问他:“澜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嗯?没有。”观澜喝一口果茶,“你——”   越无虞:“嗯?”   观澜却没说话。   他难得有点懊恼。刚刚那一瞬,自己竟然想对越无虞说,“你在外面要是没什么大事,其实可以回来”。剪视频、与皇帝夫妇在网上你来我往地放证据,这些都可以在蓝花城完成。   但话尚未出口,观澜就意识到,自己在考虑一件不可能的事。   越无虞不会再回来了。他会夺回属于自己的帝位,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至于观澜,他也许会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些时间 ,但总有一天,他会离开。   想着这些,观澜久违地感到一丝怅然。   另一边,文心星上,越无虞捏着龙鳞,不明白对面为什么忽而安静。   难道因为用了太久,这个样子有点奇怪的通信设施失效了?   他把龙鳞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终于听到观澜开口,说:“在外面,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   越无虞眼睛弯起,笑道:“好!”   ……   ……   上了飞船后,舒尧振奋的心情总算稍稍冷却。   他一夜未睡,好在下午的课在四点。在诺瓦利斯到坦陶的三小时航程中,舒尧抓紧时间补了一觉。期间做了无数美梦,就像那个机甲店老板说的,他设计的机甲出现在战场上,被无数英雄驾驶,去与宇宙虫族作战……   而后闹铃响起。舒尧还迷糊着,就被唤起。飞船上的机器人提示他,已经到下船时间。   舒尧揉了把脸,唇角还是勾起。   在下了飞船、搭上飞行器之后,他又检查了一下终端。   班级群里,班长在催收某一门课的作业。   舒尧把自己写好的论文发送过去。再往下滑,孤儿院里,有个小朋友今天过生日。院长把在现场录制的影像发了出来,点开看,弟弟妹妹的欢声笑语如在耳边。   舒尧眼睛更加明亮,在听完弟弟妹妹们一起唱的生日歌之后,他也唱了两句,把自己的声音合成进音频。   再往下……嗯,是他和希恩的对话窗口。昨天晚上,他记起希恩回家之后发现自己不在,可能会有意外,于是发消息和对方说了一声。希恩回复了句“知道了”,再无其他消息。   确定自己再没什么遗漏,舒尧关掉终端,伸了个懒腰。   他决定了。回家之后,要再睡一会儿,然后去教室上课。   虽然是夫夫关系,但舒尧和希恩一直是分房睡。   以至于进门的时候,舒尧压根没意识到,希恩竟然整整一晚都没回来。   他又有睡觉时把房间调节至“静音”模式的习惯。以至于到了下午三点,舒尧起床、准备出门了,才发现希恩竟然坐在窗边的躺椅上。   因早饭、午饭都没有吃,舒尧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匆匆和希恩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冲进厨房,用给孤儿院数十个弟弟妹妹准备食物的经验,快速给自己做了两个三明治。然后拎着餐盒,冲出家门。   自始至终,希恩都没有更多动静。   他听到房门关上的“咔哒”声,下颚紧绷,再度响起昨天晚上,布莱德利对自己说的话。   “周君宁和其他哨兵绑定了。哎,要我说,你们真的太可惜了。明明是匹配度96%的天作之合,怎么偏偏……”   希恩没有说话。   他缓缓地、痛苦地想,君宁不愿意和自己这样的“残废”绑定,更想和一个健康的哨兵在一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这又有什么错?   整件事里,唯一值得指责的,就是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希恩沉浸在灰暗的情绪中,舒尧对此一无所知。   离开家之后不久,他意识到,其实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着急。距离课程开始还有足足五十分钟,他大可以找一个环境优美的安静地方,把三明治吃完,再悠哉悠哉去上课。   打定主意,舒尧立刻实施。   他到了校园里的湖泊边儿上,找了一个没人坐的长椅坐下,把饭盒打开,拿出加了满满肉片的三明治,啊呜——   咬下去的瞬间,一个小型机甲从面前湖水中冲出,直直朝舒尧撞来。   舒尧:“……!!!”   他闪身及时,没被机甲撞到。但动作匆忙,手中三明治直接掉在地上。   看着沾上泥土的三明治,舒尧欲哭无泪。正好这会儿,一只白虎朝他跑了过来,蹲在那个机甲旁边。   舒尧眉毛竖起,问:“这是你做的机甲?它有经过三项程序、得到可以在户外试用的批准吗?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不用问。能出现在学校里动物,一定是哨兵、向导们的精神体。舒尧这会儿看似在对白虎讲话,可实际上,听到他话音的,是拥有这头白虎的哨兵。   他嗓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道回应:“当然得到批准了!你在想什么?!”   舒尧回头,一眼看到背后青年。   他一愣,认出:“罗伊德?”   白发青年扯起唇角:“哟,知道我啊。”   舒尧点点头:“知道。”何止是“知道”,简直是如雷贯耳。   阿列克谢·罗伊德,今年刚刚入学的新生,说来是舒尧的学弟。报道第一天,光是行李就拉了八架飞行器。任性、嚣张,和他接触过的人,上至同班同学,下至食堂拼桌的路人,发在校园论坛里的吐槽贴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在新学期开学不足三个月的现在,凭借一己之力,成为大名响彻整个校园的刺儿头。   哪怕是舒尧这种打开论坛时只看机甲设计新动向的人,也不小心点开过好几个关于他的吐槽贴,并且对他那头白毛记忆犹新。   知道是谁就好办了。舒尧打开自己的终端,给地上惨状拍照,准备提交投诉。   青年看他这样,一愣,问:“你在做什么?”   舒尧说:“就算你得到批准了,也一定没有经过‘三项程序’——别反驳,它的失控明显是由芯片进水引起的。”   “三项程序”的第二项,就包含“防水性测试”。作为把实验室当半个家的人,舒尧见过太多类似情况,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换句话说,对方在学校里直接试用机甲的行为,不仅能让他自己吃处分,连给他批准的老师也会受到牵连。   阿列克谢当即道:“你不要瞎说!”   舒尧冷笑:“要不要把它拆开看看?”   阿列克谢:“拆就拆!要是没有进水,你要给我道歉!”   舒尧:“要是进水了?”   阿列克谢:“那——我给你道歉,给你赔能吃一年的三明治。不过你别投诉我,”微顿,还是不服气,却也有点心虚,毕竟自家机甲现在的表现……“我真的做过防水性测试了。”   说着,打开终端,把一段实验报告截出来,投影在舒尧面前。   舒尧一愣。   一来,他仔细看阿列克谢给自己的报告,意外发现,里面的各项数据竟然真的十分完善。二来,他心中微动,想:还带道歉啊?怎么感觉和学校论坛里说得不太一样? 第105章 穿越星际(5)   距离舒尧下午的课开始还有四十分钟, 他取出空间钮里的修理箱,对阿列克谢的机甲做了简单拆卸。   外壳、线路……最后是核心部位。   阿列克谢前面还吐槽了句“你这是上学呢还是开店呢,怎么把东西带得这么全”, 到这会儿, 和舒尧一起屏息静气。   核心部件被拆下来, 外面摸起来很干燥。   舒尧抿了抿嘴巴。他开始怀疑, 也许真的是自己的判断出错。然而想到阿列克谢机甲刚才的表现,他吐出一口气 , 还是把核心部件拆开。   “哗啦——”   水流了舒尧一手,阿列克谢目瞪口呆。   始终蹲在一边的白虎看到这一幕,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一副“你的倒霉,与我无关”的样子。   舒尧松了口气,转头看阿列克谢。   在他的预想中,阿列克谢这会儿可能有两种反应。要么恼羞成怒,拒不承认。要么认错,把一整年的三明治……呃, 舒尧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肯定吃不下这么多的,可不可以直接让阿列克谢给孤儿院打款?   正想着, 就见那个白色脑袋凑了过来,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在舒尧的意料之外。   回头再看手上的核心,舒尧自己也觉得奇怪,说:“对。我刚刚也想说, 你的确做了涂层,本身装配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阿列克谢和舒尧一起沉思, 还把自己用到的所有材料拉出一个单子,用电子屏呈现在他和舒尧面前。   舒尧原本在暗暗思考,也许阿列克谢平日得罪的人太多,以至于被人恶作剧。但看到屏幕上的某个名字,他一愣,“ST粘合剂?”   阿列克谢下巴抬起一点:“对,新出的!”   舒尧也知道这点。这是某家机甲相关产品大厂的新产品,与他之前买过的机油出自同一家公司。他刚刚那么说,只是感慨这种自己只闻其名、未见其影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被阿列克谢用上。   妒忌吗?不至于。失落吗?呃,的确有一点点。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说:“用起来感觉怎么样?”   阿列克谢的评价还挺客观:“不错。之前说的那些优点都有,轻薄,牢固,但在用了消除剂之后能被快速分解。我之前有次不小心把手粘上了,原本以为要去医院,但涂了消除剂之后很快就没事儿了。”   舒尧想象一下白毛青年用仅能活动的一只手给被粘住的另一只手涂消除剂的样子,忍不住:“……噗。”   阿列克谢斜眼看他,一脸“有什么好笑”。   舒尧眨眨眼睛,收敛神色,说:“我有个想法。你把这些‘水’拿去化验,再把消除剂的成分和你在核心部件用到的其他材料成分做个对比。”   阿列克谢“咦”了一声:“你是说,可能是粘合剂和其他东西发生了反应?”   “前提是真的没人恶作剧。”舒尧说完,当即抽了口气,他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   “我看谁敢?!”果然,阿列克谢一下子变了脸色,旁边的精神体老虎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舒尧咳一声,心虚地把目光挪到电子屏上。   这一眼,却让他险些跳了起来。   竟然已经三点五十!他拆机甲的时间,加上和阿列克谢讨论的时间,竟然一眨眼就到了这个时候。   即将迟到,舒尧心急如焚。他匆匆说了句“你可以把它装回去吧”,见阿列克谢点头,便朝教学楼的方向冲去。   阿列克谢手都伸出来了,想说:“等等,我有校内飞行器,可以送……”舒尧已经没了影子。   他挠挠头,到底蹲下来,按照舒尧说的,搜集了刚刚洒出来的液体。   两个小时候,舒尧的课程结束。   他没回家,而是拎着之前没吃完的三明治,直接去了实验室。   原先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课业,但到了专业的公共实验室,恰好见到其中的阿列克谢。   见到他,阿列克谢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前,叫道:“喂——三明治!你等等!”   舒尧:“……”三、三明治?   他脚步都迈出去了,又被扑过来的白虎挡住。   舒尧只好留在原地,看阿列克谢跑过来,说:“你叫什么名字?来加我通讯号!”   说着,阿列克谢打开终端,又道:“我化验过了,那些液体的确和粘合剂与消除剂混合之后产生的新成分相同。现在正在做复原,看能不能找到具体是什么材料发生了反应。你要不要来帮我?之后给那家公司写信去说。等奖金来了,咱们一人一半。”   舒尧听前半段,心道“果然”。听后半段,他面皮微微抽搐,忍不住说:“你还要奖金?”   作为罗伊德家的小少爷,开学直接带了八个飞行器行李的阿列克谢,能看得上这点钱?   他不解,阿列克谢比他更不解,说:“为什么不要?哦,毕竟是你猜到的,咱们可以三七开。”毕竟他也付出了一定劳动。   舒尧“嘶”了声,在阿列克谢催促的目光中,心动了。   “但是,”他说,“得让我先把作业做完。”   “行。”阿列克谢答应,“你随时过来,我看一时半会儿应该试不完。”   舒尧唇角弯起,这时候,阿列克谢又开口,说:“到时候——”   舒尧:“嗯?”   阿列克谢:“算了,之后再说。”   说完这句,白虎站了起来。舒尧知道,这是“告辞”的意思。   他没说什么,在阿列克谢离开之后,自己也找了一个操作台。   实验室里的人来来去去,舒尧和阿列克谢却始终没有离开。   舒尧六点下课,在凌晨两点完成了自己的作业。之后,他就去到阿列克谢的操作台。   阿列克谢看他一眼,直接把自己做过的测试发给他一份。舒尧看过,道:“你继续做速度变量,我试试分量变量。”   阿列克谢点头。两人没再多沟通,就这么一直待到天亮。   结果依然没有出来,但阿列克谢八点有课,需要先走。   舒尧安慰他:“没关系,你去吧。之后要是要休息,给我说一声就行。”   阿列克谢看他一眼,原本想说“那你岂不是更需要休息”。但和舒尧视线一对上,就被眼前这个普通人的精神头弄得一个激灵。   他怀疑舒尧偷偷喝了精神药剂。却不知道,真正让舒尧振奋的是:这么大的公司,发现了他们的疏漏,会给多少奖金?……孤儿院的楼一年前重建过,但其中很多设施都很陈旧。如果能趁这个机会,给弟弟妹妹们换一波桌椅,那多好啊。   抱着这个念头,舒尧觉得自己可以不吃不睡至少三天。   星际时代,哪怕是“普通人”,身体素质也远非地球人的可比。   阿列克谢不太放心地走了。临走前,还叮嘱舒尧,说自己给他叫了食堂的外送,让他记得取。   舒尧“嗯嗯”两声,视线依然放在仪器上,同时双手还在迅速且有条理的操作。   等到十二点出头,阿列克谢回来,看到的场面和自己走时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旁边摆一个已经凉透了的餐盒。   白发青年:“……三明治,你不会没有吃饭吧?”   舒尧专心做实验。   阿列克谢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视线被阻碍,舒尧终于回过神,惊讶:“你不是上课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忘带东西?”   阿列克谢无语:“课都上完了。我给你发消息,问要不要给你带午饭,你没回,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已经回去睡觉了。”   舒尧一看时间:“啊,怎么已经……”   “行了。”阿列克谢说,“你赶紧回去睡,晚上再来找我。”   舒尧揉揉眼睛,说:“我下午还有课。”   阿列克谢:“……”他吐出一口气,拿出一管精神药剂,塞给舒尧,“快走快走。你这样子,万一把什么东西碰坏了怎么办?”   舒尧愣神,说:“不、不用了吧?”他认得药剂上的LOGO,不用说,同样是高价产品。   阿列克谢不耐烦,说:“有什么不用?走走走。”   说着,还轻轻推了舒尧一下。精神兽白虎也凑过来,用脑袋在舒尧肚子上顶了顶。   舒尧想想即将拿到手的奖金,咬咬牙,决定到时候把药剂的钱从里面扣出去。   时间不早,他终于还是离开。喝了药剂,一下午的课程中,果然精神焕发。但到了六七点钟,药剂效果消失,舒尧困得步子都要迈不开。给阿列克谢发了个消息,就回到家里。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没看到希恩。   不过,哪怕意识到了,舒尧也会觉得这很正常。   作为学校特聘的教授,希恩平日也有很多事要做。上课、指导学生课业、与其他教职人员社交……最开始的时候,他不会特地和舒尧说这些。但在一次舒尧做了晚饭,希恩恰好回来,与他一同吃完一餐,结果两个人都没吃饱之后,再有要回来吃饭的情况,他都会和舒尧打个招呼。   今天,舒尧没有接到希恩“打招呼”的讯息,自然不知道对方竟然在家。更不知道,在自己经过客厅的时候,对方就在离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   经历了整整一晚对前任未婚夫的怀念,哨兵不甘于自己“残废”的现状,几次想要重新调动精神力。可这让他已经溃散的精神海变得更加残破、不堪一击。   强烈的痛苦,让希恩晕倒在窗台边儿上。   洗漱之后,舒尧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校园论坛又炸了。   一个帖子被顶到最高热度,题目是:那个阿列克谢·罗伊德又欺负人了!他找了个普通人学生代替他做实验,让人家高强度工作了十几个小时!还对着那个普通人学生推推搡搡,太惨了太惨了。   点开一看,里面有一小段录像,正是阿列克谢最后推舒尧的那两下。   帖子里,学生们群情激昂。甚至@了教务处,要求他们出来给个说法。   凭什么罗伊德家的人可以在学校这么嚣张?就算他们是学校董事,也不能放着阿列克谢这么横行妄为、到处欺负人吧?   还有人站出来给舒尧说话。“这不是我们专业二年级的SY吗?他虽然是个普通人,但课业成绩一直非常优秀。我们私下里一直在说,如果他有精神力就好了。”   “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就应该把阿列克谢的精神海给这个普通人!”   “是啊,他现在成绩再好,毕业以后,也很难找到工作。阿列克谢就不一样了,哪怕作业都是别人代替他做的,凭着A+的精神力,还是会前途光明。” 第106章 穿越星际(6)   论坛里的学生们义愤填膺, 舒尧:“呼……呼……”   气愤的学生们开始写联名信,舒尧:“呼……呼……”   许多人找到了舒尧的账号,开始给他发私信, 劝他一定要站出来, 检举阿列克谢的恶劣行为。   舒尧:“好吃……”   他梦到了孤儿院的院长爷爷。院长爷爷是一个精神力等级很高的向导, 按理来说不应该待在一个偏远、发展水平不高的星球, 和一群“残废”孩子作伴。但在年轻时来院里当了一次义工之后,他就留了下来。此后几十年, 再也没有离开。   可以说,孤儿院能行程所有孩子都是“兄弟姐妹”的温暖氛围,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院长的温柔引导。舒尧能事事都想着孤儿院, 也是因为在他年幼的时候,穿过无数次其他“哥哥姐姐”寄回来的衣服,吃过无数次年长、已经出去工作的孩子们寄回来的食物。   这会儿,梦境中,他回到了昨天的生日会现场。那里不仅有弟弟妹妹们甜甜的笑容,还有院长爷爷亲手烤的蛋糕。   美梦陪伴着舒尧, 让他一觉睡到天亮。   到了起床的时候,他神清气爽。出了卧室,看着照在屋子里的晨光, 舒尧心中一动,准备拉开窗帘,让更多阳光照在身上。   然后,他看到了倒在窗边、人事不省的希恩。   仔细一看, 对方好像还穿着他前天下午出门那会儿穿的衣服。   舒尧:“……”救、救命!   他抽了口冷气,赶忙去查看希恩的情况。   不知道对方在这里躺了多久,总归舒尧触碰到男人时, 只觉得对方浑身冰凉。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自言自语:“送医院。对,医院。”   深吸一口气,舒尧打开终端,拨通了校医院的通讯。期间,他有留意到自己的聊天框完全爆炸,但希恩情况不明,舒尧也没时间细看。   他按照校医院医生的指导,给希恩做了一些舒活脉络的按摩。不久之后,医院的飞行器来了,将希恩接走。   舒尧跟到医院,看医生们给希恩做了初步检查。基于希恩过往的状况,这会儿医生很容易做出诊断,希恩多半是精神海又出了状况。   舒尧听着,惴惴不安。   他忍不住想,希恩究竟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又想,希望他不要出事。   一直到希恩被送进医疗舱,舒尧才往学校赶去。   他早晨有两节课。八点那节是错过了,十点那节,却一定要赶上。   一路上,舒尧都在琢磨要怎么和八点那节课的教授解释、有没有可能请教授将课程内容单独发给自己。总算到了学校,他暂时松一口气,往十点课程的教室赶去。   等在教室坐下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同学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看自己。   舒尧:“……”他心虚,想,自己的“好学生”人设就立得那么扎实吗?只是一节课没来,就被同学这么留意?   正想着,旁边的一个向导忽然转过来,和他说:“舒尧!你要加油,一定不能屈服于那种哨兵的淫威!”   舒尧:“……?”哨兵?是说希恩吗?他怎么了?   他满脸困惑,在同学们眼里,这种表情就成了“被阿列克谢欺负之后吓傻了”的铁证。   同学们更加义愤填膺,又接二连三地开口来安慰舒尧。舒尧听了半天,非但没有明白,反倒越来越糊涂。   他正想询问,可这时候,教室后面有一个哨兵高喊:“来了来了!”   “哗啦”一下,那些围绕在舒尧身侧的学生散开,像是有意识地给“来了”的人流出一条路。   舒尧顺着这条路看过去,见到一个面色之中略带忧愁的中年妇人。   对方走近他,期间,他还听到同学们讨论:“她也很不容易。”   “对啊。明明不是生母,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是她来背锅?”   “好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继子,这都第几次了!?”   舒尧心想,继子?没听说希恩还有一个后妈啊。   思绪转到这里,那个中年妇人在他身前站定。   她说:“你就是舒尧同学吗?”   舒尧点头。   中年妇人叹口气:“我是来和你道歉的。阿列克谢欺负你的事,唉,实在有点说不出口。是我们这些长辈没有教育好他,这会儿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们。但是,请一定要收下我们的歉礼。”   舒尧:“……”等等,这和阿列克谢有什么关系?   他满肚子疑问,正要开口,却见中年妇人转过身,从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性手里拿过一个银色箱子。   再回头来,妇人将那个小箱子在舒尧面前打开。   旁边的人看到这里,无一不发出惊呼:“我看错了吧?这是不是‘幻紫’的启动器?”   “幻紫”是一款在人类联邦很受欢迎的机甲。不算多么高端,却是年轻人们刚开始学着驾驶时的首选。   很多家庭中,父母会用一架“幻紫”作为孩子考上大学的礼物。   当然了,虽然是大众品牌,“幻紫”作为一架机甲,原本也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在坦陶大学里,拥有私人机甲的学生和没有私人机甲的学生五五开,出身孤儿院的舒尧自然属于后者。   这会儿妇人拿出启动器,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不少学生甚至开始想,如果被阿列克谢欺负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   在这样的氛围中,妇人的嗓音还是轻柔的,说:“如果阿列克谢以后再找你麻烦,请务必直接联系我。”   舒尧喉结滚动一下。   他看着妇人。对方面上写满了愧疚、期待原谅,但舒尧却有点不舒服。   他没有接过妇人手中的箱子,而是问:“你为什么要代替阿列克谢道歉?”   妇人一愣。   她一副没听明白舒尧在说什么的样子,倒是其他学生接口,说:“对啊,还是应该让阿列克谢本人来道歉。”   “他能来吗?”   “要是能让他来,罗伊德夫人也不用亲自找到咱们班了吧。”   听了这几句,妇人恍然,对舒尧说:“说来惭愧,我和阿列克谢的关系不算很好。你想让他来,我恐怕……”   “不是,”舒尧打断她的话,“你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就跑过来道歉了?”   妇人不说话了。倒是舒尧,他蓦地记起什么,嘟囔一句“不会吧”,便点开自己的终端。   到这会儿,他终于有功夫去看那几百几千条私信。其中很多条都提到,他们在论坛上见到了一个帖子。   舒尧又打开论坛。不用他找,那个阿列克谢“欺负”他的录像直接出现在舒尧面前。   舒尧看过,简直被气笑了,一边编辑回复,一边说:“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没有让我给他代做作业,是我们一起找到一个能赚钱的小活儿,说好五五分账。他前面没在,是因为去上课了,怎么不说我走以后他还继续待在实验室呢?   “推我?他看我太久没睡,就给我塞了一瓶歌笛精力补充剂。我不要,他一定让我喝,还推着我让我赶紧回去休息——谁这么不负责任,拍个半分钟就发到论坛里?阿姨,”舒尧按了发送键,同时抬头,“你道歉之前,都不和阿列克谢了解一下情况吗?”   这话说完,妇人的面色微微变化。   她捧着银色箱子的手浮起一点青筋,嘴巴抿起,过了片刻,才说:“同学,如果是阿列克谢威胁了你什么——”   “没有。”舒尧果断说,“他能威胁我什么?开除我吗?阿姨,您丈夫也是董事,他会随便开除一个没犯错的学生吗?”   他这么反问,妇人又是一阵沉默。   旁边学生看着这一幕,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晕了……”   “舒尧说他没有被欺负。”   “说的也是。自家孩子在外犯了错,是应该道歉。但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过去道歉,岂不是直接给人家定罪吗?”   “也不用这么说吧?罗伊德夫人只是继母,和阿列克谢的关系又不好。加上阿列克谢之前那么前科累累,她当然会觉得是他真的欺负了舒尧啊!”   “话说回来,之前她是不是也是直接去找当事人‘道歉’了啊?”   “好像……”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议论中,妇人的脸色愈发糟糕。不过,她最后还是维持住了体面,对舒尧说:“可能这一次确实是我没搞清楚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   说着,她扣上了手中的小箱子,将其塞给身侧的助理,转身离开。   舒尧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眉尖却一点点拢了起来。   这会儿,讲台方向传来一声咳嗽。   学生们恍然发觉,这节课的教授已经到了不知道多久。   他们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节课开始了,舒尧却难得地没有花十分精力去听。   当然,这不是说他上课多么分心。舒尧手上依然在记笔记,同时开了录像,确保自己不会错过教授的每一句话。在这同时,他分出一点点精力,给阿列克谢发了一条讯息。   舒尧:你妈来找我了。   舒尧:哦,后妈。   舒尧:她说要给我道歉,还要给我一个幻紫启动器。   阿列克谢:你收了?   实验室里,精神兽白虎站了起来,白发青年皱着眉头,脸上出现了烦躁表情。   期间,有其他学生往他这边打量,都被阿列克谢一一瞪了回去。   舒尧:没有。我已经在那个帖子最后面澄清了,就是想问问你,她之前也是这么给人道歉的吗?   阿列克谢一愣。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舒尧,而是点开那个“曝光”自己的帖子,拉到最后一页。   看到舒尧发的“我是舒尧。录像里的实际情况是……”,白发青年的唇角一点点勾了起来。   阿列克谢:看不出来啊,你家还挺有钱的?   舒尧:啊?   阿列克谢:否则的话,你怎么不要幻紫?   舒尧:……其他人都要了吗?   阿列克谢:嗯哼。   舒尧:…… 第107章 穿越星际(7)   虽然刚刚那会儿, 舒尧就猜到自己是不是被卷入什么豪门秘事。但此刻直白知道答案,舒尧的心情还是有点微妙。   他忍不住问:你也不澄清一下?   阿列克谢:没用。别说我了,你那个留言后面, 也都是让你不要被我胁迫的。   舒尧看在眼里, 心情复杂。   短短几句话, 阿列克谢甚至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但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来自继母的恶意、其他人的误解, 甚至被无数并未交恶的同学站出来“指证”,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舒尧:我会帮你解释。   阿列克谢:不用, 又没人信。   舒尧坚持:那也得解释。   阿列克谢:……随你便吧。   阿列克谢:几点下课?请你吃饭。   舒尧只当对方要感谢自己,当即回复:不用。   阿列克谢:想什么呢,吃完赶紧回来干活儿。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今天加班,争取快点搞定。   舒尧唇角勾起:哈哈,好。   话虽如此,但在中午下课、见到阿列克谢之后,舒尧还是先给他打预防针。   “我家里有人生病了,现在在医院, ”舒尧说,“那边随时可能拨通讯给我。”   阿列克谢听过,先礼貌地问:“是什么问题, 需要帮忙吗?”   舒尧说:“旧病复发,那边应该能处理好。”   阿列克谢“哦”了声,说:“那还等什么,快吃。”   舒尧笑笑, 低头吃饭。   正如阿列克谢刚刚说的,午饭他请客。不过舒尧来了实验室后,发现摆在眼前正是熟悉的食堂外送餐盒。   他顿时没了压力, 顺口问起自己不在时有什么新进展。   阿列克谢把电子屏打到两人面前,两人边吃边说。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两人身上。   白虎从操作台另一边绕过来,靠在舒尧腿边。   有其他在实验室中的同学见了这一幕,原本还想上前“见义勇为”。看到精神兽的动作,才停下脚步。   白虎对舒尧的善意、亲近做不了假,换句话说,阿列克谢对舒尧也是一样态度。   再想起舒尧在论坛中的回复,其他学生慢慢迟疑:难道舒尧的说是实话?   他们犹豫时,舒尧和阿列克谢已经吃完午餐。   餐盒一扔,两人再度投入紧张的测试工作。   医院的通讯始终没有过来。舒尧自然猜不到,这会儿,希恩已经醒来了。   他制止了医院通知舒尧。两人只是形式上的婚姻,舒尧来了,也做不了任何主。   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希恩一醒来,就察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过去,他虽然无法再启用精神力,但手脚健全,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可现在,他的手指还能活动,双腿却像是离开了。任他怎么捶打、掐拧,哪怕把腿上的皮肉捏成青紫色,希恩都没有感觉。   听到提示音赶来的护士制止了他的行为,又给希恩打了镇定药剂。   在反复确认过、知道希恩真的拒绝告诉舒尧这件事后,院方没多规劝,而是开始详细和希恩解释他的状况。   简单来说,物理层面,希恩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他之所以无法挪动腿脚,本质还是精神力的缘故。   “……莱伦先生,你的精神海溃散了,但精神力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一个个细小的片段,沉入你的身体。而现在,它们阻塞了你的腿部神经。”   希恩靠在病床上,英俊的面孔被阴云笼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有机会恢复吗?”   医生没有直接给他肯定回答,而是说:“校医院的医疗资源有限,建议您还是去规模更大的医院再做检查。”   希恩冷笑,医生则不言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希恩才说:“我要直接去其他医院,你们有配车吗?”   从S级哨兵变成一个“残废”,他已经丢尽脸面。而现在,情况再度恶化。短时间内,希恩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医生十分理解,点头道:“有。”   希恩垂眼,吩咐:“给我开一个需要外出修养的证明。”在能站起来之前,他都不会回来了。   就这样,等待了一个下午之后,到夜晚,舒尧终于接到了来自校医院的通讯。   却并非让他接希恩回去。相反,院方告诉他,莱伦先生联络了一家诊疗机构,已经在转移路上了。   舒尧意外,但对方只是通知他。他来不及问什么,通讯已经被挂断。   他略觉无语。这时候,阿列克谢问:“你要走了吗?”   舒尧摇摇头,“不是。嗯,我不用走了。”   阿列克谢观察他的表情。是有点担忧,但好像也没有太急切。   他问:“是你什么家人啊?”   舒尧说:“唔,共同生活时间不长,需要在有人探望时一起出面,但平时各过各的那种。”   阿列克谢客观评价:“听起来不是很亲近。”   舒尧耸耸肩,不否认。   他这样,阿列克谢稍稍松一口气,态度回归随意,说:“吃晚饭吧。我有预感,吃完回来,咱们就能直接得到结果了。”   虽然他们的“结果”,最多成粘合剂那厚达百页的使用说明中的一行小字。但作为一家大公司,对待舒尧、阿列克谢这种“挑刺”的行为,对方原本就有应对流程。舒尧和阿列克谢这两天查过,奖金起码在六位数。   记挂着近在咫尺的钱,舒尧连吃饭都能推后,说:“等我把这段运算完。”   阿列克谢说:“那得到什么时候去?吃——饭——”   他话音拖长,舒尧听在耳中,记起孤儿院里叔叔阿姨们叫所有孩子到餐厅集合的动静,略觉好笑。   考虑阿里克谢家里的状况,他没在白发青年面前笑出来,只说:“好好好。”   和午饭一样,晚餐也是从食堂点的外送。   不过,阿列克谢说他在实验室里闷了太久,想出去转转,顺便在外面找个地方吃饭,还拉舒尧和他一起。   舒尧最先是抱着可有可无态度,直到两人坐下,打开餐盒,他听到阿列克谢说:“她和我爸认识三十年了。”   舒尧忽而意识到,也许“闷了”只是托词。真正的答案,是阿列克谢终于找到一个拒绝了他继母给出的好处,愿意依旧站在他那一边的人。哪怕面上不显,实际上,白发青年还是想要和这个人倾诉。   他安静片刻,看着石桌对面的青年,到底说:“你比我还小一岁。”   “对。”阿列克谢耸耸肩,“我爸和我妈是二十四年前订婚、结婚的。”   舒尧说:“所以……”   “如果不是我妈在战场上出了意外,精神海碎掉,”阿列克谢说,“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进门。”   舒尧听到这里,瞳仁微微缩小。   他没想到,短时间内,自己竟然又听到一起和希恩一样的状况。   阿列克谢还在讲话,说:“他把我妈送到一家疗养院,说她疯了,没办法再当罗伊德夫人。其他人都夸他有责任心,哈哈,有责任心的表现就是把那个当了十几年情妇的女人接进家门?”   舒尧不忍,说:“阿列克谢……”   “你不用想着安慰我。”阿列克谢坦然,“我就想告诉你,那个女人为什么针对我。”   舒尧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在他的目光中,阿列克谢唇角快速挑起一瞬,又压下,说:“她想让她生的小崽子继承家族,所以不遗余力地抹黑我。我爸也纵着,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他说我妈是疯子,我当然也是个疯子。哈哈,他用着拿我妈带来的嫁妆利滚利出来的钱,说她是疯子。   “他账上的钱,我用一分都嫌脏。但我凭什么不用,难道便宜那个女人和她的小崽子吗?但我妈……我想拿自己赚的、干净的钱,给她买生日礼物。嗯,之前每年都是这么干的。   “我比那几个小崽子大十岁,他们怎么可能抢得过我?等财产拿到手,我就把我妈接回来,再把他们统统赶走。”   舒尧听到这里,想了想,说:“加油。”   阿列克谢笑笑,说:“好了,吃东西吧。”   舒尧却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感觉我要是不和你说点什么,有点不公平。”   语气十分诚恳。   阿列克谢看他,干脆道:“那你说呗。我还挺好奇,好像没听说过哪家姓‘舒’的。”   “我跟院长爷爷姓。”舒尧说。他没讲出口的是,这恰好也是自己上辈子的姓氏、名字。   阿列克谢:“院长?”难道是科学院?   “孤儿院的院长。”舒尧补充,“我是在莫奈星一家孤儿院长大的。你大约都不知道这个星球,但是,哪怕是在那里,也没人愿意收养没有精神力的孩子。”   阿列克谢一愣,半晌,才嘀咕:“那你亏大了。”对罗伊德家族来说,“幻紫”是发给雇员都嫌寒酸的东西。但对舒尧而言,这应该已经是很不错的机甲。   “不。”舒尧说,“难道要我顺着她的话给你泼脏水吗?这才是亏了良心。”   阿列克谢闷闷“哦”了声,心中酸酸胀胀。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在舒尧之前,所有与他有过“矛盾”的人都选择接过那个女人手中的机甲启动器。   “还有就是,”舒尧说,“之前给你说的‘家人’,其实是我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阿列克谢原本还在感伤。听到这里,他一下子被从情绪中拽出,还被喝了一半儿的饮料呛到:“……噗,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舒尧道:“我说,我结婚了。” 第108章 穿越星际(8)   阿列克谢恍恍惚惚。   舒尧想想, 觉得希恩的朋友中有不少人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真正情况。那么自己将这件事告诉一个“朋友”,应该不算违背和周家的约定。   他解释:“是这样。当时我来学校报道,路上……”把整件事解释清楚。   随着他的话, 阿列克谢的眼神一点点清明。   “原来是这样, ”他松口气, 又有点愤慨, “那个姓周的也太过分了!怎么能直接把你送去结婚?如果你是个哨兵或者向导,他敢这样做吗?”   舒尧耸耸肩, 没有回答。   虽然法律上人人平等,可事实就是对于很多哨兵、向导来说,“普通人”压根是另一个物种。   舒尧甚至觉得, 哪怕自己有精神力,但是是C级及以下,周君宁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   “还有那个男人。”阿列克谢继续道,“原本该是他主动去和周家协商这件事,为什么全部都要你出面?”   舒尧“呃”了一声,回答:“可能是受到打击太大, 自暴自弃?”   希恩从未与他提起过这些事,舒尧也想把两人的关系维持在“普通同事”。虽然两人之间的婚姻已经持续一年半,但对丈夫与他前任未婚夫的事, 舒尧的了解依然很浅显。   “总之,”阿列克谢总结,“一群完全没有把普通人权益放在眼里的哨兵、向导。哦,好在周家还没不要脸到底, 愿意给你一些物质补偿。”   舒尧撑着下巴看他,说:“原来在其他人看来,这件事是这样。”   阿列克谢:“我可是很公平公正的。”   眼看白发青年微微抬起下巴, 舒尧忍不住笑笑。阿列克谢看他,又说:“我是认真的。周家是不是还表现得他们对你特别大方?哈哈,你看我后妈就知道了,‘大方’也只是从他们手指里面漏出来的一点。”   “但是我很需要的‘一点’。”舒尧叹气,“不过,我也和他们协商了。过上几年,‘感情不和’离婚。嗯,差不多就在我毕业的时候。”   阿列克谢:“听起来还行。你心里有数,别让自己再被欺负就好。对了,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及时找我。”   舒尧说:“谢谢。”   阿列克谢一愣,往后,头微微偏向旁侧。   旁边的白虎发出“呜”声,舒尧还留意到,阿列克谢的耳根有些泛红。   他微笑一下,不揭穿眼前青年,而是转过话题,说:“总之,他现在去了其他星球的医院,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我一个人住啦。”   “好事儿。”阿列克谢说,“安静一点。我家一天到晚都很吵,我宁愿住宿舍。”   舒尧心中一动。想说“要不然,你搬过来……”但思绪转了一圈,又觉得这个邀请太唐突,他和阿列克谢也没有熟悉到这样的地步。   青年话锋一拐,转而说:“之后有空,要不要去诺瓦利斯星?”   话题跳跃太大,阿列克谢没反应过来:“啊?去兽人那边做什么?”   舒尧说:“我遇到一家机甲店。”这是作为“朋友”的邀请,“老板人很好,竟然让我在那家店里看一整晚机甲信息。有兴趣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去。”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舒尧看出来了,阿列克谢也是一个不亚于自己的机甲爱好者。   果然,听他这么说,阿列克谢眼前一亮:“这么好?”   舒尧说:“对。不过我没看出来老板是什么品种的兽人。”   “应该是食草系。”阿列克谢猜测,“兔子、鹿、绵羊,这些兽人的脾气一般都比较温和。”   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讨论几句,往后便吃好饭,收拾了餐盒,重新回到实验室里。   刚刚的谈话,似乎无形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后面一起做实验,舒尧莫名觉得,自己和阿列克谢似乎还很默契。往往自己往阿列克谢的方向一看,对方就会顺手把他正需要的东西递过来。   就这么忙到深夜,在尝试过98%的变量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正确答案。   眼看粘合剂与其他材料一起在实验舱中化作液体,两个人眼前俱是一亮!   他们的笑声落在实验室其他人耳中。有人朝这边看来,心中天秤朝着“舒尧说的果然是实话吧”倾斜。   同为机甲制造专业的学生,他们最清楚自己愿意与什么样的人分享成功的喜悦。   朋友、家人自不必说。但如果是“欺负自己”的人,那绝不可能。   抱着这样的念头,在舒尧和阿列克谢开始写给制造公司的信件时,有在作业间隙摸鱼的学生打开论坛,点开那个楼层已经开始往十万进发的帖子。   他们留言:“我现在就在实验室里。别的不说,舒尧和阿列克谢的关系明显不错。”   “虽然都说阿列克谢仗着家里有钱胡作非为,但这几天他吃的都是食堂外送。要是真嚣张跋扈,不得从外面叫大餐?”   “我去取试剂的时候遇到阿列克谢了,他还主动问我要哪一样,帮我取了过来。”   发完评论之后,有人继续去干活儿了,也有人开始去论坛里其他帖子闲逛。   前者看不到消息提示,后者则被一条条回复炸了账号。   “罗伊德家之前态度还挺好的,怎么这次突然开始搞这出洗白。”   “因为舒尧是一个普通人,更好拿捏吧?之前被欺负了的人好歹有哨兵、向导协会保护,可舒尧真出了什么事,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1,仔细想想,舒尧当初那句话说的很有意思。不会把他开除?当然啊,这也做的太明显了。但他总要毕业,到时候,他工作怎么办?”   “对。无论罗伊德家是说让他以后找不到工作,还是主动提出可以解决他的吃饭问题,都有可能。”   看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评论,实验室里的其他学生抽一口冷气。   他们撸起袖子,下场继续回复:“没工作?你们当舒尧是什么人。”那可是他们年级所有有上进心的学生都崇拜的大神,“希恩·莱伦精神海破碎之后都能来学校当老师,舒尧当然也能做一些教学工作。”   “对,我一直觉得,他未来有天可以出现在学校教材的扉页。”也就是著书人一栏。   这些学生的话立刻被吐槽:“这也太碰瓷了,他怎么有资格和莱伦少将比!”   “莱伦少将是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就算他因战争受伤,已经不能重现往日的荣耀,把他和一个普通人比,这也太侮辱人了!”   有学生反驳:“侮辱?我看你们也别勉强说舒尧是‘普通人’了,直接说他是‘残废’吧。”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   论坛里的大战还在升级。表面上看,厌恶阿列克谢、想要把他赶出学校的人依然占据多数。但是,已经有对后面留言的ID熟悉的学生开始隐隐犹豫。   经常逛休闲区的人不知道,他们却知道,其中好几个ID都是问答区、经验区活跃的人物。   又一拨人脑海中隐隐有了“难道他们说的是实话”的念头。不过,这些暂时还距离阿列克谢、舒尧太远。   在有了确切数据之后,两人又将数据整理成文。互换着检查过数次后,才按下“发送”键。   做完这些,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在这天是周末,舒尧不用再喝一瓶精力药剂。   阿列克谢和他说好,等钱来了,先打在舒尧账上,再由舒尧把他那部分换成现金、交给白发青年。   两人短暂道别,各自回去睡觉。   制造公司的回信至少要到下个工作日才会回来。在那之前,舒尧与阿列克谢睡饱、睡醒,乘上了去往银湾帝国的飞船。   他们会在周天晨间抵达。这一次,按照“潮声机甲”老板的作息习惯,从早晨九点待到晚间。   没有希恩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舒尧帮阿列克谢挑选了给他妈妈的生日礼物,阿列克谢也在舒尧给弟弟妹妹们寻找合适网络课程时给出建议,还把自己年幼时上过的一些送给舒尧。   虽然两人相差了一个年级,但其他人经常看到他们在实验室、食堂一起出现。   “嚣张的阿列克谢”在论坛上被提起的频率明显降低。舒尧偶尔会想,也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但是,平静似乎就是被用来打破的。   这天上课,有同班同学犹豫着靠近过来,问舒尧:“你看到论坛上的新消息了吗?”   距离之前的风波已经过去太久,以至于舒尧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幻紫终于要升级了?”   “不是不是。”同学摆摆手,“就是,你知不知道……”   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自己的终端。   有个其他院系的向导,站出来指责阿列克谢周末在校外驾驶机甲横冲直撞,伤害到他的妹妹。   舒尧看着上面列出的伤情鉴定报告、医疗费用单,一阵沉默。   同学安慰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想不到,阿列克谢背后其实还是这么……”   “不是。”舒尧打断他。   同学一愣,舒尧则开始深深地同情阿列克谢,说:“那个周末,我们根本没在坦陶。”   同学:“啊?”   不久之后,观澜接到一个来自人类联邦的通讯请求。   发出请求的是这几个月里经常到他店里学习、买东西的青年,对方询问他,店里是否保留着前段时间的监控资料。   “那天正好是那边的一个传统节日,”坦陶大学的教室里,舒尧说,“所有兽人都会用一种蓝色小花装饰他们的头发、衣服。这个人说他妹妹是下午三点被撞的,但我没记错的话,三点那会儿阿列克谢还被几个兽人拉去跳舞了。” 第109章 穿越星际(9)   那个来和舒尧讲话的同学旁观了舒尧给机甲商铺老板发信息的全部过程, 此时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原因无他。舒尧这会儿说的,都是非常容易被证实的事。同学不觉得舒尧会撒谎, 可这么一来, 再看论坛上那个可怜的、为自己妹妹讨公道的哥哥, 他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你要到监控资料之后, 会直接发到论坛上吗?”同学问。   舒尧想了想,说:“我问问阿列克谢。”   同学说:“他也太惨了, 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舒尧心想,真的是“无妄”吗?不一定吧。   他叮嘱同学:“你别和其他人说这件事。嗯,无论看到什么, 都不要说。”   同学看他,莫名从舒尧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同意味。   他咽了口唾沫,答应:“好,不说。”   在本方当事人们的沉默之下,论坛上的状况愈演愈烈。   时隔数月,“阿列克谢”四个字再度占据了整个屏幕。   而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 罗伊德夫人再度出现了。   就像当初去舒尧的教室那样,她面色苍白,眼里带着一点模糊的水光, 用无比诚恳的态度,去和发帖人道歉。   她话音近乎哽咽,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对阿列克谢太过放纵,让他做出了这种事。你放心, 你妹妹的治疗费用,我们会全部承担。对了,请你务必收下这个。”   这幅场面同样被放到论坛上, 帖子题目是:“为什么啊……她也不是阿列克谢亲生的母亲,为什么一直都是她在为他操劳?”   下面的回复也多半是为罗伊德夫人抱不平,还提到自己平日遇到罗伊德夫人时,对方有多温柔亲切,她亲生的三个孩子是多么礼貌、懂事。   “阿列克谢和他们根本不像是一家人。说起来,他的亲生母亲是做什么的?”   “好像精神有点问题。对,阿列克谢是不是遗传了他妈妈?”   “简直是地狱模式的婚姻。”   这些讨论,在道歉现场的人自然无法第一时间看到。   保罗·霍利,也就是发帖为自己妹妹讨“公道”的人,这会儿只觉得掌心发烫。   他耳边回响着罗伊德夫人说的“治疗费用全包”,视野则被眼前的两个机甲启动器占据。   没错,考虑到霍利家有兄妹两个,且保罗的妹妹才是真正“受害者”,罗伊德夫人十分贴心地准备给兄妹两人各送一台机甲。   “请你务必要原谅阿列克谢。”罗伊德夫人用她那轻柔、微颤的嗓音开口。   保罗蓦地抽了一口气,说:“谢谢您的诚意。有您这样一位心善的夫人做母亲,阿列克谢实在是太幸运了。”   不,他心想,幸运的其实是自己。   在妹妹被机甲撞伤、当日那架机甲不知所踪这后,保罗整个人都被绝望情绪笼罩。   是啊,现在医疗技术那样发达。但是,在掏不起治疗费用的情况下,他的妹妹可能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保罗和父母精心计算了家里能拿出的每一笔钱,把所有有可能借到款的人都列了出来。   在他们准备抛下脸皮、一家一家拜访过去的时候,一个与保罗关系不错的同学找到他,犹犹豫豫着开口,说:“保罗,我有一个办法。但是,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说的。”   那一瞬间,保罗承认,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会教自己一些违法的买卖。但是,为了艾美达,他愿意冒风险。   他立刻点头答应,说:“请你务必要告诉我!”   那个同学吐出一口气,快速道:“你就说,是阿列克谢撞的她。”   保罗一愣,说:“阿列克谢?……不,那天的机甲驾驶员是黑色头发。”   同学:“但他们不是说了吗,那天的道路监控被损坏。只要你不说,驾驶员就可以是白色头发!”   保罗陷入困惑,还是没弄明白同学为什么会这么说。   忽然间,他记起:“啊!你有一台‘幻紫’。”   并非开学时就带到学校,而是学期进行过半时,突然出现在同学身边。   保罗平日对同学间的八卦传闻不太关注,并不清楚,自己这个朋友也是在校园论坛中名噪一时的“受害者”。但他也曾听说过,罗伊德夫人会给每一个被阿列克谢欺负过的学生一架机甲作为补偿。   意识到这点之后,保罗瞳仁蓦地缩小。   “对。”同学承认,“我其实压根没见过阿列克谢。那个帖子,是我闲着无聊的时候编出来的。但是,罗伊德夫人找到了我。   “艾美达是真的受伤了,她每天的治疗费用就不低吧?保罗,只要说凶手是阿列克谢,她就有救了!”   说完这段话,他就离开了。   在同学走后,霍利家的门关了起来,保罗陷入深深的挣扎。   他意识到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如果自己的朋友是这样状况,自己以后同样如此。那阿列克谢,传说中那个仗势欺人、做下无数恶事的青年,究竟有没有做过被传扬到众人皆知的那些事?   答案或许是“没有”。这让保罗更为痛苦,一边是妹妹的性命,父母的压力,另一边,则是另一个无辜者的清白。   他不像罗伊德夫人过去找上的那些人。当机甲启动器摆在面前,动摇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可保罗并非如此,他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朋友走后的第一天夜晚,他甚至都想好了。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凭借一家人的努力赚钱。但当晚,医院的通讯又过来。如果三天之后不交齐先期治疗费用,他们就会停下保罗妹妹的一切抢救手段。   眼看父母在这个消息下近乎晕倒过去,保罗回到房间中,编辑好帖子,按下发送键。   他也许是一个卑劣的人,但是他救了自己的家人。   他问心无悔。   抱着这样的心思,保罗接过了罗伊德夫人的银色箱子。   给他的自然是“幻紫”,给妹妹艾美达的,则是一架价格更高、功能也更多的机甲,“粉色荣耀”。   “好孩子。”看着保罗眼里闪烁的光芒,罗伊德夫人唇角微微勾起,“祝你和你妹之后幸福、安康。”   保罗说:“您也一样。”   虽然是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戏码,但因保罗的妹妹伤势的确严重,这一次,论坛上没再出现“羡慕”的声音,而是在事情结束后,依然持续着对阿列克谢的声讨。   不只在线上。线下,阿列克谢常用的试验台抽屉里被摆了死老鼠,他宿舍的房门也被写满了带着厌恶之情的标语。   “坦陶大学里的臭虫!快滚!”   “你不配待在这个学校”。   “阿列克谢,你晚上睡觉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白发青年回到宿舍时,恰好遇到几个正在写字的学生。   他们见到阿列克谢,非但不跑走,反倒当面骂他:“你怎么有脸继续待下去啊?”   阿列克谢闻言冷笑,精神兽白虎从他身后走出,喉咙里带着威胁的声响。   他毕竟是A+级别的哨兵,对面几个学生原本还想再骂两句,却从阿列克谢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到底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白虎摆出攻击的姿态,扔要一扑而上。   这时候,一只手拍在阿列克谢肩膀。   阿列克谢蓦地回头。原本满脸怒意,但在看到来人时,他微微怔忡。   “机甲老板帮忙找到了几个那天和你跳舞的人,”舒尧说,“他们中有人当天就在星网账号上发了照片。”   阿列克谢听着,眼皮颤动一下,说:“不……”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舒尧说,“你不是想把家业抢回来吗?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家族内部有什么规矩,你这种爹不疼后妈不爱的人能继承多少财产。但是,她都和你玩儿了这么多年舆论战,你难道不想把她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阿列克谢看他,眼神晃动。   “过了这个村。”舒尧又道,“很可能就没这个店了。我一个人给你作证,其他人不相信。但有那么多兽人给你作证,而且,那天正好是他们的丰收节,”这是舒尧刚刚临时抱佛脚查出来的名字,“咱们人证、物证都足够,阿列克谢,站出来说明真相吧。”   他嗓音坚定。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有着哨兵、向导们无法匹及的头脑,对机甲、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真理公义的执着追求。   看着眼前的青年,阿列克谢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好。”他说,“谢谢你。”   妈妈。他心想。我好像恋爱了。 第110章 穿越星际(10)   在此之前, 阿列克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登录过自己的星网账号。   他的信箱里塞满了各种侮辱、谩骂。阿列克谢最初还会因此愤怒,但在一次与父亲的争吵之后,他看着罗伊德先生冰冷的面色, 忽而意识到, 当下的自己, 多么像之前“发疯”的母亲。   阿列克谢心脏骤冷。那之后, 他开始学着“忽略”。   “最开始很难。”编辑着自己待会儿要发出的声明,阿列克谢顺口对舒尧说, “所以,我尽量去找其他东西让自己分心。”   舒尧瞬间想到:“机甲?”   “对。”阿列克谢勾起唇角,“我小的时候, 我妈常年在战场上。我和她通讯,见到的经常是她在机甲里的样子。当时我是觉得,等我学会开机甲,就能去找她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前去,卡列琳娜·罗伊德便在与虫族作战时重伤,精神海破碎, 回到家里。   在舒尧面前,白发青年轻声说:“那以后,我的梦想就从驾驶机甲, 变成制造机甲。我选择了这个专业,就是希望未来一天,世界上出现不用精神力操纵,也能在宇宙中行驶的……”   说到这儿, 阿列克谢话音顿住。   这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把这样的“痴心妄想”讲出口。原本想说“没什么,你就当没听到吧”。但在那之前, 舒尧开口了。   “我也是。”舒尧没有嘲弄他,而是应和着,“如果能驾驶机甲,去宇宙,和虫族作战……不单是我,我们院里很多人都这样想。”   反倒是舒尧没想到,作为等级极高的哨兵,阿列克谢竟然和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们有着一样的理想。   不过,记起白发青年的母亲,舒尧又开始觉得理所应当。   “看来我们之后除了一起做实验,还能一起做白日梦。”阿列克谢玩笑道。   “这不是‘白日梦’。”舒尧轻声说,“这是我的毕生追求。”   他的语气郑重、认真。阿列克谢听在耳中,只觉得心脏再度颤动。   他有点庆幸。自己这会儿是面对电子屏,舒尧虽然在他身侧,却也不会直接看到自己的神色。   他的唇角勾起,眼眶、鼻腔里却带着一点酸涩。   阿列克谢心想:也许,这也可以成为我的毕生追求。   “好了。”他敲下最后一句话,“舒尧,来帮我看看吧。”   舒尧凑上前,一一分辨:“年、月、日——名字,地点……阿列克谢,你竟然都记得?”   罗伊德夫人对阿列克谢泼出的第一盆脏水,可以追溯到十年之前,“受害者”正是她自己。   往后十年,她对同样的手法乐此不疲。老套又有什么关系?管用就行。   而现在,阿列克谢这份声明中的第一行内容,便是当天真正发生的事情。   在罗伊德夫人口中,阿列克谢把怀孕的她推下楼梯。可实际上——   “联邦历2042年,13月15日,家中。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莫莉·罗伊德摔在地上,并声称我推了她。   “联邦历2043年,2月19日,坦陶初级学校。我经过学校中的枫树林时,听到卫寒(F级哨兵)的呼救声,他正在被五个D级哨兵围攻。我救了他,他事后声称我正是霸凌他的人。   “联邦历2043年,7月23日,坦陶初级学校……   “联邦历2043年……   “联邦历2052年,12月7日,坦陶大学。我与舒尧一起进行实验,期间因上课离开。回来之后,得知舒尧已经21小时未合眼,我给了他一瓶精力药剂,并且要求他回去睡觉。期间推了舒尧一把,被论坛断章取义为“恶习”重现。那之后,舒尧主动帮我澄清。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阐明真相的人,可惜几乎没人愿意相信。   “联邦历2052年,14月19日,我与舒尧一同赴银湾帝国,诺瓦利斯星,蓝花城。15月1日,保罗·霍利声称,我于十二天前驾驶机甲,撞伤艾美达·霍利。这一次,舒尧的证词,大约仍然不会让你们相信。好在,我终于不止有舒尧的证词了。   “罗伊德夫人,我记得这么多事,但你还记得自己这些年里送出去过多少台机甲吗?”   声明以莫莉·罗伊德十年前的陷害开始,又以她这十年中做的事情结束。   “当然。”阿列克谢回答舒尧,“我怎么可能忘记?”   舒尧听着,叹口气,拍拍阿列克谢肩膀。   “发吧。”他说,“我已经和那些兽人说好了。你发出去之后,他们会直接过来把那天和你的合影贴上来。”   阿列克谢听着,点了点头。   他按下“发送”,莫名觉得心头发空。   消息箱中的内容开始飞速增长。舒尧看在眼中,略有忐忑。   他扪心自问,自己不是阿列克谢,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承受不住,可阿列克谢本人——   在短暂的整理心情后,他点开自己刚刚发送的声明,没去看那些铺天盖地的咒骂,而是找到作证的兽人们,对他们一一回复。   @如果可以每天都吃到浆果:原来你叫阿列克谢。我承认,一开始那会儿,我是想找你的精神兽跳舞。[图片][图片][图片]   @阿列克谢:抱歉,但我的确只是个人类^^   @永恒的圣思法贝尔:当时你说可以带我参观坦陶大学,这话还作数吗?[图片]   @阿列克谢:算数。不过可能要等这次的风波结束之后。   @乌托邦:终于能直接告诉你了。那天你踩到我的鞋子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图片][图片]   @阿列克谢:呃,我真的不太熟悉银湾那边的舞步。   每一张照片上,兽人,阿列克谢,包括时不时出境的舒尧,身上都洒满蓝色花瓣。   作为边境星,坦陶的很多人有着去诺瓦里斯一日游、两日游的经历。其中,“丰收节”是他们从小到大都在被导游推荐的项目。   此刻想想,他们恍然发觉——   “14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天!没错,如果哪天阿列克谢在坦陶,他就不可能是撞伤艾美达的人!”   “不是,他说是你们就相信了啊?”   “ls不会点进那些兽人的账号看吗。都是用了十几年的生活号,谁能造假得出来。”   “每张照片的角度、拍摄器材、清晰程度都不一样,但里面的阿列克谢是一样的。对前面那些内容,我持保留意见。但丰收节那天,阿列克谢应该真的在诺瓦利斯。”   “可是,保罗明明说……”   “@保罗·霍利,出来解释!”   “嘶,这么一想,接连两次,都是阿列克谢根本什么都没做(不对,他给舒尧精神药剂了),他后妈就急冲冲地去道歉,要把罪名直接扣在他头上?”   “可以说吗?我觉得就罗伊德夫人有问题很久了。她每次出场,说的内容都差不多。自己教育不好孩子,希望人家可以原谅。可是,这不是明晃晃在说阿列克谢品性糟糕吗?”   “我怎么开始觉得恐怖了。如果她是故意的,那她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罗伊德夫人有三个孩子。少一个阿列克谢,她的孩子们能继承的东西就多出一堆。”   “@保罗·霍利,快点出来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院中,艾美达·霍利已经进入手术室。   保罗想到妹妹醒来之后,得知自己会拥有一架机甲,该会有多么高兴,不禁跟着弯起唇角。   这时候,他忽而发现,自己的消息增长速度好像快了许多。   保罗疑惑地点开去看。在看到落在阿列克谢身上的蓝色花瓣时,他脑子“嗡”的一声,险些站立不住。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被阿列克谢点名的一个个学生身上。   他们坐立难安。虽然不至于和保罗一个待遇,但来找他们了解情况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机甲启动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烫手。有人咬咬牙,干脆坚持道:“我不了解其他人的情况,但是我没有说谎。”   还有些人承受不住压力,关掉终端,假装失踪。   至于罗伊德夫人,作为整个话题的正中心,她正在屋中来回踱步。   失算了!这个念头,让罗伊德夫人咬牙切齿。虽然还是有很多人站在她这边,让阿列克谢不要“垂死挣扎”,试图用一次误会掩盖掉所有问题,但是,毕竟也多了很多怀疑的声音。   这些年真是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她竟然犯下这种疏漏。   光知道当天坦陶的监控坏了有什么用?弄清楚阿列克谢的去向,才是重点!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罗伊德夫人深呼吸,打定主意,重新补了妆。   她还是楚楚可怜的样子,站在镜头前,说:“这一次,的确是我先入为主。但之前……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一顿,更加神伤,“我们明明是一家人,这会儿却只能在星网上沟通。阿列克谢,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你的父亲很想念你。” 第111章 穿越星际(11)   因阿列克谢的声明是发表在星网, 而非学校论坛,大量并非坦陶大学学生的人类、兽人被话题吸引,加入讨论。   学校论坛的主流风向还是:“将心比心一下, 你一直知道一个人劣迹斑斑。这个时候有人来找你告状, 说那个人又做了坏事。你的第一反应是问他要证据, 还是直接相信?”   星网上, 人们已经在说:“他父亲很想念他,那为什么出面的一直都是你?”   这是阿列克谢本人都没想到的发展。   他被罗伊德夫人打压了太久, 度过了近乎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刚遇到舒尧那会儿,他的确觉得舒尧是一个很优秀、让人放心的合作伙伴,但在看到舒尧给自己发消息, 说继母去找他的时候,阿列克谢还是本能觉得,舒尧会和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拿过启动器,或许会有一点不安,但绝不会说出真相。   可后面的状况,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舒尧拒绝了罗伊德夫人,主动站出来帮他澄清;   两个人有了更多接触,除去上课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碰面;   一同去诺瓦里斯, 度过当地盛大的节日庆典;   继母再度出手了,而这一次,舒尧告诉他,反击的时机终于到来……   眼下, 看到网友们的回复,舒尧眼前一亮,问阿列克谢:“对啊!咱们可以证明, 她又说谎了,你父亲从来没有联系过你!”   阿列克谢应了一声,却说:“这还不够。”   舒尧看他,见阿列克谢露出思索神色。不久之后,他拨出了一个通讯。   舒尧听着白发青年与通讯对象的对话,意识到,阿列克谢这会儿联系的似乎是一名律师,两人正在商谈的话题关乎阿列克谢的母亲嫁入罗伊德家时带来的财产。   他微微迟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避开。但阿列克谢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提前按住他的手背。   舒尧没法不走。他看着阿列克谢,见白发青年面上露出了少有的严肃、冷淡。当然不是对着舒尧,而是对着专业人士,展现出一样的专业态度。   舒尧的心情忽而沉静下来。他微笑一下,想:对啊,阿列克谢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却不知道,同一时间,阿列克谢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   他口中说:“他以她的丈夫、我的父亲的身份,获取了她全部财产的所有权和监管权。”   心中却想:舒尧的手……在我的手下面。   口中说:“法律会保障她的婚前财产,但对后续增值的部分,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心想: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可刚刚那下,的确只是想让舒尧别走。现在是要直接放开吗?他会不会误会?   这场通话一共进行了接近一个小时。等到通讯结束,阿列克谢暂时把电子屏挪到一边,再看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的舒尧,思来想去,还是把手拿开。   正在端详地上的白虎、琢磨精神兽的耳朵摸起来手感怎么样的舒尧:“……咳,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   “对。”阿列克谢道,“姜叔当年是我妈妈的律师。等到我妈妈被送去疗养院,他就被解雇了。不过,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保有联系。”   舒尧笑笑,说:“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觉得阿列克谢毫无准备,要怎么与罗伊德夫妇相争、抢回财产。   “不多余。”阿列克谢说,“舒尧,我真的很感谢你。”   他的话音、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认真。   舒尧听着、看着,莫名觉得口舌有些发干。   他把这些归咎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紧张,咳一声,说:“行。按照你们之前商量的,那个姜律师,他负责整理财产方面的文书。咱们这边,就来证明你父亲根本没有关心过你。”   阿列克谢回答:“好。”   在星网舆论愈发高涨、事件热度达到新的巅峰时,阿列克谢的回应出现了。   和前面的声明一样,他这会儿的回应也非常有条理。他列出了过去十年中罗伊德先生给自己的继母、弟妹们送出的各种生日、节日礼物,那是绝对会让网友们羡慕的礼单。轮到他和自己的母亲,在第一个弟弟刚出生的时候,他还能获取一些东西。之后,就都成了“无”。   再有,各种通讯设备上他和罗伊德先生的交流。依然是从很多年前开始,父子二人之间就只剩下数月才有一次的冰冷对话。往往还是罗伊德先生吩咐阿列克谢做什么事情,阿列克谢按照自己有无时间来回应。   前一项还能解释成“阿列克谢又在胡说八道了”,但后一项,网友们对比一下自家状况,不难得出结论:“呃,的确看不出来那个罗伊德对儿子有什么感情啊。”   “果然,有后妈就有后爹。”   “对前妻冷淡我可以理解,毕竟都分开了。但是,为什么对自己儿子也这样?那是自己的孩子,又不是仇人!”   说着说着,话题又有点跑偏。   不止一个兽人表示:“你们人类联邦也这么精彩的吗?”   人类:“哎?银湾那边最近又有什么新情况。”   兽人:“小皇子之前出示了银星事件时皇帝夫妇并不在他们领星证据,那之后就又不出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写了个小程序。”舒尧说,“等她再出来回应,这个程序会自动发出提醒。”   对机甲制造专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必备技能之一。毕竟决定一架机甲功能的不只有硬件,软件也同等重要。   阿列克谢听着,点头。   不出他们所料,在风向朝着对罗伊德先生、夫人极其不利的方向转去之后,罗伊德夫人迅速地再度出现了。   这一次,她显得比之前更加憔悴、伤心。就连罗伊德先生,也坐在她的身侧。   “我们原本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罗伊德夫人叹了口气,“阿列克谢,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不关心你,但是,你是怎么对待你父亲的‘关心’的?   “你拒绝和他沟通,每次回家都和他争吵,对他毫不尊重。你列出了他对我、对你的‘不公平’,但你也没有关心过你的父亲。   “而且,阿列克谢。虽然你和家里的联系不多,但是,家里从来不短缺你的花销。”   说到重点,罗伊德夫人稍稍停顿一下,压去眉梢眼角的喜意。   她展示了阿列克谢的账单。从中可以看出,几乎是每个月,阿列克谢都有至少十万联邦币的花销。而她此前送给“受害者”们、用来道歉的“幻紫”,说来也是这个价钱。   让罗伊德夫人没想到的是,自己公开账单之后,舆论竟然是:“后面跟的收款方虽然打了码,但我看着怎么像是出了ST粘合剂的那家制造公司。”   “ST粘合剂?那是什么?”   “粘合剂是机甲生产时必要的材料,ST是新推出的高端系列。也不只是阿列克谢,所有机甲制造相关专业的学生都会有这一类花销,不过阿列克谢选了市场上最好的品牌。”   “嘶,这不是反过来证明阿列克谢真的是个好学生,所有大笔花销都和他的专业有关?”   “对啊,家里有钱的话,买点好牌子的货品很正常吧?而且我之前好像看到过,有他们学校的学生说,阿列克谢平常在学校都是只吃食堂外送的,住的也就是普通宿舍。”   “在衣食住行上节约,只在专业上花钱……我表弟要是有他一半儿上进就好了。”   罗伊德夫人看着这些评论,脸都黑了。   她花了很大功夫,才在下方找到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回复,是:“你们重点错了吧?一边和家里闹矛盾,一边花家里的钱,说白了,还是仗着父母纵容。要是真和家里僵到那种地步,别说给他付账单了,不把他直接赶走都是心地善良。他已经成年了,原本也没有继续抚养他的义务。”   罗伊德夫人一边让助理继续对着类似的评论大海捞针,一边斟酌语气,回复:“不能这么说。阿列克谢永远是我丈夫的亲生骨肉,也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孩子。他有他的理想,而我们做父母的,当然要给予支持。”   她没有否认那些说继子勤奋、上进的评论,而是以此为出发点,再度论证自己作为继母的良苦用心。   那些说她不容易的评论又出现了。其中一部分来自真实的网友,另一部分,则是接受了罗伊德夫人的雇佣。   他们或有意,或无意,一起忽略了阿列克谢发出的第一条声明,将焦点集中于罗伊德家的亲子关系上。   眼看一个“不孝”的名头也要落在阿列克谢头上,后者发出了第三条说明。   “亲爱的罗伊德夫人,你所说的‘支持’,是指把我的亲生母亲送去疗养院后,用她的财产,来支持她唯一的孩子,和你的三个孩子吗?   “以及,尊敬的父亲。根据你与母亲离婚时签订的协议,你会监管属于我的那部分财产到我成年。现在,距离我的成年之日已经过去大半年。原本想要给您一个惊喜,直接与您在法庭相见。但现在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提前给您一个预告吧。”   网友们:“……”   “我开始分不清到底是这家子更狠,还是银湾的皇帝一家更狠了。”   “那还是这家子吧。银湾的皇帝一家好歹还只是在追杀侄子,并且疑似害死了兄嫂。这家,当后妈的不用说,亲爸也要置自己的儿子于死地!” 第112章 穿越星际(12)   “那个舒尧!”离开了镜头, 罗伊德夫人咬牙切齿,面上精致的妆容近乎扭曲,“自从阿列克谢遇到他, 就一件好事都没有了!”   她的助理, 也是她娘家的外甥看她这样, 立刻道:“小姨, 我们要不要……”   罗伊德夫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助理闭嘴不说话了,罗伊德夫人却若有所思。   她重新补了妆, 再次来到书房,找到罗伊德先生。   在丈夫面前,罗伊德夫人的表现和在镜头前一般无二。她低声说:“亲爱的, 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罗伊德先生看她,微微皱眉。   他被儿子要起诉自己的事儿弄得心烦意乱,看着楚楚可怜的妻子,心中自然没了往日的怜惜。   再有,这一年年下来,有些事,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罗伊德先生语气生硬,说:“行了。我还有事要忙, 网上那些状况,你也不要再去回应。”   他已经后悔颇久。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耐不住妻子的请求,在镜头中现身。   现在是想撇清责任都做不到了。罗伊德先生心头愈发烦躁,只等妻子出门, 自己就能好好和律师讨论一下,一旦阿列克谢真的起诉自己,官司要怎么打。   可这时候, 罗伊德夫人又提起舒尧。   在丈夫面前,她的语气和婉许多。但话里话外,还是在指责舒尧“带坏”阿列克谢。   她说:“读大学之前,阿列克谢虽然顽劣了点,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讲道理。可这几天,他发的那些东西……亲爱的,我好像不认识这个孩子了,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哦,这几个月,我听说,他一直和一个普通人男孩在一起。”   她没留意到,自己提到“普通人男孩”的时候,丈夫的眉尖一下子拢起。   而在罗伊德夫人继续讲话,说到“不能让他再继续影响阿列克谢了。亲爱的,也许咱们可以想想办法”时,罗伊德先生终于无法忍受。   “住口!”罗伊德先生道,“那可是军部特地吩咐过让我们照料的人。”   “军部?”罗伊德夫人一愣,满脸不可思议,“我查过了,他明明只是一个平常学生。”   出身孤儿院,一点家世背景都没有。要不是这样,罗伊德夫人也不至于瞄准舒尧,想要把他当做自己泄愤的工具。   罗伊德先生听着,不耐道:“他是希恩·莱伦的伴侣。”   “伴侣?”罗伊德夫人抽了口气,“等等,你是说他已经结婚了?天哪,那那个‘希恩·莱伦’——”   罗伊德先生说:“你一天到晚都只知道留意新的衣服和手提包吗?这是议会的统一命令,对在战场上受伤的哨兵、向导提供照顾和安置。莱伦现在是战斗指挥系的教授,他的婚姻受到联邦最高宪法保护!记住,不要打任何那个普通人的主意。”   听着丈夫的前半句话,罗伊德夫人面色一僵,牙根咬紧。   她虽然始终对罗伊德温柔小意,但这并非罗伊德夫人的真实面目。若不是为了罗伊德家雄厚的财产,她为什么要隐忍至今?   但到后半句,她勉强顺过气,若有所思。   罗伊德夫人暗道:受到保护的婚姻?可是,破坏这段婚姻的,又不是我。   舒尧分明一天到晚都和阿列克谢黏在一起。认真说来,他自己就是那个对婚姻的破坏者。   这个念头,让罗伊德夫人的目光微微发亮。不过,想到丈夫方才的话,当下,她什么都没说。   罗伊德夫人暗暗琢磨。这次,自己不能再莽撞了。找一个合适的方式,把别人推到最前面顶着。   她吩咐外甥,最近一段时间好好盯着舒尧。至于阿列克谢,罗伊德夫人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舆论重点已经偏转到对丈夫与他前一任妻子婚姻的探究,自己在其中完全隐身。虽然对这样的结果略有不甘,不过,罗伊德夫人还是选择少说少错。   考虑丈夫的态度,对自己的“泄愤”,她抱有一种悲观态度。不过,让罗伊德夫人自己都意外的是,不过几天之后,外甥就兴奋地告诉自己:“姑姑!有人在那个普通人家门外和他争吵!”   罗伊德夫人那会儿正在做美容。她静静泡在精华液池里,让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焕然一新。听着外甥的话,她蓦地坐起,问:“怎么回事?”   “那个普通人‘出轨’的事儿,好像不只是咱们知道。”外甥兢兢业业地给她发来“战报”,“哦,阿列克谢也来了!他们开始动手了,呃,不对,阿列克谢完全压制了那个人……”   罗伊德夫人撇了撇嘴。她对此不以为意,但是,这会儿精神兽白鼬被白虎一爪子按在地上、自己也被阿列克谢拎住领子的布莱德利的心情就没有那样轻松了。   他还是很愤慨,无法挣脱阿列克谢的控制,就又去指责舒尧:“他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舒尧看着眼前这一幕。比起愤怒,他心头更多的是荒谬。   他从实验室回家的时候,布莱德利就站在门口。见到舒尧,他劈头盖脸便来骂他“水性杨花”“竟然在希恩外出修养时和年轻哨兵勾勾搭搭”“是不是想要出轨”。   出轨?他和希恩压根就不在一条“轨”上。布莱德利这话,属实是莫名其妙。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阿列克谢已经帮他说了。   白发青年“嗤”的笑了一声,露出了从未在舒尧面前展现过的轻蔑神色。   “我还以为是谁呢。”他就着拎着对方领子的动作,把布莱德利直接推开。眼看布莱德利踉跄着摔在地上,阿列克谢往前一步,半蹲在对方身前。   精神场全面铺开,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压在布莱德利身上。   布莱德利想要挣扎,却连起身都无法做到。   他心头浮出一阵惊恐,更多的是对舒尧、阿列克谢之间“奸情”的愤怒。他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好友感到不平,精神海破碎、心爱的向导与其他人绑定……希恩已经足够悲凉,可他的伴侣竟然还在他伤情加重的时候和其他人搅合在一起。   想到这两天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几张丰收节照片,布莱德利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对希恩的双重伤害。他倒是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怎么瞧不上舒尧,从未给过朋友的“伴侣”应有的尊重。   “原来是要给那个家伙鸣不平啊——我说,是谁‘出轨’,你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阿列克谢拍了拍布莱德利的脸颊,在舒尧看不见的角度,肆无忌惮地露出凶恶一面,唇角残忍地扯起,“一个结了婚的人,还对其他人念念不忘。他‘加重’的伤势是怎么来的?嗯?难道不是他想要修复自己的精神海,结果弄巧成拙吗?哈,还真有脸说舒尧‘出轨’!”   布莱德利怒视他:“他一个残废,能和希恩结婚就是撞大运了!希恩——嘶!”   他被阿列克谢一拳砸在脸上。那以后,阿列克谢还嫌不够,再度扯起布莱德利的衣领,就凑到他面前,说:“蠢货,你脑子只有果核大小吗?记住,现在残废的不是舒尧,是希恩·莱伦!”   布莱德利大怒,阿列克谢则再度冷笑:“真是好笑,一个自己先精神出轨的人,竟然还能跑来指责别人。”   眼看布莱德利面颊肿起、唇角流血,白鼬也在老虎的爪子下瑟瑟发抖,舒尧闭了闭眼睛,叫道:“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舒尧说:“好了,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他听出来了,阿列克谢话中的人已经不再是希恩,而是多了罗伊德先生。   说这话,也是安慰意味更多。   想到阿列克谢在阴霾下度过的十年,哪怕只是作为朋友,舒尧也会觉得他太不容易。   他拉起阿列克谢,说:“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泡一杯茶。”   再转向布莱德利。这一次,舒尧面上没有了之前的柔和怜惜,而是冷淡、生硬,说:“我想,你需要搞清楚。在这场婚姻里,我只有一个身份,‘被周君宁先生欺骗’的受害者!我知道,你瞧不起普通人。但费兰先生,你这幅明明带着浓重歧视,却偏偏要摆出一张正义面孔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说完这句,舒尧拉着阿列克谢进了家门。   布莱德利暴跳如雷,却只得到了关门的声音。顺道还有一句:“如果你这么不平,就去让希恩向我提出离婚!我随时欢迎。” 第113章 穿越星际(13)   “你不要在意他的话, ”屋内,舒尧把杯子放在阿列克谢面前,“他就是完全不讲道理。”   阿列克谢“嗯”了声, 将茶杯拿起, 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杯里泡的是蓝花城里机甲商铺老板送给老顾客舒尧的特产茶叶, 清香扑鼻。   白发青年抿了一口, 只觉得头脑都清晰很多。   他有点惊诧,短暂转移注意力:“这……”   “你也感觉到了?”舒尧笑笑, “观老板说,这是他家乡很常见的茶叶,喝了就能清心静气, 而且成本很低。他见我老是熬夜,就送了我一些。”   阿列克谢心想,其实不用啊,我也可以继续送你精力药剂。   但歌笛牌的补充剂太贵了,舒尧就收了那一次,之后还一定要把钱转给他。其他牌子, 在阿列克谢看来多多少少有些比不上歌笛。如果自己用着后者,却拿前者送给舒尧,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阿列克谢又抿一口茶水。他暗暗下定决心, 自己可以回去化验一下这茶。如果真的像舒尧说的那样好用,倒是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而后,他又想到舒尧前面的话。   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一下,阿列克谢到底忍不住开口, 询问:“舒尧,你前面说,要和希恩·莱伦离婚?”   随着他的话, 原本趴在一边的白虎也直起身,支棱着耳朵,一脸关切地看来。   舒尧微微一愣,没想到阿列克谢竟然还记得这句话。   但对方问了,他也就思索片刻,回答:“对。”   阿列克谢唇角勾起,说:“你需要的话,姜叔那边也可以给你提供法律支持。嗯,虽然他的专业在财产这方面,但他认识一些婚姻法上的专业人士。”   舒尧笑了,轻快地说:“好啊。不过——”   阿列克谢:“嗯?”   舒尧沉吟,说:“我不确定。希恩真的能主动提出来吗?在他看来,这也许是他给周先生做出的最后的贡献了。”   不把周君宁逃婚的事情宣扬出去,而是默默在大众眼中维持对方的形象。   之所以没说“我来提出离婚”,是因为舒尧一年半之前就知道答案了,这根本没用。   阿列克谢听在耳中,皱头皱起,烦躁道:“他们这么做,根本是蔑视人权!”   舒尧听着,心态还好,说:“至少我们院环境的确好了很多。”   阿列克谢恨铁不成钢,说:“哎呀!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帮你们盖楼。”一顿,对上舒尧平静的目光,他心跳漏了一拍,克制住冲动 ,慢慢吐出一口气,“那现在,你是要……”   “和希恩说一声。”舒尧打开自己的终端,开始编辑信息,“唔。虽然我觉得,他不会回复我。但是,起码给他一个推动。”   一桌之隔,阿列克谢看着舒尧的眉眼。   因舒尧在专注做另一件事,他难得可以放纵一些,不用时刻提着心,预备下一刻就挪开视线。   他口中还在说:“你之前说,他这次‘旧伤复发’,发生在他和其他一些人见面之后?”   “对,”舒尧说,“其中就有你刚刚见过的那个布莱德利。”   阿列克谢和他确认:“他也认得那个姓周的?”   舒尧:“对。”   阿列克谢若有所思,喃喃说:“难道是那个姓周的又有了什么动静,刺激到他?”   舒尧说了句“大概吧”。阿列克谢知道,自己在这儿凭空猜测也没什么用处。他干脆打开通讯,找到姜律师,询问:姜叔,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件事?   姜律师很快回复:什么?   阿列克谢:可能需要用到一些我妈妈之前在军队里的人脉。最近一年半里,有没有一个让他们印象比较深刻的向导在前线出现?他的精神体是天鹅。   姜律师: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为什么忽然想知道这个?   阿列克谢原本就要给他解释。毕竟,他作为一个还没有匹配对象的哨兵,打听其他向导的情况,的确是件有些敏感的事。   他未雨绸缪,给自己澄清:是这样,我的朋友,就是之前一直和您提到的舒尧,他遇到了一些状况,和这个向导有关。   听说是其他人的事,姜律师的好奇心淡下许多。不过,他也知道舒尧对阿列克谢的特殊性,很快答应:好。一有消息,我就会给你回复。   结束了通讯,阿列克谢关掉自己面前的电子屏。操作时,恰好对上舒尧的目光。   阿列克谢眼睛一眨不眨,与对方对视。   原本是一个希望对方不要看出自己异常的动作。但是,舒尧反倒有些疑惑地问他:“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咳嗽了声,回答“没有”。   他也意识到,刚刚那一刻,自己是有些犯傻了。不过想到眼前的人是舒尧,他又忍不住微笑。   屋子里气氛和睦,屋外,布莱德利遇到一个有点莫名其妙的人。   在对方出现的时候,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还带着血丝的嘴巴、肿起的面颊。但是,对方好像半点儿看不懂他的躲闪,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问他:“请问,您是希恩·莱伦先生的朋友吗?”   布莱德利脚步停下,问:“你是?”   他倒不意外于对方知道自己与希恩的关系。自己刚刚从希恩家的方向过来,这里又是好友工作的校园。眼前青年模样年轻,没准儿就是坦陶大学的学生。虽然不把希恩叫“教授”,而是叫“先生”是有点奇怪,但是,布莱德利并未考虑这么多。   在他的回答之后,对方露出一个微笑,说:“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这段时间,我一直留意到,莱伦先生的伴侣和另一个哨兵走得太近了。”   布莱德利听着这话,面色微变。   罗伊德夫人的外甥看着他,意识到,自己正戳到对方在意的点上。   他斟酌言辞,又道:“我之前上过莱伦先生的课,对他非常崇拜。他是联邦的英雄,可惜后面遇到了那种事……”一顿,面上透出几分悲伤、惋惜,“竟然只能和一个普通人结为伴侣。即便如此,舒尧还不知道珍惜。”   这些话,完全是说在布莱德利心坎里。   布莱德利的情绪立刻被调动起来,愤愤道:“是啊!可被我戳破之后,他非但不知道反悔,竟然还——”   想到刚刚自己被阿列克谢按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布莱德利面色胀红,没再继续说下去。   罗伊德夫人的外甥轻声开口,说:“我想为莱伦先生做些什么。先生,您呢?”   布莱德利说:“对。一定要让他长教训,还要让希恩和他离婚!”   离婚?罗伊德夫人的外甥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个字,认为这无关大局。   即便之后离婚了,舒尧“婚内出轨”的事实也已经为众人所知,他一定会身败名裂。   他唇角勾起,说:“好。我有一个想法,先生,您听我说。”   讲话的同时,青年打开自己的终端,从中调取出大量照片。   罗伊德夫人为什么总能及时地赶去给“受害者”们道歉?自然因为在校园之内,一直有不止一双眼睛盯着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对此有所察觉。但是,他仅能解决其中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依然隐藏在暗处。   这会儿,布莱德利看着照片中舒尧与阿列克谢亲近的样子,怒火中烧。   “你把这些发给我。”他当即道,“我要曝光他们!”   罗伊德夫人的外甥听到这话,笑意更深。   他圆满完成任务,回到姑母身边。   听到外甥汇报的罗伊德夫人也十分满意,微笑道:“好,我们就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两天。   眼看布莱德利那边依然没有结果,法院的传票却已经到了。罗伊德先生每天都十分暴躁,竟然吼了小儿子、小女儿们好几次。罗伊德夫人坐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   她再度唤来外甥,询问对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知道,同一时间,舒尧也遇到类似情境。   只不过,和他谈话的人不在坦陶星,而是仍然在另一颗行星上。   时隔数百天,仅在婚礼时和舒尧见过一面的周家人再度出现了。   周君宁兄长的投影出现在舒尧家书房。这也是他们刻意要求的,原话是“要找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到这里,舒尧的态度还算随意。但紧接着,看着周君宁兄长展示给自己的东西,他的面色一点点变化。   那竟然是一张张主角是他和阿列克谢的照片。除了照片,还有视频。难以想象,竟然有那么多次,他和阿列克谢毫无所觉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镜头里。   舒尧对此毛骨悚然。更让他愤怒的,是帖子里的配字。一看就知道发帖人是布莱德利,对方还是那一套,可怜的希恩·莱伦遇到了一个水性杨花的伴侣,正义的布莱德利·费兰挺身而出,要为好友讨回公道。   “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星网上。”播放完照片,周君宁的兄长冷冰冰地宣布,“但是,舒先生,我们希望你以后注意自己的身份。在不知情者看来,你是我们家的人。”   舒尧蓦地抬头,原本就被激起的怒意更深一重,他的态度同样冰冷,说:“周先生,我想你弄错了。需要注意自己身份的人不是我,而是布莱德利·费兰!他才是引起这件事的人,而我,只是你弟弟荒唐行径下的受害人,出于人道主义,愿意帮你们在一次次慰问时演戏。我拥有交朋友的自由,甚至拥有谈恋爱的自由。你的怒气不应该对着我,而应该去找真正差点闹出事端的人!”   “你?!”周君宁的兄长面色一变,大步朝舒尧走来。可惜他只是一个投影,哪怕近在舒尧面前,也没法对他做些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当下场景还是很能引起误解。   至少阿列克谢推门进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舒尧被欺负了,周家实在过分! 第114章 穿越星际(14)   白发青年登时往前, 一把拉开舒尧,直直与周君宁的兄长对视。   在对方明显被激怒的目光中,阿列克谢分毫不让, 说:“我就知道——”   两个A+级的哨兵视线撞在一处, 哪怕两人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 周边空气还是仿佛冒出熊熊火花。   周君宁的兄长已经认出阿列克谢。他们看到星网上的消息之后, 第一时间就对与舒尧在一起的哨兵做了调查。如果不是阿列克谢是罗伊德家族的人,他们也许根本不会来要求舒尧, 而是直接把阿列克谢从他身边赶走。   但是,这不代表他要在一个刚成年的毛头小子面前退让。   年长的哨兵正要冷笑,阿列克谢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他道:“希恩·莱伦突然‘旧伤复发’, 是因为他听说周君宁已经和其他哨兵结合了吗?!”   这话出来,不单是周君宁的兄长,就连舒尧,同样瞳孔一缩。   电光石火的工夫,希恩当时的诸多反应在舒尧脑海之中串联。他垂下眼,若有所思。至于周君宁的兄长, 他浑身一震,看向阿列克谢的目光中多了许多警惕。   阿列克谢看在眼里,“嗤”地笑了声, 嘲讽道:“看来我们终于能坐下来沟通了,对不对?”   周君宁的兄长目光闪动一下,语气仍然生硬,但态度的确客气了很多, 说:“是我的疏忽。小罗伊德先生,”一顿,看一眼舒尧, “舒先生,我们是应该坐下来商谈。”   阿列克谢懒洋洋说了句“等着”。而后便拉着舒尧,从书房内走出。   周君宁的兄长面色微沉,却还是要克制住怒意,叫道:“小罗伊德先生,你这是——”   阿列克谢头都没回,用很明显的敷衍态度,说:“能在三句话内‘商谈’完吗?不能的话,周先生家里有佣人端茶送水,我们可还得自己泡茶呢。”   周君宁的兄长被他顶得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舒尧与阿列克谢出门,还将书房的门关上。   到了屋外,他们的行动、话音,都不再在周君宁兄长的眼里、耳中。   在阿列克谢说话之前,舒尧先微笑一下,说:“你这样子,倒是有点学校论坛上的‘飞扬跋扈’。”   阿列克谢一顿,看他一眼,目光好像有点紧张。   舒尧见状,有点无奈,又觉得阿列克谢这副样子好玩儿。刚刚被周君宁兄长激起的怒意也消散很多,笑意更加真心,说:“我就这么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呀?”   他那一个“呀”字说得十分轻快。阿列克谢听在耳中,松一口气,略带不好意思的咕哝道:“毕竟也顶了这个说法这么久,怎么能一点了解都没有。不说这些了,”话锋陡然一转,“上次说了希恩·莱伦的状况可能和周君宁有关之后,我就拜托姜叔去查了查前线的状况。”   舒尧看他,阿列克谢补充:“没说起你和希恩·莱伦的婚事。呃,当然也和我没关系。就说是帮你打听点事儿,姜叔也没有多问。   “总之,他很快就告诉我,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的确有一个精神兽是天鹅的向导展露头角。而且,就在几个月前……”   舒尧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接口:“他和其他哨兵在一起了?”   “不能说‘在一起’。”阿列克谢说,“虽然的确很多哨兵、向导是在有了感情关系之后才选择绑定,但也有些时候,他们的绑定只是为了更好的执行任务。我也不知道周君宁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有一点。舒尧,你的机会也来了。”   这是舒尧曾经对阿列克谢说过的话,这会儿,被阿列克谢又拿出来。   阿列克谢心中有点振奋。如果不是舒尧,他不会走到今天。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可以帮舒尧的地方。   不用他分析太多,舒尧也明白过来:“对。这下子,不再是我或者希恩希望离婚,而是周家。”   阿列克谢笑笑,说:“我们去点醒他。对啦,他肯定会答应的,但是,他答应之后,你不要多说话。”   舒尧疑惑:“为什么?”   阿列克谢:“你实在太好应付了!只是几栋楼,就能让有一个‘离婚’的履历。啊,不行不行,我要让他们把这段婚姻关系直接取消!”   舒尧对此不置可否。他内心也觉得,能取消当然最好。只是不知道,周家是否能答应这点。   阿列克谢继续道:“现在,变成了他们有求于人。所以,必须要让他们狠狠出血。”   舒尧看他一脸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就连白虎,也在这会儿冒出来,高高抬起下巴。   舒尧忍不住想笑,点头答应:“好。”   说完这些,两人才去泡了茶。   等到回到书房的时候,周君宁兄长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还是阿列克谢在投影装置上敲了两下,才把对方敲出来。   再度现身时,对面的哨兵显然也经过了一番与人商议。他开门见山,对舒尧说:“舒先生,近段时间,希恩会回到坦陶星球,与你办理离婚手续。”   这句话依然是很简单、冷淡的“通知”语气。但是,在哨兵转向阿列克谢,想敷衍地说一句“小罗伊德先生再见”的时候,阿列克谢插话,说:“别光说这个。补偿呢?”   周君宁的兄长手背上的青筋明显鼓起。   阿列克谢轻慢地看着他,把一个纨绔子的作态做到了十成。   在拨出今天这一次通讯之前,周君宁的兄长对此人的这一面也有些简单了解。但是,星网上同样也有人在说,阿列克谢·罗伊德只是个被继母精神虐待多年的小可怜。   看过一些证据后,周家长兄把自己对小罗伊德的印象定格在后者。到现在,他隐隐后悔。   对这这么一个刺儿头,自己竟然没有做一点准备。   阿列克谢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恶意,提醒他:“在‘有心人’眼里,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周先生,你猜我是怎么知道周君宁,哦,现在是‘乔西’了,是怎么和他那个哨兵走到一起的?”   年长的哨兵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如果自家不出一笔“封口费”,这件事一定不能善了。   接下来,就是两边的拉锯、谈判。   周君宁的兄长更愿意把这种琐事交给助理。但他能无视舒尧,却不能在小罗伊德亲身上阵时不给面子。   他压抑着沉沉怒意,听对方开条件:不是“离婚”,是“取消婚姻关系”。封口费不只要有针对莫奈星那个孤儿院的——原话是“咱们就别装模作样了吧?一次捐赠,能让你们少交多少税款啊,别把我当舒尧敷衍”——还要有针对舒尧本人的。当然,如果要把他阿列克谢·罗伊德的嘴巴一并封上,那当然也多多益善。   年长的哨兵不断冷笑。舒尧则在一边眼皮狂跳,意识到,周君宁的兄长没有反驳那个“减税”的说法,也就是说,在自己、院长、弟弟妹妹们看来有极大帮助的那次捐赠,对周家来说,连“轻飘飘的一点付出”都算不上。   诚然,对方做了事,自己就应该有所感激。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还是让舒尧更清楚地明白,从一开始,周家就完全没有把他的意愿放在眼里。   他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工具。需要他了,把他按在和希恩的婚礼上。不需要了,最好直接消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曾拥有精神力。   他眼神一点点沉下去。那边,阿列克谢还在一丝不苟地从周家长兄嘴巴里扣利益。   他也是真的刁钻,竟然把重点放在一些一次性买入之后机构可以永久使用的课程上。   根据舒尧的描述,孤儿院的孩子们的衣食住行问题已经得到初步解决。但那里的教学资源还是太匮乏了,能像舒尧这样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孩子们能从小接受到和发达星球的居民一样的教育,情况或许能有所好转。   而在知识付费的时代,这将是一大笔钱财。又因阿列克谢指定了购买内容,其中几乎没可以用来捐赠抵税的部分。   到后面,就连舒尧也能看出来,周家长兄的脸已经黑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给主要本人的补偿,是大批实验材料,价格达到惊人的十位数,甚至包含一个新研发出的、大大扩宽了可储存空间的空间钮,一次性解决仓储问题。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二十年内,舒尧不必再为购买材料发愁。   至于给阿列克谢的……   说到这里,周君宁哥哥的眼神就像是要把阿列克谢活吃了。   阿列克谢有意多看了他片刻,倏忽咧嘴一笑,说:“算啦,我也不缺这些东西,就不劳烦周先生了。”   这话虽然还是带了些阴阳怪气,但对已经做好继续出血准备的周家长兄来说,竟像是一场甘霖,让他骤然轻松。   不过,他的神色刚刚和缓,阿列克谢就“安慰”他:“这实在是一场划算的买卖。以小周先生的能力,他迟早有一天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名声大噪。到时候再做补救,可能就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被年长的哨兵冷冷看了一眼。   通讯结束,书房内又只剩下舒尧和阿列克谢。   没了另一个人的目光,舒尧眼睁睁地看着阿里克谢的神色、气质骤然变化。从对着周家人分毫不让、斤斤计较的商人,变成阳光灿烂、朝自己讨要夸奖的学生。   他笑着问舒尧:“怎么样,让我来,没错的!”   舒尧一哂,夸他:“真厉害。他刚刚的脸色,哈哈。”   阿列克谢听着,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点矜持神色。   旁边的白虎却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大脑袋顶在舒尧腰上,蹭啊蹭。   舒尧到底没忍住,呼噜一把大猫的下巴。   再看旁边的阿列克谢。在他手放在白虎下巴上的时候,白发青年身体蓦地一振。别别扭扭地侧过头去,唇角却高高勾起。 第115章 穿越星际(15)   联邦对诸如希恩·莱伦这样的因伤退役英雄原先就有优待。而保证他们的后续生活, 在工作,包括婚姻状况上提供照顾,都在“优待”该有的范围之内。   故而坦陶大学为希恩·莱伦提供了工作, 罗伊德先生更是警告自己的妻子, 不要对英雄的伴侣下手。如果军部怪罪下来, 后果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至于周家。原本, 履行希恩·莱伦与周君宁的婚约,也在他们的义务之列。但周君宁不甘于成为军部用来宣传的象征式人物, 更想亲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此,他骗来舒尧,让他完成了和希恩·莱伦的结婚手续。而周家默认了这样的发展, 甚至帮忙进行了很多打点,才让周君宁离开的事情被牢牢按住,不为人所知。   可就像是阿列克谢威胁的那样,等到周君宁在战场上有了名望,迟早有一天,周家会再也无法捂住这件事。到时候, 落在他们身上的罪名就不只是周君宁一人逃婚了,还有后续的隐瞒包庇。不光是他们家,就连那些被他们打点过的人, 也会受到牵连。   周家对此并非毫无意识。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那样轻松地同意离婚。事实上,在周君宁与另一个哨兵结合之后,这已经成了周家内部时常讨论的话题。而最初对舒尧的警告, 未尝没有“先兵后礼”的意思。   可惜,他们遇到了阿列克谢。   此时此刻,阿列克谢一边偷瞄着被舒尧揉搓到躺在地上、肚皮敞开的精神兽, 一边心思活跃:话说回来,舒尧喜欢什么样的哨兵?……不,他究竟喜不喜欢哨兵?据说,很多普通人会更倾向于与自己的同类组成家庭。如果舒尧也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可就毫无希望了。   他琢磨着要如何试探一下,这时候,舒尧恰好道:“既然这样,我大概就不能继续住在教师公寓了。”   阿列克谢蓦地抬头看他,见舒尧念叨:“得先把东西收拾好。阿列克谢,你可以帮帮我吗?”   阿列克谢立刻响应:“好!”   就连歪倒在地上的精神兽,这会儿也一骨碌爬起来,一副积极主动的样子,用鼻子顶一顶舒尧,要他带自己——包含精神兽与阿列克谢本体——去舒尧的房间。   舒尧像是被逗笑了,又揉了一把白虎脑袋,轻快地说:“呀,有你真好。”   阿列克谢:“……”等、等等?   在舒尧没有留意的地方,青年耳垂发烫。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可往后,整整一个下午,打包舒尧的衣物、其他生活用品的过程中,阿列克谢抓紧一切舒尧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地笑。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哪怕自己与舒尧不是男朋友关系也无所谓了。只要维持现在的状态,他们是最亲近的朋友,每天一起相处。   这时候,舒尧提起:“对,还得给学校写个申请。”一顿,就这坐在地上的姿势,手肘撑在箱子上,掌心托着自己下巴,“不知道会给我分一个什么样的舍友。”   阿列克谢:“舍友?”   “嗯啊。”舒尧说,“现在学生宿舍不都是两人间吗?”   阿列克谢:“哦哦。”的确是这样。但是,他算是个例外。   因阿列克谢·罗伊德“声名在外”,他的舍友早早申请搬走。值得一提的是,走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幻紫”的启动器。   所以阿列克谢这会儿是一个人住的。日子长了,他慢慢也就忽略了客厅里的另一个房间门,只把住的地方当做自己单独的小公寓。   舒尧:“当初入学的时候,原本我都选好舍友,也和对方在网上沟通过了。可惜出了那种事,”他耸耸肩,“他们让我和希恩住在一起,嗯,好在这里房间也比较多,我们平常都是分开的。而且,这边的环境也比较好——”   说到这里,舒尧环视四周。   与学生宿舍的狭小相比,教师公寓要宽敞许多,房间浴室内甚至有一个泡澡池。   外间有大片绿荫,专门的教师食堂也更加便宜。   可惜,从此以后,舒尧就享受不到这些了。   不过,他并不遗憾。青年的眼神还是明亮的,和阿列克谢玩笑道:“我现在就觉得,嗯,好像是大学生活被打断了一年半,现在要重新开始。”   有些期待。自己的新舍友会是什么样,清晨与同龄人们一起走出宿舍会是什么感觉。   阿列克谢看在眼中,蓦地意识到:对啊,舒尧之前独来独往,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舍友?   其他人都要结伴回宿舍,唯有他,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实验之后,要回教师公寓去。   没有人能同行,慢慢的,自然成了独自一人。   但以后……   阿列克谢略有酸溜溜,说:“啊,你有其他舍友的话,咱们是不是就不能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去实验室了?”   舒尧:“哎?”   他莫名留意到,阿列克谢的脑袋好像微微耷拉了下去,旁边的白虎也有点蔫头蔫脑。   “我还想着,”阿列克谢说,“你要是回宿舍那边,咱们是不是能一起住。”   舒尧:“……哎???”   正带着些许忧郁情绪的阿列克谢,听到一声惊喜的话音:“对,你正好也没有舍友!”   舒尧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更亮了。的确,“在大学里,认识新的朋友,与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打交道”的确是一种乐趣。但是,“与相识很久、非常投缘的‘旧朋友’住在一起”,同样令人雀跃。   “这就好了。”他一顿,又迟疑,“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分过去。我写申请的时候提到这点,会有用吗?”   阿列克谢抽了口气,想起自己那个致力于让他众叛亲离的继母,意识到,这是个略有严肃的问题。   他沉思片刻,说:“没关系!”   舒尧看他,听阿列克谢摩拳擦掌,说:“我再去和周家那个谁——就是刚刚那个人,嗯,‘沟通’一下。”   说着,他扯起唇角,舒尧甚至看到了他的虎牙。   虽然很不应该,但这一刻,舒尧又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痒痒。   ……   ……   周君宁的哥哥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刚刚付出一大笔款项,就又见到了来自那个普通人的通讯提醒。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很想直接挂断,但到底还是接通了。   果不其然,出现在通讯画面中的依然是阿列克谢·罗伊德。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一副不从周家撕下最大利益不罢休的姿态,亲切地和周哥哥打招呼,说:“周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周家长兄面容冷淡,说:“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他这样子,原本是想要让小罗伊德多多少少意识到他已经有些过分、踩在周家容忍的边缘线上。但是,阿列克谢对此似乎一无所觉,依然笑道:“哦,周先生,您可真是体贴。”   周家长兄的面皮轻轻抽动一下,没说话。   阿列克谢见好就收,神色收敛下来,说:“只是有一件事,麻烦周先生帮个忙。对,很简单的一件事。”   他娓娓说来。周家长兄必须承认,在阿列克谢话音落下的一刻,自己生出的最大心思,是“原来只是这样,好说”。   但他很快又提起警惕。自己真是太不对劲了,之前花了那么一大笔钱,这会儿竟然还要庆幸。   他维持着冰冷神色,说了句“知道”。一顿,又半是提醒,半是警告,要求阿列克谢与舒尧也记住他们的义务——闭紧嘴巴,不在外透露任何有关周君宁的话。   对此,阿列克谢的态度就显得有点敷衍了,说:“好好好。麻烦您了,再见。”   说着,直接挂断通讯。   周家长兄自然不会看到,坦陶大学中,两个青年是如何趴在箱子上笑。   他的心情依然沉重。哪怕历来疼爱弟弟,这一刻,周家长兄依然暗暗地想:君宁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这些,就和阿列克谢与舒尧无关了。   周家效率果然很高。当天晚上,孤儿院的舒院长就联系舒尧,说他们已经可以使用周家购买的那些课程。   “赔偿”给舒尧的实验用品也开始配货,其中一小部分正被发往空间钮所在的货仓。   至于宿舍问题。第二天一大早,舒尧查看自己的学籍页面,在“宿舍”那一栏,看到“教师公寓C-13”的字样灰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学生公寓-KD207”,果然是阿列克谢住的那间。   他把这一页面截图,发给阿列克谢。公寓中,已经起床洗漱、准备去教室的白发青年站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自己情绪稳定了,才给舒尧回复:“欢迎!我中午下课就去帮你搬东西。” 第116章 穿越星际(16)   舒尧原本想说“不用”。他的行李说少不少, 但也一定算不上多。甚至不用特地去租飞行器,用地面车就能把它们运去新住处。   但是,阿列克谢又提醒他:你之前说的那个分析报告, 不是今天晚上要交吗?正好, 你早上先去做了, 下午我还能再跟你一起核验一下。   舒尧看在眼里, 忍不住笑笑,心想: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还真不差。   诚然,无论院长爷爷,还是孤儿院的其他工作人员, 包括舒尧的“兄弟姐妹”们,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关切爱护。但那是一个太大的家庭,每个人收获的爱太多,单单只对一个人的关怀却太少。   舒尧自然不会因此不满。但是,阿列克谢给了他一种新鲜的体验。   他笑着回复:好,那咱们中午食堂见?   阿列克谢的回答迅速回来了, 是说:好!   在舒尧看不到的地方,白发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要太傻。   而后, 他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自言自语:“哦,得想办法问问舒尧,到底喜欢——不不不, 还是不要问了。如果他真的说只想和普通人在一起,那可就糟糕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像现在这样, 在舒尧身边潜移默化。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得实现去做的。   他缓缓地把刚刚那口气吐出去,决定:这个周末去看望妈妈的时候,要告诉她两个好消息。   他对父亲的起诉很快就要开庭了。还有,他有了喜欢的、想要与对方共度一生的人。   整理好心情,阿列克谢前去上课。   至于舒尧,他果然把一上午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还是闹铃提醒他,他才意识到,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他关了面前的电子屏,去与阿列克谢见面。往后回到教师公寓、搬走自己的物品。   将几个箱子搬到院中时,他最后一次回头,去看这栋自己住了一年半的房子。   感怀吗?似乎有些。但是,对希恩,对周家,舒尧也绝不可能怀恋。   阿列克谢在一边叫他:“舒尧!车来了!”   舒尧回头,露出一张灿烂笑脸,“来了!”   他们这边热热闹闹地搬家,另一个星球上,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海格瑞星。这里是一个植物星球,从太空俯瞰,整个星球都呈现出鲜翠欲滴的绿色。   星球上风景宜人,四季如春。   希恩去的医院就在这里,只是数月过去,他的情况却未有好转。   就在昨天,周家联系他,说舒尧找他们,要求取消希恩与他的婚姻。   希恩听在耳中,冷笑:舒尧?他说的话,周家人会听?   阿列克谢用“如果未来有一天,周君宁声名大噪,周家过去隐瞒的一切都要无所遁形”来威胁周家长兄。希恩不知道这些经过,但对他而言,这份威胁的内容,本身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为什么周家忽然松口?当然是因为他们发现,维持这份欺瞒,已经不足以让他们获取利益。相反,还可能对他们家造成损失。   希恩·莱伦与周家打交道多年,对此心知肚明。   他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看着落地窗外的无边花海。   治疗师说,多看看海格瑞星上的风景,有利于他平复心情。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恩的状态非但没有恢复,反倒变得更加糟糕。   他在妒忌。   妒忌那个与周君宁在一起的哨兵。他与君宁的匹配率有多高?有可能超过自己吗?君宁和他是纯粹的搭档,还是两人之间已经产生更深的感情?   同时,他也在愤怒。   当初周君宁逃婚,用的理由是“想要去与虫族战斗”。对此,希恩选择祝福。   他尝过不得不从战场退下的痛苦,自然不想让心爱的人再去承受。   那个时候,他的确模糊地想过,未来有一天,周君宁会遇到更合适他的哨兵。甚至在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希恩的想法也是“没错,我配不上现在的君宁”。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体的糟糕状态,一点点让希恩的情绪扭曲。   他开始怨恨周君宁的选择。即便与自己结婚了,他也不会阻拦伴侣去战场!可周君宁选择逃婚,甚至不惜骗来舒尧。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嫌弃自己。   可笑他当时还一心一意为周君宁考虑!早知如此,他那个时候就应该将事情闹大,逼得周君宁不得不回来完成婚礼。不像现在,他只能听着周家长兄“通知”自己,说对外,周家会宣布,前两年与希恩存有婚姻关系的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至于周君宁,希恩主动选择了放手。   想着这些,希恩的手死死扣在轮椅的扶手上。不知不觉间,平静神色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凭什么,凭什么?!   他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他却连自己的爱人都无法守住!   已经变成粉末碎屑的精神海出现了短暂波动。随后,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剧痛袭击了希恩。   “哐当”一声,轮椅倒下,曾经的哨兵、现在只是个“残废”的希恩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眼睛发白。   医生察觉这边的动静,连忙赶来,又给希恩注射了一剂镇定。   希恩的状态逐渐转为平静。不过,因为药物作用,直到深夜,他才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已经被转移到病房之中。   一片黑暗里,希恩久久地注视着天花板的方向。   某种阴暗的、扭曲的情绪不断在他心中滋生。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过愚蠢,这才沦落到如此境地。如果再来一次……不,即便是现在,他依然可以去做些什么。   挽回自己的爱人。   或者,抢回自己的爱人。   ……   ……   这段时间,星网上最热闹的事情一共有三件。   兽人帝国的皇帝疑似谋害自己哥嫂一家,又在十数年后害死了自己的侄子。这是其一。   为此提出抗议、展开游`行,甚至开始请愿,希望皇帝下台——这些都是兽人们的事情。   眼看帝国内部闹得不可开交,官员们一天一个站队,联邦人民们一边惊叹,一边热切关注整件事的最新发展,像是在看一场电视剧。   看到一半儿,又被拉回自家频道。   小罗伊德起诉父亲的案件终于开庭了。庭审当天,在线观看的人数高达数十亿。   在庭审中,人们知道了更多细节。比如,罗伊德家虽然是老牌家族,但在阿列克谢爷爷那一代,已经走向没落。老罗伊德之所以能够拥有现在的身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第一任妻子的财产。   时间前推三十年,整个前线战场,小罗伊德亲生母亲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们都说,哪怕是在虫巢降临的时刻,只要看到卡列琳娜驾驶着她的机甲“坦尼克”出现在苍穹之上,他们便不会有任何恐惧。   可惜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英雄的名字成为了遥远的记忆。因她“疯了”,就连联邦给予因伤退役的军人的诸多照料保障,也被老罗伊德一一插手、篡改。   而对网友们来说,亲眼听到法官念出卡列琳娜的财产明细,和过去只听小罗伊德说“用我母亲的财产去‘支持’其他人”,完全是两回事。   哪怕罗伊德先生这段时间内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在清晰的证据、汹涌的民意之下,他还是被迅速击溃。   一审判决,阿列克谢得到了母亲当年的全部财产。同时,按比例取得这些财产产生的收益。   这让罗伊德先生名下的资产直接缩水到过往的一半。但是,仅仅是“一半”。   别说阿列克谢了,就连一直关注这件事的网友们也不满意。   如果卡列琳娜与老罗伊德是普通离婚,他们或许会觉得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老罗伊德竟然直接让人成了“疯子”。   网友们表示:“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真是绝配!一个精神虐待自己的妻子,一个用同样的方式虐待继子!”   “我们的英雄,竟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过去十多年中,除了小罗伊德和她曾经的律师之外,再也没有人在意她……”   “军部真的需要好好修订一下对退役军人的照拂条例了。从现有状况来看,其中很多内容,都只是表面功夫啊。”   相比之下,曾经的战争英雄希恩·莱伦与他的普通人伴侣“和平分手”这件事,热度的确有,却不算很高。   这个话题被周家牢牢把控。在他们的春秋笔法下,舒尧隐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完全他们捏造出的“已工作的普通人男性”。希恩与“他”也并非结婚,而是仅仅举办婚礼,却还是决定多相处一段时间,再办理手续。很可惜的是,在办理手续之前,两人的感情就走到尽头。   至于周君宁,则成了:早在希恩·莱伦并未受伤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因为性格不合等原因,商议解除婚约。对希恩与那个普通人男性的相爱,周君宁还曾送上祝福。   因两件事在相近时间发生,网友们自然而然地把卡列琳娜的状况与希恩相比较。   “希恩·莱伦虽然分手了,但感觉他的经历比卡列琳娜健康、正常很多。祝他终究找到自己的幸福。”   “对,分手这种事本身也是不能勉强的。莱伦先生不要灰心,你真正的另一半在未来等你!”   布莱德利自然也看到这些。他愤愤不平,可惜在周家的运作下,他的发言权限被封禁。   正不满时,他接到了来自好友的通讯。   布莱德利迅速接通。他正要控诉周家的专`制,就听希恩开口,说:“我的好朋友,可不可以帮我找一种药物?”   布莱德利:“药物?”   “对——咳咳,”希恩面色苍白,眼神阴鸷,就像是一只秃鹫,“能让我的精神力再被激发一次,就一次,五分钟,不,三分钟也好的药物。” 第117章 穿越星际(17)   布莱德利十分犹豫。   以他这样在意朋友的心性, 此刻依然是这样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希恩所说的这一类药物的确存在。但首先,来历成谜。其次,并不合法。   最重要的, 是一旦使用这一药物, 对精神海造成的伤害无法估量。   有些普通人会以此过一把成为哨兵、向导的瘾。他们本身没有精神力, 所以这样的副作用在药物现世的最初十多年都没显示出来。直到有一天, 一个像希恩一样的因伤退役哨兵尝试了禁药。   那个哨兵原先是抱有“在药物激发下, 也许我能恢复健康”的心态。然而一针注射下来,他非但没有恢复,反倒让自己原本已经残破的精神海更加支离破碎。   两股不同的精神力在他体内冲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这件事,也成为了联邦取缔那种药物、在民众之间做禁药宣传的广泛材料。   希恩不会不知道这些。但是,他依然提出这种要求。   布莱德利吸了一口气,询问:“希恩,你要这种药物是做什么?”他还是想要再劝劝对方。   希恩面上流露出偏执, 语气却显得轻柔, 痛苦,说:“我要疯掉了——我每天做梦, 梦里都是战场。我面前是一只巨大的金甲虫, 眼看它的螯牙就要碰到一个民众。但是, 在我想要启动机甲的时候,却又意识到, 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残废’。”   布莱德利感同身受:“哦,可怜的希恩。”   希恩的嗓音都在颤抖,说:“我只是、只是想要再体验一次坐在机甲上的感觉。你放心,我会在进入太空之后给自己注射药剂。那以后, 我会立刻返回,迅速将机甲改换为自动驾驶模式。让我再尝试一次吧,我的朋友。”   布莱德利听着他的话,跟着痛苦万分。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   “好。我会帮你留意,但是,这种药的确很难买到。”   海格瑞星上的医院病房内,希恩·莱伦面上勾出一个骇人的笑容。   有其他病房的小朋友从他的窗前经过,无意中转头看来,当晚就做了噩梦。   “我会等待的。”希恩说,“我也会拜托其他朋友。”   布莱德利说:“一有消息,我就会告知你。”   “谢谢。”希恩道,“你一定不会后悔今天的慷慨相助的。”   通讯结束了,布莱德利耳边却似依然回响着希恩的最后一句话。   他心中犯嘀咕:怎么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唉,一定是错觉吧。   阴谋悄然酝酿,星网上,关于希恩·莱伦的讨论很快平息。周家给民众们灌输完他们需要民众有的念头,就慢慢撤下话题。   至于银湾帝国的皇帝一家子、小罗伊德与父亲的官司,则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依然热门。人们有无数讨论,从法律到情理,从对造成上一任皇帝夫妇死亡的“银星事件”,到对其他退出战场的英雄们去向的追溯……转眼,联邦历2052年结束,新的一年到来。   银湾帝国与人类联邦并不共用一套历法。不过,在相差不到二十天的时候,在帝国轰动了整整半年的事件终于落下帷幕。   在汹涌的民意之下、站在小皇子一派的官员们的强硬态度之下,皇帝夫妇们愈发惶恐地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指挥不动任何人,甚至哪怕身在帝都星,人身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还算是“皇室”吗?   曾经保护他们的防护罩,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成为了一个牢笼。   他们因此不安。终于,在距离兽人们的新年还有十数天的时候,他们离开了。   以在皇位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财产,只要他们隐姓埋名,后半辈子就安然无忧!   至于曾经的侄子、现在的仇人——越无虞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再出现过了。皇帝夫妇怀疑,也许他已经死了。至于官员们,哈哈,有一推翻皇帝、让他们自己上位的机会,他们自然比谁都卖力!   不只是他们,就连民众之中,也有很多人抱有这样的态度。   他们议论纷纷:“如果皇帝夫妇下台了,小皇子又不知所踪,我们的国家,会被交到什么人手上?”   “也许会像是人类那样,组成议会?”   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兽人们很容易产生联想。   “有道理。依照我看,议会长的人选也已经有了……”   在星网上的讨论热火朝天时,诺瓦利斯星,蓝花城,那家名为“潮声机甲”的商铺,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一杯果茶被摆在观澜面前,端着茶杯地是一只手指修长、连指节都显得优雅的手。随后,一道清朗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问:“澜哥,你又在看这个?”   毫无疑问,说话的正是民众们口中“不知所踪”的小皇子。   观澜原先是背对着他坐着。听到这话,也并未回身,而是抬起头,以此和越无虞对视。   他笑笑,说:“‘苏丽琴’,现在的第二阁臣,也是所有阁臣中第一个旗帜鲜明地反对你叔父那家人在你这件事上的态度的人——他们好像很看好她,正在推选她当‘议会长’?”   越无虞说:“她的确是个很有能力的兽人。”   语气客观,没有一点儿因自己的权力可能被夺走的不悦。   观澜看他,蓦地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越无虞的面颊。   越无虞一愣,面颊快速泛起一阵烧灼感,心脏也开始狂烈跳动。但是,在碰到他之前,观澜就停手了。   他捏住一团毛茸茸的、一截手指那样大的絮状物,随后放下手。   眼看观澜捏着那团絮状物转过身,一脸好奇、探究神色,越无虞眼神开始打飘,叫道:“澜哥,呃——”   观澜看他,笑道:“你掉毛了?”   越无虞尽量绷紧面皮,不露出太多羞耻,回答:“嗯。”   不是他的问题!是所有兽人都存在的生理现象!   虽然现代社会,冷暖已经不再是兽人们面临的重要危机。但是,很多兽人的基因里依然保持着上古时代留下来的习性。每当整个星球的温度开始升高,就会掉毛。   早上起床之后,越无虞已经尽量打理过。但是,他竟然还是在观澜面前……   眼看越无虞的眼神越来越飘,观澜边笑边摇头,松开指尖那一小蓬幻狼的毛毛,说:“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不是和我要刷鳞片一样的种族特性吗?”一顿,似笑非笑地瞥他,“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   早在他们还在青城一中外开书店的时候,观澜就发现过,每到春天,飘到书店里的不只是柳絮,还有其他东西。   他那会儿也越无虞口中确认过这件事。到现在,也只是略有感慨,说:“竟然又到了这个时候。”   看着观澜的侧脸,越无虞心头越来越热。   他原本想要在自己已经打点好一切之后,再郑重地告诉观澜。但现在,他忍不住开口,叫道:“澜哥——”   观澜笑着看他:“怎么了?”   越无虞说:“越治一家,”也就是他的叔父、叔母,再加上堂弟,“已经两天都没有出现过。苏丽琴也给我传了消息,说他们大约已经离开帝都星。所以,我近两天也会离开。”去接手当前局面。   观澜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笑笑:“也对,你又要走了。”   上次离开之后不久,越无虞就又回到他身边。当时,整个帝国都以为小皇子再度失踪。谁也想不到,作为所有兽人议论的焦点,越无虞正安安然然地待在境内一家商铺,给客人们介绍各类机甲。   越无虞却紧接着问他:“澜哥,你打算在这个世界再待多久?”   观澜听着,略有疑惑,但还是回答:“几年,几十年,都有可能。”   越无虞抿一抿唇,低声问:“那,你能不能等等我?”   观澜一怔:“……等你?”   越无虞微微捏拳,一口气说了下去:“对。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你也说了,之前一直觉得没有我在,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观澜意外。他没想到,这么随意的一句话,也能被越无虞记在心上。   那会儿越无虞刚刚回来,正好舒尧和阿列克谢来店里,观澜便顺便提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舒尧时的情景。   他笑笑,说:“还好。嗯,你想回来?”   越无虞唇角勾起一点,承认:“对。”   观澜轻飘飘看他一眼,说:“当皇帝还不好?”   越无虞眼睛眨动一下,说:“我离开太久,对银湾的现状并不熟悉。相比之下,苏丽琴她们是更合适的人选。而且——”继承了皇位,同样也就继承了责任。他要守护银湾,往后便是能再与观澜相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同历三千世界。   观澜低笑:“那我有什么不答应的。”   越无虞听在耳中,只觉得一股狂乱的喜意在心中炸开。   他忍不住去靠近观澜,又被尾巴、耳朵一起冒出来的动静制止了动作。   越无虞竭力忍耐,力争在观澜面前表现得更成熟些。观澜看他这副样子,边笑边摇头,说:“你啊。”   虽然认识这么多年了,但与观澜漫长的寿命相比,还真是一头小狼呢。   看他笑,越无虞一样笑出声来。   “所以,”越无虞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就算离开这个世界之后,那个机器的能源用完了,我也能帮你刷鳞片!”   观澜:“……”   他应该拒绝的。毕竟刷鳞机真的很舒服,而且越无虞和他的关系,也没到龙族认为可以给自己刷鳞片的地步。   但是,越无虞说得也没错。虽然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足够的能源储备,但天长日久,也许是会有用完的那天。   再说了,到时候,他们相处更久,关系大约也会更加紧密。   想到这些,观澜微微笑一下,说:“好。” 第118章 穿越星际(18)   时隔多年, 银湾帝国终于迎来了正统的皇帝。   经历了长达数月的“追杀”,越无虞再度出现在镜头前。   他首次面向公众,沉痛地描绘了自己与父母在“银星事件”中的真实经历,将叔父一家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段时间, 我的记忆在缓缓复苏。当初, 因音频紊乱, 我听到了袭击者们首领的声音。让我惊诧又愤怒的是, 那道嗓音, 竟然来自我的堂弟!   “他亲口下令,朝我驾驶的机甲开出最后一炮。我看着激光朝我涌来,而那成为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记忆。同一时间,我的父母已经葬身于他们率领的叛军的炮火之下。   “叔父,叔母,以及越琤。   “你们永远是银湾帝国的罪人。”身着军礼服的青年注视着镜头,像是在透过屏幕,看向潜逃中的治一家, “从今天起, 帝国将展开对你们的追捕。我不知道现在你们藏在哪里,但终有一日, 你们会回到帝国的监狱。”   这一刻, 越无虞的身影, 同时出现在银湾帝国所有领星之上。   舒尧与阿列克谢驻足看了片刻。直到新任皇帝的讲话转向其他方向,两人才进入“潮声机甲”。   观澜原本正在通过终端, 看越无虞讲话的转播。听到门前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笑了:“来了?钥匙还在老地方,你们还是待到明早?”   舒尧却否认, 说:“没。我们是来道别的。”   观澜意外:“道别?”   舒尧笑道:“对。我们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之后我要回老家。正好,阿列克谢那边的官司也已经结束。我们说好,带上他,还有他妈妈,一起去莫奈星。”   观澜听明白了,原来只是放假回家。   他笑着说了句“恭喜”,随后,就见舒尧和阿列克谢从空间钮里取出大包小包,放在柜台上。   “这是一些坦陶那边的特产。”舒尧解释,“之前承蒙了您很多关照,一直想着要向您道谢。这几天正好有时间,就去买了一些东西。”   其他学生期末时要一头扎进复习地狱,舒尧和阿列克谢这样的学神级角色却不同。他们平常就很忙碌了,等到如今,各科课程基本结束,他们反倒能得一刻轻松。   观澜粗略看了一眼,从中见到一些人类联邦那边才有的水果、耐存放的肉制品,其中甚至有一包虫肉干。他唇角勾起,说:“谢谢。开学以后,欢迎再来。”   舒尧自然不会不应。   送完东西,他们又在观澜的店里待了一会儿。其间,自然聊起帝国的变动,还有阿列克谢与父亲的官司。   不知道越治一家子究竟去了哪里,阿列克谢的父亲也许会提起二次上诉……说到一半儿,舒尧记起:“对,好像一直没见到越哥?”也就是前段时间,一直在店里忙忙碌碌的店员。   两个人类联邦的年轻人完全不知道,他们这会儿问的“越哥”,刚刚才出现在几人的话题里。   闻言,观澜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他家里有点事,回去处理了。”   “哦哦。”舒尧和阿列克谢了然,没再多问。   他们待到晚间,难得没多停留,而是回去赶当天最后一批飞船。   送走他们,“潮声机甲”也关闭店门。   在街道上的行人看,老板留在店里。但事实上,观澜身形一晃,就出现在戒子空间内。   随后,又有金色影子拔地而起。俊美华贵的男人不见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盘桓在云上的巨龙。   龙身蓦地冲下,进入灵池之内。   水下,自动刷鳞机启动,观澜舒舒服服:“呼——”   他懒洋洋地把头搭在岸上,心念微动,舒尧他们刚刚送来的东西就出现在岸上。   观澜又放出一个偶人,给自己拆包装、剥水果。   他自己享受,也不忘透过鳞符,去看越无虞的状况。   越无虞刚刚结束新闻直播,正在回皇宫的飞行器上。几个阁臣与他待在一起,但无人讲话。   观澜放心地敲他:“无虞?——不用说话,把精神力灌在鳞符里,再把你要回答的事情想出来,我就能听见。”   越无虞原先正在思索接下来的行事方案,骤然听到观澜的声音,惊喜无比。   不过,顾虑身侧的阁臣们,他还是勉力冷静,按照观澜的指导,将精神力慢慢集中。   青年的思绪落在观澜耳边。最先一声,还略有迟疑,叫:“澜哥?”   “哎。”观澜应他。   背对阁臣们,银湾新帝的唇角肆无忌惮地弯起。   另一个星球上,观澜笑道:“我一直觉得,你的精神力和我的神识算是同出一源。现在看,果然能用。”说着,话锋一转,“今天舒尧他们又来了,给我送了点东西,也问起你。”   越无虞听着,心头微暖,问:“问我什么?”   观澜语气轻快,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店里。”   越无虞心头一片温柔,喟叹:“我很快就会回去。”   观澜说:“也不急,处理好你那边的事。”一顿,若要有所思。   恰好,越无虞问:“澜哥,你刚刚有听我的发言吗?”   观澜回答:“听了——抓捕你叔父一家子,对吧?”   越无虞微笑一下,说:“还有一些接下来要实施的举措。”   观澜咳一声,承认:“那我那会儿应该在和舒尧他们说话。哦,他们送的东西,应该也有你那份,我给你送去?”   越无虞一怔。他想要仔细分辨观澜这句话的含义,可对见到观澜的期待,短暂压倒了他的谨慎与理智。   他问:“澜哥,你要过来?”   观澜“嗯”了一声。越无虞听在耳中,舌尖抵着上颚,反复在脑海中确认观澜方才的动静。   他的心情近乎飘起,一边动起心思,盘算待会儿如何尽快回房“休息”。一边斟酌言辞,询问:“大概是什么时候,我这边——”   “明天吧。”观澜说,“今天太晚了。”   已经泡进灵池的龙君不太想起来。   越无虞一顿,应了声“好”。   他有把控。但声音听不出情绪,面色却把越无虞的失望表露无遗。   观澜看在眼中,略有愧怍。   他其实随时过去都行。但是,无虞帮他找工厂设计、生产的这个刷鳞机实在太舒服了,让观澜很难从中离开。   他只好补充:“我想给你一件礼物。”   青年一怔,“礼物?”   “对。”观澜说,“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你等等我——嗯,咱们算是在互相等?”   后半句是玩笑话。越无虞听着,却是前所未有的心动。   他柔声应下。一直到观澜的嗓音消失在耳边、飞行器停下,越无虞的心情依然带着飘飘然。走起路来,都像是踩在云上。   至于观澜。他安然躺好,身体不动弹了,神识却未平息。   他在思索。要怎么找到越无虞的叔父一家?星网上,很多人都猜测他们已经逃到人类联邦。只要往后的日子里,这一家子都不再在人面前显露兽形,旁人恐怕很难分辨他们的身份。   而这么一来,要找到他们,就是千难万难。   可对越无虞来说,不将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捉住,他的“复仇”就只算完成一半。哪怕日后离开这个世界,他都不会心安。   想到这里,龙爪在空中一抓,爪心出现一个——   牙刷球。   拇指指甲大的小玩意儿,每天早晨放入口中,就能自动清洁口腔。   这是越无虞在店里时用的东西。通俗来说,上面带有越无虞的气息。   要找人,按理是需要被找寻对象本身常用的物品。但观澜这会儿不可能去皇宫取东西,干脆拿越无虞的东西凑合一下,看能否找到另外几只与他血缘接近的幻狼。   只见灵光浮动,将牙刷球包裹其中。 第119章 穿越星际(19)   巨龙眼睛闭阖, 神识随着浮动的灵光远去。   他看到无数画面,其中最多的当然是越无虞。回到皇宫的新帝并未直接歇息,而是又和阁臣商讨起政务。   越无虞表现得十分谦逊,却并不完全听唯阁臣们马首是瞻。属于双方的权力正在拉锯, 共同的敌人没了, 阁臣们需要重新评估这个新主是什么样的角色, 越无虞也需要时间去确定眼前这些人是否接手银湾的未来。   如果观澜来了, 他不会这样度过眼下的夜晚。但观澜未在, 越无虞就一直忙碌到深夜。   他不知道,在自己与阁臣们议事的时候,有一道神识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要休息了,才终于离开。   留意越无虞动向的同时,观澜也没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   他的思绪顺着更远的灵光飞去。在龙君浩瀚庞大的神识之下,整个世界宛若一个被巨人摆弄于掌心的不规则形状体。虫族、人类、兽人,三者占据的区域有所交叠,互相影响。经年不灭的战争, 隆隆而响的炮火……   机甲飞向宇宙, 而龙君的神识追往它的来处。   出乎观澜意料的是,牙刷球上的气息, 最终将他引向一个兽人星球。   视野被无限拉近, 观澜看着眼前的三个兽人——中年模样的夫妇、青年长相的独子——对比此前在新闻上看到过的场景, 在灵池中翻身。   水花四溅,灵液在岸上拍打。   这三个兽人, 长得和过往那些皇室新闻里不太一样。但是,这又是就灵光将观澜引向的地方。   观澜脑海中重新浮现出越无虞的话。愈是血脉强横的兽人,繁衍便愈是艰难。幻狼能成为站在帝国顶端的种族,在这两件事上都是“佼佼者”。   但数十年前, 再上一代的皇帝、越无虞的爷爷难得有了两个儿子。   长子是越无虞的父亲,继承帝位。幼子是越无虞的叔父,成为亲王。   最初的时候,兄弟两人的感情不算糟糕。虽然名义上是君臣,但私下场合,还是以家人的关系相处。   然而,越无虞刚一出生,就被诊断出严重的基因病。   哪怕是在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星际社会,医生们依然预言,小皇子活不过十岁。   越无虞父母的悲痛暂且不提。因此,在越无虞十岁之前,被当做“太子”培养的,其实是他的堂弟。   后来去想,也许这正是越治一家野心的根源。   他们自以为越琤可以成为下一代银湾帝国的君主,于是对兄嫂愈发亲热尊重的同时,对小侄子也表现出十分的爱护体贴。可在越无虞十岁、按理来说应该死去的那一年,他的基因病忽然痊愈了。   越琤的太子身份自然成了泡沫,再没被人提起。越无虞开始跟随父母出入各个政治场合,一切光芒都汇聚在他身上。   越治一家愈发不甘、愈发怨恨。在他们的谋划之下,“银星事件”爆发,皇帝夫妇惨死。   ——所以,论及与越无虞有着亲近血脉的兽人,结果好像不做他想?   龙尾巴甩了甩,“啪啪”地打在岸上。   观澜经历了很简短的思索,随即吹出一口灵气。   那灵气化作信鸢,朝着他刚刚见到的那一家三口所在飞去。   无论他们究竟是不是越治一家,直到观澜将信鸢收回,他都能直接知晓他们三人的踪迹。   ……   ……   由黑夜到白日,越无虞快速结束了第二天的工作。随后,他就陷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等待。   观澜只说昨日太晚,今天再来,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时候。   越无虞有心去问,却又担心自己显得太过焦灼。一声催促,反倒让观澜不悦。   他思前顾后,一直到下午,终于捏上鳞符,唤道:“澜哥?”   观澜答:“来了。”   越无虞听到他的嗓音,随即听到“嘭”的一声。   他略有怔忡,不明白观澜那边发生了什么。尤其那声怪响后,观澜身边似乎又想起旁人的哭喊声、求助声——再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响动戛然而止。   越无虞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蓦地转身,心头的念头尚未清晰,就对上观澜的眼眸。   观澜含笑看他,说:“真巧。你刚一问我,我就过来了。”   看到他眉眼盈笑的模样,越无虞心头像是下过一场春雨。所有躁意都被浇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言悸动。   他不自觉地也笑了,正要开口,就见观澜闪过身,露出他带来的“礼物”。   越无虞瞳仁一缩,脱口而出:“这是谁?”   观澜简明扼要:“长得和你叔父他们不太一样,不过,你可以做一个基因检测。”   越无虞:“……!”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三个人,再去看观澜。   观澜还是以谨慎态度开口,说:“如果他们真的不是——应该不可能,不过,万一是真的,嗯,我可以消除他们的记忆,再给他们二十年好运。”   越无虞喉结滚动一下,说:“你能把他们带来,就不会有错。”说着,立刻让人前来,将三个兽人带走,同时说:“到时候,我就说他们要来行刺我。对了,澜哥,你——”   要怎么解释他的身份?   对上越无虞的目光,观澜笑笑,说:“你在外面那么多年,有一两个朋友,还算正常吧。”   越无虞深吸一口气,眼睛笑弯,回答:“对,正常!”   就这样,皇宫的人都知道了,今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逃犯越治一家重新出现在皇宫,想要和新帝鱼死网破。可惜的是,他们还没动手,就被新帝的护卫拿下。   自然,到这会儿,基因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观澜带来的三个兽人正是此前逃走的越无虞叔父一家无疑。   临走时,他们用医疗手段修改了自己的面容。甚至狠下心,对自己半兽化的形态也做出一定改变。   这让他们还算安然地离开皇宫,凭借假身份,顺利从帝都星搭飞船离开。   考虑一般人都会认为他们这会儿要去人类联邦,两国交界处关卡恐怕比平日严密许多,越治一家反其道而行之,有意寻了一个普通的兽人星球停留,不主动撞进搜查者们眼中。   他们千算万算,平日谨慎无比。编了整整一套身份,只等在旁人欲了解时先说出口。没想到,尚未等到那一天,就被一股强悍的、完全无从反抗的力量擒住。   耳畔似乎刮起一阵狂风,巨大的响动让他们再也听不到其他动静。等到那股风声消失,再睁眼,他们已经来到一处无比熟悉的地界,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等待他们的,自然是法律判决。无论是谋害长兄,还是刺杀皇帝,都是星际时代难得的死刑待遇。   消息传至星网,又一波讨论热潮出现了。   网友们群情激奋,作为当事人的越无虞,反倒比他们要平静。   他正在招待观澜喝茶。并非观澜一直拿出来的那种,而是帝国皇宫中的保留茶单。   前段时间清点库存时,内务官发现一些。报上来后,越无虞检查过茶叶质量,立刻决定将它们留下。这会儿,果然用上。   滚烫的水流冲刷着茶叶,杯中散起袅袅烟雾。   越无虞非常清楚观澜的口味。他相信,观澜一定会觉得喜欢。   等到观澜抿一口茶水,果然觉得味道的确不错。   与来自修真世界的灵茶不同,带一点微甜,还有更能将甜味衬托出来的小酸。比起“茶”,好像更像某种饮料。   他说了句“的确好喝”。越无虞的眼睛就明亮许多,笑道:“我就知道。”一顿,“给你带一点走?”   观澜欣然:“好。”一顿,又记起昨天舒尧带来的大包小包。   他把这些拿出来。越无虞看在眼里,难得哭笑不得,说:“我原本以为,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些。嗯,最多加一点在蓝花城买的东西。”   观澜反问他:“那你喜欢前面的‘礼物’吗?”   越无虞看他。他知道观澜自有神通,找到叔父一家,对他而言也许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但是,观澜这么做了,又毫无疑问是为他。光是这点,已经足够让越无虞心头暖意融融。   往下去想,观澜清楚地知道,他留在银湾帝国,主要目的也只有两个。其一,报仇。其二,找到可以让他放心地交付帝国的人。如今前一项提前完成,后一项也正在进行当中,大约不久就要有结果。   越无虞心想:所以,你也希望我早点回去,对不对?   回到你身边,和你一起去往更多其他世界。往后,我们不必再考虑回银湾帝国的路途,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就可以停留多久。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第120章 穿越星际(20)   帝国皇宫暖意融融。越无虞亲自带着观澜参观, 去看自己年幼时在园中种下的花树。   观澜看着那株已经开满灿烂金色小花的树出神,越无虞则说:“我父母的很多东西,哦,还有我之前的房间, 基本都被他们‘清理’了。也就是这棵树, 竟然还在。”   他面上透出许多怀恋。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下, 又道:“那个时候, 我还在花园里捡到过一条小蛇。”   观澜:“……?”   越无虞不曾留意观澜的短暂停滞, 依然笑吟吟的,与他分享自己的童年玩予兮读家伴。   “大概这么长,”他比划出约莫到自己小臂的长度,“那个时候,别人都说,那条小蛇看起来不像兽人,可能就是普通野兽。很危险,让我不要靠近, 就算想养, 也要关在笼子里。但是,我觉得不会被咬。”   观澜抿了抿嘴巴, 不说话。   越无虞说:“糖糖——就是小蛇, 他实在太懒了。我第一次见他, 他就挂在树上。整整一个上午,动都不带动的。还是我把他勾下来, 他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吃了我桌子上的蜂蜜焦糖乳酪。   “我叫他‘蜂蜜’,他不理我。叫他‘焦糖’,他好像看了我一眼。叫‘乳酪’, 就又不看我了。我干脆就拿‘焦糖’给他起名,到后面,又直接叫‘糖糖’。   “我那会儿是想,为什么单看糖糖的外表,就认定他会伤害我呢。明明和他相处最多的是我,我才最知道他怎么样。”   他说着,显然陷入对过往的怀恋。这份怀恋是针对自己的玩伴,但也是针对永远不会回来的童年时光。   “当时已经要到我十岁生日了。”越无虞笑了笑,又道,“应该是因为这个,他们拗不过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后来我的基因病好转,那以后,却再也没见到糖糖。   “原本以为是他们把糖糖送走了。可后来去问我父亲、母亲,他们却说,是糖糖自己失踪。我想,他们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但是,也的确不知道糖糖后面怎么样。”   观澜静静听他说完,面上不显,心中却想:“糖糖”……   他手指扣着杯壁,嗅到空气中甜甜的、诱人的香气。   随着越无虞的话,他好像也被带到对方的童年。   身体羸弱的孩子,无法像其他年幼兽人一样肆意奔跑、玩耍,只能安静待在家里的花园中。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花园很大。但是,这好像也加剧了小幻狼的孤单。   所以,在遇到那条不知从何处来的小蛇时,越无虞难得执着了一回,一定要把小蛇留下。   ……话说回来,越无虞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   他眼神柔和,只是毕竟久久不言。越无虞慢慢踟蹰,问:“这些事,是不是有点无聊?”   “不无聊。”观澜笑笑,“你还记得什么?”   越无虞:“什么?”   “‘糖糖’。”观澜说,“你很喜欢他?”   越无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总觉得,糖糖很像是那种传说故事里的精灵。他来了,走了,给我带来好运,还有健康。嗯,是不是很好笑?”   观澜道:“不好笑。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越无虞微微一怔,眼睛眨动。   观澜微笑一下,说:“嗯,再和我说说其他事情吧。”   ……   ……   银湾帝国的新帝招待客人时,舒尧、阿列克谢,加上阿列克谢的母亲,一起搭上了去往莫奈星的飞船。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这趟旅程,还有一个编外人员。   姜丞,也就是阿列克谢始终在联系的“姜律师”。   早在阿列克谢的母亲结婚之前,两人就有一些工作上的往来。后面一年年下来,卡列琳娜结婚、离婚,姜律师反倒成了她难得关系亲近的友人。   在阿列克谢提出去莫奈星度过假期的建议后,卡列琳娜抱着“放松心情”的想法点头,姜律师则积极响应。   就这样,旅途中多了第四个人。其中,姜丞、卡列琳娜作为长辈,各自单独住了一间房子。阿列克谢原本还在“和舒尧一起住”与“两个人分开住”之间犹豫,奈何大批学生放假,飞船票一票难求。他不过晃了一下神,余下的单人间就都被抢空。   阿列克谢:“……”所以,为什么不用自己名下的私人飞船回去呢?   他略有懊恼,恰好舒尧来问他订票情况。阿列克谢实话实说,便见到舒尧的笑脸。   舒尧:“也不错。哎,其实之前回家、来这边,我住的都是八人间。”   阿列克谢:“八人间?”   舒尧说:“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和他们聊天很有趣,唔,虽然我就是这么遇到周君宁的。”   一个出身孤儿院、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顺理成章地被周君宁视为最好的顶替者。   阿列克谢皱眉,舒尧又笑了,说:“不过,也不光是周君宁啊。还有听说了孤儿院状况,主动捐赠了一批教具的老师。知道我也是坦陶的学生,热心地和我聊了很多学校情况的学姐。”   阿列克谢看他,知道舒尧是真的不再为周君宁、希恩·莱伦等人困扰。   他的唇角也勾起来,说:“要不然,咱们也订八人间?”   舒尧遗憾,说:“应该不行了。八人间票价最低,一直都是最快被抢空的。”   阿列克谢眼皮跳了下,去看订票系统,果然。   “不过,”舒尧又笑了,“这趟航班会在好几个星球停留、补给。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们参观。”   想着自己与舒尧并肩走在各个星球路上的场景,阿列克谢心脏狂跳,神魂颠倒,回答:“好。”   ……个什么啊。   五六天后,两个青年跟在姜律师、卡列琳娜后面,看着姜律师对当前星球的风土人情、各色特产侃侃而谈。舒尧最先只旁听,到后面,开始兴致勃勃地与姜律师讨论。   阿列克谢深呼吸,硬生生挤到姜律师与舒尧之间,插入话题。   他是舒尧挚友,头脑也是一样灵活聪明。几句话接得巧妙有趣,舒尧丝毫不觉有异,姜律师倒像是笑了下,又转头,去和卡列琳娜讲话。   看着眼前场景,卡列琳娜面上始终挂着微笑,不多言语。   转眼到了十数天后,另一个星球港口。   阿列克谢懊恼:“之前还说呢,要在沿路买纪念品。”当做送给舒尧那群弟弟妹妹的礼物。   结果一路看来,并未见到什么合适的,莫奈星却已经接近了。   舒尧安慰他:“没事。你之前送了他们很多课程,他们已经很高兴,一直在念叨‘给我们送课的哥哥什么时候来’。”   阿列克谢咂舌,说:“这是在欢迎我吗?”   舒尧眨眨眼睛,“我想,是的?”   阿列克谢看在眼里,心跳又有点加快。   他正要开口,这时候,旁边姜律师道:“纪念品吗?我有在星网定一些,地址直接填在舒同学说的那家孤儿院了。”   两个青年一起看他,姜律师笑着转头,与卡列琳娜讲话:“就是当初你说还不错的那些。我原本想着,就当做咱们给孩子们的见面礼。现在,可以把阿列克谢也加进去。”   卡列琳娜闻言,先笑,随即道:“阿列克谢,你觉得呢?”   她年轻的时候,是高傲、不可一世的A+级哨兵。后来的婚姻中,罗伊德说的最多的,就是正因为卡列琳娜的傲慢,他才会觉得莫莉,也就是罗伊德的第二任妻子,更加与自己亲近。   可让罗伊德深恶痛绝的态度,落在喜爱卡列琳娜的人眼中,却只让他们高兴。   眼看母亲近来状态越来越好,阿列克谢抛下懊恼,笑道:“那就谢谢姜叔了”   姜律师则应道:“不用。回头,我把单子发给你。”   阿列克谢又说:“这些年,姜叔一直为我们家的事上心,真是太谢谢您。”   姜律师眼神闪动一下,笑道:“没什么,应该的。”说着,又去看卡列琳娜。   见他这样,阿列克谢忍不住笑笑。私下里,舒尧则和他说:“我想,姜律师应该在追求你妈妈。”   “对。”他没想到,阿列克谢竟然直接承认,“我妈妈也知道这个——这段时间,她对姜叔的态度和缓了许多。”   舒尧惊讶:“那之前?”   阿列克谢耸耸肩:“之前,她一直坚持,只和姜叔维持雇佣关系。现在,却能答应姜叔,让他加入咱们。”   舒尧笑笑,说:“听起来不错。”   阿列克谢:“我也觉得不错。啊,外面就是你说的那片宝石星云吗?”   他一句话,引得舒尧转过视线,看向窗外。   漫漫宇宙之中,星云瑰丽耀眼。粉色、紫色、金色、珍珠色交相辉映,在无垠的黑暗中流动,璀璨壮阔。   无论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舒尧心头都有震动。   他的神色变得柔和安宁,全然不曾留意,在自己看向星云的时候,身侧的青年,在长长久久地注视自己。   直到宝石星云消失在飞船侧缘,舒尧终于回头。   在他看来的瞬间,阿列克谢眨动眼睛,掩饰下自己方才的目光。   他心想:也许,我可以找个机会,去向姜叔请教。 第121章 穿越星际(21)   行程的最后几天, 舒尧明显发现,阿列克谢和姜律师走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这还不算,那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秘密似的。舒尧一靠近,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明显改变。   舒尧狐疑。他看看姜律师, 再看看阿列克谢。前者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笑脸, 阿列克谢倒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但要舒尧明确点出哪里不同, 似乎也说不上来。   他讲了两句话, 那两人都以寻常态度应答。舒尧干脆不再开口, 只盯着阿列克谢。   在他的目光之下,哨兵的唇角、面皮透出一点僵硬。这会儿,一声清脆的鸣叫打破了沉寂。   是一只黄鹂。这也是姜律师的精神兽,颜色鲜嫩明亮,小小一只,蹲在向导肩膀上,看起来颇有反差感。   舒尧的注意力被转移,阿列克谢松一口气。往后, 气氛重回往常, 阿列克谢从容地向舒尧问起莫奈星的各种风俗,还有舒尧那群“弟弟妹妹”的性格……姜律师听了一会儿, 借故离开了。后来再碰面, 他才对阿列克谢说:“你这样子, 他迟早要看出问题。”   阿列克谢苦恼。他没否认,而是说:“可是, 如果他拒绝……”   “那就拒绝。”姜律师说,“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放弃?”   没有过多思索,阿列克谢直接回答:“会对他造成困扰的时候。”   姜律师笑笑, 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会后悔吗?”   阿列克谢抿了抿唇,没说话。   旁边的白虎又开始低低地咕噜了。顺着姜律师的话音,阿列克谢陷入思索。   后悔吗?如果舒尧答应他的告白,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就像他刚刚说的,舒尧拒绝了。阿列克谢当然希望还能继续和舒尧做“朋友”,可是,如果舒尧连这种程度都不愿意,那么……   “我会。”他轻轻地、叹息一般地说,“所以,我是不是不该说?”   姜律师说:“哦,你要和我一样吗?”   阿列克谢看他。对长辈之间的感情生活,他始终抱有一种尊重、不多探究的态度。如今姜律师这样说了,他也尽量掩饰好自己的惊讶。   眼看姜律师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阿列克谢未多询问。但对方的话、姜律师与母亲这些年来的交往,还是反复盘桓在阿列克谢心中。   他似懂非懂。当天晚上,他与舒尧同在房中,视线一下一下地落在舒尧身上,又总在舒尧看来时挪走。   舒尧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开门见山去问,阿列克谢最近到底怎么了。   可惜在他开口之前,院长爷爷打来通讯。弟弟妹妹们知道舒尧哥哥要回来,一个个都挤在屏幕里,开开心心与他打招呼。   舒尧笑着带他们参观了自己和阿列克谢的房间。期间,阿列克谢当然入镜。得知这正是送自己课程的哥哥,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朝他道谢。   舒尧听着,用手肘碰一碰阿列克谢,笑道:“我说吧,他们会欢迎你的。”   他的态度从容、轻松,是再寻常不过的面对好友的模样。阿列克谢看在眼中,心中是饱胀的、几乎溢出来的喜爱和触动。   这一刻,他强烈意识到:不,我一定、一定要知道一个结果。   如果舒尧真的拒绝他,甚至不愿意见到他,那他当然是会遗憾、难过。但哨兵骨子里总有进取的欲望,再有,就像是姜律师说的,假若他选择忍耐,是不是同样也放弃了他与舒尧之间关系更进一步的可能?   阿列克谢心中逐渐有了肯定的答案。等到舒尧与院长爷爷、其他孩子的通讯结束,再看他时,就发现,哨兵的态度明显不同。   对上他的目光,非但不再躲闪,反倒主动朝他一笑。   舒尧满脑子疑问。但眼看阿列克谢笑了,他秉持礼貌态度,同样一笑。   然后就见阿列克谢蓦地起身,说:“我——我今晚先去洗澡,可以吧?”   舒尧:“……”得,又不行了。   同一时间,另一间船舱。   姜律师在和卡列琳娜玩一种棋盘游戏。这种游戏,据说是起源于人类联邦那边的一种古代玩法,名叫“围棋”。   时至今日,用电子屏呈现出的“棋盘”变得更加繁复多变。每一次走动,都要经过大量运算。   姜律师与卡列琳娜技艺相当,你吃我一子,我将你一君,斗得不分上下。   而在落子之余,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与被视频打断问题的舒尧不同,卡列琳娜没被任何事物影响,直接问出口:“这几天,你和阿列克谢在商量什么?”   姜律师没有隐瞒。事实上,他相信卡列琳娜一定更早知道这件事。   “他想要追求舒同学,”姜丞道,“过来问我,有没有什么经验。”   卡列琳娜忍俊不禁,说:“真是长大了。”   “对,”姜律师又落下一子,半叹半笑,“年轻真好。”   一顿,咽下后半句中的叹息。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如果年轻的他可以不囿于精神力等级的差距,不觉得只是D级向导的自己配不上A+级的哨兵,他和卡列琳娜也许会在更早之前互通心意。   这样一来,他一定会随卡列琳娜一起从军。有向导在身边,卡列琳娜何至于走到精神海破碎的地步,更不必说日后那些伤害。   姜律师轻轻叹一口气。这时候,房间里,卧在角落的老虎抬起头,看着飞向自己、落在自己鼻尖上的黄鹂,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   ……   历经接近二十天的航行,舒尧与阿列克谢一家子终于来到莫奈星。   刚出港口,就看到了来接他们的孤儿院工作人员。   根据舒尧的介绍,阿列克谢同样把那位工作人员称作“麦迪逊阿姨”。据对方说,她出发的时候,不少孩子都在叽叽喳喳,希望麦迪逊阿姨把自己也一同带去。可惜,他们被统一拒绝。   讲到这些,麦迪逊阿姨潇洒地甩了甩头发。   在舒尧年幼的时候,她的年龄就是孤儿院中的谜题。到现在,谜题依然存在,麦迪逊阿姨看起来也依然年轻、活力四射。   虽然是第一次与阿列克谢等人见面,但她话音之间,已经显得对舒尧的朋友十分亲近,说:“真把他们带来了,我们的客人要坐在哪里呀!啊,对了,今天早上,院里还收到一批小礼品,上面写着‘来自卡列琳娜女士’,难道就是……?”   “对。”舒尧笑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阿列克谢身上,“是卡列琳娜阿姨和姜律师、阿列克谢一起送给他们的礼物。”   麦迪逊阿姨道:“我就猜到是这样!好,赶紧回去,把礼物发给孩子们!”   说话间,她把舒尧四人带上飞行器。   等到飞行器启动、升向高空,后方出现一片云影。   麦迪逊阿姨红发摇曳,兴致勃勃,问:“已经把给客人的房间准备好了。这段时间,小尧你是和你同学住,还是和小家伙们住在一起?”   舒尧说:“又是他们问的?”得到肯定答复,“哈哈,那我还是和阿列克谢住。”   阿列克谢刚刚心动,又见舒尧朝向自己,耸耸肩:“他们现在就是兴奋过头,朝每个人都要问一遍。后面发现房间睡不下,就又要闹腾了。”   他有先见之明,提前退出战场。   阿列克谢微微郁闷。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舒尧坚定选择。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重原因。   不过,他一个成年哨兵,再和舒尧那群小豆丁弟弟妹妹吃醋,又显得太幼稚,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阿列克谢笑笑,说:“听起来是群很可爱的小家伙。”   舒尧说:“对,你们也会相处很好。”   事实证明,舒尧的“预判”十分精准。   一面是出自对陌生客人的期待,另一面,姜律师挑选的各种机甲模型、星球特色动物玩偶的确俘虏了院里的孩子们。再有,一群孩子早就养足了精神,想要从舒尧哥哥的朋友那里打听舒尧哥哥在外的状况。   几乎一到孤儿院,阿列克谢就被孩子们缠住了。   他从前近乎没有与小孩相处的经验。继母生的那三个不算,在莫莉·罗伊德的教导下,他们早早就对同父异的兄长充满仇恨。大弟弟赖安三岁时就学着母亲,在阿列克谢面前假装摔倒,惹得阿列克谢被父亲禁足半个月。这种情况下,能有感情才是怪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群小豆丁叽叽喳喳地扑在他身上,七嘴八舌讲话。感谢阿列克谢哥哥送给他们的东西,偷偷问舒尧哥哥在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那些坏哨兵、坏向导”欺负。前半句,阿列克谢笑着应下,心情跟着飘了起来。后半句,他正色许多,说:“他过得不错。就算遇到坏人,我也会保护他!”   不过,事实好像是他才是被舒尧“保护”的那个。没有舒尧,他哪怕能打赢官司,过程也一定比现在艰难。没有汹涌的民意作为支撑,法官也未必会做出现在的判决。   阿列克谢正略有心虚,又听一个小孩儿悄悄开口,问他:“阿列克谢哥哥,舒尧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第122章 穿越星际(22)   这个问题, 对阿列克谢而言有些太刺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我想……唔,我屿{汐[)團!_队不知道。”   问话的豆丁眯起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说:“有!情!况!”   阿列克谢咳了一声, 问:“为什么这么说?”   豆丁和他掰手指, 一一数:“今年以前, 舒尧哥哥和我们视频的时间一直都是固定的。但是, 今年之后,他好像忽然开始需要顾虑其他人的时间。”   阿列克谢心想:当然是因为我!   豆丁继续说:“舒尧哥哥不太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除了机甲,他好像对所有东西都兴趣不大。但是,这个学期,视频的时候,他竟然提了好多我们之前都没听过的东西!”   阿列克谢心想:这好像……也是因为我。   豆丁:“他之前也的确会给我们找课啦,但最近一段时间,学科课程之外, 他也会找一些艺术、技术方面的课给我们。我想, 这应该也是别人给他的建议吧?”   阿列克谢眼神闪了闪,“勉为其难”, 说:“好吧, 我告诉你实话。”   豆丁朝他凑来, 一脸期待。   阿列克谢说:“如果只是这样,那你们舒尧哥哥应该还没有喜欢的人。”   豆丁眼睛蓦地睁大:“哎——?”   阿列克谢话锋一转:“不过, 你可以和我说说,你们舒尧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豆丁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阿列克谢咳了一声,含混回答:“因为,我知道有人喜欢你们舒尧哥哥。如果他和舒尧喜欢的样子相差太大, 我就帮他改改。”   虽然打定主意,一定会向舒尧告白。但在那之前,阿列克谢预备把自己往舒尧喜欢的方向改造一遍。   ……   ……   在阿列克谢被院里的孩子们缠住的时候,舒尧带着卡列琳娜、姜律师一起到了院长爷爷的办公室。   他们这趟来,除了以“客人”身份,和孩子们一同度过接下来的假期之外,还有另一重目的,即在院里进行一些捐助活动。   把人带到,舒尧给屋中三个长辈泡了茶。   茶叶是诺瓦利斯上的机甲店老板给的。分量多,舒尧一直没有喝完。这趟回来,也给院里拿了些。   等到长辈们聊起正事,舒尧离开。到了外间走廊,他一眼看到院子里还在笑着和豆丁们讲话的阿列克谢。   舒尧趴在栏杆上,朝下面喊:“喂——你们在聊什么?”   原本只是想逗弟弟妹妹们玩。结果这句话后,几个豆丁明显一个激灵,紧张地看他一眼,还相互比着噤声的手势。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完全映入保密对象眼中。   阿列克谢在旁边,一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样子。   舒尧看在眼中,挑眉:好你个阿列克谢。竟然不光和姜律师有秘密,还把小秘密带到院里了?   他转身下了楼梯。等到院子里,豆丁们正襟危坐,阿列克谢一脸无辜。   舒尧往前,公平地捏过一个个豆丁的脸。最后,手挪到白发青年颊边。   他原本带着点“威胁”的意思。没想到,阿列克谢竟然主动朝他手上凑了凑。   舒尧一愣,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方对视,阿列克谢“得寸进尺”,叫他:“舒尧哥哥?”   舒尧一咬牙,干脆利落地把手放上阿列克谢面颊。   就像是刚刚对待豆丁们那样,往旁边拉去。   不过这次,他不是捏过就放手,而是本着“得让这家伙长点记性”的想法,点开终端,记录阿列克谢这一刻的神色。   原本以为阿列克谢会躲闪。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单不躲,还又叫他:“哥哥?”   舒尧手一抖,到底先败下阵来,松手道:“别这么叫我。”   阿列克谢笑了,神色跟着正常下来,说:“有什么关系?你本来就比我大一岁啊。”   他一边说,一边反省自己的“失误”。   今天之前,他好像太在意于在舒尧面前表现自己成熟、有担当的一面。但刚刚豆丁们告诉他,舒尧就是喜欢比他年纪小的恋爱对象。   阿列克谢最先还不可思议,问:“他真这么说过?”   “对。”豆丁们一个个信誓旦旦,“要是你说的那个人比他年纪大,就肯定没戏了。”   要是舒尧听了这话,一定要觉得无语。   豆丁们倒是没说谎。但是,这场对话发生在他困得要命,而豆丁们刚刚看了那会儿流行的新剧,拿着剧中的二选一台词满世界问的时候。   喜欢比自己年纪大还是年纪小,已经是最基础的问题。往后,还有喜欢一只手还是两只手,五只眼睛还是五双眼睛等。   如果阿列克谢再多讨教一些,他会意识到,豆丁们描述中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是真人。   可惜刚刚交流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被舒尧撞破了他和豆丁们的密谋现场。   阿列克谢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干脆这么开口。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学弟身份。   他对“舒尧理想型”的真相一无所知,不过,当下还是顺畅转过话题,问:“怎么样?我妈、你们这里的院长,这会儿在谈哪方面。”   舒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到底在他身边坐下,和阿列克谢、豆丁们一起听风吹过树叶的响动。   舒尧说:“我也没仔细听,大约还是一些远程教育资源吧,院里最需要的就是这些。”   阿列克谢叹道:“你们真的很看重这些小孩的读书情况。他们刚刚也和我说,考试得了满分,能有蛋糕奖励。”   舒尧笑笑,说:“对。”一顿,看向旁边的豆丁们。   在舒尧的眼神下,豆丁们吐吐舌头,知道舒尧哥哥这是要说正事了。   他们一个个跳下小板凳,去不远处的游戏设施玩。临走前,还用无比明显的动作,给予阿列克谢虚构出的朋友鼓励。   阿列克谢哭笑不得,还是一一“暗中”道谢。   眼看孩子们跑远,舒尧才又开口,说:“一些F级、E级精神力的孩子还好,他们级别虽然低,但毕竟被承认是哨兵、向导们群体里的人。可是,这里的大部分孩子和我一样,就是普通人。”   如果生在权贵家庭,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去专门的机构,用特殊器材,在年纪尚幼时,尝试激发精神力。   然而此类技术太过昂贵,绝非孤儿院能够负担。舒尧、院长爷爷、其他“哥哥姐姐”们结合自家状况,达成一致:在外时,最重要的募捐项目就是教学资源。   就像舒尧。哪怕他是大众眼中的残废,在学校时,依然得到了同学们的尊重。不止一个人认为,如果是舒尧,那留校任教、编撰课本,都是有可能的事。   “这是对他们而言最轻松的一条路,”舒尧,“我希望他们能在上面走好。”   阿列克谢听着,原本玩笑的心思一点点淡了下去,说:“你为他们做了很多。”   舒尧耸耸肩:“也有人也为我做了很多。”工作人员们在他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时,把他捡回孤儿院。“哥哥姐姐”们则在他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时,耐心地教他,好让舒尧在最初那几年跟上学习进度。   他得到过其他人的付出,自然也希望为弟弟妹妹们点一盏灯。   阿列克谢“嗯”了声,正色问:“除了捐课,我还能做点什么?”   舒尧笑道:“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事情,哦,尤其关于操纵机甲,他们也很喜欢这些。”   阿列克谢点头。他心头燃起一腔豪情,偏偏这会儿,舒尧又说:“之前那几天,你怎么突然和姜律师走那么近?”   这会儿没人打扰,他总算能顺利问出口。   阿列克谢的豪情被呛住:“咳、咳咳!”   舒尧侧头看他,脸上带着一点微笑,说:“你不会在想要怎么糊弄我吧?——哦,还有刚刚,突然把我叫‘哥哥’。”   阿列克谢抽一口气,心想,舒尧竟然到现在还记得。   他他头脑快速转动。随便找个原因?可舒尧都那么说了,他也的确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撒谎。   “你会知道的。”最终,阿列克谢承诺,“不过,我得再做点准备。”   舒尧稀奇,说:“准备?你人生地不熟……”   阿列克谢说:“心理准备。”   舒尧听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被阿列克谢笑着注视。虽然有一头白发,年轻哨兵的眼睛却是黑色。平日不显,到此刻,却深邃、温和,让舒尧想到了山林深处的平静湖泊。   他莫名有点陷进去的感觉。还好,下一刻,豆丁们开始叫:“喂——舒尧哥哥,阿列克谢哥哥,你们聊完了吗?”   舒尧蓦地回神。正好,阿列克谢转头回应:“还没有,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弯起。恰似在湖泊中丢下石子,让原本安宁的水面泛出阵阵涟漪。   豆丁们看不明白成年人们之间的氛围,还在邀请:“那你们快聊。聊完之后,过来一起玩!”   阿列克谢说了句“马上来啊”。回过头来,他朝舒尧眨眨眼睛,问:“怎么样,等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舒尧当然不可能一定要他在今日内讲出答案。   他点头,阿列克谢便再弯起唇角,很礼貌的样子,和舒尧承诺:“等我做好准备,一定第一时间和你说——他们又在叫了,咱们过去吧?”   舒尧抿唇,和他一起站起身。   阿列克谢步子很快。几步下来,舒尧就落后半个身子。   这样也好。他看着阿列克谢的侧脸,感受着自己有点不对劲的心跳恢复原状。   舒尧在脑海中暗道:阿列克谢,你到底在搞什么? 第123章 穿越星际(23)   舒尧从来不是会站在原地等待的性格。   虽然阿列克谢已经答应过, 他后面一定会和舒尧说。但当下,青年还是主动出击。在和豆丁们一起玩游戏设施时,趁左右无人,舒尧抓住其中一个, 问:“来, 偷偷告诉我, 你们刚才在商量什么?”   豆丁瞬时睁大眼睛, 开始张望其他小伙伴。   可惜并没找到。期间, 还又被舒尧哥哥捏了脸。   他咬着下唇,陷入十分为难,说:“可是——”   舒尧眨眨眼睛,委屈似的,说:“丹尼尔,告诉我吧。”   一面是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哥哥,一个是虽然也很好,可毕竟只是“舒尧哥哥的朋友”的阿列克谢。   挣扎之后, 豆丁还是倒戈。   丹尼尔凑到舒尧耳边, 神神秘秘,说:“阿列克谢哥哥说, 他有一个朋友喜欢你!”   舒尧愣住。   丹尼尔还在和他咬耳朵, 说:“我们商量好啦。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他就不让对方告白。放心,阿列克谢哥哥会帮你把关!”   小朋友一副“我们很靠谱”的样子, 下巴稍稍抬起,眼睛亮晶晶。   舒尧尽量朝他笑笑。还没理清思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阿列克谢的嗓音,叫他:“舒尧?”   舒尧蓦地抬头看他。他神色明显与前面不同, 阿列克谢微微一怔,再看看旁边的豆丁,心头“咯噔”一下。   难道这就被抓包了?   他拿着一盒果酥走来,脸上还是不透出太多情绪,笑道:“麦迪逊阿姨拿来的,喏,这是你和丹尼尔那份。”   舒尧眼睛眨动一下,从阿列克谢手中接过盒子,说:“谢谢?”   “谢什么。”阿列克谢一哂,“我尝过了,味道很好。麦迪逊阿姨说,你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个?”   有了现成的话题,舒尧的情绪缓和一些,一边弯腰把果酥递给豆丁,一边道:“对。那个时候,我们这儿的资源没有现在这样充足,平常根本没有零食吃。麦迪逊阿姨就想办法做出这个,用的材料都是一些边边角角,但我们都觉得很好吃,还拿那些在广告里见到的高档点心给它起名。”   阿列克谢在他身侧坐下,说:“真想早点认识你。”   舒尧笑笑:“嗯?”   阿列克谢说:“我就把所有零食都给你——哦,还有丹尼尔吃。”说着,友好地朝豆丁笑笑。   丹尼尔“咔嚓咔嚓”咬着果酥,眼神乱飘。   他明明刚刚才答应阿列克谢哥哥,绝对不把他朋友的事情说出来。可是,他也真的没办法对舒尧哥哥说谎啊!   他只好低下头,专心吃点心。阿列克谢看在眼里,更是忍俊不禁,轻声说:“真可爱。”一顿,“因为赖安他们,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很烦。偶尔还会想,你到底是多耐心,才能和他们相处下来。但现在来看,烦的应该只是赖安。”   舒尧说:“哈哈,院里就是这样的氛围嘛。”   这句话后,有其他豆丁叫了丹尼尔。丹尼尔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他去和其他豆丁嘀嘀咕咕,一时间,也就没人再来叫舒尧和阿列克谢。   换了个地点,他们两个又“落单”。不过这回儿,无论舒尧还是阿列克谢,心情都和此前截然不同。   阿列克谢有什么“朋友”?舒尧尽力避免着一个答案,可到最后,他又不得不意识到,对方最好的、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自己。   前面十来年,在继母的“努力”下,阿列克谢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偶尔有关系亲近的同学,对方也会迅速拿着机甲启动器远离他。直到遇到舒尧,这种情况在终于被打破。   “你不要紧张。”阿列克谢忽而开口。   舒尧瞳仁微颤。这一次,他没有看阿列克谢,而阿列克谢也没有看他。   两人都注视着在设施里的豆丁们,还有不远处吃果酥的麦迪逊阿姨,楼上推开门的院长爷爷和卡列琳娜女士……柔和的风又吹来了,拂乱两个青年的额发。   阿列克谢说:“我不想让你困扰。或者,我和我妈、姜叔就不在这边住了。”   他语气平静,但舒尧还是从中听出忐忑。   “来之前、路上,我都查了一些莫奈星的景点。”会这么做,最初还是因为舒尧提起过,虽然他在这里长大,但对星球上景点的了解,未必有普通游客多,“你要是不方便和我们一起,我们自己去也可以。”   他的话音慢慢飘进耳朵,舒尧的心情逐渐平静。   “怎么把你说的那么可怜?”他笑笑,“不用走。不过,我今天晚上先和丹尼尔他们睡。”   前半句是好消息。后半句,让阿列克谢闷闷地“嗯”了声。   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白虎在远处徘徊了两圈,耷拉着脑袋,一副想要靠近,又不知如何靠近的样子。   豆丁们“哇”了声,扑上前去。   舒尧见状,笑意更深,说:“我就是,嗯,需要想想。”   阿列克谢一怔,“想想?”   舒尧说:“对啊。”他终于朝阿列克谢瞥过一眼,从青年面上看出对方的所有紧张,“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如果我一直不知道的话。”   阿列克谢抿抿嘴巴,老实开口:“先找你试探一下,你对……嗯,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基础要求。”   他谨慎地避开了“喜欢”一类字眼,不愿让舒尧有半点紧张。   但舒尧耳朵还是有点发烧。他手指交叉在一起,手臂放在自己膝盖上,说:“我没想过这方面。”   阿列克谢:“哎?他们刚才明明说——”   舒尧:“什么?”   “没有,”阿列克谢闭嘴,“你先说。”   舒尧口舌有些发干,说:“我说真的。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想和‘普通人’在一起,除了另一个‘普通人’。但是,我认识的人里,符合这个条件的都是院里的人。我们的关系更像是亲人,不可能有其他想法。”   阿列克谢心想:不是啊!我明明很想和你在一起。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A+级哨兵的身份是个累赘。但这会儿,他还是没有多说。   舒尧仔细想了想,又道:“要说要求。嗯,希望是有共同语言,志同道合的人。”   阿列克谢眼睛亮了亮,心想:那我不是很符合?   舒尧又说:“还有,有感觉?”   阿列克谢:“感觉?”   舒尧看他。两人已经认识许久,舒尧早就牢牢把阿列克谢的模样印在心中。但这一次,他换上全新视角,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想到和你……嗯,怪怪的。”   眼看阿列克谢神色变化,带着一点点委屈,但又尽量露出笑脸,舒尧的心轻轻抽动一下,迅速补充:“只是‘奇怪’,不是‘讨厌’。”   阿列克谢:“哎?”   他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该难过还是该高兴。舒尧咽了口唾沫,补充:“我也很紧张。”   阿列克谢眼睛亮了一点,舒尧笑笑,说:“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停下来,想到阿列克谢这段时间来的古怪表现,“你不会还去问姜律师,应该怎么做吧?”   阿里克谢承认:“对。我想请教一下,他是怎么让我妈态度改变的。嗯,我还去问了我妈,对姜叔的各种做法,她是什么想法。”   舒尧听着,半是感慨,轻声说:“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阿列克谢鼻尖骤然一酸,笑道:“对。所以舒尧,就算你不答应,咱们也继续当朋友,行不行?我会调整一下,一定不给你带来困扰。”   舒尧没有说话。   风静静吹着,卡列琳娜女士、姜律师,还有舒院长已经下了楼,来到院中。   他们朝舒尧与阿列克谢看来。舒院长还在状况外,卡列琳娜女士与姜律师却有所察觉。两人对视一眼,姜律师略带担忧地拢起眉尖,卡列琳娜却笑笑,转而对舒院长道:“请再带我们参观一下其他地方吧。我听舒尧说,这里还有图书室、游戏室?”   舒院长点头。一行人走了,豆丁们也被麦迪逊阿姨招呼去屋内排排坐。   安静的院子里,舒尧说:“我明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不是拒绝,也不是答应。   但对阿列克谢而言,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他先说了“好”,然后懊恼,说:“我原本打算——”   舒尧:“嗯?”   阿列克谢说:“告白的场面要盛大一点,起码要来一场机甲秀。”   舒尧想象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有点太热闹了。不过,好像不错?”   阿列克谢眼睛好像更亮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舒尧咳了声,说:“算了,你这个方案,还是以后其他时间用吧。”   阿列克谢:“比如?”   舒尧随口说:“节日、纪念日?”一顿,对上阿列克谢明显雀跃的目光,他快速补充,“我就是举个例子。”   “哦——”阿列克谢尾音拉长。   舒尧恼羞成怒,说:“不要多想。”   阿列克谢点点头,承诺:“对,我一定不多想。”   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舒尧看在眼中,原本鼓起的羞恼莫名散去,化作笑容。   阿列克谢见状,也跟着笑。   ……   ……   当晚,舒尧果真挤在豆丁们的房间里,留阿列克谢独守空房。   小家伙们一个个呼呼大睡。舒尧检查过他们的被子,确保没有一个人把肚皮露在外面,才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话说得太快,到这会儿,他才有时间好好思考。   和阿列克谢说过的理由是真的。离开孤儿院后,他接触的更多是哨兵、向导。对后者来说,与普通人做同学、朋友可以,但要说更进一步的关系,那是绝无可能。   哪怕是在曾今的婚姻生活里,舒尧和希恩都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再无一丝情愫。   但是、但是……   内心深处,依然有一个潜藏的、让舒尧从未打算在这个时代找寻伴侣的原因。   他喜爱这个时代,喜欢孤儿院的“家人”,也喜欢阿列克谢这样的“朋友”。   但他还是不曾忘记,自己来自另一个地方。也许有一天,他依然会离开。   黑暗里,舒尧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第124章 穿越星际(24)   莫奈星上没有与地球相伴的月亮, 但这儿也有自己的卫星,名叫“克鲁”。   克鲁的光辉笼罩着夜间的孤儿院。随着时间推移,明亮、暗淡……转眼,又到一日天明。   直到穿好衣服、洗漱完, 把几个豆丁也拎着排队刷牙洗脸之后, 舒尧才有工夫去想:完了!待会儿见了阿列克谢, 我要怎么回复他?   他苦恼。丹尼尔看着眼里, 含着牙刷球就过来和舒尧讲话。口齿不清, 说:“唔唔唔唔唔——”   舒尧:“听不懂。”   丹尼尔吐了泡沫、漱了口,这才重新讲话:“唉,看来你是很不喜欢阿列克谢哥哥那个朋友。”   舒尧一愣,否认:“没有。”   丹尼尔惊讶,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舒尧一面想,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连初级教育都没接受完的小朋友讨论感情问题。一面忍不住回答,说:“我没有不高兴。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他。但是, 如果要更进一步, 唉,好奇怪啊。”   他手撑着下巴, 又吐出一口气。   丹尼尔还是那副小大人的样子, 说:“哦, 你还是不喜欢尝试新鲜事物。”   舒尧说:“没有,这也算吗——好吧, 可能的确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和阿列克谢现在的相处模式就非常愉快,没必要发生任何改变。从这个角度来说,丹尼尔的话不算错。   “可是,”丹尼尔说, “这个学期之后,你明明已经体验了很多新东西啊。”   舒尧惊讶:“有吗?”   丹尼尔和他数:“你第一次吃了第五、第六食堂的东西,说刺球果、咕噜莓的味道也很好。穿了和之前不一样的衣服,哦,还说过,原来一个叫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机甲师,他设计出的机甲虽然问题很多,但他的实验报告有很多可取之处。”   舒尧纠正他:“只是因为阿列克谢喜欢按照日期从不同食堂叫外送。还有,人家叫格雷西莓,什么“咕噜”?那个机甲师也不叫‘乱七八糟’,人家叫‘里卡多’。”   丹尼尔嘀嘀咕咕:“这也太难记了。”   舒尧揉一把他的脑袋,感受着掌心下的毛茸茸,心头愁绪开始慢慢散去。   他说:“不过,你说的没错。”   丹尼尔原先还在反复念着舒尧哥哥刚刚又说了一边的几个名字,闻言:“哎?”   舒尧起身,舒活一下筋骨,说:“他带我尝试的其他东西都就很不错,那他自己,应该也一样不错吧?”   丹尼尔茫然地看他。舒尧“哈哈”一笑,终于推开房门。   清晨的熹光照进屋子,从走道往院子看,能见到阿列克谢正在给麦迪逊阿姨帮忙。   青年的白发在晨辉中呈现出一种淡淡金色,一眼就吸引了舒尧的目光。   舒尧心头忽然涌出一种冲动。他把两只手撑在口边,叫:“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闻声回头。原本正在院子边儿上,和其他起得早的豆丁要一起玩闹的白虎也直起上身,看向舒尧。   舒尧原先不觉得紧张。被阿列克谢这么看着,心跳却又开始加快。   原先到了嘴边的话被咽回喉咙,他咳一声,问:“怎么起这么早?”   阿列克谢已经朝他走来,站在楼下,与仍在三楼的舒尧对视。   他显然正有不安,说话时脸上带笑,肩膀却显得僵硬,回答:“也没有很早。刚出来,看到麦迪逊阿姨在忙,就过来看看。”   舒尧“哦”了声,随后,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话要怎么开口。   还是麦迪逊阿姨放起了早操音乐,豆丁们冲向院子,阿列克谢才咳了声,问:“你也下来做操?”   舒尧说:“我已经这么大了,不做。咱们去厨房看看?”   阿列克谢听着前半句,正有懊恼,后半句就落入耳中。   他眼睛一下子变亮,点头。   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可楼上,舒尧又开口:“你之前说,查了很多这块儿的景点?”   阿列克谢原本落下的心又提起,忐忑:“对。”难道舒尧要让他自己去游览?   舒尧笑笑,说:“那就一起去吧?”   阿列克谢喉结滚动一下:“好。”   舒尧看他,把白发青年的所有情绪都收入眼中。   他知道,阿列克谢在等待一个答案。而现在,此前让他百般踟蹰的回答,好像逐渐清晰,浮现在他心中。   舒尧说:“认识你以后,我好像尝试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热闹的早操音乐传了过来,就连卡列琳娜和姜律师也去凑了一把热闹。只有舒尧和阿列克谢,依然停留在楼上、楼下的角落。   阿列克谢轻轻地“嗯”了声,舒尧又说:“所以,我觉得,再尝试一点,好像也不错。”   他看着阿列克谢眼睛微微睁大。   白发青年问他:“舒尧,你是不是——”   舒尧笑着说:“对。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呀!”   一句话说到一半儿,角落里的白虎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   阿列克谢没有回头。但在白虎到来的瞬间,他蓦地翻身,跨上自己的精神兽。   白虎咆哮一声,脚踏空气,往空中奔去,转眼出现在舒尧面前。   正在做操的豆丁中,有一两个恰好转过头、看到这一幕。   他们的嘴巴大大张着,眼睁睁看阿列克谢哥哥从白虎身上跳下、落在三楼。   其他人也被同伴们的异状吸引。短暂交流后,豆丁们开始此起彼伏地惊呼,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暂时不为舒尧和阿列克谢所知。   舒尧被冲上来的阿列克谢紧紧抱住,脑子还有点发懵。   阿列克谢到底是怎么上来的?还没想明白,就听阿列克谢低声问:“我没有理解错吧?你没有尝试过恋爱,所以,你现在——舒尧,你打算尝试吗?”   舒尧哭笑不得,说:“你都没听明白,怎么就上来了?”   阿列克谢听了这话,立刻将他放开。长手长脚的好身板,这会儿却透出局促与不知所措。   舒尧看他,阿列克谢小小地退了一步,“抱歉”两个字正要溢出喉咙,就听舒尧道:“好吧,没错。”   白发青年蓦地抬头,眼睛发亮。   前面消失的白虎这会儿同样出现,毛茸茸的大脑袋朝舒尧蹭来。舒尧被顶得发痒,又觉得这样的亲近的确不错。他笑着捏了捏白虎的耳朵,再听阿列克谢问自己:“舒尧,我现在算是你男朋友吗?”   “对。”舒尧笑着点头。想一想,又补充:“早上好啊,男朋友。”   阿列克谢听着,唇角勾起一个大大弧度。   “早上好,”他重复,又雀跃,“男朋友。”   一顿,重复:“男朋友,嗯,我的男朋友。”   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傻气。舒尧“哈哈”地笑了,问他:“很高兴?”   阿列克谢承认:“对。我都想好了,如果你拒绝,我就告诉你,其实之前那些话都是假的,是坦陶的新生假期传统。”   舒尧说:“这也太假了。”   阿列克谢不说什么,只笑着看他。   在他的目光下,舒尧的心情像是棉花糖一样,很甜,又轻飘飘。   他眼睛弯起一点,说:“我也很高兴。”   两人对视,空气都仿佛与从前不同。   目光纠缠着、接近着。   细小的火花被碰撞而出,舒尧听到阿列克谢叹息似的叫自己的名字:“舒尧。”   他想回应,可喉咙发干,唇舌都变得比平日要软。   嘴巴张不开,只能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自己。还是那样的感觉,并不讨厌,有些奇怪。而在奇怪之外,好像又多了一点此前没有的期待。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像是雷音在耳畔响起,阿列克谢——   舒尧的思绪忽然被打断。   是麦迪逊阿姨在楼下叫:“舒尧、阿列克谢,你们还吃早饭吗?”   舒尧、阿列克谢:“……”   说不上谁先谁后,总之,他们再度一起笑了出来。   两颗脑袋凑到走廊外,舒尧说:“当然吃!等我!”   话音落下,他一把拉住阿列克谢,说:“走。”   阿列克谢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一整天都没消散。   他们一起下楼,姜律师意味深长地看来一眼,卡列琳娜则依然是微微一笑。   餐厅热热闹闹。因肩负着招待客人的任务,舒尧与阿列克谢一家子一起坐到了院长爷爷那一桌。期间,也说起他和阿列克谢刚刚说好的事。不只是他们,也加上卡列琳娜和姜律师,在莫奈星上四处转转,半是招待客人,半是让舒尧自己也好好参观一下他成长的星球。   这会儿讲得很好。但到后面,莫名成了舒尧与阿列克谢一队,长辈们另外找地方游玩。   舒尧还有点苦恼,觉得自己这个“主家”是否招待不周。但阿列克谢咳了一声,含混说:“他们大概也想过过二人世界吧。”   舒尧咳了声,说:“有道理。”不过,这么一来,他和阿列克谢接下来就修改了行程,往里面加入好几个机甲博物馆。   玩乐之余,也没忘记记录数据,甚至花了几晚上时间,画出新设计草图。   在看到几架原始的、被淘汰将数千年的机甲时,舒尧和阿列克谢一起陷入沉思。   人类还没有进化出精神力的时候,漫漫宇宙已经面向他们敞开怀抱。最初的先辈,他们是如何探索宇宙、找到繁星中的兽人文明,与之结交?   “现在的机甲,”博物馆里,阿列克谢说,“全部是以方便精神力操控为基础逻辑,这也普通人无法架势它们在宇宙航行的原因。”   “但是,”舒尧接口,“如果以这些古代机甲为基础,设计出新的操控方式……”   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有新的火花在两人眼中燃烧。   假期的后半段时间,包括后面搭上返回坦陶的飞船时,舒尧和阿列克谢都在查找古代机甲相关资料。   再到回到学校,舒尧的大二、阿列克谢的大一下学期开始,两人搬进了同一间屋子,把原本舒尧住的那间改装成一个小型实验室,开始对古代机甲的复原。   他们磕磕绊绊,走了一些弯路,但还是在两年之后取得成功。   当然,与现在的机甲相比,被复原出的古代机甲就像是孩子手里的玩具。脆弱、不堪一击。但是紧接着,舒尧与阿列克谢又用上新型材料,并且重新编写起核心系统。   没有第三个人帮忙,这一切都由他们自己动手。   从大三到大八,舒尧提交了毕业论文,他与阿列克谢共同设计的“桑梓”也完成了三次太空试航。只是,两人都清楚,“桑梓”的功能仍有很多不足,且对驾驶员有极高要求。当下,除了设计者舒尧,没有第二个普通人能驾驶它行动。   按照两人的计划,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仍要继续对“桑梓”进行优化。但是,随着三个新虫巢的出现,前线战事骤然吃紧。   这一年,阿列克谢·罗伊德二十九岁,距离大学毕业仍有一年时间。   他以A+级哨兵的身份,被征召入伍。 第125章 穿越星际(25)   阿列克谢走的那天, 舒尧和其他新兵的家属一起,去港口送行。   六年过去,白发青年有了更加硬朗、英俊的面廓。   他胸口有一支坦陶星的星花。淡蓝色,正值绽放时, 是舒尧清晨那会儿亲手采摘、别在阿列克谢的军装上。   飞船即将起航, 阿列克谢与舒尧告别, 说:“我会平安回来的。”   舒尧深深看他。   早在新虫巢降临的时候, 两人就有了分别的心理准备。入伍通知送到阿列克谢手上时, 舒尧与他都显得很平静。他们一起收拾了东西、算好时间,看阿列克谢离开。   然而,有卡列琳娜的经历在前,有那么多战死在前线的哨兵、向导在前,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呢?   “也许在你回来之前,”舒尧轻声说,“我就去找你了。”   阿列克谢一怔,很快意识到, 舒尧的意思是:你走以后, 我会继续对“桑梓”的改装。等到普通人也能登上战场的那一刻,我一定、一定会去找你。   阿列克谢吸了一口气, 眼眶有些发热。   他说:“不。我希望, 战争在那之前就结束——”一顿, 抬手,轻轻抚上舒尧面颊。   话是这样说, 可即便是阿里克谢自己,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早在人类迈入宇宙时代开始,虫族就是他们与兽人共同的敌人。而现在,新虫巢出现, 意味着虫子数量几何式增加。连阿列克谢这样未毕业的学生都要上战场,可见情形有多严重。   “再见。”   阿列克谢最终说。   他给了舒尧一个吻,随后后退一步,朝他敬礼。   舒尧的双眼瞬间模糊。他看着阿列克谢转身登上飞船,船舱大门缓缓闭合,耳畔响起一片细碎的哭声。   宇宙中,带走新兵的飞船,与带回伤兵的飞船交错而过。   坦陶星上,舒尧恍惚地从港口离开,回到他与阿列克谢的家里。   另一颗星球,希恩·莱伦启动面容修改器,面部被投影出与他自己完全不同的五官轮廓。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布莱德利数年前就找给自己的禁药,随后将其装好、驾驶飞行器出发。   ……   ……   周君宁再度醒来的时候,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   周遭是一片黑暗,他分辨不出方位,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周君宁尝试着挣扎。但他动了几下,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束缚。   男人皱起眉毛。情况虽糟,但他尚能冷静,心想:是谁?   如果是从前,这会儿,他已经放出自己的精神兽,让它代替自己去观察外间景象。但是,周君宁此时的状况非常特殊。   不久前,当年与他绑定的哨兵战死。与对方建立了精神纽带的周君宁因此受到重创,精神海岌岌可危。   虽未破碎,但一旦尝试动用精神力,就会迎来剧烈疼痛。   经历许多尝试后,医师建议他暂且退出战场。   周君宁由此被纳入伤兵名单,与往日的战友们一同返乡。   他最后的记忆,是飞船在维斯星停下,将自己与另外几个维斯星出身的伤兵放下。   兄嫂事忙,就只派了家里的飞行器来接他。   开飞行器的是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不过,对方却似认得他。周君宁一出港口,那人就主动迎了上来,向周君宁确认身份。   后面上飞行器,他因太过疲倦而睡着……等等,他真的是“睡着”了吗?   周君宁的思绪骤然清晰。一阵冷意从脊背泛起,让他头皮发麻。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轻轻的“咔哒”声。   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紧接着,又有细微的“滋”声,还有一声极轻的闷哼。   在周君宁无法看清的黑暗里,希恩·莱伦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禁药,将其注射进自己的身体。   时隔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君宁回来了,不止如此,那个哨兵竟然战死。   在希恩看,这就好像上苍都在希望他和君宁和好。   他竭力镇定,放下注射器,等待精神力的到来。   而在离他不远的床上,周君宁浑身僵硬,死死盯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有人坐在那里!   是绑架他的人吗?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联系我家里人了吗?”周君宁尝试着询问,“他们应该很乐意出赎金。对,只要你不伤害我。”   希恩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说话。   不图财?周君宁咽了口唾沫,身体愈发紧绷,却还是想要尝试一下,“我是说真的。百万、千万联邦币……你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这几年,我一直在战场上,不太清楚维斯星这边的情况。”   对方还是没有理会他。而且,周君宁模糊地感受到,这片空间里好像多了其他东西。   是另一个人的精神力。从其他哨兵身上被取出,这会儿,被希恩操控。   按照使用说明,布莱德利找来的这种药物需要十分钟左右完全生效。之后,使用者有二十分钟的操控时间。再往后,精神力会再度消失,使用者身上则会留下大大小小的后遗症。   希恩不在意这个。他感受着重新出现在身上的精神力,略显生疏地用这股力量去触碰床上的周君宁。   周君宁挣扎了一下。这激怒了希恩,让刚刚为他所用的精神力骤然暴起,将周君宁完全笼罩,压制在床上。   是字面意思的“压制”。周君宁近乎喘不过气,胸口一阵沉闷的疼痛,眼前发黑,耳边都是嗡声。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的精神力从他身上撤走,周君宁终于能够艰难地开口,说:“你到底是谁?说话!”   随着这句话,房间骤然明亮。   白色的灯光照在周君宁身上,同样照亮不远处的希恩。   这对阔别多年的恋人再度重逢。在希恩眼中,周君宁还是当年的样子。但是,周君宁已经近乎认不出自己曾经的未婚夫。   那个俊朗、挺拔的哨兵去哪里了?他眼前的,更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面颊凹陷,脸部下方带着一片青黑的胡茬,曾经的骄傲、风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水蛭一样的贪婪目光。   被对方这样看着,周君宁泛起一阵恶心。再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姿态,他更是几乎作呕。   “希恩,”他咬着牙,“你这是做什么?!”   他想说,快把我放开,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但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刚刚给了他一记重击的陌生精神力再度袭来。   这一次,不光只停留在表面。那些精神力将他完全包裹,缓缓渗透,竟有要掺入周君宁精神海的趋势。   到这会儿,再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周君宁就白当这么多年的向导了。   他目眦欲裂,骂道:“你疯了?!你竟然想绑定我——希恩·莱伦,这是违法的!”   “哈。”床边,丑陋的中年人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竟然还会在意‘违法’?当初绑架舒尧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犹豫!”   周君宁简直快疯了,说:“这不一样!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和我比?”   希恩看着他,神色骤然冷下。   周君宁蓦地记起,希恩·莱伦明明已经失去精神力、成为“残废”。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情况?绑定了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思绪刚刚转动,又被头脑中的刺痛打散。   周君宁嘴巴张开,像是一条缺水的鱼,竭力喘息。   不管对方的精神力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在希恩的单方面行动下,他们两边竟然真的有结成精神纽带的趋势。   正常情况下不止于此。哪怕是E级、F级的向导,面对入侵的精神力,都有能力在精神海中筑起高墙,抵御对方。但是,周君宁刚刚受了重伤。   他没法动用任何一点精神力。一动,就可能精神海碎裂,沦落至和从前的希恩·莱伦一个下场。   可要是不动,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恩完成与自己的绑定!   他脆弱的精神海已经无法再经历一次解绑了。这个念头,让周君宁浑身战栗。眼看纽带已经有了雏形,他忍着恶心,对希恩示弱,说:“你不要这么冲动。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冷静下来谈谈。”   希恩未理会他,依然全神贯注地编织纽带。   周君宁的恐惧愈来愈深,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朋友——唔!”   希恩被他这句话激怒,终于开口,说:“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精神力了,就再也配不上你?”   周君宁瞳仁蓦地缩小。他没想到,希恩竟然还对自己抱着感情方面的想法。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不说他逃婚,就连那个普通人和希恩·莱伦离婚也有六年时间。几千个日夜,希恩都依然没有走出来?   周君宁的牙关都有点打颤。他忽然明白了希恩看自己的眼神是从何而来,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坐视精神纽带凝结。   他勉强开口,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当初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遇到了没有出现在探测仪中的虫潮,毫无准备之下整个队伍溃不成军。如果不是依靠绑定,激发出了塞缪尔的潜藏力量,当时的所有人都要战死!你难道以为我和他在一起了?没有,每天面对那群虫子,谁有心情考虑那些?”   前半句是真的。最初的绑定,的确发生在危难关头。但要说他们在这六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一点火花,那就是纯粹谎话了。   当然,看周君宁的状态也知道,他与那个哨兵并非多么至死不渝。   在他这句话后,希恩似乎有所松动,问他:“真的吗?”   周君宁疯狂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完全忘记了,这时候,希恩的精神力正在自己的精神海里。   看着周君宁精神海里闪过的一个个画面,希恩·莱伦外露的怒意反倒淡了下去,化作阵阵冷笑。   “骗子。”他说,“这么多年了,君宁,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听着他的话音,周君宁毛骨悚然,说:“你——”   “没关系。”希恩叹道,“谁让我总是放不下你。就算你骗了我,背叛我,但是,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周君宁浑身战栗,看希恩露出一张笑脸。   “我不在意你之前出轨,”希恩温柔地说,“但是,以后,我希望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   随着这句话,纽带到底凝结成功。   因一切都由希恩主导,周君宁没在其中做出一点反抗、引导。整个纽带,都以希恩的意志打造。   他所雨\兮,团说的“没有秘密”不是寻常感叹,而是现实。往后,周君宁的精神海会对他完全打开,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可见。 第126章 穿越星际(26)   两人分别的时间太久, 有无数关于周君宁的事,希恩想去探究。   他在对方的记忆中沉浸着。虽然说过“不在意”了,但随着他对周君宁与另一个哨兵之间事的了解越来越深,他的怒意还是越来越鲜明。   期间, 周君宁明知道自己的情绪会被希恩察觉, 却还是做不到不去恐惧。   他想到自己的兄长、想到平日对自己温和关爱的嫂嫂, 模糊地惦记:他们看我这久都不回家, 一定会想办法找我。对, 到时候——   在周君宁尚未想明时,希恩便忽而道:“我倒是忘了。”   周君宁茫然地看他,见希恩微笑一下,朝他凑来。   周君宁动弹不得,只能与希恩头贴着头,眼睁睁看着对方拍下许多张照片。   之后,希恩又打开自己的星网账号,开始编辑内容。   周君宁再也无法克制, 质问他:“你想做什么?”   “嘘, 乖一点。”希恩的手搭在周君宁手背上,轻轻揉捏着, 回答, “当然是告诉大家, 我们重新在一起了。”   ……   ……   听说自家司机被人绑在储物柜里、飞行器与弟弟一起不知所踪的周家长兄正在大怒,一边斥责安保, 一边联系警方寻人。   警方那边还没消息,他就接到儿子打来的通讯。   “爸!”少年的嗓音直直冲入周家长兄耳中,“你看星网!看希恩·莱伦的账号!”   周家长兄一愣:“谁?”   少年说:“就是小叔之前那个未婚夫!他现在说,小叔和他在一起。”   周家长兄抽了口气,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   他近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对对方最后的记忆,就是听说希恩在伤情再度恶化的情况下,离开了坦陶大学。那以后,周家就再也没有刻意探听过对方的消息。   如今,周家长兄带着不安、狐疑,按照儿子说的那样,打开星网。   他找到希恩·莱伦的账号,一眼看到对方刚刚发送的博文。   配字很简单:相识三十年,分别十年,重逢的第一天。   图片则是他和周君宁过往的一幕幕。从两人少年时代的惺惺相惜,到战场上的并肩而行。后面分别,彼此祝福,重新相遇。   下方是一片网友感动留言,说:“我又相信爱情了。”   “之前还是S级哨兵和向导的莱伦先生和周先生曾因性格不合分开,结果到现在,又发现最合适的还是彼此。时间不会让感情变淡,只会增加他们之间的羁绊。”   “现在才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人。”   周家长兄初看时还有愤怒。但愈往后,他愈是不安。   毫无疑问,君宁是被希恩·希恩莱伦绑架了。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希恩又是想做什么?   恰在此时,“君宁”的通讯请求来了。   周家长兄心头“咯噔”一下,接通通讯。   他看到了自己绝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弟弟和希恩依偎着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地看着自己。希恩揽着他的肩膀,朝自己笑笑,说:“大哥,你好啊。”   周家长兄咬牙,说:“你疯了吗?!当初不是说好,就当你们之间的事早就结束了。”   希恩听着,眼睛轻轻眯起。   他怀中,周君宁的神色更加难看。   这会儿,希恩用的精神药剂作用已经消失,但两人之间的纽带依然存在。凭借纽带,希恩的一个思绪,就能牵动他危如累卵的精神力。剧痛一阵一阵袭来,让周君宁苦不堪言。   “谁和你说好的?”希恩扣在周君宁肩膀上的手指愈紧,冷笑着开口,“当初君宁逃婚,你们让舒尧顶上,好,我配合。后面君宁和其他哨兵绑定,你们又要我和舒尧离婚,说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配合。可我为什么配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为了君宁的前途着想,你们呢,有为我着想过吗?!”   他嗓音越来越高,像是一记又一记重锤,砸在周君宁脆弱的精神海上。   周君宁的眼睛、耳朵缓缓渗出鲜血。他后悔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招惹希恩这个疯子?   至于被他牵扯进这团乱麻里的舒尧,依然从未出现在周君宁的考虑之内。   “希恩!”通讯另一头,周家长兄喝道,“君宁他怎么了?!”   希恩一怔,低头,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青年。   他眼神一颤,抬手关闭通讯,手指发抖,擦去周君宁面上的血泪。   至于周家长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导致他与希恩·莱伦、与弟弟之间的就通讯再被切断。   他急得几乎发疯。然而报警之后,警方也无法追踪希恩的信号。   网络上,对弟弟与那个疯子“复合”的祝福还在增加。看着希恩发出的图文,周家长兄愈发悚然,意识到,如果希恩真的从未和周家“说好”,那为了这一天,他究竟等了多久?   他无法面对真正的答案,只能继续提供线索,想要找回弟弟。   可惜的是,一直到当天夜里,警方那边依然没有喜讯传来。   反倒是周家长兄自己,再度接到来自“君宁”的通讯。   看着电子屏上弟弟的身影,他深呼吸一下,将其接通。   出现的自然又是希恩·莱伦。比起白天的疯狂执拗,这会儿,他似乎平静许多。   希恩先把镜头转向床上的周君宁,让周家长兄确认了弟弟的情况,这才开口。   与周家长兄预想中的疯言疯语不同,这一次,希恩的表述竟然很有条理。   他说:“当初负责给军部上报我和舒尧的婚事、把那场婚虞兮正里。礼模糊成我和君宁结婚的,是李纯曼长官。现在,她已经晋升至十二星区区长。”   周家长兄听着这话,心情骤然冷下。   他看着身前希恩的投影,而希恩同样在看他。   “李纯曼长官升迁之后,继续捂住这件事的,是佐伊·巴特少校。他的晋升进度比李纯曼区长更快,现在,已经进入议会长的秘书团队。”   周家长兄的面皮微微抽搐,问:“你要做什么?”   希恩·莱伦听到这话,微微一笑。   “我们是一家人。”他说,“大哥,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时隔多年,周家长兄再次找到了当初与阿列克谢·罗伊德谈判时的感觉。但这两次谈话毕竟有所不同,小罗伊德目标明确,只打算从周家要去尽量多的钱财。后面虽然大出血,但对周家而言,钱总是可以赚回来的。   再想想老罗伊德的下场——对一审结果不服,重新上诉。小罗伊德一边上学,一边继续打官司,同时提交了新的证据。这下子,老罗伊德直接把自己和第二任妻子送进监狱。两人的罪名也一模一样,都是家庭暴力、精神虐待。   星网上甚至有一种言论,说如果没有罗伊德夫人在发育时期的打压,小罗伊德的精神力未必会止步于A+。   此类猜想并非全无道理。早前已有研究证明,绝大多数精神力等级极高的哨兵、向导都成长在顺风顺水的环境里。   再说就跑偏了。总之,二审结果下来、老罗伊德与他的继任妻子被捕时,周家长兄心头的确划过了模模糊糊的庆幸。   而现在,希恩·莱伦正用一模一样的话威胁他。只是这次,他索要的,成了周君宁。   从情感上说,周家长兄对希恩的要求愤怒不已。但是,属于周家家主的责任又强迫他,愈是这种时候,愈是需要冷静。   “大哥,”希恩又叫了一声,“这段时间,君宁就住在我这里。等到你接受我们的感情了,我们会一起去看你。”   周家长兄面颊紧绷,不曾开口。   希恩脸上的笑意愈浓。他身后,周君宁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却只能眼睁睁见希恩将通讯关闭。而直到兄长的投影消失在房间中,对方都再没说出一句对他的维护。   他从前觉得,普通人理所应当要为哨兵、向导的权益让路。而现在,他也被迫为了家族利益牺牲。   怎么会这样?   周君宁想不明白。   他是S级的向导,他的精神海虽然受到重创,但仍然有恢复的可能。然而,然而……   ……   ……   紧迫的战争之下,希恩与周君宁“复合”的消息虽然有一时热度,却也很快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那些忙碌着的人,譬如舒尧,压根没关注到这条新闻。   现在,他每天只有三件事要做。   写书。虽然刚刚毕业,但凭借多年来扎实的功底、出色的科研成果,已经有出版社向他约稿。舒尧权衡之后,认为这是当下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欣然答应。   继续“桑梓”的优化工作。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短暂忘记,阿列克谢正处于危险之中。   还有,查看最新前线动向,确保阿列克谢所在的队伍平安无恙。   时间一天天过去。又一年后,帝国改制。原本的皇帝宣布退位,将权力移交内阁。新一轮舆论风暴出现,舒尧则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很少在意窗外事。   他与阿列克谢最先还是一个月通讯一次。到现在,每次通讯的时间间隔都在拉长,阿列克谢的神色也愈来愈疲惫。   在他离开的第二年,舒尧开始频繁地做噩梦。以至于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仍在梦中——   阿列克谢所在的黑巴克军团与虫巢正面相遇。而那个时候,虫巢刚刚孕育出了新的女王,战斗力达到了新的巅峰!   黑巴克军团独自坚持了整整三个月,终于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等到援军终于赶到,迎面对上的,是被虫族蚕食过,千疮百孔的星球。除此之外,他们再未找到其他东西。   黑巴克军团全军覆没。身为其中一员,阿列克谢·罗伊德的名字与他的战友们一起,出现在死亡名单中。 第127章 穿越星际(27)   “你说什么?”舒尧又问了一遍, “我没听明白。”   “……”来送讣告的官员面露不忍,但还是道:“根据前线传来的报告,罗伊德先生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请您节哀。”   话音入耳, 舒尧的脑袋依然“嗡嗡”作响。身体比思绪先一步有了反应,他的眼眶变得模糊, 鼻尖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哪怕已经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官员仍然做不到铁石心肠。   “罗伊德先生是联邦的英雄。”来人的话音微微放缓, “他在黑巴克军团期间, 击杀的虫族数量达到十二万。他是联邦的英雄, 人民永远会将他铭记……”   舒尧已经听不清了。   他眨了下眼睛, 泪水便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昏暗。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送走报丧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门关上。思绪再开始转动, 已经是第二天。终端在疯狂地响起消息, 是他的编辑来询问他, 约定的稿子写得如何。   舒尧身体朝后, 靠在墙壁上。   他就在家门口坐了整整一夜。这会儿浑身僵硬, 哪怕看着编辑的消息一条一条往上刷去, 还是没有一点回复的欲望。   倒是他的编辑。因与舒尧打交道日久, 这会儿已经敏锐地察觉了舒尧的不对劲。再联想舒尧的爱人此前入伍、前线刚刚传来的战事失利消息……编辑心里“咯噔”了一下, 斟酌良久, 还是没有贸然询问,而是留言:“我们这边也不急。什么时候有空了,来回我就行。”   长久没有动静,电子屏逐渐暗淡、消失。   外间的光线照在客厅地板上,随着星球转动,从房间的另一角, 一直照到舒尧脚边。   某个瞬间,他忽而一个激灵,擦了擦眼泪,打开和卡列琳娜的聊天框。   阿列克谢不只是他的爱人,也是卡列琳娜的亲人。   入伍的时候,阿列克谢在“联系人”一项上填了他的名字。当时,他还用轻快的语气和舒尧说:“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就得你去通知妈妈了。”   舒尧那会儿“呸呸呸”了几声,要阿列克谢没有多说。没想到,到底是一语成谶。   他最先想要直接拨通通讯。但事到临头,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卡列琳娜说起。   聊天框被暂且关掉,舒尧转而打开文字文件,开始字斟句酌。   他写的最初一条,是:“阿姨,昨天晚上,有人告知我……”   这未免太生硬了。   删掉,重来。   “阿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还是得要给卡列琳娜一点心理准备吧?   删掉,重来。   “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阿列克谢……”   没等这行字打完,泪水就再度再度溢满眼眶。   舒尧捂住嘴巴,虽然是在无人的环境,可他还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哭音。   他这会儿写的也是实话。在阿列克谢离开以后,舒尧的梦境中只剩下两个内容。要么,他驾驶“桑梓”,与自己的爱人并肩作战。要么,像是昨天一样。在某个寻常日子,他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外面是伤重的阿里克谢,是一口棺材,或者是一个来告诉他阿列克谢真的已经不在了的报丧官。   他想,自己已经这样悲痛了,那么,看到这条消息,卡列琳娜又会又有什么感受呢?   她是一个母亲,阿列克谢是她唯一的孩子。因为老罗伊德的恶行,母子两人分别多年。但即便是在卡列琳娜被送到疗养院的时候,母子二人依然始终相互惦念。阿列克谢会精心卡列琳娜准备每一年的生日礼物,在遇到喜欢的人时,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語嬉挣$里消息告知母亲。卡列琳娜也是一样的,她关心着儿子、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竭尽所能地呵护阿列克谢。   现在,他却要告诉她,阿列克谢已经不在了。   官方通报还没有出来,舒尧甚至没办法明确地告诉她,她的儿子究竟遇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找出昨天那个报丧官的联系方式。   当时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也许错过了很多信息。   抱着这个念头,舒尧拨通了对方的通讯。   “……您好,我是阿列克谢·罗伊德的家属。”   “啊,您好!”   “阿列克谢最后到底遇到了什么?昨天只听您说,他们驻扎的星球被虫族蚕食……”   “对。”一顿,嗓音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古滕星的所有生命都不复存在了,整颗星球的重量减少了三分之二。”   “但是,”舒尧问,“你们并没有找到阿列克谢的尸骨。”   “……”沉默。   舒尧闭了闭眼睛,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些无理取闹。   虫族是一种无所不食的生物。它们生来就是为了侵略,连星球上的岩层都能壮大它们,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可只要想到阿列克谢被它们吃掉,半分血肉、骨骼,乃至头发都不剩下,葬在他棺椁中的,只会是一身军装,几个徽章,舒尧还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   他跟着沉默片刻,随后询问:“当初攻击黑巴克驻地的,是什么虫子?”   报丧官小心翼翼地回答:“根据现有鉴定,有金环虫,网纹虫……”   舒尧抿抿嘴巴,从脑海中调出自己对这种虫子的了解。   剧毒,不可食虫之一。以身体上的一圈圈金环闻名,能够在陆上、空中活动,并且每次降临,都是数以万计、遮天蔽日地到来。   它们一般是虫族的先锋军队。与后续那些什么都吃的虫军不同,金环虫是难得挑剔的一种。它们只会选择能量高、质量好的“食物”,而这也是它们作为先锋的奖励。   对于吃不完的食物,它们也不会浪费。而是注入毒素,用丝线将他们包裹成茧、带回虫巢。   在从地球穿越来的舒尧眼里,有点像是蜜蜂与蜘蛛的结合体。   阿列克谢是遇到了它们吗?作为A+级的哨兵,他大约,不,一定会成为金环虫的首要目标。   “舒先生?”报丧官又询问了,“您还好吗?”   “没事。”舒尧回神。   他又问了几句军部从古滕星上查出的具体细节,随后结束通讯。   独自坐在家里,舒尧隐隐后悔。也许他不应该询问那么多,以至于到现在,他脑子里全部是阿列克谢胸膛插着金环虫的口器、整个人瞬时被吸空的景象。   他继续思索起自己要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卡列琳娜。写了无数遍稿子,从天亮到天黑。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卡列琳娜的通讯。   没想到,接通的时候,对面是姜律师。   男人的嗓音传来,舒尧微微一愣。   姜律师的声音很轻,先和舒尧说:“卡列琳娜睡了。”之后,他像是走出了房间,嗓音才恢复正常,“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面对卡列琳娜本人,舒尧的情绪稳定许多,说:“姜叔,是……”一顿,到底再次哽咽。   通讯另一头,姜丞安静地听舒尧平复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阿列克谢出事了?”   舒尧一怔:“姜叔?”   “这几天,卡列琳娜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姜律师说,“她总是心慌,好像还做了噩梦。原本还想找你问问阿列克谢的情况,但又担心会不会吓到你。”   舒尧闭了闭眼睛,“姜叔……”   “到底怎么了?”姜律师问他,“是重伤,失踪,还是……”   舒尧原本想说“是已经不在了”。但听到姜律师话中的“失踪”两个字,他忽而愣住。   舒尧又记起来:对,金环虫的习性,是把吃不完的食物带回巢穴。根据现有的、对已经被废弃的虫巢的调查,此类“食物”,最长被“贮藏”了整整二十年。   他忽然开始发抖。屋内并不寒冷,但舒尧讲话的声音都变得磕磕绊绊。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说谷滕星上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痕迹了,他们还说金环虫曾经在古腾星上出现。”   对面,姜律师却没有回答他。   舒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姜叔?”一顿,手指都在战栗,“阿姨,是您吗?”   他屏住呼吸,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是,对面传来的,真的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是我。”卡列琳娜说,“金环虫……他们不会为了阿列克谢,去寻找虫巢的。”   她明白舒尧的猜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卡列琳娜和舒尧抱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作为曾经的军人,她还是做出了这个判断。   舒尧瞳仁蓦地缩小:“为什么?”   卡列琳娜安静片刻,嗓音温和下来,竟然听不出太多悲伤。   只有抱着她的姜律师知道,这会儿,自己怀中女人的身体已经完全佝偻下去。   但舒尧年纪还轻、还没有经历过许多分离。如果她也倒下了,舒尧一定更加无法承受。   这个念头,让卡列琳娜奇迹般的支撑下来。她告诉舒尧:“这样一来,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舒尧:“可是——”   卡列琳娜说:“亲爱的,这段时间,我们去看你吧?”   舒尧没有说话。   已经和姜律师在其他星球定居的卡列琳娜温和地安慰他:“我们好好商量一下阿列克谢的事。等我们,好不好?”   她耐心地等待着,等着舒尧说出一个“好”字。   她不知道,这时候,舒尧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的一道房门上。   那扇门之后,是还没有被完全完善的“桑梓”。   是他去往宇宙、找寻阿列克谢的唯一希望。 第128章 穿越星际(28)   等了约莫五个呼吸的工夫, 卡列琳娜终于听舒尧说了一声“好”。   不过,舒尧也补充:“这段时间,我正要交一个稿子, ”停下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抱歉,我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下。阿姨,我们可以过段时间再联系吗?等我准备好了。”   卡列琳娜听得心痛。对儿子逝去的悲伤, 加上对舒尧的怜惜混合在一起。她答应下来, 说:“好。到时候, 你一定要告诉我。”   舒尧应了, 双方又聊了聊近况,这才结束通讯。   卡列琳娜一动不动, 仍然趴在姜律师怀中。   直到姜律师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卡列琳娜倏忽直起身子, 说:“不对——姜丞, 去买到坦陶的飞船票。”   姜律师一愣:“刚刚不是说好?”   卡列琳娜皱眉:“舒尧不是这种孩子。”她都需要尽快确认舒尧的状态, 舒尧当然更加焦心于她的情况, 怎么可能拒绝和她见面, 要求她和姜丞等到他“准备好”?   联想到自己此前和舒尧的对话, 她陷入巨大的不安。   舒尧想做什么?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会儿,又能做什么?   “不会,不至于。”卡列琳娜喃喃自语,“他也没办法去前线啊。”   阿列克谢一直想要把“桑梓”作为惊喜,等到它可以普遍生产,再将它展示给卡列琳娜。是以这么多年过去, 卡列琳娜都不知道儿子和舒尧在工作、学习之余,又在忙些什么。   她无从可想,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军部的审核足够严密,不至于让舒尧假做旁人身份、混入其中上。   可卡列琳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舒尧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他思路清晰:有周家赔偿给自己的空间钮,物资储存不是问题。带够三个月……不,三年,或者十年的食物储备,足够的伤药,机甲能源,去找阿列克谢。   当然,为了防止空间钮出问题,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可以将自己库存中的机甲材料卖掉一些,无所谓折价与否。有了足够的资金,就能买下新的空间钮,把需要的物资分开来放。   想着这些,舒尧越来越冷静。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本身就可能让卡列琳娜察觉异常。再留一段时间是对的,阿列克谢已经不在了,他不能让他的母亲更加担忧。   青年深吸一口气,初步列出采购清单。之后,在夜色中,开始写自己书稿最后两个章节的内容。   ……   ……   卡列琳娜用了最快的速度,但因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她还是花了五天时间才抵达坦陶。   敲门的时候,她整颗心都是提起的。   这会儿是傍晚,其他人家已经亮起灯,舒尧的窗子却是一片黑暗。   也许最让人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但卡列琳娜不愿这么快接受结果,她重新敲门,叫道:“舒尧,你在家吗?”   她没想到,这句话后,房门竟然开了。   卡列琳娜一愣。倒是姜律师,他还算冷静,看一眼门禁装置,说:“看来他们把你的声纹也录入了安保系统。”   卡列琳娜心头一颤。她无法说出更多话,干脆直接迈入屋中。   随着她的动作,灯光一点点亮起。   客厅空空如也,卡列琳娜提着心,一路到了卧室。   她终于看到舒尧。青年把自己埋在阿列克谢衣服里,这会儿像是睡着了。   这原本是哨兵才有的习惯。与向导绑定之后,他们会很喜欢在身上带一件伴侣的私人物品,那上面总有伴侣向导素的气息。   轮到阿列克谢和舒尧,在哨兵提出同样要求的时候,舒尧吐槽:“可我又没有向导素。”   “可我爱你。”阿列克谢打直球。   舒尧:“……”没忍住,笑了,“我也爱你。我在院里的名牌,可以吗?”   阿列克谢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哪怕在来到坦陶之后,舒尧也一直把那块小小的名牌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以此激励自己。   他问:“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舒尧把名牌找出来,交给阿列克谢。等到阿列克谢被征召入伍,他更是直接把名牌缝在哨兵军装的夹层中。   虽然这样,舒尧依然觉得,作为普通人的自己,很难真正体会哨兵、向导们之间的特殊习惯。   可现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柜子里阿列克谢的衣服,忽然很想尝试一下,看能否从上面感受到阿列克谢的气息。   这才有了卡列琳娜看到的一幕。   确认舒尧还在坦陶,她松一口气。往后,就开始后悔于自己的独断举动。   卡列琳娜思考起自己是否应该退出去,顺便删除掉安保系统上的访客记录。可大约是听到她的动静,舒尧已经缓缓抬头。   两人目光相对。卡列琳娜舌尖抵着上颚,到底下了决心往前,坐在床边。   姜律师没有过来。他离开卧室,去了厨房,把空间留给同样失去亲人的两人。   至于舒尧。他的难过是真的,呈现在卡列琳娜面前的状态也绝无造假——在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睡觉,同时也没有喝精力药剂、机甲老板给的茶叶之后,他完成了书稿。精神从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松懈,他直接睡到此刻。   他嘴巴动了动,叫:“阿姨?”   卡列琳娜低声说:“抱歉,我不放心你,所以还是……”   舒尧没说话。他往前,与卡列琳娜拥抱在一起。   像是抱住自己的母亲。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眼泪了,可这一刻,眼眶还是迅速湿润。   “阿列克谢说,”舒尧道,“他会平安回来。”   卡列琳娜面颊颤动一下,闭上眼睛,泪水同样滚落。   “他是联邦的英雄,”她说,“他保护了我们,也保护了更多人。”   “我知道,”舒尧说,“可是……”   他哽咽。   “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不做英雄也好,只是一个平凡的、不用被征召入伍的普通人也好。   舒尧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甚至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支持阿列克谢入伍,去往前线,保家卫国。但是,此时此刻,他承受着失去的痛苦,只想让离开的人回来。   随着他的话,卡列琳娜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舒尧的背。   也是这一刻,舒尧骤然记起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与自己有着同样痛苦,甚至更多痛苦的母亲。   他怎么能让她安慰自己?   舒尧立刻直起身,仔细看卡列琳娜的情况。这位从来都是优雅、高傲的女士,鬓间竟然多了几丝白发。短短几日,她像是已经开始老去。   舒尧道:“阿姨——”   卡列琳娜说:“你可以叫我‘妈妈’。”   舒尧瞳仁颤动,“妈妈。”   “哎。”   姜律师准备好菜、只等烹饪的时候,就见舒尧从卧室走出。   青年的脚步很慢,又很沉重。他对姜律师说:“妈妈……阿姨睡了。抱歉,你们之前应该很担心我吧。”   明亮的灯光下,姜律师端详着舒尧的神色。   他从舒尧眼神中看到了清晰的难过,还有对卡列琳娜的担忧,对自己从前言行的懊悔。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   姜律师稍稍放心。他说:“她能休息就好。这几天,我每次醒来,都看到她坐起来,看着战场的方向。”   舒尧嘴巴抿起一些,说:“古腾星离这里很远。”   “对。”姜律师说,“那里已经是战争的最前端。”   舒尧不说话了。他分明还站在姜律师眼前,思绪却似去了其他地方。   还是姜律师叹了口气,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在桌边坐下。又去厨房操作了自动烹饪机,没一会儿,把饭菜摆在舒尧面前。   “我看之前的菜几乎都坏了。”他说,“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吃东西?”   “嗯。”舒尧记起什么,打开自己的终端,看到许多编辑发来的回复。   他一遍,一遍大口大口地吃饭。   姜律师看在眼里,再叹息一声,转头去卧室看卡列琳娜。   他们一共在坦陶星停留了两个月。两个月里,三人一同举办了阿列克谢的葬礼。   期间,姜律师和卡列琳娜也留意到,舒尧时常外出。他们有所忧虑,可问舒尧状况,舒尧也只是说,他是去之前自己和阿列克谢常去的地方。   这话不算错。他最频繁的一处目的地,就是诺瓦利斯星上的机甲商铺。在委托那边老板,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了一大批机甲材料之后,他底气渐足,开始按照计划购入食物、伤药。   这时候,阿列克谢的死讯早已公开。所以,在从机甲商铺老板口中听到“节哀”时,舒尧也不意外。   不过,这两个字后,对方似乎端详他片刻,又提起:“之前给你的那些茶叶,你还有剩下吗?”   舒尧一愣,回答:“没有。”   “无虞。”观澜吩咐,“再去拿一点。还有灵酒、隐匿符……”   他说了许多在其他兽人、人类听起来古怪,在舒尧耳中,却让他不可置信的东西。然后,把一个戒指模样的物品塞在舒尧手里。   “去找他吧。”观澜说,“你可以找到的。”   舒尧近乎被烫到,不可思议地看观澜,脱口而出:“你为什么——”   观澜:“嗯?别忘了滴血认主。空间钮有可能丢,滴血认主的法器可丢不掉。”   舒尧又要喘不过气了。时隔近百日,他再度有了“我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一直到回到坦陶,他心念一动,机甲商铺老板塞来的戒指直接出现在掌心,舒尧才意识到,也许自己没有发疯,他是真的遇到了神迹。   对啊,他一个地球人,都可以直接来到几千、几万年以后的星际社会。那一个修真者同样出现在这个时代,在这里开了一家机甲商铺,又有什么奇怪? 第129章 穿越星际(29)   舒尧决定不再去想。   他最后整理了一遍自己手上的物资。虽然机甲商铺老板说戒指不会弄丢, 但舒尧还是找了根绳子,将它系在自己脖颈上。   然后,他开始检查自己买下的所有船票。   虽然手上有机甲, 但舒尧还是打算搭乘飞船,先抵达目前仍未陷入战乱的最远城市, 随后再用“桑梓”进入战场。   他储备的物资的确充足,但一来,如今仅有舒尧一人, 如果过早把精力都消耗在宇宙航行上, 难以保证他找寻阿列克谢时的状态。二来, 联邦星域有大量防控装置。“桑梓”作为从未登记过的私人制作机甲, 兴许会遭到拦截。   确定所有船票到位,他不再犹豫, 带上所有空间钮, 离开家门。   站在院中, 舒尧最后一次回头, 看向自己和阿列克谢同住了不到一年的地方。   他想:这一次, 要么我们一起回来。要么, 我们都不再回来。   ……   ……   在越无虞第二十六次看来的时候, 观澜挪开眼前的电子屏, 说:“你可以直接问。”   越无虞:“早上那个客人, 你给了他好多东西,他会遇到很多麻烦吗?”   狼族青年看起来有点忧虑。   作为“常客”,舒尧和阿列克谢的模样自然深深印在越无虞脑海中。他知道这两人很早之前就成了一对,也知道近两年来,只有舒尧一人出现在店里。   结合之前舒尧说过的阿列克谢入伍一事,越无虞很容易推断出阿列克谢出事了。   再结合观澜给出的大量符纸、灵丹, 更多猜想徘徊在越无虞脑海中。到此刻,总算问出口。   青年手肘撑在柜台上,看着柜台内靠着躺椅的观澜。   观澜慢吞吞“哦”了声,说:“就算我不给他那些,他也能找到阿列克谢。”   越无虞听着这话,意识到:“可是?”   “可他们没办法回来了。”观澜坐直身子,端起摆在一边的杯子,再抿一口里面带着甜味的果茶。   越无虞见状,干脆又取了刚刚出炉的乳酪蛋糕,摆在观澜面前。   看着上面的蜂蜜焦糖,观澜的表情略有微妙。不过,眼看越无虞一副全神贯注、关心着舒尧与阿列克谢后续发展的样子,他放松下来,捏了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   味道很好。   观澜又捏起一小块。   在已经完全被归于“自己人”的越无虞面前,他嘴巴里吃着东西,讲话都有点含糊,就这样,对狼族青年开口:“嗯,他找到阿列克谢的时候,自己也会是强弩之末……”   想到自己下午那会儿在舒尧身上看到的场景,观澜的眉尖轻轻拧起。   他暂时放下茶杯,也放下蛋糕,吐出一口气。   ——黑暗、腥潮的虫巢里,已经重伤在身、失去“桑梓”的舒尧缓慢前行。   他丢掉了一只眼睛,腿也瘸了一条。在一片虫茧中摸索行动时,舒尧拒绝去想,自己的“手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阿列克谢,带他,不,送他离开。   怀揣着这样的期望,他吃着腥臭黏腻的虫卵,偶尔会有一种它们已经要在自己体内孵化的错觉。   但这是仅有的“食物”,也能让他短暂避开虫兵们的探触,所以舒尧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它们咽了下去。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艰难地在脑海中勾勒着方向,愈来愈觉得,自己可能要在找到阿列克谢之前就倒下去。   但在这个时候,奇迹还是发生了。   某次虚弱、摔倒之后,舒尧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金属质地的薄片。已经被虫茧上的粘液腐蚀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但舒尧还是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跟了自己许多年、陪伴他从年幼到年少,再到坦陶的名牌。   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滚滚落泪,哽咽地低声叫:“阿列克谢,你在这里吗?”   没人回答。   舒尧哭了一小会儿,发泄完激动的情绪,开始去割身边的几个虫茧。   他的掌心流下了什么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像是血,又像带有其他蠕动的、让他无法细想的存在。   他不分昼夜地行动,用手指摸索着虫茧中剥出来的“东西”——那的确已经只算是“东西”了,最外面的皮肉完全融化,只剩下肌肉、骨骼。不过,舒尧还是分辨出,他剥开的前三个虫茧内都不是人类,而是野兽。   他不气馁。第四个虫茧,人类,不是阿列克谢。第五个虫茧,其他虫子。第六个……   到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只剩下本能动作。但是,一点其他触觉让舒尧惊醒。   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顶着他的腰,轻轻拱了拱。   舒尧浑身战栗。他转过头,叫道:“阿列克谢。”   一只伤痕累累的、身体暗淡得几乎完全融入黑暗的白虎出现在他面前,咬着舒尧的衣服,将他往前推去。   它想送舒尧离开。   这时候,一只虫子从舒尧身上掉了下来。   白虎明显愣住。它分辨着舒尧身上的状况,低低地、悲伤地叫了一声。   看着眼前对身上状况一无所知的舒尧,精神兽改变了主意。   它拉着舒尧,去到另一个方向,带他找到一个虫茧。   舒尧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他心脏在狂跳,跪下来,要将那个虫茧割开。   白虎已经消失了,他不知道又过去多少时间,终于触碰到其中已经要完全融化的人体。   舒尧的精神在这一刻完全放松下来。他脸上带着虚幻的微笑,想要给自己的爱人一个拥抱。   有巡视的金环虫发现了这一幕,赶到舒尧身边。   它似乎把舒尧判断成了“从茧子里出来的‘食物’”,赶忙又用自己的触足把舒尧推了进去,重新缠绕丝线。   舒尧听到了这些动静。但他太累了,疲惫甚至压过了身上的疼痛。他只知道,自己找到了爱人。青年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安心地与自己的哨兵躺在一起,被金环虫包裹成茧。   而在虫茧之中,大量幼虫开始从舒尧身上孵化……   “储物戒不会丢,里面的回春丹也够用。”观澜总结,“有吃的,有隐匿符,他没必要再吃虫卵。那个机甲,只要有足够的材料,他自己就可以修。”   一言蔽之,在一眼看完舒尧的未来之后,观澜记住了青年遇到的所有困难节点,并且针对性地给了法器、灵丹、灵符。   以防万一,还有万能的灵茶、灵酒。   在舒尧接过戒指的那一刹那,他重新往人类青年身上看了一眼。   这一次,观澜看到的是庆典上的烟花,还有站在巡礼花车上的两个青年。   ……还有一点关于他自己的,小小的麻烦。   ……   ……   从坦陶到前线边境,舒尧又用了两个月。   这期间,他梳理了自己过去这些年的学术所得,并且把“桑梓”的设计思路完整、清晰地整理成文。如果三年以后,他还是没有回来,这些就会被直接公开在他的星网账号上。   确认自己再无遗漏,舒尧打开姜律师的聊天框,向他承认了自己的决定。   找到降临在古腾星上的虫巢,找到极有可能被做成储备食物、这会儿还活着的阿列克谢!   如果是从前,他不一定会做出坦白。但是,舒尧总会想起机甲店老板的话。   对对方的身份,他依然怀有很多困惑、疑虑。但是,他说,舒尧会成功的。   青年抿一抿唇,按下发送键。   随后,他毅然决然地驾驶“桑梓”升空,赴往虫族遍布的战场!   联邦军检测到了这架突然出现的机甲。两分钟内,舒尧接到足足百条劝返消息。   他一律不曾理会,看着展现在眼前屏幕上的星域图,喃喃自语:“目前已知的虫巢,一共有五个。而距离黑巴克全军覆没,已经过去百多天。按照虫族的行军速度,它们现在应该在龙沙星云附近……”   出发! 第130章 穿越星际(30)   在舒尧的预想中, 这会是一场艰难、很可能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旅程。   但是,不过十余天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会儿他正降落在一个废弃星上, 抓紧时间对机甲进行保养维修,忽然听到底下的动静。   舒尧察觉不对。他当机立断, 重新回到驾驶舱。   就在舱门关闭的一刻,大地开始震动。无数披着黑色甲壳的虫子从地下涌出,瞬时占据了舒尧的视野。   他连忙打开防护罩, 可眼看机甲能源飞速下降, 舒尧意识到, 这不是办法。   哪怕他带着能用十年的能源, 以虫族绝不放过一丝事物的特性,他留在这儿, 等到的必然不是虫军撤退, 而是能源耗尽, 他和“桑梓”一起被黑甲虫吞吃。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主动出击。   ——可是, 要怎么办?   舒尧重新添加了一次能源, 随后开始尝试突围。   这绝非易事。能源再度用尽时, 他身侧已经堆满了死去的虫尸。可这些虫尸反过来挡住舒尧的去路, 让他无法离开。   一旦打开探测仪, 就能听到连绵不断的“咯吱”声响。外面的虫子依然在挥舞触足,朝舒尧靠近。   舒尧头皮发麻。他调整着呼吸,竭力冷静下来,自我鼓励:“我可以。从这里出去,阿列克谢在等我……”   想到爱人,他心中多了许多勇气。   舒尧第三次添加能源。这一次, 他换了突破方向。可结果与上次一样,甚至更加糟糕。   “冷静。观老板都说了,我可以找到阿列克谢。”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咯吱”“咯吱”的声音更大了。黑甲虫的螯牙毫不留情地咬上自己曾经同伴的尸体,将它们也变成支撑自己前进的力量。   在再度看到徘徊的触足时,舒尧下定决心,再度改换方向。这一次,他直接朝地下冲去!   经历过黑甲虫的潜伏,这个星球的表层土壤极为松散。舒尧顺利进入其中,并且,在击杀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那批黑甲虫后,他暂且摆脱了追击。   舒尧松了一口气。他谨慎地选择重回地面的地点,宁可走得久一点、远一点,也绝不冒着可能再次出现在黑甲虫聚集地点的风向。然而,这个时候,又出了新的问题。   他太想走远了,以至于哪怕明知道“桑梓”并不适应地下作业,舒尧还是选择勉强。而勉强的结果,就是“桑梓”骤然停止了运行。   舒尧只好离开机甲,开始检修。   他这会儿在一个地下通道内,周围都是虫子触足留下的痕迹。   舒尧不敢长期开灯,但必须要有光,他才能判断机甲的状况。   这么开开关关,虽然已经足够谨慎,但他还是听到了远方的“窸窸窣窣”声响。   舒尧紧张到了极点。“桑梓”仍然无法启动,一旦虫兵再度出现,等待他的,就是灭顶之灾!   他心中紧绷的弦近乎断掉。短暂思索后,他当机立断,拆下机甲上的热`武器,持在手中用以防身。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他领子里掉了出来。   舒尧蓦地记起:隐匿符!   他从未用过这种东西,但是,听名字,也能想到它的效用。   舒尧喉结滚动一下,按照机甲商铺老板交给自己的那样,手握住戒指,心念微动。   一张泛着淡淡光彩的符纸出现在他手心。他果断将其贴在身上,而在同一时间,通道尽头,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果然是黑甲虫。但是,来的只是一只幼虫。   它似乎是被族群遗忘在地下通道当中,身上的甲壳尚且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透明的乳白色。整只虫子跌跌撞撞,在通道中行走。   至于前面那庞大的影子,只是光线带来的视觉差。   舒尧心情骤松。如果是这样的幼虫,哪怕没有机甲,他都能应对。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这是一个尝试符纸效果的好机会。   抱着武器,舒尧谨慎地上前。他先确定了,幼虫身后并没有跟着成虫。随后,他咬紧牙根,狠狠将枪托砸在幼虫身上!   枪托凹陷进幼虫的背甲,粘液从中迸溅而出。虫子倒在地上,腹部的触足狂乱舞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但是,从始至终,它都不曾尝试攻击舒尧。   它不知道舒尧在哪里。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舒尧的心情猛然不同。   往后,他又做了新的实验。   贴在自己身上有用,那贴在机甲上呢?   一张符纸的生效时间是多久?揭下来之后可不可以重复使用?   舒尧列出一个个问题。这时候,他又一次遭遇了虫子。   不再是之前那样身体完全没长好的幼虫,而是被留下巡逻的成年体黑甲虫。   有了之前的经验,舒尧对它们丝毫不惧。   他在它们面前开炮,眼看一只只虫子虫子在自己的武器下化作断肢残骸,乃至直接灰飞烟灭。   危险被轻易解除。从始至终,舒尧都没受到攻击。   还是那个问题。虫子不知道他在那里,它们似乎认为攻击自己的正是身侧同伴。而舒尧看到几只黑甲虫自相残杀,自然不会阻止,反倒十分乐见。   等到所有虫子死了、堆在通道中,舒尧已经没了之前那样头皮发麻的感觉。   有隐匿符庇护,他安心地完成了对机甲的修缮,并且确认,一张符纸的有效期大约是十二小时。无论贴在自己身上还是机甲上,都能起效。   这期间,舒尧又几度遭遇虫兵,可都安然度过。   等到离开虫兵遍地的星球,舒尧模糊地想:如果没有观老板给的符纸,我一个人来到地下,或许还是可以轻松地杀死前面那个幼虫,但要从后面其他虫子的触足下逃脱,绝非易事。   少不得要驾驶尚未完全修复的“桑梓”强行突围。可这么一来,桑梓往后的状态都是未知数。   而现在,这些“未知”都不复存在了。   他继续上路。有了底牌,舒尧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   他精心记录着这段时间“桑梓”行驶过程中的各种数据,思索回家之后要如何继续升级机甲——多奢侈,已经开始计划“回家”后的事情。   偶尔设置自动驾驶、在舱中休息,舒尧总要忍不住去反复查看储物戒里的其他东西。   灵茶,他大学期间就喝了很多。灵酒,尝了一口,让舒尧这个平日不太喝酒的人鼻子皱起。可紧接着,他开始觉得全身都热融融的,疲惫尽消,竟是比灵茶还要管用。   他眼前发亮。再看那几个被机甲商铺老板重点塞来的小瓶子,想到“回春丹”三个字,舒尧的思绪近乎飞起。   要说他此前最担心的,一来是自己可否找到阿列克谢。二来,就是找到之后,阿列克谢是否还能恢复健康。   而手中的灵丹,对他来说堪称“希望”。   前方再度传出炮火的声音,舒尧蓦地回神。   他收起灵丹、储物戒,检查好贴在机甲上的符纸,冲入正在进攻的虫群!   ……   ……   近段时间,数个前线军队都在战报中提及:“虫族原本在大举进攻,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中线忽然出了问题。”   “后续清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上千具死法与作战军装备不符的虫尸。”   “就像有另一支军队加入了,不过我们从未发觉他们的踪迹!”   舒尧不知道这些。   他不会对战斗中的同胞坐视不理,但是,他的更多心神,依然放在找寻曾与黑巴克正面交锋的虫巢上。   宇宙太过广大,他的找寻显得如此徒劳,又如此坚韧。   倒是联邦军部,在对提及此类事件的战报做出梳理后,有人意识到:“不论对方是谁,他好像是在有目的地寻找什么。”   “我们仍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已经有媒体开始报道了,他们把他称作‘神秘英雄’。”   “等等,为什么会走漏消息?”   “呃,媒体的信源是刚刚退伍回家的伤兵……”   上层尚且要对那个神秘“队伍”做出判断,决定是否要尝试接触。但对被舒尧救下的士兵们而言,他们的想法十分单纯。   自己的性命得到保障,自然要感谢恩人。不知道恩人是谁?没关系,那就把恩人的存在,以及自己的感激公之于众。   此类消息愈演愈烈。官方几次尝试做出引导,都不了了之。   战争持续了太久,前线士兵自不必说。哪怕是普通民众,心上都像蒙上一层灰色。   这种时候,一个奇迹般的英雄出现了。就像是媒体给他的称号那样,神秘,无人能窥见“他”的真实面目,又切实拯救了无数生命——   “看来他已经快到了。”蓝花城里,一个寻常清晨,客人们进店的时候,听到老板发出一声这样的感慨。   无人在意这句寻常话音,他们依然讨论着各大机甲公司的新产品,还有前线的状况、帝国内阁推出的新政策。唯有越无虞,他在观澜面前放下一碗蜜瓜冰激凌,同时问:“舒尧的做法,有可能在军队中得到广泛应用吗?”   “很难。”观澜客观评价,“这个世界能容纳的隐匿符是有限的。再多拿出来两张,我大概就要被直接踢走。”   越无虞不说话了。他思索起其他的可能性:为什么我和澜哥去的第二个世界情况截然不同?……对了,那里的星际世界,和一个修真`世界搭建了空间通道。   “不过,”观澜话锋一转,“舒尧好像的确很有机甲设计方面的天分。”   越无虞一怔:“什么?”   观澜眼睛轻轻眯起,又想到自己在舒尧被更改过的未来看到的画面。   同一时间,宇宙深处,舒尧熟练地穿梭在虫群之中。   他计算着隐匿符失效的时间,预计至少替不远处的军队承担百分之二十的压力。   偏偏当下一刻,一只虫子朝“桑梓”撞了上来。   机甲轰然震动,泛着灵光的符纸悄然滑落,飘入广袤宇宙。   舒尧:“……!”   远方的军队:“……?”   是那个神秘英雄! 第131章 穿越星际(31)   虫群震动!   虽然普遍认为, 虫族不算一种“智慧生物”。但它们能够在巢穴的带动下有序实施侵略,这本身也意味着一定的思维能力。   而现在,因舒尧的出现, 虫群出现短暂混乱——   那架机甲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它们之前为什么毫无所觉?   一片“嗡嗡”声中,舒尧血液凉了半截。   他本能地召出第二张隐匿符, 预备将其贴上机甲。但是,在灵符落下前的一刻,舒尧看着显示屏中的景象, 心中蓦地一动。   他动作停下, 又给了自己三秒时间。   对舒尧来说, 这是无比漫长的三秒。他度过的仿佛不是一个呼吸, 而是千年万年。   没有精神力,意味着他要用更多精力去观察虫子们的反应。他只有不到二百度的视角, 这会儿却要留意四面八方、头上脚下的所有状况。那些在真空宇宙中振动的翅膀、距离他只有咫尺距离的巨大复眼……不好, 它们来了!   舒尧握住操纵杆, 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仍未将隐匿符贴下。   联邦军与虫族正面交战的资料实在太少。更多时候, “正面相对”对哨兵、向导们来说直接意味了死亡。   舒尧并非不惧。但他知道, 自己眼前的, 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而且, 他已经隐隐留意到, 朝自己飞来的虫子其实并不算多。   这让他生出一丝勇气, 驾驶“桑梓”,在虫群中直接开炮!   “轰——!”   蓝色光焰在宇宙中闪过,远处的联邦军无一不惊愕。   原来他们想象中的“英雄”并非一支队伍,而是单单一架机甲。   镜头拉近,他们记录下这珍贵的影响材料。与此同时,舒尧莫名愈来愈得心应手, 几次计算好时间、距离,恰好从虫族的攻击下逃离。   这一幕幕场景,在战舰上的人们眼里堪称惊险。他们开始狂热地讨论:“那架机甲的驾驶员一定有A级,不,S级!他的反应那么快!竟然能在洞夜虫的毒针下离开!”   所有人都赞同,甚至有人觉得“也许是传说中的S+级”。   当这个论点得到一片响应之后,联邦军们又开始讨论:“不知道他是哨兵还是向导。”   “应该还是哨兵吧,这样的攻击性……啊,长官!”   几个对舒尧身份充满好奇心的士兵被驱回各自的岗位上,继续为应对虫族而做准备。在他们之外,更多关于舒尧的猜想,却开始在人们心中流传。   其中,也有人留意到:“为什么攻击他的只有周围那一片虫子,其他虫子都好像当他不存在?”   “也许是用了什么新的机甲隐形技术。”迅速有人猜测,“这可太神奇了。长官应该会请求与他通讯,到时候,也许可以问问原因。”   这么说的人是注定要失望的。就连舒尧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虫子要“放过”他。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他把疑问压在心底,思索着炮弹分配、机甲走位。   从前夜以继日的刻苦训练在当下显露作用。舒尧无法用精神力探查世界,只好更多地依靠自己的头脑。所有虫子的活动轨迹,都在他脑海中连成一条条线。   身侧是危机四伏的战场,偏偏这一刻,舒尧耳畔又回荡起自己与阿列克谢的对话。   “不要用精神力!”他不知道第多少遍和哨兵强调,“对‘桑梓’来说,精神力是最鸡肋的存在。这三个字从未出现在它的核心控件中,也就是说,你的精神力,只能成为一种托举它的外力!”   “难怪刚刚那么累。”阿列克谢吐槽。   舒尧看着记忆里的青年。这段对话,发生在他大四、阿列克谢大三的时候。两人已经确定了关系,“桑梓”也刚刚有了雏形。而早在这时候,他们就发现了,舒尧以外的人,根本没办法驾驶“桑梓”。   于阿列克谢而言,他早就习惯了用精神力操控机甲的方式。要重新适应自己做出来的机甲,乍听起来可行。可实际上,难如登天。   那找其他普通人来尝试呢?还是很难。他们或许可以让“桑梓”升空,甚至完成一些简单的太空作业。但一旦遇到复杂状况,就全部抓瞎,把机甲操控得一团乱。   “这是因为,”战场上,舒尧喃喃说,“他们虽然没有精神力,但他们思维还是用精神力操纵机甲的思维——”   机甲朝后飞去,避过前方扑来的虫子,同时再轰出一炮。   激光炮轰出的瞬间,舒尧已经完成了下一步操作,将炮台朝后转去。   “从小到大,所有人接受的是一样的教育。遇到虫子,只要在它袭击之前把机甲转走就好了。这个‘之前’,基本是它攻击要落下来的那一刻,而不是要开始的那一刻。”   舒尧继续用语言为自己整理思路。   他语速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明,“但我不是。我一直知道我没有精神力,所以从一开始,就在有意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他不会和哨兵们一样等到攻击落下之前的一刻,这就完全来不及了。普通人驾驶员需要的是更加精准的预判,以及在训练中不断增长的经验。   转到后方的炮台骤然启动,炮火如流星一般飞出,无数虫子的残肢出现在太空中。   想到过往在训练场上无数次被打得爬不起来的经历,舒尧扯出一个笑容。   “我明白了。‘桑梓’需要的从来不是更多适应普通人驾驶员的功能,而是一批接受过和我一样训练的驾驶者。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丹尼尔、麦格……”那些曾经是小豆丁,如今已经成为少年、青年的孤儿院孩童,“对,他们也许可以直接上手。”   这句话后,炮火再起!   若从更高的地方俯瞰,便能见到一副近乎诡谲的场景。   汹涌无尽的虫族大军之中,出现一个圆形缺口。   那缺口正中,舒尧操纵着“桑梓”,毅然伫立。   联邦军影像资料里最后关于“神秘英雄”的场面,就是这样。   再下一瞬,机甲消失,后来的虫族补充了缺口。联邦军与大批洞夜虫的战斗在继续,而这一次,因舒尧在其中的作用,他们的压力明显减轻。   ……   ……   离开联邦军与洞夜虫的战场,舒尧继续徘徊在宇宙当中。   虫巢虽然庞大,移动速度却半点不慢。这意味着舒尧不仅要追上巢穴,还要确保自己找对了地方,没有被交错而过的两个虫巢弄得混乱。   在这当中,他又一次遇到了和前面类似的状况。   前一个隐匿符失效,后一个隐匿符尚未启用。按说是最危险的时候,可虫子从他身边经过,竟像是半点都不留意他,而是径自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同伴”冲去。   眼看刚刚与自己错肩而过的虫,将另一只不同品种的虫从身体中间咬断,饶是舒尧,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他不觉得自己的身板儿能承受对方一口。可是,那只虫子为什么放过他?   舒尧直觉,如果自己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整个战局都将得到逆转。   当然,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联邦历2061年四月,舒尧以人类之躯,踏入虫巢。   与观澜曾经在他身上见到的命运不同。这一次,“桑梓”虽然受了一些损伤,但总体来说,还是安安稳稳地待在舒尧的储物戒里。   他出发前准备的六个空间钮,这会儿一个都没丢失,所有物资的使用状况都在舒尧的掌握之下。   再有,他身体健康,情绪稳定。进入虫巢之后,找寻爱人之余,不忘记录自己一路所见,预备将影像资料与阿列克谢一起带走。   作为虫族先锋军,金环虫的聚集地在整个虫巢的外围。   几只虫子在粗糙的通道中走过,谁也没意识到,一个戴着夜视仪的人类,这会儿就在它们身侧。   按照舒尧的想法,他很愿意在虫巢中惹出一点混乱。不过,考虑阿列克谢的情况,他也做好了一找到爱人,就带着对方直接离开的心理准备。   他跟随金环虫们走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岔道察觉异常。再往里走,不久之后,一个个巨大的、足有人高的茧子出现在舒尧面前。   舒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迈入其中,轻轻地叫:“阿列克谢。”   声音飘了出去,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应。   舒尧却不气馁。他观察起虫茧本身,首先排除那些过大、过小,一看里面就不是人类的。随后是那些用生命探测仪去看,已经完全失去呼吸、心跳的。   能在虫茧中活下来的人类,原本就少之又少。舒尧找了十数天,仍未遇到一个存活的生命。   也许是虫巢中的环境实在恶劣,也许是他对阿列克谢的挂念达到了另一个峰值。总之,舒尧的情绪隐隐转向焦躁。   他停下来,嚼了两口茶叶。头脑登时清爽许多,但面对浩如烟海的虫茧,舒尧不得不承认,情况也许比自己以为的复杂。   但放弃是不可能的。青年揉了把脸,预备继续前进。   这一抬脚,舒尧明显感觉到不同。   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第132章 穿越星际(32)   这并非什么异常。虫巢中, 是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舒尧从前就曾踢到、碰到过被金环虫一并带进巢穴的终端、家居机器人……不过,作为一种挑剔的虫子,这些会被其他“同僚”视作美餐的东西, 一律被金环虫视作垃圾,被随意地堆弃在虫茧当中。   舒尧甚至没觉得自己有必要低头。可鬼使神差的, 他还是往脚下瞥去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略有怔忡。   被虫丝缠绕包裹的,像是一个半个巴掌大、长方形的物件。   夜视仪下, 舒尧模糊看出, 那样物件上仿佛还刻着字。   舒尧看在眼里, 记忆中, 有什么东西缓缓复苏。   他蓦地蹲下身,将那样物件从虫丝中扯出, 尝试着分辨上面的字样。   因金环虫毒液的腐蚀, 其实看得并不清楚。不过, 掌心的触感, 已经告诉舒尧答案。   这是陪伴了他二十余年, 又被他缝在阿列克谢军装中的名牌。   舒尧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保持着蹲下的姿势, 抬头往四侧看去。大大小小的虫茧映入眼帘, 他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几个里面似有人类存在的茧, 随后深吸一口气, 再度拿出生命探测仪。   现实在当下与已经发生偏转的命运轨迹发生重合。但这一次,捡起名牌的,是更加清醒的舒尧。   第一个目标虫茧,毫无生命气息。第二个、第三个……在舒尧思索自己是否要先停下来对仪器进行检修的时候,他听到了轻轻的“滴”声。随后,仪器亮起绿色提示光。   舒尧被巨大的惊喜笼罩。他伏在虫茧上, 久久不能言语,喃喃叫:“阿列克谢,阿列克谢。”   在他的声音下,黑暗里,多出另一道身影。   伤痕累累的白虎被提前唤醒。它一样和从前那样,去拿脑袋拱爱人腰肩。等到舒尧回头、与它拥抱,白虎也是和原有的命运中一样,想要直接带舒尧离开。   可这一次,舒尧事先从白虎拉着自己衣角前去的方向窥见端倪。他搂住爱人毛发暗淡、近乎消失在空中的精神兽,说:“阿列克谢,我现在很好。”   白虎发出“呜”的声音。舒尧听着,无比心痛,进一步说:“你看,我没有受伤,安稳地到了这里,我还有精力去记录虫巢的结构,”打开终端,把此前工作展示给精神兽,“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给你治好伤,咱们一起出去。”   大约是电子屏上展示的内容说服了阿列克谢。白虎端详片刻后,竟真的点了点头,不再阻拦。   舒尧听到自己的心跳。他重新转向刚刚的虫茧,担心伤到里面的阿列克谢,便没有使用切割仪,而是用了更笨、更安全的方式,手动切起虫丝。   白虎依偎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身前的青年。   长达一小时的切割之后,最后一层虫丝终于断裂,露出里面已经模糊的人影。   眼泪比舒尧预想中来的更快,他的视线瞬时变得模糊。来不及擦眼泪,舒尧取出机甲商铺老板给的、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回春丹。   命运啊——   他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在心中祈祷。   你让我来到这个时代,让我与阿列克谢相遇、相爱。你不能这样残忍,在他已经在我生命中占据了无法割舍的地位之后,又将他从我身边夺开。   他将回春丹喂入阿列克谢口中,动作小心翼翼,唯恐对阿列克谢造成更多伤害。   白虎直起身子,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一幕。   舒尧一把将它抱住,紧张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白虎感受到舒尧的忐忑,侧过头,温柔地蹭一蹭青年面颊。   而这时候,一道细微的光,从阿列克谢的喉咙中散开,飞往他的四肢百骸。   舒尧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想仔细去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丹会给爱人带来怎样的奇迹,可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细微动静。   舒尧蓦地抬头。夜视仪下,金环虫飞来的动静清晰可见。   他怀中,白虎焦躁地磨了磨爪子,站起身,挡在舒尧面前。   但是,舒尧又转而挡住它,轻声说:“不要担心。你忘了吗,我可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写书、在实验室里忙忙碌碌的学者了。用最短的时间判断形势之后,舒尧连机甲都没放出来。他直接扛起一架激光枪,枪口对准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金环虫。   白虎浑身紧绷。哪怕得到了舒尧的安慰,此刻,它还是一副想要直接冲上前去的模样。但在那之前,舒尧开枪了!   激光从枪口`射出,直直将虫子轰了个对穿!   虫肢乱飞,虫身腹腔中的粘液四处迸溅。眼看那些带着极强腐蚀性的液体要落在舒尧面上,青年灵活地朝一边躲开。同时,从空间钮中取出一个小型防护罩,在闪身过程中,顺势将其启动。   等到舒尧站稳,防护罩已经张开,完美地挡住飞来的一切。   舒尧利落地将激光枪收起,一转身,对上从虫茧中坐起、怔怔看着自己的青年。   他动作倏忽停下,叫到:“阿列克谢——”   前一刻,舒尧仿佛还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这一刻,他又变成那个失去爱人之后几近崩溃,如今终于将其寻回,酸涩情绪溢满心口的青年。   他看着阿列克谢站起,身体摇晃一下,朝自己走来。   舒尧眼皮颤动,同样迈开步子。可他尚未走动,就被动作更快的阿列克谢拥入怀中。   时隔将近两年,他们终于再度拥抱。   周遭是虫巢,是数之不尽的虫茧。无数金环虫在外巡视,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将是铺天盖地的攻击。   可在这一刻,他们想做的,又仅仅是抱着、感受着对方。   舒尧听到了阿列克谢的心跳,随后,是青年落在自己耳边的叹息。   “舒尧。”阿列克谢带着许多不忍、许多难以置信,以及更多的,似要溢出来的饱胀感情,“对不起……”   他没有按照约定回家,反倒让舒尧来这样危机重重的地方找他。   这个念头,让阿列克谢痛苦万分。   他再开口,又一次要表达歉意。可在那之前,舒尧抬头去吻他。   两人的唇碰在一起,舌叶交缠,像是一捧烈火,在这寂静虫巢中被点燃。   他们急切地渴望着彼此、确认着彼此的存在。重逢的激动持续了漫长时候,直到白虎也蹭来,挤入两人之间,阿列克谢和舒尧才短暂地笑出声来。   短短一刻,白虎已经不是前面伤势极重、皮毛发灰的样子。它傲然抬头,又成了那只骄傲、威风凛凛的精神兽。   “不要说‘对不起’。”也是这会儿,舒尧记起阿列克谢前面的话,“卡列琳娜阿姨之前还在安慰我,你是英雄,保护了联邦、保护了我们所有人。英雄不应该这么说。”   阿列克谢先笑,随后收敛神色,问:“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她也很难过。”舒尧实话实说,“接到你的消息之后,我想要来找你,但她提前猜到了我的想法,去坦陶找我。”   他三言两语,说清楚自己此前经历了什么。期间,自然也提到机甲商铺老板给自己的药品:“他告诉我,我一定能找到你,还给了我很多东西。如果没有那些灵符、灵茶,我遇到的困难,大约比现在多出许多。对,还有刚刚给你的回春丹。”   陌生字眼接连从舒尧口中蹦出,听得阿列克谢一头雾水:“这些都是什么?”   舒尧抿唇。今日之前,他还没有和阿列克谢说过,其实自己来自另一个时代。而正是这样的文化背景,让他可以轻易理解观澜话中含义。   要实话告诉阿列克谢吗?——如果是七年前,两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舒尧或许还要踟蹰。但现在,他以两人的关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   密集的振翅声传来。他们已经在这儿待了太久,久到再次引起金环虫的主意。   不必多说。舒尧和阿列克谢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翻身跨到白虎背上。   白虎在虫巢中疾驰,快得就像是一道闪电。这道闪电上,时不时射出一阵激光,将追来的金环虫杀得片甲不留。   清理掉第三波追来的虫子后,两人停下休整。阿列克谢接过整理虫巢状况的任务,在一边写写画画。舒尧站在一片白色的茧子中,喝下一口事先泡好的灵茶。   茶水入口,他的头脑愈发清晰。   舒尧蓦地开口:“有点奇怪。”   阿列克谢看他,听舒尧说:“我进虫巢十几天了,从来没遇到这么多追兵。”   阿列克谢一怔,询问:“仔细说说?”   舒尧:“之前也有虫子发现过我。但是,它们需要很接近、基本到了二三十米距离时候,才会朝我发动攻击。可现在,那些虫子好像事先就知道咱们在什么方位,可以直接追过来。”   说着,青年眉尖拧起。   他抱着不确信,取出一张隐匿符,在阿列克谢略带不解地神色中,将其贴在爱人身上。   “这个东西可以藏住你的气息。”舒尧解释,“除了你自己,还有给你贴符的我以外,其他一切东西都看不到你。”   阿列克谢不太肯定地看一眼身上的符纸。原本想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但想到前面让自己恢复健康的灵丹,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怀疑。   在他低头时,舒尧又开口:“我有一个想法。对,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战争也许要迎来转折了。” 第133章 穿越星际(33)   不必舒尧多说。接下来半天, 阿列克谢亲身感受到不同。   贴上隐匿符后,他们再也没被虫族追击。不仅如此,有两次, 两人甚至听到了金环虫振翅飞过的动静。可舒尧仅仅是藏在虫茧后方,就顺利逃过虫子的视线。   等巡查的金环虫, 舒尧从刚才躲避的地方走出,重新在阿列克谢身侧坐下。   他头一歪,靠在爱人肩上, 口中道:“还有三十张符纸, 也就是说, 最少能再坚持半个月。”   如果他们直接离开虫巢, 搭乘“桑梓”奔赴最近的联邦军驻点,半个月时间有点紧张, 但还算够用。   阿列克谢侧头看他, 眼里映出分别两年来爱人消瘦许多, 也坚毅许多的面孔。   他没有接舒尧的话, 而是笑笑, 说:“我刚刚在想, 是不是可以对‘桑梓’做一些改装。”   舒尧眼睛睁大一点:“改装?”   阿列克谢说:“你之前说, 从坦陶出发的时候, 观老板一共给了你四十张‘隐匿符’。”虽然还是觉得这几个字念起来佶屈聱牙, 不过舒尧说了几遍之后,他已经能够模仿,“过来一路,你只用了十张,对不对?”   舒尧觉得自己明白阿列克谢的意思了。他重新直起身,神色郑重, 说:“对。”   准确来说其实是九张,余下那张被浪费在撞来的虫子上。   阿列克谢说:“要说我和你的区别,应该就是精神力。那么,只需要把我的精神力屏蔽——”   舒尧瞬时接话:“咱们就能把能多灵符节约下来,用在虫巢里!”   “难得来一次。”阿列克谢说,“你也说了,不知道观老板那里有没有更多符纸。要是直接走了,有点可惜。”   舒尧笑笑,眼神很亮,说:“我也觉得。”   他们已经到了虫巢深处。而在他们之外,有成千上万正在苦苦战斗的同胞。   这会儿,舒尧还没确切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在虫巢中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对日后战局产生偌大影响。   两人说定。隐匿符照旧给阿列克谢用,舒尧则尽量不和爱人接触。他们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凭借普通人的力量,究竟可以在虫巢行走多久?   “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留心,”舒尧拖过阿列克谢面前的电子屏,直接切入要点,“和金环虫相邻的是剑颚虫,从它们那边穿过去就能抵达虫巢内圈。但剑颚虫不像金环虫,有储存食物的习惯。它们的领地里,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孵化室。”   “孵化室?”   “对,我有看到一些带着卵前进的工虫……”   找到阿列克谢之前,虫巢中的时间对舒尧而言毫无意义。但现在,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仔细算计。   把十张灵符留在归程使用。他们能够自由支配的剩下二十张,听起来很多,但扣去从虫巢离开时的用量,他们仅剩五天时间。   没有精力耽搁。两人嚼着茶叶,一路深入。   遇到实在无法躲避的虫兵,舒尧会暂且借助隐匿符地力量。不过在躲藏起来的同时,他又在通道边缘安装了几个摄像头。   两人始终在记录路线。等他们离开虫巢,就能将这些摄像头收回。到时候,虫兵们的换班时间、从未在联邦军面前展现出的习性,全部会清晰可见。   再有。经过第三个孵化室时,舒尧看着满地虫卵,略有遗憾。   这一次,他没有弹尽粮绝,不用以虫卵为食,更不会觉得是它们掩盖了自己的气息。舒尧仅仅是在简单地和阿列克谢感慨:“如果咱们能带回去一点,也许能给后续的机甲研发带来帮助。”   的确是这个道理。阿列克谢听着,开始盘算他们的“容器”。空间钮是不指望了,那玩意儿不能放活物。可要是直接背在身上——不是不行,问题在于,万一走到一半儿,虫卵孵化……   阿列克谢面皮轻轻抽了下。   眼看白虎开始抖毛,舒尧有点莫名其妙。   他关切地看了看爱人,确定阿列克谢没事,才继续说:“算了,不现实。”众所周知,死去的虫族对它们的同伴有着不亚于哨兵、向导们的吸引力。从这个角度出发,舒尧推测,他们把虫卵带在身上,很可能是自找麻烦。   两个人一起叹气。不过,叹完气,倒是有了新的主意。   众所周知,虫族们虽然统一听从虫母号令,但它们内部也有争斗。   这样的争斗原始、野性,更接近一种缘于“食欲”的本能。没有虫母的强硬震慑时,它们从不介意拿自己的同伴们加餐。   也因此,在当下的巨大巢穴里,每一种虫子的领地中间都有厚厚壁垒。如果他们能稍做破坏,等待他们的,也许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干就干。   无论舒尧还是阿列克谢,都不可能对虫子有同情心。他们用舒尧库存里的东西,加上部分就地取材,制作了十数个定时炸`弹,安装在几种虫子的领地壁垒间。当然,还是在附近安装了摄像头。   没日没夜地赶了整整四天路,到后面,密集的虫兵已经容不得舒尧试探迈步。两人果断放弃原本的计划,转为骑上白虎,往前疾奔。   一片黑暗之中,舒尧抱着阿列克谢的腰,面颊贴在对方背上。   没有一个人讲话。阿列克谢分辨着前路,舒尧则陷入茫茫思索。   他又记起自己在金环虫巢穴看到的东西:散落在地、被无数虫丝缠绕的各类机器人、家居产品……挑剔的金环虫,不以这些作为食物。而以金属制品为食的黑甲虫,从始至终都没出现在舒尧两人的视线之中。   这让舒尧又生出一个略显大胆的想法。他垂眼,透过夜视仪,去看下方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虫兵。如果能设计出一条路线,每一个关卡都从不食用金属、岩层的虫军领地经过,是不是说,连普通人都无法触碰的虫巢深处,依然可以依靠机械抵达?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阿列克谢只觉得爱人蓦地松开自己。背后的温度没了,他意外:“舒尧?”   “继续走。”舒尧道,“我要试一个东西。”   阿列克谢不说话了。他听着身后“咔咔哒哒”的动静,不久之后,细微的“嗡”声传出。有什么东西被舒尧放飞,那是一个构造非常简单、几乎只有“玩具”一个用途的小型飞行器。   但是,它已经脱离了舒尧的手,独自在空中飞动。   有虫子被头顶的响动吸引。不久之后,阿列克谢听到风声,然后是机械坠毁的声音。   有虫子扑到半空,将那个小型飞行器捕走。   虫兵的螯牙与飞行器上的金属相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动静。   舒尧抽了口气,听阿列克谢道:“这里还是太低了。”   虽然两人全程没有沟通,但哨兵已经猜到舒尧刚刚在什么。   舒尧拧着眉毛,“嗯”过一声。他继续思索,目光还是从虫兵们身上扫过,落在粗糙不平的通道壁上。   舒尧眼前微亮。   不久之后,另一个飞行器启动了。   与前面那个不同的是,这一次,新的飞行器外围覆盖了一层构成虫巢通道壁的物质。   很难描述那究竟是什么。除了用在飞行器上之外,舒尧另采集了一些标本,准备回去化验。   这次,他看着飞行器伴随着自己一路前飞。穿过曲曲折折的通道,来到一片豁然开朗的洞天。   ……   ……   费加罗军团近来明显感觉到,虫子们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   虽然联邦普遍认为,虫兵间并没有严格的组织构架,更多是纯粹凭借对食物的本能渴望前进,但是,这个月之前,军团中的哨兵、向导们从未遇到过几种虫子走着走着就开始自相残杀的情况。   原本,被它们围住的一队士兵已经开始准备进行自杀式袭击、用生命为队友开道。可敢死队的机甲尚未启动,虫子间的动乱映入所有人眼帘。   他们当机立断,整个小队,加上已经抽取出的敢死队成员都一起离开。陷入内讧的虫无暇分心,一直到联邦军的机甲已经消失不见了,它们的争斗依然在继续。   机甲上的哨兵、向导们心有余悸。回去之后上报情况,就从长官口中听说,自己竟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经历的队伍。   费加罗军团就这一情况向更高层汇报。不久之后,军团长收到的回复:“应该因为上一任女王去世,而新的女王尚未孵化。”   这是军部的统一意见。不过,里面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   根据此前经验,女王交替的混乱至多持续三天。可早在十数天前,就有其他军团来报,他们发现了一样的状况。   虫巢中发生了什么?   无人能知。不过,轰轰烈烈的调兵开始了。 第134章 穿越星际(34)   敌人的弱点摆在眼前, 不加以利用,那就是傻子了。   军方显然不愿意当傻子。他们重新排布了兵力,预备将混乱中的虫巢一举拿下。   除了原本就驻扎在附近的费加罗军团外, 另有两个军团进入这片星域。   战争愈发激烈, 人类与兽人团结一致,虫族却仍然陷在混乱当中。   又半个月过去,联邦的旗帜插上数个从前被虫族占据的星球。   消息传出,举国振奋!   人类联邦与兽人帝国一同陷入狂欢。这是往前十年都没有过的胜利, 就连银湾内阁那位不苟言笑的首相,近来出席活动时,也难得露出喜色。   不过,这些距离舒尧和阿列克谢还是太遥远了。   他们遇到一点麻烦。   一个月前,他们抵达虫巢核心,一举击杀产卵中的虫母。那之后,舒尧在机甲商铺老板给自己的东西里找出一种“万毒丹”。他用上储物戒里的其他东西, 小心翼翼地将这颗丹药磨成粉末,挥洒在虫巢深处,确保短时间内不会有新的女王诞生。之后, 两人踏上归程。   到这儿, 还算一切顺利。但在返回途中,两人耽搁了一点时间。   原因无他。在虫巢深处动荡的时候, 外间的虫子一样陷入混乱。失去虫母压制,原先还仅限于小规模争斗的各种虫子打成一片, 撞毁无数通道。   哪怕舒尧和阿列克谢放弃了回收所有摄像头的计划, 依然比预计中多花了一张隐匿符,这才离开虫巢。   那以后,两人分工。舒尧驾驶“桑梓”, 阿列克谢对机甲进行改装。   不断有虫兵追来。阿列克谢起先自嘲,说自己当了那么多年万人嫌,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讨虫子喜欢。   舒尧听得心疼又好笑。但往后,他们贴了隐匿符,虫子依然源源不断地追来、超越……他们意识到了,阿列克谢固然是虫兵们眼里的美味佳肴,可在远方,龙沙星云附近,似乎有更多的“美味”在等待他们。   这让舒尧和阿列克谢陷入被动。虫兵规模太大,他们没办法完全避开。但身在其中,哪怕已经完成了对“桑梓”的改装,确保阿列克谢的精神力不溢出半点,他们对隐匿符的需求仍在增加。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最后一张隐匿符贴上的六小时后,他们探测到了前方交战的信号。   舒尧与阿列克谢精神一振。他们再度加满能源,朝着最近的战舰出发。那艘战舰原先被虫兵围困,正进退不得。在“桑梓”的火力之下,终于挣脱困境,开始对虫兵的反杀!   “桑梓”始终徘徊在外,为战舰提供支援。   等到一波虫兵尽数成了残骸灰烬,战舰负责人终于遏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朝“桑梓”发出通讯请求。同时,也将消息上报:“神秘英雄又出现了!——是,他刚刚为我解了围……啊,英雄您好!”   舒尧的身影出现在战舰指挥屏上。让舰桥上所有人惊讶的是,人们口中的神秘英雄,看起来竟然那么年轻。就连他身后的副驾驶员,也一样不超过三十岁年纪。   短暂的惊讶,带来的是更多的狂热。   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却能驾驶机甲,在虫群中肆意进出!   这是多少与虫族对战了数十年的老将都做不到的事,联邦诞生了一个——不,两个天才!   战舰负责人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情绪。他是军部第一个见到神秘英雄的人,就连原先被困的焦灼绝望,这一刻也全部化作喜悦。   他胡思乱想:也许可以趁机要一个签名?装裱起来,一定能得到所有同僚的艳羡!   被一双双火热的眼睛盯着,舒尧愣了愣,才说:“麻烦给你的长官汇报,四号虫巢的女王已死。”   这是负责人早已知道的消息。但联想到神秘英雄消失的那段时间,他骤然联想到:“是您杀了虫母吗?!”   舒尧说:“对——不过先说好,我用的方式不可复制。”面对阿列克谢以外的人,舒尧没有细说,“我这里有一些关于虫巢的资料,先发给你。虽然杀死女王的方式不可复制,但在潜入过程中,我有了一些其他思路。”   话音入耳,战舰负责人几乎原地晕倒。他嘴巴里喃喃叫着“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同时同意了舒尧发出的传送请求。   再有,他按照长官的吩咐,把主舰也加入与神秘英雄的通讯。   屏幕分成三份。费加罗的军团长见到舒尧,反应和战舰负责人差不多:发现舒尧和阿列克谢都那么年轻时的惊讶,听到对方肯定了虫母死亡消息时的喜悦。还有,按照舒尧的说法,他们能潜入其他虫巢……   “您的话意义太大了。”军团长的神色严肃起来,“我需要向司令汇报。”   舒尧下巴微微抬起,回答:“好。”   五分钟后,他眼前屏幕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平日只能在新闻报道中见到的人物。   联邦十大军区的司令,军部最高统帅,议会十二席位所有成员。   最后一个漆黑的屏幕闪动一下,银湾内阁首相同样出现在他身前。   “请您仔细与我们说说。”议会长庄严地看向舒尧,“时至今日,我们对虫巢的了解依然太少。”   虽然联邦、帝国都曾经找到过废弃的虫巢,但顾名思义,那些巢穴往往受到了严重损毁,基本只有原先体积的十分之一二留存。科研人员们再费心,也很难从中得到更多有用线索。   而现在,如果他们的估算不出错,四号虫巢的女王死亡不过一个月。这意味着巢穴中仍有大量新鲜的生物痕迹,供他们展开对虫族的研究。   对着这一双双眼睛,舒尧安静片刻,忍不住问:“你们怎么这么相信我?”   虽然他的确救了刚刚的战舰。好吧,还救了其他一些联邦军。但议会长、军部统帅,包括银湾的首相都出来了,这个规格,还是远远出乎舒尧的意料。   听着他的话,议会长仿佛怔忡片刻,才笑道:“您还不知道?——‘神秘英雄’,早就是星网上最热门的话题了。”   舒尧:“……”确实不知道。   他已经进入没有星网的宇宙空间太久,久到他放弃去想收到自己消息的姜叔会有什么反应。是瞒着卡列琳娜,还是将实话和盘托出。而卡列琳娜听到这件事,又会有多伤心,认为是她没有照顾好儿子的爱人。   他心中微酸,打定主意,一结束这边的通讯,就去联系两位长辈。当然,还有孤儿院的院长爷爷。之后,舒尧开口。   “原来是这样——这是虫巢内部结构的示意图,旁边是一些影像资料。当时时间紧张,我和阿列克谢只绘制出了一条路线。   “虫巢内部,虽然有领地的划分,但并没有鲜明的等级。”   “……”   他一路介绍到口干舌燥。期间,阿列克谢还从旁边递了一杯灵茶。   灵茶入喉,舒尧的嗓音再度清晰。   随着他的话,屏幕上,许多人陷入思索。   机械?是个方法。不过,如果没有四号虫巢存在,光是“用虫巢本身的物质去为机械伪装”就是天方夜谭。从中更能看出,舒尧和阿列克谢究竟做出了多大贡献。   这场视频会议,一共进行了六个小时。期间,舒尧最先救出的那个战舰接到来自其他战舰的求援,舒尧甚至前去相助了一次。   议会长、军部统帅等人从内部视角看着舒尧的操作。他们隐隐感受到一丝不同,但并未想到答案。   等到舒尧大致说清楚自己见到的、想到的一切,连“去虫巢,其实是为了找我的爱人”也和盘托出,屏幕前的大人物们露出善意的微笑。   在他们看来,这多半就是舒尧一再强调他的方式无法复制的原因。他闯过最先那些难关,以凡人之躯踏入虫巢的过程,一定都带有极其强烈的信念,以及非常多的偶然。   也许后者才是重点。   正事告一段落,议会长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是民众们非常关心的,我个人也对此非常好奇。”   舒尧问:“什么?”   议会长问:“您是哨兵,还是向导?……在此之前,好像从未在军部系统中见过您。”   在联邦,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随着前线吃紧,连阿列克谢这样的学生都离开了校园,可见军部血战到底的决心。   星网上大致有两种声音。要么觉得舒尧是因伤退役的军人,因为不符合重新入伍条例,又实在无法放下战事,于是悄悄回到交战星域。要么觉得舒尧精神力极低,此前被征兵计划排除在外。   秉持后一种观念的人里,E级、F级的哨兵向导居多。他们平素被精神力更高的人看不起,这会儿发现神秘英雄很可能和自己一样,于是备受鼓舞。   这种想法,也被前一种观点的人大肆嘲笑:以神秘英雄高超的机甲操作技术,他怎么可能是低级哨兵向导?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自觉,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网上的话越骂越难听,俨然要发展成线下较量。   就连联邦高层,听说这件事的人也偶尔“辩论”两句。前者说,众所周知,哨兵和向导们对机甲的操控力完全由他们的精神力决定。后者说,还是众所周知,“不符合重新入伍条例”的只有一种情况,精神海被完全损毁。照你们的说法,神秘英雄是个残废?   现在,议会长代表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对此,舒尧的回答是:“都不是。我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 第135章 穿越星际(35)   一句话后, 全场寂静。   议会长原先的笑容转为怔忡,随后是若有所思。而议会长外,其他人在最初的哑口无言之后, 迅速开口:“怎么可能!普通人怎么能在太空驾驶机甲?”   这是费加罗军团隶属的第六军区司令说的。话一出口, 立刻引来旁人的赞同。   “对!机甲的自动操作系统无法适应宇宙中复杂多变的环境,必须转化为由精神力操作的手动系统。你如果真是普通人 ,那就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   “普通人连一般的宇宙环境都没办法应对,何况是从虫群里进进出出?”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快点告诉我们吧,你究竟是哨兵还是向导?”   这些话音,听起来不客气,但毕竟是建立在相信舒尧之前所做一切的基础上,已经算得上善意。   他们之后,质疑声盖了上来。第八军区的司令直接道:“你真的是之前的神秘英雄吗?——做什么……”   这话倒是很快被切断了。不管怎么说,有两艘隶属于费加罗军团的战舰被舒尧搭救, 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会儿去质疑舒尧身份的真假,未免显得太过愚蠢。   可在他的带领下,其他议会成员、军区司令们看向舒尧的目光, 一起慢慢发生变化。   这样的环境下, 舒尧垂下眼,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他拦住想要往前、斥责眼前一群人“有眼无珠”的阿列克谢, 说:“前面是不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舒尧。”说着,顺便把阻拦的姿势改为拉动。阿列克谢被他扯到身侧, 沉着脸, 满面不悦地看着身前的联邦高层们。   “这是我的爱人。”舒尧转头看他,露出一个真心许多的笑容。   在他的笑意下,阿列克谢的面色微微和缓。而他的面容, 显然唤醒了一部分人的记忆。   “是黑巴克军团那个……”   “对,A+级的哨兵。入伍测试的时候,距离S级也只有一步之遥。”   联想到舒尧前面说的,他在战事中失踪的爱人,屏幕前的一张张面孔再度发生变化。   不相信吗?有阿列克谢这个“人证”,还有舒尧此前给出的“物证”。几个军团现在面临的一波又一波虫兵,似乎也算得上“虫证”。   质疑的声音轻了下去。只是,单看那一双双眼睛就知道了,对舒尧的话,他们依然很难完全相信。   这是理所当然的。普通人、驾驶机甲、杀死虫母,三个关键词,无论哪两个相互组合,对联邦的高层们来说,都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看来我们依然有许多事需要沟通。”最终,议会长一锤定音。   舒尧微笑一下,“事实上,前面发给你们的资料里,已经有一部分我和阿列克谢所有经历的简要描述。”   “我会去看看。”议会长深深地看了舒尧一眼,“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舒尧,你给联邦带来了一个奇迹。”   奇迹吗?舒尧琢磨了一下这个字眼,回答:“带来这份奇迹的不只是我。”   在他看来,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观澜给出的各种灵符、灵丹。只是考虑对方待在蓝花城上那么多年,始终没有向外泄露自己的身份。就连他自己,也是在临出发前,才莫名从对方手上拿到储物戒。舒尧认为,自己还需要就是否如实向联邦表明观澜在整件事中的作用一事,和观澜本人作出沟通。   议会长听着这话,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简单说:“实在抱歉,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处理。等到我看完你发来的东西,会再去联系你。”   舒尧扯出一个笑容,回答:“好。”   通讯结束了,一个个屏幕在舒尧和阿列克谢面前消失。   驾驶舱再度成为只有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舒尧放松下来,身体朝后靠去。后脑刚刚挨上驾驶座,就听阿列克谢说:“他们果然是这种反应。”   说着,还轻轻“哼”了声,显然非常不满。   “之前不是想到会这样了吗?”舒尧倒是很平静,“没事,他们总会相信的。”   “会是会。”阿列克谢提出更加严肃的问题,“但是,这么一来,哨兵和向导建立在精神力上的绝对话语权一定会被削弱。”   舒尧看他,先想,阿列克谢说得对。又想,这样严肃起来、认真讲话的阿列克谢,实在非常英俊。   大约是失去爱人太久,期间甚至经历了爱人“死亡”的惨讯。两人重逢之后,舒尧再看阿列克谢时,总是时不时会冒出点从前不曾有过的旖旎心思。   他有点漫不经心,回答:“是这样。除非——”   阿列克谢说:“什么?”   舒尧说:“战胜虫族的声音,压过让哨兵、向导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声音。”   随着他的话,阿列克谢陷入思索。   “的确。”不久后,他赞同了这个论点,“虫族对联邦、帝国造成的伤害都太大了,人们对结束战争的渴望不可小觑。但是,”话锋又是一转,“这两者并非完全矛盾。”   他们也不想从最坏的角度考虑问题。但万一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呢?高层的哨兵向导们利用普通人结束战争,之后直接收割功劳。   “那我们就先把声音发出去。”舒尧眼睛眨动一下,倏忽抬起手,拉住阿列克谢的领子。   直到被他拉到面前了,阿列克谢都有些懵:“舒尧?——唔。”   一个亲吻落在他唇上。两人再分开时,他从舒尧脸上看到浅浅的笑容。   阿列克谢的眼神染上柔情。两人靠得更近了,眼看双唇要再度触碰。然而这会儿,他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提示音。   原来是刚刚的战舰再度发来通讯请求。在阿列克谢明显黑了不止一度的面色中,舒尧大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接通通讯。   “大概是邀请咱们去战舰上住的。”按下确认键之前,舒尧这么说,“亲爱的,虽然这里还是无网星域,但是,战舰总能有一些特权。”   随着这句话,阿列克谢的眼神明显变化。   他低声说:“所以,我们可以联系——”   “对。”舒尧说,“我们可以联系妈妈。”   阿列克谢情绪动荡,以至于一时没留意到,舒尧竟然改变了对卡列琳娜的称呼。   是在两人欣然应邀、在战舰上降落之后,在已经得知舒尧普通人身份的负责人疑虑又忐忑地将两人送去房间的路上,阿列克谢才记起,刚刚那会儿,舒尧竟然对卡列琳娜说出了“妈妈”两个字。   他心中微动。等到房门关上,阿列克谢即刻开口:“你刚刚……”   同时,舒尧说:“你之前住的也是这样的房间吗?”   两人同时停下话音。他们的目光再度碰到一起,燃起一点细微的火苗。   考虑接下来还有正事,舒尧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问:“你说什么?”   阿列克谢说:“我们是驻地部队,即便到宇宙里,也是驾驶机甲,不会直接用战舰作战——舒尧,你把我妈妈叫什么?”   舒尧眨眼:“阿姨?”   阿列克谢:“不,你刚刚明明叫了‘妈妈’。”一顿,眼睛微微明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顾院长叫‘爷爷’?对了,回去的路上,咱们一定要去院里转转,我好想麦迪逊阿姨的果酥。”   “可以让妈妈和姜叔在那里和咱们会和。”舒尧拍板,“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丹尼尔他们。”   两人说着对以后的计划,过往的阴霾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而在房门之外,战舰负责人的副手忍不住提醒:“舰长,咱们是不是能走了?”   都把人送到多久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在外面站着。   副手略略抽了口气,生怕舒尧和阿列克谢忽然开门。倘若真是这样,他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会儿的行为?   听着他的话,负责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还有点恍惚:“神秘英雄竟然没有精神力。”   副手记起此事,倒是有点理解舰长的反应。他说:“对啊,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他前面说在虫巢中的经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说的很多情况对一般哨兵向导来说根本不可能完成。”   “比如?”   “您还记得吗?之前有一次,莱特军团和洞夜虫正面相遇的时候,神秘英雄也出现了。当时咱们就讨论过,从那会儿拍摄下来的资料看,他清理掉周围一圈洞夜虫后,身边就形成一个真空空间。现在想来,可能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普通人不具备哨兵、向导们对虫子的吸引力……”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屋内,时隔日久,舒尧与阿列克谢终于登上星网账号。而其中弹出的第一则消息,正是来自卡列琳娜。 第136章 穿越星际(36)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 卡列琳娜都是一个清冷、高傲的哨兵。她会对自己的孩子表达关怀,但她的关怀绝不会过多体现在言语之中。哪怕是在收到阿列克谢战死的消息时,卡列琳娜来到舒尧家里, 也始终尽量保持着稳定的情绪。   而现在, 对舒尧与阿列克谢而言,这种印象被瞬息打破了。   第一则、第二则……黑巴克军团“全军覆没”之后,再也没有人登上过阿列克谢的星网账号。也就没有人知道,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卡列琳娜对她的孩子说了什么。   “亲爱的阿列克谢。前段时间,我总会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当时你朝我跑来,问我你可不可以驾驶我的‘坦尼克’。我很惊讶于你的愿望,但不可否认,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高兴。   “可这些梦境的结尾,总会是你在战场上陨落。我无法从虫山虫海中找到你, 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些可恶的入侵者吞没。我的阿列克谢,我的孩子。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时,我已经有了预感。但是, 我要怎么去安慰舒尧呢?   “他还那么年轻。你们都还那么年轻……”   电子屏前, 阿列克谢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声仿佛变得艰涩。舒尧听着,心中难过之余, 倾过身去,抱住阿列克谢。   两人此时是并排坐着, 这样一来, 就成了阿列克谢背脊依然挺直,而舒尧双手揽住他的肩膀,面颊贴在他右肩的姿势。   他感受到了阿列克谢身体的颤动。而后, 阿列克谢回抱住他。   第一则消息结束了。下一条,则是:“亲爱的,舒尧的状态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他笑着和我说,就在我去到你们家之前,他刚刚完成了编辑需要的书稿。我看出来,他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悲伤,不愿意让我更加难过。”   阿列克谢眨动一下眼睛,尽量不让泪水流出。   “好啦。”舒尧抬头去吻他的面颊,说:“你整理一下情绪,我们来和妈妈通讯。她一定很高兴,对吧?”   让卡列琳娜从巨大悲伤中走出的最大方式,就是告诉她,阿列克谢和舒尧都还活着。不仅如此,他们还杀死了一个虫巢中的女王,找到让虫子们不再成为人类、兽人们的威胁的方法。   “对。”阿列克谢轻轻的、叹息似的开口,“你说的对。”   他又有几次深呼吸。而后,通讯请求发了出去。   联邦星域广阔,这个时间,对卡列琳娜而言尚是深夜。   她却没有睡着。原本已经躺下了,可闭上眼睛,梦里一时是阿列克谢的机甲坠落,一时是舒尧在战场上艰难地行走。   身侧,姜丞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平稳绵长。卡列琳娜干脆起身到客厅,预备喝一点酒。   这是她近来才有的习惯,姜丞也许已经发现了,不过没有戳穿。   在把酒倒出来的过程中,她听到了终端传出的提示音。卡列琳娜瞥去一眼,原先不曾在意。可这一眼,让她瞳仁蓦地缩小,直接把手中的酒瓶扔掉,而后将电子屏拉来。   竟然是来自阿列克谢的通讯请求!   巨大的惊喜与悲痛混合在一起。有一瞬间,卡列琳娜想到:原来我还是睡着了,所以才会做这样一场梦境。   战舰上网络不好,双方建起信号链接花费了比平日更长的时间。可是,在看到两个孩子时,卡列琳娜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妈妈——”   “阿列克谢。”两边同时开口,“舒尧,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阿列克谢定定地看着母亲的面孔,“我们现在在隶属于第六军区的费加罗军团,C49战舰上。妈妈,舒尧找到了我,把我带回来了。”   卡列琳娜一言不发。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孩子的面孔,仍然不觉得眼下就是现实。卡列琳娜很简单地想,哪怕是从做梦的角度,像现在这样,能清晰看到阿列克谢与舒尧面孔的时候也不多。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铭记他们此刻的模样。   “妈妈?”见她这样,舒尧有些担心,“您还好吗?”   他没有得到卡列琳娜的回应,不过,前面酒瓶落在地上的声音已经将姜丞惊醒。男人下床来到客厅,一眼看到投影在卡列琳娜身前的两张面孔。   他的脚步短暂放缓,一时也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很快,姜丞记起什么,来到卡列琳娜身边,叫到:“阿列克谢,舒尧!你们?!”   阿列克谢担忧地看着母亲,说:“姜叔,我妈妈她是不是……”   “嘶,卡列琳娜。”   姜丞双手搭上卡列琳娜的肩膀,他身侧,精神兽黄莺飞了出来,在房间里“啾啾”鸣叫,像是一场歌唱。   卡列琳娜早年被损毁了精神海,但在多年的悉心疗养之下,她的精神力像是蓄在池子最底部的一层水。稀薄,几近于无,可毕竟重新存在。   因向导精神兽的安抚,她的眼皮缓缓颤动。随后,她意识到:“我没有在做梦吗?”   梦里可感知不到姜丞的精神梳理。   “我想,没有。”姜丞看一眼两个孩子的面容,这样回答。   卡列琳娜的瞳仁蓦地收缩。她重新转向电子屏,双眼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屏幕另一端,哪怕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让场面愈发失控。可此时此刻,阿列克谢与舒尧还是忍不住鼻尖发酸,喃喃叫道:“妈妈。”   所有人的情绪都需要宣泄。就连姜丞,在这样的氛围中,都落下一滴泪来。   半个小时过去,四人终于逐渐安静。卡列琳娜重新挺直了背脊——舒尧暗暗想,这对母子在这点上真的非常相似——开始询问,两个孩子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列克谢微笑一下。他始终握着舒尧的手,这会儿开口,说:“舒尧找到了我。”   舒尧看他。   阿列克谢低声说:“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已经趋近于无了。”被包裹在金环虫的毒丝中,感受着身体的融化,失去了视觉、听觉,一切感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我忽然感受到,舒尧好像在不远的地方。”   濒死状态下,哪怕是A+级的哨兵,精神力也极度缥缈。但是,这样缥缈的精神力一点点聚拢在舒尧身边,再度凝结成舒尧熟悉的精神兽。   阿列克谢说:“我想让他快走。”   舒尧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走?”   阿列克谢笑一笑。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短暂无话。只一个眼神,就有千言万语淌过心头。   不过,他们又记得,卡列琳娜还在等他们的下一句话。   阿列克谢说:“他给我说了一些话。对,说他很健康,有足够的能力把我带走。”   舒尧补充:“真的很健康。要是去体检,数值应该比在校时还要漂亮。”   阿列克谢忍俊不禁。   在长辈面前,他们始终没有太亲昵的动作。但是,不知不觉,交握的手变成纠缠的手臂,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不分离的决心。   阿列克谢:“我看他,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所以,我没再阻拦他,他把我挖了出来,给我做了一些简单救治。巡视的金环虫很快来了,我们这时候发现,对那些虫子来说,我好像有着远远超出舒尧的吸引力。”   没提观澜的事。对舒尧和阿列克谢来说,卡列琳娜当然算是“自己人”。但是,两人这会儿使用的,是星舰上的网络。谨慎起见,他们这会儿看似情绪化,一字一句都透着激动。可实际上,半点不该透露的都没说。   “对。”舒尧道,“我之前没有去过战场,虽然也在学校里和虫子模拟对战,但那和虫堆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其实去的路上,我就发现了,虫子好像没有各种资料里说得那么缠人。但是直到后面亲身经历了,我才意识到,虫子要发现我,需要足够的接近,空旷的视野。但要发现阿列克谢,只需要他使用精神力。”   说到这里,两人的态度一点点郑重。就连电子屏另一侧的卡列琳娜,此刻也微微拢起眉尖。   “你们的意思是——”   她问。   “忘记告诉妈妈。”舒尧说,“这趟去虫巢,我用的是我和阿列克谢一起制作的机甲。之前,我们一直打算把这个机甲当成给妈妈,也是给所有普通人,包括所有损毁了精神海的哨兵、向导的礼物,准备在完全制作完成后,再将它公开。   “联邦之中,后一种人的处境还算被大众关注。但普通人,明明也占了十分之三的人口数量,却好像完全在星网、在各种地方隐形。”   说到这儿,他话音微顿。   阿列克谢接口:“之前征兵的时候,军部宁愿从帝国借军,也不愿意调动这些人。当然,这是因为市面上的所有机甲的基础操作逻辑都是精神力控制。   “但是,如果我们的机甲能得到大规模生产、普遍应用,如果所有没有精神力的人都能受到和舒尧一样的训练,从而驾驶这些有另一套操作系统的机甲,虫子将不再是威胁。”   “毕竟,”舒尧笑了,“离开带走阿列克谢的巢穴之前,我们顺便杀死了四号虫巢的女王。”   他的话音冷静,又从容不迫。但话音中的重量,震得卡列琳娜与姜丞近乎晕眩。   “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姜丞嘟囔了一句,“卡列琳娜,你呢?”   哨兵看他一眼,在姜丞面上看到许多恍惚。她暗想,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 第137章 穿越星际(37)   “我们把当时录下来的影像发给您。”舒尧又说, “妈妈,您想试着驾驶‘桑梓’吗?”   虽然是疑问语气,但舒尧知道,卡列琳娜不可能不心动。   果然, 他的话后, 卡列琳娜的神色与前面截然不同。前面的惊讶、悲喜全部散去, 这一瞬间, 她容光焕发,像是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战场上,再度成为那个意气风发的哨兵。   “当然——啊,”她又记起,“这架机甲的名字叫做‘桑梓’吗?你们刚刚说, 有什么特殊的训练方式?”   舒尧仔细解释:“对。在没有精神力的情况下,我们需要在攻击到来之前, 就事先做出判断。”   听起来简单, 但阿列克谢这会儿直接和母亲分享经验:“很难。我尝试了很多年, 还是没办法及时反应。”   舒尧笑笑:“没办法。你一边操作‘桑梓’,一边还要接受学校教官的指导。刚摸索出一点手感, 就要被教官说不能心急,A+级的哨兵完全可以在虫子来到眼前之后在进行操作。”   阿列克谢耸耸肩,“你就会安慰我。”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睦轻松。卡列琳娜与姜丞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笑。   笑过了,卡列琳娜由衷地说:“舒尧,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类似的夸奖, 舒尧过去听过很多遍。不久之前,更是从议会长、军部统帅等人口中听到诸多溢美之词。可唯有卡列琳娜说出的这句,让他感受分外不同。   这是来自“家人”的关怀。他抿嘴笑了下, 说:“妈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有坚定的信念,没有精神力的影响。两者相加,卡列琳娜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来纠正自己习惯的驾驶方式。但舒尧和阿列克谢都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会重新出现在天空之上。   “而且,”气氛差不多了,阿列克谢状似无意,提起一句,“你的成功,舒尧的成功,也可以为其他人做出表率。”   卡列琳娜:“表率?”   “是时候让‘桑梓’为大众所知了。”阿列克谢眨眨眼睛,“您说呢?”   卡列琳娜看他,福至心灵。   是啊,阿列克谢和舒尧能想到的问题,卡列琳娜一样能想到。   作为曾经声名赫赫的哨兵,有些话,由她说出口,会更容易为人接受。   ……   ……   联邦高层仍在激烈地讨论要怎样应对舒尧提出的方案,这时候,一段视频已经悄然在星网上流传。   点开的人无不表示:“天啊!!!我为什么不听博主的话,取消投影模式?一直到现在,我的鸡皮疙瘩还在!”   “太恐怖。虫子,到处都是虫子,可怕又恶心。”   “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多虫子?不对,什么人能在全是虫子的地方拍视频?!”   绝大多数人在视频开始两三分钟后就将其关闭,随后对发出视频的博主表达了强烈的敬佩。   他们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的东西,对方却能身处其中进行拍摄,嘶——   怀着好奇,他们中的许多人干脆点进博主的星网账号。看着其中的内容,网友们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玩闹心态,一点点变得复杂。   卡列琳娜从不是个喜欢向陌生人分享生活的人,她账号上的内容非常简单,不到百条内容,就囊括了全部人生。   学生时代,在军校联赛中获得冠军。踏上战场,“坦尼克”与万千虫兵对峙于天际。阿列克谢出生了,婴孩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透出金辉……   二十二年前,因在与虫族的交战中损毁精神海,卡列琳娜无奈退役。又几年后,她发了阿列克谢拿着坦陶录取通知书的照片,配字是“终于等到这一天”。   到这会儿,有人发现了:“这是博主的孩子吗?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是当年那个亲爸和继母精神虐待自家孩子的案子当事人?!”   “对!我想起来了,原来博主是阿列克谢的母亲?”   “当时就听说了,小罗伊德的生母是因伤退役的军人。刚刚看到博主机甲的照片,我就在想,真是太可惜了。”   “哎,好在苦尽甘来。官司打赢了,两个人渣进监狱,博主母子终于可以幸福生活了!”   “呃,你们都是从前往后看的吗?……小罗伊德战死了。”   “……”   “天啊,怎么会这么苦。”   越来越多的网友聚集到卡列琳娜的倒数第二条博文下。这条博文的内容,正是宣布阿列克谢的“死讯”。   “阿列克谢·罗伊德,我的儿子,我的骄傲。入伍的十六个月里,你累计击杀虫兵十二万,保护了战场之外所有人的安全。现在,你与你的战友们一同陷入永眠。荣耀会伴随你们,我会记得你们。”   网友们看着,心情复杂。   “追那场官司还是上大学时候的事。现在我已经毕业三年了,孩子都两岁,可小罗伊德已经不在了。”   “十六个月,十二万虫兵,相当于每天的击杀数量都在两百以上。”   “他用生命守护了我们的安全。望他安息。”   “所以,刚刚那段视频是小罗伊德的任务记录吗?我好像在里面听到了他的声音。”   “什么?”   “对。我关了画面,只听背景音。明显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阿列克谢,另一个人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而且还有老虎的声音。关注过当年案子的人应该都记得吧,小罗伊德的精神兽是一只白虎。”   “我刚刚也想说这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当年案子里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是小罗伊德大学里的学长。他后妈一贯玩儿的那套,就是在这个学长面前第一次滑铁卢。他非但不接受小罗伊德后妈的‘道歉’,还鼓励他站出来揭露这一切。印象里,这个学长就叫‘舒尧’。”   “哎?视频里的另一个人不是就叫‘舒尧’吗?所以这段内容其实和虫子没关系?”不管怎么说,普通人压根不可能进到虫堆里啊。   “不知道了……”   网友们分析来分析去,找到一些信息,但也陷入更多疑惑。   眼看老罗伊德和他第二任妻子所去监狱的状况都被翻出来,终于有人道:“别说了,博主又发文了!”   “我看晕了,有没有人总结一下?”   “总结:小罗伊德活着!是被他的另一半救下带回来。他的另一半好像就是当年大学里那个学长。普通人,救了被虫子带走储备起来的小罗伊德?呃,我怎么也有点看不懂。”   被评价为“看不懂”的原文是这样:“历经整整两年,阿列克谢重新回到了联邦星域。这是一个奇迹,”卡列琳娜用了和议会长一样的形容,“而舒尧不仅把奇迹带给了我,还带给更多和他、和我有着一样经历的人。   “刚刚的视频,是舒尧与阿列克谢在虫巢中亲身录制的影像。也许有人已经从新闻中看到就边境调兵的消息,没错,第四虫巢的女王已经被他们击杀!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源于阿列克谢和舒尧过去九年间的苦心钻研。   “没有一个失去精神力的哨兵、向导不想回到天空,同样,相信许多普通人朋友也有类似的愿望。原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可就在刚刚,舒尧告诉我,他孤身赶赴虫巢,凭借的就是这么一台特殊的、可以为我们所驾驶的机甲……”   “我又来总结了。”还是刚刚那个网友,“1,舒尧,小罗伊德的学长,‘另一半’。在小罗伊德‘去世’之后直接杀进虫巢,把人救了回来。2,救人的时候,他们顺便击杀了虫母,引起了这段时间边境的动作。”   “这可能吗???”   “边境调军是真,其他的?”   “虽然虫母死的时候,虫巢的确会陷入混乱,但要说一个普通人杀了虫母?!就连SSS等级的哨兵向导都不可能吧!”   考虑卡列琳娜经历的特殊性,网友们这会儿评价时,话音里带了点小心翼翼。   并非他们有意怀疑。只是,卡列琳娜的话又实在太颠覆他们的常规认知。   也许视频来自合成,后面那些话则是她在极度悲痛之下旧病发作?   网友们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们转而安慰起卡列琳娜,希望她尽快走出伤痛。   但这会儿,终于有看完完整视频的人出现了。   “我有一个想法。”新发言里附上了从视频中截出的图像,“这个机甲,像不像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英雄’?”   其他人:“……我又乱了,这和神秘英雄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之前不是有人画过英雄的路线图吗,当时就有人猜,他是不是打算去第四虫巢。”   “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舒尧,就是咱们的神秘英雄?”   “所以,神秘英雄不是哨兵,不是向导,没有因伤退役,更不是精神力等级过低,所以没收到征召入伍的通知。   “他本身就是普通人,发明出了能给普通人驾驶的机甲,为了救小罗伊德跑去虫巢。救人之后,顺便杀了虫母。   “疯了。我和这个世界,其中一定有一个疯了。” 第138章 穿越星际(38)   如果卡列琳娜直接发出那一段长长文字, 她的博文可能被自动拦截。但有视频在前,短时间内,她的账号成了星网最受瞩目的焦点。至少七位数人在博文发出的第一时间就看完她写出的每一个字,并且根据她发出的内容, 分成多个阵营, 延伸出无数话题, 带新的传播。   同一时间, 整个联邦星域,无论老少,无论哨兵向导还是普通人,都有人在和身边人说:“网上说,与虫族的战争有希望结束在普通人手里?”   拥有精神力的哨兵、向导们对这一结论还是嘲讽居多, 普通人的心情则截然不同。   他们在最底层的岗位上,做着最繁重, 薪水也最低的工作。漫长的劳累之中, 这样一个看起来堪称荒谬的消息, 就像是一束光,照进沉沉夜幕。   哪怕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这会儿,他们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机会……”   普通人之间的讨论声量瞬间暴涨。不过,鉴于他们过往始终被整个社会忽略。这会儿,最先来到官方的声音,还来自退伍军人协会。   “那可是卡列琳娜!”对大众而言尚且陌生的名字,对协会中的年长者们来说, 就像是落在耳边的雷霆,“所以,我们真的可以回到战场了吗?”   这两个字, 对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人来说可怕。可对许多梦里都是死去的战友、被虫堆埋没的军团旗帜的因伤退役者而言,则代表了他们全部的向往与渴求。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们活着。战争依然在继续,他们的孩子依然要一代一代与虫族战斗。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再次上阵。无论迎来最终的胜利,还是与战友们“相聚”,都好过现在这样,日复一日过着折磨的生活。   联邦高层依然没有争论出结果,军部却已经收到了不下二十区域协会发来的请求。一个个老兵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们渴望像卡列琳娜说的那样,以“普通人”的身份驾驶新的机甲,再次与虫族战斗!   消息一路上报。几个拿到申请书的军区司令表情微妙起来,相互看看,从同僚们面上见到了一样的神色。   而他们此刻不同寻常的沉默,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主意。一个议员当即开口,说:“军部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   其他人的目光跟着聚集过去。期间,又有一个军区司令收到下属发来的消息。   此人,也就是第三军区的一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看同僚们的面色,而是直接将下属发来的申请书展示出来,沉声说:“事情已经闹大了。”   还有什么比结束战争更加重要?没有!   哪怕是之前质疑舒尧的第八军区司令,也坚决抱着同样的念头。   对军部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舒尧有没有在撒谎是一回事。如果他说的是实话,要不要采用,则是另一回事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考虑着高层哨兵、向导们是否会受到牵连,地位不保?几个司令暗自撇嘴,短时间内,又有几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展示申请书。   仅仅是当下出现在高层们眼前的,就有超过十万份申请。而这会儿,距离卡列琳娜发出消息,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怎么回事?”前面讲话的那个议员当即质问,“是谁走漏了风声!”   态度显而易见。   有人已经沉默下来,有人却扯起唇角,嘲讽道:“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这些吗?”   议员皱眉。不只是他,原先声量极大、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人,这会儿也有一部分开始审时度势。按照这群军部莽夫展现出的态度,反对的声音,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要大。   他们原先的提议是秘密练军。美其名曰与虫族开战当然重要,但可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但现在来看,比起对长期利益的维护,也许保住自己现下的地位才是重点。   他的神色缓和下来,说:“当然不是。不过,这不是一个好头。我们正在讨论的话题,竟然直接流向大众。现在,大众的反应和我们需要的相差无几。可谁能保证这是常态?如果有一天,舆论被引导到我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呢?”   说得颇有道理。不过,几个军区司令撇撇嘴,显然对此不以为意 。   议员的眼神微微一沉。他还要讲话,不过,在他开口之前,议会长发话了。   “查出来了又怎么样?这会儿是要责罚那个新机甲——‘桑梓’是吧?责罚它的设计师,还是责罚和他们有关的人?行了,这件事就到这里。统帅大人,”转向军区首脑,“练兵的事,交给你们负责。大规模生产新机甲,是我们的事情。”   军部名义上归议会指挥,但除去一个地位超然的议会长外,其中司令们的地位并不低于普通议员,统帅自不必说。议会长的态度十分客气,直到转向刚才始终在发声的议员,面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议会恐怕要地震了。   司令们交换着眼神,并未多开口。   一个个投影熄灭,象征着高层终于统一了意志。而这时候,舒尧和阿列克谢还在讨论阿列克谢在驻军基地里的宿舍是什么样。   这实在是很无聊的话题,但两人这会儿说着,目的原先只在于保持清醒、等待一个结果。至于整个过程中,舒尧带着感怀心情,揉了两把白虎的耳朵,引得阿列克谢面皮微微绷起,耳根却带起一点红色……嗯,就是纯粹意外了。   两人的气氛和乐融融。舒尧说:“我想过很多次,等到你回来以后,咱们要怎么生活。”   阿列克谢:“怎么生活?”   “对,”舒尧的眼睛明显明亮起来,“你到时候应该还要完成一年学业。之后,咱们要继续留在坦陶吗,还是去一个新的星球?”   他讲话的时候,手撑着面颊,脸上显现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阿列克谢看得心动。他的眼神柔和很多,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想。”   “很多时间。”舒尧重复一遍这四个字,嗓音很轻,带着越来越明显的甜,“对,很多时间。”   这句话后,他的通讯忽而响起。   舒尧与阿列克谢对视一眼。原先的轻松、愉快同时从两人面上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严肃。   “你好。”舒尧接通通讯,在背后看到一张自己刚刚见过的面孔。   “你好。”对方的表现颇为礼貌,“是这样的,我们想了解一下,你说的练兵方式。还有,新机甲和过去的机甲有什么不同。”   ……   ……   联邦历2061年六月,注定是一个要被载入史册的时间。   既卡列琳娜以后,官方发布了舒尧与阿列克谢在虫巢中录制的所有内容。人们对这一强敌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同时,再想到之前流传在星网上的消息,心潮一点点澎湃。   不等网友们再对“普通人到底可不可以……”发表疑问,官方发布了第二条消息。   征兵!   这一次,军部招募的对象不再是哨兵与向导。“毫无精神力”的描述第一次出现在军部的招募要求当中,后面还有备注。除了普通人外,此前因伤退役的军人们可有机会重新回到宇宙。   舆论哗然!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坚持认为,卡列琳娜只是一个悲痛过度的母亲,对孩子的怀念让她做了不理智的事情。那现在,一切被联邦承认。他们身处历史的节点,变革即将发生。   人们怀揣着茫然和震撼,等到了舒尧、阿列克谢共同入镜的谈话节目。   联想到阿列克谢的身份,有人还想用“这明明是S级哨兵的功劳”来做文章。但阿列克谢的态度,却像是一个个巴掌,抽在他们脸上。   他说:“舒尧过去、现在,都救了我。”   他说:“我曾经以为‘发明出普通人能驾驶的机甲’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但舒尧让我知道,梦想也可以成为现实。”   他说:“我的确做了一些先期工作,但‘桑梓’最重要的完善,都发生在古滕星覆灭之后——主持人,你的这些问题,应该让舒尧来回答才对。”   镜头转向阿列克谢身侧的另一个青年。这一天,无数普通人孩子看着电子屏上的舒尧,心头种下希望的种子。   “我想要成为舒尧哥哥那样的人!”   “我要向舒尧哥哥学习,发明出更多机甲,救下更多的人!”   “我的偶像?是舒尧哥哥!”   不只是孩子。还有更多麻木于日复一日碌碌生活的成年人,更多离开战场之后只能借用其他东西消愁的退伍军人。在他们眼中,“舒尧”两个字,本身已经成为了光芒。   这时候,维斯星上。   周君宁推开屋门,先嗅到空中的酒气。   他微微一怔,打开屋灯。这一眼,让他看到倒在沙发上、周围全是酒瓶的希恩。   他面前播放着舒尧接受采访的影像。周君宁看了一眼,竟是没有认出对方。   对他而言,舒尧仅仅是一个在恰当时机出现、成为自己替身的家伙罢了。他不觉得对不起对方,甚至由衷地觉得,能为自己做出贡献,是舒尧的荣幸。   至于这会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普通人也能拯救世界”,周君宁并未放在心上。   不如说,在被家族放弃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了。脑海里的任何一个念头都会被希恩洞悉,希恩没有囚禁他的双腿,可周君宁感受到的是更大、更深的恐怖。   到现在,他看着明显喝醉,不省人事的希恩,手指微微战栗。   这是绝佳的机会。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139章 穿越星际(39)   当晚, 除了大批重新入伍的申请外,维斯星的退伍军人协会还接到一起特殊的求助。   求助人是一名向导,维斯星协会的人对对方并不陌生。周君宁,曾经化名“乔西”赶赴战场, 并在战争中与一名哨兵结合。几年后, 那名哨兵去世, 周君宁的精神海也因此受到重创。他随之退役, 又和从前的未婚夫走到一起。   在其他退伍军人看来,这是一个值得祝福的故事。可当下,周君宁却说,他一直以来都受着希恩·莱伦的逼迫。   “他强行和我结成精神纽带!那以后,我一直生活在他的控制之下!请一定救救——啊!!”   通讯最后, 周君宁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他惊叫一声,维斯星协会的人紧接着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通讯被切断了。没开视频模式, 协会的人也不知道周君宁遭遇了什么。但单从刚刚的声音判断, 所有人都意识到, 周君宁这会儿面临的状况一定非常危险。   协会的人紧急出动,一面联系警方, 一面向周君宁和希恩·莱伦的“家”赶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警方表示,在他们之前,那边已经收到来自希恩邻居的报警。   协会的人愈发不安,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方显得有些为难:“他们说的情况,和你们说的不太一样。”   协会的人愣住。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在偶然往窗外看去的邻居一家眼里,周君宁非但不是受害者,还是可怕的凶手。   他坐在血泊中, 手上、衣服上都沾着血色。希恩倒在他面前,生死不知。   ……   ……   昔日爱侣反目成仇。如果在从前,这则新闻一定能受到整个星网的关注。但现在,网友们满心只有新兵招募情况,舒尧驾驶“桑梓”在宇宙中演练的情况,最多加个“桑梓”的大规模生产情况。一直到维斯星上的案件进入审理程序,也没人把此事和维斯星上一个家族被查处,以及十二星区区长、议会长秘书团队的某人被革职的事儿联系起来。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希恩·莱伦被抢救过来了,但他和周君宁的精神纽带已经断裂。此外,不再只是双腿,他脖子以下都失去了活动能力。   和他说起此事时,医院的工作人员显得小心翼翼。可希恩并没有暴怒、绝望。事实上,旁人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情绪。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工作人员说不上来,只好又讲了一句“好好休养,以后也许可以恢复”,就离开希恩的病房。   在工作人员身后,希恩依然陷在长久的沉默之中,谁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至于周君宁。他被判处防卫过当,需要服刑三年。考虑到回到维斯星后,他的精神海在逐渐恢复,法院还给出另一个选项:不用坐牢,但周君宁需要为一些等级较低、没有绑定向导的哨兵定期梳理精神海。   听前半句的时候,周君宁都还只是沉着面色。到了后半句,他却蓦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   周君宁脱口而出:“我可是S级的向导!”   法官态度友好:“你现在大约恢复到B级向导的水平。”   周君宁的面皮微微抽搐,说:“我还可以继续恢复!凭什么要我替那群……”他到底还有理智,把“废物”两个字咽下去,“不认识的哨兵做梳理?”   法官眼睛轻轻眯起一点。像周君宁这样自视甚高的向导,她平素见多了。这会儿依然维持客客气气的表象,心里却已经开始不耐烦。   法官说:“你也可以选择坐牢。退庭。”   周君宁咬牙。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吸了一口气。   三年。时间不长,很快就能捱过去。   他尽量告诉自己,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可往后,为低级哨兵们做精神梳理的时候,他开始不断地听到着舒尧的名字。   那个在他看来完全没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的普通人,这会儿,成为了这群低级哨兵狂热崇拜的对象。   他们说:“我的精神力只有F级,相当于没有了。如果我申请加入‘桑梓’驾驶训练,会不会通过?”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看到舒先生,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对啊!如果我出生在舒先生那种环境里,肯定早就自暴自弃了。但舒先生不仅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坦陶大学,还带动身边的人一起和命运抗争。你们听说了吗?在舒先生之后,那家孤儿院里又出了好几个名校生。”   “我也打算去报名‘桑梓’的驾驶训练。不过,哪怕落选,我也不会灰心丧气。世界上有很多机会在等待我们,低等级的哨兵也能有光明前途。”   周君宁:“……”忍耐,忍耐。   他的脸色黑的吓人。正在讲话的哨兵们留意到了,略有担心,问:“周先生,你还好吗?”   周君宁看他。他很想说,你们一群E级、F级的哨兵,能得到我这样S级哨兵的精神梳理,就应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可你们不止不知道感谢,还不断说着舒尧的事,这实在——   周君宁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说:“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三年。他能度过去。   他连希恩·莱伦都能摆脱,还会惧怕这点小小困难吗?   周君宁重新开始给哨兵们做精神梳理,心情却因为“舒尧”两个字,继续变得糟糕。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他的前夫,希恩这会儿也在想着同一个名字。   和周君宁的深恶痛绝不同,这会儿,希恩的心情难以言表。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被周君宁袭击之后,被医院抢救的途中,他做了一个荒诞,却又真实的梦。   梦里,阿列克谢仅仅是一个被所有人厌恶的纨绔,舒尧也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交往。他与舒尧的婚姻关系从未解除,而是一点点推进。   他们会相互关心,彼此惦记。   渐渐的,他会回家吃每一顿晚餐,舒尧也会和他商量“家”里的事如何安排。   和与周君宁在一起时的阴郁偏执不同。梦里,和舒尧在一起的每一天,希恩都是放松的。   当然了,既然是生活,就不可能只有高兴的地方。   在发现他仍在关注周君宁的消息时,舒尧显得有些难过。他去实验室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天之中,希恩从原本的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到暗暗懊恼,再到主动前去看望舒尧。   两人的关系有了变化,舒尧告诉希恩,他有一个梦想,设计出普通人也能驾驶的机甲。   希恩听着,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心动了,想,也许遇到舒尧,是自己退役之后少有的幸运。   梦里的一切开始加快。前线愈发吃紧,就连周君宁这样曾经退役的向导,也又一次被召回战场。   几个月后,周君宁所在军团被虫族围困的消息传来。希恩不顾危险,驾驶着尚未设计完成的“桑梓”离开。   他成功击杀虫母,让虫兵陷入混乱。世人因他而欢呼,周君宁看他的眼神也开始不同。不过,希恩知道,自己已经放下周君宁了。   他回到家中,看着憔悴许多的舒尧。两人之间有一些争执,可最终,还是选择和好。   战争结束,他被授予联邦最高荣耀的勋章……   夜幕一点点降临,阴影笼罩了希恩的身体。   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愿意醒来。   医生、护士们在他的病房外来来去去,又是一天结束。   ……   ……   从C49战舰离开之后,舒尧开始尝试着联系观澜。   发出去的消息总是石沉大海。舒尧有一些预感,却还是无法确信。直到他联系上“潮声机甲”附近另一家商铺的老板,才在对方的话音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说观澜啊。”对方还不知道舒尧的身份,只把这当做一个老客对突然消失的机甲商铺的询问,“他说已经赚够钱了,准备回家养老。”   舒尧:“……”养老?   他脑海里冒出观澜的面孔。加上商铺里的店员,哪一个到了需要“养老”的年纪?   舒尧的心情有些微妙。当下,他礼貌地和对面另一位老板道谢。等到结束通讯,青年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有一件事,舒尧一直颇为在意。   没记错的话,商铺里的店员姓“越”,而观老板对他的称呼是“无虞”。   他之前不大往这方面联想,可自从知道观澜的身份,再联想一下“潮声机甲”开业的时间,加上银湾那边小皇子重新现身,以及宣布退位改制的节点……嘶,细思恐极。   他咽了口唾沫,不确定自己是否发现了什么重要秘密。   就在这时,舒尧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他转头去看,原来是阿列克谢。   白发男人靠在门边,一身军装,愈发显得挺拔、英俊。   他笑着叫舒尧:“舒教官,学员们都在等呢,咱们是不是要去和他们见面了?”   舒尧心中了然。阿列克谢口中的“学员”,正是军部此次征兵募集到的新鲜血液。他们或许有一定机甲基础,或许对机甲从不熟悉,只是有着一腔热血。现在,他们开始集结,等待接受训练、上阵杀敌的那天。   舒尧被任命为总教官,阿列克谢则是他的副手。而这只是两人在军部的任务,“桑梓”的大规模生产,同样不会简单。   未来仍有无数道关卡需要迈过,但是,前路已经不再昏暗。   舒尧露出一张笑脸,说:“来了。” 第140章 番外四   联邦历2061年过半时, 新兵们正式开始训练。   在这个被直接以“桑梓”命名的基地中,哨兵、向导与普通人们首次同台竞技。而让前两种人大为挫败的是,那些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竟然真的能比他们更快、更好地完成舒教官的要求?   许多哨兵、向导的心态开始不平衡,基地甚至出现过几次发生在两个群体中的争端。不过, 不用舒尧出面, 阿列克谢已经把闹事的头头全部解决。   被白虎按在地上的哨兵匪夷所思, 质问阿列克谢:“你好歹是A+级的哨兵, 为什么要那么听一个普通人的话?”   阿列克谢“嗤”地笑了一声,说:“你退役之前也就是个B级的哨兵,有什么脸这么问我?”   地上的哨兵不说话了。的确,来到这里之后,他是身边人中过往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一个。这给了他一种错觉, 即便已经精神海碎裂,自己依然能够在哨兵群体中占据主导地位。   因为这个, 每次看到其他人对普通人展露友好, 他都十分不忿。可是, 如果真的严格按照等级划分,他似乎的确没资格和阿列克谢高声说话。   眼看他沉默, 阿列克谢不屑一顾地撇撇嘴。   在坦陶那会儿,就时常有人说,和舒尧在一起之后,小罗伊德的脾气变好了。   阿列克谢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脾气很糟吗?还不是总遇到有问题的人。   白虎从哨兵身上退下,阿列克谢说:“行了,回去收拾东西吧。”   哨兵一愣, 抬头:“你不能——”   阿列克谢:“我能。蓄意伤害其他学员,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待在这里?”   哨兵捏着拳头,露出愤愤神色。阿列克谢好整以暇地看他, 像是在看一个小丑。过了会儿,才又说:“还有就是,谁给你说,我‘只’是A+级了?”   哨兵一愣。   他来不及仔细想阿列克谢这句话的意思,就被基地里的机器人助手们打包带走。   至于阿列克谢。为基地清理完“垃圾”,他心情不错,哼着歌去找舒尧。   刚刚那句话,实则是他们两个近来才有的发现。从虫巢回来以后,舒尧和精神兽白虎玩闹的时候,无意中提起:“它好像又长大了。”   这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精神兽的成长,一般伴随着哨兵、向导们本人的成长。而在他们精神力等级确定之后,精神兽也会定型。白虎的身形已经定下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长大?   可两人去做测试,阿列克谢的精神力等级竟然上升了。   事实摆在眼前。结合机甲商铺老板的神秘身份,舒尧对此有许多猜测。   是他们一直在喝的灵茶的作用吗?还是回春丹?   不知道。不过,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回到今天,阿列克谢找到舒尧时,他的爱人正在制定下一周期的训练计划。   看着舒尧眉眼中的认真,阿列克谢的脚步缓缓慢下。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就这样看了舒尧良久。最终,舒尧无可奈何:“你怎么就光站着?过来呀。”   阿列克谢这才往前。他粗略看了看舒尧面前电子屏上的内容,从中见到一份文件。   阿列克谢略有惊讶,说:“‘桑梓军校’?”   “对。”舒尧说,“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呢。是军部的意思,直接给基地一个正规的编制,唔,我猜也是方便他们往这边塞人。不过,如果准备得当,其实是一件好事?”   那些因伤退役的哨兵、向导还好说,可很多来到基地的普通人,他们或许没有完成原本的学业,或许原先就没有能力继续上学。如果基地真的可以转变为军校,即便走到战争结束的那天,学员们的未来也有保障。   阿列克谢说:“也可能是议会又有新想法。”   舒尧耸耸肩:“可能吧。总之,看样子,咱们不是孤军奋战。”   阿列克谢笑笑,说:“等到给所有学员都配备了‘桑梓’,议会大概也能安静一点。”   舒尧顺着他的话远目、畅想……半晌,他忽而记起:“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桑梓’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一怔,说:“难道不是因为莫奈星上种了很多桑树和梓树?”   舒尧说:“哎?好像也对。”   阿列克谢看他。舒尧笑笑,在爱人面前,显得非常放松。   他说:“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有往莫奈星上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这样的机甲研发出来了,其他人问我为什么叫它桑梓,我就这么说’——是这样的。”   阿列克谢看着舒尧眼中的怀恋,整个心都变得柔软。   他说:“哦?还有其他意思吗。”   “‘桑梓’是故乡的意思。”舒尧轻声说,“你不是一直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我能直接接受观老板那些东西。因为在我的故乡,他的出身,是一个,嗯,很常见的文化创作素材。”   阿列克谢一头雾水。单看他的表情,就能想到他这会儿有多困惑。   舒尧没忍住,又在阿列克谢脸上捏了把,才道:“莫奈星,最多算我的‘第二故乡’。”   阿列克谢眼皮猛地开始跳。透过舒尧刚刚那个动作,他又想到从前。自己还没告白,和其他几个豆丁一起,被舒尧挨个捏脸。   那会儿,他心里还有很多忐忑踟蹰。此刻,却截然不同了。   他直接扣住舒尧的手,拉到自己唇边。   舒尧只觉得被爱人嘴唇触碰到的地方泛起一阵酥`麻。像是春天里的草叶,晃动,再晃动。不知不觉,自己整个手臂都软了下来。   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偏偏这时候,阿列克谢还要用一种近似于正经的态度,问舒尧:“我记得,你被放在院门口的时候年纪还小?”   舒尧漫不经心。想要更多靠近,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色令智昏”。他回答:“对,也不对……”   这话还是太难说出口了。   他安静片刻,才说:“我其实死过一次。”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背的力道加大了。   阿列克谢的眼中多了浓浓担忧,说:“你……什么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把那个字和舒尧联系在一起,“是去找我的过程中吗?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看爱人快被愧疚淹没,舒尧赶忙道:“没有!我是说,在我被爷爷捡到之前。”   阿列克谢明显更加困惑了。不过,想到那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这会儿的舒尧是健健康康出现在他面前,白发男人稍稍放松。   舒尧把他这一系列反应看在眼中,窝心不已。   他再无犹豫,告诉阿列克谢:“我之前生活在另外一个时代。你大约还记得课本上的‘古地球’,对,我就出生在那里。不过,那个时候我身体很糟糕,几乎是在医院长大。十五岁的时候,我就重病不治了。   “我还记得那边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再醒来,我就成了莫奈星上孤儿院里的孩子。小时候其实很孤单的,实在没办法和其他人玩儿到一起,只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课程上。后来很多人说我心态好,其实也没有很好。只是在我的概念里,人类原本就没有精神力。所以,我也……   “阿列克谢?”   说到一半儿,舒尧蓦地被爱人拉入怀中。   他惊讶,心软。最初的诧异后,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说:“亲爱的,怎么了?”   阿列克谢低声说:“我真是太幸运了。”   舒尧莞尔,说:“怎么忽然这么讲?”   阿列克谢侧过头,温热的吻落在舒尧面颊边。   “联邦有六万亿人,”他说,“但只有一个从另一个时代来的你。”   舒尧:“阿列克谢……”   “坦陶百万学生。”他又说,“正好,我的机甲落在你面前。”   想到两个人的初遇,舒尧忍不住笑笑,说:“真的很巧。”   依照阿列克谢的作风,他晚去一步,爱人大约就自己把坏掉的机甲拿回实验室修理。往后,他们不会一起分得制造公司的奖金,不会一同相约去蓝花城看机甲,不会发现彼此有着一模一样的理想,更不会有这么漫长的往后。   两人久久拥抱在一起。阿列克谢漫无边际地想:我这样爱他,而他一样爱我。   思绪正转动时,忽听舒尧低声说:“遇到你,我也一样幸运。”   他带他走出了那场荒谬的婚姻,支持他对“桑梓”的一切想法。明明是在这个时代可以享有超然地位的高级哨兵,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是啊,他们都是那样幸运。   ……   ……   联邦历2062年,桑梓训练基地改为桑梓大学。同年,舒尧出任桑大的第一任校长。   又两年后,接受了充分训练的新兵奔赴战场。人类与虫族的战争,首次进入反攻阶段。   联邦历2069年,最后一个虫巢被联邦军清空。萦绕着联邦与帝国的阴霾终于散去,两个国度一起决定,将这一天定为他们共同的“胜利节”。   依然是这一年,舒尧以桑大校长的身份,进入学校所在星区的议会,成为其中一名议员。阿列克谢则受邀正式加入军部,因往日功勋,获得大校军衔。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无论生活中有多少变化,有一点不会改变。   桑大的学生依然隔三差五,就看到校长和罗伊德教官在一起散步。偶尔运气好些,还能在训练场上看到两人较量,引起一片喝彩。   “那会儿我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会进入议会,”在学员们祝福、艳羡的目光中,阿列克谢感慨,“也许有一天,我就是‘第一先生’了。”   舒尧笑道:“你也太夸张。”   阿列克谢看他。他目光深深,笑道:“这总比‘做出普通人能驾驶的机甲’符合实际。”   舒尧眼睛眨动一下,听明白阿列克谢的言下之意。   他已经完成过一次从“不可能”到“可能”。而现在,随着战争结束,最高议会中,确保高等级精神力者权力的声音的确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改变这种声音,需要更多力量。   “你说得对。”舒尧说,“看来距离退休还早。”   阿列克谢大笑,说:“没想到,竟然会从你嘴里听到‘退休’。”   舒尧睨他一眼。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恰如从前的许多年。阿列克谢的神色柔和下来,舒尧面上则多出一抹笑来。   “我当然会想着退休了。”舒尧说,“之前还想着,退休的日子,要怎么去过。”   阿列克谢随着这句话畅想,很快心动:“我忽然觉得——”   舒尧:“嗯?”   阿列克谢一本正经:“有些事,交给其他人也不错。”   这次,轮到舒尧大笑。   两人的笑声落在学生们耳中。学生们并不知道校长和教官前面在说什么,这会儿,也就只有一个念头——   唔,又是被秀到的一天。 第141章 抽卡APP(1)   舒尧不知道的是, 虽然蓝花城的“潮声机甲”关了门,但观澜和越无虞并没有直接从这个世界离开。   虽然卸下了皇帝的身份,可哪怕仅仅作为本世界的一个普通居民,越无虞依然无法在最大危机没有解除时走人。   观澜看在眼里, 干脆提出, 越无虞做甜品的手艺好像越来越好, 接下来, 他们也许换一门生意,开家甜品店?   越无虞闻言惊喜。观澜笑眯眯地看他,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说:“原先也不是一定要走。”   只是按照他在舒尧命运中看到的情况,如果舒尧还能联系到他, 一定会来询问他是否愿意露面。心意是好的,偏偏两人的通讯会被议会监听, 往后就是数之不尽的麻烦。   如果是其他人, 也许还会觉得这是一个赚取名利的好机会。但在观澜眼里, 这只是一个能量中等、能把自己的“泡澡水”看得比千金还重的普通小世界。其中和自己有牵扯的,有一个越无虞就够了。   眼看越无虞趴在柜台上, 头发间有什么蠢蠢欲动。观澜矜持地笑了,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越无虞竟像是想过很多遍,迅速回答:“梅拉星。”一顿,和观澜解释,“那里是我父母相遇的地方。小时候,除了帝都之外, 我最常住的就是那里。”   观澜拍板:“好,咱们就去梅拉星。”   就这样,新的星球上, 一家叫做“潮声甜品”的店开张了。   店面不算很大,却十分明亮干净。一进门,仅能嗅到甜甜的香气。   老板是一个容貌俊美、气质矜贵的男人,店员则更年轻些,根据客人们的观察,似乎是一个狼族兽人。   比起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老板,店员显得勤快很多,总在店里转来转去。   等到客人的要求都被满足之后,他就靠在柜台边上,和老板聊天。   两人都笑吟吟的。从旁人的角度去看,俊男美男……咳,真是美好的一天。   ……   ……   等到最后一个虫巢被清空,恰好新的小世界与本世界交汇。   老客们再去“潮声甜品”,惊讶地发觉,店铺竟然被转手了。   而这时候,另一个小世界里,“潮声甜品”的招牌被打了出来。   “叮铃——”   都市OL们进入小店,带动门口的风铃响起。   蛋糕香味,混合着客人们讲话的声音,一起传到柜台后面。   看着越无虞忙前忙后,观澜咳了一声,难得“良心发现”,也开始招待人,给客人们扫码结款。   最忙碌的午休时间结束后,观澜由衷地想:当初把越无虞捡回来,真是太好了。   刚刚升起这个念头,面前就被摆了一杯果茶,还有一块观澜已经吃过很多次,却依然很喜欢的蜂蜜焦糖乳酪。   他看越无虞,见青年笑着说:“辛苦了。”   观澜咳了声,说:“你才是,一直这么辛苦。”   越无虞说:“没有没有。”讲话的时候,还顺便摸了摸杯壁,确保热度适中。   对方这样贴心仔细,观澜难得不好意思,说:“坐一会儿吧。来这个世界也有两个月了,想不想去哪里玩?”   虽然作为兽人来说,越无虞早已成年。但在观澜眼里,对方至多脱离了“小朋友”范畴,但依然算是“小年轻”。   如果在自己的族群内,这个年纪,不继续玩泥巴就不错了。这么一想,观澜愈发觉得越无虞实在早熟。   越无虞被他面上的欣慰弄得哭笑不得,说:“不用,咱们也刚来。再说,来新世界,本身就是一种旅行。”   而且,虽然名义上说,店里的各种清洁、商品制作等任务都是由他负责,但越无虞也不傻。他从上个世界中带出了大量设置好后就能自动操作的机器,除了给观澜吃的蛋糕、果茶是亲自动手,其他东西都交给机器解决。   听他这么说,观澜的眼神愈发宽心。   越无虞:“……”   他岔开话题,问:“对了,‘潮声’这个名字,是有什么意义吗?”   观澜:“咦?”   越无虞说:“一开始是书店,后来是客栈,再到现在。”他看一眼被绘制在墙壁上的海浪、海天白云,“澜哥,你很喜欢海?”   观澜理所当然:“当然喜欢。”   越无虞看他。在青年的目光中,观澜微微迟疑。   作为一条龙,喜欢海,喜欢水,好像不值得奇怪吧?   为什么越无虞还一副期待他多说一点的样子呢?   过往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观澜意识到一件事,微微恍然,又有点不可思议。   他谨慎地和越无虞确认:“无虞,你知道我的本体是什么吗?”   越无虞眨一下眼睛:“有鳞片,身形很长,是玄蛟的‘上君’。”   观澜点头。   越无虞说:“嗯,是金色。”他拿出观澜曾经给自己的鳞符。   观澜再点头,眼睛里带了点期待。   有点可爱。   越无虞忍不住心想。   但是,他也要承认:“只知道这么多了。”   最开始,是他真的无意探究观澜的隐私。到后面,线索越来越多。奈何两边的文明背景完全不同,银湾帝国可没有“龙”这一种族。如果越无虞经常去联邦,和人类有所交流,稍微了解一下自古地球流传至今的传承,或许还能猜想一二。可现在,哪怕他脑海里已经有一个对观澜本体模样的大致猜想,也依然说不出真正答案。   听到这个答案,观澜:“……唉。”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听得越无虞的心都提了起来。   两人相处很久,他不至于担心观澜会因此生气。但哪怕是一点点不开心,也不是越无虞愿意见到的。   “没关系。”观澜说,“有机会,给你看看。”   之所以是“有机会”,主要因为要是无缘无故,直接朝着越无虞展示本体,对观澜来说,还是有点奇怪。   他矜持,越无虞听在耳中,微微笑一笑,答应:“好。”   两人之间气氛愈睦,观澜的思绪一点点飞远。   从前,他只想着把越无虞带回对方的世界。对两人的关系,不会刻意疏远,但也不会有意维系。   现在却不一样了。越无虞放弃皇位,放弃故乡,随观澜远走。哪怕如果他有所希望,观澜依然可以送他回去。但其中意义,到底有所不同。   这种情形中,他要是再对越无虞有所隐瞒,似乎说不过去。   但单是露出本体一件事,已经足够让观澜精心选择良辰吉日了。要是直接让他告诉青年,其实你小时候捡到的那条“小蛇”不是别人,正是我……观澜的眼神闪了闪,哪怕知道再多道理,这会儿,还是把这条压了下去。   以后再说。嗯,以后再说。   恰好,这会儿又有人推开店门。   来人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一副“全副武装”模样的青年。他的目光在店里匆匆扫过,拿了一袋黑面包,摆在柜台前。   越无虞顺手拿起面包,扫码、结账。   从始至终,双方都没什么沟通。但在青年拿过面包,准备离开的时候,观澜忽然开口。   他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休息不好?”   青年脚步一顿。   他侧过头,惊讶地看着观澜。   观澜端详他。在青年印堂,他看到一缕若隐若现的魔气。   真稀奇,观澜暗暗想到。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确认了,和自己捡到越无虞的地方一样,这也是个处于科技文明前期、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小世界。可既然这样,魔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最好去检查一下。”作为“陌生人”,观澜客观地给出建议,“你的状态不太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这种“封建迷信”发言,如果落在别人耳中,多半要被嗤之以鼻。   但宋西洲听在耳中,身体慢慢僵住。   他想到自己这段时间频繁做着的梦。   梦里,自己住在另一个男人家里。两人是“男朋友”的关系,没日没夜地在……   那些羞耻的、让人无法面对的画面,持续不断浮现在宋西洲脑海。   可在他记忆里,自己明明始终都在工作。就连问身边的助理、经纪人,他们也说不出半点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宋西洲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在做什么荒诞的梦。但就在昨天,他在家中洗澡,无意间转头看向镜子,随后看到了自己腰上一个淡淡的、类似于人手的印记。   惊骇之下,他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随后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宋西洲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太过骇人,让他无法面对。 第142章 抽卡APP(2)   时间前推三个小时。今天原本计划要去录音棚, 但早晨那会儿,助理来到宋西洲家,一推门,见到坐在客厅中的青年, 顿时被他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   助理赶忙把买好的早餐放下, 过来看他, 问:“哥, 你这是怎么了?”   还没碰到人呢,就被宋西洲躲开。   助理尴尬地站在原地,宋西洲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   他说话了。因一夜未睡,嗓子都是哑的,道:“我昨天好像着凉了, 有点感冒。今天的行程就取消吧,你也先回去, 别给你传染了。”   作为已有个人工作室的独立艺人, 在录音这种不牵扯其他合作方的事儿上, 宋西洲有足够话语权。   助理接受了这个答案,不过没有直接走人, 而是关切询问,宋西洲需不需要去医院,或者自己出去帮忙他买药?   宋西洲知道助理是好心,但他思绪实在太乱,勉强应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助理看出老板心意坚决, 到底离开了。   等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宋西洲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   他抱着自己的头,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   “梦里”的另一个男人究竟是谁?他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他想不到答案, 甚至又陷入前一个问题。   那真的会是现实吗?背后的手印,也许是因为自己睡觉姿势不好。身上其他痕迹,同样有可能来源于自己。对,也许一切真的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宋西洲迫切地希望这才是一切的答案。   他甚至隐隐后悔,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让助理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屋中,才容易胡思乱想。   抱着这个念头,宋西洲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在城中漫无目的地开了两个多小时,没吃早饭的青年开始感到饥饿。   在看到一家甜品店时,宋西洲停了车。   职业特殊性摆在那里,他不可能去吃蛋糕、酥点那种热量爆棚的东西。好在在货架上找到黑面包,正好能够充饥。   原本以为这就是本次购物的尽头了,但宋西洲又听到店老板说,自己可能被什么东西“缠上”。   他的脊背一点点僵硬。脚下像是粘了502,动弹不得。   看他这样子,观澜就知道,自己一定说中了。   他“啧”了声,从手边抽屉里拿出一袋茶叶,摆在柜台上,“拿回去泡水吧。”   宋西洲的视线落了下去,看着茶包,脑海中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说:“这可能只是一种诈骗手段。小张早上一来就看出来我不对劲,这会儿其他人当然也能看出来。现在是送我茶叶,后面可能就需要高价购买。”   另一个声音说:“可我真的好像遇到了超现实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是能救我的人,我却放弃了,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两个声音没有打出结果,宋西洲选择折中去问:“您知道我是怎么了吗?”   观澜反问:“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宋西洲想:哦,他是不是要收钱了?果然。   口中说:“请您帮我看看。”   他实在太不安。就算腰上的印子可以当做自己弄的,膝盖上的青紫也能当做无意间碰撞,可胸膛那些类似牙印的痕迹呢?真的要自欺欺人,觉得那其实只是指甲印吗?   宋西洲已经想好,哪怕对方真的要钱,自己也认了。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大师”,帮自己度过这一关,花个两百、三百万,都很划算。   但店老板真的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观澜的眉尖瞬间拧起,面上浮现出清晰的厌恶。   “合欢宗。”他嘀咕,“怎么到哪儿都有这种歪门邪道?”   宋西洲没听懂。   他一脸茫然,看店老板又拉开刚刚那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圆圆的、看不出材质的金色薄片。   “带在身上。”观澜言简意赅,“刚刚那包茶喝了,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宋西洲喉结滚动一下,问:“老板……大师,您刚刚看到什么了?”   观澜没在意他的称呼,回答:“你大概不太想听。”   宋西洲面色发白。由这句话,他延伸出很多联想。   观澜看着,反倒有点无奈,说:“也没那么严重吧?你被一个魔头盯上了,哦,被盯上的不止你一个。如果你没遇到我,大概就要被吸干精气。看过《倩女幽魂》吗?和被黑山老妖抓去的那些人差不多。”   这话对常人来说可怖。但落在宋西洲耳中,竟然让他的状态竟然好不少。   黑山老妖再可怕,结局也是被燕赤霞封印在树里。   如果那个“魔头”真的和老妖差不多,结局应该也相差无几?   青年心神安定下来。他捏紧手中圆片,再郑重地取了茶包,问:“这两样一共多少钱?”   观澜随意到:“不要钱。”   宋西洲惊讶。惯性思维又被打破,原来自己是真的遇到好心人,可他前面竟然觉得对方是骗子。   大师不收钱,宋西洲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馈赠。   他暗暗决定,回去就和小张说,以后工作室需要采购下午茶,都从这家店进货。   “对了,”青年又记起,“您刚刚说,被盯上的不止我一个?”   观澜说:“对。没关系,我会处理。”   宋西洲听着,露出进店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认认真真地和店老板道了谢。后面出了店门,还给面包拍了张照片。小店招牌也被纳入镜头,发到微博上,没一会儿,就有粉丝认了出来:“这是五福路上新开的那家甜品店!我前两天才去吃了,没想到洲洲竟然也会去!”   下面迅速有其他人问:“想去打卡!黑面包我是get不到[苦涩][苦涩],姐妹有没有这家店其他甜点的安利?”   认出来的粉丝回答:“我买的几次乳酪蛋糕都很好吃!不过之前还见店员小哥拿出来过一个蜂蜜焦糖口味的,我问他多少钱,他竟然说不卖,只做给老板吃。”   前者:“听起来好可惜。”   后者:“哈哈,不可惜,其他味道一样好吃!”   宋西洲看着新博文下飞涨的评论,唇角再度勾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心头阴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这会儿,他蓦地发现,原来今天天气很好。蓝天万里,晴空如洗。   阳光洒落在他的车上,伴随他远去。同样落入“潮声甜品”的玻璃橱窗,让整个店铺被光色笼罩。   暖洋洋的,弄得观澜又有点想打呵欠。   还没打成,就听越无虞说:“黑山老妖?那是什么?”   观澜瞥他一眼,笑了:“一个这个时代很有名的志怪故事,你可以搜搜。”   越无虞去搜了。看着手机上的剧情梗概,他松一口气,说:“看来的确不是大麻烦。”   经历过玄蛟和青鸾的那个世界后,他已经对观澜的实力有了一定认知。   观澜却道:“哦,你其实想问那个合欢宗魔头?”   越无虞点头,观澜说:“我骗他的,魔头和黑山老妖完全不一样。”   只是他看宋西洲的状态实在太差。要是不安慰一下,恐怕魔头还没动手呢,他就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于是扯了个对方大概率知道的故事,用来模糊宋西洲对事情真相的认知。   听他这么说,越无虞一怔。   观澜沉吟:“那个魔头,嗯,有点本事。”   越无虞轻轻抽了口气,问:“到底怎么回事?”   观澜说:“他应该是受伤了,”不奇怪,魔修人人喊打,“慌不择路,跑到这个没有灵气的小世界里,想办法附到一个神魂虚弱的男人身上,然后……” 第143章 抽卡APP(3)   越无虞被观澜的话音吸引, 接口:“然后?”   观澜耸耸肩:“一开始,他会给被附身的人一点好处,同时引导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事。到后面,积攒了足够的力量, 就把人一脚踹开。”   他的话音微微停顿。   越无虞屏息静气, 见观澜扯起唇角, 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观澜说:“这算是比较幸运的情况。”   越无虞一面想, 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在观澜面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一面问:“幸运?”   “对。”观澜耸耸肩。能被魔修选中的人,十有八`九存在心智上的漏洞。少数一个,是魔修们伤重之下急病乱投医的选择,心性坚韧, 可以抵挡住诱惑。   对后者,三十三重天上的修士们会尊重。但对前者, 要是没来得及在魔修的引诱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还好说。一旦做出了, 就像是宋西洲遇到的状况, 自然是和魔修同罪论处。   当然,前提是他们神魂尚在, 没被魔修捏碎丢弃。   “魔修做这种事,自然有他们的目的。”观澜说,“他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一个平常人好处?要么是看中对方根骨,打算养好之后夺舍。要么是要把人直接炼成机关,供他们驱使。”   观澜不是人修,但他也知道, 这种状况在人修中是一个相当常见、已经会被所有门派对着新招收的弟子们耳提面命的骗局。   捡到带着“大能”神识的灵宝法器了?是,天底下是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儿。但你真的确定,被你遇到的是馅饼, 而不是磨刀霍霍,准备拿你开刀的魔头?   类似的话听多了,仙门弟子也都开始长记性。魔修们的套路越来越难用,至少就观澜所知,三十三重天上已经几百年没出现过这种套路的受害者。   “在那个人还没被‘魔修’害死之前找到他,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律论处,”越无虞总结,“其实是在救他?”   观澜想了想,笑了:“可以这么理解。”   越无虞说:“便宜他了。澜哥,接下来要怎么做?”   观澜眼神闪动一下,说:“不急。”   依照宋西洲原本的命运,他会在在外游荡、神思不属的时候,遇到自己“梦里”的男人。   宋西洲愤怒又恐惧。他还没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就被对方找上门,再度遭遇“梦里”的事情。只是这回,宋西洲全程都非常清醒。   清晰的思绪进一步加深了青年的痛苦。他不会知道,出身于普通小世界的自己,原本就不可能抵抗来自修真大世界的合欢宗密术。宋西洲只会在男人的话里陷入自我怀疑,也许对方是对的,自己身上的一切反应,都因为他下贱地渴望对方。   他神思愈发恍惚。对魔修来说,这是最好采补的状态。哪怕这个小世界的没有灵气呢?多吸一些精气,总能给他挑选的躯壳堆出一点修为。   修为高了,能做的事也愈多。整个世界悄然发生变化,道德纲常被完全打破。很多年后,踩着全世界生灵的命数,魔修选择的躯壳破境飞升,去往另一个小世界。   男人这会儿尚且志得意满,只当更多美人、更多权势在自己面前招手。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前进一步,神魂被毁的日子就更近一点。   至于宋西洲,还有世界上的其他人,则被男人遗忘在身后,随着世界的崩坏,一点点变成只知情`欲的行尸走肉。   观澜前面说宋西洲大约不想听,指的就是这个。   好在现在,宋西洲在一切的开始就遇到观澜。   他的命运,这个世界的未来,都要不一样了。   “魔头会现身的。”观澜说,“等着就好。”   ……   ……   在越无虞直抽冷气,宋西洲心情转好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在街上。   如果宋西洲在,一定会认出来,这就是自己“梦里”的人。   他叫杨浩。家乡是一个北方小城,在南城读了大学,毕业后顺势留下。目前单身,待业。   早在初中那会儿,杨浩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不过学生时代,别说“同性恋”了,就连“早恋”,都是身边的老师、家长们讳莫如深的字眼。在这样的环境里,杨浩几乎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他压抑着自己对男人的兴趣,一心一意埋头读书,竟然在高考时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等到赴大学报道的日子,他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也是这的四年中,他第一次知道,同性恋不是怪物,而是一种相对小众的性取向。   不止如此,杨浩还交了男朋友。   他自认为与男友感情不错。异性恋有种说法,是“从校服到婚纱”。落在同性恋身上,婚姻是不可能了。可两人在一起六年,早就说好一起攒钱在南城买房。拿不到结婚证无所谓,至少房产证上要同时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可就在一个月前,男友向杨浩提出分手。   理由很冠冕堂皇,是“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对未来的希望”。   杨浩愤怒了。他知道,男友最近升职,被调到公司总裁的办公楼层。那个三十出头的总裁屡屡向男友示好,而男友,多半是被对方的金钱攻势打动。   明明是嫌贫爱富,却说得好像是杨浩对不起他。   愤怒之余,也有伤心。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感情,对方能眼睛都不眨的放下,他又要怎么放下?   接连两个礼拜,上班的时候,杨浩都不在状态。公司要求的策划,他也没办法按时交出来。   眼看要没时间了,杨浩干脆找了一份国外多年前的案例,粗略做了些“本地化”,就递了上去。万万没想到,总监看了他这份方案,直接被气笑了,说:“这么经典的案例,你竟然能直接照搬?”   当天,杨浩就被炒了鱿鱼。   遭到失恋、失业的接连打击,当天晚上,杨浩买了一提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他还是会想起男友。可想给对方打电话、请求和好,才发觉男友已经把他拉黑。   杨浩心情更加苦闷。他一瓶接一瓶,不知不觉,整整一提酒都下了肚子。   第二天醒来,杨浩的第一反应原本是“完了,上班要迟到”。可都爬起来换衣服了,终于记起,工作已经没了。   杨浩颓丧地坐在地上,麻木地滑动手机。这下子,他发现,自己桌面上多了一个叫做“人生赢家”的APP。   画面设计十分简洁,不过不算丑。   杨浩只觉得这是自己喝醉酒时下下来的。这会儿没印象,但也不影响他随手打开。   正是这一“随手”,让他发现了崭新世界。   和杨浩玩过的很多抽卡游戏一样,这个APP也可以用来抽卡。不过,被抽到的不是精美的图片,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抽到的第一张“R卡”是邻居家一个大学生。卡牌刚在手机上闪现,床上就传来对方的声音。像是还没睡醒,叫他:“亲爱的,怎么还不过来?”   毫不夸张地说,那会儿,杨浩整个人都麻了。   他缓慢地转头,与床上的青年对视。这一眼,让他觉得男友又回到自己身边。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床上的并非男友,而是隔壁家的小曾。   眼看青年下了床,身上只穿着一件自己的衬衫,杨浩口舌发干。   最初的一刻,他的确想说,你为什么在这里?赶紧回家去。可青年直接在他身边坐下来,抱住他,笑吟吟的样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杨浩的理智直接被烧断。   他稀里糊涂地和对方发生了关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原先还觉得担心,万一曾黎发现不对,自己会不会被抓进警察局?但几天下来,杨浩确认了,曾黎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把自己当做男朋友。   他开始沉浸其中,甚至带着一点恶意地想,就算前男友傍上了总裁又怎么样?以色侍人,早晚要被甩掉。自己就不一样了,小曾更年轻,也更加温柔。自己带他打游戏,小曾只会笑着夸他。不像前男友,总说自己玩物丧志,完全不为两个人的未来考虑。   可惜的是,美好的日子只持续了一礼拜。   第八天清晨,杨浩再睁眼的时候,被窝冷冰冰的,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小曾呢?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对方人影。就在这会儿,听到了隔壁门开的声音。   杨浩冲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与对面出门准备扔垃圾的青年对视。   见到他,青年明显一愣,随后笑笑,说:“早上好啊。”   杨浩问:“你怎么回去了?”   青年又是一愣,踟蹰:“我现在放假,当然在家。”   他完全不记得前面一周发生的事情。   杨浩看着曾黎进入电梯的身影,痛苦地明白这点。   但他不甘心。想到之前“人生赢家APP”提示过的,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抽卡机会。杨浩回到房间,果断选择使用。   他要把自己的小男友找回来——在按下抽取键的时候,杨浩的确是这么想的。偏偏这一次,他没抽到曾黎。   手机屏幕上的光芒远比曾黎出现时要耀眼。等到卡面出现,杨浩看着旁边的“SR”标志,先是一愣。等到见到屏幕上的人影,他又是一愣。   他认得对方。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孔,最近就有一部对方的剧在热播。传统的仙侠题材,宋西洲扮演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侠客,经历一系列冒险。   故事很俗套,同时很受人喜欢。收视率节节攀升,就连杨浩这样平时不看电视的人也有所留意。   这种人也会出现在APP里吗?   杨浩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亲爱的,”宋西洲叫他,“你不是说去买早餐吗。早餐呢?”   杨浩转头,看着身后腰细腿长、容貌比曾黎漂亮了不止一个档次的青年,再次心动了。 第144章 抽卡APP(4)   这只是对美好的本能向往。   ——宋西洲接近的时候, 杨浩艰难地想。   而等到宋西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的思绪已经无法转动了。   和与曾黎的那七天不同。与宋西洲的七天,杨浩是抱着“既然他迟早会走,那我还顾忌什么”的心态。   这也是曾黎完全没有发觉异常, 宋西洲却噩梦频频的原因。   第八天如期而至, 怀中人再度消失在床上。   杨浩陷入巨大的空虚。他知道在过去的几天里, 自己攒到了三次抽卡机会。但这次, 他没直接点开APP,而是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期间刷着手机,不知不觉打开了宋西洲的微博。   过去一周,宋西洲都一直待在杨浩家里, 自然也不会发什么内容。   粉丝们习惯地在偶像的最后一条博文下自言自语,猜测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   看着那一条条年轻女孩发出的关切, 杨浩撇着嘴, 想:哈, 你们可不知道,在我床上, 他是个什么样子。   他翻看着自己前段时间为了“留下纪念”拍下的照片,几乎按捺不住自己把图片发出去的冲动。   好在杨浩还没完全疯掉,知道APP的存在必须保密。否则的话,手机被收走都是小事。自己被抓去切片研究了,才是大问题。   他在家浑浑噩噩地待了几天,期间总会听到隔壁曾黎进进出出的声音。   杨浩觍着脸又去打了几回招呼。原先是想着“好歹是邻居, 就算不能再在一起,至少也能做个朋友”。但几次之后,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曾黎好像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自己。   他愤懑又无法理解。不过,对曾黎本人来说,这事儿其实很好解释。   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从某天开始莫名对自己非常热情,还总会用一种黏腻、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自己,甚至会在“帮忙拎东西”的时候在自己手上捏两把。   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曾黎迅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性骚扰了。   这让他一阵恶心。奈何杨浩脸皮太厚,曾黎明着暗着嘲讽了几次,对方都像是听不懂似的。曾黎也不想真把自己陷在麻烦里,干脆主动避开,琢磨着正好父母和自己说过,等他大学毕业,就把这边的房子卖了,去他工作的地方买套新房。现在来看,这个计划可以提前。   至于杨浩。他见不到曾黎,又不知道宋西洲这会儿怎么样了。百无聊赖之下,又开始反复打开APP,思索自己要不要重新抽卡。   犹豫了几天,又记起自己自己的存款已经不多了,也许应该去找工作。   杨浩振作起来,结合自己在上一家公司的工作经历,重新整理了一遍简历,开始广撒网。   时间来到今天。他早晨出门,就是要去参加一场面试。可惜面试过程中,杨浩就意识到,对面HR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后来他去接水,更是听到对方和另一名HR说:“……就是他吧?”   “对。圈子里都传遍他抄袭的事儿了,怎么还有脸继续待在南城。”   杨浩如遭雷劈。他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之后,那边的总监到处都在说自己坏话!   杨浩转身就走。   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机会被录用了,打算去前一家公司讨个说法。   走到一半儿,手机开始震动。拿出来看,是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的宋西洲发了新的博文。   眼看那只他很熟悉、无数次亲过把玩过的手拿着黑面包,杨浩的口舌有点发干。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都是前面几天里的事情,美好,刺激,让他难以忘怀。   宋西洲这会儿在哪里?说起来,他和自己说过,他也是南城人。   杨浩一边想,一边往下拉动。   他原先并未认出那家蛋糕店。是在看了粉丝的评论以后,他才意识到,原来宋西洲这会儿距离自己竟然很近。   他的心跳有点快。虽然南城很大,单单是现在的五福路,就有成千上万人经过。但是,他还是怀抱着一点期望。   也许他能再见宋西洲一次。   他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的车流,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不切实际。   可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车从他面前开过。   看到驾驶座上青年的侧脸,杨浩瞳仁蓦地缩小,脱口而出:“西洲!”   ……   ……   恢复状态后,宋西洲联系了原本预约的录音棚。   他本职是演员而非歌手。不过这年头,人人都讲究一个“歌影双栖”。不求多专业,至少在演戏的同时出一个ost,也算全面发展。   因早上取消过一次预约,宋西洲原本没抱太大期望。不过,对面告诉他,棚子没被其他人订走,宋西洲可以随时过去。   宋西洲欣然。因是临时决定,他也没再让助理过来,就当是给对方放个假。   一路开车到了录音棚所在的大楼下,宋西洲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拔了钥匙,检查一遍口罩、帽子,准备离开。   就在这会儿,一道人影出现在车边。   宋西洲瞥去一眼,瞳仁微微缩小。   杨浩!   与原本的命运轨迹不同。这一次,他并不是在宋西洲精神崩溃、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出现,而是一路跟着宋西洲到了大楼,又趁保安不注意,直接进到车库。   看着驾驶座上的青年,杨浩露出一抹笑。   他直接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位上,看着一副紧张神色的宋西洲,说:“别怕,我没有恶意。”   宋西洲自然不可能相信对方的话。事实上,在看到杨浩的第一眼,他就记起此人身份。   是那个男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带有什么目的?   宋西洲身体朝后避去。可惜车子里的空间还是太小,他身上的安全带又还没解开,无法直接从车中离开。   这一瞬间,宋西洲想到了很多事情。自己应该多听听助理的叮嘱,一定确保周围没问题再打开车锁。刚刚甜品店的老板明明说了没事,为什么这会儿自己还要遇到对方。他到底是谁?那些模糊的画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没想出一个答案,就见杨浩朝自己伸出手。   宋西洲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他没想到,下一刻,自己迎来的却是男人的惨叫。   一阵灵光从宋西洲身上爆开,穿过车子里的设施,没给它们造成任何破坏。唯有杨浩,在被光芒触碰的时候,像是被一盆沸油泼在身上。   他痛得浑身战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宋西洲看着男人惊恐地往后缩去的场景,先是愣住,随后心头闪过阵阵快意。   有用!   他迅速解开完全带、下车。动作一气呵成,正在这时,巡逻的保安也被杨浩的惨叫声吸引过来。   在大楼工作久了,保安对就会在这儿出入的明星心里有数。此刻见到宋西洲,第一眼就认出他,随后问:“宋先生,你没事儿吧?”   宋西洲捏着口袋里的薄薄圆片,感受着龙鳞边缘压在自己手心的微痛。   “没事。”他说,“我刚刚停好车,车上那个人就直接开了车门,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保安抽了口冷气,赶紧从副驾驶位上将车门拉开,把还在瑟瑟发抖的杨浩拖了出来。   从头到尾,杨浩都没有反抗。   他也反抗不了。虽然刚刚那阵奇怪的光线已经消失了,但留在他身上的疼痛还在。不光是落在皮肤上,还像是直接渗入骨骼中。痛得杨浩头脑一片空白,涕泗横流地趴在地上。   脑子“嗡嗡”的,他好像听到宋西洲在和那个保安商量报警。不,不能这样!   杨浩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事实上,他之前跟踪宋西洲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会儿自己心情不好,正需要发泄。宋西洲乖乖就范当然最好,可他要是不从,手机上那么多照片,不就可以直接拿出来用了?   一个明星,他能接受以后别人说起他,用词都是“那个被男人玩儿的”“在床上浪得要命”……吗?   杨浩竭尽全力,想威胁宋西洲。   他不知道,其实宋西洲本人,此刻也有所犹豫。   这种明显归于“玄学”范畴的事情,警察会怎么处理?再有,虽然自己不太记得了,可那几天,男人可没少用手机拍他。   万一照片流出去呢?这甚至不是“职业生涯终结”的问题。有谁能接受自己最私密、最不堪的样子落在大众眼里。   宋西洲背脊窜起一阵凉意。正踟蹰,就听到了从圆片里发出的、似乎只落入他一人耳中的声音。   “警方会保证你的隐私,我也可以帮你删掉一些过于露骨的画面。”甜品店的老板说,“附在他身上的魔修交给我,但他本人会受到什么惩罚,要看你。”   宋西洲眼皮颤动一下,天人交战。   他相信对方的话。但是,这也意味着,到底会有部分照片被办案警方看到。   宋西洲舌尖抵着上颚,在心里问:“你之前说,被盯上的不止我一个?”   观澜回答:“对。”   宋西洲说:“如果不处理他本人,哪怕没有那个,唔,‘魔修’,他以后可能还是会危害别人?”   观澜客观:“是有这个可能。”   宋西洲慢慢吐出一口气,说:“对,报警吧。”   这话是和保安说的。话音出口,如果不是身上太痛,杨浩能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他攒了一肚子咒骂,想要一股脑地喷薄而出。可在宋西洲和保安眼里,地上那个男人仅仅是在“唔唔”地流口水。不说宋西洲本人了,就连保安,也嫌弃万分。   不过,真正拿出手机的时候,保安还是有点担心:“宋先生,你是不是拿了什么,咳,电视剧里那种,一启动就‘滋啦’一下把人放倒的东西?”   心头大石已经被挪开,宋西洲抿唇笑了,“你说电击器?没有。”   保安看起来不太相信。也对,杨浩刚才还能直接进车,这会儿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   宋西洲将心比心,觉得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恐怕也要迟疑。   但他也是真的无奈,说:“我的行车记录仪是车里车外都录着的。他这样子,可能就是有什么病发作了。待会儿警察来,一看就知道,我压根没碰到他。”   保安有端详他片刻,见宋西洲一派坦然,这才放心。   听说有疯子袭击人,对方可能还存在精神问题,警方来得很快。一起过来的,还有救护车。   杨浩被抬上担架。那之前,他最后看到宋西洲一眼。   青年远远地看着他。似乎是留意到他的视线,宋西洲抬手压了一下帽檐。   厌恶、恶心……杨浩清晰地从宋西洲的神态中看出这些。那之后,他就被注射了镇定剂,头脑昏沉起来。 第145章 抽卡APP(5)   作为报警人, 也是被疯子袭击的受害者,宋西洲前往录音棚的计划到底被取消了。   他转而去到派出所,就前面的事做笔录。   “我不认识他。”宋西洲实话实说,“只是停车过程中, 他冲了上来, 然后又, 咳, 变成那样子。”   虽然是受到很大关注的明星,但在警察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遇到危险、希望寻求帮助的普通居民。此刻犹豫一下,接着问:“我刚刚还和保安说呢,行车记录仪上也有对内的录像。同志, 那应该能证明我从头到尾都没接触他吧?”   宋西洲的表现、担忧都显得十分真实。警方看在眼里,语气缓和一些, 说:“放心, 我们会查看你车里的记录。还有, 也会调楼里的监控。”   宋西洲“哦”了声,手里捧着警察刚刚倒给自己的茶, 表情轻松许多。   只是过了会儿,他的眉尖还是微微拢起。   警方最先没注意他表情的变化。恰好,前面跟着杨浩一起去医院的警察也过来了。对方带来了杨浩的最新消息,人没事儿,已经排除癫痫等疾病发作的可能,目前正在做毒检。   同时, 也带来了杨浩的手机。   不管杨浩有病没病,他袭击宋西洲,都是不争的事实。为了调查他的目的, 警方查看了他手机中的内容。   这一查,问题可就大了。   前面给宋西洲做笔录的警察听着同事的话,面色微微变化。   “事情有点奇怪。”同事额外有评价,“虽然有……但是没找到他和宋西洲的联络记录,是不是还有另一部手机?”   “去问问。”前者应了声,转头去找宋西洲。   青年还是捧着杯子,静静坐在椅子上。   随后,才又对上宋西洲显然情绪糟糕的神色。   警方心里有了初步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初步想法”,距离接下来听到的事实,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   有照片在,宋西洲承认,他之前也许见过杨浩。   依然是“也许”。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克制,又带着困惑。   “我很确定,我没在现实里见过他,或者至少没在现实中接触过他。”宋西洲说,“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梦到’他。”   梦?   两个负责和他谈话的警察对视一眼,先把这个情况记下来。   “我身上也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这两天,还想着要去做个检查。”他说着,明显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有过一些怀疑。最开始进到这个圈子里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传说。不过里面真真假假,也没人能分得出来。我就觉得,哪有那么夸张呢?还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更何况,我也和助理、身边其他工作人员确认过,前段时间,我就是在照常工作。要说真的遇到了一些……嗯,侵害,对方也得有时间去做吧?根本对不上啊。   “原本想着,慢慢的,可能就把这事儿忘了。但今天中午,‘梦里’的人忽然在现实里出现了,还直接上了我的车。”   说到这里,宋西洲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他垂下眼,像是在通过这个动作,竭力放自己放松。   类似的状态,警方在其他受害人那里见过不少。宋西洲算是其中很镇定、条理清晰的一个,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心理状态受到影响。   警方看在眼里,心里对事情的判断又拐了个弯儿。   宋西洲给他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可其中说不准的地方还是太多。看来,还是需要讯问嫌疑人本人。   杨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上升到“嫌疑人”了。   他刚从镇定剂的效果中醒来,人还躺在医院呢,就迎来了第一波审讯。   杨浩脑子“嗡嗡”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手机在哪里?”   他担心自己的APP被警察发现,完全没考虑过,自己这么一句话,落在警方耳中,就是他心虚的铁证。   如果不是手机里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何必这么心急?   警方不动声色,说:“先别说手机。今天早晨十一点,你为什么要去科创大楼,袭击宋先生?”   杨浩捏了捏拳头,回答:“我没有袭击他。就是,嗯,找错车了。”   这谎言太脆弱,一下子就能戳破。   果然,警察说:“那你是去找什么车的?”   杨浩:“我和人约了在那边见面……”   警察说:“和谁?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和你约在车库?”   杨浩听着这一个个问题,原本就不太清晰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他前言不搭后语,没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话音里的漏洞百出。   杨浩一咬牙,倒是又把之前的那些照片记起来。这回,他改换说法:“我就是去找宋西洲的。”   警察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杨浩咽了口唾沫,一咬牙,接口说了下去。   他把自己对前男友的怨念一股脑地加在宋西洲身上,这会儿说:“我们谈恋爱好久了。地下恋情,你知道吧?他是明星,不好在外面宣布我们的关系。”   就像是他前男友。每次杨浩去他公司楼下等他,前男友宋畅就只会说,他们是朋友。   可以说,杨浩对宋西洲和对曾黎态度的不同,很大程度是缘于宋西洲和他男友有着同一个姓氏。   他又说:“我也尊重他,嗯,不说就不说吧。”一顿,脑子又灵光了一点,“他是不是说,我们平时都没什么联系?因为和他联系,我用的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手机。”   警察问:“那是哪个?”   杨浩理直气壮:“他之前从我家走,拿走了!”   警察说:“手机号是多少?”   杨浩说:“不记得。我只记得他的手机号,是……”报出一串数字。   在和宋西洲在一起的那七天,他时常带着矛盾想法。人肯定还是会消失的,但那之后呢,他们就再也没关系了吗?   杨浩有点舍不得。他拍照片,就是出于这种心理。记下宋西洲的各种私人信息,也是因为一样的想法。   这次,他说的状况倒是和宋西洲对上了。但是,依然完全不能当做证据。   警察再问,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之前一般在什么地方相会……杨浩的话音里依然全部都是矛盾。   他在撒谎。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但是,照片的问题依然得不到解释。   一般人都想不到“杨浩手机上忽然出现一个APP”。调查工作陷入僵局,就在这个时候,警方在宋西洲那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宋西洲说,过去一段时间,他始终都在和平常一样工作。   作为一个明星,除了拍戏以外,宋西洲的工作还囊括了各种时尚拍摄、品牌活动。一年到头,他待在南城的时间其实很少。不过少见的,过去半个月里,有七天,他没有任何出行记录。   拿这话去问宋西洲,宋西洲微微一愣。   就像是一个冰锥,凿开了他笃定的认知。他缓缓低下头,手指揉捏着眉心,喃喃说:“不对。上个礼拜,我应该有一场品牌方的见面会。”   警方说:“你一直待在南城。”   宋西洲的眉尖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他捧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甚至有水溅到外面。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即过,随后,闪过的情境越来越多。   宋西洲蓦地起身,说了句:“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是证人,受害者,警方自然不会像是对待杨浩一样限制他的行动。   到了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汩汩而下,被宋西洲拘在手中。   这会儿,他又听到了甜品店老板的声音。   “你想记起来吗?”对方问他,“想的话,把前面给你的茶喝了。”   宋西洲的瞳仁微微睁大。   “不想也没关系。”对方的嗓音和在甜品店里听到的差不多,“那个人——杨浩是吧?他已经被抓住了。后面警方大概要花一点时间,不过他本身也没办法再对其他人下手。”   宋西洲的手又在发抖了。他看着清澈的水流从自己指缝中落下,久久不言。   他的模样、状态落在观澜眼中。观澜手上浮着一团灰色的雾,这会儿,雾气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不断扭动。   他喃喃说:“真造孽啊。”   越无虞看看那团灰雾,再看看明显是在和宋西洲说话的观澜,暂时压下疑问,又给观澜面前摆了一碟豆沙糕。   虽然澜哥很喜欢乳酪蛋糕,但在越无虞看,点心的品种还是越丰富越好。   因他这个动作,观澜看来一眼,似乎露出一个微笑。   越无虞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只是在对上灰雾时,他的神色还是收敛许多。   这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和观澜的关系明显有所变化。更加亲近,不再生疏。但是,眼下的场面,还是在告诉越无虞。对观澜,他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同一时间,宋西洲颤抖着开口,“我不知道。”   观澜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宋西洲这会儿并不是在向着自己提出疑问。   他仅仅是在思想挣扎。   的确,此时此刻,宋西洲注视着镜面里的自己。   就在半个月前,他的生活还是顺遂坦荡。那会儿,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状况。   如果不是遇到观澜,又对方给自己的护身符,宋西洲甚至很难想象,自己当下会遇到什么。   如果杨浩直接在车库里把照片展示给他。不,他甚至不一定会去录音棚。   这些可能性,让宋西洲浑身战栗。   他相信甜品店老板的话。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并不是杨浩会不会因为他的选择逃脱制裁。而是在杨浩一定会被制裁的前提下,自己是选择自欺欺人,浑浑噩噩地逃避。还是直面伤害,痛苦着清醒。 第146章 抽卡APP(6)   “我不知道。”   从洗手间离开之后, 面对警察,宋西洲还是这么说。   “我真的——”刚刚洗了脸,这会儿,他的额发还是湿的, 面色苍白, “除了之前的‘梦’之外, 完全没有见过他的印象。在我的记忆里, 那一周,我就是在工作。”   只是他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压根没出南城。   眼看他状态糟糕,警察们叹口气,没有追问下去。   宋西洲又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他再待着,也的确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警方登记了他的信息, 说好后面有事随时联系。之后,宋西洲离开警局。   他没有直接开车走人, 而是坐在驾驶座上, 出了很久的神。   一直到周围有其他人路过, 青年才被惊醒,启动车子。   在警局时, 他觉得度日如年。但进门一看,此刻不过下午两点半。   宋西洲尽量不去思索和杨浩有关的事。他把装着茶包的衣服挂起来,吃了前面买来的黑面包,又翻开最近递到自己手上的剧本。   随着正在热播的《上青天》接近尾声,越来越多人关注起宋西洲下一步的打算。   宋西洲本人也知道,想让自己站稳脚跟, 一两部热播剧是不够的。他需要更多更有质量的作品,才好长长久久留在观众心里。   而现在,被他和经纪人一起列入备选的有三个本子。   其一是和《上青天》题材相似仙侠故事, 名字也很像,就叫做《问青云》。如果想在舒适圈打转,最稳妥的选择。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现代职场剧,和一部古装探案剧。   职场剧中增加了一些豪门纠葛内容,专业之余不乏狗血。由圈内著名编剧老师操刀,整体看下来节奏明快,主角配角的性格都很鲜明。大爆要看运气,下限却不会低。   古装探案剧则是现在已经不太流行的单元模式。开局是主角去一个县城上任,路上遇到案子。等到第一个案件结束,主角也成功来到工作地点。之后,就是他接连破案,一路升迁。到故事中后段,主角成为了太子心腹。结局太子登基,主角也出任刑部尚书。   宋西洲现在看的,就是其中第三个剧本。   内心来说,他最喜欢的也是这个故事。里面的主角并非完人,在正义、侠肝义胆等诸多优点之外,也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偶尔犯错,但犯错之后总会成长。放在大众眼里,大约不如其他剧本里完美无瑕的主角那么讨喜。但在宋西洲看,他的性格却很真实。   可惜的是,经纪人已经和他说了几次。如果要选这个本子,最好事先和导演沟通,修改一下其中部分剧情。   宋西洲觉得没有必要。他想好了,与其改掉主角的特色,不如自己先将这个本子回绝掉。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西洲翻过纸页。   没了“以后我要怎么展现这个角色”的压力,这回,他的心态平和很多,更多是站在旁观者视角,去看主角面临的种种危机。   前期那些豪绅都还好说。主角出身平平、没有背景,但“皇权”就是他最大的背景。但是,如果“危机”正是皇权本身呢?   倒数第三个案子,主角独自一人,面对半个朝堂的贪污。老皇帝对这种情形心知肚明,但他觉得,自己是九五之尊,操心天下大事,原先已经足够辛苦,难道还不能在朝上放几个嘴巴巧、会说话的官员吗?他们犯了事儿,等太子上位,一一处置过去就是。   宋西洲知道,接下来的发展是主角对着太子据理力争:“他们终会受罚,但在他们受罚之前,多少百姓走投无路——”   终究说动了太子,让他冒着失去老皇帝欢心的风险,为民除贪。   以往,宋西洲看到这里,多半在揣摩主角对太子说那些话时是抱有怎样态度。但这次,宋西洲第一次留意到,原来不光是太子有所踟蹰。就连主角本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   他想做一个好官。但如果他在还没有登上高位的时候就折戟,后面登上高位的,不就是那些人了吗?   这个念头快速从主角心头闪过。随后,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诡辩!你在低位时都畏手畏脚,日后又何谈站在百姓立场?前路挫折困苦又如何,你若想把眼睛蒙上,自欺欺人,那就别当这个官!   “若想把眼睛蒙上,”宋西洲喃喃重复,“自欺欺人……”   他猛地阖上剧本。   不。这和他面临的情况截然不同,没有主角出手相救,故事里的百姓真的会遭遇到很多艰难困苦。但是,没有他的证词,杨浩一样不会逃脱惩罚。   宋西洲这么和自己强调。   “不一样的。”他又告诉自己一遍。   自己已经做了应该做的。如果他不站出来,杨浩的恶行根本不会被揭露。到后面,还会有更多人受害。不像现在,一出医院,就要进看守所。   宋西洲缓缓说服自己。然后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宋西洲吐出一口气,捏捏眉心,开始给自己准备晚饭。   再迟一点,他接到助理发来的微信,是问他明天是否一切照常。   宋西洲自然回复“照常”。助理发了个表情包,又说:哥,我看你今天还去了一趟面包店?   宋西洲心想,何止面包店,我还去了一趟警局呢。   助理:知道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调皮]   宋西洲:[哈哈]对,没事。今天养精蓄锐,明天见。   助理:[抱拳][抱拳][抱拳]   晚饭后,宋西洲重新打开剧本。   他要向自己证明,自己是真的已经放下、可以不陷在和杨浩有关的事情当中。   奈何好巧不巧,他又被主角和太子的对话吸引了目光。   被找上门后,太子道:“袁昭,你也替本宫想想!”   主角面色不动,说:“殿下曾与臣说,要臣莫像旁人那样待殿下唯有夸赞。难得一句劝谏,也只说殿下夙兴夜寐,万万要保重身体。臣如今也不过是按照殿下的吩咐行事。”   宋西洲心想:对,这是主角在一步步向太子施加心理压力。就像我之前分析的那样,在他的“逼迫”下,太子最终转换态度。   在主角的话音下,太子不再开口。   他也知道,主角的话是对的。但是,老皇帝就像是一座大山,牢牢压在所有人头顶。   这时候,主角继续道:“微臣也曾想过,倘若置之不理,该有多轻松自如。”   太子看他,眼神黑黝黝的,一言不发。   主角:“……可臣紧接着又会想,我寒窗苦读多年,总算金榜题名。又在外多年,喜民之喜,忧民之忧,又是为了什么。若是为权为钱,那的确该像李大人、孙大人那样,每日快活。可是,臣毕竟想要清醒一回,堂堂正正地活着。”   太子嘲讽:“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宫不够堂堂正正?”   主角:“让殿下这么想,臣万死不辞。”   “用得着你‘万死不辞’?”太子扯了扯唇角。   主角:“臣不过是觉得,人生在世,总要为什么东西负责。”   太子再度不言不语。剧本之外,宋西洲捏着纸页,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指印。   人生在世、负责。   “浑浑噩噩地活是快活。”主角说,“那却不是臣的快活。”   宋西洲垂眼,看着纸页上的一行行、一句句。   “哦?”太子问他,“你可有想过,若此事失败——”   “臣自当一力承担。”   “你如何能一力承担?”   “臣……”   “罢了,折子给本宫。最早明日,最迟后日,父皇会看到。”   “殿下?”   “你这话,却也有几句可听。”太子说,“倘若父皇真的要因此动怒,本宫好歹比你能抗些事儿。”   “殿下……”   “本宫也想知道。”太子自言自语,“父皇如今是什么考量。”   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原本清澈的液体变成琥珀色。   宋西洲嗅到了浓郁的茶香。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冲动。几句剧本里的对话,怎么就让他把口袋里的茶包拿出来、撕开,倒入杯中?   但在把杯子端起的一刻,宋西洲又觉得,主角袁昭说的没错。   他是可以选择躲避、浑浑噩噩。但是,心头的脓始终摆在那里,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相反,他总会三五不时地记起,然后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直面痛苦,承担痛苦,才是对自己负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茶香入鼻,宋西洲口舌生津。   他终于将茶水抿入口中。随后,宋西洲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艳。   走到他这一步,商务会餐少不了,各种高档的茶水酒液他也隔三差五会喝。但是,手中这杯,却是难得的滋味醇厚。   宋西洲甚至觉得,大师哪怕改行卖茶叶,一定也能有所成就。   玩笑似的念头从心中飞过。一口口茶水下去,明明是深夜,青年却有种类似早晨刚睡醒时的清爽感。   等到最后一口茶咽下,他静静感受片刻。   脑子里并没有冒出新的画面,一切好像和喝茶之前没什么不同。   宋西洲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失望。他叹口气,准备把茶杯拿去厨房清洗。   就在第一道步子迈出去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劈下一道闪电。   “早餐,”杨浩的嗓音终于在脑海中出现了,“对,我要去买早餐。你等等我。”   随着这句话,杨浩像是慌不择路一样,走出屋门。   单看他这样,宋西洲甚至觉得,杨浩转眼就要良心发现,把自己放回家里。   可是没有。半小时后,杨浩拎着两袋鸭血粉丝汤回来,另有一袋子用来往里面泡的锅巴。   他把袋子放进碗里,拉过宋西洲的手,说:“你刚刚怎么不问我?”   宋西洲问:“什么?”   杨浩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有魅力,实则让宋西洲一回忆起来,就胃里一阵翻腾的笑容。   “‘先吃饭,还是先吃我’——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 第147章 抽卡APP(7)   第二天清晨, 前面的办案警察接到来自宋西洲的电话。   “我又想起一件事。”宋西洲说。   他没开灯。昨晚再度一夜未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杯神奇的茶水的原因,他这会儿状态还算不错。   在杨浩那儿没有审出什么新结果的警察正心力憔悴。听到这句话, 电话那边明显精神一振, 道:“你说!”   宋西洲:“我当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大约是六七十平, 除了厨卫之外还有两个房间。”   随着他的话, 警察的神色一点点严肃。   他朝同事招了招手。等同事取来纸笔,警察按照宋西洲的话,在上面涂涂画画。   进门左手边是洗手间,往前走几步,穿过门廊了, 则是卧室。   厨房在东边,另一个房间要小很多。杨浩最先的打算是把那里当做书房, 也的确给里面摆了书架、电脑。但他不是会收拾东西的人, 慢慢的, 随着越来越多东西堆入,那里就成了杂物房。   宋西洲还记得打开杂物房的时候, 扑面而来的灰尘。他当时被呛到,然后……   “厨房的瓷砖是蓝色。”他又说,“对了,整个屋子地面的瓷砖都是乳白色。餐桌旁边有一块缺口。”   没再说更细节的东西。床头贴着的老挂历,卧室窗帘的材质。   宋西洲知道,自己现在讲出来的这些, 已经足够警方意识到一件事。   ——他去过杨浩家。但是,他是怎么去的?   从任何监控来看,那七天里, 宋西洲一步都没从自家离开过。他是如何“瞬移”的,恐怕只有杨浩自己能知道答案了。   等到电话挂断,宋西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青年视线再落在被自己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夜的《袁昭探案》上,心里冒出另一个决断。   ……   ……   “这个啊。”面向客人,观澜回答,“是一个风暴球。我也不知道购买渠道,就是从国外景点看到,顺便买回来的。”   组队来打卡的女生遗憾地点点头。付款后,她们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开始在店里拍照。   观澜没再在意她们的动向。倒是越无虞,这会儿过来问他:“澜哥,这个就这么摆着,万一被人碰到,会不会出事?”   他说的“这个”,和观澜口中的“风暴球”,是同一个东西。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玻璃罩,里面正是昨天浮在观澜手上的灰雾。   也是在杨浩出现、袭击宋西洲之后,被观澜透过鳞符捕获的魔修神魂。   听完越无虞的问题,观澜一哂:“她们碰不到。”   越无虞听着,眉尖微微拢起。   他不会怀疑观澜的话。但是,玻璃罩和里面的灰雾明明就近在眼前,为什么会碰不到?   观澜看出越无虞脸上的思虑,微笑一下,说:“你可以试试?”   越无虞便抬手了。   他谨慎地戳了一下顶部距离灰雾最远的玻璃。触手的确是平滑、微凉的感觉。   这在越无虞的预想之内。接着,他又用了一点力气,试着把玻璃罩抬起。   “咦?”越无虞惊讶,“怎么动不了?”   观澜笑笑,伸出手,点了下越无虞的眼睛:“忘了啊?用精神力看。”   他动作很轻,很快。越无虞明确意识到“刚刚澜哥碰了我”的时候,观澜已经离开。   观澜笑吟吟说:“现在呢。”   越无虞喉结一滚。他压下自己的心思,凝神再看自己手上的东西。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场景截然不同!   他掌心不再是一个玻璃罩,而是约莫一尺高的旗杆。   杆子带着灿灿金辉。不仅如此,旗面同样灵光浮动。   在旗面摇晃的时候,灰雾在其中若隐若现。可一旦旗面止息,灰雾便似被万千锁链束缚,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中逃脱。   越无虞:“这是?”   观澜介绍:“引魂幡。里面炼了我的鳞片。”对龙族来说,最好用的材料往往都来自自身,“金仙境以下的修士,全部没办法从里面逃走。”   连着两个陌生词汇。越无虞尽力跟上,问:“那个魔修呢,又是什么境?”   观澜回答:“原本应该是金丹。现在受伤了,最多发挥出炼气后期实力。”   越无虞:“……”听不懂。   观澜笑一下:“用人修的标准来看,你应该算是筑基。在他现在的实力之上,原本的实力之下。”   听前半句,越无虞眼前微亮。到后半句,他叹出一口气。   观澜看在眼里,又有点想笑,说:“不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提升修为。”   越无虞知道观澜在安慰自己。他半是喜悦,半是遗憾,想:可惜,我的寿命还是太有限了。   观澜大约意识不到这点,越无虞也并不打算提醒他。   狼族青年抿了抿唇,问:“炼气,筑基,金丹,然后呢?”   观澜说:“元婴,化神……”眼看越无虞的表情越来越晕,他话锋一转,“这个世界本身承受不了太多灵气。所以就算魔修不在乎其他人死活,也必须想办法慢慢改造。”   随着这句话,越无虞回神。   眼看他脸上浮出厌恶,观澜风轻云淡,说:“而且,我也觉得,直接把他解决掉,太便宜他了。”   越无虞认同:“对。如果在云湾,他应该会先服一百年以上劳役,然后被执行死刑。”   观澜:“也算物尽其用?”   越无虞笑笑。他没接这句话,而是把引魂幡放下。   眼前景象复原,原先在店里拍照的几个女生也心满意足地离开。   越无虞原本觉得,关于“修为”、“境界”的话题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他没想到,观澜竟然拉开手边的抽屉,在其中翻找起来。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个世界开始,观澜就没在越无虞面前掩饰抽屉只是戒子空间开口的事实。这会儿,他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应该是有的——在这儿!”   手指触碰到几枚玉简,观澜将它们从中取出。   玉简浮在空中,一字排列。   越无虞眼睛眨动一下,不解:“澜哥,这是?”   “人修的入门法诀。”观澜简单道,“你是兽人,按照划分,应该算得上妖修。但是,毕竟不像其他妖修那样,有先天传承。”   精神力或许算是一样,可远远不够。   越无虞心里有了预感。果然,观澜下一句话就是:“想要突破,最好还是用人修的方法修炼。”   之前他没提这些,是觉得越无虞会留在他的世界。现在,他既然把越无虞带走了,就要仔细为对方打算。   越无虞眼神亮了亮,虚心求教:“两边有什么区别?”   观澜听着,把玉简推开:“先和你说说三十三重天的情况吧。人族、妖族、鬼族、巫族……不止这些,不过说多了你应该记不住?各个族类之间,关系还算和睦。”   越无虞心想,是了,你说过,你的师父是人修。   他没把这话讲出来。越无虞还记得,当初提起“师父”时,观澜好像并不高兴。   观澜又道:“其中,妖族、巫族的修炼,都依赖血脉天赋。人族、鬼族虽然也看天分,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修行方法。”   越无虞不再开口,而是认真听起观澜的讲述。   观澜嗓音清贵柔和。随着他的话,甜品店的桌椅之上、蛋糕架上,浮出道道灵光。   越无虞看着一个个灵气组成的生灵在同样由灵光搭建的山河之上奔走,见到各样妖兽从云间穿过。他分明还在熟悉的地方,却又觉得眼下一切无比陌生。   天地何其广阔,自己又何其渺小。   “什么是‘血脉天赋’……原淮野的世界里,只有达到大乘、要破镜飞升的修士,才能触碰天道。”观澜指尖在一只飞到自己手边的金色蝴蝶上点过,“但是,在我出身的世界,所有龙族生来就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看到一个人,就能知道他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放在人修身上,他们也能做到,但是,要经历漫长的修行。   “很多不到修行成功,就变成一捧黄土。但是,一旦成功,他们的寿命就能和妖族、巫族等同。   “天道给了妖族天赋,又给了人族机遇。到头来,”观澜笑了声,“妖族想要在自己的族类限制上突破,第一步,就是修成人。”   越无虞听着,侧过头,看着窗子映出的自己。   发丝之下,越无虞的耳朵刚有动静,又被他按了回去。   越无虞问:“那我算是?”   “你和我出身在不同世界,”观澜说,“也许你修炼人族的法诀,原本就比普通妖族修炼要容易。先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越无虞听着,心潮涌动。   他依然觉得自己寿命有限。但是,在他有限的年纪之中,观澜为他考虑到这样地步,已经很让越无虞动容。   他没想到,紧接着,观澜又说:“炼气修士寿命不变,筑基修士再活百年。等到金丹凝出,寿命就达到百千——嗯,你是不是会变成有史以来年纪最大的幻狼?”   话音入耳,越无虞瞳仁蓦地缩小。   他满脸不可思议,问:“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能一直跟着你了?”   观澜一怔,没想到,越无虞的重点竟然是这个。   “只要你不走。”观澜回答,“对,你可以一直跟着我。就算真的不行,也有其他办法。”   灵茶、灵酒、灵丹。再不济,还有当年把越无虞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东西。   没有从自己的世界离开时,观澜身侧都是同样的龙族,或者至道境、天道境的人修。所有人都有无尽的未来,这让“离别”对观澜来说是一个陌生字眼。   在这点上,观澜觉得,自己和越无虞应该站在同一阵线。   他看着越无虞,从幻狼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下子,越无虞再也克制不住。耳朵、尾巴一起出现在观澜眼前。   观澜忍不住大笑。越无虞原先还有不好意思,但对上观澜的神色,他的唇角也一点点勾起,甚至主动往前,叫:“澜哥。”   观澜:“嗯?”   越无虞承诺:“我会好好修炼。”一顿,“也会给你做最好吃的蛋糕、点心。嗯,还有其他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观澜半笑半叹:“你啊。”   不可否认,在越无虞的话落入耳中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期待。 第148章 抽卡APP(8)   越无虞是特别的。   早在越无虞还是一头幼狼的时候, 观澜就认识到这点。   那会儿他刚刚离家,正值心灰意冷时。随意来到一个小世界,没想到,被一头幼狼从树枝上挑了起来。   对方对他充满好奇。稚嫩的手指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弄得观澜有些痒痒。可他又实在懒得动弹, 干脆眼睛一闭, 只当毫无所觉。   然后, 就嗅到了甜甜的香气。   “哎,你吃嘛。”小孩儿大方地和他分享,倒是完全没想过,如果观澜真的是蛇,到底能不能吃兽人烹饪出的乳酪 。   观澜自然还是吃了。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一时兴起, 应该很快会放下自己。可是,越无虞非但没忘, 还在所有人的反对之下, 坚定地选择着他。   小孩儿的话音稚嫩, 却又不容撼动。   他说:“我才是养他的人,当然知道他不会咬我!”   说:“是, 他看起来很危险。但我也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一直都很好。”   说:“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伤害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年幼的幻狼完全不知道,自己带给那条懒洋洋的“小蛇”多大震撼。   原来即便是一个陌生人,也可以因为短短十来天的相处, 对他抱有这样深刻的信任。   而他的师父,他的族人,他的父母……   南城, 五福路上,甜品店中的观澜短暂陷入回忆。   他像再度回到三十三重天,自己缩在云间打盹儿,睡着睡着,不知今夕何夕。   偶然醒来,就听到外间动静。他眼里对自己一向宽和慈爱的师叔,正满面不忿地提起他的名字,说:“那个灾星!师兄,你何苦待他那般上心。”   灾星?观澜正想不明白这两个字是怎么和自己牵扯到一起,就师父说:“慎言。”   龙形的观澜打了个呵欠,用爪子扒拉一下旁边的云,准备给自己弄个舒服的姿势,方便听完师叔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意见。   师父的态度给了观澜很大信心。在他看来,无论师叔到底被什么刺激,接下来,师父都会好好讲教育他,不应同门不和。   偏偏师父接下来的反应远超观澜意料。他的确教育师叔了,说得却是:“若让他听到这话,你是要让魔祸提前到来吗?”   观澜愣住。   魔祸?那是什么?   还有,师父、师叔……他们话音中的意思,怎么好像所谓“魔祸”和自己有关。   他百思不得其解。往后,却是听到更多话音。   师叔说:“我不过是觉得师兄不易。”   师父神色淡淡,说:“我接下了这个担子,便没有什么‘不易’。”   师叔:“既然他迟早有一天要为祸世间,为何不提前将他……”   “荒谬!”师父斥道,“倘若提前将他斩杀,只会让他进入轮回,积累凶性!这话,单是我,便说了不知多少遍,你是从来不听的吗?”   师叔不说话了。往后,师父话音缓和,像是待他又有安慰。   而观澜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陷入强烈的迷茫,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大约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就像是宋西洲。   与宋西洲不同的是,观澜未有任何遗忘。哪怕到了很多年以后,龙族强悍的神识,还是让他清晰记得当初师父、师叔的对话,记得两人话音中对自己的警惕厌恶。   他的神色微微收敛。偏偏这会儿,越无虞又道:“当初被空间乱流带到那条巷子里,真是太好了。”   他打断了观澜的思绪。   观澜眼神闪了闪,重新看向身前的青年。   他从越无虞眼里看到了纯粹的喜悦,对自己的亲近,还有隐约的、对两人共赴的未来的期待。   在越无虞面前,观澜历来从容,游刃有余。   可这一刻,对着狼族青年明亮的目光、微微晃动的尾巴……观澜莫名生出几分“招架不住”的感觉。   他轻声说:“我也一样。”   越无虞眨眨眼睛:“澜哥,你也觉得捡到我很好吗?”   他心想:看来我在店里做的大事小事,虽然很不值一提,但还算让澜哥高兴?   光是这个念头,就足够让越无虞的笑意更胜几分。   他不会知道,这一刻,观澜想的是:当初被你捡到,真是太好了。   ……   ……   在甜品店里气氛升温,甜品店外,宋西洲整理好精神,开启新一天的工作时,警方仔仔细细地把宋西洲家小区、杨浩家小区上半个月的监控看了一遍。   结论果然是: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如果是一般情况,警方可能要觉得,受害者受到太大打击,以至于产生了一些幻想。   在以往的办案经历中,这也不算多稀奇的事。   可是,楼道监控又打破了他们的想法。从宋西洲记忆出现问题的第一天开始,杨浩出门,买下两份早餐。后面,宋西洲的身影更是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杨浩家的窗口。   事实证明,那七天里,宋西洲的确去了杨浩住处。   警方干脆把监控画面摆在杨浩面前,问:“怎么回事?”   这会儿,杨浩已经在派出所里待了整整24个小时。   警方不至于虐待嫌疑人,杨浩没饿着肚子。但被抓住的心慌,对未来的忧心,加上不算美好的环境。这一切,让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极度萎靡。   不过,杨浩也开始意识到,警方现有的所有调查,还是围绕着现实里的东西打转。   这给了他一些信心。说到底,APP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同寻常。警察已经翻来覆去把他手机查过几轮,却依然没有提起相关事宜。这给了杨浩一个大胆的想法,说不定,其他人压根看不见那个APP呢?   正想着,又听警察开口:“问你话呢!宋先生到底为什么在你家?”   杨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撇撇嘴:“我不是说了吗,他开车来的。”   警察严厉地:“为什么没有他进到你家的监控画面?”   杨浩捏紧拳头,说:“我怎么知道?当初他车停在那里,是怎么上去的,这不是应该问他本人吗?我也就是给他开了一下门,这也不犯法吧?”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理直气壮。   杨浩还没意识到,自己前后态度的反差,已经给出一个信号。   最先的颓废 ,是因为他在担心什么。现在的有恃无恐,则是他也知道,警方查不出什么。   警察们私下也在讨论:“这小子,恐怕真的有点本事。”   “怎么办?难道把人放走?”   “不,他手机里那些照片,本身就是……”   “可那些最多证明他和宋先生有过什么,不能证明他对宋先生做了什么。而且,从监控里看,宋先生对他的态度不算坏。”   一切都透着古怪。但是,公安部门毕竟还是要拿证据说话的。   杨浩的下巴越抬越高。他志得意满,十分确信,自己一定能安然无恙。   他不算太成功。   哪怕前面的事无法继续调查,他在大楼地下车库袭击宋西洲,却是实打实的。   杨浩还是迎来了行政拘留。一直到七天后,才终于重获自由。   他走的时候,负责此案的警察给宋西洲打了个电话。   宋西洲那会儿刚刚下飞机。连日一心一意投入工作,他原本已经开始从杨浩带来的伤害中走出,没想到,竟然听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听着电话那头的话音,宋西洲的血液一下子就凉透了。他愣了半天,助理都看出不对劲,担忧地询问:“哥,你还好吗?”   宋西洲没说话。   等电话挂断,他深吸一口气,说:“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助理还是不放心,但宋西洲已经转身离去。   他脚步很快。最先还是走,到后面,几乎是小跑。   好在是走VIP通道,周围没有粉丝的镜头。否则的话,#宋西洲机场神色慌乱#恐怕已经上了热搜。   到了洗手间,他进入一个小隔间,取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带在身上的圆片,低声叫:“老板?您还在吗?”   短短几句话工夫,宋西洲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他完全无法想象,如果自己重新经历一遍之前的事情,会是什么光景。   不,不至于那么糟糕。他自我安慰,至少这一次,有了甜品店老板给出来的护身符,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正胡思乱想时,观澜回应他:“在,怎么了?”   宋西洲深吸一口气,说:“刚刚警察告知我,杨浩已经从拘留所离开了。”一顿,“之前的事没办法立案。能关他这么久,还是因为他在车库袭击我。”   观澜微微一怔。   一个从修仙界来的龙,对本世界的认知,的确没有那么清晰。   不过,宋西洲一说,观澜也明白过来。想让魔修挑选的躯壳被以本世界的法律论处,需要一个同样符合本世界规范的流程。   他一边琢磨,一边安抚地看了朝自己望来的越无虞一眼,同时说:“我知道了。”   “他现在外面,会不会……”宋西洲吸了一口气,“我还记起来,他对他邻居家的一个人,也用过那种邪术。他的邻居,会不会出事?”   观澜听着,说:“不会。”   宋西洲眼皮颤动一下,不言不语。   透过鳞符,观澜看着他苍白的面色,轻轻叹一口气。   观澜说:“你再过来一趟吧。”   宋西洲:“过去?”   观澜:“之前的茶叶,你再拿一点。”   宋西洲知道,大师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对自己有帮助的东西。   他心情稳定许多,道:“好。这次,我付钱给你。”   观澜原先想说不用,但听出宋西洲话音里的坚持,他话锋一转,微笑着说:“你之前不是给我们打广告了吗?这段时间,店里来了很多你的粉丝。”   宋西洲一愣,说:“您知道我是谁?”   观澜说:“对。”   宋西洲记起来了,对方可是一眼就看出自己日后命运。   他稍稍安心。等到离开机场,车子果然往五福路开去。   同一时间,杨浩却不像是宋西洲想象中那样志得意满。   相反,杨浩正在家里反复转圈,掌心里全是汗,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总算从警方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不过,那时手机已经没电。杨浩虽然急着查看APP的状况,却到底不敢在警察面前露出马脚。   但当他好不容易回家,打开手机,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桌面。   APP不见了。 第149章 抽卡APP(9)   杨浩没法接受。   在拘留所的这段时间, 他想的最多的,就是离开之后,自己要怎么“复仇”。   作为报了警、让他有这么一番经历的人,宋西洲当然待在被他仇恨的榜首。除此之外, 大楼里的保安、派出所里的警察……每一个“害”了他的人, 都会被他报复。   至于具体做法, 当然是依靠APP。   被拘留的经历,带给杨浩的最大收获,是让他意识到, 凭借APP,自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警方就算对宋西洲在前面那七天中经历的事有所怀疑, 到头来, 还是不能以此给他治罪。   杨浩觉得, 自己之前实在是浪费了APP的功能。   如果重来一次, 他一定不单单给宋西洲拍照存证。当明星的, 财产总少不了。到时候,让宋西洲签一个赠予协议,办好所有手续……杨浩刚要笑出声,又记起来,自己仰仗的东西已经没了。   杨浩的心情骤然沉下。他起先是站着,后面成了躺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放在自己之前放APP的地方, 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心情极糟。拿着手机摆弄半晌,没想出一个结果, 肚子却开始叫唤。   杨浩不是个能委屈自己五脏庙的人。他虽然还挂念着APP的事儿,这会儿却还是拖着身子站起。   第一反应是去厨房。不过走到一半儿,杨浩就停下了。   不说冰箱里能有什么东西。就算之前有存粮,到现在, 七天的行政拘留,加上再前面一天一夜的审讯,什么东西能放到现在?   杨浩摸了钱包,预备出门吃饭。   没想到,他一推门,正好与隔壁的曾黎对视。   曾黎这会儿也打算出门。见了他,杨浩原本想咧嘴打个招呼。没想到,看到自己,曾黎的表情蓦地变化,“啪”一声,门直接在他面前阖上。   杨浩脸上的笑容扯到一半儿,整个人就像一个小丑。   他神色收敛,面色沉沉,在曾黎家门口盯了会儿,到底“呸”了声,下楼去吃东西。   因这个插曲,杨浩原先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在饭馆时,他独自生着闷气,也没人在意。   可当他进了小区,看到扔完垃圾、准备回家的曾黎,前面硬生生压着火气的杨浩耳边“轰”了声,压不住了。   他加快步子,朝青年的方向追去。   曾黎原先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没留意身边动静。   虽然是暑假,他却不是无事可做。曾黎给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预备趁着假期时间,好好准备年底的六级考试。这会儿,也是正在拿手机背单词。   他没想到,原本出了门的杨浩这么快就会回来。   两人一起进了楼道,又一起上了电梯。进电梯之前,杨浩不满于曾黎从头到尾都没留意到自己,有意撞了他一下。   手上一颤,曾黎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不快,扭头:“这才几个人,挤什么挤?”   话说完了,才发现身边是一个“熟人”。   曾黎面色微变。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从电梯离开。但杨浩比他快一步,在曾黎没离开时,就按了电梯的闭合键。   金属门阖上,密闭空间里只剩下杨浩和曾黎两个人。   电梯开始上升。曾黎喉结滚动一下,重新低头看刚刚刷到一半儿的单词APP。   他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把旁边的杨浩当做空气。   可杨浩还要找事,皮笑肉不笑,说:“哟,巧了,邻居。”   曾黎听着,哪里不知道,对方是有意找茬。   他的表情冷了下去,偏偏杨浩要还不识趣地往前凑,问他:“大忙人啊,我看看,这是在处理什么工作呢。”   一边讲话,一边作势去拿曾黎的手机。   曾黎下意识后退,杨浩就跟着往前。   电梯就那么点大小,曾黎很快到了角落。   看着曾黎面上厌恶、紧张的表情,杨浩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快感。   他恶意地想:这么讨厌我?当初缠着我、把我叫“老公”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可惜的是,从警方手里拿回手机后,不仅APP没了,他留给曾黎和宋西洲的那些纪念照也没了。   杨浩安慰自己:没关系。等我把APP找回来,曾黎一个R卡,还不是手到擒来?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心里想着事儿,杨浩的嘴巴一点不停,“咱们也算是现代社会里的亲人了,你躲什么啊?”   说着,他干脆伸手,要去拉曾黎胳膊。   这个动作,明显让曾黎更加紧绷。   他直接打落了杨浩的手。伴随“啪”的一声,电梯在两人家的楼层停下。曾黎没再看杨浩,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被这么简单直白的推拒,杨浩面色一沉,欣赏的心思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怒火。   没了APP,他难道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杨浩回头,朝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开始掏钥匙的曾黎质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曾黎听着,手一抖,提前一个月回学校报到的心都有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之前是性骚扰,现在是直接发疯。   不行,卖房子的事儿一天都不能耽搁了。待会儿他就去网上找个中介,了解一下这边房价的具体状况。   曾黎的态度,进一步点燃了杨浩的怒火。   杨浩蓦地上前,这下子,拉住还没拧开门锁的曾黎,将人推到旁边的墙上。   他咬牙切齿,骂道:“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杨浩的记忆里,曾黎性格温柔,身上也没有宋西洲那种冷冰冰的、与人生疏的感觉。就像是碗里的白米饭,吃了就吃了。   他没想到,经历了前面一系列事情,曾黎也愤怒了。   他反手拉住杨浩的领子,怒道:“你再说一遍?!”   杨浩嘲讽,说:“婊`子,你他妈是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我——唔!”   他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被一再挑衅的曾黎。   这一拳挥出去,曾黎总算感到痛快。   杨浩却是被打懵了。曾黎这种小绵羊,竟然也能打人?   挨了数拳,他才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可惜成效甚微。曾黎看着白净秀气,在学校,却是时不时打篮球、羽毛球的运动场常客。一张清秀的脸下,是手臂上紧实流畅的肌肉。对上常年打游戏、哪天走个一万步就不得了了的杨浩,这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斗争。   小区是一层四户的设计。随着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楼道另一头的门被推开,邻居探出头来。   不过没说话,看了一眼,就匆匆将门拉上。   曾黎和杨浩虽然听到了动静,不过谁也没有停手。   准确地说,是曾黎没有停手。   “死变态,”他又一拳砸上杨浩的脸,“你恶心不恶心?一天到晚用那种眼神朝人看,怎么不回去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性!”   杨浩抱着头,满地打滚。情急之下,面子里子被他一起抛下,他开始大喊:“杀人了,救命!救命啊!!!”   曾黎简直被他气笑了。跟这么一个东西计较,他自己都觉得晦气。   他深吸一口气,没再看杨浩,而是回到自家。   他身后,过了会儿,杨浩才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他满目仇怨,盯着曾黎家的屋门看了半天,想了一肚子等到APP回来,自己要怎么正确利用抽卡功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可当下,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摇摇头,同样往自家去。没想到,十来分钟后,自家的门,加上曾黎家的门,一起被人敲响。   打开一眼,杨浩的腿开始哆嗦。外面站着的,竟然是之前把他从录音棚大楼带去医院,又从医院把他带回派出所的警察!   警察也有点意外,说:“怎么又是你?”他们前面接到了邻居的报案,说有人在楼道里打架斗殴,于是过来查看。   这时候,另一道门口,曾黎已经在和人反应情况了。   就这样,杨浩刚从拘留所出来,转头又把自己送了进去。   罪名和处罚都和之前一样。寻衅滋事,拘留七天。   至于曾黎,他虽然在事实上给杨浩造成了一些伤害。但根据邻居对着两个人平日印象的证词,最重要的,电梯间监控,警方认为,他仅仅是在自卫。   这个结果,哪怕是观澜都没想到。   宋西洲刚到他店里。助理被支去隔壁买咖啡,柜台边只剩下宋西洲一个客人。和之前一样,帽子、口罩,宋西洲身上所有装备一应俱全。   他看着店员给自己取出一盒茶叶,并未直接收下,而是问:“大师,现在有什么能对付杨浩的办法吗?”   观澜无奈:“没有。”   宋西洲瞳仁微颤,又问:“是不是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说着,踟蹰片刻,“如果需要引蛇出洞,大师,您看,我来行不行?”   经历前面的事,宋西洲已经知道,要彻底解决杨浩,就必须让他再犯一次事。   不能仅仅发生在屋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虽然并不想再和杨浩接触,不过,在宋西洲想来,自己算是当诱饵的不二人选。   他没想到,观澜竟然摇了摇头,说:“他又进去了。”   宋西洲:“……啊?”   他没听懂。观澜叹口气,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宋西洲沉默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有担忧、思虑都很没必要。看样子,哪怕没有大师,杨浩也能自己把自己作死。   “等他出来吧。”观澜说,“不用担心,事情其实很简单。”   宋西洲“嗯”了声。这次,他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第150章 抽卡APP(10)   助理张烨再回到甜品店的时候, 很快意识到,自家老板的状态和前面不一样了。   之前的紧张、焦灼全部从宋西洲身上散去。他甚至一边和店主、店员聊天,一边顺手给店员刚刚做好的果茶打包。   不是给观澜喝的那种。里面没什么灵气浓郁的材料,最多是长期和灵茶一起存放的果干。即便这样, 已经很受附近的白领群体欢迎。尤其是下午, 经常接到一次就是十杯往上的外卖订单。   原本冲泡是由越无虞负责, 后面的步骤则交给观澜。奈何越无虞动作太快,观澜倒是总慢条斯理。不知不觉,手边积了一堆杯子。宋西洲看过他之前的步骤, 觉得不难,干脆上手帮忙。   等助理回来, 他还随口道:“小张, 过来一下。”   张烨把咖啡放在柜台一边, 一起开启了甜品店的临时打工生涯。   等这批外卖被人取走, 张烨刚松一口气, 就见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店老板侧头和店员说了句什么。   店员笑笑,又做了两杯果茶,推给宋西洲和张烨。   宋西洲知道,大师给出的一定是好东西。   他再度恳切道谢。这次,没提付钱的事,而是当场打开手机, 拍照、发微博,一气呵成。   张烨手里捧着冰爽的果茶, 开始想不明白。他原本觉得老板和店主应该是朋友,这也能解释宋西洲免费在微博上给这家店打广告的事儿。要知道,以老板现在的人气,一条宣传微博的起步价至少也是六位数。   可老板对这店主的态度, 未免有点太客气了。   再有,他一边默默喝茶,一边想:我刚刚是去干什么的来着,宋哥不是要喝咖啡吗?话说回来,这茶还真蛮好喝。   满打满算,宋西洲一共在“潮声甜品”待了半个小时。   除了最初助理不在的时候说起杨浩的事情外,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了解店里的特色产品,顺便商量一下订下午茶的事宜。   对这种正经生意,观澜大力欢迎,并且把一切流程交托给越无虞。   越无虞听着观澜笑吟吟的嗓音,腰杆不自觉地挺直,开始和宋西洲介绍店里的特色产品,又问起,宋西洲的工作室大概有多少人,其中成员大概是什么口味。   这么谈了近二十分钟,双方订下三个套餐,说好轮流送货。越无虞还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两份空白合同,和宋西洲相互签字。   宋西洲欣然,一边拔开笔帽,一边说:“你们之前也有这种生意?”   越无虞咳了声,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刚刚现写的。   等到两人从店里离开,张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到底问:“哥,你和刚刚那个店主、店员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宋西洲说:“算是我的恩人?”   张烨:“哦哦。”原来是这样。   作为一个进退有度的打工人,他没详细询问具体“恩情”,而是话锋一转:“我看,这段时间哥你一直在看《神探袁昭》的本子?”   宋西洲笑了下:“王姐让你打探啊?”   他说的“王姐”,正是宋西洲的经纪人。早在宋西洲还签在之前的公司时,对方就在负责他这边的事务。等到宋西洲合约期满、 自己出来单干,也就把对方挖了出来。   不过现在,经纪人在宋西洲的事情上已经没多少话语权。她能做的,更多是建议。   听宋西洲这么问,张烨没否认,而是说:“王姐说,从市场的角度看,还是希望你在剩下两个本子里二选一。也不用担心《上青天》和《问青云》的重复度太高,毕竟从拍完到制作中间还有大半年时间。真播出,起码也是明年下半年的事儿了。这期间,哥你要上两个综艺,还有之前拍的那个都市轻喜剧。选《问青云》,反倒能在到时候给观众一些‘新鲜感’。”   宋西洲笑笑。上了车,他的口罩、帽子就被摘下来。青年靠在副驾位上,冰爽清甜的果茶入喉,让他的心境越来越平和。   他这样子,似乎是听进去了。助理再接再厉,说:“或者,其实那个职场剧也行。里面主角的人设很好,”聪明,果敢,坚定,“是现在市面上比较少见的行业题材……”   宋西洲说:“你觉得呢?”   助理一顿。恰逢红灯,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挠挠头,说:“我觉得,哎,王姐说得都有道理。不过哥,你要是真的觉得《神探袁昭》更合适,那选这个也行。别看王姐现在不看好这个本子,只要咱们真开始接洽了,她肯定还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宋西洲说:“嗯,我知道。”   如果王熙不是这种性格,他也不可能在离开前一家公司时挖走对方。   看他的态度,助理了悟:“哥,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宋西洲没有直接肯定,而是说:“我觉得,如果不拍这个本子,以后记起来,我肯定要后悔。”   助理“嘶”了声,心想,评价这么高啊?又想,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老板在工作挑选上拿出这种态度。   “行。”张烨也进入状态,“回去就开始和剧组谈。不过哥,本子咱们再喜欢,态度也要拿出来。据说这剧是光瑞集团投资的,可不是那种需要演员补贴的穷剧组。”   宋西洲哭笑不得,说:“想什么呢?当然是走正常流程。”   张烨放心了,甚至开始畅想。   虽然这年头,此类单元式破案剧已经“落伍”。但有85分以上的剧本加持,有宋哥这样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还有大公司的投资宣发。后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宋西洲这边前事方了,新的工作紧接着到来。   潮声甜品中,因宋西洲前面拍的照片,又迎来一大波打卡的粉丝。   这次,还有粉丝带着和助理一样的问题,鼓起勇气询问:“老板,你是不是认识洲洲啊?”   观澜听着,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问:“你说谁?”   这个答案,让粉丝原本高涨的探知热情冷却下来,回答:“宋西洲,”打开手机,给观澜看自家偶像前面刚发的微博,“他刚刚来点了你家的饮料!”   观澜看一眼手机屏幕,又把越无虞叫来。两人一起“研究”片刻,最后还是越无虞开口,说:“刚刚是有个客人,大概这么高,”比划一下,“没看清脸。”   粉丝听前半句,已经有点想尖叫。到后半句,有点遗憾,但也知道这是宋西洲平常出行的习惯。   她们也不失望,笑着说:“我们要两杯和他点的一个味道的果茶!对了,你长得也好高啊!”   看刚刚比划的高度,竟然像是比宋西洲还高一点。   越无虞笑笑,没就此多说什么,去一边泡茶。   倒是观澜。他看着越无虞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说:“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其实并没有害羞的越无虞:“……”   看着此情此景,莫名觉得“不愧是甜品店,空气都这么甜”的粉丝:“……”唔,只喝茶是不是不太够?要不要再买点其他蛋糕搭配着吃?   既宋西洲来买黑面包的那次之后,“潮声甜品”的营业额又达到一个巅峰。   太阳逐渐西沉,时间走到黄昏。   宋西洲确认了《神探袁昭》的试镜时间。他也知道,虽然现在自己人气正旺,但一部剧的拍摄,不可能纯粹以流量考虑。尤其按照经纪人那边打听到的消息,这部剧的编剧本身就和投资方交情不浅。如果自己的表现不能让导演满意,角色很可能插着翅膀飞走。   宋西洲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距离去导演见面还有些时间,他再次翻开剧本。这次开始,他尝试着带入角色。   袁昭是什么样的人,他会有什么样的神色、目光?   宋西洲看着镜子,一点点调整、寻找状态。   同一座城市里,观澜看着越无虞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一时兴起,说:“也教教我?”   越无虞说:“其实就是根据不同材料的口味,把它们调和在一起。”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脑袋凑在一起。   越无虞最先紧张,到后面,模糊意识到,对观澜而言,这些接触好像非常寻常。   他心头泛起隐隐约约的失望,又想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失望什么。   另一边,曾黎和父母说了自己准备搬走的事。   为免爸妈担心,他没提杨浩那些恶心的话、眼神,而是简单说,自己搭电梯的时候,对方莫名其妙发疯,把警察都引来了。   怀着对儿子的担心,曾黎父母大力支持他的决定。一家人不单是联络起中介,也开始找搬家公司,还有曾黎接下来半个暑假能住的地方……   忙忙碌碌间,昏色彻底化作夜幕,明月东升。   拘留所里,杨浩躺在通铺最末端,旁边就是厕所。   哪怕有人打扫,里面的味道还是会窜出来。不重,却搅得杨浩翻来覆去,半天无法入眠。   直到被旁边的人不耐烦地斥了声,他才不动了,沉着脸,闭着眼睛,依然怎么都睡不着。 第151章 抽卡APP(11)   前一次在拘留所时, 杨浩心中更多是愤怒。但现在,冲动过去,恐慌一点点冒了出来。   他不愿意相信,但是, 也许他的APP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如果没有经历过前面那半个月, 杨浩不会因此觉得可惜。但他拥有过, 他亲眼见证了在APP的作用下,堂堂大明星都只能任自己为所欲为。杨浩甚至畅想了很多次,就连宋西洲都只是SR, 那更高级的卡牌,又会是什么人?   可现在, 一切都不存在了。   曾黎警惕的神色、宋西洲厌恶的表情交替从他脑海中闪过。明明是夏天, 夜晚并不如何寒冷。但杨浩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一直到天色近明, 才迷迷糊糊睡着。   他这样子, 自然没什么睡眠质量可言。天亮被叫起来的时候,杨浩困得眼皮不停打架。后面被拉去上课,学习法律法规,他的头不停地点。看守警察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还额外把杨浩点出来训了几句。   其他被拘留者的目光转过来,杨浩被一群陌生人看着,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他又开始想:等我把APP找回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但这话, 却没办法像以往那样,让他把背挺直,理直气壮地一个个瞪回去。   他像是一只过街老鼠,低着头, 慌乱地应了几句是。好不容易坐下,杨浩松一口气,而这仅仅是他新的拘留生活的第一天。   新的七天里,他虽然也期待离开,可期待之余,心里也逐渐攀升不安。   这样的不安,在七天结束,他再度拿到手机以后,达到顶峰。   杨浩按着开机键,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某种程度上,他已经知道答案。自己被APP抛弃了,再也没办法借由“男朋友”的身份,对另一个人为所欲为。   可杨浩还是不甘。他抿着嘴唇,甚至等不及回家。直接站在拘留所外,阳光之下,看着手机开机,跳出LOGO,进入桌面。   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杨浩气急攻心。他猛地扬起手机,要把机子摔在地上。只是在他动手之前,警察从拘留所走出来,问他:“干什么呢?!”   杨浩哆嗦一下,转过身,卑躬屈膝地陪着笑脸,说:“警察同志,我就是找个导航,看看怎么回去,哈哈,这就走,这就走。”   等到灰溜溜地离开,原先的怒意也跟着淡了下去。   一路到家,临进门,正好看到中介带着客户从曾黎家出来。   预备买房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性。杨浩的目光刚刚转到对方身上,就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杨浩赶忙挪开视线,一闪身,钻进自家。   门关上,买房人的表情和缓下来,竟然还有几分彬彬有礼。   他问中介:“卖家说的难缠的邻居就是这家?”   虽然急着把房子出手,但曾黎扪心自问,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离开之后,下一个住来的人也受到杨浩骚扰。所以曾黎三令五申,中介一定得把这个情况和买房人说清楚。   中介暗暗笑他傻。这个要求,也的确劝退了一些购房者。但仅仅是第七天,现在这个男人就找上门来。   他比杨浩高了半头,身材更是粗了一倍。在他面前,杨浩就像是一个小鸡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中介一看,就知道有戏。此刻对方问起,立刻道:“对!卖房的一家子就是特别实诚,其实按理来说,这房子地段好,还是学区房。这才挂上来几天,您都是第六还是第七个来问情况的了。要是他把那邻居的事儿瞒下来,得省多少事儿啊?可人家就是一再强调,不行,必须得和买房子的人实话实说!和这种卖家做交易,那该有多省心?”   这边口若悬河,那边,购房人也的确是满意。   眼看杨浩不构成威胁,购房人点点头,说:“行。你们之前说,这房子是不是还带个车位?”   “带。您要是全款付了,还能再便宜几个点……”   中介把人带走了,准备去门店里仔细看合同。   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楼道里。一墙之隔,杨浩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他一头杂绪。过了会儿,积攒出一点希望,重新拿起手机。   嗯,当然不会有奇迹。   不过这次,杨浩注意到了其他东西。   他之前下的面试APP,此刻一个个都挂着消息10+的提示。点开去看,有给他发面试邀请的,也有说他没去现场,面试资格自动作废的。   他一下子被从暴富的梦想,拉回茶米油盐的生活。   宋西洲一部戏就能赚七位数,代言的价格更是难以想象。他呢,竟然要巴巴地为了几千块的工资奔波。   杨浩看在眼里,面颊绷得越来越紧。   他几乎又遏制不住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但是,他已经小两个月没有工作。社保断了,积蓄进一步缩水。砸手机能一时发泄情绪,可后面吃亏的还是自己。   杨浩深吸一口气,忍住。   他仔细看了各家公司给自己的回复,从中挑选出几个自认为还有希望的,准备继续联系。   有几家之前就加了微信。他打开APP,预备再和HR说说情。   这一开,各样消息跳出来,手机卡得完全无法操作。   过了半天,杨浩终于能滑动页面,随之发现,在自己被拘留的日子,已经沉寂了两三年的大学同学群竟然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他一愣,点开一看,从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头像中,得出一个让杨浩略有意外的答案。   同学聚会?   聊天记录太长,已经翻不出这事儿是谁提议的。但话说出来,响应的人很多。除了留在南城工作、成家的,还有人表示,自己到时会从外地赶回。   群里一片嘻嘻哈哈。晒结婚照的、晒孩子照片的。时间和空间拉远了这帮老同学之间的距离,可现在,互联网又让他们汇聚一堂。   除了大群之外,杨浩当年的宿舍群也活了过来。舍友们几次@他,问杨浩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他不回答,其他人则说起:“他肯定来啊,宋畅不都在群里说了会来吗。”   “嚯,老杨和宋畅现在还在一起?”   “你以为呢?我今年春天那会儿去南城,还是他们一起接待的。老杨还一直给我说,他家门口那家鸭血粉丝汤多好吃。可惜了,当时工作太忙,也没来及去尝尝。”   “我记得宋畅大四就直接留在他实习的那家公司了吧。老杨呢,现在什么发展?”   “不知道了吧?老杨还在他秋招的时候去的那个地方,宋畅已经跳了两次槽了。”   没错,杨浩和前男友的关系在他们宿舍不是秘密。早在大三那会儿,他就在舍友们对自己和宋畅天天黏在一起一事调侃时顺势出了柜。   舍友们一开始是震惊,后面则慢慢接受。毕业散伙饭的时候,宋畅还以他们宿舍“家属”的身份参加了。   杨浩看着聊天记录里的一字一句,心情复杂。   那个今年上半年来南城出差的舍友应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其实他来的前一天晚上,宋畅还和他吵了一架。主题很老旧,还是关于他应不应该打起精神骑驴找马,向宋畅那样“人往高处走”。   现在想来,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宋畅就几次说过,他们公司的总裁如何欣赏他所在的团队。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可惜那个时候,他还在对着宋畅一头热。完全没料到,男友的心已经挪到另一个人身上。   杨浩斟酌,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舍友群里说明一下情况。就在这会儿,主群又有动静了。是班长出来说:咱们之前预定的餐厅临时出了点问题,可能去不了了,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渠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同学们纷纷出来询问情况。   班长十分无奈,解释,是餐厅内部出了问题,把一个包间同时定给了两家,对面还比他们定的早。   群里一片怨念,但见面的日子早就定下了,他们中很多人也是进行多方协调,才能赶到现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能见面的地方。   在班长的倡议下,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这时候,宋畅发言了。   两个月过去,他换了ID,换了头像。要不是看了其他同学的话,杨浩恐怕要认不出他。   他很言简意赅,说:金程万里酒店,大家方便去吗?可以的话,我想办法去联系。   单看这一句,杨浩原先不觉得有问题。直到另一个同学发言,说:金程万里?那不是说得提前至少两个礼拜预定吗。   宋畅:我们公司经常在那边办活动,有一些渠道。   杨浩猛地意识到:什么“渠道”?恐怕是他那个总裁帮了忙吧!   虽然已经分手近两个月,这会儿,杨浩还是觉得自己头顶一片绿油油。   再看群内,其他人非但领会不到杨浩的愤懑,竟然还一个个都对宋畅交口夸赞。   “能经常到那边办活动,难道是……”   “之前光听说宋畅工作不错,现在来看,何止是‘不错’,哈哈。”   一个不留神,“宋总”都被叫了出来。   杨浩看在眼里,表情越来越难看。   他决定了。   找工作的事情押后。当务之急,是去同学聚会现场,揭露宋畅嫌贫爱富、为钱劈腿的真实面目! 第152章 抽卡APP(12)   有了目标, 杨浩没有冲动地在群里说话。   他继续潜水,看宋畅在群里说他也只是普通职工,大家不要开这种玩笑。又说,包厢已经定好了, 还是之前的时间, 大家准时到。   杨浩记下时间、地点。又想起来, 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几天都没洗,直接穿到聚会现场恐怕不大合适。到时候,人家一看, 宋畅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自己却是一副穷酸相。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 丢脸的恐怕就不是宋畅, 而是自己。   抱着这个想法, 他打开衣柜。   自从杨浩和宋畅分手, 他家衣柜也近两个月没整理。里面乱糟糟的,衣服一团缠着一团,取出来看时甚至分不清到底洗过没有。   杨浩扒拉了半天,总算找出自己之前特地买的那身最贵的正装。可惜收纳得太随便,衬衫上满是褶皱。   杨浩吐出一口气,又开始在家里找熨斗。   他没做家务的习惯。之前, 这些东西都是宋畅过来的时候收拾。这会儿翻箱倒柜了半天,杨浩非但没找到东西, 还被呛了一鼻子灰。   他心情愈沉,干脆出门,准备新买一身。   本着“一定不能被宋畅比下去”的想法,杨浩一口气, 把自己的存款从五位数刷到四位数。   除了衣服,他还找了个理发店做造型。等吹风机从自己头顶挪开,杨浩往镜子里一看,别说,还真有点那个意思在里面。   杨浩满意了,恰好这会儿也差不多到傍晚。他穿着新衣服,顶着新造型。没打车,而是叫了网约车,把自己送去酒店。   车刚停,就有人迎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停车服务。   杨浩的虚荣心被大大满足。他开始遗憾,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他就应该让宋西洲把他那辆车送给自己。   可惜现在再去后悔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回答一句“没有”,再看着网约车离去。   杨浩咳了一声,报出包间号。   “哦哦,”前面迎上来的人让开一点,“是宋先生定的房间?快请进。”   一句“宋先生”,成功破坏了杨浩刚刚浮起的心情。   他冷冷地瞥了酒店工作人员一眼,没说话,迈步往大门去。   工作人员满脑子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下一辆车过来了,他便来不及多想,再度迎上前去。   再说杨浩。他到的不早不晚,进包间的时候,凉菜还没开始上,但已经到了近二十人。众人分散着聊天,见又有人来,牵头组织这次聚会的班长先迎了上来:“杨浩!我们刚刚还说呢,都记得你也留在南城了,怎么一直没看你在群里说话。”   杨浩扯了扯唇角,说:“我现在一般只登另一个工作用微信。”   嗯,高端商务人士应该都是这样。   班长听着,像是相信这话了,笑道:“那挺巧,还是赶上了!”   一边说,一边带着杨浩往自己刚刚在的地方走去。   “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和宋畅的关系特别好。”班长说,“结果刚刚我问宋畅,他竟然说不知道你最近是什么情况。要是因为毕业,就断了联系,那也太可惜了!正好,趁这次见面,你们也重新拉进一下关系。”   他和杨浩不在一个宿舍,自然不知道这两人曾经在一起。   杨浩听着,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宋畅。   与他所想不同。同学聚会里,宋畅穿的竟然只是简单的短袖,同样休闲风格的长裤。倒是杨浩,把自己装扮得刀枪不入。   杨浩莫名有种前面的钱白花了的感觉。不过,他没把这点心思表露在脸上。   他在宋畅面前站定,皮笑肉不笑,心想:怎么样?就算和你分手了,我过得照样好!   “你,”宋畅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过,有点迟疑,“这是去卖保险了?”   杨浩:“……”   他错愕,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看他这样,宋畅唇角扯起一点。   杨浩见了,忽然意识到,也许对方并非真心觉得自己跳槽,仅仅是在嘲讽他,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糟蹋。   这让杨浩骤然恼怒。他冷笑,说:“还是比不上你。这才被调到你们总裁身边多久,就这么得宠了?”   怪怪的。   班长、其他在一边讲话的人听了,不约而同地想到。   别的不说,看到杨浩的第一眼,他们的反应其实和宋畅差不多。   大夏天的,穿一身西装,头发还像打了摩丝。除了卖保险之外,班长等人能有的第二个想法,也就是“唔,也可能是去当中介了”。   这么猜是人之常情,杨浩的回应,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都是打工人,说什么“得宠”?再有,宋畅不是说他们没什么联系了吗,杨浩怎么知道他之前升职了?   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就在这会儿,杨浩的舍友之一恰好踏入包厢。   他一眼看到站在一块儿的杨浩和宋畅,即刻迈开步子,朝熟人方向过来,笑道:“老杨!宋畅!好久不见了。哈哈,还有班长。”一口气,把一圈儿人都叫了一遍。   杨浩含混地应了,心里继续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揭露”宋畅。宋畅则维持着表面客气,说:“是好久不见。”   舍友感叹:“你们说啊,咱们明明在一个城市,怎么反倒这么久都没想着聚一聚。那个谁,今年还来了趟南城,听说你们俩还请他吃饭了?嘿,都不叫上我。”   说着,不轻不重地在杨浩肩膀上锤了一下。   他没料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宋畅前面的谎话抖了个干净。   班长“呃”了声,敏锐地察觉不对。   不单是他,另几个人也在这会儿对视一眼,准备开始打哈哈。   菜怎么还不上来、这人算是来完了吗……几个话题都滚到班长喉咙口了,结果被杨浩的开火打断。   杨浩开门见山:“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宋总刚刚还和别人说呢,和我不熟,不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   他一边讲话,一边冷笑着看向宋畅。   宋畅和他对视,神色淡淡的,说:“的确不知道,这话有错吗?”   这下子,谁都看出杨浩和宋畅之间有问题了。   舍友尴尬地放下手,班长等人也不知道要怎么插话。   杨浩:“没错。毕竟我们宋总日理万机,白天干工作,晚上还要伺候总裁,哪有心思留意一个前任啊。”   宋畅听着,面色终于沉了下去。   两人身边,舍友、班长他们说不出话来。前者好歹知道杨浩和宋畅之前是什么关系,这会儿只用去想杨浩的话本身。后者则满心震惊,什么?前男友?他们班里竟然有一对同性恋!   不单是他们几个,包间里其他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杨浩踌躇满志。   他得意、轻蔑地看着宋畅,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羞愧、难堪。   如果还是不行,他不介意把话说得再难听一点。   你他妈平时是怎么朝那个乔总摇尾巴的?好意思干,怎么还不好意思让人说了?   但杨浩想象中的画面完全没有发生。   宋畅慢慢吐出一口气,甚至没被杨浩的话激怒,而是简简单单开口,说:“无药可救。”   杨浩瞳仁蓦地缩小。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来这儿之前的决心,就要朝宋畅动手。   可步子刚刚迈出去,宋畅就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对他打算做什么了然于心。   “我之前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宋畅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给班长等人解释,“毕业两年了,每天还是浑浑噩噩,下班回去以后什么都不干,就等着让人把饭喂到你嘴里。房子是我收拾,家务是我动手。好不容易听你答应洗个碗,哈,第二天一看,碗还在水池子里飘着。杨浩,你哪儿来的脸问我为什么和你分手?”   随着他的话,不单单是班长他们,就连杨浩舍友的眼神都变了。   他虽然不确定宋畅的话是真是假,但之前在群里,那个曾经来南城出差的舍友的确说过,杨浩在席上和他炫耀,这两年,宋畅的手艺越来越好。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一起生活,做饭的的确是宋畅。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察觉周围人态度转变,杨浩恼羞成怒,“你们乔总一晚上给你多少钱,啊?人家一块儿表都一百多万,对你肯定也挺大方吧?”   “厚颜无耻。”宋畅冰冷的评价又来了,“在你眼里,上司对下属正常的赏识完全不存在,两边只能有不正当关系?所以你一直升不了职,涨不了工资,是因为你没送上门给人睡?嗯,倒是挺有骨气。”   说着,他甚至鼓了两下掌。   “啪”“啪”的动静,在此刻寂静的包间里,分外清晰。   杨浩愤怒,正要斥一句“诡辩”,就见宋畅转向班长,显得很彬彬有礼,说:“我晚上还有一个视频会。现在大家差不多都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班长回过神,说:“不是说好了吗,你先吃着,差不多到时间了再开始开会!”一顿,转向杨浩,“杨浩,你……唉。大家难得聚一次,原本都挺高兴的。要不然,你还是——”   他没直接说,但杨浩能听明白,这是在赶自己走。   他面皮发烫,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圈人。   就连原先和他关系不错的舍友,这会儿,也站在宋畅旁边,为难地看着自己,说:“杨浩,你怎么就。”讲到一半,叹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该无地自容的难道不是宋畅吗,为什么他们反倒要这么对自己?   杨浩无法理解这样的结果,只能将其归咎为:“行,我是没宋畅有钱!你们一个个的,就好好去舔他吧,也要看他赚的那点够不够分!”   说完这句,杨浩转头就走。 第153章 抽卡APP(13)   不就是有两个臭钱!   杨浩恶狠狠地想着, 步子越迈越大。   绕过装修大气的走廊,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怀揣怒意,杨浩一直走到酒店门口。然后,脚步停下。   酒店工作人员好奇地看着他。杨浩咽了口唾沫, 猛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可恨!可恶!   他深吸一口气, 再掏出手机打车。期间,自然把自己经历的全部耻辱都扣在宋畅头上。   杨浩满怀恶意,想, 就算那群人把宋畅舔上天,也照样拿不到什么好处。至于宋畅, 他更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把到手的金主让出去。   他全然没有想过, 此时此刻, 包间里的真实情况, 是——   宋畅叹了口气, 环顾众人,说:“大家见笑了。”一顿,苦笑,“没想到,我竟然是在这种环境下出柜的。”   两句话,像是落在平静湖水里的石子, 引起一片涟漪。   原本僵成一片的人群有了动静。率先开口的是杨浩曾经的舍友,他抽了口气, 发出和宋畅一样的疑问:“之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是这种人。”   班长叹口气,拍拍舍友的肩膀。动作间,已经有人开始说:“分手就对了!”   团支书则说:“宋畅, 你竟然能忍他那么久,到今年春天还没分手?”   宋畅露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神色,含糊说:“初恋嘛。”   团支书长叹一口气:“行吧,人一辈子,总有那么点眼瞎的时候。我说,”转向班长,“咱们以后再搞这种聚会,也就别让那人来扫兴了吧?”   班长说:“他也没在群里说过要来啊。”   “这样。”团支书掏出手机,“咱们另拉一个群。要是有谁和大家还有联系,只是今天没到场,就把人也拉进来。”   包间里的气氛重新变得其乐融融,外间,杨浩的网约车加载页面过了三分钟,五分钟,迟迟没有人接单。   附近是南城有名的商圈,又是下班吃饭的高峰,车子早早被叫满。   原本是常事,但在杨浩看来,就成了“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他在门口踱了几圈步,总觉得门口那些工作人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神里带着瞧不起。   ——动作是真的,含义则完全出自他的脑补。   杨浩蓦地开口,骂道:“看什么看?没长眼睛吗!”   这下子,脑补反倒成了真实。   在这种高档酒店做事,工作人员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像杨浩这样,前脚人模人样地来,转眼就灰溜溜地走。哪怕不知道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能想象,一定有大戏发生。   明面上,当然不能和客人产生冲突。私下里,工作人员们已经开始考虑回去要怎么和朋友八卦了。   眼看一双双眼睛全部转开,杨浩非但没觉得舒心,反倒更加憋屈。   他面色沉沉,在工作人员们脸上看来看去。正想做点什么来一展雄风,就见安保队伍巡逻过来,门口瞬间多了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杨浩哆嗦一下,满怀屈辱地走了。   当晚,就像是事业那会儿的情景再现。他再度把自己埋进酒瓶堆里,一边喝,一边喃喃自语。   “宋畅,那个贱,贱`人……嗝。”   “我要过得比你好,一定比你好!”   “宋畅,你回来,你回来……”   “我哪点比不上他,就算他比我有钱,我还比他……嗝,比他爱你呢。”   喝着喝着,杨浩悲从中来。   他满心自哀,竟然落了两滴泪。   六年的感情,到底不是玩笑。宋畅可以无情无义,他却没那么简单放下。   杨浩想到过往的一幕幕。大学那会儿,大晚上的,宋畅买了夜宵来找他。因外间的寒风,青年的脸被冻得微微发红,眼里却都是笑意。   两人毕业了,最开始是一起租了房子住。明明已经在一起很久,却仿佛仍然在热恋。宋畅对他是真的好,不像后面,光是洗碗这种小事,都能翻来覆去和杨浩争吵。   后面宋畅说,杨浩找的房子距离他工作的地方距离太远,他要搬走。好像就是从这会儿开始,两人逐渐生疏。   话说回来,难道宋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想要攀高枝的?   杨浩捏着酒瓶的手背上浮起一点青筋。他的难过在这一刻消散了,再度转成对宋畅的仇怨。   而在他醉得越来越深、神智越来越不轻的时候,五福路上,“潮声甜品”当中。   观澜忽而记起:“今天是几号?”   越无虞回答:“22。”   观澜说:“那个被魔修挑选的躯壳出来了?”   越无虞想了想,回答:“应该是今天。”宋西洲上次来店里,恰好是月中。   观澜含混地“嗯”了一声。龙族的神识开始蔓延,无形的潮水笼罩了城市。霓虹与月影之中,人们对此毫无所觉。唯有一个越无虞,在神识涌来的时候,脊背泛起一点点酥意。   有点像之前被澜哥摸脑袋的感觉,又不是完全相同。   话说回来,澜哥上次摸他脑袋,已经是几个世界之前的事了。   越无虞有点遗憾,又觉得自己不该为之失望。   他早就不是幼崽了。作为成年幻狼,怎么能有那么幼稚的期望。   他昂首挺胸,问观澜:“澜哥,现在是要怎么做?”   说着,视线落在柜台上的“风暴球”上。   越无虞记得,观澜之前说过,需要把证据摆在刑侦机构面前。   那要怎么做?总不能把魔修放出来,让杨浩再害一个人吧?   越无虞划掉这个答案。没想到,他紧接着就听观澜开口,说:“把那个APP给他装回去。”   越无虞瞳仁一缩:“可是——”   一顿,他意识到,自己肯定多虑了。   果然,观澜轻轻笑了声,说:“他肯定要再用一次。这次,我事先帮他挑好抽中的对象。”   越无虞:“挑好?”   观澜:“之前他们不是想不明白宋西洲为什么能进到那个躯壳家吗?被抽到一次,应该就明白了。”   越无虞恍然。   澜哥话音中的“他们”,当然是警察!   ……   ……   杨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躺在一堆酒瓶子里,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服。   杨浩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听着身上的“嘎嘣”声。要不是他知道自己回家了,这会儿肯定觉得,他被一辆车从头到脚地碾了一遍。   他晃晃悠悠起身,期间还险些被酒瓶子绊倒。进了卫生间,先把胃吐了个干净,才爬起来洗脸、漱口。   这么折腾一轮,他身上更是难受。   杨浩晃悠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发了许久呆。又起身,把手机拿过来。   他没什么打算看的,只是现代人的习惯使然。   但既然拿到了,就得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然而竟然什么都没有。   昨天他走以后,同学群竟然直接安静下来。就连原先还热闹无比的舍友群,也成了一片死寂,没一个人开口。   点进去看,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待在外地的两个舍友叮嘱昨晚来的那个人:“记得多发点照片”“别忘了老王的鸭血粉丝汤”。后者满口答应,接着却没了下文。   杨浩揉了揉太阳穴。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看着……忽而扯起嘴巴,面色略带狰狞,骂道:“背着我拉群了?!”   这几乎是不必考虑的结果。他虽然还没从宿醉的恶心劲儿里缓过来,常识却在。   那么多人聚会完,怎么可能不发发照片、聊聊谁到家了?没有,全部没有。   杨浩手指飞一般地打字,直接往群里发:你们还真就对着宋畅舔起来了?   杨浩:@宋畅,昨晚是不是还给人介绍你舔总裁的经验了?[捂嘴笑]别小气,也给咱们分享一下。   杨浩:我作为“大哥”,也得提醒那位乔总一句,他能把我绿了,总有人会把他绿了。   杨浩:@宋畅,装什么清高?说话!   没人回应,只是群人数开始减少。   杨浩的表情愈发难看。他把微信退掉,准备直接给舍友打电话,质问怎么连你也吃宋畅那套。   就在这时候,屏幕上的一点变化吸引了杨浩的目光。   杨浩愣住。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面颊。杨浩面颊发烫,丑态毕露,自己却只有狂喜。   回来了!竟然回来了!   他的APP!他成为人生赢家的机会!   巨大的惊喜之下,杨浩忘记了自己前面的所有打算。   他直接把APP点开,仔细一看,很好,他的抽卡次数还在!   杨浩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在房子里转了两圈,嘴巴里喃喃念叨着:“上帝,佛祖,观音菩萨,保佑我,一定要保佑我!”   抽出一个比宋畅那个乔总还厉害的总裁!比宋西洲还大腕儿的明星!比曾黎……算了,这么一看,曾黎实在太普通,杨浩甚至想不出有谁的条件比他差。   祈祷了一圈儿,怀着激动的心情,杨浩小心翼翼地按下“抽取”。   一阵熟悉的光芒从手机屏幕迸发。等到光芒散去,杨浩定睛一看:SR!   等级和宋西洲一样,他略感失望。不过,其实也还可以。   杨浩给自己做完心理工作,仔细去看新“卡牌”的面孔。   这一眼,他愣了。   同一时间,和杨浩打过两次交道,这会儿刚刚到单位办公室,正准备换上制服的警察也愣了。 第154章 抽卡APP(14)   “怎么是你?”   这是倒足胃口的杨浩。   “怎么又是你?!”   这是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吴警官。   “算了。”对着面前这张脸,杨浩睡是睡不下去的。不过想到自己前两次进拘留所的经历,他的思路活泛起来。   宋畅,曾黎, 一个个被他记在仇人单子上的名字从杨浩眼前飘过。他唇角勾起, 正准备开口要求自己的新“男友”找个理由, 把的罪过自己的人一并带进所里,就见对方面色骤变,问自己:“这是你家?!”   杨浩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随意“嗯”了声,道:“别愣着了, 我送你上班?”   吴辉面皮抽动一下, 没有回应。   从小到大养成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被打破。他非常确定, 前一秒, 自己刚刚打开办公室的柜子。后一秒, 就出现在这里。   此前让整个组百思不得其解的“宋西洲凭空出现在杨浩家中”之谜有了解释。不过,吴辉直觉,杨浩的态度里还隐藏着更多问题。   “走啊。”杨浩已经在往门口走了,“这都几点了,你不怕迟到啊?”   说着,他自己倒是开始考虑:曾黎在放寒假, 平常肯定是不需要做什么的。宋西洲呢,一个大明星, 整整一礼拜都不用干活儿?……啧,真是享受。   对APP功能的笃定,让杨浩在短暂思虑后,迅速说服了自己。   他也就没看出吴辉目光中的古怪。毕竟打算利用人家, 杨浩想了想,甚至问:“你吃早餐了吗?”   吴辉心想:他完全不意外我来了,还用这种似乎很熟悉的态度对我。说起来,之前监控画面里,宋西洲对他也很亲近。完全看不出,短短一个礼拜之后,再提起杨浩,他会是那种恐惧的态度。   “没吃。”吴辉问,“你一般吃什么?”   “楼下早点店挺多的。”杨浩随口说,“粉丝汤,灌汤包,生煎……”   吴辉试探:“你请我?”   请他吗?杨浩有点不情愿。如果是没和他产生矛盾的宋西洲和曾黎,他还是愿意的。毕竟人都给自己睡了,花点钱,好像不算太亏。但眼前这个,单是看到对方的脸,杨浩就想起拘留所通铺尽头的厕所味儿。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嫌弃。但想到自己还有用到对方的地方,杨浩还是勉强承诺:“对,请你。”   “这么好啊。”吴警官已经调整好心态,朝他露出一个笑脸,充分发挥师父传授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功力,“咱们这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大方?”   杨浩心里更膈应了,勉强回答:“认识时间再短,你也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吴辉的瞳仁蓦地缩小。他好像抓住了所里前辈们说的“灵光一现”时刻,快速在脑海中将一切串联。   把人直接变到自己家的能力,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他“男友”……吴辉自己对杨浩的话嗤之以鼻,但是,看杨浩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真的认为吴辉会认同他的话!   老天爷。吴辉忍不住在心里喊。   这绝对不是他,甚至不是他们所能兜得住的事儿。他脑子有点乱了,忍不住去想,真把这事儿报上去,上头会怎么处置。不过,这些距离他一个小警察还是太远。吴辉的当务之急,还是稳住杨浩,把人带去所里。   他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假装认同杨浩的话。正在这时,揣在兜里的手机开始狂响。   吴辉心里有预期,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自家师父。   眼看杨浩目光转过来了,吴辉面色不动,展露了自己最大的演技,把电话接通。   “喂?”对面,他师父像是快急疯了。想想也是,对吴辉而言,自己直接瞬移到杨浩家里。对他办公室那些人来说,可不就是他一个大活人直接失踪。   “我在路上呢。”他尽量把话说地含糊一点,不让杨浩察觉不对,“对,待会儿就到了。前两天那个案子?是,昨天晚上看案卷的时候,是发现几个不对的地方。行,等我到所里再说。”   讲完这通话,不顾另一头师父的声音,吴辉挂了电话。   把手机塞进口袋的时候,他顺手把音量调到最低。   恰好,杨浩问:“你同事?”   “嗯。”吴辉笑了一下。杨浩这才发现,原来这小警察长得其实不错,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虽然自认铁石心肠,但有一个瞬间,他还是稍微荡漾了一下。   虽然,但是,也许……也不是不行?   杨浩同样笑了,说:“待会儿到你们所里,你顺便给我介绍一下呗?”现在认识了,就算之后吴辉恢复记忆、各回各位,那也一样可以成为他的人脉。   吴辉也笑了,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还担心杨浩逃脱呢,这下子,不用想了。   “我们组人也不多,”他说,“主要就是我师父,还有雷哥、徐姐。”   杨浩:“你之前说,是哪一年毕业的来着?”   “就是两年前。”吴辉说,“比你小三岁,忘了?”   “没忘。”杨浩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心越来越痒痒。   他把吴辉的话看做是对方被APP篡改意识,把自己当做他的男友的铁证。殊不知,作为抓了他两次的警察,吴辉早就把杨浩的各种资料烂熟于心。   另一边,派出所里。   打给吴辉的电话先是顺利接通,随后又被挂断。   一群人围在一块儿,想到刚才的场景,还是有点惊魂未定。   拿着手机、被吴辉叫做“师父”的年长警察忍不住问:“徐莉,你确定小吴就是直接没的?”   “确定。”被问到的女警态度坚决,“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再说了,小吴那个位置不正好在门边吗?外面的监控应该能照到他。”   其他人沉默了。另一个男警察咳了声,说:“他刚刚说是在路上?什么意思。”   女警察:“还提到前两天的案卷。这两天有什么案子?”   男警察:“是有,但不都结了吗?而且,你想啊,什么时候才会说‘在路上’?”他的重点还在刚刚的话上,“那不得是还没来单位的时候!”   女警察一愣:“可他早上明明来了。”   男警察:“不见了。”   女警察咽了口唾沫:“我亲眼看到的。”   男警察:“要是你没看到,那咱们应该觉得小吴就是出门了吧?”   女警察沉默。这时候,不只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另一件事。   半个月前,他们接到一起报案。当时出警的,就是吴辉和他师父。   他们去了一家商业大楼,在楼下碰到了刚刚播完的那部剧的主演宋西洲。宋西洲一开始说,他被一个疯子袭击了。到后面,他们却在“疯子”的手机里发现了宋西洲的大量不雅照。   案情从这里开始发生变化,宋西洲改口,说他被疯子性`侵。   疯子并不承认。虽然他的话里错漏百出,但是警方也确实找不到能证明他对宋西洲做了不法之事的证据。   到最后,他们只能以对方在停车场里袭击宋西洲的事儿,将人拘留。因为实在放心不下,那个叫杨浩的男人离开拘留所的时候,小吴还给宋西洲打了个电话,提醒他小心。   没想到,第二天,杨浩就和邻居起了冲突,来了场“故地重游”。   “咱们当初是什么结论?”男警察问,“宋西洲到底是怎么去杨浩家的?”   女警察回答:“没有结论。他自己受到创伤,失去了那段时间的大多记忆。杨浩又不肯开口,当时咱们还说呢,总不能是宋西洲会瞬移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想到一个大胆的、让他们甚至没办法直接说出口的答案。   两人一起看向一边的老警察。在后辈们的目光之下,吴辉的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等小吴回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依照徒弟刚刚的答非所问,他身边多半正有其他情况,让吴辉不方便和同事们实话实说。   男警察、女警察一起点头。吴辉的师父想了想,又说:“算了,徐莉说得对。外面的监控不是正好能照到小吴刚刚的位置吗?你们还是先去调个监控。” 第155章 抽卡APP(15)   杨浩家与派出所的距离不算远。吴辉上次出警, 开车过去只花了十来分钟。现在手边没车,杨浩就带着他一起搭公交。多花了些时候,但两人抵达所里时,办公室里的男女警察还没查完监控。   一路都有人和吴辉打招呼, 顺带用疑问的目光看向莫名出现的杨浩。   杨浩背脊挺得笔直, 目不斜视。   他不会承认, 这幅姿态,是他在掩饰心慌。   为分心,他还找起话题, 问吴辉:“你们这边有食堂吗?”   “有。”   “哦,餐补应该挺高吧?”   “还可以。”   吴辉一一答了。也是这会儿, 两人来到他所在的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 他能直接看到坐在办公桌前的师父。   吴辉咳嗽一声, 见师父抬头看向自己。   猛地见到徒弟, 老警察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吴辉身边的杨浩, 老警察眼皮猛得跳了一下,心道:难道竟然是真的?!   还没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就见吴辉若有若无地侧过身,好让杨浩先进到办公室。   杨浩全无防备,笑呵呵地迈开步子。   他走路时,吴辉与师父的目光对在一起。   老警察:抓?   吴辉:抓!   不必多说, 两人在长期配合工作时养成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做出反应。   杨浩前一刻还想着“这办公室也不怎么样啊”, 后一秒就被按倒在地。   首先与地面接触的胸膛、膝盖一阵剧痛。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愣住,随后才是破口大骂:“你他妈干什么?快把我放开!”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 手腕上多了个冰冷的物件。   他第二次在离开看守所的隔日被捕。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其他办公室的人。有人探头过来,问:“怎么回事儿?有人擅闯?”   吴辉把顶在杨浩背心的膝盖挪走,心想,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简单了。   “没。”他说,“这人之前犯了其他事儿,现在可算找着证据了。”   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杨浩是到了办公室才被按倒。不过,事情牵扯太大,除了亲眼见到自己消失在办公室的师父、同事们,吴辉不打算对别人多说。   他态度摆出来,隔壁办公室的人也没多问。眼看人的脑袋缩了回去,吴辉舌尖抵着上颚,把略带颤抖的手稳下来,问师父:“雷哥、徐姐呢?”   老警察看看徒弟,再看看杨浩,意味深长:“去调监控了。说说吧,你刚刚去哪儿了?”   吴辉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讲述。   重点只有两件事。自己突然去到的地方,还有,杨浩的态度。   随着他的话音,杨浩原本怒气冲冲的面色变得苍白。他看吴辉,目光像见了鬼,嘴巴里喃喃说着“不可能”“怎么可能”。   原先去查监控的男女警察已经回来了。四人关上门,一起去看被拷在椅子上,这会儿魂不守舍的杨浩。   他们的做法按说很不符合章程。但是,杨浩的存在,似乎也不能用“章程”来限定。   “上报。”老警察一锤定音,“这不是咱们能解决的事。”   吴辉和其他两个警察也是这个意思。三人一起点头,杨浩见状,惊恐交加,道:“不要!你们不能这样。”   吴辉等人没理他。   杨浩咬咬牙,道:“我给你们钱!多少钱都可以!”   他哀求地看着众人。原本以为这话是诱惑,没想到,吴辉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哪来的钱?”   还是那个问题。之前两次经手杨浩相关案件,吴辉对他的家庭状况不说极为了解,也的确是心里有数。北方人,大学是在南城读的,与父母的联系几近于无。之前吴辉按照规定,电话告知杨浩父母他被拘留的事儿,那头的夫妻态度冷淡,吴辉还从背景里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小孩笑声。   没有父母支持,又没什么真才实干。之前工作还在时好不容易攒了点儿钱,现在却已经用得七七八八。   他哪来的底气,要贿赂屋子里的这群警察?   因吴辉这句话,杨浩愣住,女警则悄然打开执法记录仪。   镜头下,男人面色僵硬,陷入沉默。   “查查他的流水。”老警察已经在和徒弟说正事了。杨浩听着,心想:对啊,他们不信。   他不觉得有人会在钱财面前毫不心动。那么答案就是,他需要给出证据,证明自己确实能拿出点什么。   杨浩忍气吞声,回答:“我当然有办法。”   四双眼睛看着他。杨浩咽了口唾沫,没看到一边的镜头,说出一句让自己后悔终身的话:“把手机给我,再给我一个空旷的房间。你们要多少钱,一人一百万?两百万?”他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一千万呢,够吗?”   “手机!”吴辉瞬间抓住重点,“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手上就拿着手机!”   在场几人都有丰厚的审讯经验。被吴辉的话音短暂吸引之后,余下几人的目光很快再度齐刷刷转到杨浩身上。   杨浩脊背发凉,眼睁睁看着那个陌生的男警察从自己口袋中取出手机,解锁之后翻起桌面内容。   来回划拉两下,没什么异常。   男警察眉毛拧起一点,对着放满微信,微博,淘宝这些常见APP屏幕的桌面,露出惊讶神色,拖长语调,说:“这个……”   杨浩眼睛一闭,力气被从身上抽离。   完了。他想。全都完了。   与前两次被捕不同。这一次,杨浩被关押的消息,成了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秘密。   吴辉等人迎来上级人员,与之进行了一场亲切热情的谈话,中心思想主要在于:明面资料上,杨浩再度被捕是因为他之前犯下的案子出现了新的证据。给他父母通报,也要拿这个原因。   吴辉等人一律表示明白、理解。   他们不多问。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好的。   几人完全没想到,虽然直到现在,针对杨浩的小型研究团队都组建出来了,可还是没人在杨浩的手机上找到他那个APP。   人们只是从杨浩的话音里拼凑出只言片语:能够“抽取”出现实中存在的男性,在短时间内修改对方的认知,并且修改过程中产生的任何状况都会在一周后变得模糊。就像宋西洲,他没参加本应前去的品牌活动,事后却没有收到任何违约通知。   这种威力远远超过核武器的东西,放在杨浩手上,竟然只被他拿来猥亵他人?   接手他这件事的人员听了,不知道该不该庆幸APP到了杨浩手里。   也有些人的心思活泛起来。不知道杨浩的抽取范围是多远,假如那些经常出现在国外新闻上的人物被抽到了,还像是之前七天的曾黎、宋西洲一样,对抽卡人无所不从…   不是说他们会这么用。但是,有和没有,那是两回事。   “我说了。”在旁人的一遍遍询问中,杨浩萎靡不振,“APP不见了。”   “不是之前就‘不见’了一次,之后恢复了吗?”   杨浩:“……是。”   “两次APP出现有什么共同点?”   杨浩勉强回答:“我都经历了一些挫折。”   前一次是失业,后一次是在同学聚会上的屈辱经历。   这句话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杨浩登时一个激灵。他满心惴惴,只当自己终于还是要被切片研究了。没想到,问话的人只是转过话题,又让他仔细描绘起“人生赢家APP”的页面是什么模样。   在极度的不安之中,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   ……   ……   作为“受害者”,宋西洲也被告知了杨浩再度被捕,即将迎来审判的事儿。   比起庆幸和欣慰,这会儿,宋西洲的心情更倾向于冷静。   杨浩已经被抓了两次了。前两次,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影响。这第三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会,”观澜说,“虽然他已经不具备那种特殊能力了,但是,那些部门不会去冒这个风险。核武器应该被看管,他也是一样的。”   宋西洲一怔,有点不可思议,说:“他?核武器?”   观澜耸耸肩,没有就此多说。   确切地讲,他自己也在因那个“核武器”的比喻而惊讶。   在观澜既定的印象里,合欢宗的法门虽然害人,却也的确仅局限于采补、把活人制造成炉鼎之类的功能。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办案人员提出来了,观澜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   但既然想了,观澜慢慢觉得,其中是有些道理。   该说人族总能发挥出一样东西的最大功效吗?在这方面,龙族自愧弗如。   在他面前,宋西洲的表情复杂了一阵儿,终于转过话头,说:“大师,我马上要进组了。” 第156章 抽卡APP(16)   在杨浩被捕的这段时间, 宋西洲顺利与《神探袁昭》剧组接洽,完成试镜、签下合同。   他事后才听说,原来试镜时坐在导演旁边的就是编剧本人。   对方与宋西洲原先的想象截然不同。原本“老成持重”“应该是个长辈”“在圈内有过很多作品”的脑内形象被打破,变成“年轻”“性格活泛”。乍看到时, 宋西洲还以为对方是投资方的哪个二代。   他有点遗憾。如果早知道那是编剧, 自己当时就会去要对方的联系方式。不过, 想到编剧对自己“袁昭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评价,宋西洲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想,来日方长。拍摄至少要花四五个月, 两人有足够的时间成为朋友。   “哦?”听着宋西洲的话,观澜笑了, “恭喜啊。”   宋西洲又说:“虽然大师您一直说, 不从我这儿收取费用, 但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我还是得表达一下心意。”   他把自己手上的袋子放上柜台。来店里这么多次, 宋西洲总结出一个规律。店员小哥一直在拿各种甜品、果茶投喂老板,老板对这些应该是真的喜欢。   所以,他这会儿拿出来的,就是托国外朋友寄回来的果干,从其他高级餐厅买来的慕斯。另外,一堆精心搜集的甜品配方。   观澜听他说“表心意”, 原本仍要拒绝。直到看到宋西洲拿出来的一串儿,他忍不住笑了, “这个可以收,谢谢。”   宋西洲听着,心头的忐忑散去。   他说:“您帮了我那么多,可我只能拿这些回报, 实在是……”虽然的确费了很多心思,可事到临头,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这些就很好。”观澜笑着打开慕斯盒,从一边取了叉子,还招呼,“无虞?过来一起尝尝。”   越无虞过来了。但他没吃,而是从观澜手边拿起果干,琢磨起要和什么搭配着冲泡。再看看宋西洲拿来的配方,狼族青年眼前一亮。里面好几个方子,都是他这段时间在研究配比的。现在可以直接尝试,节约大把时间。   正高兴呢,嘴巴里被塞了一蛋糕叉慕斯。   越无虞愣住。他一手果干罐子,一手配方小册子,站在原地,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茫然无措。   脸颊上还有一点奶油。观澜原本想直接帮他擦掉,但看越无虞这副样子,他咳一声,开始反思自己前面是不是太突然了。   “擦擦?”观澜抽了张纸巾给他,“好吃吗?”   越无虞喉结滚动,从观澜手里接过纸,轻轻擦过嘴角。   期间,他看着被观澜放在一边的叉子,心头浮起若有若无的失望。   观澜喂他时用的,好像不是他原本在用的蛋糕叉。   “好吃。”越无虞压下情绪,转而朝宋西洲露出一张笑脸,“是哪家店买的?”   宋西洲原先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听到这话,才算轻松起来,笑着说了餐厅的名字、地址。   他见越无虞一副认真神色,把自己说的信息一一记下。期间,观澜还问他:“很喜欢?”   难得见越无虞表现得对什么这么上心,观澜已经开始考虑,回头带他去那边吃饭。   没想到,越无虞的回答是:“嗯,是你喜欢的口味。”   观澜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说:“是不错,不过……”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都明白了另一个人的意思。   的确不错,但因为合对方口味,所以更关注了一点。   眼看大师和店员小哥一起笑了起来,宋西洲又开始想,也许自己应该走人,把时间、空间留给他们。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再待了会儿,这才告辞离开。   临走时,观澜祝他拍摄顺利。   宋西洲听着,只当这是寻常祝福。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观澜再看他时,见到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虽然经历过前面的伤害,但杨浩不会再出现在宋西洲的生命里。   对接下来的一场戏,宋西洲十足上心、热爱。他时常自发地和编剧讨论角色,也促进了编剧对袁昭这一人物的新理解。等到整部剧拍摄、制作完成,两人的关系已经十足亲近。明明认识不到半年,却像是相识半生的挚友。   再到《神探袁昭》播出,最先一批去看的宋西洲粉丝中,有人接受不了那个风姿如玉的仙人变得一个会对着三文钱斤斤计较的普通人,由此脱粉。网上还闹出一场风波,混有其他娱乐公司的人借势来踩宋西洲,顺便捧起自家的艺人。但是,随着剧情步步深入,很多原本抱着八卦心态去看的人反倒被吸引。   “我原本是想剪辑那种仙人VS凡夫俗子的对比的,可这剧好像真的不错……”   “+1,原本想做吐槽视频,结果一不小心直接看到最新集了。”   这一类声音越来越多,投资方看在眼里,立刻把原本安排的宣传提前。   双头并进,《神探袁昭》成了年度最热的电视剧,又在第二年的电视艺术节上获得多项提名。   看到这里,观澜眨了一下眼睛。   他转过目光,在宋西洲推门的风铃声中,露出一个微笑。   越无虞看在眼里,只觉得原本加速的心跳一点点平息。   他说:“澜哥?”   观澜:“嗯?”   越无虞说:“遇到你,真的太幸运了。”   观澜:“……啊?”   越无虞笑笑,说:“一开始的谢霖,还有后面的原淮野,秦纵,舒尧,加上宋西洲。嗯,再加上我。”另有这些年里,观澜随手扶过的一个又一个过路人。原本只是寻常感叹,说到后面,青年一点点郑重,重复:“我们所有人,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他是由衷这么觉得。看过、经历过,才会知道,观澜给了自己与其他人多大的帮助。   最让越无虞觉得可贵的,是观澜做这些,完全没想过回报。   观澜一哂:“怎么忽然说这个?”   越无虞眨眼:“就忽然这么觉得。”   观澜没说什么,唇角却一点点勾了起来。   “我就是觉得,”龙族目光稍稍偏转,里面带上越无虞并不明白的情绪,“命运完全是可以被改变的。”   越无虞对这话毫无异议:“对!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就死了。”   同样,没有观澜,谢霖会被迫离开学校。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逃脱霍怀远的控制。   原淮野只能与于宸纠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竹马、挚友早就被人当做“野鸡”杀死。   秦纵、舒尧……甚至越无虞相信,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再遇到其他会走向灰暗未来的人,观澜一定也会出手相助。   眼看狼族青年表情越来越灿烂,观澜心头原有的沉郁被打一点点破。   他笑着摇头,说:“不要想这些了。”   越无虞:“嗯。”他也觉得,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是得朝前看。比如,宋西洲拿来的几个方子都很不错,要用哪一个当观澜今晚的餐后甜点。   但观澜紧接着又道:“不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越无虞一怔。   “他们”是谁?   是观澜的师父?还是在那个他无法企及的世界,另有其他人,让观澜难以释怀?   原本轻飘飘的心情,在这一刻缓缓下坠。   越无虞抿了抿唇,嘴上没多说什么,内心却有了决意:澜哥之前给我的功法,还是得好好修炼啊。   只有跟上观澜的脚步,才能去想,自己可否为他分忧。   ……   ……   “潮声甜品”作为宋西洲粉丝打卡地点的热度,一直持续到天气转凉。   一个个年轻女孩儿踏入店中,买和宋西洲一样的面包、饮料,再和宋西洲用一样的姿势拍照。   《神探袁昭》播出期间的风波距离她们还远。但编剧其人,这会儿已经距离宋西洲很近了。   来到剧组之后,宋西洲对对方的了解更多。比如,编剧不光在娱乐圈里有业务,他还有个身份,是网上的知名家。从大一就开始在一个网站写,七八年时间里,涉猎无数题材,有过多篇爆作。   宋西洲惊讶地发现,自己之前甚至看过编剧的一部作品。   这进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们年纪相仿,由《神探袁昭》为切入点,延伸到编剧之前写过的东西,再到宋西洲在其他剧里的角色。   听说编剧姓杜的时候,宋西洲暗哂: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他和投资方有关系?真是想太多了,哈哈。   他的神色泄出一点思绪。编剧看在眼里,笑眯眯问:“在想什么?”   宋西洲同样笑,把自己之前的“误会”分享给对方,说:“当时你短袖上不是还有漫画图案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你之前一本的周边。”   杜闲说:“嗯。之前签了和一家快时尚牌子的联名,他们送了我好多,根本穿不过来。”   宋西洲说:“我那会儿是想着,导演都没说话呢,你就一直在问我问题,肯定和投资方有关。”但是,光瑞老板一家子姓姚,这也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听懂他的话,杜闲安静片刻,幽幽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   宋西洲:“什么?”   杜闲:“姚总的夫人,她可能姓杜。”   宋西洲:“……”   宋西洲:“啊?”   杜闲笑眯眯看他。虽然毕业几年了,但他的穿着打扮,还像是一个大学生。夏天是宽松的短袖短裤,这会儿天气转凉,就成了卫衣、运动裤,依然是些快时尚牌子,一点富二代的样子都没有。   “自我介绍一下哈。”这位很没有富二代样子的编剧说,“《袁昭》的确是我投资的。” 第157章 抽卡APP(17)   宋西洲愣住。   宋西洲瞠目结舌。   宋西洲:“……”竟、竟然?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 以至于杜闲看在眼里,颇为纳闷儿,嗓音都低了两度,嘀咕:“有那么意外嘛?”   宋西洲回神:“不是, 就是, 嗯, ”他原本还想保持一下形象,到后面,开始破罐子破摔, “之前我都纠正过一次想法了,没想到又得纠正。”   杜闲笑了, 说:“对我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说, 我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误会。”   宋西洲诚恳:“没了。”   杜闲故作狐疑, 眼睛眯起一点。   宋西洲被他看笑, 问:“我记得, 你之前卖过好几部的改编了?怎么轮到《袁昭》,就想着自己投资?”   杜闲摆摆手,说:“这不是不一样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的东西,是工作。但有的东西呢,是自己喜欢。”   宋西洲:“唔。”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们讲话的时候,宋西洲还穿着戏服。   整部戏并非原原本本按照剧内的时间线拍摄。他们已经进组有一段时间了, 可今天,宋西洲身上的是袁昭刚刚出场、还没有上任时穿的普通衣袍。   走在路上, 谁也想不到,他会成为日后名满天下的“袁青天”。   杜闲看他,越看越满意,道:“也不能说不喜欢之前那些。都做了这一行, 肯定还是有感情在。但袁昭的话,我这么和你说。他很早之前就出来了,可是,一直到我开始写东西的第六年,我才慢慢觉得,是时候、有能力把他写出来。”   宋西洲听着,斟酌:“我也有感觉到,袁昭好像比你的其他角色要立体,没那么商业化。”   杜闲笑笑,说:“要是卖给别人去拍,一些‘阴影’方面的东西十有八`九就被删了。所以呢,干脆我自己来。”   宋西洲理解他的心态。因为特别,所以不愿意将就。   他正要接口,却听杜闲话锋一转,说:“还有点其他渊源。刚有袁昭的时候,我不叫‘杜闲’。嗯,当时在上中学,我跟我爸姓。”   宋西洲:“……”嘶。   他面色不动,说:“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你想的也没错。一开始我说想拍这部剧的时候,经纪人其实不太赞同。”   杜闲刚刚那话,透露的意思实在太多。宋西洲直觉,自己不应该继续探究下去。   他岔开话题,杜闲听着,惊讶:“那你怎么来了?”   宋西洲回想:“当羽\熙时她就是说,如果一定要拍,最好和剧组商议一下,对里面一些情节做出调整。”   杜闲眨眼:“哈哈,我就说吧?”   宋西洲:“但是……”一顿。   他觉得杜闲应该也感受到自己“不想被牵扯进光瑞老板家事”的意思了。青年看似在笑,视线却垂下一点,显出几分散漫。   似乎是难得有了倾诉的欲望,却被想要分享的人委婉拒绝。不至于翻脸,但确实被扫了兴致。   这种感觉很微妙,宋西洲甚至不确认自己有没有想多。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如果他只把杜闲当做工作上的合作者,这会儿就应该顺着屿汐*团*隊“修改情节”的话题,去谈市场的喜好、观众的口味。   相反,如果他更愿意把自己和杜闲的交往私人化,这会儿,则可以说——   “我没答应。”宋西洲轻声道,“我觉得,袁昭这个人物的魅力就在这里。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完美的人,但是,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会在紧要关头,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   “‘人生在世,总要为什么东西负责’。这句台词,有段时间是我的座右铭。   “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些状况,觉得天昏地暗。要是没有被袁昭‘点醒’,现在都不一定能坐在这里。”   随着他的话,杜闲一点点坐直身体。   意外的成了他。杜闲问:“剧本应该是夏天递给你的吧?”距今也不过几个月光景,“事情解决了吗,要不要帮忙?”   讲话的同时,关切的目光落在宋西洲身上。   宋西洲忍不住笑了,回答:“已经没事了,谢谢。”   杜闲端详着他的神色,确定宋西洲表情里真的没有一点勉强,才说:“再有问题,一定找我。”   宋西洲答应:“好。”   杜闲像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但这会儿,不远处,有人喊:“西洲,过来一下。”   新的拍摄要开始了。杜闲:“去吧,顾导叫呢。”   宋西洲点头,起身。   他身姿挺拔,哪怕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都难掩一身清俊气质。   杜闲看他走远,端起泡着枸杞的杯子,又朝椅子上靠了过去。   人忙起来,很快就忘了前面聊过什么。直到又几周后,拍摄地点换到南城的一个影视基地。看到宋西洲的经纪人出现在剧组,杜闲记起:“你还没说呢,后来怎么又改变想法了?”   宋西洲没听明白:“改变想法?”   杜闲提醒他:“嗯,不是说你经纪人不支持吗。”   宋西洲恍然,回答:“我当时是挺矛盾。”   因拍摄进程的变化,他身上的戏服精致许多。不再是刚刚上任的小官,而是已经在一地有了名望,走在路上,偶尔还要被百姓塞一篮子瓜果鸡蛋。   杜闲坐在一边,喝着由经纪人送来、宋西洲请整个剧组吃下午茶的饮料,手里还拿着一块曲奇,一边“咔嚓咔嚓”地咬,一边问:“矛盾什么?——咦,这是哪家的,味道真不错。”   宋西洲先回答后半句:“五福路上的一家甜品店,招牌带着‘潮声’。我之前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不错。后面再定下午茶,就都是和那边联系。”给大师打个广告。   杜闲:“哦哦,回头把店名给我发一下。”   宋西洲答应了,这才继续道:“一开始,我虽然喜欢这个本子,但也没有觉得一定要选。经纪人那么说以后,我还想着,是不是把本子交到一个还没什么话语权的新人身上,才算是对剧组负责。”   杜闲惊恐,说:“啊?我的袁昭差点没了?!”   宋西洲被他逗笑了,说:“是差一点。但我前面不是还和你说吗,就在我特别犹豫的时候,我又把本子翻开看了看,正好看到袁昭和太子争论的那一场戏。我一下子就看进去了,加上前面、后面的几节,翻了整整一个晚上。后面天亮了,我也差不多下定决心,开始考虑试镜的事。”   杜闲:“嗯哼。”   “能写出这种作品的编剧,肯定是对成品有要求。当时把本子递给我,”宋西洲颇有自知之明,“应该是因为当时《上青天》正在播出,我还算有热度。但是,真不能确定,我能拿到角色了。我想着,这可不行啊,得继续揣摩。”   杜闲笑了,说:“然后就写了三万字的人物分析?”   宋西洲有点不好意思,说:“也是在其他工作的间隙写的。”   杜闲:“顾导和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挺……怎么说,没想到。当时是觉得,以《上青天》的热度,你试镜,可能就是走个过场,给顾导展示一下态度,方便以后合作。”   宋西洲说:“结果?”   杜闲:“谁知道你这么上心。文档一发过来,我就觉得就是你了,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袁昭。”   宋西洲没听明白:“看中?”   “对啊。”杜闲耸耸肩,“《上青天》的开头,你被追杀,假装了一段时间凡人,对吧?我那会儿看到了,就在想,有点那个意思,可以让你试试袁昭。”   宋西洲哑然,说:“真没想到。”   杜闲说:“我也没想到。三万字的人物分析就算了,你来试镜的时候,剧本翻的比我手上的都旧。”   宋西洲听着,再想到杜闲当初那句“袁昭的确应该是那个样子”,感受又有不同。   “结果你走太快了。”杜闲怨念,“我都没来得及问你要联系方式。”   宋西洲咳了声,心想,当时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嘛。   “早知道。”杜闲说,“我就应该提前打印一个牌子。”   宋西洲:“牌子?”   “那种摆在桌子上的。”杜闲比划,“这么高,这么宽。上面写清楚,‘编剧’。”   宋西洲忍俊不禁。他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承认:“对,这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直接走。”   杜闲斜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说:“好哇,原来这么馋我袁昭写手的身份。”   宋西洲心想,这话好像怪怪的。但是,不算错。   他转而说:“那你呢?馋我——嗯,和你对角色的理解差不多,能把袁昭演出来?”   这下子,轮到杜闲抽了口气,喃喃开口:“好像是这个意思,就是听起来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先是一起沉吟思索,而后,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宋西洲和杜闲同时大笑出声。 第158章 抽卡APP(18)   两人的动静引来一片剧组其他人的目光。被问起在笑什么时, 杜闲促狭地回答了:“说西洲馋我……哈哈。”   问话的人莫名其妙。宋西洲边笑边摇头,如实说:“就是之前面试的时候,我没认出来杜闲是编剧。他就说,可以给他做个身份牌。”   这个解释倒是好理解。其他人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也跟着笑了起来。   热闹蔓延得更远, 被摄像头忠实记录。等到《神探袁昭》拍摄完成, 这一幕,出现在剧组的杀青特辑中。   宋西洲的粉丝看过特辑,对剧组成员们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   “之前还挺担心的, 但看样子,至少洲洲拍得很开心啊!”   “对, 就当是去交朋友了。”   还有人悄悄说:“洲洲旁边的就是编剧吗?他看起来好年轻, 和洲洲差不多大?”   “听他们讲话的意思, 如果洲洲知道他是编剧, 就会第一时间问他要联系方式。这么说, 洲洲是真的很喜欢这部剧。”   “编剧小哥有点帅啊。”   “嗑,嗑到一些……”   粉丝们不知道,在她们力求低调的时候,宋西洲已经进了杜闲家门。   拍摄告一段落,宋西洲迎来一周假期。原本只打算好好休息,放松身心, 没想到,刚到家一天, 杜闲就向他发出邀请。   杜闲说,之前他在剧组被宋西洲请了很多次。现在有条件了,一定要请回来。   宋西洲欣然接受。他取了从甜品店老板那里得到的最后一部分茶叶,妥帖地装盒, 带到杜闲家中。   据观老板说,灵茶本身就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对经常赶稿的杜闲来说,应该很有用。   杜闲看看茶叶,再看看自己冰箱里的快乐水,陷入沉思。   宋西洲见状,笑了:“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喝那家甜品店的果茶的吗?拿这个打底,放点其他东西进去,一样的。”   杜闲恍然:“哦,还是那家店?”   宋西洲说:“对。”   杜闲跟着笑了,说:“你还真是喜欢里面的东西。”   宋西洲承认:“是。本身味道就好,而且,那家店的老板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杜闲原本正忙着把待会儿下火锅的各种材料备好,听到这话,随口问:“什么忙?”   如果面前是其他人,宋西洲不会回答。但同样的,如果不是杜闲,他原本也不会说前面的话。   宋西洲心底微微一动。他也没想到,自己能通过一场戏,结交一个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他说:“就是之前和你说的,接《袁昭》之前,我遇到一点麻烦——锅开了,我开始下菜?”   杜闲:“这个牛肉、羊羔片都很新鲜,尝尝?现在问题解决了吧。”   宋西洲说:“对。”说着,想到杜闲之前的话,“你放心。要是又有什么状况,我肯定不跟你客气。”   杜闲笑了。伴随着火锅缭缭升起的白雾,两人手中的杯子碰到一起。   “Cheers!”敬他们的友谊。   ……   ……   新一年的夏天,《神探袁昭》作为暑期档播出。   宋西洲已经进了新的剧组,杜闲则暂时放下网上的连载,开始在公司里的各项会议中出席。   两人的关系依然很好,甚至越来越好。随着时间推移,宋西洲也知道了更多杜闲家里的事。   杜闲的父母虽然还会共同出席商业场合,但两人的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合作伙伴。   杜闲和他承认:“对挺多写手来说,主角是他们内心的投影。但对我来说,袁昭是我想象出来的,专门负责劝我的人。”   在这点上,他一个原作者,竟然和宋西洲差不多。   “第一次发现他们在外面各自有人,我是真的挺想不开,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个时候,袁昭就出来了。他给我说,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能想着‘假装不知道’呢?自欺欺人太没意思,坦然面对也未必很难。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又忍不住想,实施一件事,和嘴上说说是两回事。我这么怼‘他’,‘他’一开始也说不出其他道理。还是后面,慢慢的,我自己想通了。   “那会儿袁昭只有一个模糊的人设吧,我连他的故事背景都没给补充。后来有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侦探故事,慢慢有了也写一部的想法。现代刑侦手段太多,会让故事失去趣味性。因为这个,我考虑要不要把背景放在古代。这一下子,袁昭的大背景有了,后面的故事也就顺理成章。”   宋西洲总结:“原来你是‘太子’。”戏份主要在于被袁昭劝说。   杜闲:“哪有——好吧,可能确实有一点。”   宋西洲说:“那怎么又改姓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会在杜闲说起家事时转入其他话题。相反,宋西洲主动询问。   杜闲回答:“虽然他们各自有人,但我妈找的是稳定的‘男朋友’,我爸周围就什么都有了。我看不下去,和他吵了一架。”   就像是太子。他从袁昭手中要过参老皇帝宠臣们的折子,亲自去找父亲,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在剧本里,老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结局不算坏。老皇帝看着年轻、有胆识,愿为民请命的儿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没再庇护自己的宠臣们。可现实中,杜闲与父亲吵架的结果,是他向公安机关提交了改掉姓氏的申请。   “不过,他和我妈有签一个协议,不会弄出其他孩子。”杜闲耸耸肩,“加上年纪大了,的确力不从心吧。这两年,又开始找我。听说我要投资一部剧,还打包票说他能找到多有名的导演,粉丝多多的演员……哈哈,我说不用,就连宋西洲都被我找来了,还用得着他?”   说着,他朝宋西洲眨了眨眼睛。   宋西洲原本正在感怀自己与杜闲期间奇妙的缘分,就看到杜闲这样的神色。   他忍俊不禁,说:“我也没出道几年。”   杜闲:“但你的确是最好的袁昭。”   宋西洲:“这段时间一直被叫‘蒋医生’,突然听你这么说,还有点不太习惯。”   “蒋医生”是他上半年拍摄的新剧中的角色。错过前面那场都市职场剧的邀约后,从《神探袁昭》剧组离开的宋西洲到底选择了一个现代剧组。   依然是职场剧。不过,狗血的情爱内容大幅度减少,更多聚焦于医患关系,还有医生之间、病患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袁昭》拍摄前,这个本子多半一样会得到经纪人“不太合市场口味”的评价。但在看了几次《袁昭》的拍摄现场之后,经纪人的态度发生变化。   此前拍摄《上青天》的时候,宋西洲是尽职尽责,呈现出最好效果没错。但在《袁昭》剧组里,人人都说,他们有时候猛地一回头,见到宋西洲,会有种自己穿越进剧中,见到了真正袁昭的感觉。   对演员而言,这样的状态非常可贵。经纪人私下和宋西洲说,她有种预感。按照现在的标准挑下去,再过五年十年,宋西洲可能不会再像《上青天》播出期间那样大火特火,但是,他一定会被观众记在心里。   这是后话了。现在,杜闲从善如流:“好的,蒋医生——对了,你下一步戏决定了吗?要不然一步到位,我直接拿里面的称呼叫你。”   宋西洲哭笑不得,说:“不能就叫我名字吗。”   杜闲摸摸鼻子,改口:“西洲。”   宋西洲深吸一口气。   杜闲看他,听宋西洲感叹:“怪了,竟然真的有点不习惯。”   杜闲笑了,说:“那就多听听,习惯一下。西洲,洲洲……”最后两个字是模仿宋西洲的粉丝。   他一本正经。这副态度,再度逗乐宋西洲。   眼看宋西洲从一开始的微笑,变成大笑,杜闲“哎呀”一声,说:“你也太夸张了。”   宋西洲摇头,说:“原本没那么好笑。但搭配上你的表情,就特别有意思。”   杜闲听着,改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看他。宋西洲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杜闲郁闷。本心来说,宋西洲很想把杜闲这副表情记录下来。但他也知道见好就收,道:“而且,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特别放松。”   杜闲吐槽:“终于想到理由啊?晚了。”   宋西洲笑吟吟,说:“哪有?我是说真的。”   他的语气不算郑重,却听得杜闲微微一怔。   他定定看了宋西洲片刻,唇角重新多了弧度,说:“我也一样。”   如果说两人最初的交往是因为袁昭。那到现在,将他们吸引到一起的,早就成了现实中的对方。 第159章 抽卡APP(19)   因是夏天, 此时两人再聚会,吃的就不是火锅,而是小龙虾、烧烤。   聊到一半儿外卖来了。杜闲拎着袋子,关上房门, 回头看宋西洲。   宋西洲不明所以:“怎么?”   杜闲“痛心疾首”, 说:“哎呀, 你怎么穿了个白衣服。”   和杜闲那一堆快时尚牌子不同,宋西洲身上这件同样是品牌赞助,价格却直接多了两位数。   同样的衣服, 杜闲当然也能随便穿,但他见不得油点子溅到衣服上的样子。   宋西洲明白了, 问:“来的时候也没想着你点这些。有什么新衣服吗, 借我穿穿?”   杜闲哼哼了两声, 说:“没新的, 穿完了, 旧的要不要?”   宋西洲说了句“也行”,就看杜闲放下外卖,去阳台收衣服。   他仗着自己个子高,没去摇晾衣架,而是直接去够。   阳光放肆地照着他。离得很远,宋西洲只见到杜闲发丝上一点薄金, 还有青年喉结性感的线条。   他眼神闪动一下,挪开目光。   有句话, 宋西洲没说。   杜闲让他放松的地方,正来自于他身上的阳光,风趣,生机勃勃。   如果说, 最初是袁昭让他直面噩梦。到后面,就是杜闲的种种特质,彻底驱散了落在宋西洲心中的灰暗影子。   没过多久,杜闲拿着衣服回来了。照旧是去年那批联名款,被洗衣机反复清洁过,上面的图案有些褪色。但很柔软,舒服,带着洗衣液的清淡香味。   穿着这样的衣服,两个人靠在一起,一边剥小龙虾,一边打开电视,看《神探袁昭》的首播。   对袁昭,剧里的表现是先扬再抑,抑过再扬。宋西洲和杜闲对剧情都有心理准备,对他们而言,这会儿去看,更多看剪辑效果。另外,宋西洲也有重温自己表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意思。   他看得仔细,一不留神,手边多了一块儿剥好的小龙虾肉。   杜闲用手肘碰碰他,说:“合着你是来做作业啊?快吃。”   宋西洲原本还想客气一下,说不用,他自己来。结果一扭头,就见杜闲手边已经堆了小山一样高的龙虾壳,自己这边则是可怜的小猫两三只。   杜闲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脸颊上还沾着点油星。   宋西洲安心了。他道过谢,就拿起小龙虾,一口咬进嘴里。   等到今晚播放的两集结束,剧情进展到第一起案子的真相即将告破,宋西洲靠在沙发上,满足地摸摸肚子,说:“这是最后一次。明天以后,要开始注意饮食。”   作为艺人,身材管理是最起码的要求。结果每次来和杜闲聚会,他都觉得自己的腹肌岌岌可危。   “等等,‘最后一次’还没完。”杜闲擦擦手,从冰箱里取出准备好的冰镇果盘。   宋西洲看着盘中诱人的西瓜、桃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重新坐起。   杜闲还问他:“有看网上的评价吗?”   宋西洲:“没,王姐、小张他们能帮我看着。”   杜闲说:“其实还是挺冒险吧?后面那个毁袁昭形象的剧情……”   宋西洲:“也不算。那个剧情,单独提炼出来是袁昭计较三文钱。但如果想要往深里解读,可以说的方向很多,就看怎么引导。不过,你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杜闲耸耸肩,说:“这个角色出来以后,我养成了个有点奇怪的习惯。遇到事情,先想想‘袁昭’会怎么说我。一来二去,又有点不耐烦,想着哪能有人像他那样子啊。不对,他肯定也有小尾巴,别给我抓着了。”   他语气轻快,宋西洲听着,却记起,杜闲说过,有“袁昭”的时候,他还在读中学。骤然知道父母的婚姻是一场假象,还和自己父亲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青春期的少年,只脑补出一个纸片人自我安慰,已经非常健康了。   宋西洲:“哦,所以你就让他‘耿直’到底。”   那个“三文钱”剧情,具体来说是这样:来到要上任的地方后,袁昭遇到一个卖饼的婆婆,从她那里买炊饼。   因觉得婆婆不易,他有意多买了些,准备回去分发给官府中的其他人。但是,婆婆最终算账时,比袁昭原先要的多了三文,正好凑足了一钱银两。   要让旁人来说,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袁昭不是,他直接把已经包好的饼拆开,一块一块和卖饼婆婆计算价钱。最后发现,对方多给他塞了两块饼子。   为此,袁昭觉得对方做事不诚恳,决定取消交易。哪怕其他人求情,说卖饼婆婆多不容易。家里老汉瘫了,儿子瞎了,儿媳妇跑了,就留下一个年幼的孙女。这会儿虽然多收钱,但饼是实实在在给袁昭了。她也不过是想要早点卖完,回去照顾家里。   袁昭就一抖袖子,认真分说:“我一个月的奉银,也不过八钱银子。这八钱里,除去吃穿,还有五钱。笔墨纸砚,另有……”总而言之,97个铜板,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闲钱。   整件事就微妙在这里。袁昭他要光是耿直,观众多半也就把这一页翻过去了。但他又说得很明白,自己就是计较那多出来的三文,这就显得太穷酸。   杜闲:“我后来也想过,这个剧情是不是可以改掉。但是,他后面做的很多决定,都能从这里看到端倪。”   宋西洲耸耸肩,说:“所以,我打算过两周,他第一次升迁以后,再去看评价怎么样。”   杜闲“哈哈”的笑了,说:“心态不错,那我也这样。”   往后一段时间,网上果然就这个剧情吵得天翻地覆,但宋西洲的心态丝毫没受到影响。   等到《神探袁昭》的口回暖,逐渐有人意识到:前面那三文钱,一定是剧组的阴谋。   一场争议,让《袁昭》凭空多了多少热度?可恶……真香!   宋西洲来杜闲家时是下午。等到夜幕降临,他换下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   临走时,宋西洲把那身被油点子溅得到处都是的短袖打包,预备洗干净再还给杜闲。   杜闲“咦”了声,说:“不用,留着就行,我一并丢洗衣机。”   说着,他伸手去从宋西洲手里拿袋子。   宋西洲下意识地避开,没想到,这反倒让杜闲的手碰到自己小臂,又一路摩挲过去。   虽然前面已经有很多肩并肩一起看剧本、吃东西的时候,但从未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虽然杜闲是无意,可在宋西洲的感知里,这就像一次完整的“抚摸”。   宋西洲蓦地颤了一下,朝后退去。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那些场景了:昏暗的屋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手。空气里粘稠的味道,还有墙壁上晃动的影子。   事实上,他的确已经很长时间不再想起。可是,刚刚的一瞬,身体就却本能做出了反应。   宋西洲面色微变。而在他身前,杜闲一脸困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西洲也知道自己失态。他咳了声,尽量用玩笑口吻,说:“客气什么?说了我洗,就是我洗。”   杜闲看他。灯光下,青年的瞳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黑。   宋西洲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大概完全无法把杜闲“敷衍”过去。   他的头皮一点点发麻。好在这时候,杜闲开口了。   他说:“行了行了,怎么还成了我客气。”不再和宋西洲纠结这个问题,“今天的桃子怎么样,给你带点回去?”   宋西洲眼皮颤动一下,说:“好,谢谢。”   他从杜闲家离开的时候,拢共带着两个袋子。   宋西洲一心赶快回家,当时并未细看。是在把东西往车上放的时候,系口开了,他才发现,除了桃子外,里面另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水果,甚至一小盒剥好的龙虾肉。真不知道,杜闲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   他的心情复杂很多,想:杜闲……   他又不是杨浩,我刚刚在在意什么?   宋西洲想不明白。他在驾驶位上坐了会儿,尽量调整好心情,这才开车离去。   车子驶出小区的时候,宋西洲心有所感,往窗外看了一眼。   杜闲家的窗口,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离得远,宋西洲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单是“杜闲可能在看我,他知道我在车库耽误了很长时间”的念头,就让宋西洲心跳加快。   他不愿意把一年前那件事告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外,也只有办案人员,还有大师知道那件事。一年当中,他从容地工作,从容地完成两次拍摄。他以为,这一切是自己“走出来”的象征。他甚至想过,哦,这个过程中,杜闲给了自己很大影响。   但现在,另一个想法从宋西洲脑子里冒出来。   也许他仍然在自欺欺人。   也许他从未从阴影中离开。 第160章 抽卡APP(20)   理智成了一根紧绷的线。任何一点外力, 都可以让这根线断掉。   宋西洲克制地转过目光,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至少不是现在去想。   他转动方向盘,车子逐渐行在路上。   南城不算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可夜里该有的繁华一点也不少。   偶尔, 宋西洲能听到其他车上传来的音乐声。或喧嚣, 或静灵。一声过后接着一声, 搅得他难以安宁。   偏偏这时候,放在副驾位上的手机还开始震动。铃声响起的瞬间,烦躁从宋西洲心头炸开。还是在看到来电显示上的“杜闲”两个字时, 他骤然冷静。   他在路边停车,吸了一口气, 这才接通电话:“杜闲?”   那一头, 杜闲安静片刻。这份静谧, 扰得宋西洲愈是不安。好在杜闲并未让他等太久, 很快说:“西洲, 你的表落在我家了。”   宋西洲:“……”他看一眼自己手腕,想起来了。虽然从头到尾,他也没剥几个小龙虾。但难得亲自动手的几个,剥的时候,总有汁水淌下来,流到手腕, 甚至手肘。   宋西洲为难,杜闲则被他的神色逗笑, 问他,要不要先帮他把表解下来。   宋西洲自然答应。没想到,就有了当下的通话。   他思绪纷飞,缓缓“哦”了一声。   杜闲的嗓音柔和一点, 问他:“你还在路上吗?要不要回来拿?”   宋西洲没说话。他模糊地想,如果杜闲真的已经看出自己的不对劲,那这通通话,真正目的就在于,杜闲在旁敲侧击,他是否需要帮助。   可对方毕竟没有直白说出口。如果领会错误,岂不是太自作多情?   他这样安静,让杜闲又幽幽叹了口气,叫他:“西洲。”   宋西洲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到这会儿还不挂断电话,也许就是想要得到来自他人的关怀。   “我,”宋西洲开口,随即因自己嗓子里的沙哑惊诧,“我这会儿刚走到,嗯,滨江路。”   “哪一段?”杜闲语调变化,比原先多了些急切。   宋西洲心想,如果他真的来了,我愿意和他实话实说吗?……很难,但杜闲也和我说了他家里的事情,也许可以把这看成一场交换?   他好像被凭空分成两半。一半陷入过往,难以挣脱。另一半则能冷静思索,想,也许自己需要倾诉。   把心头的伤痕挖开,让那些伤口暴露在阳光下,再慢慢愈合。   职业限制,宋西洲很难和其他人谈起那段过往。如果对象是警方或大师,倒是没有保密上顾虑,可宋西洲对他们更多是尊敬,而非能够敞开心扉。   他想着这些,听到电话那头的钥匙声。   不是“哗啦啦”的一串,而是更加短促、轻微的响动。让宋西洲想到他们从前的几次出行,杜闲拧动插在车上的钥匙,就是这种声音。   宋西洲福至心灵,没有回答,反而问:“你是不是在车库?”   杜闲:“……”是因为演了袁昭吗?西洲怎么忽然这么敏锐。   “对。”杜闲决定承认,“你状态好像不太好,我有点不放心。正好发现你的表落下,打算拿这个当理由去找你。不过,如果你觉得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我就还是回去。”   说得简单,直白,又贴心。   宋西洲的心情放松许多。他笑笑,问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杜闲,你当时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家的事情?”   杜闲直觉,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决定今晚的走向。   他花了一点时间思索,而宋西洲也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最终,杜闲说:“因为是你。”   这个答案还有更详细的解释: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对“袁昭”深刻、清晰的了解。我意识到,对你来说,这个角色同样也很特别。这个发现,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近你。不单单是作为“《神探袁昭》的编剧”,还是花了漫长时间等待,终于找寻到一个契合灵魂的杜闲。   杜闲想,这些话,等到他和西洲见面的时候,可以说给他听。   而在他的答案之后,宋西洲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说:“我把定位发给你。”   虽然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但宋西洲停车的地方不算繁华。偶尔有人经过,也不会去想,面向江水的男人是不是某个明星。   只有杜闲,在车还没停下的时候,就一眼辨认出宋西洲的身影。   他给宋西洲发了消息,说“我来了”。宋西洲低头去看,不久后,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杜闲很谨慎,在距离宋西洲还有半米时就停下。这副模样,反倒让宋西洲哭笑不得,说:“也没那么夸张吧?”   杜闲斟酌,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别人接近你。”   宋西洲想否认。只要不是像今晚那样,两人的接触过了界,他明明都能适应。   但杜闲说:“咱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是试镜那次,是在剧组。我想和你一起看剧本,结果你一直坐得特别直。我看着都觉得累得慌,所以很快就走开了,记不记得?”   宋西洲哑然,说:“我以为……”他掩饰的还不错。   “一开始我也没多想。”杜闲说,“刚认识的人,原本就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而且,到后面,咱们之间的距离也的确缩小了。”   他比划一下:从半米,到贴合。   宋西洲有点想笑,说:“然后呢?”   “然后,”杜闲看他,“你是不喜欢被人碰到吗?隔着衣服那种不算,是这样。”   他用自己的右手在左手小臂上摸了一把,就像是晚间宋西洲遇到的那样。   宋西洲安静片刻,承认:“对。”   杜闲说:“我是应该问你‘为什么’,还是等你做好准备,来和我说?”   宋西洲听着,忍不住叹口气,“这可真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杜闲轻声说:“也没什么。要是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干脆当我就是来送表的。”   宋西洲不言,静静看着江面。   杜闲看他,因戴了口罩的缘故,这个时候,他仅能见到宋西洲的眼睛。   里面盛着江水,盛着江边的灯色,还有朦胧的月影。   微风吹来,轻柔地拂过宋西洲的额发。   “我不知道。”他说,“事情早就解决了,我也很久没有去想。”   杜闲问:“是你前面提的那件被袁昭‘说服’的事吗?”当时宋西洲也说过,事情早已处理好,不再有任何麻烦。   “对。”宋西洲坦然承认。   杜闲心想,那就是在去年夏天。   当时,他还仅从电视上见过宋西洲,更谈不上与他亲近。   宋西洲:“好像还是没人发现。七月十几号,有整整一个礼拜,我都没在任何场合露脸,连微博都没发过。”   杜闲想想对方的工作频率,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过,这好像也解释不了宋西洲的反应。   宋西洲果然摇头,说:“不。是我……”停下来,眉毛拧起,嘴巴抿着。光是看神色,也能想到,这时候,他承受了极大煎熬。   “停,你不要说了。”杜闲道。   这么讲,原本是想阻止宋西洲的痛苦。但他话音落下,宋西洲看来,眼里并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难捱情绪。   杜闲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握尺度。如果西洲真的想要找一个发泄口,却又偏偏难以直白说出,那么……   杜闲问他:“我来问你?”   宋西洲不言,杜闲进一步说:“如果我猜错了,你摇摇头。猜对了,嗯,你不用有什么反应。”   这好像是最温和的方式。宋西洲听着,吐出一口气,说:“好。”   杜闲又强调:“你现在是安全的。”   宋西洲回答:“我知道。”   杜闲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这才让神色严肃下来,轻声问:“你遇到了什么伤害吗?”   宋西洲沉默。   杜闲说:“一周时间……”竟然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对方是圈里不太好‘得罪’的人物?”   他已经开始琢磨,可否利用家里的能量做点什么,可宋西洲笑了,说:“不是。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杜闲心想,哦,所以是一个特定的人。   他对西洲做了什么,让西洲开始很敏感于来自旁人的触碰。   “其实,”杜闲说,“这也不太影响生活。就连我,也是和你认识这么久之后才确定,其他人就更看不出来了。”   宋西洲:“你猜到啦?”   杜闲没有说话。在宋西洲的目光中,他的眉毛快速拢起一下,又松开,竭力做出一副镇定神色。   宋西洲笑笑,说:“但我不想这样。从别人家告辞时相互客气、推拒一下,期间碰到对方的肢体,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和其他人一样?”   杜闲绞尽脑汁,说:“你说得对。”一顿,“你说‘他没有任何威胁’,是指?”   宋西洲:“他已经被抓了。”   杜闲彻底没了思路。去年至今,南城有哪家倒台、入狱吗?或者不单是南城,要从全国来考虑?   “杜闲,”在他思索的时候,宋西洲忽而有了一点冲动,“帮帮我。”   杜闲回神:“什么?”   话音刚落下,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触碰。   宋西洲的指尖碰到他。很快,几乎下一秒就离开。   他仔细地回味、感受。   大约因为接触的地方太少,时间太短,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西洲重新抬手。这一次,覆盖上杜闲的手背。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宋西洲脑海中炸开。那些粗重的呼吸,落在自己耳畔的炙热温度……他身体骤然紧绷,手掌微微战栗,却又难以离开。   往日梦魇再现,全靠撑在栏杆上的手臂,宋西洲才能维持站立。   这时候,他掌心之下的那只手抽走了。   皮肤相贴的感觉落空,宋西洲刚有怔忡,就觉得另一个人的肩膀挨了过来。   “西洲,”杜闲说,“是我。” 第161章 抽卡APP(21)   杜闲连目光都是克制的, 不给宋西洲任何压迫感,仅仅在告诉他:“这里很开阔,你觉得不舒服的话,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伤害你, 也不会有其他人伤害你。”   随着他的话, 噩梦中的场景退去, 宋西洲看清了出现在自己身前的面孔。   他明明早就知道那是杜闲。可这一刻,宋西洲还是带了一点恍然,想:啊, 是他。   虽然已经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可杜闲还是不习惯于西装革履。他更愿意穿他那几十件不重样的联名短袖, 看起来清爽又年轻。在这么一个夏天夜晚, 不带有丝毫攻击性地出现在宋西洲面前, 发间甚至有一点宋西洲熟悉的小龙虾与烧烤的气息。   宋西洲的目光定定落在杜闲身上。方才的触碰, 的确让他头皮发麻, 战栗的感觉从脊椎蔓延往全身。然而,等到两人分开,他单单看着杜闲,却又觉得心情松快。   杜闲看他露出笑脸,抽了口气,忧心惴惴:“西洲, 你别勉强。”   宋西洲说:“不勉强。”   杜闲看起来更加担心,说:“不想笑的话, 就不要笑了。”   宋西洲听出了杜闲话中的意味,略有窝心,解释:“可看到你,我总会很高兴。”   类似的话, 他之前也和杜闲说过。现在再听,给杜闲的感觉格外不同。   杜闲心跳漏了一拍。他忍不住转过视线,去看身侧潺潺流淌的江水。下一秒又转回,和宋西洲对视。   明明也是一米八几、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偏偏显得无害又亲人。宋西洲忍不住再笑笑,说:“我们再试一次吧。”   杜闲劝他:“还是——”   宋西洲说:“这次,我看着你。”   他很确定,自己想要“恢复”。   前面的状态,已经对他的工作、生活产生了影响。《神探袁昭》是古装剧,和其他人的肢体接触不多,最多是与别的演员隔着厚重的衣服互相搀扶。后面的现代剧,也是更侧重于职场刻画,同时宋西洲的角色还有一个洁癖人设。两者相加,才让他安然度过。   他原本已经松懈下来,但今晚的事,给宋西洲敲响警钟。   杜闲看出了宋西洲的执着,抿了抿嘴,无奈:“行。但是,不能光靠咱们自己尝试。”   这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宋西洲听了,问:“那要?”   “去看医生。你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的话,我可以帮忙。”杜闲提议,“放心,一定特别有职业操守,开场先签保密协议,消息一定不会流出去。要是这样也不行,干脆去国外找。”   宋西洲知道,这的确是更加妥当的做法。杜闲为他考虑这么多,更说明他对自己的确上心。   宋西洲:“谢谢。”   杜闲摆摆手,说:“哎呀,和我还客气什么?”   宋西洲看他,原先紧绷的情绪,到这会儿,开始真切放松。   他说:“那现在,咱们——”   杜闲眨眼。   宋西洲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正在松动。他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更多、更强大的坚定心情,再度去触碰杜闲的手。   宋西洲一再告诉自己:这不是那个伤害了我的、已经在受惩罚的人。他是我的朋友,他关心着我,想要让我恢复。   他是杜闲。   战栗的、恶心的感觉缓缓消散,安全感涌了上来。   先是掌心与手背的贴合。到后面,手指也扣在一起。   宋西洲身体放松。恰在此刻,一只夜蛾飞来。杜闲往旁边避开,手臂再一次与宋西洲触碰——   宋西洲猛地收回手。   不,还是不行。   他心跳的速度仿佛比方才更快。除了因皮肤接触而有的紧绷之外,宋西洲另有一重不安。   他主动提出和杜闲接触,结果接二连三是这种反应,杜闲会怎么想?   宋西洲屏息静气,去看身前的青年。   杜闲竟然笑了,说:“有进步啊,都能直接抽开了。”   语气轻松,听不出半点不快。   宋西洲松了口气,说:“咱们……还是慢慢来吧。”   杜闲语气轻快:“好,慢慢来。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新商场?”   他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宋西洲心中一动,顺着杜闲的目光、话题,和他聊起其他事情。   两人都知道,杜闲这是有意给宋西洲调整的余地。他不明说,宋西洲也不好直白言谢。   他把杜闲这份贴心记在心底。到后面,也是杜闲看了时间,“惊诧”:“怎么都这个点了?西洲,你明天不是还要赶飞机。”   宋西洲说:“下午的航班,中午之前到机场就行。”一顿,“谢谢。”   杜闲像是不好意思,说:“谢什么啊。行了,赶紧回家。我给你带的那些东西,你看是明早吃,还是路上和你那边的工作人员一起吃。”   宋西洲笑了,说:“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嗯,回来的时候,我也给你带特产。”   杜闲:“哈哈,那我现在就开始期待。”   一小时前,从杜闲家离开的时候,宋西洲的心头还蒙着阴云。这会儿,两人再次分别,宋西洲的心结不算完全解开,但也的确有了很大松动。   杜闲。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再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神探袁昭》。   另一边,离开宋西洲后,杜闲总算能放任自己露出复杂面色。   他的确没有在宋西洲面前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此时此刻,心头有因宋西洲而有的心痛,另有对他之前遭遇的愤怒。可惜,以西洲这会儿的状态,他很难从对方口中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杜闲不打算刺激好友。他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以后,要从自家的人脉入手,去查对方身份。   车子启动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是,两人又在互相挂念。   第二天,刚下飞机,宋西洲就收到杜闲发来的消息。   对方给他列了一个心理医生的名单,详细介绍了他们的从业经历,还有诊所地址。最后,杜闲表示:“这是目前可以直接约到的。如果你那边方便的话,也有一些人,需要咱们去配合他们的时间。”   “咱们”。   他好像把宋西洲的问题,也当成是自己的问题,   这个想法,让宋西洲的心动了动。   他觉得很奇妙。因一个角色延伸出的友情,竟然这么紧密、无法撼动。   助理张烨一回头,就看到老板看着手机,脸上又浮出笑容。   张烨心头警铃敲响,叫道:“哥,要是……”   宋西洲抬头,一副坦然地看他。   张烨见状,又觉得自己前面想错了。但他还是提起:“你要是给我们找嫂子了,可一定得先让大家知道。”   随着《神探袁昭》热播,人人都说宋西洲开始转型,他的粉丝也被洗牌一次。这种情况下,哪怕真官宣了恋爱,大概率也不会引起太大风波。不过,工作室有无准备,情况还是会有不同。   宋西洲失笑:“想什么呢?哪有那个工夫。”   张烨说:“哈哈,毕竟哥你也到年龄了。”   宋西洲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说:“说得我多老似的。”二十七岁,依然是演员的黄金年龄。倒是杜闲,两人说是年龄相仿,可实际上,杜闲比他小上两岁。   也难怪他每次见了杜闲,总会想上一句:年轻真好。   对了,他还没回杜闲的消息呢。   助理就在一边,宋西洲没发语音,而是打字回复,说:谢谢,我有时间了会仔细看。   杜闲给他发了一个笑眯眯的小动物表情。宋西洲一哂,顺手把刚刚助理的话打上去,当做两人之间的新话题:小张刚才看我回复你,竟然说,我要是谈了恋爱,一定要先让工作室的人知道。   杜闲:……!!!   杜闲:也得先让我知道。   宋西洲无语,拿一模一样的话回复他:想什么?哪有时间。   停下来,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碰了碰,到底把那句只有杜闲能看懂的话打了出来。   宋西洲:再说,我现在这样子,要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不是耽误人吗?   杜闲看着这句回复,只觉得心脏揪了一下。   他想说,不是你的问题,哪有什么“耽误”?但一旦真这么说了,那些让宋西洲不愉快的话题,不免又要延伸。   所以杜闲只说:不过,你助理刚刚怎么往这方面想?   宋西洲:不知道   宋西洲:可能我之前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拿手机和人回消息?   宋西洲:^^你是第一个   杜闲:……真荣幸   宋西洲:之前比较习惯打电话   杜闲:我怎么有点失望。   杜闲:行,你忙。要是有觉得哪个医生比较好,和我说,我去联系。   宋西洲:谢谢。   话题到这里结束。光瑞大楼,某间办公室里,小杜总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他往桌上的电子钟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房间里的温度维持在最合适的23。   杜闲心想,奇怪,我刚刚怎么忽然有点热呢。 第162章 抽卡APP(22)   想不明白, 恰好有人拨内线来找。杜闲转过思绪,同样投入工作。   虽然相隔甚远,可两人始终保持联系。闲来无事时,总要和对方聊上几句。   这时候, 一日三餐、公司其他人养的猫……一切东西, 都成了宋西洲与杜闲之间的话题。不知不觉, 两人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成了查看对方有没有新发来消息。   等到再次回到南城,宋西洲开始和杜闲帮忙联络的心理医生见面。   抵达心理诊所前, 他还有些担心。但等口罩摘下,面前的医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宋西洲看在眼里, 情绪一点点稳定。   他如实地说了之前的事情, 其中一些在普通人眼里完全是怪力乱神的内容, 到心理医生这边, 成了宋西洲受到过大打击之后产生的错觉。   结论有偏差, 对宋西洲状态的判断却没出错。因为去年那一周的经历,宋西洲变得难以和其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不幸中的万幸,他本人十分积极,愿意配合医生,一起治好自己。   按照医生的话,他的态度, 已经胜过所有灵丹妙药。   宋西洲一共和医生聊了两个小时。在医生的引导下,他虽然再次想起从前的许多细节, 可心态始终保持在一个平稳水平。   等到第一次谈话结束,他从房间离开。看着等在外面、正在观察金鱼的杜闲,宋西洲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杜闲蓦地回头看他。见到宋西洲,他立刻大步走来。   宋西洲眼看他嘴巴张开, 像是一句“怎么样了”要直接脱口而出,偏偏被杜闲硬生生止住,变成:“……我刚刚问了一下这边的护士,说是附近有一家鱼做的不错,要去吃吗?”   宋西洲忍俊不禁,有意道:“你不也问问医生是怎么说的?”   杜闲挠挠头,问:“方便说吗?”   “方便。”宋西洲神色和缓,“总之,咱们之前的思路没有错。”   杜闲屏息看他。被这样认真注视,宋西洲抿了抿唇,忽而去牵杜闲的手。   “和其他人的正常接触,”宋西洲的身体有点紧绷,却还是轻声道,“并不是一件坏事——医生说,我首先要建立这样的心理机制。”   他说着,明显察觉到,杜闲在因自己的触碰而僵硬。   作为演员,用细微的表情变化来传递角色情绪是宋西洲的基本功。他做过大量练习,此刻也自然而然留意到杜闲眉梢、唇角变化的弧度。   两者相加,进一步化解了宋西洲的紧张。他深呼吸,说:“我可能需要一些……嗯,比较长的时间,慢慢去适应。”   杜闲咽了口唾沫,略觉紧张。   宋西洲说:“我想过了,这样的话,下一场戏最好是现代的。但也不要爱情戏,否则拍摄过程中很可能影响其他人。”   杜闲听着,慢慢觉得不对,问:“你是想从周围所有人身上‘适应 ’?”   宋西洲坦然:“对。”他和医生也聊了这方面的话题。宋西洲直接提到,自己有一个很信任的朋友,对方正在外面等待自己。前面他也尝试过,在看着杜闲的前提下,他完全可以适应与杜闲的接触。   医生微笑着鼓励了他,同时却提到,最好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否则的话,你可能会习惯和他一个人的亲密接触,对上其他人、其他环境,却又会回到之前的阴影里。”原话是这样,“再有,对他本人来说,承担你的情绪,本身也是一种负担。这种选择,对你们两个来说,都不算健康。”   这些话,宋西洲不打算和杜闲详细说。   他认为医生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自己向杜闲求助,杜闲不可能不答应。但就像医生所言,这么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紧密又脆弱。一旦紧绷的神经到达一个临界点,对他和杜闲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杜闲不知道医生的话,更不知道宋西洲的考虑。他仅仅在简单的郁闷,说:“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觉得不对劲?”   宋西洲眨眼,说:“我也想过这个。所以,最开始还是得从你下手。”   杜闲笑了。郁闷迅速散去,他说:“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先吃饭。”宋西洲觉得和杜闲握手的时间差不多够了,先将他松开,“你说的那家店在哪里?”   掌心的温度消失,杜闲略有遗憾,但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我查了,开车五分钟。打电话问过,有包间,放心吧。”   出来的时候,考虑不知道宋西洲结束谈话时的状态,他没有开车。杜闲原先接了他,这会儿又送他回家。   两人告别,宋西洲上楼。进门时,他想到从前的一幕,心有所感,先去窗台往下看。   杜闲的车竟然还在。宋西洲看了他须臾,始终没见车子打火。   他略觉疑惑。但在某一刻,宋西洲意识到什么,回身开了自家的灯。   柔和的灯色之下,他看着杜闲的车灯亮起。   这样无声、贴心的关怀。   宋西洲心头一片和软。一直到杜闲的车子消失在眼前,他才吐出一口气,从阳台离开。   会好起来的。   他告诉自己。   ……   ……   “会好起来的。”再次和宋西洲见面、得知对方马上又要进组了之后,杜闲脱口而出,“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去。”   宋西洲好笑,说:“你自己的工作不要了?”   杜闲耸耸肩:“你说什么?上篇文完结之后,我还一直没开新的。公司嘛,反正大部分事情线上也能干,不影响。”   宋西洲听着,是真的有点感动。有一个人,这么把你放在心上。   他没有拒绝。“好,有需要,我一定找你。”   有他这句话,杜闲的眼睛明显亮了很多。   他千叮万嘱,说:“你可千万不要硬扛着!对,和医生那边也要说好,要一直保持联系。”   宋西洲点头。   两人最后吃了一顿饭,接下来几个月,宋西洲都要在剧组度过。   杜闲想好了。过段时间,自己就去惊喜探班。到时候,可以带上西洲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蛋糕、点心。   不过,在他的计划实施之前,先有另一个消息传来。   国内最权威的电视艺术节金孔雀两年一度的评选活动即将开始。《神探袁昭》获得了多项提名,最佳电视剧,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最后一项,寻常观众不太留意,圈内却多少要看一眼。至于前面两项,则一直是备受广大观剧群体关注的焦点。连带最佳女主角,在最终评比中占了一定比例的网络投票刚一开始,就引来一片风波。   此时已经年末。时隔数月,《袁昭》剧组的群再度热闹起来。众人聊着聊着,意外地发现,里面有很多人这会儿都在吴宁的影视城。他们便开始商量,要不然干脆吃个饭,权当聚餐?   宋西洲从场上下来,拿起手机的时候,聊天记录已经刷得很长。不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杜闲的表情包。   杜闲:[形影单只]   宋西洲:“……扑哧。”   助理张烨听到动静,已经完全波澜不惊。   还能是谁?肯定又是《袁昭》的编剧。   工作人员开始给宋西洲卸妆。期间,宋西洲不方便敲键盘,干脆私聊杜闲,和他发语音。   “要来吗?”他问,“除了导演,你算是在组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吧?”   就连宋西洲也比不上。他毕竟不用参加很多配角戏的拍摄,偶尔也会请个假,去参加一些品牌方的活动。   杜闲迅速回复:“我还在想。”   宋西洲记起来了:“对。看时间,真约起来大概就在元旦前后,你是不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一顿,又觉得以光瑞老板一家的关系,元旦当天别直接打起来就不错了,“咳,还是工作上还有要忙的?”   越想越觉得后者才是正确答案。   杜闲:“都不是。”电流声里,他的嗓音有些失真,“就是,哎呀,算了干脆告诉你。我原本打算过完元旦去剧组看你,探班的点心都预定了。现在再去说提前,那边会不会做不完?”   宋西洲一怔:“点心?”   杜闲很理所当然,说:“对,就是你特别喜欢的那家,五福路的。”   宋西洲唇角抿起一点。他想说,其实还好。虽然那家店味道的确不错,但他过去,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去找大师。实在赶不上就算了,毕竟最重要的是见到……   化妆师说:“宋哥,闭一下眼睛。”   宋西洲的思绪被打断。   他闭眼,感受着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操作。等到再睁开眼睛,杜闲的下一条语音也发了过来,是说:“算啦,实在不行,我在你们那儿多留两天,就是不知道你包吃住不?”   宋西洲唇角勾起,回答:“包,来吧。” 第163章 抽卡APP(23)   新一年初, 宋西洲连着上了两次热搜。   第一条,#神探袁昭剧组聚餐#。点进去看,主要内容是《袁昭》的主演们,加上剧组其他人员发的微博。配字也大同小异, 都在夸《袁昭》剧组的感情不错。在金孔雀奖即将揭露的时间点, 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就在《袁昭》的网络投票越来越高时, 第二条内容出现了。词条很耐人寻味,是#宋西洲与神秘男子共同出入酒店#。   下面配了动图,是很明显的狗仔手笔。图片很模糊, 上面标注了宋西洲和“神秘男子”在的位置,从两人下车开始, 到一同进到酒店当中。其中, 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神秘男子”忽然抬手, 扶了一下宋西洲的腰。   还有第二天, 宋西洲去剧组了, “神秘男子”则过了一段时间才慢吞吞地下楼。   配字引人遐想:宋西洲与该男子相谈甚欢,神色亲密……   评论区里,一片“卧槽”。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们娱乐圈怎么玩这么大啊。”   自然,也有人说:“就没有更清晰一点的图了吗?这能看出来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剧组里,宋西洲先是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等杜闲过来探班,奇怪的感觉进一步加深。   不过, 在看到杜闲身后的人时,人们的神色转为恍然。   原来杜闲不只自己来了, 还带上了《袁昭》里饰演太子的演员。这一幕,让不少人恍然大悟:等等,这不是《袁昭》的编剧吗?话说回来,前两天, 他们组还聚餐了呢!   整个过程,宋西洲都一头雾水。还是等杜闲带来的点心分发下去,太子的演员已经和周围几个相熟的面孔聊了起来,宋西洲才抽空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就你来吗?”   杜闲也意外,说:“你没看热搜?”   宋西洲:“四点就起来化妆了,刚刚拍完下来。”   杜闲嘀咕了句“难怪给你发消息没动静”,便点开手机,给宋西洲看此时的热搜一位。   “我取完空运来的蛋糕那些,就看到这个。正好,想到之前孔珏说他有一天假,就问他能不能和我一起过来。”   说完,他又招呼着太子的演员过来,和自己、宋西洲一起合影。   照片发出去,再找人在下面评论“原来是《袁昭》剧组聚餐的后续啊。编剧平常不在影视城,所以和宋西洲住在一块儿了吧”。风向迅速逆转,不一会儿,热搜也掉了下去。   杜闲始终关注。眼看他视线近乎黏在手机上,眉毛都是拧起来的,一副不平模样。宋西洲把他手机抽走,说:“行了,别看了。”   杜闲:“那个话题,明显有人在推。”   宋西洲“嗯”了声,神色平淡如昔。   杜闲看他,稍稍冷静,问:“你有想到是谁?”   “很多可能。”宋西洲客观地说,“这种事,没办法去防备的,解决了就好。”   杜闲听着,眼神闪动一下,仿佛还是不太接受这个结果。   他说:“现在是有孔珏,有之前聚餐的事情在,所以很容易澄清。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只有我……”更有甚者,杜闲还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自己的身份被曝光出来,娱乐公司的少东家,和名声正盛的青年演员。杜闲可以想到,其中会有多大的风波。   有人用他做刀,去伤害宋西洲。   这个念头,让杜闲暗暗咬牙。查是必须得查的,不过,再看自己之前兴致勃勃预定的糕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好像差点给你添了很大麻烦。”   宋西洲说:“你给我带来了很多好吃的。而且,有你在,我这两天都比平时放松。”   杜闲:“哎?”好吃的他知道,放松是怎么回事?   宋西洲面上带着点若隐若无的笑意,说:“咱们都分开多久了?我在这边,跟着我的也就是小张。一直和其他人对戏,这里我又不是洁癖医生。就算你不来,我大概也要给你打电话了。”   话音落下,他明显看到杜闲的眼睛睁大。   宋西洲模糊地想:哦,高兴起来了,真不错。   他其实没太仔细去想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有什么含义。仅仅是看杜闲心情不好,于是来安慰他。   “我当时还在想,”宋西洲说,“如果你元旦有什么其他打算——”   杜闲笑了。他把“找到话题推手之后要怎么办”的念头压在心里,面上还是阳光灿烂,说:“不用想,我原本就打算找你。不过,我还想问呢。我是肯定不用和家人一起过节的,可你呢?来这儿也有一两个月了吧,不考虑给自己放个假,回去陪一陪家人?”   他知道,宋西洲与父母的关系很好。平常分开,都要时不时打电话,与自家完全不同。   宋西洲说:“进组之前,我回家住了一个礼拜。”   杜闲夸张地“哇”了声,说:“回家住的话,你家邻居会不会来找你要签名?”   宋西洲笑了,说:“会有,不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宋西洲家里的情况很普通。父母都是职工,虽然儿子出名爆火,但夫妻二人的生活依然简单低调。   他们住在一个有点年头,不过环境、物业等各方面水平都不错的小区。“这孩子长大了说不定能当明星”之类地话,宋西洲从小就有听说。对要签名的事,邻居们更多是玩笑态度,并不会以此打扰宋西洲的生活。   至于今天发生的事,当晚,宋西洲和父母打了一次电话。   他没直接提出发生了什么。父母年纪大了,对网上的热点并不关注。很多关于儿子的八卦新闻,都是其他人先告诉他们,他们将信将疑,来找宋西洲询问。宋西洲听着,往往哭笑不得。   几次之后,宋父、宋母得到儿子“我要是有什么消息,当然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承诺,也就不再多说。   今晚的状况,果然也不出宋西洲预料。他说起“《袁昭》那边的人来剧组看我”的时,宋父、宋母完全是欣慰态度,觉得儿子在工作中结交了很多好朋友。至于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半点则没有落入两位长辈眼中。   宋西洲便也不动声色,开始和父母说起生活上的闲事。晚饭吃了什么,现在天冷,记得多穿衣服。宋父宋母则说,小区里的腊梅开了,一开窗户,香味就幽幽地飘进来。   宋西洲脑海中勾勒出年幼时家的样子,心情愈好。   等电话挂断,他一抬头,就看到看着自己的杜闲。   青年趴在床上,手撑着下巴,表情有点严肃。   宋西洲思考起一下自己和爸妈刚才说的内容,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杜闲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直接问:“想什么呢?”   杜闲感叹:“我觉得,你家这样就挺好的。”   宋西洲一怔。   他想到杜闲家里的情况,有点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西洲心念一动,问:“那下次有空,你跟我回家?”   杜闲:“哎?”   宋西洲说:“嗯,我房子可能不够两个人睡,到时候可以在附近找一家酒店。天气好的话,咱们可以去爬爬山,不过不能赶上节假日。天气不好,就当是去休息两天。”   杜闲没有回应。不过,看表情,他显然是心动了。   ……   ……   风波之后,金孔雀节如期开幕。   此时已经是三月下旬,天气依然很冷。不过,现场的气氛非常火热。   最先宣布的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奖项。当然,说是“不太重要”,也只是对观众们而言。至少宋西洲知道,虽然杜闲始终说“这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能不能拿到都无所谓”。可真的拿到“最佳编剧”的奖杯之后,杜闲还是很激动地。   他下了台,镜头依然对准他。杜闲步子很快,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青年朝宋西洲走来。   都在同一个圈子里,其他人也多少对光瑞少东与宋西洲的友谊有所耳闻。他们配合地鼓掌,笑着露出祝福神色。只有宋西洲留意到,一路上,杜闲的脚步越来越慢。   他开始犹豫了。   眼下氛围,他们理所应当要有一个拥抱。可是,宋西洲真的可以做到吗?   杜闲懊恼。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都走到了演员座位区,也不好折返回去找导演。杜闲到底在宋西洲面前停下,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看样子,是打算和宋西洲握手庆祝。   想到这个场面出现在新闻中,宋西洲忽而想笑。   他心头原有的一点踟蹰淡了下去。不用杜闲多说,宋西洲主动伸出手,和他抱在一起。   杜闲明显僵住了,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加深了这个拥抱。   两人胸膛贴合,心跳成了同一个频率。旁边的掌声更大、更加热烈。   宋西洲听到杜闲比平时急促很多的呼吸声,等到两人分开,目光再度相对。杜闲明显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不过,他还记得当下是什么场合。不仅仅是众目睽睽之下,也是金孔雀节的过程当中。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最后,仅仅是说了一句“之后再聊”。   宋西洲答应了。他看着杜闲离开,自己坐下来,继续等待接下来的最佳男主角颁奖。   一共四部候选作品,《袁昭》是其中网络热度最高的一个。不过,宋西洲看过其他人的作品,知道别的演员一样实力雄厚   他原本是做好了落选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到时候的发言。不过,最后站上领奖台的,依然是宋西洲。   镜头朝他照来,宋西洲深吸一口气,心想:看来第二版稿子是用不到了。   这时候,杜闲在人群中看他。   这一次,换他和所有人一起为宋西洲鼓掌。   等到掌声逐渐变轻,宋西洲开始发言。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落入杜闲耳中。杜闲听着、看着,又记起刚刚那个拥抱。   他的手虚虚握拢,又松开。   杜闲想: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西洲应该……一定不会这么做。   只有我,会让他破例。   对西洲来说,我是特别的。   这个念头,让杜闲心头越来越热。同时,他又忽然明白过来:西洲第一次从心理诊所走出来那天,自己微妙的反应,其实是在吃醋。   原本以为自己是宋西洲的唯一一个选择,没想到,他仅仅是第一个。   原先鼓掌的手落了下来,杜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幸好事情没按照他的预想的发展。做“第一个”就很好,既保持了自己和西洲的关系,又让西洲可以和更多人接触、在更广阔的道路上从事他喜爱的工作。   杜闲觉得宋西洲现在的样子就很好。镁光灯下,光芒万丈。 第164章 抽卡APP(24)   当晚, #宋西洲杜闲神仙友情#的话题出现在众人眼中。里面不单单有杜闲获奖之后下台去找宋西洲的视频片段,还有后面宋西洲获奖感言中杜闲出现的部分。   在大众面前,宋西洲不可能提起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拿到奖的时候,他同样不可能不提起杜闲。   所以, 宋西洲说的是:“两年前, 接触《袁昭》剧组的时候, 我因一些私人生活上的事,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在别人看来,那个时候, 他是因《上青天》而爆火的大明星。只有宋西洲知道,自己有点多难捱、痛苦。   “就在这个时候, 我遇到了《袁昭》, 遇到了袁昭, 也遇到了杜闲。   “袁昭点醒了我, 我开始对写出这个人物的人感到好奇。后来真的认识杜闲,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更多东西。   “今天,我成了观众们、评委老师们共同选出的‘最佳男演员’。对我而言,这是一个阶段性的总结,同时也是新的起点。过去一段路,我与《袁昭》剧组的朋友们一同走过。未来的路, 大家虽然分开了,但感情永远都在。”   说到这里, 宋西洲举起奖杯。   掌声再次响起。镜头转向杜闲,而他似乎还没有留意到。   他看着台上的新晋视帝,眼里像是有闪烁的繁星。   有人把两段视频剪辑在一起,加上之前杀青特辑里宋西洲和杜闲共同出现的部分, 还有元旦聚会时两人的合影。   对此,部分网友:“可以说吗,我又、又嗑到了!”   早在一年前,杀青特辑放出的时候,网上就有一波暗流涌动。“咸粥CP”的旗子被悄然举起,可惜宋西洲和杜闲大多是私下交往,加上他在寻求心理医生帮助的事儿,平日里,两人见面,往往要用上十分小心。整整一年,双方都没什么摆在明面上糖。   CP粉走得走,散的散。直到元旦热搜,终于复活。   短短时间,CP粉战斗力惊人。不过几天,关于“咸粥两个人在酒店里究竟做了什么”,已经有高达四位数种说法。   俗称产出。   再到现在,金孔雀节上的一幕幕是被粉丝反复品味。从杜闲获奖之后,毫不犹豫奔向宋西洲的脚步。到他在宋西洲面前的短暂停留,再到宋西洲朝他伸出的手。   粉丝们不知道宋西洲的状态,仅仅是觉得杜闲那个“握手”的动作有趣。延伸出的说法又有不少,加上宋西洲获奖感言中特地提到杜闲的部分……嗑、嗑晕了!   不过,这些暗潮,暂且不为宋西洲和杜闲所知。   等到颁奖仪式和后面的晚宴都结束,两人和剧组其他人一起回到酒店。   张烨问宋西洲要不要先洗个澡。宋西洲想了想,说:“不用。”   张烨听着,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答案。等到更晚的时候,杜闲来敲门,他便了然:果然,老板还和小杜总有约。   杜闲不是空手来的。他进门的时候,还带了一瓶香槟。   宋西洲见状,从柜子里取出酒杯。   同样的庆功酒,他们在晚宴上都有喝过。但与所有人一同碰杯的感觉,到底和现在不同。   没有别人在,杜闲说出的“恭喜”清晰地落入宋西洲耳中。宋西洲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同喜”,往后,就听杜闲问:“之前那会儿,你还好吧?”   宋西洲懒洋洋:“什么‘还好’?”   杜闲:“我去找你——嗯,当时太高兴了。等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在半路上。”   宋西洲眨眼,说:“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听话音,这是毫不介怀的意思。杜闲唇角勾起一点,却还是要说:“以后不会了。”   宋西洲看他。   他从杜闲脸上看出懊恼,也看出决心。   宋西洲慢慢笑了。也许是因为酒精,更可能是因为今晚获奖的高兴。另有一二可能,是因为杜闲其人。总之,他说:“不会吗?我原本还觉得,今晚感觉很不错,之后还可以多试一试。”   杜闲惊讶。明明“生病”的是宋西洲,可这一刻,他表现得远比宋西洲要紧张。宋西洲听到他呼吸的变化,再有,杜闲的眼神也在发生改变。   他和宋西洲确认:“真的可以吗?”   不用说了,他一定依然是宋西洲“多试试”的第一个对象。   这个念头,让杜闲多了难以用辞藻形容的亢奋。他视线灼灼,落在宋西洲身上。带着宋西洲从未见过的进攻性,让宋西洲难得多了一丝紧张。   不过,话是他自己说出去的。此前与杜闲的相处中,两人间的信任也的确到了十分。所以,宋西洲回答:“可以——呀!”   他又被杜闲抱住了。   “抱歉。”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先听到杜闲的声音,“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想……”   他下巴贴着宋西洲的肩膀,明明已经非常接近了,可从对方身上,宋西洲感受到了奇怪的克制。   “你有不舒服吗?”杜闲又问他,“西洲,告诉我。”   宋西洲回神,回答:“没有。”   杜闲像是叹息,轻声说:“那就好。”   接下来,他很久没有说话。宋西洲近乎以为他睡着了,这时候,落在他肩上的力道忽而松了很多。   宋西洲心想:怎么这么突然……   又想,只是一个拥抱,原本就不至于天长地久。   他直起身子,问身前的青年:“你要回去了吗?”   杜闲低低地“嗯”了声,他视线落在旁边的香槟杯上,没和宋西洲对视。   “明天,”宋西洲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还是顺着自己前面的思路问了下去,“几点的飞机?”   杜闲的嗓音也变得奇怪,说:“十一点。”   宋西洲:“那一早就要走了啊。”   杜闲说:“对。”停下来,“行,那你也先休息,我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宋西洲要送他,也被杜闲笑着摆摆手拒绝,说:“也就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最基本的礼节不能少。宋西洲还是把人送到自己的套间门口,外面,正在打游戏的张烨听到动静,一样起身:“杜哥,走了啊?”   杜闲摆摆手,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哎呀,别你也来送我。走了,拜拜。”   他自己出了门。把房门带上之前,杜闲回头,看了靠在套间门框上、笑着注视自己的宋西洲一眼。   他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如果不是门缝的距离已经很短,杜闲简直怀疑,自己能否维持住表情。   等房门彻底关上,走廊上的青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人的酒店,是金孔雀主办方统一定下来的。此刻走廊上不只有杜闲,另有其他刚刚在镜头下见过的面孔。   见到杜闲,他们往往笑着点头问好。杜闲便也扯起唇角,一一回应。   他忍耐着,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视线,杜闲的思绪终于放开。像是被积蓄了许久的水流,要冲垮一切。   他一遍一遍和自己确认:在西洲房间那会儿,我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忽然放开他?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可杜闲还是踟蹰着,任思绪翻飞,依然坚定地将正确答案避开。   因为时间太晚,无论西洲还是自己,都需要休息。   因为西洲的状态毕竟还是不好。稍微抱一下就够了,还能长长久久地抱着?   因为、因为——   杜闲喉结滚动。   在和宋西洲拥抱的时候,他产生了绝对不应该有的想法。   想把原先松松落在西洲腰间的手扣紧一些,想去探究西洲身上浅淡的男士香水味。想问西洲,到现在,他还是接受不了和自己的肢体触碰吗?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稍微尝试一下。不必很多,西洲一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即刻就会离开。   这些都是不对的。   可杜闲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念头。   颁奖仪式上,他思绪太多。虽然惊喜于宋西洲的动作,可那时候,杜闲并没有精力去好好感受。   但刚才不同。在只有他和宋西洲两个人的房间,冲动忽然占据了杜闲的脑海。   他直觉,自己再留下去,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宋西洲,都不是一件好事。   “算了。”放下手,杜闲自言自语,“西洲挺忙的,我也挺忙的。明天走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这么自我安慰了会儿,杜闲逐渐放松。   他下定决心,直到调整好自己对宋西洲的感情之前,自己都不会再和好友见面。   没想到,隔日吃早餐时,宋西洲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问杜闲:“下个礼拜,你有什么事吗?”   刚刚想过自己“很忙”的杜闲:“……还行。”四月初,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清明节,正常商家都不会挑这种日子搞活动。对娱乐公司少东而言,这也算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段。   宋西洲笑笑,说:“不忙的话,要不要和我回家?”   “咕嘟”一声,杜闲咽了口唾沫。   他的理智在警告他:不行,不能去。在西洲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用他“好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私密的生活,实在太不公平了。   感情却在催促他:去!必须去!你们是“朋友”,他也去了你家那么多次,能有什么问题?   两种情绪相加,落在宋西洲眼里,这一幕就是:杜闲夹着酒店自助餐里的生煎,半天都没吃,也没放下。   哪怕不知道杜闲具体在想什么,宋西洲也能猜到,对方正在犹豫。   不过,宋西洲的思路偏到另一个方向,说:“要是比较忙的话,这次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杜闲听在耳中,深吸了一口气。   他诚恳,说:“我还是挺想去的。不过,现在我没办法给你答复。”   宋西洲心里换算:得先确定工作能不能安排开,杜闲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答案。   这都是可以理解的状况。他点点头,转而道:“好。你不是要赶飞机吗,快吃东西吧。”   杜闲答应了。但直到咬破生煎,他心里还是乱的。 第165章 抽卡APP(25)   宋西洲最终还是一个人回家了。   杜闲带着歉意告诉他, 他临时被交付了一个项目,实在不能走开。也不单是四月初,接下来至少三个月时间,他都得全心全意投入工作。   宋西洲不疑有他。再看杜闲唉声叹气的样子, 他有点被逗笑, 说:“也不用这样吧, 下次有机会再来。”   杜闲深深看他,说:“嗯,下次再说。”   四个字里, 带着宋西洲完全无法想到的潜台词。   ——如果我能在这三个月里克制住对你的感情。或者,如果在你“痊愈”之后, 我可以顺利地追求你……   在什么情况下, 一个人会想与另一个人亲近?   与宋西洲分开之后, 杜闲经历了复杂的心理斗争, 到底直面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喜欢, 才有渴望。   但是,西洲的情况太特殊。这会儿的任何行动,都很像趁人之危。   至少在心理医生宣布宋西洲“康复”之前,杜闲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不过,这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做。   杜闲始终记得,元旦刚过, 宋西洲蹊跷地上了第二次热搜。   当时说法是“神秘男子搂住宋西洲的腰,两人神态亲密”。作为另一个当事人, 杜闲却知道,“搂腰”仅仅是角度带来的视觉差。那会儿他和西洲拉个手,双方都要做半天心理准备,何况是更亲密的动作。   可博文中的配字, 明显在把人往“宋西洲和该名男子有不正当关系”的思路上引导。虽然风波迅速淡下,但早在那个时候,杜闲就在心里记了一笔。现在,他找到了视频的拍摄者,顺藤摸瓜,找到了买下他拍下的内容、推动网络话题的幕后黑手,预备送上“回礼”。   回家第三天,餐桌上,宋西洲听自己并不关注娱乐圈的父母讨论起某演员混乱的私生活。   耳熟的名字,让宋西洲眼皮一跳。按照父母对话里的意思,对方刚一出道,就开始在粉丝群体中释放信号,同时也没放下陪着自己从校园走向社会的未婚妻。一边和未婚妻维持地下恋情,一边借着明星身份,大肆挑选“女友”。   这次事情闹大,则是因为未婚妻终于发现自己头上绿油油。半是出于对未婚夫背叛的愤怒,半是出于对不知情粉丝的同情,她坚决地站出来揭露。   宋父问:“西洲,你知道这些事儿吗?”   宋西洲无奈,说:“我和他又不熟。”   难得见一次面,还是不久前的金孔雀节上。对方是得到了视帝提名的另外三个人之一,颁奖仪式结束的时候,宋西洲还和对方合了影。   两人的关系仅止于此,宋西洲连对方的微信账号都没有。   整件事里,他最好奇的是:“你们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宋父、宋母把手机推给他。宋西洲起先还不明白,仔细一看,对方劈腿的消息,竟然上到浏览器,下到短视频APP,所有软件都在推送,难怪会成为自家餐桌上的话题。   想也知道,那人的团队这会儿一定焦头烂额。不过,事情都是自己做出来的,这会儿闹大也是自作自受。   宋西洲看过,不太感兴趣地把手机还给父母。而宋父、宋母在啧啧感叹了几声“世风日下”之后,也转过话题,说起其他。   一周之后,宋西洲结束了和父母在一起的轻松时光,重新投入拍摄。   他和杜闲依然维持着联系。不过,杜闲似乎真的很忙。五月那会儿,宋西洲难得回一次南城,他竟然恰好去外省出差。   两人错过。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宋西洲告诉杜闲:“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算了,先放我家。”   杜闲笑了声,嗓音还是显得轻快,说:“行啊。等我回去。”一顿,语气柔和不少,“你和司大夫约的是不是今天?感觉怎么样?”   司大夫就是他之前帮宋西洲找的心理医生。时至今日,宋西洲依然保持着两周一次的频率去诊所谈话。如果实在抽不出空,谈话就转为线上。   宋西洲靠在沙发上,一边翻剧本,一边回答:“她还问我呢,最近怎么一直是我一个人去。”   杜闲听着,屏住呼吸。   宋西洲:“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再忘不掉当时那些事,也有点奇怪吧?”   他话里的意思,让杜闲心跳加速。   宋西洲还在回想,说:“好像从金孔雀之后。再和其他人碰到,我的第一反应就不是……杜闲?你还在吗?”   原本是发觉杜闲许久都没有接话,担心信号不好,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宋西洲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干脆的:“在。”   宋西洲把那句“我想到的变成了你”咽下去。杜闲已经很忙了,他不想给对方增添负担。   他简单总结:“总之,我大概真的好起来了。”   “那就好。”伴随着电子音,杜闲的语气又变得轻松,“不过,还是要定期去找司大夫。”   “我知道。”宋西洲说,“这趟回来,之后还要再出差吗?”   杜闲回答:“不清楚,要看情况。”   宋西洲:“咱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了。”   杜闲:“对啊,两个月……”   以“朋友”关系来界定,这似乎不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而杜闲的态度,让宋西洲觉得,对方似乎也不急着和自己见面。   可他很想见一见杜闲。   就在前面说的“再和别人碰到”之后,与杜闲的两个拥抱出现在宋西洲脑海中的刹那。强烈地冲动涌现在宋西洲的胸膛,又被他一点点压下。   “你下次回南城之前。”杜闲说,“提前和我说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尽量安排一下时间。”   宋西洲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好。”   时间已经颇晚,短暂安静之后,杜闲:“……你先挂?”   宋西洲捏着剧本的纸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没再看进去一个字。   这就要结束了吗?宋西洲有点遗憾。不过,想到杜闲那边多半还有事做,他还是回答了“好”。   转眼,又听到杜闲叫自己:“西洲。”   宋西洲的心提起一点:“嗯?”   “没什么。”杜闲仿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挂电话吧。”   宋西洲听了,到底“嗯”一声,结束通话。   没了杜闲的声音,换他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夜晚。明明是经历过很多次的场景,可当下,宋西洲忽然觉得孤单。   他理想中回到南城的生活不是这样。不到十点,自己应该刚从杜闲家出来,经过一个人少的江滩,也许还要一起去江畔散散步。他可以再和杜闲验证一下,对方带给他的快乐,是否早已覆盖掉曾经的不愉快。   但是,和心理医生见面的第一天,司大夫就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把自己的情绪过多倾注于某个特定的人身上。否则的话,无论对他还是对对方,都是一样负担。   宋西洲吐出一口气,到底重新读起手上的剧本。   另一个城市里,杜闲拍了拍胸口。   好险,刚刚那一刻,一句“我想你”险些脱口而出。   他再次坚定了决心。要么学会忍耐,要么等到宋西洲彻底“康复”。在那之前,自己最好不要和西洲见面。   这比杜闲想象中要容易一点。等到他回了南城,宋西洲反倒离开。先是去国外参加时尚活动,再回国时,又进了新的剧组。   满打满算,这已经是《袁昭》之后宋西洲的第三部 戏。有他的粉丝在网上做总结,宋西洲出道的时间在整个圈子来看不算很长,作品却已经积累了长长一列。洁癖蒋医生所在的《第六诊室》伴随着金孔雀节的开幕一同播出了,比不上《袁昭》带来的收视狂潮,却也是上半年里难得被交口称赞的佳作。   人人都说他星途璀璨。宋西洲自己,也和司大夫承认:“在事业上,我的确没什么遗憾了。”   司大夫鼓励地看着他。宋西洲手指交叉着,不像他最先来时的紧绷,而是真正放松。   “这两年,也接到了一些电影邀约。不过工作室和我本人的意思都是再等等,看能不能遇到真正的好本子。”宋西洲说,“生活上,我父母身体健康,和其他工作搭档的相处也很顺利。当初那件事,这么长时间过去,说实在的,哪怕再想起来,感触也不深了。”   司大夫问:“那你还有什么苦恼呢?”   “杜闲。”宋西洲的手指终于还是扣紧了一点,“我不确定。我希望和他保持亲近的关系,同时,我又不希望他是因为‘同情’我才和我交往。”在他的语境里,“交往”是个没有其他意味的中性词,“你觉得呢?”   心理医生有意叹了口气,说:“我这里是心理咨询,不是感情咨询。”   宋西洲笑了。等这个笑容结束,他问:“那么,我可以把这当做最后一次咨询吗?”   雨]兮*团这句话后,他清晰地感觉到,大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温和,宁静,对宋西洲说:“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是‘可以’了。” 第166章 抽卡APP(26)   结束视频, 宋西洲的心情与谈话开始前截然不同。   枷锁正式卸下,他轻松、雀跃,甚至轻轻哼起了自己之前录制的一个ost。   原本想着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杜闲,可转念一想, 这种好消息, 是不是当面说才显得郑重?……按照拍摄计划, 接下来,宋西洲会有一场短暂休假。也许这就是一个好时机。   他做出决定。没想到,自己的“惊喜”计划施行得很不顺利。   一周后, 他提前询问杜闲最近是否都在南城,得到的答案是:“不确定, 随时可能出差。”   又出差?宋西洲有点可惜, 但也觉得, 事情未必这么巧合。   他说了自己预计的休假时间, 结果杜闲紧接着回答:“可能就是那几天。我尽量协调, 但也没办法直接决定。”   “……”宋西洲的心情沉下一点,“这样啊。”   杜闲听起来也很惋惜,“咱们都多久没见了?”   “五个月。”宋西洲说,“零十一天。”   杜闲心中一动,问:“记得这么清楚?”   宋西洲玩笑,说:“那是。和你分开, 度日如年。”   千里之外,杜闲听完这句话, 蓦地从沙发上坐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血液迅速涌上面颊。他在“去冲冷水”和“我们只是聊天,西洲也看不见我的表现”之间迟疑片刻,又记起这会儿通话还在继续, 如果自己一直不说话,宋西洲会觉得奇怪,勉强开口:“哈哈,我也是。”   宋西洲听着,疑惑:“你感冒了吗?”   杜闲原本想说“没有”。但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是有点奇怪。   干脆咳嗽了声,说:“好像是有一点。没事,我会吃药。”   生病了还要出差啊。宋西洲叹了口气,说:“真不容易。”   杜闲轻轻“嗯”了声。很轻,落在宋西洲耳边,像是对方正在自己身侧陪伴。   他干脆闭上眼,想象杜闲就在自己身侧。两人并肩看剧、吃烧烤,聊宋西洲考虑中的下一个剧本,也聊杜闲生活中遇到的大事小事。   宋西洲说:“好好养病。”   杜闲笑了:“嗯,好。”   宋西洲说:“早点康复。”   杜闲开始窝心。他毕竟不是真的不舒服,仅仅是拿谎言来遮掩自己身上的怪异。   这一次,他应声的速度慢了很多。宋西洲听着,反倒觉得杜闲应该是真的很不舒服。   他说:“那你今天就早点睡,不打扰了。”   杜闲懊恼,说:“其实……”   宋西洲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又说:“原本想着,如果能见面,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杜闲转移注意力:“什么?”   宋西洲开门见山:“司大夫说,我已经不需要再就那件事去做治疗了。”当然,如果再遇到其他烦恼,司大夫那儿的大门依然向他敞开。   的确,这话当面告诉杜闲才显得郑重。但他明明好了,却一直拖着不说,这不是反倒让杜闲多担心?   考虑这些,宋西洲不再隐瞒,而是直接和杜闲说了最新进展。   杜闲听着,先是惊喜:“真的?”   宋西洲听在耳中,知道对方也在为自己的好转而高兴。   他微笑一下,说:“对。”   随即,就听到杜闲说:“早知道……”   宋西洲:“知道什么?”   杜闲:“没什么。”他反应过来,总不可以告诉宋西洲,“早知道你这样说,我就不用‘出差’了”吧。   杜闲懊恼,不过还是维持着自己的嗓音,和宋西洲确认:“再和别人接触,也完全没问题了?”   “对,”宋西洲想想,又笑了,“之前没和你说,是担心你有压力。不过,现在应该可以了。”   杜闲抿了抿嘴巴:“嗯,你说。”   宋西洲:“之前不是和你提过一次,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吗?其实,我一次发现这点,是在金孔雀之后。”   他娓娓道来。   那个时候,他还在挑选接下来要接的戏。平常工作,主要是一些品牌宣传,以及时尚活动。   加上偶尔几次客串,虽零碎,但也的确忙碌。   让宋西洲发现自己“康复”的那次接触,发生在就他参加一场综艺的时候。   按照惯例,节目组会事先和艺人沟通,他能接受什么尺度的游戏。张烨当时也按照惯例报上去了:游戏本身无所谓,主要是减少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节目组看到,了然。像宋西洲这种地位的小生,平日的确很在在意绯闻问题。   那么,女嘉宾不行,男嘉宾应该没关系。   双方的理解出了岔子,录制的时候,宋西洲被和一个男嘉宾分到一组。   张烨原本心急,宋西洲本人倒是感觉还好。两人到时候都要穿厚重的玩偶服,谁能碰到谁?   没想到,录制进行到最后,玩偶服脱下来了,还有其他环节。   更没想到,这个环节中,有比较激烈的道具抢夺内容。   宋西洲原本已经开始考虑自己提前出错,退出战场。就在这时候,同组男嘉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宋西洲:“……”他好像,没有以为的那么大反应?   时至今日,再和杜闲说起时,宋西洲的语气里带着点感慨。   “我也没想到。”他说,“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   电话那头,杜闲好像听不明白,和他确认:“我?”   “对。”宋西洲说,“和你抱的那两下,应该是这几年里我和其他人最多的肢体接触。所以,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   和杨浩带来的厌恶、恶心不同,杜闲的拥抱,让他觉得安全、安心。   “好像是一把钥匙。”从前,宋西洲和心理医生说过类似的话。这会儿,他又把这话告诉杜闲,“你帮我拧上了一扇门,然后打开了新的门。”   杜闲依然安静,没有讲话。   “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了。”宋西洲说,“原本想要在面对面的时候,再和你说一次。”   “不用,”杜闲终于开口,“我很高兴。”   宋西洲“嗯”了声,“从司大夫口中听到我可以不去了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和你分享这个消息。”   “我真的……”杜闲说,“很高兴。”   宋西洲莞尔,“现在你没有空,没关系。等咱们都有时间了,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杜闲深吸一口气,答应:“好。”   宋西洲:“你不在的话,这趟休假,我就不去南城了。”四天假期,在他原本的分配中,是两天南城,两天家里,“下次见。”   杜闲说:“下次见——对了,西洲。”   宋西洲:“怎么了?”   杜闲说:“没什么。再见。”   宋西洲心想,奇怪,杜闲好像越来越容易欲言又止。   他从日程表上划掉一样行程。结果,两件事竟然在他回家的第三天重合。   当时宋西洲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离开。父母给他准备了家乡这边的特产,要宋西洲一并带上。宋西洲见了,第一个想法是,自己之前准备拿给杜闲的东西,好像这会儿还在南城的家里。   说曹操,曹操到。   他刚想完杜闲,就接到了杜闲的电话。   宋西洲接通的时候,只当杜闲是寻常问候。结果,杜闲告诉他:“我现在在你家这边。”   宋西洲一愣,下意识地站起身,往阳台走去。   此时已经是六点出头,黄昏将至。放学的学生走在小区里,视线触及的地方,都没有杜闲的影子。   正不解,就听杜闲补充:“我在这边转机,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起飞。”   宋西洲明白了。他手肘落在阳台上,暗哂:“这么巧?”   “也不是很巧。”杜闲承认,“我看到有这个航班,所以特地买了。”   宋西洲心头一动。杜闲近乎是在明示了,而这个时候,他当然应该问一句:“那,你明天忙吗?”   杜闲:“可以不忙。”停下来,意识到这个回答太模棱两可,又赶忙补充,“咱们不是那么久没见了吗?我就在想,你家里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聚一下。”   宋西洲笑了:“欢迎。”   他从杜闲的嗓音里听到了一样的笑意:“好,那我这就过去。”   作为主方,宋西洲自然提出:“我去接你?”   “不用,”杜闲说,“这都几点了。一来一回,多费时间?而且,你也不方便。把你家定位给我就行,我去找你。”   宋西洲听着最后四个字,心跳漏了一拍。   “好,”他回答,又补充,“我等你。”   整理到一半的行李再没了进度。接下来一个小时,宋西洲始终有点心不在焉。   宋父、宋母听说有儿子的朋友要来,“呀”一声,开始商量晚上是不是要加一道菜。   宋西洲听着,心头安稳。   等到杜闲电话打过来,他下楼去接。   路上闲谈,说起杜闲这趟出差是做什么——力求真实,杜闲的确在外面跑了一趟——走着走着,遇到邻居。   杜闲还有点紧张,宋西洲却是很放松地和对方打招呼。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对周围的人来说,他“明星”的光环并不显眼。对邻居来说,宋西洲仅仅是那个和自家儿女一起长大的孩子。   打完招呼,两边还闲聊了两句,说起邻居家的孩子马上要结婚。   宋西洲笑着从对方手中接过喜糖。等到两边分开,杜闲有意无意:“哎,咱们好像的确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宋西洲:“嗯。”   杜闲抓紧时间,问:“那你怎么想?”   宋西洲:“我?”   杜闲:“对。”   宋西洲思索片刻,回答:“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这在杜闲的意料之内。看宋西洲平日的表现,也知道他至少一两年内都没有这方面的计划。   果然,宋西洲补充:“可能对我来说,事业更重要一点。不过……”   杜闲多了一点期待,问:“不过?”   宋西洲说:“可能也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杜闲怀疑人生,想,我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吗?   宋西洲还在分析:“我的工作毕竟比较特殊,一般来说,其他人也很难接受伴侣隔三差五出差,而且一出就是好几个月吧?”   杜闲提出:“可以去剧组探班啊。我记得,《袁昭》里孔珏的老婆就经常来看他。”   宋西洲说:“是。但他们结婚很多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我想不到,有谁会那么对我。”   杜闲说:“呀,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宋西洲笑笑,说:“可能也只有你会特地想着来看我——到了。”   杜闲正因他的前半句话思潮涌动,就听到后面两个字。   他和宋西洲一起抬头,看着眼前屋子里亮起的灯光。   过去,他无数次从这样的角度看宋西洲的房子,也很多次在自家看着宋西洲的车远去。   只有当下,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一样的风景。   杜闲:“你有那么多粉丝,她们不是经常组织剧组探班吗?有活动的时候,也会千里迢迢去看你。”   宋西洲:“不。她们看的是袁昭,是蒋医生……哪怕有看‘我’的,看的也是娱乐圈里的‘宋西洲’。如果让她们知道全部的我是什么样,她们未必能够接受。”   杜闲想否认这句话,可他心中一动,意识到,西洲或许还是在说两年前那件事。   “只有你,”恰好,宋西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什么样子,你都接受。”   杜闲听着,心头五味杂陈。   如果两人在谈其他,听到这句话,他大约会很高兴。但现在,他最先想到的,却是西洲好像不开心。 第167章 抽卡APP(27)   杜闲自以为掩饰很好。虽然担心, 但无论在宋西洲还是宋父宋母面前,他都没流露忧色。   可晚饭过后,宋母还是悄悄问宋西洲:“小杜是不是不太习惯咱们家做饭的口味?”   宋西洲一愣,“怎么这么说?”   宋母说:“他跟你说话的时候, 倒是一直笑着。可稍微没人看, 他那眉毛哟, 一下子就拧起来了。”   要不是宋母正坐在杜闲面前,她恐怕都没办法发现。   宋西洲听着,侧过头, 去看正在和父亲讲话的杜闲。   因此前写的经历,对很多东西, 杜闲都能说出一二。他这会儿正在和宋父聊他写的毛笔字, 一口一个“枯笔”“飞白”, 听得宋父如遇知己。   “可能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吧。”宋西洲猜测, “他不是刚出差完吗?”   宋母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 也别总是那么拼。”   她接受了这个答案。如今这话,不单是说杜闲,同样也在说自家儿子。   宋西洲笑笑,说:“现在正是打拼的年纪嘛。”不过,今天之前,他从来没见过杜闲为工作发愁的样子。   更晚的时候, 他送杜闲去酒店。路上,杜闲先和他感叹宋叔叔的书法功底不错, 又说起叔叔阿姨在阳台种的花开得真好。一路嘴巴不停,力求让两人之间始终热热闹闹。   要不是母亲的话,宋西洲一定不会想到,杜闲其实还有烦心事。   他顺着杜闲的话, 说了自家父亲练书法时的趣事,也说了阳台上恼人的红蜘蛛。杜闲听得心有戚戚,正要再开口。这时候,宋西洲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杜闲意外:“麻烦?没有。”   宋西洲决定说得清楚一点:“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妈说,看到你好像不太高兴。”   杜闲安静了。两人依然在往前,宋西洲能听到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在地上滚过的声音。   他的家乡不比南城繁华。□□点钟,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减少。   宋西洲:“要是想聊聊,我随时奉陪。”   杜闲无可奈何。原本是想逗宋西洲开心,没想到,对方眼里,有心事的成了自己。   宋西洲看着杜闲思前想后,最终承认:“我没事。西洲,我就是觉得,你对感情是不是太悲观了?”   他不好直说问题核心,只好拐弯抹角。好在这话出来,宋西洲也能听懂,杜闲是在在意两人之前的谈话。   心头大石落下,宋西洲道:“悲观吗?”   杜闲郑重,说:“对!怎么可能没人喜欢你?我是说,除了我以外。”   这么直白地讲出来,杜闲心里不免要酸溜溜。但是,他也是实话实说。   他的重点是前半句。可宋西洲听着,重点落在最后:“哦,你果然对我……”   杜闲心跳加速,宋西洲则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过火。   他转过话题:“不说我了,你呢?”   杜闲还没从“西洲是不是发现了”的冲击下回过神。听了这话,勉强道:“我?”   宋西洲反问:“你有什么想法?”   这么说的时候,宋西洲觉得,杜闲的态度应该与自己相差无几。   两人太亲近,宋西洲同样能确定杜闲并未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自己这边还有父母,可杜闲和他父亲关系僵硬,和他母亲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吃一顿饭。但也仅止于此,母子之间确有关怀,却不会过多涉足彼此的生活。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杜闲应该不会轻易选择婚姻。   他没想到,杜闲说:“如果真能在一起,我不在意他经常出差。现在网络很发达,我们平常打电话、视频就可以。实在不行,我去看他,也是一样的。”   宋西洲心跳漏了一拍,说:“你……”   杜闲说:“你不是就担心这些吗?看吧,其实没什么问题。”   宋西洲冷静下来,意识到,杜闲说的只是如果他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他口中“经常出差”的人就是自己。   饶是如此,他心情还是颇乱,一时难以回应。   杜闲继续说:“不过,‘家’还是要热闹一点。否则的话,我加完班他又加班,无论是谁,回去都太冷清。养只宠物怎么样?大型犬可能比较难负担,”金钱、场地都足够,唯一的困难是遛狗时间,“那就养只猫?准备一点娱乐设施,我们不在的时候,它可以自娱自乐。我们回去了,也可以和它一起玩。”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杜闲由此延伸出了更多幻想。他没一一描述,可说出来的部分,已经足够让宋西洲感叹:“你还真是想了很多。”   杜闲带着一点紧张,加上期待,问:“你觉得呢?”   宋西洲:“我?”   杜闲:“对。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里面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或者缺了点什么?”   真是没事可做了。宋西洲想。然后,他顺着杜闲的思路,开始往下补充:“两只猫吧。不在的时候,它们可以自己玩。”   杜闲眼前一亮,迫不及待:“还有呢?”   宋西洲:“我见过那种直接在装修房子的时候准备的爬架,可以装上。”   杜闲点头。他开始思索,如果真和西洲同住,现在的房子就有些捉襟见肘。再说了,小区虽然高档,可安保方面还是比不上别墅。如果有一栋小楼,所有细节,都由他和宋西洲两个设计……   那就是真正的“家”了。   “你喜欢木地板还是瓷砖?”杜闲问,“还有那种比较粗犷的水泥风,好像也经常看到。”   宋西洲口舌发干。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杜闲描述的生活,两只猫,亮亮堂堂的房间,还有在其中停驻的他和杜闲。   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宋西洲笑了下,说:“这也问我啊?不应该去问到时候和你一起住的人吗。”   因他这句话,杜闲像是被烫到,猛地收回目光。   “对,”他快速说,“我就是先做个规划。”   “有计划是不错。”宋西洲赞同,“不过,还是得先找到合适的人吧?如果对方对动物毛发过敏,你前面想的那些,是不是都用不到了?”   杜闲含混地应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答话。   酒店已经很接近了。接下来的几百米中,宋西洲与杜闲的目光都没有任何交流。   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一个想,仔细说来,杜闲傍晚忽然说起“结婚年龄”本身就有点奇怪。难道是在两人分开的几个月中,他已经找到那个经常出差,喜欢动物的对象?   很有可能。杜闲本人都经常出省,他身边的人当然也是类似工作。   另一个则想,好险,刚刚差点就被发现了。   等到终于来到酒店,办好房卡。作为主方,宋西洲一路把杜闲送到房间。   杜闲未多留他。两人说好,明天白天,杜闲退房之后再去宋西洲家。   临走前,宋西洲遗憾:“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在他前面的打算里,如果天气不错,自己和杜闲应该有颇多计划。   杜闲想到之前宋西洲说的爬山,另有去其他景点,心中一动。不过,他把持住了,笑道:“我就是来看你的。”   ……   ……   “我就是来……看你的。”   这句话,久久萦绕在宋西洲耳边。   不光是在这个假期,另有后面很长时间。杜闲会到他剧组所在的城市出差,要么他直接去影视城,要么宋西洲视档期出来。到后面,杜闲手上的项目结束了,甚至直接来宋西洲所在的影视城待了一个礼拜。   他婉拒了宋西洲“干脆一起住”的邀请,自己在旁边定了一个酒店。似乎还刻苦磨炼了厨艺,总赶在剧组发盒饭之前,过来给宋西洲送饭。   宋西洲的心情越来越微妙。他好像已经开始期待杜闲明天再来了,但是,杜闲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吗?   拿这话问杜闲本人,对方倒是显得很无辜,说:“我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一不小心,就买多了。也不认识其他人,当然要送给你。”   宋西洲听着,原本提起的心慢慢落下。好像在失望,可杜闲的话,原本就很寻常。   “再说。”杜闲还补充,“我本来就是来看你的。”   宋西洲:“……”   他眼神又亮起一点。杜闲看在眼里,心里痒痒。   他已经非常确信,如果让宋西洲选择全世界只剩下四个人,那里面一定有自己一个名额。唯一的问题是,宋西洲愿意接受一个同性的告白吗?   原本想着潜移默化一段时间再开始试探,但现在,他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杜闲若无其事,说:“最近,好像看到几次李哥和陈哥同进同出,他们……?”   “嗯,就是一对。”宋西洲给了他肯定答复,“其实他们粉丝里也有很多人知道。”   毕竟已经出道很多年了,能留在现在的粉丝,基本也已经成家、有自己的事业。对喜欢的明星,更多是抱着一种远远欣赏的理智态度。   杜闲自言自语似的,说:“男人和男人啊。”   宋西洲眼皮跳动一下,看他。   就见杜闲朝自己笑了一下,问:“其实也不错,是吧?”   宋西洲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告诉杜闲,就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热流从自己心头迸发,直上面颊。   他不确定自己的面色有没有变化、是否被杜闲察觉。   连手指尖都变得滚烫,这太不理智。如果说出刚刚的话的是其他人,宋西洲一定不是这样的态度。但是,那是杜闲——   宋西洲的思绪忽而平和下来下来,缓缓回答:“对,也不错。”   随后,宋西洲收获了一个眼睛亮晶晶、唇角高高勾起的杜闲。   “西洲,”对方叫他,“我……”   宋西洲心想,自己应该已经知道杜闲要做什么了。   “我原本打算,”杜闲的手捏紧一点,又松开,没有故作镇定,而是把他所有的紧张忐忑都暴露在宋西洲面前,“过段时间再和你说实话。但现在,我有点忍不住。”   他问宋西洲:“我可以追求你吗?”   宋西洲看他良久,缓缓回答:“我以为你已经在‘追求’我了。” 第168章 抽卡APP(28)   杜闲:“……”咦?   好像也没错。   那些毫无掩饰的亲近, 一次又一次的奔赴。   杜闲没有直白地和宋西洲说过喜欢,但是,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他看到了宋西洲与家人的和睦关系。在没有挑明、不好直接给宋西洲风花雪月的浪漫之前, 杜闲选择先让自己成为宋西洲的一种“习惯”。   然后, 他又意识到, 其实自己早就是那个宋西洲每天早晨第一个交谈、每天夜晚相伴着入眠的人了。   青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所以,我终于可以给你送花,邀请你去约会了?”   宋西洲心想, 真是简单的要求。   他笑着回答一句“可以”。眼看杜闲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宋西洲明示:“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都说了“追求”, 起码要有告白吧?   杜闲想了想:“今年过年, 我能去你家吗?”   虽然已经见过宋爸爸、宋妈妈, 但作为“西洲的朋友”, 和“西洲的追求者”, 他该有的表现完全不同。   杜闲琢磨起自己能否在宋家的年夜饭上露一手,又踟蹰着自己一个“外人”,是不是不太好加入这样亲近热闹的场合。   在他面前,宋西洲起先是意外,到后面,成了哭笑不得。   “你之前是怎么过的?”他问。   “大部分情况是一个人, ”杜闲耸肩,“去年, 我爸说要和我一块儿,我觉得还不如一个人。”   “小可怜。”宋西洲摸摸他的头。   杜闲不动了,只有眼神在晃,落在宋西洲拿下来的手上。   他心头溢满了甜蜜。二十六年人生, 前半段,他被家中平和的假象蒙蔽。后半段,他经历种种变故,怀抱“争一口气”地想法,开启作为写手的职业生涯。这帮他从家中脱离,可以更冷静、更客观地看待从前的一切。而那个他精心准备多年,终于落笔成卷的角色,则帮他找来了惺惺相惜的爱人。   宋西洲看在眼里,眼睛弯起,也跟着笑了。   他想:算了,现在这样也不错。进一步的发展,就等到杜闲终于记起来的时候。或者,等到自己享受完这段“被追求”时光的时候,再向杜闲提起吧。   ……   ……   转眼,时间来到杨浩被捕之后的第三个春节。   没人把他切片,自由却依然遥不可及。   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观察期”后,他被从单独关押的地方带出来,转去了一间普通监狱。   除夕当夜,按照惯例,犯人们可以晚点睡觉,看完春晚。   其他狱友都很期待,唯有杨浩,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在坐立不安。   被关押的两年半里,他最初偶尔还会做梦。梦到APP回来了,这一次,自己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而是仔细谋划,利用APP的功能改变命运。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一点点绝望。   在旁人看来,解除单独关押,应该是一件让杨浩庆幸的事情。可实际上,这只带给杨浩更多绝望。   APP再也不会出现了,自己被抛弃,是社会的残渣、无用的废物。   其他犯人在节日中难得放松,聊着春晚上的节目,还有前面包的饺子。只有杨浩,他始终待在角落。每当有新节目出现,他都要一个激灵。可无论他再怎么抗拒,宋西洲还是出现了。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丝毫对杨浩的厌恶。宋西洲站在舞台上,和其他青年演员一起唱歌。背景是一群跳舞的孩子,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幸福、喜悦。   杨浩过去带给他的伤害不复存在,他早已从中走出,迈向属于自己的璀璨未来。   不光是他,还有已经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曾黎。有再次升职,有希望在三十岁之前买下自己房子的宋畅。加上当初负责办案,这会儿待在办公室里值班的吴辉……   他们在不同的城市,聆听着同样的欢声笑语。除了吴辉以外,其他人都完全不知道自己曾与舞台上的宋西洲有过短暂交集。   至于“交集”的中心,杨浩的脸色愈发糟糕。在所有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他蓦地起身,往监舍去。   他的动静引来监舍长的目光,后者问:“杨浩?你去哪里?”   杨浩抿了抿嘴巴,说:“我累了,先去睡觉。”   监舍长没再多问。杨浩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床上,拉开被子躺下。   他其实没有很困,可此刻闭上眼睛,思绪还是开始缓慢下坠。   大约因为前面在电视上见到宋西洲。时隔日久,杨浩久违地再一次梦到APP。   这回,他梦里的情境又有变化。自己被开除之后酗酒,第二天起来,见到手机上多出来的东西。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病毒软件”之后,杨浩直接把APP删除。   没有什么人生巅峰,他普通、踏实地把日子过了下去。抄袭国外方案的事儿在南城的圈子里传遍了,他干脆退了房子,离开这座城市。临走前,曾黎与他错身而过,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到了外地,他辛苦一点,可毕竟有些积蓄,还是可以从头做起。   等到其他人回到监舍,一进门,便听到了低低呜咽声。又因为他们回来了,杨浩猛地把被子拉起,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杨浩的舍友们对视一眼,谁也没多说话。他们各自洗漱、上床,直到房间的灯再度关上,杨浩终于拉下被子,露出那张涕泗横流的面孔。   来不及了。   他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的余生,都要用来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   ……   ……   在观澜经历的小世界里,过节时举办特别节目、所有人欢聚在一起,也算是文明之间的共性。   而他入乡随俗,在除夕当晚七点过半就打开电视。同一时间,越无虞已经把各样点心备好,摆在观澜面前。   等到节目过半,观澜舔了舔指尖上的碎屑,眼睛微微眯起,心满意足。   他身侧,越无虞的目光落在观澜微亮的指尖,脑海中,观澜舌叶的一抹粉色久久停留。   狼族青年十分克制,并未因此心猿意马。   他有意识地去想:虽然尝试了很多东西,但澜哥最喜欢的,还是之前的蜂蜜乳酪。   很甜,又柔软。看起来与观澜并不搭配,可日子久了,越无虞却能从观澜身上感受到类似的气质。   正想着,就见观澜像是记起什么似的,说:“这两天把店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该带的带上。”   越无虞瞬间回神,明白:“又要走了吗?”   “对,我看到一个很适合你修行的小世界。”观澜说,“有一定能量,但不会太强或者太弱。”   越无虞做着心理准备,点头。   “那个世界像是遭遇了什么侵害,”观澜继续叮嘱,“现在还有一段距离,看不太清。不过,有点像三十三重天上一些修真门派给弟子准备的试炼之地……”   如果不是这样,观澜其实没打算太早离开。   这个世界平静,安宁。没有任何波澜,还有越无虞每天不重样的点心。虽然小了点,却是放松的不二选择。   但他把越无虞带出来了,总要负起责任。这种地方,最多给狼族青年一个缓冲空间,让他熟悉玉简中的修行法门。真要有所提升、凝结金丹,还得去能量更高的世界。   眼看观澜看向自己的眼神发生变化,越无虞本能地张口,问:“咱们大概什么时候走?”   观澜眨眼,视线重回正常,说:“后天?”   越无虞点点头,盘算起自己要怎么在两天内整理好厨房中的机械装置。再有,不知道“试炼之地”具体是什么情况,他需不需要多准备一些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他做好打算。接下来两天,虽然因为过年原因,“潮声甜点”没有营业。但偶尔有人从店门口走过,总能嗅到其中传出的甜香气。   越无虞忙忙碌碌,一边烤蛋糕,一边把用不上的机械打包。眼看烤好的蛋糕堆成一个小山,一道金色的影子从中一闪而过。   等等?   越无虞定睛细看。唔,没什么影子,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安下心来,转头继续干活儿。身后不远处,一条金色“小蛇”,慢吞吞地从蛋糕胚上抬起身来。   观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腾云驾雾了,原因依然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太允许。   作为一条龙,他对此执念不大。但是,在看着越无虞晃动的耳朵、尾巴的时候,一点过去的记忆悄然浮现。再看看柔软香甜的蛋糕胚,观澜心头,涌出一个莫名的想法。   缩小了身体的龙神在蛋糕胚上滚了一圈,再张大嘴巴,咬下一块蛋糕。   绵密,香味浓郁……正打算再咬一口,越无虞的脚步又近了。   观澜瞬间消失。在“小辈”面前,他也要面子。   至于越无虞,他走到刚刚擂好的蛋糕前,微微一怔。   怎么好像少了一块?   越无虞又数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弄错。往后,他转过目光,看向柜台后的男人。   观澜靠在躺椅上,左手边是从上个世界带出来的终端,正在看电子屏上的内容。右手边,则是越无虞刚刚发现缺少、正在寻找的蛋糕。   想到前面闪过的金色影子,越无虞了然。他笑笑,转过头,继续做事。   到第三天上午,一切就绪。   甜品店的门上挂出了“商铺招租”的牌子,其中已经空空如也。   小世界外,观澜拿出被当了许久摆件的“风暴球”。没有其他人的目光,招魂幡上的伪装淡去,露出原本的模样。   在越无虞记忆中横冲直撞的灰雾,这会儿已经淡到近乎消失不见。   观澜将招魂幡抛起。法器之下,魔修身影显现。   对方已经奄奄一息,接近魂飞魄散。见到观澜,魔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在观澜捏起法诀,魔修感受到了直击神魂的痛楚时,他才惨叫道:“仙师!仙师饶命!”   观澜不为所动。   不止如此,他还有意放慢了捏诀的速度,把这当做给越无虞的一场教学。   灵光自他指尖浮动,化作缕缕丝线,缠绕上魔修的神魂。   魔修像是被烫到,惨叫声越来越高。可直到他神魂破碎,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他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观澜挥去身前神魂碎屑带来的尘埃,问越无虞:“看懂了吗?”   听语气,大有越无虞说“没听懂”,他就再找一个魔修过来的意思。   这是越无虞许久不曾见过的样子。强悍,矜贵,高高在上。可是,与越无虞讲话时,依然温和亲近。   越无虞的心跳快了一拍,回答:“让我试一试吧——澜哥,下个世界,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观澜微微笑一下,说:“无论你是什么样,我都不会失望。” 第169章 番外五   【20X2年, 10月3日】   杜闲说要追求我,但他完全不记得向我告白。   我应该提醒他吗?——算了,忽然很想知道,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过来。   希望不会很长。   【20X2年, 10月6日】   他回南城了, 临走时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没忍住, 抱了他一下。   他也抱回来了。呼吸落在我脖子上,那种感觉很奇妙。之前不知道“小鹿乱撞”的具体感受,但他好像带给了我这种体验。   “西洲……”   他总是会这么叫我, 然后把一句想好的话咽下去。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打算好了。如果他说“喜欢你”, 我就回答他“我知道”。如果他说“我爱你”, 我就回答“我也爱你”。我都想好了, 如果这一幕被狗仔拍下来, 就让他去发。总归, 他不可能录到我们说了什么话。有之前那些热搜打底,网友们也差不多接受我和杜闲的关系。   可杜闲还是没有说。   他只是抱住我。   之后会给杜闲看这个日记吗?算了,就算给他看,那个时候,我们应该也已经在一起。   那杜闲,你看好:你抱住我的时候很用力, 让我时常觉得你不仅想要抱住我。恰好,我也想和你做一些其他事情。   可惜你就那么把我松开了。   我决定, 以后抽个时间,也要在你在那个状态的时候把你松开。   ……要是你不想这样,到时候,再把我拉回去就行。   【20X2年, 10月7日】   和杜闲打电话,一直打到睡着。天亮一看,手机都已经没电了。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不过,这种事,之前好像也有过。   【20X2年,10月8日】   他又说想我。说了很多遍,好像忍了多久似的。   下次要问问他,第一次准备说“想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20X2年,10月9日】   我开始怀疑了。等他告白,到底是在考验他的耐心,还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不过,他的耐心竟然不错。   第一次差点和我说“想你”,竟然是五月份的事情。他打算等司大夫宣布我康复之后,再正式地来追我。其实之前也想到了,毕竟之前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可我刚刚和他说了司大夫那句话,他就直接到了我家。不过,听他这么承认,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对。他还告诉我,其实那个时候他不用去出差的。但不想骗我,又想和我见面,就干脆把他也加进名单了。   【20X2年,10月10日】   这样吧,我决定了。   等到这部戏杀青,他再不和我告白,我就……   和他告白。   ……   ……   飞机开始降落。宋西洲最后浏览了一遍自己手机记事本里的内容,深吸一口气。   这会儿,已经是十一月初。剧组拍摄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宋西洲的戏份已经完成。时隔数月,他再一次回到南城。而他的“追求者”杜闲与他说好,他会来接宋西洲。   告白啊……   手机屏幕熄灭了,宋西洲感受着飞机在跑道上滑动的动静,意识到,自己似乎在紧张。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早在学生时代,宋西洲就凭借一张出挑面孔,时常出现在学校的告白墙上。后来正式进入娱乐圈,有了名气,有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对他说“爱”的人越来越多,宋西洲也早就习惯了其他人的好感。   但是,杜闲是不一样的。   中学那会儿表白的女生往往与他并不熟悉,仅仅在期待一场以自己为女主角的浪漫电影。粉丝们倒是能对宋西洲的作品、人生经历津津乐道,但就像是宋西洲之前对杜闲说过的那样,在他看来,她们喜欢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饰演过的角色们,以及他们相加后形成的模糊人影。   唯有杜闲。   他们在宋西洲最狼狈的时候相遇。往后的日子里,在杜闲的陪伴下,宋西洲走出黑暗。   他是对宋西洲而言绝无仅有的“特别”。正好,宋西洲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这不是很简单吗?   宋西洲的思绪忽而平静下来。   他带着一点好奇,加上多很多的思念,见到杜闲。   然后,宋西洲意识到,杜闲好像远比自己要忐忑、不安。   他看自己时脸上带着笑。自己一转过视线,杜闲就抿起嘴巴,一副思虑深深的山}&与[三{夕样子。   宋西洲从车窗的倒影上看他,由杜闲的表现,记起当时他到自己家时,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他忍不住道:“杜闲?”   杜闲的身体明显挺直很多,说:“嗯?”   宋西洲转回目光。与他对视时,杜闲依然显得阳光灿烂。   宋西洲笑了,说:“不是说要给我接风吗?这怎么好像是去我家的路。”   杜闲喉结滚动一下,说:“对。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去吃饭。”   宋西洲有意说:“去外面吗?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准备大餐呢。”   因他这句话,杜闲轻轻“啊”了声。   赶在他脸上出现懊恼之前,宋西洲补充:“也好。要是你把精力都放在‘大餐’上,晚上是不是就没办法做其他事了?”   晚上、精力、其他事……   杜闲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联想。一边控制不住,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   这是他喜欢的人,杜闲对他有太多幻想。   但是,他也绝对不愿意成为自己父母那样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杜闲的打算,还是参照宋西洲父母的进度,一点点来。   具体经过是他在和宋爸爸聊书法的时候套出来的。宋父带着一点得意,说:“我也算是练了几十年字。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么多通讯工具。和人交流,还是写信更多一点。我写给你阿姨的信,把她舍友的男朋友都比下去了。”   杜闲心想,这一项,在自己与西洲身上不太成立。可以换做“剧本”,他也算是凭借才华吸引到西洲吧?   有了好感,然后是确定关系。确定关系以后,结婚、搬去一起。   杜闲压下这会儿“不该有”的念头,轻声说:“那家餐厅,应该很和你口味。里面的布置也不错,还有……”   宋西洲笑道:“什么?”   他见杜闲唇角勾起,很跃跃欲试,偏偏还记得保守秘密,说:“给你一个惊喜。”   宋西洲心里有了猜测。看来自己不用等了,杜闲还是把早该有的告白环节安排上。   他放松许多,靠回沙发,轻轻地哼着歌。   哼着哼着,见杜闲伸出手,打开车载音响。   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宋西洲先是一怔,随后有所猜想,去看屏幕上播放的歌单。   他的心情更加明媚。同时,宋西洲又有一点“矜持”,说:“我来听我自己的歌,是不是太自恋了?”   他依然不算是歌手。但是,几年下来,光是参演作品的ost就有长长一列。加上参加各种晚会时的舞台,凑个二三十首的歌单,绰绰有余。   而现在,杜闲把歌单播放给他。不止如此,宋西洲还发现,杜闲的歌单是有听过次数统计的。   看着上面的数字,宋西洲轻轻笑了声,又说:“竟然这么多次?你是不是……”   “对。”杜闲说,“感觉你一直在旁边陪我。”   宋西洲不说话了。   很难用语言描述话音入耳的一刻他的感觉。心动,夹杂着一点酸涩。距离始终是摆在两人面前的现实问题,就算有各种通讯软件,没办法亲身触碰的伴侣,还是会让人觉得孤单。   杜闲会这么想吗?所以,他一遍遍听着宋西洲的歌,把这当做男友的陪伴。   他轻轻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时候,杜闲又开口。   “我想好了。等播放次数到了一定数量,要是你那边还是没有抽出空,我就去看你。”语气轻快,不带一丝阴霾,“明年你要是还要出国,到时候,我就和你一起去。”   宋西洲心跳加快。   他确认:“和我一起?”   “对。”杜闲说,“要是在国内吧,我就算去陪你,也做不了太多事情。不过,到了国外,认识咱们的人少了,会不会方便一点?”   他说得很简单,但依照宋西洲对杜闲的了解,开口之前,他应该已经筹备了很多。   宋西洲笑着说了一个“好”,心里也多出几分期待。   等终于到了杜闲预定好的餐厅,和宋西洲前面猜测的一样,杜闲包了场。   餐厅的窗外就是江水。饭吃到一半,江水上升起烟花。   宋西洲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再回神,忽然发现,自己身侧竟然安静了许多。   拉琴的侍者们已经离开了,而杜闲到了他身侧。   宋西洲的心跳又开始变快。   “西洲,”烟花尚未落幕,他能从杜闲的眼中看到外间绚丽的光彩,“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七百五十三天。”   宋西洲一哂:“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杜闲:“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宋西洲笑了笑,说:“我很想夸你,不过,我发现我好像也一样。”   他这句话,明显逗笑了杜闲。两人之间的气氛山与~息~督~迦。稍稍轻松,可很快,杜闲的表情再度变得严肃。   他手上甚至多出了一捧花。   宋西洲模糊地想,对杜闲之前就说过,他可以给自己送花了。   对杜闲来说,这好像是某种重要的仪式。   他看着杜闲把那束花递给自己,像是自己从前想过的很多遍一样,叫自己:“西洲……”   他大约打了很久腹稿,这会儿,可以流畅地说出:“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什么人。但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明白什么是‘爱情’。”   宋西洲握着花束,低笑。   杜闲说:“早晨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你。看到任何有意思的东西,我都想分享给你。   “想和你一起经历各种事,也想和你度过和昨天、前天没什么不一样的明天、后天。丰富多彩很好,但平凡也有平凡的好处。   “我对未来每一个阶段的规划,里面都有你。想到下半生可以和你共度,我就觉得生活充满乐趣。”   “西洲,”杜闲又叫了他一声,“我爱你。”   宋西洲听着,一点点露出笑容。   他接过杜闲手中的花束,低头,嗅到扑鼻的香气。   伴随着花香,他听到最后的烟花声响,还有杜闲隐藏在其中的紧张呼吸。   宋西洲抬眼,目光与杜闲对在一起。   他说:“好巧,我也一样爱你。” 第170章 无限游戏(1)   新世界和观澜预计里不太一样。   从他前面看到的能量水平推断, 这应该是个危机重重,本土生灵们艰难求生的地方。可亲身来到之后,出现在观澜和越无虞面前的景象,竟然相当……   和平?   看着路边的高楼, 还有马路上奔驰而过的汽车, 观澜少见地陷入沉默。   行人从他和越无虞身侧经过, 完全没意识到,这两个人站的地方,三秒钟前还是一片空地。   听着身侧的喧嚣, 观澜若无其事,说:“先安顿下来吧。”   越无虞自然一切都听他的。   可惜找了几天, 没找到合适用来开甜品店的商铺。倒是遇到一家旅馆, 老板急于转手, 比市场均价低了很多。   观澜与越无虞去实地看过。旅馆共有三层, 就建在路边。外墙贴了瓷砖, 总体看来有些老,但并不破旧。用老板的话,去年刚刚装修过一次。平常营业时,老板也很注重对软装硬装的保养。   观澜听着,目光在走廊尽头停留片刻。   在其他人看来,那里只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副描述不出内容的抽象画, 旁边还放着一盆假花。   但是,如果摒弃肉眼, 用神识去看,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抽象画和假花都消失在黑暗里,一条长长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楼梯,取代了原本的墙壁。   有什么东西正从楼梯上走过。一滴滴鲜红的液体落下来, 溅到楼梯以外的地方。   单说作为“旅馆”,这幅场景,恐怕能把买家吓得落荒而逃。不过,在观澜看来,事情就是:这么久了,总算找到一个可以给无虞试炼的地方。   他说:“行,我们买了。”   老板还在说:“要不是我老婆出事,急着用钱,我们也不会想着把这么一个聚宝盆卖了!要是继续把生意做下去,一年啊,起码得赚这个数!”   他比出三根手指。觉得不够,又加了一根。   这之后,才意识到:“啊,你刚刚说——”   “我们买了。”观澜学着人类的样子,与对方讨价还价,问:“一把结清的话,能再减三十万吗?”   老板咽了口唾沫,心想,这也太狮子大开口。   但想到躺在ICU里的妻子,老板深吸一口气,“成交!”   观澜点头。当天下午,两边就跑完了所有手续。   按照合同上的条款,一切经营用品全部留给观澜。临走前,老板还有点犹豫,说:“虽然不算新店开张,但你开业的时候,最好找人做做法。”   他原本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妻子的表现,实在把他吓到了。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这副样子,看得观澜有点想笑。   他随意应了声,又叫住一条腿已经迈到店门外的前老板:“等等。”   老板一个激灵,警惕地看观澜:不会是后悔了吧?他就说,怎么给钱给的这么大方!   观澜没在意对方的眼神。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叠好的符纸,拇指一弹,东西就飞到了老板胸膛的口袋里。   “什么东西?”老板低头,从胸口取出两枚三角形的灵符。先是不明所以。但联想到妻子近日来的话,再看看明显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符,他的心跳有点加速。   “带着吧。”观澜说,“今天晚上,它们会在你新住的地方开楼梯的。”   老板眼睛蓦地睁大。   对方的话,竟然和妻子这段时间以来的“胡言乱语”对上了!   从两个月前开始,妻子就提到,她半夜出去喝水时,经常一不小心就走到楼梯上。   那好像不是真正的楼梯。没有一点儿光亮,偏偏总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刮来,惹得妻子脊背凉嗖嗖的。   最先听妻子这么说的时候,老板只觉得对方做了一个噩梦。但妻子越来越神经质,反复地告诉他,楼梯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后。   她不敢回头,只好咬着牙往下走。走啊走,终于找到出口。   随着时间推移,出口像是越来越难找。最近一段时间,她往往要走上半个晚上,才能从中离开。   而就在她和老板说完这段话的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没看到妻子的身影。推开门,却见妻子倒在走廊尽头,浑身是血。   人待在ICU里,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眼看家里的现金流即将支撑不住,老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名产上。原本以为,最先被人找上门咨询的会是附近小区高层里的房子。没想到,竟然是这家旅馆。   听着观澜的话,让老板不得不面对真相:妻子所说的从来都不是噩梦,而是现实。自家旅馆撞邪了,只是人搬走压根没用,鬼根本不会放过他们。   “噗通”一声,老板跪在他面前,嗓子发颤:“大、大师!救救我们家吧!”   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观澜神色不动,说:“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   老板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忍不住想,对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家旅馆有问题的?再有,即便知道有问题,他还是随随便便就把它买了下来。   大师这么行事,一定是打算开坛做法,降妖除魔!   没想到,观澜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们要是出事了,我这店也不好往下开。”   旅馆老板重新开始恍惚,心想:真不愧是大师。   又确认一遍只要拿着符就不会有事,旅馆老板忐忐忑忑地离开了,准备去医院探望妻子,也告诉对方自己拿到了保命的东西。   把人送走,天色也晚了下去。当晚,观澜没有开门营业。而是吩咐越无虞,让他先把旅馆上下“打扫”一遍。   “也做一个新的牌子。”观澜说,“以后,咱们就叫……”   越无虞:“‘潮声旅馆’?”   观澜笑了,点头:“对,潮声旅馆。”   越无虞唇角勾起一点,回过头,开始准备做事。   因妻子住院的事儿,近段时间,老板顾不上旅馆,干脆没有开张。没有人气,一天天下来,落灰的地方不少。   针对这些,越无虞取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家居机器人,调到清洁模式,将一个个机器人放出来。   寂静的走廊上,不时有一个机器人挪过。这一幕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恐怕颇为惊悚。   越无虞倒是浑不在意。   他又回忆了一遍观澜和旅馆前任老板的对话,确定了,自己要“打扫”的地方,还有一处叫做“楼梯”。   精神力从年轻兽人身上涌出,往四面八方去。   不久之后,越无虞锁定了一处地点。   他不太熟练地捏动瞬移诀,转眼,就出现在观澜前面频频去看的那堵墙前。   越无虞仔细看了看墙上的挂画,甚至伸手触碰。   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沉思片刻,放开手,开始用精神力当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越无虞有了全新发现。   ……   ……   “咚!”   “砰!砰!砰——!”   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噪音”,观澜端起越无虞开始“打扫”前给自己煮的果茶,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的味道是恰到好处的清甜,灵气滋滋润润地落向龙族的内丹、经脉。   观澜满足地喟叹一声,刚要将杯子放下,就听到一声前所未有的:“啊啊啊啊——!”   他动作一顿。   不是越无虞的声音,而是陌生的动静。   观澜眼角抽了抽,到底朝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原本还算安静的楼梯入口,这会儿接连不断有东西涌出。其中正有一个头发长长、关节扭曲、看不出男女的鬼,刚扒拉上外面走廊上的地毯,就又被拖了进去。   惨叫也是这玩意儿发出的。它的身影消失后,“楼梯”方向又传来一阵足以让普通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再过一段时间,一头幻狼从中走出。   这段时间,越无虞好像迎来了成年后的第二次发育,原形的身体又有加长,已经逼近四米。高大、强壮的同时,又有着异乎寻常的灵敏。刚才在黑暗中,越无虞正是凭借兽形与鬼怪周旋,慢慢在实战中把握住使用灵气的关窍,再一举将敌人击溃。   旅馆走廊中的空间捉襟见肘。兽人青年抖抖毛,恢复了人形。   对上观澜的视线,越无虞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了一个略有腼腆的微笑。   他说:“澜哥,我试了你之前教给我的法诀,效果很好。”   想到前面那阵“咔嚓”声,观澜决定不去追究效果究竟有多“好”。   他说:“去洗一洗,然后过来吃晚饭吧。”   这天之后,“潮声旅馆”的牌子替换了原本的招牌,观澜在这个世界的落脚点正式开张。   前任老板倒是没骗人。旅馆的生意的确不错,哪怕是普通的周内时间,也能保持一半儿左右的入住率。   挂牌开张的第二月,越无虞留意到一笔特殊的订单。   没有任何事先沟通,更没交钱,那笔单子就直接出现在旅馆的系统后台。   越无虞直觉不对,去问观澜要怎么处理。   “关了。”观澜随口回答。而后,又记起问一句:“那笔单子是谁定的?”   “赤松旅行社。”越无虞说,“我搜了搜,不过这个名字太常见了,没找到什么特定结果。”   观澜眉尖拧了拧,很快松开。   他说:“看来又有东西送上门给你练手了。”   这之后,一个夜晚,越无虞在修行,观澜则难得负起作为“老板”的责任,待在前台,随时准备招呼客人。   说什么来什么。他刚刚想完,就有一辆大巴停在旅馆外。   大约十几个人从大巴上下来,跟着一个男人走近旅馆大堂。   “你好,我是赤松旅行社的导游。”为首的男人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我们之前订了六间房。”   观澜听着,眼皮跳了一下,看向身前的“导游”。   他见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脑壳掉了半边,皮肤呈现出斑斑点点的青紫色,不时有蛆虫从眼眶中爬出的尸体。 第171章 无限游戏(2)   似乎是察觉到观澜眼神中的不同, 导游手撑在柜台上,身体猛地往前,腐烂的眼球凸出来,死死盯着观澜。   两者之间相差不到十公分, 腐臭味扑面而来。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 恐怕已经被吓破胆, 可观澜只觉得心烦。   又丑又臭,简直不能忍。但前面已经说好,这东西也要留给无虞练手。   他正为难, 旁边的门开了。   越无虞修炼的时候,蓦地感受到外面不同寻常的波动。他不放心地从屋内走出, 一眼看到柜台前的“男人”。   定睛观察, “男人”脸上的不同一点点清晰。那些烂肉, 蛆虫, 看得越无虞倒抽一口冷气, 赶忙来到观澜身边。   因他出现,导游缓缓直起身子,把自己险些掉落的眼球按了回去。   臭味跟着飘远,观澜松了口气,提醒狼族青年:“是赤松旅行社,说预订了六间房。”   越无虞眼睛眯起一点, 说:“原来……”一顿,“六个标间, 怎么是十一个人?”   导游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为此,它脸上的皮肤又裂开一点,回答:“一个游客临时有事, 先回去了。”   观澜皱眉,神色微沉。   “回去”?恐怕是死了吧。   他身侧,越无虞“哦”了一声,倒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还问导游:“你今晚也住这里吗?”   “不,”导游说,“我另有其他地方住——快点吧,我们的客人已经很累了。”   说着,它稍微往旁边退了一点,把身后的游客们“展示”给观澜和越无虞。   “听说你们旅馆有一些特色项目,”导游说,“可要好好招待客人们。明天早晨九点,我过来接他们。”   说完这句,就准备离开了。   观澜却道:“我给客人办手续。无虞,你送送导游。”   导游一愣,说:“不用。”   观澜没理会它,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房卡,叫道:“谁先来?”   这句话后,游客们被引到柜台前。越无虞则从柜台转出,对导游说:“请吧。”   导游看了他一回儿,到底点头了。   一人一鬼往外,路上,导游记起什么似的,问越无虞:“之前听说,这家的老板年纪挺大了?”   越无虞笑笑,说:“你是说前任老板吧?他妻子出了点事儿,急着用钱,就把店卖给我们了。”   导游的眼珠子又滚下来一次。它的声音里多了点急切,问:“那你们——咳,你们有和我们旅行社签合作协议吗?”   “合作协议?”越无虞有意让自己的嗓音多了点惊讶,“没有。因为签过协议吗?我们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的订单能直接出现在系统上。”   这句话后,导游有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它贪婪地伸出舌头,绛紫色的一条,带出大量恶臭的口水,说:“原来是这样。”   越无虞仿佛对身侧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回答:“对。呀,这就是你们的大巴吧?司机呢?”   导游:“司机,咕嘟,是不是又在睡觉了。要不然这样,你和我上车,我给你看看协议。”   口水越来越多,占据了它的整个下巴,甚至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越无虞开始庆幸了。还好对方不是在澜哥面前变成这样,否则的话,未免也太倒胃口了。   他答应:“好。”   一人一鬼身后,旅馆当中。   前面办完入住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楼了。其中有情侣,好友,还有纯粹因这个旅行团凑到一起,因同为女生,所以干脆约定同住的大学生。   最后落单的是一个青年。准确地说,对方的年龄正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他把身份证递给观澜,观澜扫了一眼,用机器扫描:“阮棠——来,看一下镜头。”   青年朝镜头看去,露出一个略带紧张的笑脸。   “好了。”身份信息登记结束,观澜把身份证还给对方,“你在207。”   阮棠道了谢,紧了紧自己的背包,拿着房卡上楼。   从头到尾,这群游客都没察觉不对。   而在他们从大堂离开之后,观澜喃喃说了句“怎么还没回来”,随即身形一晃,出现在门外。   与大堂内的宁静、平和不同,门外像是另一个世界。   乌云遮蔽了天空,见不到一丝月亮的影子。来来往往的行人、车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只有那辆停在旅馆前的大巴,还在不断晃动、发出动静。   足有四米多长的幻狼又出现了。没有光线,越无虞的皮毛便像是暗暗沉沉的黑夜。只见他将一颗咕噜噜滚动、缺了一半儿脑壳的头按在爪下,稍稍用力,导游鬼的头像是西瓜一样破裂……   那之后,大巴车短暂停止了晃动。   幻狼高高抬头:“嗷呜——!”   观澜见状,先是微笑,随即神色凝重。   导游鬼已经死了,可事情好像没有结束。   原先光鲜崭新的大巴开始颤动,上面的漆皮落下,露出坑坑洼洼、像是溃烂皮肤一样的真实样貌。这哪里是车,根本就是用一堆肉块拼凑成的尸堆!   那么,无虞……   在观澜还在考虑“越无虞是否察觉异常”的时候,幻狼猛地转身!   他锋利的爪尖直直划向车子内壁。不过片刻,就将尸堆重新拆成零散的一块儿一块块儿。再用上观澜之前教给自己的法诀,将其烧成灰烬。   等到一切结束,空旷的空间中,他没有直接变成人,而是维持兽形,来到观澜身侧。   云开月明,瑰丽若绸缎的流光再度浮现在幻狼身上。   幻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脑袋往观澜身上蹭了蹭。   观澜被蹭得后退两步,终于站稳。   起先不太明白,但到后面,他记起自己从前在蓝花城中的所见所闻。   兽人好像是有这种习惯。胜利之后,要去找自己最亲近的人讨要夸赞。   对年幼的小兽人,这个讨要夸赞的对象一般是父母、老师。而到了青年时期,往往就是让他们荷尔蒙暴动的对象。   观澜自动把自己从“荷尔蒙暴动对象”里划掉,心想,对无虞来说,自己不论是老师,还是兄长,说“最亲近”,肯定是没错的。   他伸出手,在幻狼的大脑袋上拍了拍,夸他:“做得不错。”   这句话后,灯火、喧嚣再次回到观澜眼中。   像是从地狱再来人间。霓虹光影之中,越无虞同样化作人形。   与前一次的腼腆不同,这次,他定定地看着观澜,眼神里盛满思绪。   观澜就疑惑:“无虞?”   越无虞眨眼,笑了一下:“明天不会有人来接那些游客了,他们要怎么办?”   还学会岔开话题了?观澜看他片刻,也跟着笑了,“我刚刚看了一眼,有几个人直接回去了,也有几个人打算找旅行社投诉。不过,没有找到。”   在对自己经历的危险一无所知时,从噩梦中逃脱。   两人一边讲话,一边并肩回到大堂。   时间已经颇晚。越无虞取出设置好的家居机器人,摆在柜台后。加上一个障眼法,就能冒充夜班店员。   两人互相说了晚安,各自准备休息。   原本以为这个夜晚的不同寻常之处已经结束。观澜回了芥子空间,放松地变为原型,再把自己沉入灵湖当中。   鳞片被饱含灵气的湖水滋润,自动刷鳞机启动。   舒服。   按理来说,观澜早已没有睡眠的需求。但在自动刷鳞机的作用下,他还是很快产生倦意。   思绪一点点沉下,他这会儿身处的好像不再是一汪浅浅的灵湖,而是三十三重天之上的云间海。龙族在其中嬉戏,其中有他的父母、他的同族,岸边还有他的师父。   一切都那么美好,观澜近乎要沉浸其中了。没想到,下一刻,原先闹作一团的龙们朝他转过目光,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灾星怎么还在?他不是走了吗?”   “他为什么还能待着啊!如果我是他,早就……”   “嘘,可不敢那么说。你忘了吗,要是他死了,再转世的时候,魔气还要累加!”   观澜的身体一点点僵硬。一息之间,他好像成了所有亲人、朋友的仇人。   他蓦地睁开眼,看着芥子空间中的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化做人形,站在岸上。   视线重新落回湖中,观澜有点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梦到那些。   自动刷鳞机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竟然像是卡住。   他吐出一口气,正想着无虞这会儿应该刚刚开始运转灵气周天,还是明天再叫他来看刷鳞机,忽然又觉得不对。   有什么东西……   jin   下一秒,他出现在旅馆二楼。   身前是一扇带着“207标牌”的门,这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有什么东西来了,甚至进去了。   观澜心情原本就不算好。见状,更是没好气:我还在这儿看着呢,竟然敢这么放肆?!   他身上灵光暴起,直接朝房门冲了进去。 第172章 无限游戏(3)   屋内。   观澜来到之前, 阮棠正迷迷糊糊坐起,问自己身侧的男人:“你……”   大约是因为房间里太黑,再加上睡到一半儿,实在困倦, 他无法将眼睛睁大, 好看清楚对方样貌。   映入眼帘的, 是一片模糊的黑影。听着他的困惑,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忘了?我是旅行团里的第十二个人。”   话音落下的时候,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从阮棠脚踝上离去。   第十二个人?阮棠想起来了, 早上集合的时候, 导游的确说过。参加这次周末双日游的, 一共是十二个游客。   当时, 导游还补充了句:“我们联系的旅馆里已经没有单人间了, 所以,今天晚上,可能需要大家里的一些人拼房。白天玩儿的时候,你们就可以找找伴儿,哈哈。”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阮棠尽力回想,却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影子。   这似乎也不能怪他。这次出游, 他原本就抱着“散心”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让自己从原先的环境里走出来。阮棠甚至没太听导游解说白天去过的几个景点, 更遑论其他同游的人。   那个声音又开口了,说:“我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打算继续来参加旅行。刚刚问了楼下的店员,说剩下一个床位在你这边。”   好像能说得过去。阮棠打了个呵欠, 说:“好,那你就早点……”睡吧。   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   一阵光线从们的方向涌来。对,是“涌”,而不是“照”。   近乎玄幻的场景,让阮棠愣在原地。随后,他听到一声像是痛极了的嘶哑叫声。   阮棠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他还是慢了一步,仅仅见到一个发胀发白的影子。   没有看清,不过,阮棠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随着影子消失,灵光也一起退去了。门口方向,传来几声轻轻的响动。   “笃笃笃”,很有礼貌。   阮棠咽了口唾沫。他不确定自己这会儿是在做梦还是待在现实里,或许前一种可能性更大。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同时,伴有一句询问:“我是旅馆的老板。阮先生,就是刚才在楼下给你登记的人。”   咦?   阮棠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   他赶忙下床,踩上拖鞋,往门口方向去,叫道:“等一下!马上来。”   门外,观澜收回手,静静等待。   不久之后,门开了。   阮棠还是那副带了点紧张的样子,问观澜:“您好,有什么事?”   “看监控的时候,”观澜说,“发现你房间门开着。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门开着?!”阮棠先是惊讶,随后想起来了,自己刚刚过来的时候,的确仅仅是将门拉开,并没有开锁的动作。   他一下子变得慌乱。再想到自己刚刚的“梦”,心脏险些从喉咙跳出来。   阮棠咽了口唾沫,心神不宁地向观澜求证,说:“老板,刚刚我们旅行团的第十二个人有没有过来?”   第十二个人?   想到自己刚刚用神识“看”到的坐在阮棠床边的肿胀尸体,观澜还是决定保护一下客人的心理健康,回答:“没有。”   阮棠安静了。这么一来,大约自己刚刚就是在做梦吧?   虽然分不清楚“梦”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但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说:“好……我应该就是忘了关门,不好意思,还让您特地跑一趟。”   “没事。”观澜随意道,“在外面住的时候,注意安全。”   阮棠心事重重地点头。他告诉自己“没事,只是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但是,心头还是有隐约的不安。   这点不安,让阮棠没直接在观澜面前将门关上。   两人分别立在门框内外。走廊的光线落下来,照着观澜的肩膀,也照着阮棠的面孔。   他实在是一个很漂亮的青年。与观澜的俊美、华贵不同,阮棠的气质更加脆弱,白皙的面孔上带着一抹薄红,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而在观澜眼里,这只“受惊的兔子”的症状也很明显:刚刚被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了,三魂七魄还在,却一个个都不太安稳。   “喝杯茶吧。”观澜直觉,自己要是直接走了,八成还要出问题,“压压惊。”   “茶?”阮棠疑惑。   观澜说:“所有客房的桌子上都有茶包——”一顿,仔细往青年身上看了一眼,他眉尖拧起,改变主意,“算了,介意我进去吗?”   “啊,不介意!”阮棠连忙让开。   观澜:“……出门在外,你应该多点防范心。”   阮棠一脸茫然地看他。观澜叹气,难得觉得头疼。   没法说。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他在阮棠身上看到了很不美妙的“未来”。   进了门,观澜把每个客房都带有的热水壶找出来,灌上水。五分钟后,热水烧开。   他拆了茶包,放进杯子里,再把热水冲下去。   灵气袅袅浮在空中,伴随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谢谢。”从观澜手中接过热茶,阮棠抿了一口。大约因为指尖的温度,他的身体也一点点暖和起来。原有的忐忑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平气静。   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后,阮棠开始不好意思,和观澜没话找话:“其实,我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能因为这个,我就有点,嗯,状态不太好。”   不用多猜,观澜直接道:“第十二个旅客?”   阮棠先是惊讶,随后反应过来:“对,我刚刚和您说过。”   观澜客观地说:“如果真的有人来了,要进你的房间,正常旅馆都会先给你打电话的。”   阮棠听着,懵懵懂懂地点头,又说:“我知道了……我好像经常做这种梦。”   观澜不意外:“经常?”   “对,”阮棠和他举例,“其实这趟出来玩儿,也是因为在学校里老是很不安宁。上课、去图书馆的时候能好一点,但只要一到只有我的地方,唉,就特别容易出问题。”   他想说得更详细一点,可具体的内容,又有点难以启齿。   总不能告诉一个刚见面的人,自己一旦一个人待着,就会开始做“那种”梦吧?   观澜没有为难他,而是问:“多久了?”   阮棠想了想,回答:“这种情况吗?就是从上大学以后开始的。”   准确地说,是在奶奶给他的玉佩碎掉之后。但这话就有点太迷信了,阮棠没说出口。   观澜:“你现在?”   阮棠:“大一。因为这些事,我之前还去看了医生……但是,唉,完全没有用。现在,算是我这段时间最安心的时候吧,”又喝了一口茶水,“老板,你这茶叶是哪里买的?”   观澜说:“我老家自己种的。”   阮棠听着,面上显露出一丝失望,说:“我原本还想多买一点呢。”   “那给你多拿点。”观澜随意道,“本来也是客房赠送的。”   阮棠惊喜。观澜看他,想了想,到底没把那句“虽然……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这么接受其他人给的东西”说出来。   这话由他来说太奇怪了。只是,用在阮棠身上,又显得很恰当。   在各个小世界里行走的时候,观澜已经见过很多命运里充满磨难、波折的人。   就连与阮棠一起来的其他旅客,也算是其中一份子。   遇到他们时,观澜总能很简单地找到让他们命运逆转的节点。稍稍拨动,就能让他们走向不同人生。   但是,阮棠和他们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的确,他会不断地遭遇那些东西。不论是送他们来旅馆的导游,还是三更半夜推开他房门的“第十二个旅客”,包括之前在学校的种种经历。但是,阮棠对此始终懵懂。   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最多是觉得有些奇怪:身边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了,自己好像又做了奇怪的梦。不过,梦醒之后,一切就都没事了吧?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阮棠周围那些人。   越无虞之前和导游对话的时候,其实说错了一件事。   如果观澜没有买下这座旅馆,老板、老板娘夫妇一个月前就要遇害。而到了现在,接待旅行团的,就成了走廊尽头另一段楼梯上的鬼。   这个白天已经死了一个人、其他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的旅行团,到了半夜,会与旅馆的鬼正面相对。   等到明天天亮,人们又会听说,有几个人“连夜回家”了。   阮棠继续坐上大巴,接着进行这一趟旅程。等到明天晚上,因学校方位的缘故,他最先下了巴士。全然不知道,自己走后,剩下的旅客会经历什么。   要怎么做?   观澜吸了口气,深深苦恼。 第173章 无限游戏(4)   在观澜想好怎么做前, 阮棠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是真的累了。白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大巴上,但景点内要走的路一点儿都不少。阮棠的体格也不算健壮,从小到大,都挣扎在体育及格的线上。前面能清醒地和观澜说话, 已经是茶水的功劳。   再有, 放在客房的, 原本也不是真正的灵茶,而是和灵茶同放过一段时间的普通茶叶,提神醒脑的作用有限。   观澜见状, 干脆道:“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把门锁好。”   阮棠听了,连忙站起身:“好, 您慢走。”   他把观澜送到房门口, 这才按照对方的叮嘱, 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 还检查了一遍上面的挂锁。   挂锁的结构有点特殊, 需要一串滑动才能扣上。   捏着锁头在轨道滑动时,阮棠模糊地想:我前面好像做过这件事啊,可为什么门是开着的呢?   不知道,不明白。   那就干脆不去想了。   和从前一样,他很快把疑虑抛到脑后,上床睡觉。   几小时后, 阮棠睁眼,感受到了玉佩碎裂以来难得的神清气爽。   身体不再是酸软无力的, 掌心也不是一片黏糊糊、湿漉漉的冷汗。   想到导游之前说的九点过来接他们,阮棠一骨碌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原本也只睡了一夜,他要整理的东西非常简单。洗漱用品、毛巾……一一塞进打包袋, 回过头,阮棠久违地在床脚找到了自己换下来的袜子。   他有点感动。玉佩碎了以后,自己好像万事不顺。袜子近乎成了一次性用品,一天丢一双。现在,终于恢复正常。   把背包拉链拉上,阮棠最后环视一遍自己睡了一晚的屋子。   目光落在枕头上,他开始依依不舍。   阮棠当然想不到,自己昨夜的好眠,是因为旅馆内“干干净净”,再没其他东西打扰。又喝了灵茶,稳定神魂,所以能安定地睡到天亮。   他简单觉得,也许是终于遇到了合适的枕头。又想,旅馆老板好像很好说话啊。如果自己提出把枕头买下来,他不会不答应吧?   思来想去,阮棠决定行动。   他抱着枕头下楼,此举引来旅馆内很多其他客人的注目。   被一双双眼睛看着,阮棠的面皮有点发红。不过,他还是坚强地走到柜台前。   阮棠:“请问,”对上观澜的目光,“我可以,呃,把这个枕头带走吗?”   “六十。”观澜瞥他一眼,语气还是很随意,“要压缩袋吗?”   阮棠惊喜:“可以吗?”   观澜:“嗯,再加十块。”   阮棠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其他旅客在旅馆门口张望良久,始终见不到昨天的大巴车。   一声声话音传来,说:“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堵车……”   “也对,早高峰。”   “但就算不来,也得给咱们打个招呼吧!”   “打个电话?”   有了统一意见,旅客们稍稍安静一点。期间,观澜从抽屉里拿出压缩泵,将其递给阮棠。   阮棠恍然意识到,原来需要自己动手。   他也没推拒。接过机器、袋子,阮棠开始在一边忙活。   不远处,越无虞从柜台后的房间走出,对观澜说:“可能要把机器整个拆开。”   他话音中的“机器”,自然是指之前给观澜定做的自动刷鳞器。   半小时前,越无虞刚刚运转完一个小周天,从房间出来,就遇到了外间的观澜。   听说机器出了故障,越无虞当仁不让地去查看状况。看来看去,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观澜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他叹口气,说:“那就拆吧。”一顿,“你会修吗?要不要回银湾。”他还记得,越无虞和自己说过,他的专业不在机械上面。   越无虞笑笑,说:“应该可以,我先试试。”   观澜听着,简单道:“辛苦。”   “不辛苦。”越无虞立刻说,“之前定制的时候,我就想过这种情况,所以把设计图纸也保留下来了。”   观澜唇角勾起一点,愈发觉得,把越无虞带在身边,实在是一个正确决定。   两人对话时,阮棠把枕头整个抽了真空,卷吧卷吧,勉强塞进自己的背包里。   他把压缩泵还给观澜。越无虞看在眼里,问;“这?”   观澜随口解释:“他想把枕头买下来。”   他语气从容寻常。越无虞听着,却不相信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他近来对灵气越来越敏感,一眼就看出来,阮棠已经喝过灵茶。   看来自己昨晚错过的,可能不只是一个坏掉的机器。   越无虞正暗暗猜测,其他旅客那边又出了乱子。   电话始终没有打通,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临近九点半。   抱怨的声音一点点大了起来,还有人拖着行李箱过来找观澜,问:“老板,你们这儿和旅行社有什么联系吗?”   不用看观澜,越无虞直接回答:“没有。”   旅客还有点不相信,狐疑:“真的吗?他们要从你们这儿订房子,总得有个联系方式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越无虞道,“昨天导游把你们带过来之后,还没有结款。”   旅客:“……”   越无虞没有撒谎。事实上,如果在这儿的不是他们两个,旅客的生命,就是旅馆要收取的“报酬”。   这么一来,自然不用旅客多付出金钱。   可世界上不存在“如果”。作为正经生意人,观澜和越无虞只打算让旅客们好好付款。   因这句话,旅客们陷入一个略显尴尬的状态。   原先开口的人嘟囔:“可我们已经把钱给他们交过了!”   越无虞摊手,说:“可我们也的确没有收到钱。”   双方各有各的道理。没办法,还是叫警察吧。   原本两天一夜的旅行,以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方式收场。   虽然十分突然,但旅行社十有八`九是跑路了,维权的可能性不大。在警方的调解下,游客们给旅馆出了标价三分之一的房费。   他们抱怨连连,却不知道,自己虽然多花了钱,后面却再也没有性命之忧,简直是做了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一直折腾到午后,旅客们虽然还是不甘心,但考虑周末即将结束,警方也说了,一有结果就会通知他们。带着办案警察的手机号,他们踏上回家的旅途。   阮棠也在其中。观澜问过他,知道他打算搭功能公共交通工具回家,也就……   嗯,不太放心。   阮棠的体质,是一个大问题。   再想想阮棠背包里的枕头,观澜若有所思。   他记起上个世界中擅长把握人心,同样擅长隐藏自身的魔修。   对方做得事儿是乌糟至极。但是,魔修做事的方式,也许有参考意义。   想到这里,观澜叫住阮棠,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提起:“不是说了吗,客房里赠送的茶叶,再给你拿一些。”   阮棠恍然大悟:“对,您是说过。”   他高高兴兴,想,真是遇到好人了。   这会儿其他人都走了,只有阮棠,依然留在旅馆大堂等待。   没一会儿,店员小哥拿着一袋子茶包过来。阮棠将其同样塞进背包,艰难地拉起拉链。   旅馆老板看不过眼,干脆帮了他一把。   拉上之前,观澜的手若有若无地从压缩袋上抚过。一样金光流转的东西,顺着他的动作落入其中。   阮棠没有留意这些。等到背包总算合拢,他白皙的面孔上多了喜悦的红晕,说:“谢谢。”   观澜不为所动,说:“不用,早点回学校吧。”   阮棠就这么走了。当晚,学校宿舍楼中,他梦到一本书。   他好奇地把书翻开,看到了第一页内容:吐纳之法。   这是什么?   阮棠一头雾水,不过,书上的内容好像不难。   他尝试着按照里面写的那样呼吸。几轮之后,竟然真的觉得身体变轻了很多。   阮棠尝到了其中乐趣,再接再厉。   他自认不是很聪明的人,好在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报以十分的耐心。   现实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靠近。   来到阮棠床边,想要触碰床上的青年。   手伸出去,却不及碰到阮棠,就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弹开。   靠近阮棠的存在愤怒地“嘶”了一声,几次尝试,都毫无办法。   阮棠始终安睡。枕套之下,符纸为他支撑起一个牢固的结界,绝不给其他东西闯入的空间。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再度神清气爽地睁眼,阮棠愈发觉得,自己遇到合适枕头之后当机立断,掏钱买下,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正想着,就见舍友从阳台进来。   阮棠虽然迟钝,却也能看出:“你的手怎么了?”   昨天睡前还好好的,这会儿去看,上面怎么有一片类似于烧焦的痕迹? 第174章 无限游戏(5)   因他这句话, 舍友的表情微微沉下。   他阴晴不定地看了阮棠一会儿。阮棠咽了口唾沫,悄悄拉住被角。   虽然总是察觉不到危险,但对眼前气氛的怪异,阮棠还是有隐约的感受。   他越来越紧张。最后, 还是舍友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没事。”这么说完, 舍友背上书包, 推门离去。   阮棠茫然地看着晃动的门扉,过了会儿,猛地记起:“呀!八点还有课!”   他手忙脚乱地下床, 洗漱过后,同样离开宿舍。   阮棠开启了新一天的大学生活。同一时间, 潮声旅馆当中。   观澜给几个客人退完押金之后, 大堂安静下来。   没有其他人打扰, 观澜撑着下巴, 懒散地看着玻璃门外来来去去的人群。   他们照样上班、上学, 完全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地方,在两天前的夜晚曾经发生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观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摸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了。   表面看起来和平、安宁,实际上, 却暗潮涌动。   自己哪里都没去,就接连遇到楼梯鬼、导游鬼。而从阮棠的命运来看, 鬼还会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的人在鬼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或许有短暂挣扎,可到最后,还是成为一具具尸骨。   阮棠的确活到最后了。但当他的同族全部覆灭,独留他一人与黑暗相伴。这种情形中, 他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观澜慢慢叹出一口气。如果是其他时候,越无虞应该已经拿着各种零食、甜茶过来。从前观澜不觉得什么,到现在,他才发现,缺少了越无虞,自己真的会很不习惯。   想到这里,观澜把越无虞调试好的家居机器人取出来。自己则身形一闪,去了芥子空间。   这时候,越无虞正在修自动刷鳞器。   修理的同时,也不忘继续锻炼自己操纵灵气的能力。   一块块金属零件被灵光托起,漂浮在空中。   巨大的电子屏出现在这些金属零件之后。对照着上面的图纸,越无虞找到有损伤的零件,能修补的修补,修补不了的直接找替换件。   修理到一半儿,察觉到观澜来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身叫道:“澜哥。”   话音落下,观澜已经来到他身边。   他看着越无虞脸上的金属粉末,先用了个清洁法诀。   粉末散去,越无虞露出一个笑容,说:“等我把这个弄好,就可以重新组装了——澜哥,怎么了?”   说到一半儿,他看出观澜神色不对。   越无虞直起身,想了想,问:“还在想之前那个客人吗?”   观澜没否认。和“不习惯越无虞没像往常那样出现”相比,这的确是一个更合适的答案。   再有,越无虞说的,原本也是他心烦的来源。   越无虞嘴巴抿了抿,说:“有了修行法诀,他以后遇到危险,起码有个反抗的余地。”   观澜“嗯”了声,的确是这个道理。   越无虞:“加上澜哥你放在枕头里的符,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观澜没说话。   越无虞还想说什么,但开口之前,他又止住话音。   他发现,从刚才开始,观澜的目光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边的一堆零件上。   越无虞福至心灵:从刷片的状态来看,观澜使用机器的频率极高,几乎每天都要用上好几个小时。   但从前天晚上机器故障到现在,澜哥已经两个晚上都没用过了。   加上原本就有烦心事,于是更加不高兴?   有点可爱。   不过,哪怕现在开始组装,等到一切就绪,还需要至少半天时间。这还只是最乐观的预计,谁也不知道,机器装好之后能否按照预期的那样运行。   越无虞思索片刻,尽量不那么突兀地转过话题,说:“他的情况是有点特殊,不过,最后肯定也能安然无恙。对了,机器这边还要花一点时间。现在要不然,修好之前,我来帮你刷鳞片吧?”   话音入耳,观澜眼神晃动一下,目光从机器零件上挪开,落在越无虞面上。   狼族青年的神色真挚,完全不知道,“刷鳞片”这种行为在龙族意味着什么。   他仅仅是觉得观澜心情不好,想要帮忙。又发现自己可以做的太少,所以找出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和那些点心、果茶一样,都是出于对观澜的关心。   观澜唇角弯起一点,心想:他说的没错。   这个世界限制着自己的力量,让他没法铺开全部神识,直接找到鬼怪产生的根源。同样,正在入侵的鬼怪也不能放开手脚、为所欲为。   鬼怪需要时间发展,以阮棠的经历来看,只要一直留意他的动向,迟早能找到线索。   留下他的舍友,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至于现在,还是之前说的,他不可能把无虞当做“下仆”。可是,无虞跟随他离开银湾,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两人都要相伴。   既然这样,说他们“极为亲近”,应该是没问题的。   龙族颔首,说:“好。”   越无虞明显察觉到,随着这个字,观澜的心情轻快许多。   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说:“现在就来吗?”   观澜反倒矜持,说:“还是……”晚上吧?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停了下来。   晚上无虞要修炼的。修炼完了,白天又有许多事要做。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改口拒绝,也不太合适。   观澜咳了一声,告诉自己:就让无虞刷一小会儿,嗯,一小会儿。   “对,就现在。”他改口,语气之中,听不出半点不同。   随着这句话,越无虞身侧的金属零件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维持着原本的排布,朝戒子空间的另一边挪去。只留下几个巨大的刷子,整齐地排列在越无虞身后。   两人原先所在的地方空旷下来,观澜化作原形。   这是越无虞第一次见到那个美丽、庞大的生物。   最先,他只觉得眼前多出一片影子。随后,越无虞才意识到,观澜的本体竟然足有一栋十层的楼那么高!   哪怕半身浸在水中,他依然需要仰视对方。   抬头去看,金色的鳞片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华美无比,尊贵无比。   越无虞心头升起短暂的战栗。他脊背微微发麻,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就是“龙”。   观澜是玄灵大陆上所有妖兽都要拜服的“上君”,同样……也是救了他,帮他报仇,在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相处中,被他视为最亲近的人的“澜哥”。   越无虞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叫道:“澜哥,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在他的视线中,观澜想起来,自己之前还考虑过,要找个良辰吉日,让越无虞看看自己的原形。   现在算是“良辰吉日”吗?……算了,都一样。   考虑越无虞能更方便的动作,观澜考虑一下,将身体缩小些许。   一阵虚影闪动后,龙头搭在岸上,还是越无虞熟悉的懒洋洋模样。   越无虞笑意更大。他深吸一口气,用精神力裹住观澜刚才特地留下的刷子,略带一点生涩,往观澜的鳞片刷去。   观澜的眼睛一点点闭上。   他原本以为无虞定制的机器已经足够舒服了,但这时候,观澜才发觉,机器和其他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满足地哼哼了声,倦意再度涌了上来。   在越无虞面前,观澜没有半点不放心。他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越无虞原先一心一意地控制着刷子,力求给观澜最好的体验。   在龙身上绕了一圈,再到龙头时,才发觉,观澜竟然睡着了。   越无虞一怔。刷子停了下来,他静静站在观澜面前。   很想更靠近一点。   青年喉结滚动一下,变成原形,和龙头依偎在一起,同样阖上眼睛。   再醒来,已经是当日晚间。   最先睁眼的是观澜。他晃了一下,察觉自己脑袋旁边靠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呼呼大睡、把尾巴搭在自己脖颈上的幻狼。   原本打算起身的观澜重新趴了下来,认真思索。   他是不是需要帮无虞分担一下平时的工作啊?这都累成什么样了。   ……   ……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一月初,嘉禾大学。   之前的旅行,对阮棠来说,像是一个转折点。   那之后,他每天早睡早起。其他人见了,都要夸一句他气色好了很多。   “原本以为你生了什么病呢,每天脸都特别白。哦,现在也白,不过健康多了。”   “哈哈。”阮棠摸摸鼻子,“可能是因为之前总是睡不好吧,现在就好了。”   “嗯,刚来学校,是有点认床。”那个和阮棠偶然坐在一张桌上的同学也说,“我也一样。”   倒是阮棠的舍友,也许是因为天气逐渐转凉的关系,他早早戴上手套。到了期中考试结束,连围巾、口罩也出现在舍友身上。   阮棠颇觉纳闷,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冷吧?   不过他没敢问舍友。两人的关系始终谈不上好,就是不冷不热的点头之交。偶尔见其他宿舍的人一起进进出出,他还会觉得羡慕。再回头,看着自己唯一的舍友……唉。   刚叹完气,阮棠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对方先和阮棠确认他的身份:“您好,请问是不是阮先生……”等到阮棠答应了,女声又道,“这边是赤松旅行社。对,您还记得吗,之前我们导游临时出了事,竟然把你们落在旅馆里。”   阮棠记起来了。当时事情闹的,警察都来了。   他说了句“记得”,女声又说:“我们旅行社这边,为您准备了一次补偿旅行……” 第175章 无限游戏(6)   阮棠对补偿旅行兴趣不大。他已经过了最低落、想从生活环境里逃离的时候, 没必要再背着其他人,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不过,他同样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性格,此刻很难打断“旅行社工作人员”的介绍。   “地点在白鹭岛, ”伴随着阮棠的苦恼, 电话那头的女声好像更甜了, “总共是三天时间,我们包揽一切费用,您只需要尽情玩乐。”   听到这里, 阮棠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平时要上课, 没有时间。”   听他这么说, 女声安静了片刻。   阮棠刚要松一口气, 就听对方再次开口, 说:“我们的旅程安排在元旦期间, 不会与您的课程冲突。”   阮棠无言与对。   等到电话挂断,他愁眉苦脸。   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舍友难得出声,问:“怎么了?”   阮棠:“……”   两人这会儿正在宿舍。天色已经晚了,他们各在各的床上做作业,阮棠就接到电话。   舍友问起, 阮棠虽然惊讶对方怎么突然和自己搭话了,但他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便回答:“我之前报了一个旅行团,”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现在, 唉!”   舍友陈铭眼睛眯起一点,很快恢复常态,说:“白鹭岛的风景好像挺好的。”   阮棠灵机一动:“你想去吗?我和他们说说,把名额给你?”   陈铭说:“他们是要补偿你的,怎么会给我?”停下来,看着阮棠失望的神色,状似无意,“要不然,咱们一起去?”   阮棠轻轻“啊”了声,没想到陈铭会这样提议。   陈铭循循善诱,道:“其他宿舍不都约着出去玩儿吗?咱们是不是也搞个集体活动。”   阮棠心想,好像是这个道理。自己前面也刚遗憾过,开学以后,他和陈铭的关系一直说不上亲近。   “这样吧。”看出阮棠犹豫,陈铭又退了一步,“如果对方答应给咱们两个免单,那咱们就一起去。如果不答应,你刚好也能推掉这件事。”   阮棠听着,眼前一亮。   他兴冲冲地去给刚才那位接线员打电话。出现在手机另一头的,依然是刚刚的甜美嗓音,说:“阮先生,您好?”   阮棠深吸一口气,按照陈铭刚才的话,提出:“我想和一个朋友一起去,你们能给他也免费吗?”   对方明显犹豫起来。阮棠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答案。   去,不去……   “可以,”接线员开口了,“等到元旦那天早晨,我们的大巴会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到时候联系。”   阮棠:“啊,好,谢谢。”   挂了电话,他挠挠头,看向陈铭。   陈铭说:“答应了?”   阮棠:“嗯。”   陈铭笑了下。阮棠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又两个月后,元旦前一天晚上,两人收拾起行李。   考虑他们要在岛上待三天两夜,阮棠把自己的行李箱清了出来。   内衣、袜子、洗漱用具……这些东西占据了半边,另外半边空着,准备明早把枕头装进去。   一边的陈铭见状,问他:“你不会还要把枕头也带去吧?”   阮棠理所当然说:“对啊!”   陈铭说:“不带了吧?正好,可以把我的东西放在箱子另外半边。”   阮棠果断回答:“不行。”   说话的时候,他低着头,认真地把自己要带的东西归置整齐。完全没看到,自己背后,陈铭的影子骤然爆开,黑暗在瞬间笼罩了半个房间。   在阮棠起身的时候,陈铭已经恢复原有的神色、姿态。   阮棠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好像有点生硬,特地补充:“这个枕头真的特别好!我用它之前,晚上老是睡不好觉,白天也总是精神恍惚。用了之后,状态就好多了。”   陈铭听着,含混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更多的话。   阮棠心想,应该解释清楚了吧?   他没再在意陈铭的动静。放心地上了床,不多时,就进入梦乡。   梦里还是一个很广阔的平台,上面摆着一本书。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要怨声载道:为什么我都睡觉了,还要搞本书来给我学习?   阮棠却不一样。对他来说,梦里是书,总好过是那些阴沉沉、让人害怕的东西。而且,里面的内容还挺有意思。   阮棠甚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良好的精神状态,就有书上那些吐纳、调息方法的功劳。   他在书的前方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黑暗的宿舍当中,陈铭站在阮棠身侧,神色沉沉,看着床上的青年。   “哗啦——”   一阵风吹了进来,吹落了陈铭的围巾、手套,露出下方的皮肤。   那已经不能说是人类的皮肉了。如果阮棠睁着眼睛,他一定要惊讶。几个月前,陈铭还只是手上有一块类似烧焦的痕迹。这会儿,怎么整个手都成了焦黑色?   也不光是手,还有脖颈、一直被围巾挡住的耳后。不难想象,这会儿没有露出的地方里,一定也有很多这样可怖的痕迹。   有前面的经验教训,陈铭不再试图去碰阮棠。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放过自己盯上的猎物。   原本想借着出去旅游的时机,让阮棠离开那个破枕头,谁能想到,阮棠竟然不答应。   陈铭陷入沉沉思索。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攒动。   阮棠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仅仅是觉得,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还是用书上的办法吸气、呼气,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到某一刻,忽然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从台子上离开。   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连这点小事情都难以做到。   自己在不断地上升、上身……有什么东西朝他涌来,最先有点喝了从旅馆里带回来的茶的轻松。可很快,原本的轻松都成了痛苦。   好……好疼啊。   好像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现实里,床上的青年冷汗涔涔,嘴巴张开一点,急速喘息。   原本是一个很旖旎的场景,偏偏与冷汗一起冒出来的,还有细细的黑泥。   卷着黑泥的风都停滞了片刻,才悄然掠走。   眼看阮棠整个人都被黑泥糊满,陈铭踟蹰再三,还是一并退走。   原本好吃的食物,味道变得很奇怪。   “唰”,床帘拉上,隔绝了内外空间。   在阮棠的痛苦、陈铭的退走之中,还有另一个人,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观澜。   晚上十一点,已经到了家居机器人接班,老板和店员休息的时候。但自从阮棠走后,这样的惯例有了一些改变。   芥子空间内,浓郁的灵气近乎凝成实质,在他们身侧翻卷。   越无虞已经入定,观澜却依然睁着眼睛。   他神识落在越无虞的经脉之中,为他引导灵气运行。   这种“护法”的行为,在三十三重天上也有。不过,一般仅仅发生在父母与子女、感情甚笃的道侣之间。   原因无他。要这么做,首先需要引导双方对彼此全心全意的信任。如若不然,也很难在另一个人的神识之下完全放松、继续修炼。   再有,也需要实力更强的一方不求回报的付出。   不过,观澜不觉得自己算是“不求回报”。无虞把他的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他仅仅是在无虞的修炼里帮他一点小忙,让对方少走一些弯路。等到越无虞彻底习惯了这样的修行速率,甚至用不上他继续引导。   比如现在。   在感受到阮棠那边的变化时,观澜的神识停下了数息。   期间,灵气依然流畅地在越无虞的经脉中运转,没有半点凝涩。   等到观澜意识回来,越无虞恰好完成了一个小周天。   越来越快了。   年轻兽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对上观澜的目光,他一怔,略有迟疑:“澜哥,是不是我刚才……”   “没有。”观澜说,“是阮棠。”   越无虞:“阮棠?”   观澜:“嗯,他引气入体了。”   “……”对越无虞来说,这是个有点遥远的词。他的情况也的确特殊,作为精神力级别不低的幻狼,越无虞原本就有筑基期的实力。但是,要说系统性的“引气入体”,还是在从观澜那边拿到法诀之后。   前后大约也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在听到观澜的话时,越无虞的第一反应是:“他终于可以自保了。”   观澜却说:“嗯,速度比我以为的快一点。”   越无虞:“快?”   观澜:“听说,有些凡人天生经脉凝滞,必须重塑骨血,才能开始修行。我原先还想着,如果他是这种情况……”停下来,莞尔,“还好不用这么麻烦。”   在聚灵阵的辅助下,学了三个月最精妙的修行法诀后,阮棠踏进了修行的门槛。   他本人对此还一无所知。等到第二天起床,阮棠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不太对劲。在脸上一摸、睁眼一看——   阮棠震惊地坐起:“怎么回事?!” 第176章 无限游戏(7)   阮棠脸上、身上都覆盖了一层黑色物质, 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淤泥,散发着阵阵臭味,还蹭到了衣服、被褥上。   看着床上堪称凄惨的景象,他的手微微发抖。   新一年的第一天, 清晨, 阮棠崩溃了。   他近乎是冲进浴室的。好在脸上一团黑, 不至于被人认出来。   这天之后,嘉禾大学多了一个“有流浪汉住在学校下水道里,每天清晨会短暂出来找食物”的校园传说。   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 那些臭气熏熏的黑色物质被从阮棠身上冲下来,变成一股一股黑水, 流进下水口。   等皮肤露出来了, 阮棠警惕地在自己胳膊上闻了闻, 随后迅速把胳膊拿远。   还是臭的。   他苦着脸, 给自己打了厚厚一层沐浴露。出了泡沫之后再冲掉, 再打,再冲。   花了好些时间,终于到了自认可以见人的程度。   穿好衣服,阮棠迈着虚软的步子回了宿舍。   陈铭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旁边放着收拾好的背包。   见了阮棠,他的表情复杂了一瞬, 很快扯出一个笑容,说:“刚刚旅行社又给你打电话了, 我接了一下。”   阮棠刚才冲出去洗澡,没拿手机。   听到陈铭这话,他没在意对方直接看自己手机的事儿,而是猛地记起:“啊, 还要去白鹭岛。”   合着已经把这事儿忘了?   陈铭无语。他提醒阮棠:“我给旅行社的人说了,他们先去接别的游客,最后再来咱们这边。不过,应该也快到了。”   阮棠长长吐出一口气,真不想走。不过,事到临头了,也不好反悔。   陈铭又说:“你那枕头都成什么样子了,还带吗?”   阮棠一脸惨不忍睹:“不带了。你等等啊,我把床上的东西拿出去扔掉。”   床单被罩是肯定要不了了。他把它们扯下来,顺手拎起枕头。   “咦?”阮棠把枕头翻来倒去地看了几遍,竟然没在上面找到一点污痕。   他万分惊讶。不过,陈铭也说了,接他们的大巴马上就到,这不是想原因的时候。   阮棠抱着枕头下床,准备往行李箱塞。   陈铭面色微变:“不是说不带吗?”   阮棠高高兴兴地和他分享好消息:“枕头竟然一点都不脏。我刚刚也闻了,连味道也没沾上。”   陈铭眼角抽了一下,没了阻止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阮棠把行李箱拉上。   参与这次旅行的人并不多。加上阮棠和陈铭,也只有四女五男。   四个女生里,三个像是大学生。阮棠和陈铭上车的时候,她们正坐在大巴最后一排说话,对新上车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余下一个女性和另一个男游客是夫妻,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男人基本一直都低头刷着手机,倒是他的妻子,还朝阮棠与陈铭笑了笑。   陈铭冷淡地转过目光,阮棠则回以一笑。   再剩下的两个男游客,身上就没什么学生气,看起来是社会人士。   把所有人看了一圈,阮棠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陈铭在他身边。两人落座后,旅行团终于聚齐全部人员,要正式出发了。   导游拍了拍话筒,和他们介绍:“这次的项目,是我们公司推出的特别福利。在场诸位,都是免费享受接下来三天两夜的行程。”   嗓音很甜,阮棠一听就意识到,她应该是前面给自己打电话的人。   对她话音里的内容,他有点惊讶。所有人都免费吗?但除了自己以外,好像没见到上次一起出游的人。   他暗暗疑惑,这时候,导游已经在说:“白鹭岛位于嘉禾市以南,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岛屿。古代的时候,有很多白鹭在上面栖息,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名字。可惜的是,到了近代,受环境污染的影响,岛上的白鹭数量大规模减少……”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导游都在对他们的目的地进行介绍。   阮棠听得发困。他的位置又正好被太阳照着,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倦意加深,他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睡着了,忽而又一个激灵。   很奇怪。   他明明是闭着眼睛,却总觉得陈铭在看自己。   对方的视线冰凉、黏腻,像是得到枕头之前阮棠那无数个噩梦里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再转头,却见陈铭身子端端正正,一副认真听着导游介绍的样子。   阮棠狐疑:我刚刚弄错了?   呃,好像也很正常,毕竟他前面确实没看对方。   阮棠迅速接受了这个答案,随即再度放松。   他身后隔了几排,几个大学女生正在录vlog。声音不大,但还是飘到阮棠耳边,正在说:“按照我之前查的攻略,白鹭岛上接待游客最多的是一个城堡建筑。那边原先打算建一座酒庄,后来因为资金周转问题放弃。嘿嘿,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住在那里。”   阮棠不是有意要听。但既然听见了,他就拿这话去问陈铭:“你觉得呢?”   说着,还用手臂碰一碰对方。   还没碰到,陈铭就躲开了。   他动作太明显,看得阮棠先是愣住,随即受伤地在自己手上、胳膊上闻了闻。   难道还有味道?不应该啊。   陈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声,说:“有可能。”   阮棠从常理推断,说:“不过,现在是旅游旺季,岛上应该有很多人吧。”   陈铭却说:“不一定。”   阮棠疑惑地看他,陈铭没有多说。   看他这样子,阮棠只好再把问题压在心里。   两个小时之后,众人被送到码头。   就像阮棠前面说的,现在是旅游旺季,码头人声鼎沸。   阮棠做好了在吵闹声里度过三天的心理准备,但到了他们的轮次,船上竟然是空的。   三个女生十分惊讶,其中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的直接问:“导游,咱们去的真的是白鹭岛吗?”   阮棠还没弄懂她在质疑什么,另一个女生也开口了。   她戴着眼镜,讲话慢悠悠的,却很条理分明,说:“白鹭岛不算是热门景点,但每年也要接待超过三十万名客人。今天又是元旦,不可能只有我们去吧?倒是周围有一些其他岛屿,因为开发不到位,环境也不好,几乎没什么游客。”   阮棠总算明白了。原来她们怀疑旅行社打着白鹭岛的旗号,把他们拉去别的地方糊弄。   导游听着,抿唇笑笑,说:“前段时间,岛上进行了一些休整、维护,一直在歇业状态。按理来说,你们也是进不去的。不过,我们旅行社的老板和白鹭岛的开发方关系比较好,就组了个项目,打算先带一批游客去体验。”   夫妻中的男人嘀咕:“合着是空手套白狼啊?”   也不知道导游有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总归,她继续道:“原先打算上上船以后再说的。这次项目结束之后,大家有任何建议都可以提出来,如果切实可行,我们公司会支付报酬。”   “什么报酬?”女人开始关心了。   “呵呵。”导游笑了,“一定是很丰厚的。具体的,咱们之后再说。”   解决了疑问,一行人上船。   一路风平浪静。当日下午一点,九人正式上岛。   另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来了。把他们放下船之后,导游竟然要跟着船一起离开。   两个社会男青年立刻不满,说:“有这么当导游的吗?”   导游还是一脸甜美的微笑,说:“请您放心,我们已经提前联系过城堡酒店了,你们直接入住就好。这次的项目的确比较特殊,我们也是希望游客们得到最纯粹的体验,呵呵。”   男青年们还是不满,夫妻中的男人倒是站出来,用“过来人”的口吻道:“毕竟是抽奖中的项目,我看啊,他们公司也没打算好好安置咱们。行了,没花船费、住宿费,就当是我们赚了。你们要怎么样我不管,我和我老婆先去城堡看看。”   他这句话后,他老婆好像犹豫了下,还是站在丈夫身侧。   之后,出乎阮棠意料的是,陈铭也站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不解,陈铭说:“咱们总得过去。”   阮棠懂了。以导游现在的态度,他们一定把人留下,应该也没有好结果。   他也拉着行李箱,和陈铭站在一起。   之后,则是三个大学女生。   男青年们看他们都这样“投敌”了,愤愤不平地念叨了两声,到底没有其他的话。   他们看着渡船远去,开始沿着大路,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往酒店进发。   路上,几个女生还在录像。两个男青年稍稍落后一点,各点了一根烟。夫妻两人里,妻子左右张望,欣赏风景,丈夫则还在看手机。   妻子看不过去了,说:“老林!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不能把眼睛歇着?”   话音刚落下,她丈夫就骂道:“竟然没信号?这破岛!” 第177章 无限游戏(8)   不光是中年男人林孟,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在船上那会儿,手机信号就开始断断续续。上岛以后,信号栏就直接成了一片空。   女人郭慧梅劝自己的丈夫:“这不是正好吗!没信号,你就好好看看身边的景色。”   林孟也没其他办法了。船已经离开, 就算这会儿说要回去, 也找不到出路。起码得到酒店, 才好联系外界。   他嘟囔了一句:“还提意见呢!就这,也好意思准备营业。”   这话,引来几个女大学生的赞同:“对啊, 想发个照片都不行。”   气氛稍稍热闹,郭慧梅顺势问起几个女大学生在什么学校。   “嘉禾医学院。”染了金头发的女生回答, “我们来之前还想呢, 都要期末考试了, 是不是不该出来。但难得抽中一次免费旅游的机会, 又不想放弃。”   郭慧梅笑呵呵道:“你们带书了吗?带了的话, 这几天也能安心复习。”   金发女生笑呵呵地点头了。她明显是很擅长交际的性格,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后,又转而问郭慧梅:“姐,你和姐夫单独出来玩儿,家里孩子不提意见啊?”   郭慧梅抿嘴笑了,显然对孩子十分骄傲, 说:“他上学呢!说起来,和你们一样大。”   金发女生:“哎?他在那个学校。”   郭慧梅:“海城交通……”   两人的声音不断传入阮棠耳朵里。阮棠从头到尾都没插话, 但也从她们口中听出来了,金发女生姓潘,名叫潘璐。戴眼镜的女生叫王舒雅,最后一个, 也是三人中个子最高、看起来最擅长运动的女生则叫夏婷。   “对了。”潘璐猛地记起来,“刚刚那两个男的呢?怎么没见他们俩了。”   一边说,一边回头往后张望。   有她这句话,其他人暂且停下脚步,一起朝身后的路看去。   不知不觉,与他们一起来的两个男青年竟然没了影子。   “呀,是不是迷路了。”郭慧梅有点担心。   “迷什么路?”她老公林孟嗤之以鼻,“小年轻,没准儿走着走着就玩儿起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陈铭到这会儿也开口,说:“这里也就一条路,不会走错。”   郭慧梅被说服,喃喃道:“也是。”   陈铭又说:“别管了,咱们先去酒店放东西吧——阮棠?”   “软糖?”潘璐被他的名字吸引,“男生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阮棠原先还在朝后看,听到潘璐的问题,总算回过头来。   从小到大,他被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早有一套标准的回答模板:“我爸和我妈告白的时候,旁边就有一棵海棠树。那棵海棠树还是我爷爷在我爸爸出生的时候种下来的,对他们来说很有纪念意义,所以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潘璐眨眨眼睛,脸上的玩笑意味淡了下去,转做赞叹:“真好!”   阮棠笑了笑,说:“小时候我还闹着要改名。但在知道‘棠’字是什么意思之后,我也开始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了。”   有了几句打岔,加上陈铭、林孟等人的态度十分鲜明,潘璐等人也没去在意那两个男青年的去向,郭慧梅到底把嘴巴闭了起来,没有多问。   反倒是阮棠。在潘璐问起陈铭的姓名、他们两人是什么专业的时候,他有点走神,又想到自己刚刚转头的时候,一闪而过的心悸。   他面前明明是刚刚走过的路,天上也是蓝天白云。可那一瞬间,他莫名觉得,路的尽闪头过一片阴影。   这也是错觉吗?   他舔了舔嘴唇,心想:其他人都没提起来,所以,应该……   还是看错了吧。   ……   ……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几人终于看到“酒店”的影子。   和眼镜女生王舒雅之前介绍的一样,整个酒店的外观呈城堡模样。除了主体之外,旁边还有一个圆塔。   大约因为还没正式营业,里面的工作人员不多,显出一种冷冷清清的氛围。   办理入住的时候,一行人惊喜地听说,他们可以自选房间。   几个女生当即订了整个酒店最豪华、视野也最好的套房。林孟也不甘落后,带着妻子订了女生们旁边的房子。   轮到陈铭和阮棠,豪华套房还有一间。   阮棠看了陈铭一眼,陈铭说:“我随便。”   阮棠“呃”了声,说:“那我们也住豪华套房吧。”   工作人员笑着拿了他和陈铭的身份证去登记。期间,几个女生问起午饭的问题。   工作人员回答:“早晨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餐厅会统一供餐。”   林孟确认:“免费的吗?”   工作人员笑呵呵说:“已经付过费了。”   林孟安心了,开始啧啧感叹,说:“还好那两个人自己跑走玩儿了,否则的话,咱们这房子就先不知道怎么分。哎对,你们这儿是不是能上网?”   工作人员回答:“住客登记用的是内网,外网方面,我们也没信号。”   林孟遗憾,说:“你们这么大个酒店,怎么这样!”   工作人员说:“前段时间维修,把光缆挖断了。”   这就真的没办法了。林孟叹气,没多说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拿到房卡,他们一起上楼。   虽然外观,包括内部装修都很有中世纪风格,柜台上面就是一片耀眼夺目的花窗,但酒店里现代化设施一样不缺。   几人搭电梯到了顶层五楼,对着房卡上的标号找到房间。最先开门的是潘璐,阮棠还没瞧见屋内布置呢,就听见她“哇”了一声。   这时候,阮棠也开了门。   看到内里布置的瞬间,他一下子明白潘璐刚才的惊叹。   眼前的套房果然无愧于“豪华”的名头。墙上的油画,床柱的浮雕,瑰丽的花窗……还有精致繁复,肉眼都能看出价格的地毯。   “还真不错!”林孟也乐了,拿出手机开始录像,“我们现在呢,就在白鹭岛最高规格的套房里。哈哈,不过暂时还发不出去。”   欣赏完,几个人各自进了房间。   眼看陈铭把自己的毛巾、洗漱用品取出来,阮棠也跟着照做。之后,就有点不知道干什么的感觉。   正犹豫,他听到“笃笃笃”的动静,有人敲门。   阮棠过去开门一看,外面是三个女生。   “我们刚刚打内线问了下,酒店提供自行车,我们打算骑上到岛上到处转转,”潘璐说,“要不要一起?”   阮棠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一起行动,正不知道如何拒绝,旁边就插来一道话音,说:“我们打算去酒店后面的花园参观。”   潘璐说:“花园!对,刚刚从窗户看,花园里还有一个迷宫。”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们打算明天去——那行,先走了,拜拜!”   三个女生离开了。阮棠松一口气,正要关门,就见陈铭走了过来。   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阮棠一愣,陈铭则显得比他还惊讶,说:“不是说要去花园吗?”   阮棠:“……”他以为陈铭刚刚那话就是糊弄一下三个女生的。   不过转念一想,两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确不该虚度时间。   阮棠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房子,陈铭负责关门。临关阖时,他的目光落在阮棠的行李箱上,唇角略略勾起一个弧度。   “陈铭?”见他不动,阮棠叫了一声。   “来了。”陈铭拉上门,和阮棠一起下楼。   冬天,他们看到的景象其实颇萧瑟。不过,萧瑟之余,两人还是找到了几株在开的月季。   走着走着,还遇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之前掉队的两个男青年。最初见到时,阮棠甚至没认出来他们。   还是两人开始抱怨“你们也真是的,竟然把豪华房就直接挑走了”,他才把对方和之前车上的人对上号。   阮棠心虚,陈铭则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说:“是你们自己来迟了。”   其中一个男青年看起来有点生气,另一个拉他一把,说:“算了算了,咱们那房子也不坏。”   前一个还是不高兴:“你倒是大方!”   后一个头疼,说:“人家说的也没错,咱们的确来晚了嘛。”   有这出对话在,他们自然没法结伴往下逛。   两方人马很快分道扬镳,临走时,阮棠还听到里面愤愤不平的那个人抱怨:“你拉我做什么!咱们都是旅行社抽中的VIP,凭什么待遇要不如他们?”   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阮棠没听清。   他又开始心不在焉了,想:那个一直在生气的还好,他旁边另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啊。 第178章 无限游戏(9)   “阮棠, ”陈铭问,“你在想什么?”   阮棠回神。   这个时候,他和陈铭已经从花园离开,重新回到城堡。   冬天, 下午将近五点,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走廊上亮起灯光, 照亮两边的壁画、雕像。   用陈铭的话来说,现在餐厅还没备餐,没必要太早过去。直接回房间, 又有点太浪费这趟旅行。不如趁当下时间,好好参观一下城堡。   阮棠答应了。如今, 两人漫步在城堡内曲折的回廊中, 他仍然在想刚刚见到的两个青年。结果, 就被陈铭抓了现行。   要告诉他吗?   阮棠侧头, 去看自己身侧的舍友。   大约是灯光角度的原因, 陈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铺在两人身侧的墙壁上。   偶尔眨眼,阮棠会有一种对方的影子里有什么要窜出来的感觉。   这太荒谬了,阮棠没说出口。同样,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念头也很荒诞无稽,所以只回答:“没什么——你觉得这个岛有意思吗?”   至于他真正的想法, 则是:虽然在车上、轮船上也没太仔细看那个劝架的男青年,但是, 我怎么觉得他的眉毛应该更粗一点,下巴也好像是有胡子的,而不是一片白净。   陈铭的眼神暗了暗,说:“我觉得挺好。风景不错, 房子也不错。”一顿,“我还是第一次和人一起睡觉,你呢?”   阮棠听他前半句,先松口气,觉得自己岔开话题成功,转眼就听到后半句。   他莫名紧张,回答:“我也是。”   “我睡觉的姿势可能不太规范。”和他说话的时候,陈铭的语气不似面向前面两个男青年时的冷淡,而是显出几分散漫,说,“你别介意。”   阮棠心想,不规范是什么意思?不过,直接去问,会不会不太礼貌?   他怀着踟蹰心情,说:“没事。床很大,咱们可以分成两边睡。”   陈铭笑了笑,低声说:“对,两边睡。”   阮棠咽了口唾沫。   刚刚那一瞬,他又在陈铭的影子里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但是,但是……   他转过视线,望向深深的、装修华丽的走廊,心想,陈铭的影子里怎么可能藏着怪物呢?   完全不现实嘛。   两人继续参观城堡。没有专业解说,他们也看不出那些壁画、雕像里带有什么故事。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时间接近六点。阮棠松了口气,和陈铭一起下楼吃饭。   餐厅还没开业,不过,那两个男青年已经在里面了。双方相见,目光对在一起片刻,又迅速挪开。   空气了多了几分火药味,好在没人将其点燃。   又过了会儿,郭慧梅和林孟夫妻也来了,只剩下三个大学女生依然没有出现。   郭慧梅提了句:“那几个小姑娘是不是出去玩儿了?我们下楼的时候,还想着敲个门问问要不要一起走呢。不过敲了半天,都没人出来。”   此举被她的老公评价为“多事”,不过,也证明潘璐等人这会儿不在房间。   阮棠“咦”了声,回答:“下午那会儿,她们说酒店提供自行车,她们想骑着车出去玩儿,还没回来吗?”   “是吧。”郭慧梅担忧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都黑了。”   听她这么一说,阮棠的目光也转向窗口。   “是不是要下雨了?”外间的云暗沉沉的,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郭慧梅听着,抽了口气。   “行了行了。”林孟把手机放下来。从下楼开始,他就一直在玩儿手机上仅存的娱乐消消乐,“人家也是上了大学的人,你当都跟你似的,头发长见识短,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操心。”   郭慧梅不赞同地看着丈夫,说:“怎么就叫‘瞎操心’呢?小潘她们几个,可和咱们洋洋差不多大!”   林孟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不过在那之前,前面劝架的男青年“咦”了声,说:“送餐竟然是直接从这个口出来吗?”   他走到墙边。顺着他的动作,在坐所有人一起看了过去。只见墙壁上果然有一个开口,里面似乎是餐厅里常见的升降式传菜装置。这会儿,正有一份餐在上面。   “牛排,”劝架青年乐了,“不愧是城堡级待遇。哈哈,那这第一份就是我的了。”   他把盘子端了起来。其他几个人纷纷上前,看着青年盘子里的东西。   牛排,蔬菜,炸土豆片。   标准的西餐搭配。林孟和郭慧梅对此有点犯嘀咕,在场其他几人倒是适应良好。   他们一个个去取了餐。前面还在念念叨叨的林孟,动作竟然比阮棠还快。   作为最后一个拿上盘子的人,临走时,阮棠的视线在出餐口停留片刻。   不对劲……   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又出现了。阮棠不知道,这是因为在引气入体之后,他已经初步有了使用神识的能力。虽然操纵起来还很不顺畅,但是,他的确能比旁人多“看”到很多东西。   包括舍友影子里的怪异之处,也包括眼前餐口的不同寻常。   他端着盘子,回到座位上。   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他们前面吃东西,还是在码头的时候。当时到处都乱糟糟的,吃的东西也质量平平。到这会儿,面对色香味俱全的牛排,林孟,郭慧梅,加上前面生气的男青年,几人才终于有了满足舌头、填饱肚子的感觉。   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铭和劝架男青年。他们吃东西时要慢条斯理很多,先把牛排切成一块一块,再就着血丝,一口一口咽下去。   郭慧梅偶然看了一眼,顿时惊诧:“呀,你们这东西没有熟啊!”   陈铭和劝架男青年还没说什么,林孟已经道:“你懂个什么!人家这叫三分熟,吃牛排就得这样。”   郭慧梅满脸不解,说:“这不就是没有熟……”不过,在几人看来的目光中,她的声音还是一点一点变小。   阮棠听着耳边的动静,几次想把刀叉落在牛排上。   但是,他到底没能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牛排虽然看起来、闻起来都让他很有食欲,但要说动嘴,阮棠就有点失去胃口。   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他都只嚼了旁边的叶子和炸土豆片。当然是没吃饱的,不过,也是真的尽力了。   陈铭留意到了他的“浪费”,朝他看来。   阮棠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说:“你要不要再吃点?”   陈铭听着,唇角竟然勾起一点。   他从善如流,换了自己和阮棠面前的盘子。看着他的刀划拉下去,里面的血水涌出来……阮棠快吐了,庆幸自己没有吃。   “她们三个怎么还没回来。”郭慧梅又开始念叨,“呀,她们的晚饭还在那个出餐口呢!再不吃,不就浪费了。”   “行了行了。”林孟不耐烦,“现在不来,肯定就是不打算来了。现在小姑娘,一个个都减肥呢,和你不一样。”   郭慧梅已经习惯了丈夫的说话方式,听他这么讲,也不在意,而是顺着道:“还是不能太瘦,对身体不好!”   林孟“啧”了声,没理会妻子,而是冲着剩下几个男生说:“这才不到七点,回去也没电视。要不然,你们到我们屋打牌?”   “打牌?”阮棠惊讶。   “对。”林孟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出门在外,就得准备齐全。我原本想问问,这儿有没有麻将室的。不过,竟然没找到服务员。”   他这么一说,阮棠想起来了。的确,他和陈铭这一路进进出出,都没再见到前台工作人员的影子。   不过,潘璐说过,她曾经打通了内线电话。   “可以打电话问问。”他提议。   “没用。”林孟一摆手,一副社会经验比阮棠丰富多了的样子,语重心长,说:“这种酒店呢,就是一开始给你一个样子货……行了,小兄弟们,打牌吗?”   生气男青年响应了,劝架男青年也可有可无地点头。   林孟的目光转到阮棠身上。阮棠“不会拒绝人”的毛病又发作了,他本能地去看陈铭。陈铭扯了扯唇角,倒是果断,说:“不了,我们还有作业。”   阮棠:“……”经历下午去花园的事情之后,他开始不确定,陈铭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确有其事。   他纠结,林孟则说:“都出来玩儿了,怎么……”一顿,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个“大老粗”没资格管年轻孩子上进学习,“行了,那咱们哥几个玩儿。哎,都没问题,怎么称呼。”   “蔡永志。”生气男青年。   “胡兴。”劝架男青年。   至此,阮棠算是把旅行团所有人的名字都过了一耳朵。   虽然不打算一起玩儿,但路线相同,他们还是一起上了楼。   林孟他们几个进了隔壁房间,阮棠和陈铭也要进门。这时候,阮棠忽然意识到:“呀,我手机怎么落在楼下了。”   因没网,平时不可或缺的东西竟然被遗忘。阮棠挠挠头,说:“你先回去吧,我去餐厅取一下。”   陈铭的眼睛黑沉沉的。他像是想说什么,不过,在他开口之前,阮棠已经跑了。   “轰隆隆——!”   伴随着他下楼,外间终于落了雷。   从电梯出来,阮棠就听到瓢泼的雨声。   他皱了皱眉头,加快去餐厅的步伐。到入口处,忽然觉得不对劲。   里面有声音。   阮棠的脚步略略停顿。不过,他很快分辨出来:哦,好像是潘璐她们几个。   三人原本还算小声,但到后面,嗓音越来越大。   潘璐说:“咱们现在又出不去!除了把吃的拿回房子,之后就不要出门,还有什么办法?!”   出不去?拿回房间?   阮棠没听懂。紧接着,王舒雅说:“潘璐说的没错……”   “就不能联络一下其他人吗?”夏婷说,“否则的话,咱们死了,他们也一样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里面有几个人是死了的!”潘璐嗓音骤然抬高,又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巴。   阮棠迷惑:她们在说什么?什么“死了”?   他无法理解。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嗓音。   “阮棠?”对方叫他,“怎么不走了。”   因这句话,餐厅里的声音顿时停下,陷入寂静。 第179章 无限游戏(10)   “你怎么来了?”回头看到陈铭, 阮棠惊讶。   “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陈铭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我的手机竟然也落下了。”   阮棠眨了眨眼, 心里其实不太相信。但他没有袒露怀疑, 而是说:“那就进去吧。”   他没回答陈铭“刚刚为什么不走了”的问题, 陈铭也没有多问。   两人走进餐厅。半小时前还热闹的地方,这会儿空空落落,只见到两个手机摆在桌上。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拿了手机, 阮棠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确不聪明,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但是, 他刚刚明明听到潘璐三人的声音了, 她们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阮棠静静地环视周边。目光落在某一点时, 他瞳仁微微缩小。   他走了过去, 抓住窗帘, 一把将其拉开。   窗帘之后,是三张惊恐不已的面孔。   四人静静对视。阮棠的表情一点点从困惑转为担忧,问:“你们……”   他看到大颗大颗眼泪从潘璐眼中滑下。   阮棠顿时慌了手脚,手上的帘子落了下去。   他一副比潘璐等人更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让潘璐三人多了几分信任。   她们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阮棠吧?”   阮棠不明所以:“当然啊,我还能是谁?”   潘璐三人没有回答。她们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 无法承受任何一点来自外间的刺激。   阮棠愣了会儿,才意识到, 自己应该问:“你们怎么了?”   “那个男的。”因他这句话,潘璐登时崩溃,大哭出声,“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   ……   “哗啦”的水流声打破了寂静。伴随着外间轰轰的雷雨, 几杯热茶出现在潘璐等人手中。   “幸好塞口袋里了。”阮棠说,“这是之前别人给我的安神茶,很有用,你们试试看。”   潘璐等人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喝着。   她们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甚至不能说百分百地信任了阮棠。但是,在极度的惊惧之下,她们需要一杯茶来缓和心情。   温热的水流入喉,几个女生的情绪的确平稳了很多。这时候,阮棠再问她们“到底怎么了”,潘璐就能断断续续地回答:“今天下午,我们骑车出去……”   这是阮棠知道的事情,他点点头。   在他身后,陈铭眼神晦涩地看着几个女生手里的杯子,没说话。   潘璐继续说了下去。最开始,三个女生还是和前面一样,一边录视频,准备回去以后剪vlog,一边看风景。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等到她们留意到,已经是五点出头。记起前台工作人员说的晚餐时间,三人连忙准备返回。可回去途中,却迷了路。   整座白鹭岛空空旷旷的。之前拍视频的时候,她们觉得这样剪辑出来的效果更好。等到镜头关掉,就慢慢觉得心里发毛。   到这里都还算好。   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之后,几个女生开始发愁。最终,她们选择笨办法:绕着岛的边缘,总能找到码头吧?   三人也的确找到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有自行车在,三人倒是不担心路上耽搁时间。确定方向之后,潘璐、王舒雅和夏婷就安心下来,说说笑笑地朝酒店去。   骑到一半儿,王舒雅不动了。   潘璐和夏婷在更前面一点停下,回头问:“舒雅,怎么了?”   她们看到王舒雅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开口,说:“那是什么。”   “是那个男的。”当下,城堡餐厅里,潘璐的嗓子还是颤的,说:“他死了,死了!”   “他倒在那里。”一直没太说话的王舒雅也开口补充,“我们本来以为他也是出来餐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突发了什么疾病。我们是医学生,虽然还没有执照,但也学过一些抢救方法,就想过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发现他已经不行了。”   那个时候,三个女生虽然慌乱,但还不像现在这样害怕。   在学校里,她们已经见过、听老师说过很多“大场面”。所以,面对一具尸体,她们更多是焦灼,想着要怎么把尸体运回嘉禾市。   三人简短地商量了一下,最后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酒店工作人员求助。   之后,她们又有一番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三个人一起回酒店报信。   “还好我们都回来了。”潘璐说,“否则的话,我们真不知道……”   不知道现在周围的朋友是人是鬼。   “回来以后,”夏婷嗓音发涩,“我是第一个进门的。”   她在学校里是女子篮球队队长,在三人中体力最好,个子高,步子也大。三步两步,就来到餐厅门口。   然后她僵住了。   然后后面过来的潘璐、王舒雅也僵住了。   “他竟然,”王舒雅的手指不停发抖,哪怕是灵茶,都没办法彻底将她从恐惧中带走,“竟然在和你们一起吃饭。”   “我们想过,”潘璐补充,“是不是我们诊断错了,他回来了。”   “可是,”夏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本身就是骑车回来的,他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快?”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情况,哪怕再荒谬,都是真相。   撞鬼了。那个男青年已经死在码头通往城堡酒店的路上,正在和其他游客们吃饭的人是鬼!   这个念头,吓傻了三个女生。   她们不敢进到餐厅,躲在外面商量了很久。   找酒店工作人员求助?前台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而且,那个男的就是在岛上出事。对岛上的工作人员,潘璐等人难以完全信任。   找其他游客说明真相?夏婷是这么提议的,但潘璐很快反驳她,所有人下午都在分散行动。她们三个一直在一起,互相知道彼此是活人。但是,其他人呢?   僵局之中,几人还面临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她们肚子饿了。   来的时候,几人没带什么零食。这会儿,一个个都肚子“咕噜噜”地响。   眼看餐厅里的人大快朵颐,潘璐三人咽着口水,终于勉强有了一个决定。   首先,避免和其他人打交道。等他们走了,她们也就回到房间里。门一关,谁来了都不出去。   其次,走之前,把吃的带上。后面几天的伙食问题,嗯,到时候再说。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们看着其他游客吃完、离开。   三人连忙进到餐厅。没想到,东西还没拿上,就听到了外间传来新的动静。   她们被阮棠和陈铭发现了。   不夸张地说,阮棠掀开帘子那一刹那,潘璐已经想好自己下辈子要叫什么。   好在她们没出事。而且,阮棠这茶水的味道还真不错。   潘璐又喝了一口。之后,她紧张地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阮棠没说话。   他没有想法。准确地说,在潘璐她们三个只说到一半儿的时候,阮棠的脑子已经开始发懵了。   胡兴,也就是之前在花园里劝架的男人是鬼?这么说起来,自己和鬼吃了一顿饭?   头皮发麻的感觉迟来地袭击了阮棠。他猛地哆嗦一下,说:“咱们能走吗?”   王舒雅说:“走?你不会是说离岛吧?”   阮棠踟蹰着点头。潘璐咬着下唇,说:“我们五点四五十的时候到码头,那边一点船的影子都没有。”   阮棠看着她。潘璐的嗓音低了一点,又说:“而且,我们怀疑……”   阮棠:“什么?”   潘璐说:“你不觉得这整个事情就很奇怪吗?一个旅游岛要运营,上面肯定要有工作人员啊!可是,下午出去那会儿,整个岛上,我们一个人都没看到!”   王舒雅补充:“导游把我们送来就走了,好像是在有意识地让我们孤立无援。”   潘璐:“白鹭岛要是真的停业维修,我们舒雅之前做攻略的时候,就应该查到了。但是,她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璐璐之前说的。”运动女生夏婷接口,“怀疑他们把我们送去的地方不是白鹭岛。当时,导游给咱们解释了一通。可现在想想,她说的那些话,嘶,世界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啊。”   伴随着她们的话,外间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雷声再度加大。   “轰隆隆——!”   雷声之下,雪亮的电光划破花窗。   “你们是觉得,”阮棠艰难地总结,“开发这座岛的人知道岛上有问题,所以把咱们送过来探路?”   “很有可能。”潘璐严肃地说,“我老家就有这个传统。遇到凶宅,先在里面杀一只公鸡。现在,也就是凶宅范围变大,公鸡也变成咱们而已。” 第180章 无限游戏(11)   太吓人了。   阮棠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让他接受鬼的存在, 不亚于重塑他近二十年来形成的世界观。但是,他同样不觉得潘璐她们在欺骗自己。   半是因为对“相信别人”的惯性,半是因为潘璐等人前面的状态。她们那么害怕,怎么可能是在骗他?   再有, 下午那会儿, 他的确觉得, 蔡永志身边换了一个人……   “那现在要怎么办?”阮棠不由自主地问,“接我们的船还会来吗?”   潘璐没有回答。内心来说,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悲观。但是, 她也不愿意这么快就绝望。   王舒雅、夏婷也是类似态度。她们沉默,这个时候, 陈铭开口了:“你们出来之前, 应该也和身边的家人、朋友说过, 旅行项目的时间是三天。”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潘璐问:“对, 我们之前也想过, 发现我们不见了之后,会有人来找。但是,他们不一定能找到这里吧?”   陈铭说:“至少有一个念想,咱们得把这三天撑过去。”   潘璐犹豫着点头,陈铭则说:“就算胡兴真的是鬼,我们刚刚和他吃饭的时候, 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因这句话,在场其他人都陷入沉思。   潘璐等人仔细想了想, 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   “如果鬼那么神通广大,”陈铭的嗓音有些低,慢悠悠的, 像是在讲述某种道理,“它肯定一开始就把我们杀了。现在这样,肯定还是有顾忌。”   阮棠下意识问:“顾忌?”陈铭是知道什么吗?   陈铭回答;“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你们就这样躲起来,它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咕嘟”,三个女生咽了口唾沫。躲起来的心思一下子消散了,但要让她们直接面对鬼,一时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陈铭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现在,我和阮棠也知道他是鬼了,我们——算了,我自己上去,和他们见个面。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下来叫你们。”   这个提议,无异于把他自己放在危险的悬崖边。   他显得对自己的观念非常自信。而他的话落在剩下几人耳中,阮棠、潘璐等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阮棠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行。   他其实没有明确的思路。但是阮棠清晰地记得,自己上一个觉得古怪的人是胡兴,后面的事情验证,对方果然不正常。那么,陈铭影子里闪动过的那些东西……   难以深想。   最好不要听从他的安排。   而在他还在踟蹰,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潘璐等人也说:“我们还是一起上去吧。”   陈铭:“一起?”   夏婷:“对,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去冒险,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王舒雅则慢吞吞说:“而且,我们三个是一直没有分开,所以我们能肯定彼此的身份。你和阮棠,也从始至终都在一起,对吧?”   她的话,得到了阮棠和陈铭的肯定答复。之后,王舒雅继续说:“但是,如果你一个人走了,哪怕你可以回来,我们也不能肯定,那真的是‘你’。”   “原来是这样。”陈铭说,“我疏忽了。”   潘璐深吸一口气,说:“嗯,我们走。”   陈铭看她片刻,说:“我建议,你们先把晚饭吃了。”   潘璐喃喃说:“对。我们就是回来晚了,在餐厅准备吃东西,遇到你们——”   陈铭说:“我和阮棠把手机落下了。”   王舒雅问:“两个都?”   陈铭看她一眼,说:“对。”   王舒雅没再说什么。潘璐继续说:“咱们,嗯,就聊了会儿天。同龄人,哈哈,话题也多。”   她笑得十分勉强,但这也的确是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三人把餐盘取到桌子边,准备开动。   这时候,阮棠忽然说:“等一下。”   潘璐等人迷茫地看他。阮棠抿了抿嘴巴,说:“肉已经凉了,最好不要吃。”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   从餐刀下滚落的血水历历在目。也许就像林孟说的,这只是因为餐厅做了“三分熟”,但是……   被一双双眼睛看着,阮棠紧张,说:“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如果你们因为吃了凉的肉,肚子不舒服,可能就麻烦了。”   潘璐恍然:“对,有道理!”   她们果然也没有吃肉,只吃掉旁边的蔬菜。   动作很慢。她们都知道,一旦吃完,就要面临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事了。   等到盘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牛排,餐厅一边寂静,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最后,牵头的还是陈铭。   他说:“好了,咱们走吧。”   潘璐忍不住问他:“哎,你都不害怕的吗?”   听到这话,陈铭很明显地思索片刻,回答:“还可以,不是很怕。”   剩下几人一脸钦佩地看他。陈铭笑笑,率先往前走去。   阮棠、三个女生紧随其后。五人一起搭上电梯,回到豪华套房所在的楼层。   电梯开启的那一刻,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下来。   不过很快,几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三带二!”很激动,很明显是林孟。   “王炸!”是比他还要激动的蔡永志。   林孟一下子不满意起来:“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玩儿啊?开局就上这么大的牌。”   蔡永志得意洋洋,说:“那还不是因为牌好。看我的,三带二,三个一……”   电梯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阮棠不太确定地问:“这是不是说明没什么事啊?”   “应该吧。”几个女生也觉得。   陈铭说:“走吧。”   他迈开脚步,一马当先,走到所有人最前面。   很快到了林孟与郭慧梅那间套房的门口,门开着,烟味飘了出来。蔡永志刚刚赢了一把,正兴高采烈,让林孟掏钱。   林孟满脸不情愿,说:“现在谁还带现金?又没网,算了算了。”   “刚刚不是你说要有点彩头的吗。”蔡永志开始生气。   眼看两边的“战事”又要升级,郭慧梅“呀”了一声,站起来:“小潘,你们回来了?”   骤然被点名,潘璐险些拔腿就跑。   不过,想到一行人的目的,她还是勉强按捺住逃走的冲动,回答:“嗯,在外面绕得分不出方向了,哈哈。”   郭慧梅问:“晚饭吃了吗?”   潘璐回答:“刚刚在下面吃了。”一顿,“姐,我们就先回房休息了哈。”   郭慧梅点点头,重新坐下。潘璐几近虚脱,被王舒雅和夏婷一边儿一个,半搀半扶着走了。   她们的房间在一排中的最后,阮棠和陈铭的屋子则在中间。   五人暂且去了几个女生的房子。门一关,夏婷还有点犹豫,说:“让郭姐她们和那个……咳,在一起,没关系吗?”   “她保持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才是最好的。”陈铭说。   有了前面一遭,他再说这话,就很有说服力。   “那接下来?”潘璐问。   陈铭说:“大家就当没有之前的事,今晚就休息吧。”   三个女生各自咽了口唾沫。她们很想问,你真的能睡着吗?但是,的确,再危险,也必须得休息。   怀揣着种种忧思,白鹭岛上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   这晚,阮棠照旧在梦里来到那个空白的台子上。   因现实里的状况,他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思。但是,阮棠意外地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书竟然有了变化。   他已经引气入体,自然没必要再用之前的法诀。   虽然心头忧思还在,但鬼使神差地,阮棠将新的书页翻开。   他瞳仁蓦地缩小,手指都开始发颤。   ……   ……   第二天。   按照昨晚说好的,几个女生起床之后没有直接下楼吃早餐,而是一直等到阮棠和陈铭过去敲门,两边说出约定好的暗号,她们这才把门打开。   五人相见,几个女生都有了黑眼圈,阮棠和陈铭的精神倒是都不错。   潘璐看得有点羡慕。昨晚她就觉得,阮棠和陈铭是真的心大。如果让她来做决定,首先,十有八`九不会再回到五楼。其次,就所有人最好都待在一个房间里,谁也不落单。结果,陈铭先是说可以上楼看看。后面又说,他们还是回去自己房间睡觉。原因和之前一样,不想让鬼起疑。   现在来看,可能真的是自己这边太胆小?   她纠结着,几人一起往电梯方向去。路过林、郭夫妇的房间时,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来。他们两个大约也起床了,只是还在收拾。   一切都显得平和。他们上了电梯,按了一楼的键。   没想到,电梯下降到一半儿,竟然停了下来。   眼看电梯门打开,三个女生大气都不敢喘。阮棠还在想自己昨晚梦中看到的东西,心思完全没放在当下。至于陈铭,他依然从从容容,半点不像遇到鬼的样子。   在电梯门完全打开之后,潘璐绝望:完了。   外面竟然只有胡兴一个人。   胡兴看到他们,像是先惊讶,再和他们打招呼:“呀,早上好,去吃早饭?”   陈铭说:“对。”一顿,“蔡先生呢?”   “他还占着厕所呢,”胡兴说,“我就先下去吃东西。”   陈铭“哦”了声,侧开一点,让胡兴进来。   他这个动作,更是骇得电梯里其他人不敢喘气。   胡兴倒是一副自自然然的样子,再和陈铭说:“不知道今天早饭会是什么。”   陈铭说:“那我也不知道啊。”   电梯开始往下,胡兴又道:“对了,我昨晚就想问,不过没机会说。”   陈铭随意地问:“怎么了?”   “你们回来的时候,”胡兴笑了笑,“身上为什么是干的?”   这句话,听得阮棠一愣。   同一时间,王舒雅面色变白,后退一步。   因她的反应,潘璐、夏婷也明白过来,三人一起惊恐地看向胡兴。   她们真正回酒店的时间,外面还没有下雨!   而在她们回来“迟了”的时间,外面大雨倾盆,她们的衣服必然会湿透!   胡兴这么说,就是看透了她们的谎言。   这么一来——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胡兴的头一百八十度转到身后,面向阮棠还有三个女生。   他的面色不再是属于活人的健康红润,而是尸体才有的青紫色。   胡兴问:“难道,你们是看到我的尸体了?” 第181章 无限游戏(12)   清晨, 白鹭岛上的城堡酒店中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林、郭夫妇一愣。郭慧梅当即说:“怎么回事?”   林孟面皮抽了一下,说:“谁知道呢。”   郭慧梅忧心忡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孟:“哎哟我说你,一天到晚, 到底能操多少心?”   他没有理会妻子,而是去走廊尽头按电梯。   电梯却迟迟没有上来。   看着显示器上的“1”, 林孟有了点联想,喃喃自语:“总不至于是电梯坏了吧……”   同一时间, 一楼,电梯当中。   潘璐等人先前想象的“自己三人被鬼拧断脖子、一口吃掉”的场面没有出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挡在她们面前。   是阮棠。   他身上萦绕着一圈莹光。微弱, 却像是火苗。胡兴——现在他们已经知道,那根本不是胡兴了, 而是一个看起来更瘦一点, 也更“白净”一点的鬼——想要冲上来, 却在碰到莹光的一瞬间被烫得嘶嚎一声, 身上出现一大片焦色。   看到那片颜色, 阮棠瞳仁骤然缩小,脑海里涌出一副自己看过的、与之类似的画面。   他的牙关已经咬得有点发痛了,不过,他没有退缩。   “让我们出去!”阮棠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 “否则的话, 我杀了你!”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刚刚只是被碰了一下,他就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但是, 求生的意志硬生生让他一动不动, 还能继续威胁眼前的鬼。   因他的话, 冒充成胡兴的鬼明显生气了。他嘴巴大大张开, 恶臭瞬间占据了整个电梯。阮棠看到他朝面颊边缘裂开的的嘴,那些腐烂的肉纹,口腔深处的褶子……他近乎吐了出来,但是,萦绕在他身上的莹光在那之前片片剥离,来到阮棠身前,被揉成一个光球,朝鬼口中掷去!   电梯猛烈震动,鬼发出一声更大的哀嚎。它的嘴巴、喉咙乃至胸膛,都出现了一片烧焦的痕迹。   它终于开始发抖,而阮棠的目光捕捉到了它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去做更多了。但在那之前,他又说了一遍:“让我们出去!”   电梯就这么开了。   冒充成胡兴的鬼晃晃悠悠地出去,转眼消失在大堂。   电梯里仍然带有臭味,但是,他们逃出生天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阮棠眼前一黑。   倒下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双眼发光,朝自己走来的陈铭。   不——   他的本能在催促他。   最后一点微弱的、近乎看不到的莹光浮现出来。   陈铭停下脚步,阮棠被夏婷接住。   ……   ……   好黑。   阮棠迷迷糊糊地想。   他觉得疲惫。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连思考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他原本也并不擅长想事情。   他就这么放任自己停留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一点力气。   眼前有了光亮,仔细去看,竟然又是昨晚出现在梦境中的那本书。   书页“哗啦啦”翻动,在昨夜的“攻击篇”外,多了“调息篇”。   吸气,呼气。   随着这样的动作,阮棠慢慢觉得,自己身上干涸的部分重新开始流动。   他眼皮颤动一下,却没能睁开。   不过,意识已经恢复了。他能听到周围人讲话,潘璐的嗓音很高,说:“信不信都是你们的事!”   然后是林孟说:“嘿你这小娘皮,怎么说话呢?!”   潘璐说:“我就这么说话了,你爱听不听!”   林孟动怒了,说:“我今天就代替你爸来教育你!”   潘璐:“你也不照照镜子,还代替我爸?呸!姐,你就跟我们待在一起,他们找死是他们的事儿。”   “……”郭慧梅不安,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声道:“大家都先别吵了。唉,你们突然说胡兴是鬼,这实在是……”   “小蔡,你说说。”林孟已经转换目标,“那可是你兄弟。”   蔡永志却没说话。他面色苍白,额角冒出一点冷汗。   林孟看他这样,心里一突。但是,要让他承认自己之前的态度错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他还要再说什么,不过,三个女生已经完全没有去听。她们紧密地关注着阮棠的动静,就在这个时候,阮棠眼皮再颤动一下,睁开一条缝隙。   潘璐惊喜:“呀,你醒了?!”   “水……”阮棠低声说。   他睁眼以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要干涸了。   比刚才梦境里的感觉清晰百倍。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按照梦里那本书给出的方式“调息”。   收效甚微。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他好像确实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王舒雅早有准备,阮棠话音一落,杯子就递过来了。   阮棠喝了,身上总算舒服一些。   也就在这时候,他终于有精力去看身侧。   他这会儿是在餐厅。几个女生把凳子拼了起来,让他躺在上面。   潘璐等人在他身侧,陈铭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呈现出一副对阮棠十分关切的态度。见阮棠看向他,陈铭还往前凑了点儿,说:“阮棠,你感觉怎么样?”   阮棠沉默片刻,说:“还可以吧。”   潘璐已经快言快语,问他:“你刚刚那一下,哇,也太厉害了吧!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如果世界上有鬼,肯定也有能对付鬼的人!难怪你们昨天晚上一点都不害怕。”   不。阮棠心想,自己还是害怕的。   “你是什么门派?”潘璐问,“唔,还是说,你没有门派,是家学渊源?”   她这两句话后,陈铭也竖起耳朵。   不过,几人失望地发现,阮棠的答案是:“不知道。”   潘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阮棠只好说得更详细一点:“几个月前开始,我睡觉的时候总会看到一本书。今天那个,”他比划了一个揉东西的收拾,是说掷向鬼的光球,“就是从上面学的。”   这是三十三重天上最简单的攻击法诀之一,灵剑诀。按照书里的介绍,阮棠应该可以把自己的灵气凝聚成剑,斩向身前妖魔鬼怪。只是时间紧迫,他又不熟练,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前面那么一个光球。   不过,潘璐等人不知道这些。在她们看来,阮棠已经足够厉害了。   整整一夜的压抑、辗转反侧之后,她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说:“我现在觉得,咱们真的有可能活下去了。”   阮棠勉强笑笑,没说,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再用一次灵剑诀了,恐怕走路都有困难。   潘璐还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几人身后的林孟开口了。   他说:“怎么还演上了?我说你们不会都信了吧,这地方有鬼,这小子把鬼打跑了?编瞎话也不带这样的!他那样子,像是能打鬼的人吗?”   说着,林孟语气越来越不平,甚至有离开餐厅的架势。   “我就不信了,整个岛,一个能打电话的地方也找不见。等我找到了,就让那天那个导游过来接人!你们要是愿意在这儿继续扮家家,也随便你们。”   话音落下,他作势迈开步子。   没人理会他。阮棠还在虚弱状态,三个女生原本就对林孟不感冒,陈铭更是从头到尾都没看看他一眼。   其他两个人里,蔡永志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至于鹬唏郭慧梅,她虽然是林孟的妻子,可在当下多对一的局面里,她还是没有坚决站在丈夫身边。   林孟到这样的情境,心中愈怒。   这时候,郭慧梅说:“哎,老林,你听小蔡说说。”   “说个屁!”林孟骂了句。转而,因蔡永志一副打哆嗦的样子,他也有点犯嘀咕,“行,我倒要看看,你能说个什么花儿出来……”   “昨天晚上。”林孟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蔡永志就开口了,“我们回去不是都一点了吗?那个时候,我已经特别困了,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上床之前,我往胡兴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孟咽了口唾沫,察觉到不妙气氛,但还是强撑着,说:“看出朵花儿来了?”   蔡永志竟然没和他互怼,而是说:“他背对我。”   林孟:“……这有什么。”   蔡永志咽了口唾沫,补充:“他后脑勺对着我。但是,他身体是正着坐在床边的。”   和潘璐前面描述的场面异曲同工。   林孟愣了。他问:“你没看错?”   蔡永志痛苦:“我是以为太困了,看错了!但是,她这么一说。”   昨夜的场面,开始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阮棠不会像寒川那样聪明+演技一流,不过呢,面对鬼怪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态度。   三更在凌晨啦。 第182章 无限游戏(13)   蔡永志不再开口。另一边, 林孟也不说话了。   沉默在所有游客之间蔓延,就连林孟,在联想到潘璐之前说的“阮棠救了她们”之后, 看向阮棠的眼神也有不同。   总不能是所有人联合起来骗他吧?在这点上,林孟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自认能屈能伸。迈了一半儿的腿缩回来不说, 人还直接觍着脸凑到阮棠面前,叫道:“高人, 你前面说的,梦里看到的书。嘿嘿,这不就是那种天上掉下来的机缘嘛!”作为玄幻小说的受众, 这一套,他熟, “书上说了什么, 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吗?”   潘璐看不过去, 嘲讽:“你不是不和我们扮家家吗?”   林孟瞪她一眼, 说:“说什么呢!人家是高人, 你懂什么叫‘高人’吗?哪是你能比得上的。”   潘璐眉毛都竖起来了,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   她还想再说什么,不过, 阮棠已经开口, 说:“最开始,是一些呼吸的方法。”   林孟激动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阮棠的能力是属于哪个体系,但无论是特异功能, 还是修真法术, 他都全盘接受。   他问:“怎么说?”   阮棠面色苍白, 道:“你跟着我的节奏来。吸气, 呼气……感受着周围空气里的物质。”   林孟闭着眼睛照做了一会儿,嘀咕:“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狐疑,“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阮棠听着这话,脸色更白了。   他原本就没恢复精力,只是林孟问得那么直白粗暴,他的性格让他无法不去回应。可他实话实说,却又得到林孟这么一句质疑。   如果是往常,阮棠一定会直接退缩。可当下,他心头忽然多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勇气。   他没有骗林孟。虽然不知道梦里的书是从哪里来的,但阮棠能够肯定,自己能够击退冒充胡兴的鬼,完全是那两本书的功劳。   “没有骗你。”他注视林孟,心跳“怦怦”直跳,手指紧紧蜷缩,“你不相信的话,我就不继续说了。”   林孟面颊抽搐了一下,很想说“你还长脸了”,但想着在这儿的其他人都一副同仇敌忾态度,就连自己老婆都不和自己站在一边。他孤立无援,还是不要再起冲突。   否则的话,真在这个闹鬼的城堡里被赶走,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愤愤地“哼”了声,到底安静下来。   另一边,王舒雅安慰阮棠:“他不信,我们相信!”不过,阮棠得到那本书都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她们显然没办法临时抱佛脚。   阮棠虚弱地“嗯”了声。几个女生看着他,对他还能坚持多久都开始犹疑。   不能把宝压在别人身上,还是要靠自己。   正好,蔡永志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他和胡兴虽然是一起来的,但两人仅仅是同事,关系并不能算亲近。生死关头,自然顾不及想真正的胡兴究竟遇到了什么,而是考虑起自身的安危问题。   想到昨天在花园里和阮棠的口角,蔡永志满心惴惴,生怕阮棠来一句让他打包滚蛋。这会儿,自然要加倍小心。   “吃东西?”夏婷提议。   蔡永志惊恐:“这还敢吃吗?”   他这么一说,夏婷也开始不确定了。   她想到昨晚阮棠阻止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吃牛排的事儿,心中一动,转向对方。   阮棠其实也饿了。不过,蔡永志的疑虑,他也有。   他说:“你们把那边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潘璐和夏婷去拿了。出餐口现在摆出来的是面包,肉粥,还有一些其他配菜。香味飘过来,蔡永志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   陈铭看了会儿,问阮棠:“这里的肉是不是不能吃?”   蔡、林、郭三人:“……?”   陈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又说:“昨天晚上,你自己没吃,也没让她们三个吃。”   阮棠眼皮跳了一下。之前提醒他胡兴状态不对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觉得陈铭现在的话同样有问题。他没吃,一句话,轻轻松松,就把游客们划分成两个阵营。   吃了肉的人眼神明显变了。阮棠看在眼里,手指搭在杯壁上。等到夏婷和潘璐回来,他看一眼两人手上的东西,松一口气。   “面包和粥都可以,那个菜不要吃。”阮棠说。   话音落下,林孟说又来找麻烦了:“哎,难道昨天的肉真的有问题?你昨天怎么不说!”   他咄咄逼人,阮棠的手指愈发发紧,说:“我昨天还不知道。”   林孟却不满足于这个答案,说:“你怎么回事儿,一会儿‘救人’,一会儿连道有问题的菜都看不出来。”   阮棠忍耐片刻,说:“你前面都不相信我了,这会儿再问,是什么意思?”   林孟被他堵住,说不出话来。   几人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依然没有人离开。   早餐之后,他们一直待在餐厅里。最先是没人提议上楼,到后面,阮棠自己慢半拍的想明白了。冒充胡兴的鬼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城堡中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存在危险。而且,与餐厅的宽阔不同,其他地方,无论电梯还是走廊,都显得狭小,拥挤。   一言蔽之,很容易出事儿。   相比之下,还是在原地不动比较安全。   时间来到中午。又过了中午,去往傍晚。   一整天下来,胡兴都没再出现。期间,除了几人各自结伴去了几次厕所之外,他们一步都没离开。   白天这么过去了,到五六点,晚餐被摆上桌的时候,众人看着上面孤零零的几个馒头,无言以对。   潘璐吐槽:“之前那些吃的,果然就是诱饵吧!现在,看咱们不上当,所以直接开始敷衍。”   “看来不管背后是什么,”王舒雅从另一个角度推断,“都没打算一口气弄死咱们。”   说着,她拿起馒头,一口咬了下去。   郭慧梅叹了口气,说:“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王舒雅不说话了。她觉得陈铭一开始推论的“坚守三天”是有道理的,不过,不是因为三天后会有警察接到她们失踪的报案,而是来的路上,导游一直在强调“三天两夜”。   王舒雅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下午,再去码头看看。   当下环境,这话讲出来就太敏感。她只能沉默地吃馒头,听林孟又开始抱怨,如果不是妻子贪小便宜,要和他来这趟免费旅行,情况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郭慧梅照旧没有任何反驳。   眼看窗外越来越黑,林孟的后怕又浮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前面不该那么冲动,竟然接二连三地得罪阮棠。   他有了赔罪的心思。手边没酒,阮棠也不收他的烟。思来想去,只好又把昨天那副扑克拿出来,问有没有人要玩。   林孟:“我出门的时候,看到牌在门口的柜子上,也没怎么想,就一下子揣口袋里了……哎呀,高人你看,闲着也是闲着。”   阮棠没这个心思。歇息了一天之后,他的状态好了点。不过,也仅仅是“点”。   趁着环境还算安全,他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   他继续调息,林孟尴尬,叫上老婆先凑了一波。   期间,蔡永志的目光频频闪过来。林孟干脆说:“小蔡,要不要一起?”   蔡永志不想一起。对他而言,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抱紧阮棠的大腿。和明显已经让阮棠不喜的林孟打交道,坚决不行。   可惜大腿不但不让他抱,还觉得林孟太烦,说:“嗯,你们可以组个局。”   话音出口,阮棠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品味。原来“要求”别人,是这种感觉。   蔡永志则垮下脸,“哎,好。”   他们开始打牌,气氛完全没有昨天的火热朝天,而是蔫头蔫脑。   不远处,王舒雅则在看手机上前面的录像。   之前在学校的生活日常,回家时机的热闹温馨……潘璐说:“你现在看,不是越看越难受吗?”   王舒雅含混地“嗯”了一声,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和当下类似的场景上。   这是她昨天晚上在餐厅拍的。当时是想着,各种都市传说里经常提到,手机可能拍到肉眼看不到的危险,于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安心。可现在,当时的照片,成了她现在不安的根源。   上面的场景很简单:餐桌,角落里被阮棠落下的手机。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看着这张照片,王舒雅的呼吸近乎停滞。   潘璐和夏婷感受到了好友情绪的变化,都有疑惑,朝她看来。   不过,她们还没来得及看清王舒雅手机上的东西,就觉得眼前一黑。   餐厅的灯竟然灭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舒雅同学发现了什么呢(摸下巴) 第183章 无限游戏(14)   “呼啦啦——”   今夜没像昨晚那样暴雨倾盆, 可随夜色降临,窗外刮起大风。   风声之中,黑暗的餐厅传来一阵混乱响动。   先是林孟大叫一声, 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动作之间,带倒了凳子, 砸上蔡永志的脚,惹得蔡永志同样叫了一声。   然后是郭慧梅的劝架, 还有……   三个女生低低的、被风声遮掩的讲话动静。   随着王舒雅的解释,余下两人只觉得寒意顺着脊柱爬了上来。   潘璐问:“你是不是弄错了?”   王舒雅回答:“不会。咱们当时听到外面的声音,想要找地方躲起来, 急匆匆地跑到窗帘后面。那个时候,我往餐桌上看了一眼。”   夏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另一边, 蔡永志和林孟的声音更大了。一个满心惊疑, 怀疑窗口的树枝影子是鬼。另一个被说得害怕, 颤颤巍巍:“高人, 高人!救命!”   在他们的声音下, 三个女生耳语的声音愈发无人注意。   王舒雅:“那个时候,餐桌上只有一个白色手机。但到后来,咱们从窗帘后面出来,多了一个黑色手机在桌子上。”   也就是陈铭的机子。   潘璐听着, 迟疑:“可能是他顺手放在上面了呢。”   王舒雅还是否认:“不!你记不记得, 当时咱们和阮棠说咱们遇到了什么,陈铭就说,让咱们先吃饭, 可那饭明明有问题。我还问了他一句, 是他和阮棠都把手机落下了吗, 他说是。”   潘璐沉默, 夏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掉在其他地方了?”   王舒雅说:“我原本也这么觉得。如果是在椅子上,那可能的确是我没看到。但是,刚刚把照片翻出来看,椅子上也是空的。听脚步声,他根本没去其他地方。”   潘璐一个激灵,嗓子都哑了,说:“你是说,他、他是——”   “我没说。”王舒雅说,“但是,他撒谎了。”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有树枝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大响声。   还有,伴随着这声巨响的,像是从耳边攒动的……   王舒雅猛地回头。   她看到一抹黑色的影子从自己身后消失。女孩儿本能地打了个冷颤,紧接着,又看到不远处不断晃动的树影。   王舒雅怔然片刻,恍然:哦,原来还是因为风。   正好,潘璐问她:“怎么了?”   王舒雅回过头,说:“只剩下一天了,咱们一定要小心。今天晚上,最好轮流守夜。”   潘璐咽了口唾沫,紧张不已。夏婷凝重地点头,和两个好友把手握在一起。   而在不远处,蔡永志、郭慧梅、林孟三人已经凑到阮棠身边,瑟瑟发抖。   陈铭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一片黑暗里,没人看到他拧起的眉毛。   他说:“应该就是外面风太大,跳闸了。”   一句话,让气氛陡然一松。   原本已经开始想自己下辈子投什么胎的蔡永志愣住:“跳闸?”   林孟也不太确信:“你、你说真的啊?”   陈铭点头,用手机的手电筒在周围晃了晃,说:“你们看,这里挺安静的吧,什么都没有。”   他这动作,看得林孟惊慌失措:后生忒胆大!万一真被他照出来个什么,可如何是好?   可是没有。除了过于喧闹的风声以外,餐厅一片安然和睦。   蔡永志和林孟听着,虽然还是紧张,可心头到底稳了许多。   “那是不是还得去找电闸?”蔡永志问。   话音刚落,就被林孟打断,斥道:“你疯了?!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地界,你竟然还打算跑出去?”   蔡永志不说话了。内心来说,他觉得林孟说的对。   但陈铭说:“昨天去花园转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配电室在那边。”一顿,“还是得有电,否则的话,黑灯瞎火的。现在没事,不代表之后还是没事。”   因他这句话,余下几人原本就冰凉的手脚又出了一层冷汗。   可是,谁去?   “我去吧。”陈铭一如既往地主动,说,“你们谁和我一起?”   没人应答。   林孟三人是不敢离开餐厅,三个女生则是觉得陈铭不可信。   唯有阮棠,他的考虑要更加特殊一点。之前那些事,已经让他对陈铭产生不信任。现在,陈铭又有这么一个提议……   陈铭说:“要不然这样。阮棠留下来,保护一下女同志。林哥、蔡哥,我们一起?”   林孟当即抽了口冷气,蔡永志也本能地说:“出去什么啊!咱们现在待着,是肯定没问题,可要是出了这个门,那可就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陈铭听着,幽幽地看他。   衬着惨白的手电光,竟让蔡永志生生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我也没说错吧?”   气氛一时僵持。这个时候,阮棠开口了,说:“我去吧。”   林孟猛地瞪大眼睛:“高人,你?!”   阮棠心想:如果陈铭真的有古怪,那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带着那几个人先走。   他不喜欢林孟、蔡永志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他不能让陈铭得逞。   陈铭看他一眼,拒绝道:“不,你还是留下……”   林孟看看陈铭,再看看阮棠。   他百般挣扎。扪心自问,林孟绝对不愿意在黑暗里待一个晚上。但是,他也不想从高人身边离开。   到底要选哪边?他还没想明白,蔡永志先发言了,说:“我和林哥来保护女同志,也是一样的!”   陈铭轻轻地“哦”了声,尾音略带上扬,听起来有点怀疑。   落在阮棠耳中,就是他不想同意蔡永志的建议,依然打算带这两个人离开。   他心头升起强烈的不安,难得强硬,说:“不要争了!再争下去,咱们都能回来了!”   陈铭听到这里,终于不得不点头,说:“好,我们速去速回。”   答应了?   阮棠眼睛微微睁大。   他听着陈铭往外的脚步声,模糊地意识到:不对。   我是不是又中计了?也许带我走,才是陈铭的真正目的?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但是,身边的黑暗,还是让阮棠咬咬牙,有了决心。   会出事的。他强烈地意识到。在这种黑黢黢的地方待一个晚上,一定会有问题。   他还是跟着陈铭走了。临走时,阮棠的手扶着餐厅的门,说:“我们回来之前,你们都把门锁上。”   林孟“哎”一声答应了,还说:“不见到高人你,我们绝对不开门!”   这就可以了吧?阮棠抿了抿嘴巴,到底来到走廊上。   他听着身后锁门的动静传过来。陈铭在几步之外等他,手机手电白惨惨的光照在他身上。   阮棠深吸一口气,朝对方走去。   周围全部都是影子,他已经分不出哪里是真正的黑暗,哪里是陈铭带来的古怪。   每走一步,阮棠的心情都比前一个更加紧张。   他祈祷着自己和陈铭快点去到配电室,早早将电闸拉开。又有一种荒谬的,他们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的错觉。   在阮棠思绪越来越紧绷的时候,陈铭忽然开口了。   他说:“那三个女生不对劲。”   阮棠一愣:“什么?”   他转头看陈铭,看到陈铭微微拢起的眉毛,还有脸上写满的担忧。   他表现出的情绪太真实,让阮棠都有了一刻恍惚。   他听到陈铭说:“刚刚屋子里刚黑下来的时候,她们的表情……我说不上来。但是,有点像那个冒充胡兴的东西。”   阮棠瞳仁蓦地缩小,脱口而出:“怎么会!”   陈铭说:“我也担心是看错了。但是,你想想,咱们剩下的人都在酒店里,只有她们三个跑了出去。胡兴会在外面遇到危险,她们三个难道就能安全回来吗?”一顿,“我刚刚那么说,其实是想慢慢把人从她们身边分开。一次性把你们都叫上,就有点太显眼了。我想着,你好歹有自保的能力,就先把那两个男的带出去。之后,随便找个借口,让郭姐也跟过来。”   阮棠的脑子开始发晕,下意识问:“那咱们,现在是回去?”   陈铭幽幽地看他一眼,说:“现在回去,实在太明显了。她们一定能猜到,我发现了她们的问题。算了,还是希望她们不要这么快出手,至少等到咱们把电力恢复。”   阮棠心事重重。他觉得这样不对,如果陈铭说的是实话,那光是“希望”有什么用?   但是,按照之前的经验,鬼会在别人发现不对后再露出本来面目,比如那个冒充胡兴的家伙,就是在发现潘璐三人衣服是干着的,才有了今早在电梯里的事。   所以,就像陈铭说的,他现在直接回去,可能要带来更多问题。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酒店后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陈铭上前将门推开,外间的狂风瞬时涌入,吹得阮棠头发凌乱,耳边一片“呜呜”的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   阮棠下章就想明白啦。 第184章 无限游戏(15)   之前两人在花园闲逛, 阮棠看到了枯藤枯叶,还有夹杂在其中的零星花朵,唯独没去注意“配电室”。   他近乎疑心这也是陈铭编出来的幌子。但是, 陈铭带着他七拐八拐,竟然真的找到地方。   眼看陈铭走到一堆电闸前, 阮棠对他的信任又多了一点。别的不说,在学校的时候, 陈铭上课一直都算认真。做作业,也比自己效率更好、得到的评价更好。和光是考进嘉禾大学就拼尽全力的阮棠不同,陈铭总显得十分轻松。   这样的人, 会在游玩时更留意周边,好像也不值得奇怪。   他正思来想去, 就被陈铭叫到:“阮棠?”   阮棠回神, 朝前走去。   陈铭说:“给我照一下手电。”   阮棠:“哦哦, 好!”   他给陈铭照了灯。不一会儿, 陈铭就找到总闸。   和他前面说的一样, 此刻总闸果然是跳闸了。   随着陈铭将其掰上去,细微的电流声后,配电室的灯光亮了起来。   阮棠露出笑脸。   陈铭看向他,眼神微暗。   阮棠却没有留意这些。他退到配电室外面, 朝城堡方向看了过去。   他安心地发现, 此时此刻,城堡也亮起灯光。   阮棠喃喃说了句“太好了”。他身侧,陈铭从配电室里走了出来, 状似无意, 说:“要不要绕到餐厅外面的窗户边看看?”   阮棠没听明白:“为什么要绕过去?”   陈铭“提点”他:“如果那三个女生没问题, 现在屋子里应该就是一片正常的样子。前面那一眼, 可能就是我看错了。但是,万一有问题……”   阮棠舌尖抵着上颚,紧张。   陈铭没有说得太明白,道:“走吧。”   他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这会儿,阮棠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怀揣着迟疑心情,和陈铭一起往前,心头还是茫然的,像是有一个天平摆在胸口。一方面是已经有所怀疑的陈铭,另一方面是在陈铭口中有问题的潘璐三人——阮棠觉得,其实天平已经在倾斜了。否则的话,他刚刚也不会跟出来。   但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陈铭说的是真的呢?   跟过去瞧瞧,也不会有损失。   抱着这样的想法,阮棠跟在陈铭身侧。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   陈铭好像天生就有熟记路线的本事。他转来转去,餐厅侧面的窗户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阮棠心头浮出一丝紧张。而在那之前,陈铭已经站在窗子侧面。   两个人的位置很偏,又有窗帘挡着。里面的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上,自然完全没有留意他们这边。   看了会儿,阮棠松一口气,说:“这不是没问题吗?”   陈铭眼皮颤动一下,却说:“你看,他们的影子。”   阮棠一怔。   因陈铭的话,他的视线稍稍偏转。   落在地面上,那些桌椅摆设的影子旁边。   没有,竟然完全没有!   屋子里看起来忐忑不安、迫切等待阮棠归来的人,竟然全部都没有影子!   因这个认知,阮棠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和从前的手脚冰凉不同。这一刻,他竟然很热。   皮肤在发烫,心脏在狂跳。他的背脊完全僵硬了,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离窗子最近的地方,王舒雅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   阮棠完全僵在原地,还是陈铭拉了他一把,他们才躲开王舒雅的视线。   “怎么了?”玻璃隔绝了屋内的声音,潘璐疑惑地问王舒雅。   “没事。”王舒雅说,“我就是在想,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潘璐说:“可能就是在路上吧。”   王舒雅抿了抿嘴巴,心想:可是,按理来说,在没有光、对路线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他们去的时候,应该花费更长时间。   王舒雅一直在看表。   距离阮棠和陈铭出门,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   灯光是二十五分钟之前亮起来的,按理来说,是不是不该这样?   不过,潘璐说的也有道理。花园的布局那么复杂,也讲不好,去的时候没迷路,回来就迷路了。   王舒雅转过头,和几个朋友、林孟夫妇加上蔡永志一起,重新看向门的方向。   他们都不知道,阮棠这会儿就在他们身后。   “好险,”陈铭低声说,“刚刚,你差点就被她看到了。”   阮棠不可置信:“他们为什么——”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踩进了一个鬼窝。不过,阮棠又想起来,至少在餐厅停电之前,其他人不是这副样子。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整个人近乎被愧疚感压垮。   为什么会这样?对,因为他这个按理来说要保护别人的“高人”不在。   他们一定是在他离开以后才出事的。可他当时光想着跟上陈铭,不让陈铭如愿,却没想过,岛本身就存在危险。   他心情沉重,陈铭看起来也颇不安,说:“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   阮棠喃喃说:“活着?”   陈铭:“对。今天一天过去,咱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知道这是一个闹鬼的岛,也知道胡兴的事儿。这种情况下,咱们昨天说的,只要不‘发现’就不会遇害,已经是一个伪命题。”   阮棠艰难地理解着,陈铭又说:“这种情况下,鬼可能已经失去了束缚,可以大开杀戒。”一顿,显得懊恼,“也是我的问题,为什么总想着开灯,也不顾虑别的事情。”   阮棠没有回答。   如果他更机敏一点,这会儿就可以说“哪怕你没有提电闸的事情,鬼也还是会袭击他们。到时候,以我现在的状态,还是做不了什么。”   不过,阮棠从来不擅长安慰人。这份“不擅长”,又让他没有说出自己前面已经脱力的事。   陈铭叹了口气:“咱们现在……阮棠,你有什么想法吗?”   因他的话,阮棠被从原有的思绪中拉出来。   他喃喃说:“不能回餐厅了。”   “对,”陈铭循循善诱,“餐厅太危险。你说,咱们现在是就在外面,还是再回城堡去?”   阮棠没有回答。陈铭等了一会儿,继续说:“在外面的话,空间比较空旷,但也很容易被人看到。里面的话,虽然在室内,看起来不太安全,不过,反倒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   他这么说了,按照阮棠前面“不让陈铭如意”的选择,他就应该留在室外。   但是,阮棠说:“我要去找他们。”   陈铭:“……”意外,“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阮棠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说:“我要去找他们。”说着,朝城堡后门走去。   陈铭看着他的背影,面色一点点沉下。   不过,很快,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阮棠把方向走错了。   他不认识路。   陈铭“啧”了声,神色重新回温。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阮棠身边,说:“好好好,找就找吧!也对,不确定他们现在是什么状态,我也没办法放心。这边走,咱们刚刚绕了一大圈,后门在另一个方向呢。”   在他身后,透出光亮的玻璃窗中。   “笃笃笃”。迎着一行游客的期盼,敲门声总算响了起来。   林孟大喜过望,赶忙往前,一把拉住门把手。   这时候,潘璐叫他:“你急个什么!刚刚阮棠不是说了吗,要先确认外面的人是他,才可以开门!”   林孟抽了口气:“嘶!”对,想起来了。   他一遍庆幸,一遍对潘璐更加看不顺眼。   一个十多岁的小娘皮,整天冲着他大呼小叫,还真是给她脸了。   林孟暗暗撇嘴。有白天的教训,高人又在外面,他不打算和潘璐起冲突。但在心里多骂两句,那是难免的。   他扯开嗓子,叫道:“高人,是你吗?”   外面传来一道嗓音,听起来的确是阮棠,说:“是我,快开门吧。”   林孟露出喜悦的笑容,门把手上的手已经按了下去。   潘璐急了:“你也不验证一下啊?之前蔡永志都没认出来胡兴换了人呢,现在听到声音就相信了?”按照她的想法,“验证”这种事,明明应该是阮棠再冒一个光团出来。不用像在电梯里那要明亮、有攻击性,但需要他们知道,外面的人也有这个能力。   听她这么说,林孟也反应过来了。   对,是应该这样。   但是,万一把高人得罪了,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他左右为难,没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为难的资格。   就在他刚才激动的时候,门把手已经被完全压了下去。   换言之,门开了。   外间,面色青白,脖颈、胸膛带着焦痕的鬼正在朝他微笑,甚至不忘再用阮棠的声音和林孟说一句“谢谢”。   ……   ……   阮棠跟着陈铭走了很久,原先两人出来的后门依然没有出现。   他看陈铭的眼神越来越不对。陈铭有所察觉,不轻不重地“呀”了声,说:“我好像走错路了。”   阮棠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   眼看他身上再度浮出点点光晕,陈铭说:“阮棠,我不想看你这么回去送死。”   阮棠看他。   陈铭一副“我就和你说清楚”的态度:“咱们是同学,朝夕相处了一个学期。可他们呢,只是一群陌生人!现在你压根不知道城堡是什么情况,怎么可以没头没脑地往里闯?”   这话说出来,还是要让阮棠不再回去。可阮棠听着,想法却是:所以,陈铭的确觉得在外面更好。可是,他前面那么告诉我——   也就是说,自己之前隐隐约约有的“陈铭在故意拿着和他想法相反的话给他‘提建议’”的念头是真的!   不犹豫了,阮棠转身就走。   他身后,陈铭表情阴沉了一瞬,很快露出一个微笑。   阮棠还会回来的。   他坚信。在这同时,阮棠听到了从前面来的、慌不择路似的脚步声。   是潘璐、王舒雅她们几个,夏婷还背着郭慧梅。   这样的组合,让阮棠惊讶之余,也下意识地朝地面看了一眼。   没有,还是没有影子。   见到阮棠,几个女生,包括郭慧梅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叫人,就看到了阮棠脸上的警惕。   对啊,影子……   她们自己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几人僵立在原地,看着陈铭缓缓走向阮棠。   很施施然的样子,在阮棠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恶意的微笑。   “快走!”他急切地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阮棠不动。   “阮棠,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咱们回去再说。她们马上就要过来了,走啊!”   他拉住了阮棠的手臂。   阮棠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戴着手套的、曾经露出一点和冒充胡兴的鬼一样焦黑色痕迹的手。   “你再不走。”陈铭甚至说,“我自己走了!”   他一副惊恐不已的样子,朝后跑去。   看着陈铭的动作,阮棠喉结滚动一下,同样迈开步子。   他毫不犹豫,跑向潘璐等人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在凌晨   其实上章里有一个冷笑话:   “在他们(林孟&蔡永志)的声音下,三个女生耳语的声音愈发无人注意”   陈铭:hello?   嗯,有鬼注意→_→ 第185章 无限游戏(16)   “走!”一边跑, 阮棠一边叫道。   潘璐等人完全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比起高兴,更多的竟然是惊讶。   不过,前有陈铭, 后有之前冒充成胡兴的鬼,这绝对不是一个相互询问的好时候。   几个女生迈开步子, 和阮棠一起往花园深处跑去。   前方没有更多路,他们一起冲入迷宫。   身后的动静远去了, 一行五人终于停下。   “呼哧,呼哧……”阮棠手撑在迷宫的植物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喉咙多了点腥甜的味道。   他上次跑这么多,还是学校体测。其他人早早跑完了四圈, 只有阮棠, 边跑边喘, 越来越慢。   最后一圈他干脆是用走的。到了终点线, 老师都无语, 说:“你真没必要跑最后一圈,时间早超了。”   没想到,竟然在白鹭岛上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等到呼吸勉强平复,他转头去看潘璐等人。   她们围在郭慧梅身边。阮棠这会儿才看到, 郭慧梅的脚踝竟然肿起来了。   她身侧, 夏婷皱着眉头,在她脚腕上摸了摸。   没用力气,但郭慧梅还是疼得“哎哟”一声。   夏婷的表情更加凝重, 郭慧梅则苦笑, 说:“之后要是再遇到什么, 你们就直接走吧, 别管我了。”   哪怕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阮棠也听出来,郭慧梅话音里带着点心灰意冷。   “说什么呢。”潘璐当即反驳,“要是把你丢下了,那我们成什么人了啊!姐,你别担心,婷婷累了,还有我和舒雅呢。”   原本是安慰郭慧梅的话,落在后者耳中,却让她眼眶都泛起湿润。   郭慧梅喃喃说:“我们才认识了两天。”   潘璐说:“但我们都是人啊。要是能随便把别人撇下去,那我们早就先被阮棠撇掉了。”   阮棠听得一头雾水。王舒雅看出他的迷茫,开始和他解释。这下子,阮棠终于理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看到外间的鬼后,林孟骇得连连后退。但他刚退出去两步,鬼就直接出现在他身前,脸贴脸。   眼看鬼的嘴巴再度裂开,像是打算一口把自己吞掉,林孟爆发了。   他一把拉过刚刚跑来门边的潘璐,把人挡在自己面前,随后拔腿就跑。   鬼就在门口,林孟这会儿当然是往窗边去。这一下子,就和王舒雅、夏婷撞了个正着。   两人看到他前面做了什么,正气得不能自已。但眼看潘璐那边情势危急,王舒雅和夏婷也没工夫和林孟计较。两人一个直接把自己手机丢了出去,生生砸在鬼嘴巴里,把它的头朝后砸了几分。另一个则依仗自己长手长脚,趁这千钧一发的时间,又把潘璐拽了回来。   “咔嚓。”巨大的、让整张脸都折过去的嘴巴合拢里。众人听到一阵让他们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鬼竟然硬生生把王舒雅的手机嚼碎。   王舒雅脸都拧在一起了。这得是多强的咬合力?如果刚刚挨了一嘴的是潘璐……完全无法想象。   三个女生来不及庆幸,旁边又起了波折。   这次,起冲突的是郭慧梅和林孟。   两人结婚多年。很多林孟说出的潘璐等人听不惯的话,已经“熏陶”了郭慧梅二十载春秋,她根本不会不舒服。   但是,林孟刚才的做法,还是让郭慧梅错愕:“你刚刚是做什么?”   林孟喘着粗气看她,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凶狠。   郭慧梅却没有被吓到。或者说,林孟前面的做法已经把她吓到了。   她说:“你刚刚是把小潘送到那个鬼面前了吗?林孟,你怎么能?!”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娘们儿就知道叽叽歪歪。”林孟“呸”了声,“她不是也没事儿吗?没见那个鬼一口能吃手机的?我刚刚要是不动,你他妈现在就守寡了!”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去,继续警惕地看着鬼。   还是得出去。要是一直待在室内,不就成了壳子里的王八,一捉一个准儿。   这么想着,林孟的心思动了。   “那个畜生!”植物迷宫里,郭慧梅还没骂,潘璐先骂出来了,“他拉我,好歹因为我和他吵过那么多架。他拉郭姐,郭姐跟他可是一家子啊!”   王舒雅、夏婷听到这里,都露出愤愤不平的目光。唯有一个阮棠,还在依据几个女生的话,拼凑前面的场景。   因林孟和潘璐先后跑了,蔡永志也趁着鬼吃手机的时间溜得远远的。整个餐厅,就呈现出一种鬼堵住们,其他人无计可施的局面。   窗子是全封闭的,出路只有一条。   这种情况下,林孟重复了自己前面已经做过的事。   他扯过距离自己最近的妻子,一把将她往鬼的方向推去。   如果不是夏婷眼疾手快,直接抄了个盘子扔过去,把林孟推人的方向打歪了,真不知道郭慧梅这会儿是什么状态。   即便这样,她也跌在地上,扭到脚腕。   “等咱们出去,”潘璐说,“郭姐,咱们不和他过了!”   郭慧梅听着,露出痛苦神色,说:“咱们还能出去吗?”   潘璐迟疑了,王舒雅看在眼里,说:“明天下午,咱们再去一次码头。”   其他人不解地看她。王舒雅犹豫一下,说:“我也不确定。但是,陈铭一开始就说,咱们需要坚持三天。导游也说,三天两夜。”   不算多有道理,但是,已经是他们现在仅有的希望。   郭慧梅勉强点头。王舒雅则记起什么,说:“刚刚,陈铭是想做什么?”   “他说你们是鬼。”阮棠说了自己和陈铭之前在窗口往里看的事情。   王舒雅问:“是不是七点半那会儿?”   阮棠迟疑:“有可能?”   王舒雅说:“原来当时你就在外面。”一顿,“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啊,难道是因为!”   她又记起自己和两个好友一起拍照片的时候,莫名感受看到的黑色影子。   陈铭有意带走阮棠,和他灌输“潘璐几个人是鬼”的观点,就是在那之后。   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疑点被王舒雅识破,觉得心虚吗?   可惜的是,因手机损坏,王舒雅没办法再给阮棠展示照片。   不过,光是听她说的,已经足够让阮棠想起:自己昨晚也觉得,陈铭出现得太突兀。   当时没有细想,但回过头看,他明明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问题”。   王舒雅同情地看他,说:“这么一说,真正的陈铭,也……”   阮棠沉默,没有回答。   其他人把他的态度理解成失去好友的痛苦。王舒雅还有一句话没讲出来,按照她这两天的了解,陈铭“遇害”,应该就在阮棠独自下楼拿手机的时候。   这未免太打击阮棠了,她选择闭口不言。   也就不知道,阮棠的真正想法是:不,“真正的陈铭”,可能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他身上的疑点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始终存在。   仔细想想,在拿到枕头之前,他一直睡不安稳,总做奇怪的梦,会不会也和陈铭有关?   阮棠脑子乱糟糟的,没有说话。   几人陷入短暂静默,所有人都带着心事。   不过,绿植迷宫内再无其他动静,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安全的。   ……   ……   与阮棠一行人的“放松”不同,酒店城堡内,林孟和蔡永志大气都不敢出。   之前,趁着鬼被郭慧梅和三个女学生吸引,两人一前一后跑了。   林孟是前面那个。摆在他眼前的选项很多:前方大门,通往花园的后门,还有大堂中间的楼梯。   他选择了最后一项。   外面风那么大,阴森森的,光是看着就可怕!相比之下,还是室内环境更能给林孟提供安全感。   他爬上台阶。在他身后,蔡永志也迈着大步子,来到二楼、三楼……林孟不能忍了,喘着粗气回头,骂道:“你他妈的跟着我做什么?!”   蔡永志没法说。他总不能告诉林孟,对方刚刚的表现给了自己灵感。面对鬼,只要跑得比另一个人更快就行了。   他脑子难得转得快了一次,回答:“就剩咱们两个了,难道还要分开啊?!”   对,表现得蠢一点,别让对方起疑了。   林孟听着,虽然还是嫌弃,但也承认蔡永志说得有道理。   “走。”   他们继续上楼,一直到五楼蔡永志和郭慧梅的房间。门一关,林孟虚脱地坐在地上。   蔡永志说:“那个东西,没追过来吧?”很担心。   “没,”林孟说,“追,呼哧,追着她们走了。”   蔡永志略带佩服地看他。自己对胡兴的死没多大反应,好歹因为两人是同事,而他也是真的对胡兴的死法一无所知。可林孟,不光亲手害了自己老婆,还能搁这儿露出庆幸的态度。   一山更比一山高啊。蔡永志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够没脸没皮。   两人没多说,就这么待在屋子里,半是躲避,半是歇息。   因天色暗,时间晚,前面也的确跑了一大段,不知不觉,倦意涌了上来。   这两个人,谁都不会主动说守夜的事儿。蔡永志率先闭上眼睛,原本是想让林孟看着点儿,没想到,林孟端详他片刻,竟然把身子往套房内部挪了挪,这才同样睡下。   蔡永志都郁闷了。不过,还是那句话,鬼都追着四个女的走了。   他勉勉强强,进入梦乡。   没睡着。思绪刚刚沉下,就听到“砰”的一声。   蔡永志迷迷糊糊地睁眼,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始发抖。   有人在砸门。   不,不是人!   “砰、砰!”   不在他们这边,而在另一个房子。不出意外的话,是三个女生那间。   一阵激烈动静之后,“哐”一声,那间屋子的门倒了下去。   更加杂乱的声音传来了。蔡永志觉得,那是鬼在翻找东西。在发现他们没在那间房子之后,鬼就离开了,开始砸另一个屋子的门。   声音越来越近,蔡永志和林孟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可以下岛了。   还有一些惊喜在等待阮棠同学XD 第186章 无限游戏(17)   跑!必须要跑!   但是, 要怎么……   恐惧之下,两人爆发了最大的求生意志。蔡永志率先跑到阳台方向,朝再隔壁的一间屋子眺望。   他开始后悔, 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跟着林孟跑到五楼。之前没有和鬼正面交锋过,如果早知道对方能直接将门砸倒,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来到这种地方。   往下看,是近二十米的高度。一旦掉下去, 哪怕一时没有摔死,也绝对会失去行动能力。   要冒险去另一边的阳台吗?   还是留在房间,祈祷鬼不要发现自己?   蔡永志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就在这个时候, 他又听到“哐”的一声巨响……   危险近在咫尺!   ……   ……   “休息一下吧。”   最先打破沉默氛围的是阮棠。   今天之前,他从未成为领导其他人的人。但阮棠又意识到, 当下, 除了自己, 其他人都不会、不能说出这句话。   他还是紧张, 开口之前拟了很久腹稿, 尽量让自己条理清楚,说:“我们一共五个人,可以分成三组,轮流睡觉。”一顿, “我一个人就行, 你们看要怎么分。”   话音落下,其他人都点了头,夏婷还主动说:“那我和郭姐一组吧。”   王舒雅和潘璐则说:“那阮棠, 你先睡。等时间差不多了, 我们叫你。”   阮棠一愣,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   潘璐:“你白天就一直没缓过来吧?好啦, 快睡。”   话音里没有过多关切,阮棠听着,却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   虽然只认识两天,但他已经能想到,如果在这里的人是林孟,一定要死缠烂打,绝对不让“高人”闭眼。   阮棠庆幸,还好自己刚才遇到的人是潘璐她们。转而又想,按照潘璐四人所说,林孟更早之前就拿她们当诱饵,自己趁机脱身。潘璐她们慢了一步跑出来,这才碰到自己。不知道林孟现在在哪里,如果正好被回过头的鬼碰上,也算自作自受。   他没推辞,说了句“好”,就就地闭上眼睛。   没躺下。原本就是冬天,光是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都冻得发麻,这还是有植物迷宫挡住寒风的情况下。要真躺下了,也许根本熬不到天亮。   阮棠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他原本以为,这一定是一个难眠之夜。可出乎意料,他竟然很快入睡,然后见到那个平台。   与之前不同的是,平台上不光是书,还有潘璐等人的身影。   她们像是古老胶片上的人物,身形都不清晰。其中,夏婷和郭慧梅正在和潘、王二人讲话。她们的声音压的极低,按说阮棠不可能听到。但是,他的确分辨出一点话音,是:“还是不要叫阮棠了,他看起来真的很累……”   阮棠一怔。   他朝前走。距离更近,几个女生的面容也更清晰了点。除了她们,旁边植物墙上的枯叶纹路一样被勾勒出来。   郭慧梅叹了口气,说:“还是个娃娃呢。”   夏婷说:“那咱们分成前半夜和后半夜。要是遇到危险了,再叫他。”   王舒雅:“好。璐璐,要不然咱们后半夜?婷婷之前背着郭姐跑了那么久,肯定也累了。”   “啊,”郭慧梅很不好意思,“你们这些女娃娃,心真好。”   潘璐笑笑,说:“行了,郭姐,你也赶紧休息。”   阮棠看在眼里,心想,她们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在一边看着。   话说回来,他现在见到的,真的是现实里的潘璐她们吗?   阮棠正迷茫不解,就见在旁边等待良久的书飞了过来,在他面前“哗啦啦”地翻开,来到新的一页。   “千里篇”。   和前面的“攻击”“调息”两篇清晰的指向不同,阮棠对着书,认真翻了几页,才明白,书上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利用一种叫做“神识”的东西,去看肉眼捕捉不到的画面。   这么厉害吗?   他有些不确信。但是,阮棠又忽而记起,来的车上,有一小会儿,他总觉得陈铭盯着自己。   阮棠的心猛地动了一下。也许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   他现在经历的一切,在场的其他人一无所知。   几个女生,加上郭慧梅一起,所有人挤在一块儿,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郭慧梅和夏婷先后睡着了。听着她们的呼吸声,潘璐和王舒雅更紧地贴在一起,透过月色,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好像没什么问题。   潘璐:“回去以后,”她碎碎念,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我要把这个学期攒下来的生活费全部花掉,去大吃一顿!”   王舒雅忍不住笑了,说:“你得先期末考试。”   潘璐:“……”   潘璐惊恐:“咱们的书还在房间!”   王舒雅听着,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算了,”潘璐叹口气,“挂科就挂科吧。要是我爸妈知道这两天的事儿,唉。”   王舒雅一样叹气:“咱们好几天没和外面联系,唉。”   两个女生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加油打气。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不到九点。她们算着天亮的时间,一直守了五个多小时。期间,实在是又冷又怕,还开始相互抽背知识点。   等到凌晨两点出头,两个人身子都麻了。她们轻手轻脚地叫了余下两个伙伴换班,像是之前想的那样,从头到尾,都没去找阮棠。   至于夏婷和郭慧梅,等潘璐和王舒雅和她们传授完“可以趁机复习”的“经验”后,夏婷无语。再等两个伙伴睡着了,她转头看郭慧梅。两人也小声聊天,不过这次聊的,是郭慧梅家里的事。   说着说着,时间过去。   天边有了一点亮色。郭慧梅犹豫着要不瑜囍要叫醒余下的人,就在这时,阮棠忽然睁开眼睛。   他的确睡了很久,郭慧梅见他这样,只当他是昨天白天操劳太过,这会儿终于睡醒。没想到,阮棠的第一句话就是:“走。”   夏婷蓦地意识到:“有东西?!”   阮棠点头。他警惕地看着夏婷和郭慧梅身后的植物围墙,那个叫“神识”的东西告诉他,那边有一个穿着园丁服饰、身上的肉烂的快掉下来的新鬼。   它手上拿着一把巨大的剪刀,对着植物墙端详一会儿之后,园丁鬼将剪刀探入墙中!   “唔!”   潘璐刚刚被夏婷叫起,就觉得身上传来一股巨力,将她推到地上。   潘璐原先就还没完全清醒,遭遇这么一遭,更是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在自己刚才靠着的地方,伸出来了两根剪刀尖。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剪刀尖猛地并拢,发出“咔嚓”一声。   潘璐浑身战栗。如果不是阮棠,这会儿被剪的就不是空气,而是她的脖子!   想到那个画面,她的倦意消失无踪。   潘璐一骨碌爬起,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剪刀,跟着阮棠走向迷宫另一边。   因暂时不用跑,就由潘璐和王舒雅先扶着郭慧梅。   有了昨晚梦里的学习,阮棠对神识有了初步掌握。当然还做不到书里那样利用神识做各种事,但是,起码能稍稍把视野抬高,去看两边墙后有没有隐藏新的鬼怪。   他还是很快开始疲惫。不过,他顺利帮一行人避开一只腐烂的流浪狗,还有一个来摘花的、掉了一只眼睛的小孩。   等到终于到了迷宫出口,阮棠将头探出去看了一眼,随即回到迷宫当中。   看出他脸色不好,郭慧梅问:“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阮棠心神不宁地点头,嗓子微微发哑,说:“有很多……”   在场其他人屏息静气看他。阮棠想了想,说:“很多‘工作人员’。”   潘璐之前曾经说过,她们几个女生在岛上骑着自行车游玩时,一个其他人也没看见。   而现在,她们,包括阮棠和郭慧梅,忽然明白过来:不,这座岛上一直都是“有人”的。   只是它们并不在玩家们活动的时间出现,而是像现在这样,只在玩家们应该休息的时候露面,勤勤恳恳地打理好花园,为游客们准备饭菜。   这个联想,让郭慧梅几乎吐出来。   前天晚上她吃的究竟是什么?郭慧梅拒绝想象。   在她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阮棠低声说:“现在出不去。”   几个女生的心往下沉了沉。王舒雅说:“就是不知道,它们是只在这个点出来,还是今天一整天都会在。”   郭慧梅下意识说:“最好马上就消失!”   “不,”王舒雅说,“如果它们真的一直都在的话,可能就说明,咱们的思路没有错。”   郭慧梅迷茫地看她,王舒雅则来了一点信心,说:“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按时去码头,咱们就能走了!”   ……   ……   “什么情况?”林孟问。   他和蔡永志都还活着。昨天晚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两人先后通过阳台去了隔壁房间。   他们心惊胆战地听着鬼在隔壁破坏。等到声音静了下来,两人原本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所在房子的门又响了起来。   两人忙不迭地继续跑。这么和鬼饶了许久圈子,无论林孟才是蔡永志,全部气喘吁吁。到最后,两人干脆硬生生挤在城堡一处突出的装饰雕像上,这才从鬼的追杀下逃脱。   无论林孟还是蔡永志,都信不过另一个人。他们一夜未睡,到这会儿,都是精疲力尽。偏偏蔡永志说,他好像看到花园里有什么东西。林孟的角度不好朝园子里看,只好听蔡永志的转述。   “全是鬼。”蔡永志说,“全是……”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他甚至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么大的酒店,的确应该有几十上百个干活儿的人。   只是,在干活儿的不再是“人”时,事情性质就变了。   因他这句话,林孟的心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_(:з」∠)_预计有失误,没下成   下章肯定可以了   ps.如果没有观老板的话会怎么样呢(沉思)   三个女生会在电梯间里被KO   郭女士会被自己老公推出去被KO   林孟和蔡永志也就不用说了。他们这一章能逃走,是因为鬼已经被阮棠同学击伤了,而且观老板一直盯着   所有人都死了之后,陈铭:他们好像都先回去了   阮棠(懵懵懂懂):哦哦…… 第187章 无限游戏(18)   “可是, ”植物迷宫里,郭慧梅小心地问,“咱们怎么出去?”   因这句话, 所有人一起看向阮棠。   阮棠感到了沉重压力。他想了半天,头脑还是空的。   要穿过花园, 意味着必须要从所有鬼之间经过。   而在花园之后,还有城堡内部的危机。阮棠扪心自问, 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应对的。   但是,要让他直接这么说,阮棠又有点做不到。   在他为难焦灼的时候, 潘璐忽而开口了。   她说:“咱们能不能从迷宫后面绕出去?”   所有人一愣。   王舒雅说:“咱们也不能确定,出了迷宫会是什么地方。”   潘璐:“那就像是之前那样, 先去岛的边缘, 再绕着边缘找码头。现在还在早晨, 时间应该来得及?”   她说得很不确定。不过, 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没人提出异议, 阮棠便又带头,再次往迷宫深处走去。   他们绕开流浪狗,绕开园丁鬼……花了比“走出去”更多的时间,终于来到植物迷宫另一侧的边缘。   因是冬季, 又是最深处, 这里的植物显然缺乏维护,墙上已经有了肉眼能看到的孔洞。   阮棠深吸一口气:“走!”   ……   ……   在阮棠、四个女性已经从城堡的范围内离开时,林孟和蔡永志紧张不已地把自己挪到不远处的阳台上。   已经到了早晨十点, 花园里依然满满当当。更让两人不安的是, 走廊上偶尔也会传来“咚”“咚”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徘徊。   要怎么办?   坐以待毙吗?   两个人不愿意这么选择, 但是,要说让他们从这里走出去,两人也不敢啊。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眼看时间来到中午,蔡永志忽然发现:“他们是不是离酒店越来越近了?”   林孟一愣,再往下看。蔡永志说的没错,原本那些工作人员鬼是在整个花园范围内游荡,但现在,他们明显靠近了酒店。   他咽了口唾沫,冒出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猜测:“他们不会就这么进、进来吧?”   蔡永志没回答。不过,在心里,他已经应了一句“应该是”。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蔡永志不愿面对,心中焦灼。   他刻板地咬起手指。没留意力道,一不小心,就咬到皮肉。   血冒了出来。蔡永志咽了口唾沫,说:“妈的,拼了!”   林孟还在不安,完全没有留意到,蔡永志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   虽然不知道鬼要做什么,但是,它们对人肯定不怀好意。   同理,如果有一个人吸引了它们的视线,自己逃走的概率,是不是会大大增加?   说起来,这还是林孟教给蔡永志的“知识”。   他没直接开口,而是起身,估量起自己能否爬到下一层的阳台。   林孟不可置信地看他。不过,在发现蔡永志竟然真的开始爬了之后,他咬咬牙,也跟在后面。   从五楼到了三楼。外面已经没有脚步声了,蔡永志抓紧时间,从门口冲出,来到二层!   下方就是大堂。他抓着围栏扶手,朝下望去一眼。   蔡永志的整颗心都凉了下来。   林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问:“怎么不走了?”   蔡永志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闭嘴!”   林孟有点动怒,不过,他也从蔡永志的反应里看出答案。   他压下恼火,用和蔡永志一样的姿势朝外探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前台鬼。   “咕嘟”,林孟想到自己一行人来的时候,就是对方给他们办理的入住手续,不由咽了口唾沫。   在他身后,蔡永志看着他臃肿的身影,思绪万千。   现在动手吗?   不,或许还可以再等等,让这头肥猪更有价值一点……   ……   ……   太阳升到天空正中,再开始西落。   潘璐和王舒雅早就没了力气,这会儿,是由夏婷扶着郭慧梅。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而且,按照三个女生对她们第一天走的路线的回忆,这一次,她们似乎选错方向了。   要回去吗?   所有人都选择拒绝。王舒雅算过了,以白鹭岛的大小,他们就算走错方向,也能及时赶到码头。可这会儿一旦回头,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了。   因此,虽然累,可他们还是选择往前。   “回去以后,呼哧,”潘璐说,“我想好了,要大吃一顿,你们呢,呼哧。”   王舒雅这次没提考试的事儿,而是说:“我再也不出去旅游了,就好好待在家里。”   夏婷也说:“嗯,原本还有一个和其他学校的联赛,这下子,我绝对不去了。”   几个女生说完了,目光转向郭慧梅。   嗯,不用说,郭姐要离婚。   潘璐问:“阮棠,那你呢?”   “我?”阮棠没想到自己会被叫到。   “对,”虽然是冬天,可走了太久,潘璐还是出了一额头汗,“回去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阮棠沉默了。他想,也许自己会再去确认一下陈铭的情况。世界上总会有这个人的,只是他遇害的时间可能更早。   又想,从当初旅馆带出来的枕头没有了,很遗憾。有机会的话,想再去买一个。   再有,学期结束,自己应该回家了。   阮棠说:“嗯,好像还有挺多事情想做。”   潘璐笑了笑。她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夏婷惊喜道:“呀,那边是不是码头?!”   她们几个里面,王舒雅的手机是彻底报废了,夏婷和潘璐的机子没电。要确认时间,还要靠郭慧梅。   下午两点半,五人重新站在他们三天前到来的地方。而在他们眼前,依然是漫漫无际的海面。   王舒雅的心沉了下去,潘璐和夏婷脸上也有失望。郭慧梅自然不会因眼前一幕欣喜,不过,看着几个一路上都热热闹闹、打起精神的女孩儿变成现在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郭慧梅正想说点什么,阮棠开口了。   “快来了。”他看着海面上的一点,忽然这么说。   其他人惊讶地朝他看去,再顺着阮棠的视线,去眺望海面——   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听阮棠补充“应该就是咱们来的时候那条船”后,几个人心里还是燃起了信心。   阮棠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高人嘛,眼神肯定比自己好。   气氛重新回到轻松。潘璐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喃喃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会儿的太阳都特别好?之前在岛上,天阴的时候就不说了。就算天亮着,也一点儿都不暖和。”   这话得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赞同。王舒雅正要开口,却又发现,从刚刚开始,阮棠一直看着岸上的某个地方。   她问:“阮棠,你在看什么?”   “有东西在那边。”阮棠说,“好像……是一个人?”   人?   三个女生和郭慧梅一起紧张。潘璐瞬间从地上跳起,和阮棠一起,看到岸边晃动的草丛。   是谁?待在那种地方,绝对不像是林孟和蔡永志啊!   心情越来越紧绷。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拨开岛上过于茂盛的草丛,一个人走了出来。   赫然是胡兴。   郭慧梅几乎晕了过去,潘璐三人也吓得不清。   只有阮棠,他带着一点迟疑,说:“这好像是活人?”   其他人:“……咦?”   见其他人害怕,阮棠咬咬牙,走上前去。   他同样很怕。但是,这两天下来,无论是陈铭还是前面冒充胡兴的鬼,都是虽然披着一张没有差错的面皮,却能被他看出问题。所以,这会儿,他也有了点信心。   与他们的紧张不同,胡兴见到阮棠等人,就像是见到亲人,登时露出一副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说:“我可总算见到人了!”   阮棠留意到,他走路都很踉跄。   而他身后,几个女生也开始犯嘀咕了。   潘璐说:“他这样子,像不像是……”   王舒雅:“饿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胡兴哀嚎一声:“你们有吃的吗?我要饿死了!”   一行人愣住,阮棠:“怎么回事?”   胡兴哭丧着脸:“我她妈走着走着就晕了,再醒来就在外面躺着。原本想着找个酒店,可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找着!要不是遇到一条小河,我就渴死在这儿了——哎呀,船上应该有吃的吧?”   他看着阮棠五人身后,双眼灼灼发光。   阮棠五人回头去看。这下子域吸,潘璐等人也看到了那艘之前送他们来,这会儿要接他们走的船。   ……   ……   时间越来越晚,眼看到了三点。   冬天,天原本就黑的早。蔡永志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地看了眼在另一边蹲着的林孟。   没想到,恰好与对方的视线对在一起。   蔡永志一怔,随即扯出一个虚假的笑脸,说:“林哥,你看,咱们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林孟咕哝,说:“走?下面就是鬼,要走你先走!”   蔡永志暗骂:合着他也打着我的主意啊?   不愧是能把自己老婆推下水的人。   蔡永志咬了咬牙,却没有直接翻脸,而是装模作样,说:“其实呢,我有一个想法……”   林孟颇为期待地听着。   蔡永志也不光是坑蒙拐骗。他是真有创意,提出:两个人录一段儿音,再把手机丢到酒店后面。这样一来,那群鬼也会觉得他们跑到在酒店外。   到时候,就能从大堂正门离开了。   林孟听得眼前发亮,不住点头,还夸蔡永志:“小蔡,行啊,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光!”   蔡永志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说干就干。他们找了个房间录音,之后果然把手机从窗口丢了出去。   声音播放的一瞬间,整个花园的鬼都动了。   看着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蔡永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在他身侧,林孟喃喃说:“这就行了吧?”   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走廊。往外一看,蔡永志惊喜:“成了,真的成了!”   那个前台不见了!   林孟闻言,眼睛也开始放光。   两人不耽搁时间,立刻下楼。   满心兴奋地到了楼下,冲出大堂。   这一刻,蔡永志近乎想要高歌一曲。自由了!逃出来了!   他没有去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唯有一个念头,这鬼地方,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是喜极的时候,他余光从什么东西上划过。   蔡永志愣住。   他牙齿开始打颤,看向自己身侧不远处,酒店入口两边。   鬼。全是鬼。   一具具腐烂的尸身,直勾勾地看着他。   “跑啊——!!!”蔡永志话音落下,一把把身侧林孟推到地上,按照自己先前所想的那样,去吸引鬼的注意力。   林孟猝不及防之下摔倒,正要破口大骂,就看到两边齐刷刷朝自己看来的鬼。   来不及多说什么,他赶忙爬起,同样往外跑去。   ……   ……   虽然上了船,可船一直没有开。   胡兴早早去了小厨房大快朵颐。期间,还曾提出“船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等听完阮棠等人这几天的遭遇,他惊掉下巴。再看着手上的食物,胡兴心情复杂。   “应该可以吃。”阮棠说。   胡兴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败给了食欲。而在那之后,几个女生又开始讨论,船难道是要等到某个特定的时间才要起航吗?   “也可能是在等什么人?”王舒雅说。   蔡永志和林孟一前一后,从大道上跑了过来。   蔡永志一马当先地上了船。他身后,林孟气喘吁吁。再往后,却是一群鬼追着。   等到林孟好不容易靠近,他脸上的渴望、迫切,全部那么清晰。   偏偏在这时候,船动了。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是这趟旅程结束的时间。   林孟眼前的画面好像变成慢镜头。他看着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在惯性的作用下,他还在往前冲。可是,船与岸的距离,已经超过他能迈过的程度。   他就惊慌失措,一脚踏空。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伸了出来,将他拉住。   林孟借着这个力道,一脚踏在甲板上!   回过头,看着码头上的一排鬼,他惊魂未定。   再回头看刚才拉住自己的人,竟然是郭慧梅。   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郭慧梅的好,对自己之前抛弃她,甚至想让她来替死的行为有了愧疚之心。   不过,老婆到现在还愿意救他,一定并不怨恨吧?   林孟感动,说:“老婆,我之前真是太混账了!回去以后,咱们一定好好……啊!你做什么?!”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郭慧梅一巴掌扇在脸上。   看着眼前这张相对二十年的面孔,郭慧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还有释然。   她说:“回去之后,咱们就离婚!”   她刚才拉林孟一把,是因为她还是个人,而不是和林孟一样的畜生。或者说,刚刚那种情况,只需要伸手就能救下一条命,那哪怕对方是条狗,郭慧梅都会出手。   因她这句话,林孟心里涌出的感动消失无踪。   他愤愤骂道:“离就离!以为谁多稀罕你似的。我回头就找个年轻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潘璐三人身上划过。   潘璐被恶心的不轻屿昔。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孟先僵住了。   他看着船舱方向,说话都打绊子,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发出一声公鸡似的尖叫:“鬼啊!!!”   惊叫之后,林孟眼睛一翻,倒在地上。   从船舱里走出的胡兴:“……”   作者有话要说:   按理来说无限流应该死人的,但观老板一直盯着,他不会让人死_(:з」∠)_ 第188章 无限游戏(19)   看着林孟的表现, 潘璐不屑地撇了撇嘴。   倒是胡兴,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见此情景, 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哎, 我是不是吓到这个老哥了,”视线一转, 看到蔡永志,惊喜,“永志!”   蔡永志咽了口唾沫。   和林孟一样,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鬼啊!   不过,蔡永志没把这话说出来。   现在看到潘璐等人的表现, 他也确定了, 至少面前这个胡兴是活人。   保险起见, 他还是问了一句:“胡兴, 你……”一顿, 眼圈发红了,“竟然还在?”   胡兴看他这样,有点没想到。   两个人的感情这么好吗?   其实不光是他,蔡永志自己都没想到。   可眼圈一红, 他就控制不住了。   比起对“胡兴竟然还活着”的喜悦, 他心中更多的,是对自己还活着的庆幸。   眼看胡兴和蔡永志凑到一窝,再也没人管地面上的林孟, 潘璐再撇撇嘴巴, 转回头去。   不光是她, 其他人也有类似动作。   他们看着白鹭岛越来越远, 站在岛屿边缘的鬼慢慢化作一片白雾,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王舒雅喃喃道:“结束了……”   阮棠过了会儿才接口,说:“嗯,结束了。”   一个小时之后,郭慧梅的手机恢复了信号。   借用她的机子,三个女生轮流给家里打了电话。   她们讲好了,不把前面的事情和家里人说。既然危机已经过去,就没必要再让人担心。   而且,说白了,家里人也不一定相信。   等潘璐三人报完平安,听过家人或多或少的“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家里担心死了,都报警了”的抱怨之后,潘璐等人一起笑了。   她们之后,蔡永志和胡兴也来了。   等他们两人也结束,林孟悠悠转醒。   船上其他人都不待见他,他也没再觍着脸往过凑。只是满脸怨气地蹲在船头,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海岸,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而在他身后不远,郭慧梅转向阮棠。   阮棠没提出报平安的事情,但郭慧梅主动问:“你要不要手机?”   阮棠脸上出现明显的迟疑。   郭慧梅毕竟年纪更大,见过的人事更多。看阮棠这样,就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阮棠果然也在想了片刻之后拒绝她,说:“不用。”笑了一下,“我这趟出来,没告诉父母。”   潘璐意外:“哎?”   阮棠抿了抿嘴巴,补充:“对,他们不知道我出来了。”   潘璐心想:真没想到。之前看阮棠说他名字来历,是对他爸爸妈妈很有纪念意义的海棠树。当时我就觉得,这家人的感情一定很好。   可这都几天了,哪怕阮棠压根没和父母说他出来玩的事,也应该和爸妈联系一下,说说闲话吧?   他刚刚死里逃生,难道就不想念自己的父母吗?   这些话,潘璐没有说出口。   她在心里暗暗疑惑了片刻,就听夏婷惊喜道:“我们出发的码头!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船上的所有人一起眺望,脸上都露出希望的光芒。   而在他们身后——   隔着平静的、无垠的海面;   碧蓝的、清澈的天空。   自上方俯瞰,刚刚游客们离开的岛屿上,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   白雾缠绕着黑影,黑影又反过来侵蚀白雾!   白雾自然是岛上的鬼化成,黑影,则是……   酒店五楼,房间里。   观澜嫌弃地看着下方的动静。那团黑色里的东西,从前天晚上,阮棠跑开之后,就放弃维持人样了。   用来遮挡身上古怪的围巾、口罩全部遮掉,露出下方焦黑的皮肤。   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瘪了下去,却没有完全消失。这会儿在缠斗中晃晃悠悠,就像是一个被龙卷风拉着乱转的气球。   不过,这个“气球”看起来寒酸,在打斗里,却一点儿都不弱势。   在白雾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被侵蚀了三分之一。   原先的白色骤然变黑,场上的局面不再是势均力敌,而是黑影单方面的碾压!   从头到尾,观澜都没有插手它们之间的争斗。   他看着黑影吞噬完全部白雾,而后开始慢慢凝聚。   陈铭又一次出现了。随着黑影聚拢,他身上的焦黑色一点点消失。   等到黑影只剩下短短一条,乖巧待在他身后,陈铭迈开步子,往岛外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形就要晃过至少十米。   如果是其他人,当然难以追赶。但是,看着他的人是观澜。   陈铭甚至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双眼睛始终看着自己。他很快离开岛,跨上海面。   然后勤勤恳恳地继续走。   见状,观澜略有怀疑:难道我之前的思路错了?   在发现阮棠的命运轨迹很奇怪之后,除了给他灵茶、法诀之外,观澜还做了另一件事。   他重新梳理了一遍阮棠遇到的事情,然后发现,阮棠经历绝大多数事件的时候,身边都跟着一个“人”。   陈铭。   他当然不是真的人。但是,作为一只鬼,他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跟着阮棠,从校园生活,走到世界毁灭的结局。最后,终于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将阮棠彻底囚禁。   之前赤松旅行社的导游去到旅馆时,观澜直接让越无虞把鬼解决掉,以至于后面无法追踪它们的来历。现在,观澜吸取教训。   他看着陈铭进入市区。这时候,阮棠几人也刚好上岸,正在一边互留联系方式。   蔡永志和胡兴不说,潘璐等人和郭慧梅虽然只认识三天,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她们已经说好,等到潘璐她们期末考试结束,要去郭慧梅家做客。当然,也邀请了阮棠。   胡兴在一边期期艾艾地看着。潘璐犹豫一下,心想,虽然不知道之前自己三个是怎么诊断错了,但要是她们看得更仔细一点,胡兴也不用在野外挨饿受冻。   潘璐勉为其难,问他,要不要也来留个联系方式。   胡兴登时惊喜。   他们完全不知道,人群之中,正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陈铭对余下游客的兴趣不大。他最主要的,还是去看阮棠。   可是,视线没落上去多久,阮棠就像察觉到什么,猛地回身。   陈铭心中升起不妙预感。他立刻软下身子,化作片片影子,藏在其他人身后。   阮棠疑惑地转回头,正好,听潘璐说:“你可一定要来啊!”停一停,用了“我小声说,但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告诉阮棠,“我们之前看了郭姐的相册,她手艺特别好!”   阮棠忍不住笑了,答应:“好。”   而在他身后,陈铭已经离开了。   观澜照旧跟着。在他的考虑里,与陈铭一起,也许能找到一点对解决当下状况有用的线索。   没想到,陈铭竟然只是找了个城中村。   在里面摸索一圈儿之后,他选择了一个没人的屋子进入。   然后就……   苟着。   观澜等了两天。两天里,陈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等到第三天,陈铭吞掉了一个刚刚生长出来、还只能弄点简单鬼打墙的小鬼。   观澜确定了。也许陈铭是真的没打算和“本源”联系,他来这儿,是打算继续狩猎。   认识到这点后,观澜也就不再隐藏,直接在屋子里现身。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力量。出现的一瞬,整个屋子都被灵光包裹。   陈铭就像是热锅上的水珠。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黑影在灵光下蒸发、粉碎。观澜听到了来自鬼的哀鸣,就像无数男女老少在这一刻共同痛泣。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里,一定早被震得心神动荡,但是,观澜完全无动于衷。   区区一个小鬼。   他垂下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只剩下一个瓷砖大小的黑影。   陈铭瑟瑟发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嘉禾市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吗?他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自己……   正想着,他听观澜开口了。   观澜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   ……   结束期末考试,学生们预备返乡。   不过,返乡之前,阮棠按照之前的约定,准备出发前往郭慧梅家。   路上遇到导员,两人打了招呼,并行了一段路。   如果是元旦之前,阮棠大约是做不到的。但现在,他不单单能导员简单地聊天,说起自己打算去“朋友”家,还在犹豫之后,忍不住问辅导员:“老师,陈铭他家里有联系您吗?”   辅导员闻言一愣:“陈铭?”   阮棠见状,只当导员是终于想起来,有一个学生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   虽然这也不太应该,毕竟,陈铭可是一场考试都没参加啊。   没想到,导员反问他:“是谁?也是咱们系的吗?”说着,皱起眉毛,喃喃自语,“陈铭……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阮棠错愕,说:“就是和我一个寝室的。”   导员立刻道:“你不是一个人住的吗?我前面还想和你说呢,下学期,你宿舍应该会住进去几个咱们系的新生。”   阮棠听着,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怎么会?那陈铭——”   他闭嘴了。   陈铭是鬼。阮棠已经知道这点。   但他没想到,从头到尾,陈铭都只在自己眼里出现过。   阮棠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陈铭一路“陪伴”着阮棠,一直到世界上只剩下阮棠和自己。   现在——   导员挠头.jpg:陈铭,有这个人吗? 第189章 无限游戏(20)   阮棠不说话了, 导员则开始担心:“难道有其他人进咱们宿舍楼了?”   阮棠大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脱口而出:“开学的时候,我一到宿舍, 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他说他叫陈铭,是我舍友, 然后很快就走了。之后一直没见到他,我还以为他是办了手续之后就去外面住。”   好像说得通, 不过,导员还是不太放心,叮嘱:“这么看, 可能当时你宿舍进小偷了!怎么现在才说?还好没什么财物损失。”   阮棠点头。他心不在焉,对导员后面的话, 却是没听太清楚。   等到两人分开, 阮棠慢吞吞往外, 按照自己查好的路线上了公交车。   他顺利找到郭慧梅家。到楼下的时候, 还记起什么, 买了点水果。   后来敲门,开门的竟然是夏婷。她,王舒雅,加上潘璐已经到了。外表看不出来, 其实潘璐厨艺还不错。进了门, 就凑到厨房,和郭慧梅商量起菜谱。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们是实打实的过命交情。三个女生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不说, 郭慧梅也真心实意把她们都当女儿看。   见了阮棠, 夏婷乐了, 说:“我们刚才还说呢, 要不要和你打个电话。”   阮棠抿唇笑笑。夏婷她们也看出他不擅与人交际,并不在意他此刻的腼腆,而是往旁边让开一点,说:“来,快进!”   厨房里已经飘出饭菜香。除了潘璐之外,王舒雅和夏婷也在摘菜。   郭慧梅都不好意思了,说:“说好我请你们的,怎么反而让你们……”   潘璐说:“没事儿,咱们一起弄,还能吃得早一点。”   放下带来的水果后,阮棠也加入摘菜的队伍。   他动作熟练,夏婷和王舒雅见了,都觉得惊讶。   王舒雅说:“你经常做饭吗?”   阮棠轻轻“嗯”了声,说:“我奶奶去世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住了。”   奶奶去世、一个人……   信息量有点大。不过,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这会儿不应该问一句“那你爸妈呢”。   阮棠今年才刚上大一。他这会儿说“一个人住”,当然不会算上在学校住宿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成年之前,就是一个孤身一人的状态。   王舒雅和夏婷把疑问咽进肚子。夏婷笑笑,说:“刚刚舒雅摘菜,竟然把一颗白菜剥得只剩下芯子,哈哈。”   王舒雅“哎”了声,吐槽:“不是说好不说了嘛。”   阮棠听着她们的话,感受着当下的热闹,露出一个微笑。   等到所有饭菜上桌,几个女生开开心心地拍照、准备发朋友圈之余,阮棠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问一句:“郭姐,你离婚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在几个大学生忙着期末考试的时候,郭慧梅就在跑手续。   听到阮棠的话,她笑容淡了一点。不是针对阮棠,仅仅是觉得自己之前怎么能在林孟身上荒废那么多时间。   郭慧梅说:“他也同意,不过手续没那么快办完。”   还有一句话,郭慧梅没说。   两人的儿子听闻父母要离婚,当即给郭慧梅打了个电话,说希望她不要冲动,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说。   郭慧梅倒是很理解,没亲眼看到白鹭岛上的事,儿子肯定觉得父母感情破裂的莫名其妙。   不过,在儿子的话音里,她只说了一句:“你是先给我打电话的?”   儿子一愣:“对。”   郭慧梅说:“去问问你爸再说吧。”说着,将电话挂断。   也不知道林孟和儿子说了什么——十有八`九还是“离了之后我照样能娶一个年轻鲜亮的”那一套——再把电话打回来的时候,儿子态度变了,坚决支持郭慧梅。   在郭慧梅的话音里,阮棠懵懵懂懂地“嗯”了声。   “不说那些了,”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人,郭慧梅主动提议,“咱们来喝一杯吧。”   杯子里自然不是酒,而是郭慧梅提前买好的饮料。   五个杯子碰到一起,植物迷宫里的森森寒意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室温暖。   “干杯!”   潘璐补充:“新年快乐!”   其他人一起笑了,包括阮棠。   他的心情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   阮棠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像今天一样高兴了。   对“快乐”的回忆停驻在很久之前。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外界,总觉得眼前蒙着一层雾气。   而现在,雾气终于消散,露出生活真实鲜活的模样。   “对了。”放下杯子之后,阮棠拿出手机,“我把之前梦里看到的那些内容整理了一下,先把第一部 分发给你们。你们觉得有效果之后,再来找我要第二部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惊讶。   郭慧梅道:“这不合适吧?毕竟是给你的东西。”   阮棠摇摇头:“谁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你们也练习一下,有备无患。唔,还有你们家里人。”   因这句话,其他人陷入短暂沉默。   对啊,她们虽然从那座鬼岛上下来了,可谁也不能保证,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遍。   原本的喜悦气氛散去一些,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潘璐点了点头,先把阮棠发来的文档下载了。   原本以为会很难,但点开一看才发现,里面的内容竟然十分平实简单。   “需要耐心。”阮棠介绍经验,“我一开始是梦到。梦里也做不了其他事,所以我就对着练下去了。”   “正好到寒假了。”潘璐喃喃说,“我想想哈,其他人是不是也会遇到那种事?咱们能不能把这玩意儿包装一下,弄成那种‘学会这三招,多活二十年’的推送,在网上发发?”   要是直接说这是抵御鬼的方法,大概率要被封号。可如果仅仅是当成养生小妙招,找准受众,应该很容易实现传播。   听了潘璐的话,王舒雅和夏婷眼前一亮。郭慧梅更是说,如果她们做好了,自己一定会在朋友圈好好宣传。   一桌人心头的不安化作冲劲。接下来半顿饭,都在商量具体要怎么编写。   他们不知道,同一时间,潮声旅馆内,观澜的神色愈来愈古怪。   越无虞看出了,略有担忧,问:“澜哥,怎么了?”   观澜眨眼。出乎越无虞意料,他脸上的忧色竟然淡去了,转为一个浅淡笑容,说:“找到了。”   越无虞:“……”咦?   观澜:“对,让这个世界抵御侵害、不受污染的办法。”   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哪怕观澜已经十分留心,把自己见到的所有人的命运都看过一遍,能阻止的灵异事件毕竟有限。   但是,如果不光是他一个,而是“所有人”呢。   污染本身也是一种力量。如果不受其侵害,而是对它加以利用——   观澜慢悠悠地靠回椅背。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天道已经不再死气沉沉,而是焕发生机。   ……   ……   从郭慧梅家离开之后,阮棠还是没直接回家。   就像他前面说的,就算回了家,他也是独自一人。既然这样,不如待到封校前一天,至少还不用自己做饭。   出来的时候,和他一起排队的人很多。回程路中,同样年轻的面孔却寥寥无几。   他靠在车窗上,发着呆,看向窗外。   耳边是车载电视播放的新闻,说近日某小区外的巷子里出现一个虐猫、虐狗者。   记者义愤填膺:“根据周边居民反应,这已经是一个月内出现的第三具小动物尸体。”   车上的其他乘客开始议论,都说:“谁啊,这么没道德。”   “警察都不管吗?”   “也抓不到人吧。你们没听上面说,都是一大早起来就出现了。”   在人们的讨论声里,阮棠一点点回神,看向电视。   画面入目的瞬间,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那条巷子,竟然就在他住的小区之外!   熟悉的地方上了电视,阮棠的心态截然不同。   新闻已经转到下一条了,他干脆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寻起消息。   没一会儿,阮棠找到了爆料者的微博。   他点进去看了看。具体的时间、地点……没错了,那条巷子,他从奶奶留下的小房子的窗口就能看见。   阮棠略有不安。倒不是有什么联想,而是在他看来,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精神恐怕不太稳定。和对方住在相邻的地方,难保什么时候会有危险。   青年的眉尖一点点拧起,手指下滑,落在爆料者发出来的照片上。   所有图片都打了马赛克,不过,阮棠还是留意到一个细节。   所有小动物尸体下方,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渍。   上个月,的确有几天下雨了。   有什么念头从阮棠脑海中快速划过。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到公交播报:“下一站,嘉禾大学,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他连忙站起,从拥挤的人群中挪向车子后门。同时心想,冬天这么干燥,应该不会再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很想吃烤五花肉。   脆脆的,香香的,油滋滋,热乎乎。   哧溜哧溜…… 第190章 无限游戏(21)   事实证明, 阮棠想错了。   他回家不到一天,天色又阴沉下去。   虽然是冬天,但嘉禾市位置偏南, 并不会落雪。   雨水淅淅沥沥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色依然暗沉。   阮棠开窗的时候, 被迎面刮来的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他抽了口气,赶忙把窗子重新拉上。再换下睡衣, 准备出门买早餐,顺便给自己采购点过年的东西。   也不是仪式感。自从爷爷去世,爸妈离婚, 阮棠和奶奶一起生活后,祖孙两人的生活一直很简单。最多是生日多一个荷包蛋, 过年多几盘腊肉炒菜。   不过, 再过两天, 楼下的商铺大概就全关门了。到时候想买东西, 只能去更远处的超市。   阮棠倒不担心路远。但是, 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力气有限。到时候,万一买好了东西,偏偏带不回来, 岂不是尴尬。   没想到, 一出门,就和对面的邻居撞上了。   阮棠一愣,随即笑了:“唐奶奶, 这么早出门?”   因自己奶奶的关系, 阮棠和小区里很多老年人的关系都不错。   老太太见到他, 同样一愣, 先问:“呀,小棠,放假了?”   阮棠点头,说:“昨天刚回来。您是不是要去买早餐?”   老太太这才叹口气,露出愁色,说:“还说呢!我早上起来一看,家门竟然开着。”   阮棠登时紧张。难道进小偷了?   老太太继续说:“花花竟然跑出去了。”   阮棠一下子皱起眉头。   花花,是唐奶奶养的小狗。   不是名贵品种,仅仅是流浪犬生下的土狗。一窝里就活了那一个,聪明又机灵,很早就陪伴着独自在家的唐奶奶。   阮棠曾听自己奶奶说过唐奶奶家的事。往前二十年,她也是个享福的老太太。结果一场事故带走了她的老伴儿、儿子。年轻的儿媳妇带着孩子改嫁了,最先还会带着孩子回来看看。越往后,回来的次数越少。这几年,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可以想见,对孤独的唐奶奶说,小土狗是多大的慰藉。   在阮棠面前,老太太懊恼,说:“花花聪明,早就会开门了。我明明知道这个,可昨天晚上竟然没锁门,现在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阮棠安慰她:“奶奶,您别急。这样,我正好要出去,待会儿就在附近帮您找找。”   老太太焦灼又愁苦地“哎”了声,说:“咱们一起下去。”   阮棠原本想拒绝,说自己一个人就行。但再看看唐奶奶,他又想到,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可能反倒要无法安心。   “行,”阮棠说,“不过这样,您把花花的饭盆放在外面,给里面放点吃的。如果花花回来了,咱们就能知道。”   老太太眼前一亮,说:“这法子好!”   不久后,小区里出现了两道身影。   唐奶奶身子还算硬朗,可眼神到底比不过年轻人。在阮棠到处看、寻找小狗身影的时候,她只能一遍一遍喊:“花花,花花。”   有其他相熟的邻居见了,都凑上来询问情况。唐奶奶和阮棠解释过,寻找花花的队伍又壮大。   只是从清晨找到中午了,还是没什么收获。   不止如此,阮棠还从其中一些人脸上看出欲言又止。   阮棠深呼吸一下,没说,其实自己也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在新闻上、爆料者微博上看到的图像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再有,昨天晚上又下雨了。   要不要去那条巷子看看?   等到其他人慢慢回家吃午饭,阮棠下定决心,对唐奶奶说:“这都中午了,要不然,您先回去。”   唐奶奶“哟”一声,说:“这可不成,找不到花花,我……”   阮棠带着几分忐忑,语气却很坚定,说:“光是咱们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啊?我想着,咱们做一个找花花的启事。正好,我之前也拍过它的照片。”   唐奶奶听到这里,转忧为喜,说:“行,这办法好!”   阮棠又说:“那好,您先回去,也帮我做顿饭。我出去看看,现在打印店还开着没。”   因这句话,唐奶奶记起来了:“小棠,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阮棠尴尬地点了下头。唐奶奶振作一点精神,嘴巴里喃喃说着“这可不行”,终于回身离去。   阮棠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往外间走去。   他不光是嘴巴上说说。出了门,阮棠的确先确认了打印店还在开门,随后才往巷子里去。   这条小巷,他之前经常走。那时候年纪还小,总觉得路很长,墙很高。一直到要上大学,观感才慢慢不一样。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阮棠又有了类似的感觉。   走啊走,总是走不到头。   空气又湿又冷,贴在皮肤上。   他实在难受,用上梦中书讲述的调息方式,才觉得舒服很多。   巷子也近在眼前了,那边还有一个高高的绿色垃圾箱,像是已经被塞满,周围也零星堆着垃圾。   阮棠见状,记起来,爆料者曾提到过,对方第一次发现小动物尸体,就是在准备扔垃圾的时候。   他的心情骤然紧绷。   阮棠严肃地走上前去,想把垃圾箱的盖子打开,又有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找了张卫生纸垫在手下,终于抬起盖子。   出乎阮棠意料的是,里面的确塞满了,塞的却是个肉眼可见规格的木架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总之一句话。放下这玩意儿之后,里面绝对没空间方放别的。   阮棠松了口气,重新将盖子放下,心想:我也太夸张了,怎么可能正好遇到新闻里的事情。   他打算离开了,回去先吃个东西,再按照自己和唐奶奶说好的那样,做好寻狗启事打印。   正要走,一不留心,脚踢在旁边的垃圾袋上。   阮棠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还好,鞋子上没沾到脏东西。   他正庆幸,余光忽而闪动一下。   阮棠的动作一点点凝滞。他盯着自己刚刚踢到的方向,因他的动作,那个垃圾袋滑开一点,露出下面的东西。   他的喉咙有些发烫,心跳的频率骤然拉高。手心又出汗了,明明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却比在白鹭岛时还要紧张。   阮棠心里祈祷:不要,不要。   他小心翼翼,把被自己踢过的垃圾袋拎开。   这下子,原先被遮住的狗尸一览无余。   血迹斑斑的皮毛,早就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还有身上狰狞的,不知道由什么造成的伤痕。   阮棠蓦地站起身,回过头,开始干呕。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明明在白鹭岛上,他见过比这恐怖一百倍、一千倍的场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死亡”。   城堡酒店里,无论是最初冒充胡兴的鬼,还是后面的园丁鬼、工作人员鬼,都顶着一张死了起码三个月的面孔。的确可怕,但是,也仅仅是可怕。   可花花不一样。阮棠记得它还是一只小狗时的样子,也曾许多次和它一起玩耍。他连花花会开门的事都知道,因为有一天夜里,唐奶奶也是急病发作。当时老太太已经倒在地上,失去意识。正是花花开了自家门,在阮棠家门前不住“汪汪汪”,引来了阮棠家的祖孙,终于及时把唐奶奶送医。   那么聪明,懂事,活力满满的花花。   现在,成了一具被扔在垃圾堆里、血肉模糊的尸体。   阮棠花了很大时间,终于缓和过来。   他紧接着要面临的问题是:怎么办?把这件事告诉唐奶奶吗?   如果不告诉的话,后面要怎么找寻。或者,如果告诉的话,唐奶奶能否接受。   阮棠觉得,答案应该是“不能”。   他心事重重,到底决定先离开。   回去的路上,阮棠梳理思绪:也许可以折中一下。不让唐奶奶再持续地、无望地寻找,但是,也不要把花花凄惨的死状说出去。   他慢慢形成了清晰的想法。恰好,也到了自家单元楼下。   阮棠上楼,敲门,一气呵成。   伴随着“咚咚咚”门响的,是“汪汪”两声。   阮棠一怔,本能地觉得自己听错了。   毕竟花花已经不在了,楼上、楼下又没有其他养狗的人家。   也有可能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他想了一个理由,正在这个时候,面前的门打开了。   阮棠前面思考了很多,唯独没想过,将门打开的时候,唐奶奶竟然是笑着的。   她看起来真是开心极了,脸颊上的皱纹都透露着轻松,和阮棠说:“我还想着要怎么和你说一声呢!花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开局的时候对比,阮棠变化好大的 第191章 无限游戏(22)   阮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老太太回过头, 朝屋内喊:“花花!快来!”   随着她的声音,屋内传来响亮的一声“汪”。   一条狗从屋内跑了出来,和阮棠记忆里一样, 活泼又欢快。   它整体呈白色,只有背上多了一块黄褐相间的花纹   那块黄褐相间的花纹, 阮棠刚刚才在垃圾箱外见过。   他看着笑呵呵的唐奶奶、活蹦乱跳的花花,短暂沉默。   真是熟悉。他想。   眼前一幕, 好像和白鹭岛上发生的事情重叠。只是这次,先是死掉,随后再度出现在阮棠眼前的不再是“胡兴”, 而是邻家奶奶养的小狗。   厨房里多了“嘀嘀”的声音,唐奶奶一下子记起来:“瞧我这记性!我刚想着炒菜呢, 结果小棠你一来, 我就给忘了。行, ”她眼睛是弯起来的,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 “那我先去做饭,你先和花花玩儿。”   阮棠扯了一下唇角,看唐奶奶哼着歌儿,回到厨房。   客厅只剩下他和花花。阮棠一低头, 就看到花花在朝自己摇尾巴。   不, 不是……   他眼神晃动一下,不熟练地用起自己的另一套视野。   他的神识,他的灵气——   客厅里的场景陡然变化。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不再是活泼可爱的小狗, 而是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像是由无数垃圾、淤泥拼凑而成, 阮棠从它身上分辨出鸡骨头, 菜叶子, 乱糟糟的纸团,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液。   他又有点想吐了。想到这么个东西伪装成花花的模样,来到唐奶奶身边,阮棠就不寒而栗。   假如他现在不在呢?或者哪怕他在这里,却看不出这玩意儿有问题呢?   唐奶奶会毫无戒心地把这玩意儿当成花花,和它朝夕相处。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有可能的,是某天早晨,打开房门的老太太同样不再是活人,而是这一团恶心的存在。   在垃圾鬼面前,阮棠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   他眼神冰冷,看得垃圾鬼也明白了,眼前的青年不再是刚刚那个会被自己炮制出的假象欺瞒的老太太。   房间里的温度开始降低,玻璃上凝结出一层霜花。   垃圾鬼警惕而贪婪地看着阮棠。它改变了目标,一个老太太,吸引力原本也比不上年轻、鲜活的血肉。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人类,还散发着诱人扑鼻的香味,让垃圾鬼食指大动。   它不觉得一个人类有能力对付自己。   虽然之前没有吃过,但是,这仅仅是能量更充足、味道更好的血肉,不会有反抗的能力。   垃圾鬼身体散开,朝着阮棠一扑而上!   阮棠有种预感。一旦被那些鸡骨头、菜叶子沾上,自己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他骤然躲过。虽然身形不算敏捷,但在阮棠使用神识的前提下,垃圾鬼的动作就显得太慢。   一击不成,垃圾鬼正要转向,就发现自己被挡住了。   一层无形的、带着淡淡光晕的灵气出现在阮棠面前,为他抵挡住垃圾鬼。   不止如此,灵光还一点点凝聚成网,将其打包。   也是因为垃圾鬼刚诞生不久,还很弱小,此刻竟然真的被阮棠困住。   饶是如此,阮棠依然在短时间内浑身虚软,动弹不得。   他手撑在桌子上,喘着气,头晕眼花。   好在唐奶奶仍然在厨房,完全没留意外间的动静。   阮棠把椅子拉开,坐了下来,终于舒服一些。   他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眼前这堆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在白鹭岛上,碰到灵气之后,那个冒充胡兴的鬼的反应那么剧烈……   因为过度疲惫,阮棠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但他知道,不能放过这个东西。一旦自己放松了,它一定会反扑。   他硬生生撑着一口气,操控灵气,从垃圾鬼的组成部分上渗透。   阮棠听到一阵“滋啦滋啦”的响声,还有近乎哭嚎的动静。   他脑子发晕,双眼发黑。不过,心头那口气一直没泄掉。   一直到灵光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球体,里面的垃圾鬼完全湮灭,他终于安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听唐奶奶叫:“小棠,小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趴下了呢。”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随即对上唐奶奶关切的目光。   唐奶奶忧心忡忡,说:“醒啦?唉,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也怪我,怎么让你跟着我跑了一早上。”   阮棠的脑子还是“嗡嗡”的,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他说:“奶奶,我也不至于……”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这么哑。   “不至于什么?”唐奶奶说,“赶紧吃了饭,回去睡一觉。”   说着,又开始在旁边张望,“花花呢?怎么又没动静了。”   讲话的时候,目光着重停留在门上。   阮棠看在眼里,眼神变换片刻,说:“奶奶,花花不是早上走丢了吗?”   老太太一愣。   阮棠直起身,说:“我刚刚去看了,打印店是开门的。晚一点儿,我把寻宠启事弄好。”虽然已经决定告知唐奶奶花花的死讯,但阮棠还是觉得,可以稍稍循序渐进些。等启事贴出去,过两天,再“被告知”花花不在了的消息。   他考虑着这些,随后发觉,老太太看自己的表情有点奇怪。   像是欲言又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   阮棠心情沉重,安慰她:“花花也知道,您那么关心它——呀,菜炒好了,我去端出来。奶奶,您坐。”   说着话,阮棠站起身。   他身体晃动了下,随即露出一张笑脸,一副“不需要为我操心”的样子。   唐奶奶看着他的背影,面颊颤动着,到底什么都没说。   等到两人吃完饭,阮棠恢复了些力气,坚持洗了碗。   之后,他也没离开,而是提出:“还说我呢,您也转了一个早上了,还是休息一会儿。”   虽然老太太前面说了让阮棠回去睡觉,但对唐奶奶的状态,他很不放心。还是要看着老人躺下,才能安稳些许。   听他这么讲,唐奶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头了。   等她躺到床上,阮棠帮她关了灯。   他要离去,这时候,却挺黑暗的房间里传来声音。   是唐奶奶问他:“小棠,你和我说实话……你刚刚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阮棠瞳孔一缩,蓦地看向床的方向。   老太太没有坐起来。她仅仅是躺着,悲伤地问着阮棠,“你是不是知道,花花再也不会回来了?”   阮棠喉结滚动一下,往前,在老人身边坐下。   他沉默良久,才问:“奶奶,您看到了?”   唐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么大动静,我也不是瞎子,聋子。”   这按说是阮棠应该想到的事情。但那会儿,他先是被“花花回来了”的消息震到,转而又被垃圾鬼缠住。虽然能操控灵气,但阮棠说白了只是刚入门水平,对付一个垃圾鬼都非常勉强,何况分心去观察周围环境。   也就是他在唐奶奶家里,否则……   想到一半儿,唐奶奶握住他的手。   老人的手十分粗糙,却让阮棠慢慢安心。   他想了想,回答:“那是一个……怪物。我不知道花花是不是它害死的,但是,花花的确已经,”停下来,握紧手,声音低了很多,“不在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唐奶奶眼里溢出一抹水色。   屋子昏暗,偏偏阮棠还是看清了。   唐奶奶说:“我的花花,怎么这么命苦。”   阮棠沉默。   唐奶奶说:“它被我捡到之后,还没享几天福。”   阮棠忍不住叫:“奶奶……”   唐奶奶问:“它走得疼不疼?”   阮棠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不忍,勉强回答:“大概,不疼吧。”   唐奶奶满怀骐骥,问:“真的?”   阮棠咽了口唾沫,背脊一点点挺直,用最郑重的姿态说谎:“真的!”   他不知道唐奶奶相信了没有。但是,在他这句话后,老太太的情绪的确平息很多。   她喃喃念着“不疼就好”“下辈子去个好人家”,慢慢的,终于睡着了。   阮棠给她整理了一下被子,离开她家。   他的情绪十分复杂:对花花的痛惜,对唐奶奶失去花花的兔死狐悲,还有对唐奶奶本人的担忧。   而在记起另一件事时,阮棠的先是一怔,随即神色凝重。   唐奶奶这边是没问题了,可其他丢了宠物的人呢?他们家的猫猫狗狗,会同样回到他们身边吗?   他越想越是不安。来不及进自家门,阮棠拿出手机,开始编辑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划掉)今天开始,又是一个早睡早起江啦!(挺胸抬头) 第192章 无限游戏(23)   当务之急, 是找到前面三只猫猫狗狗。但是,网上的马赛克打得太严,阮棠最多看出其中一只猫、两条狗的大体颜色, 可完全分不清楚它们的具体品种、毛色。   他也知道,如果开门见山去要原图, 有很大可能会被当做一样有虐待小动物嗜好的变态。所以,阮棠说的是:博主, 今天从那条巷子路过的时候,我又看到一只狗在垃圾箱外……   之后,阮棠从对话框退出来, 在他和潘璐、郭慧梅几人所在的群里发言。   他@了夏婷。之前夏婷提过,她家也养了一只狗。阮棠想问她, 嘉禾市有没有什么专门的寻找丢失宠物的群。   夏婷回的很快:有。怎么了, 你遇到什么走丢的宠物了吗?   阮棠想了想, 是把自己遇到的事发到群里。   期间, 他听到有其他邻居上楼的动静。阮棠如梦初醒, 打开门,进到自己家里。   他关门的时候,那个邻居正好从楼梯经过。阮棠的余光落在对方身上,看出来, 那是一个比自己大几岁, 拎着外卖往回走的青年。   再看手机,群里已经炸了。   消息刷得极快。先是夏婷说,她会回去翻群里的记录, 把条件符合的寻宠启事先找出来。不过, 一来是阮棠给出的信息比较模糊, 二来, 对方有很大可能性根本没有加群。所以,在夏婷看,找到那几只猫狗的可能性不算大。   阮棠也能想到这点。别的不说,从花花失踪到再度出现,满打满算是四个小时。运气好的话,其他人家也在这段时间发了寻找自家宠物的消息。可如果运气不好,他们直接没发现……   他回复:走一步看一步吧。   除了夏婷之外,就是潘璐、王舒雅她们在说:“我之前想过,可能还会遇到这种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碰到了。”   “往好处想,也许不是咱们身边没有,就是咱们没阮棠那个眼力,所以没发现。”   “……舒雅,不要吓人。虽然我觉得你说得也有道理。”   阮棠大致看了几眼,从微信退出去,重新找到微博。   这时候,爆料者已经给他回复了。   对方还是很义愤填膺,和他说:我也看到了,是一条白色的狗对不对?   阮棠一怔,心想:这么快吗?   他回复:对。   这句话后,对方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是在巷里还没那么多垃圾的时候拍的。花花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身上一片模糊,光是看图片都能想到,它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阮棠眼皮蓦地一跳。他没想到,自己会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在更早之前就发现了。   看照片里的光线,那会儿天都没有完全亮吧?对了,之前那些爆料照片,好像也是一样的光线。   阮棠模糊地想完,聊天框里又刷出新的消息。   是对方问他,他们组建了一个准备揪出幕后凶手的群,阮棠要不要加入。   阮棠一怔,立刻回复“好,我加”。   对方给了他一个二维码。阮棠原本觉得,依照对方微博上的热度,群里的人会很多。可出乎意料,里面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他心头闪过一丝怪异,这个时候,群里的人开始讲话了。   群主就是那个爆料者。他和其他人介绍了一下阮棠,说他也是附近的居民,会和他们一起找幕后真凶。   这些消息之外,他又把花花躺在垃圾堆里的照片发了一遍。   阮棠看得皱眉。他心想,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发照片,是不是不太合适?又想,不过,这样的话,倒是方便自己确认其他猫猫狗狗的毛色。   想到这里,阮棠在群里回复:这是第四只了吗?   群主快速回答:对,之前还有。   说着,刷刷刷,群里又出来几张照片。   一只只小动物,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侧环绕着垃圾。   阮棠看得极为难受。不过,他看群里其他人都没针对对方的表现说什么,便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敏感。   他说了句“你们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随后把几只小动物的毛色用文字描述一遍,发进和潘璐她们的群。再回头看寻找虐猫、虐狗者的聊天,群主遗憾地告诉他,没有。   群主:我们也想过,要不要干脆在巷子那边排个班。但大家平时也有工作,那个家伙一般又是晚上去丢掉它们,弄得我们也很被动。   阮棠叹口气。他倒是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幕后凶手”,或说幕后凶手就是自己刚刚见过的垃圾鬼。但这话说出来,群里的人肯定不相信。   他原先想问的也不是这个。顺着群主的话安慰几句之后,阮棠重新组织语言,说:有人找上来过吗?我是说,那些动物的主人。   群主:有。不过,来的两个人后来都说,他们家的宠物又回去了。   阮棠心中一紧,试探着问:他们也都是附近的居民吧?   群主回答:对。一个住锦华小区,另一个在安平路10号。   都是阮棠熟悉的名字。他住的这个小区就是安平路10号,锦华小区则在出了巷子的地方,里面都是有电梯的高楼。   几次对话,已经让阮棠摸索出一些群主的脾性。他有种预感,只要自己再问几句,对方就能把宠物主人的详细住址说出来。   他模糊了唐奶奶的信息,说:我就在安平路10号。早上还听说呢,六号楼又有人丢狗了,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发现的那一只。   然后才问:之前那个丢了宠物的人住几号楼啊?   群主回答:八号。是那条京巴。   有了!   阮棠眼前一亮,跑到自家窗口,往外看八号楼的方向。   他们这个小区里都是几层高的小楼,一层三户人家。这些年里,搬走的人多,搬进的人少。到了晚上,一栋楼能有一半儿房间亮灯就不错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找到那家人应该不难。   他心跳有点加速,满心想着要怎么找到那户人家,没再留意群里的新消息。   群主说:锦华小区的那个好像在一号楼吧。   又说:他们两家找上门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伤心难过。我把照片发给他们看,他们生气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唉,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   群主的表述里竟又几分遗憾的意思。很快,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找补:也不知道,这几个死了的小动物,到底是谁家的宝贝。   阮棠则想:养宠物的人一般会在早上或者晚上遛狗。行,那我今晚就在小区转转,看能不能遇到这家人。   他有了打算,原本充满了紧张、忧虑的心情平复很多,原本的疲惫就涌了上来。   阮棠在潘璐她们那个群里说了句,京巴的主人已经有线索了,之后终于去休息。   他一觉睡到六七点钟。天色暗了下去,阮棠先去了唐奶奶家一趟,确定老人没事,又顺便做了一顿饭,和唐奶奶一起吃过了,这才离开。   小区很冷,但散步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锻炼的老年人、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阮棠走在里面,丝毫不引人注目。   他没有太刻意地去八号楼前晃悠,但每当从八号楼路过,阮棠都会稍稍留心,数数上面的窗子。   他考虑了最糟糕的情况:也许垃圾鬼根本不会下楼。这样的话,自己可能就需要一家一家敲门去问。   阮棠因这种可能性为难。经历了白鹭岛的事,他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绝不是一夕之间直接变得活跃、擅长和人打交道。想到自己到时候会面对的景象,阮棠就有点打退堂鼓。不过,如果他不去做,被垃圾鬼缠上的人家根本无法发现自己身陷险境,只会庆幸宠物找了回来。   想到这里,他慢慢下定决心。   然后,阮棠听到了狗叫声。   他蓦地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京巴,还有一对年轻夫妻。   和照片里一样的白色京巴,晃着尾巴,走在年轻夫妻身前。   定睛去看,就会发现它的身形开始模糊。从原本毛发蓬松、头顶还扎了辫子的小狗,变成一团暗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的物质。   在它身后,那对夫妻沉默、缓慢地走着,谁也不说话,面色是光线再差都能看出的苍白蜡黄。   阮棠心尖猛地跳了一下,跟上前去。   他与夫妻二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思索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肯定不能让垃圾鬼继续待在那对夫妻身边,但如果直接上前,说他们家的狗有问题,要将它带走,想也知道不会成功。   正踟蹰,那对夫妻竟然停了下来。   阮棠一怔,就看到旁边几个一起玩儿的小孩凑了过来,围在京巴旁边,惊喜地“哇”“哇”夸着可爱,还把手上的烤肠递到小狗眼前。   那团模模糊糊、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在小孩面前抬高身体,覆盖了小孩伸出的手。   等它从孩子手上退去,烤肠已经消失无踪了。而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京巴前肢踩在孩子膝盖上,吃了烤肠不算,还热情地舔了舔孩子的手。   被舔的小孩大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其他孩子则一脸羡慕,争先恐后地触碰伪装成小狗的怪物。   阮棠见状,不再犹豫,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对,阮棠这会儿遇到的是成型之前的副本。   如果他这会儿没发现,几个月以后,就会变成:   【背景】新闻里频频报道着有人在下雨的夜晚死去。今天晚上,又下雨了……   【通关方式】在下雨的夜晚,在外逗留一整夜。   就是很无限流的那种(比划) 第193章 无限游戏(24)   见多了一个人, 几个孩子也不怕生。他们还是笑哈哈地和“小狗”玩,还大方地问阮棠:“哥哥,你也来看小狗吗?”   阮棠说了句“是”。   他在孩子们眼里蹲下, 原先踩在小孩膝盖上的怪物像是嗅到什么,立时朝他转来。   几个孩子见状, 羡慕:“哥哥,你那边也有好吃的吗?”   阮棠回答“没有”。不过, 他转念想想,从莫名其妙跟在自己身边的陈铭,到之前假扮成花花、攻击自己的另一部分垃圾鬼……也许这小孩说的是就是自己吸引它们的真相?   阮棠一阵鸡皮疙瘩。   在孩子们亮晶晶的目光下, 他勉强定心,开始操控灵气。   从最不引人注目的脚部开始, 像中午那会儿一样, 把垃圾鬼缓缓包裹。   “呜……汪!”   灵气上升至小腿的时候, 垃圾鬼意识到不对, 想要从阮棠膝盖上跳开。偏偏四只脚都已经被控制住, 想要跳,就必须在“主人”面前暴露自己。   它没选择这么做。垃圾鬼维持着京巴的外表,警惕而又充满敌意地和阮棠对峙,背弓起来, 叫得一声比一声大。   阮棠心知自己已经暴露了攻击意图, 没必要再掩饰。   他加快了灵气蔓延的速度,看着垃圾鬼被覆盖的部位增加。   额头开始冒汗。灵气达到京巴胸口的时候,阮棠一阵头晕。   他模糊地想, 怎么比中午那会儿要累那么多——   “汪汪!汪汪汪!”   垃圾鬼的叫声炸在他耳边, 几个小孩早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能言语。   “汪汪!汪——!”   阮棠的眼睛都开始发花。他眼里的垃圾鬼变成了一片叠影, 在身前的方寸之地晃来晃去。   还是太勉强了吗?中午已经有过一次消耗, 这会儿,伪装成京巴的这部分垃圾鬼又明显比装成花花那只聪明、精明很多。   它连续不断的叫声,终于唤来救兵。   自从碰到几个小孩开始,京巴的两个主人就没有丝毫动静,仅仅是僵硬地站在一边的路灯下。   到这会儿,他们却像是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京巴抱起!   阮棠瞳孔骤然缩小,想站起来:“等……唔!”   他没成功。刚起到一半儿,就一阵腿软,重新跌落在地。   见状,夫妻二人中的丈夫骂了句“哪里来的怪人”,随后就抱着京巴离开。   妻子要慢一点。她从阮棠身边路过,狠狠瞪了他一眼。在阮棠看,这似乎是自己跟着他们的这小半个小时里,他们脸上神色最生动的时候。   几个小孩看到这里,也都跑掉了。只留下阮棠一个,还坐在在冬夜的寒风中。   冷风从他身上穿过,阮棠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而是实在看不清,又动不了。花了好大一会儿,才有其他居民从旁路过,见到阮棠,犹豫着问:“哎,小伙子,你怎么了?”   到此刻,阮棠勉强有了一点精神,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说:“没事。”   嗓子还是哑的。   那居民明显不太放心。不过阮棠这么说了,对方虽然担忧,却也只能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阮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肯定没法回家。所以,他走了不久,碰到一条长椅,就坐了下来,准备再休息下。   极度的疲惫占据了他的意识。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要在寒风里睡着。只是在真的睡着之前,他的头猛地一点,有了一刻清醒。   哪怕嘉禾市的冬天不到零度,夜晚还是太冷了。如果真在外面睡着,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再提醒自己。恰在这时,手机开始震动。   阮棠拿出来一看,是潘璐她们在问,有没有找到京巴那家。   阮棠眼睛眨动一下,慢慢吐出一口气。   白雾绕在眼前,他在群里发语音,大致说了前面的事情。   几个女生,加上郭慧梅听出他话音里的虚弱,登时担心,问他:“你现在还好吗?人在哪里?”   阮棠回答:“还在外面。”一顿,“马上回去。”   王舒雅:“还走得动吗?”   阮棠站起来尝试了一下:“嗯,可以。”   潘璐愤愤不平,说:“那个鬼也太狡猾了!”   郭慧梅也说:“小阮,你今天中午刚刚对付了另一只鬼,应该是那会儿累到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离婚官司的事情,在群里发言不多。不过,对几个年轻人谈论的事情,郭慧梅一直都有留心。   听着阮棠的声音,她一阵心疼。明明是个和自家孩子一样大的青年,却已经背起了那么艰巨的任务。   阮棠听着这一叠声的关切,心中微暖。   他又来了些力气,一点点往家里挪去。   半是为了转移潘璐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不要太担心,半是真的想问。阮棠说:“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接触那只狗。”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话题果然拐了一个弯儿。   潘璐:“是啊,按照你说的,那对夫妻很明显已经被那只狗影响了。每天下楼遛狗,又不知道会影响多少个小孩子。”   王舒雅:“可能今晚也不只是因为你没休息好。那只狗在人群里生活的时间更长,本来就会更厉害一点吧?”   夏婷:“不过,按照你说的,那对夫妻一开始没管别人逗狗……”   在夏婷的养狗经验里,自家人带着小狗下楼遛弯儿的时候,可绝不会这样。   他们会始终盯着,这是对人和狗的双重保护。   夏婷由此产生一个想法:“如果把那只狗带得距离他们远一点呢?他们可能就来不及把它带走了。”   潘璐、王舒雅:“对,有道理。”   阮棠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苦笑一下:“今天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让我接触那条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自家单元楼下。   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慢吞吞地塞进口袋,在里面摸钥匙。   手指还是很冰,很僵硬。原本简单的动作,落在此刻的阮棠身上,却显得比平日多了许多艰辛。   他的手指绕过公交卡,绕过手套,绕过口袋里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终于碰到钥匙环的时候,阮棠眼前一亮,就见有另一只手从他旁边伸了过来,把门禁卡刷在楼下的装置上。   “嘀”一声,门开了。   对方收回手,顺道朝阮棠看来一眼。   阮棠眨了下眼睛,记起来:啊,是中午那时候,从我旁边走过去的人!   他跟着对方进到楼道,开始爬楼梯。   原本简单的动作,落在如今走两步都要气喘吁吁的阮棠身上,却是千难万难。   他走两步,就要休息一下。这种情形中,也就没精力注意,那个比自己快很多上楼的青年,其实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在上方的拐角处停了下来,侧着头,漫不经心地听着阮棠与几个女生的对话。   “唉,”夏婷说,“也对。”   也算夫妻两人没有这个意识,垃圾鬼也会这么操纵他们。   群里的气氛陷入短暂低迷,不过,潘璐很快打破沉默。   她说:“那我们去呗,反正这几天也没多少事儿。”   阮棠一怔:“你们?”   潘璐说:“对,你不是说了吗,他们不管别人逗狗的。那我们先过去,想办法把狗带到一边——呃,你们小区有监控没有?”   阮棠心想,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好像他们在准备什么不正当行动。   不过,他的心思还是因为潘璐的话而活泛起来。   “有。”他肯定地回答,“所以你们可能不能那么明显。”   潘璐失望,但阮棠紧接着说:“不过,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只狗吸引到监控死角?”   王舒雅:“很有想法。婷婷,你家是不是还有一些狗粮?把最好吃的拿出来。”   夏婷嘀咕:“我哪里知道什么最好吃啊?”一顿,“是个办法。”   潘璐继续计划,说:“只要咱们把阮棠和狗放在死角,剩下的就交给他。咱们三个呢,可以在旁边转转,也帮他吸引一下注意力。至少,别在他把那条狗干掉之前,把那两个人放过去。”   一个计划的雏形就这么出来了。很不完善,需要打磨,不过,显然比阮棠单打独斗要有效率很多。   阮棠动容,低声说:“谢谢你们。”   潘璐说:“哈哈,谢什么。”   说到这里,阮棠已经来到自家门口。   他掏出钥匙,进门、开灯。门被再度合拢,在几米外的楼梯处,方才那个青年从阴影中走出来,看着阮棠的家门,眼里闪过一丝幽幽的光彩。   他就这么站了很久。回到家里的阮棠完全不知道,自家门口正有一个“客人”徘徊。   潘璐等人听到了他拧钥匙的动静,主动提出,今天就先说到这里,让他赶紧再去休息。   阮棠没有推辞。他从群里退出来,洗漱之后,就去睡觉了。   而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窗外,高处,方才的那个青年也回到自家。不过,他没有像阮棠一样休息,而是从窗子探出头,一间一间往楼下数:“一,二,三……”   数到一半儿,一只鸟从旁边飞了过来,落在青年身侧的窗台上。   青年缓缓转头看它。那是一只城市里最常见的麻雀,这会儿“啾啾”的叫着,没有平常麻雀那样怕人。面对近在咫尺的青年,也能继续蹦蹦跳跳。   青年眼睛微微眯起,扣住旁边的窗子。   “啪”一声,窗户合拢,麻雀留在屋内。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回来太困了,睡了一觉才开始写的,所以又稍微晚了点(对手指   阮棠:怎么又、又有变态(紧张) 第194章 无限游戏(25)   阮棠这一觉, 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之后,也没有完全恢复精力。   接连出手,对他的消耗还是太大了。   虽然放心不下八号楼的夫妻, 但阮棠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 再找上他们,只会让昨晚的事情重演。   他按捺住焦躁, 继续认认真真修行。   按照梦中书上些的那样,静下心,仔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微末灵气。   书上说, 要用神识带动,让体内行程循环周天。   没一会儿, 阮棠额头又冒汗了。   被神识牵引的灵气往往走出不远, 就会消散。   他尝试许久, 也只前进了不到两厘米。   天色却已经暗了下去。早饭、午饭都因为睡觉错过, 阮棠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这么一来, 更没办法继续下去。   他无可奈何,只好换了衣服,预备去外面吃饭。   离家的时候,上方的台阶正好传来脚步声。   阮棠往过瞄了一眼, 有点意外。   很巧, 又是昨天那个和他一起上楼的年轻人。   他短暂地朝对方笑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加快脚步, 朝阮棠走了过来。   阮棠微微紧张, 好在对方及时开口, 和他自我介绍:“这几天经常看到你, 你好像也喜欢小动物?”   阮棠惊讶,回答:“还可以吧。”   对方唇角扯出一个暧昧的弧度,意有所指,说:“昨天晚上,我见到你在逗一只京巴玩儿。”   阮棠尴尬了。他没想到,除了京巴的主人夫妇,旁边的几个小朋友外,自己拿一番动作,还落在另一个人眼里。   “别紧张。”住在楼上的青年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阮棠:“哈、哈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就是擅长社交的人吗?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很大了,没想到,真和活跃外向的人走在一起,根本不够看。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好像也不符合阮棠心中“性格活跃”的木板。   他有些走神,这时候,青年自我介绍:“我叫穆春。禾字旁的穆,春天的春。”   阮棠眨了下眼睛,尽量跟上对方的节奏,说:“你是春天出生的吗?”   穆春说:“对。”   说完,就用一种静幽幽的目光看着阮棠。   阮棠觉得自己明白了。他同样说了自己的名字,还补充:“右耳刀旁的阮,海棠的棠。”   可惜的是,他的补充没什么用。穆春笑了笑,说:“听起来很甜。”   类似的话,阮棠听了太多遍。按理来说,他应该像之前面对潘璐她们那样,背出自己名字的由来。但对上穆春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开口。   那种高深莫测,好像他已经看透了阮棠的视线,让他不太舒服。   而穆春本人显然没意识到他带给阮棠的不愉快,仍然在说:“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阮棠。很甜,可以含在嘴巴里,用舌头慢慢地舔。”   阮棠鸡皮疙瘩又起来了。也是这会儿,两人出了单元楼。他估摸一下穆春脚步迈向的方向,果断说:“是吗?我要去那边,”和穆春正好相反,“嗯,再见。”   穆春听着,眼睛眯起一点,看着身前的青年。   那是一个模样精致漂亮,有一头黑软发丝,皮肤白皙似牛奶,像是一只羊羔、一只兔子的男孩。穆春觉得,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好看、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于是迫不及待想从自己身边逃开。   但是,穆春觉得,他没必要逃走。   他说:“我说了,咱们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柔和缱绻。阮棠听着,却只觉得眼皮跳了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穆春,迟疑:“我们都是男的?”   穆春:“……”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昨天你逗着玩儿的那只京巴,我之前也见过一只类似的。很漂亮,身上的毛很白,叫起来也很好听。”   阮棠心想,可我昨天碰到的那个东西,和你说的几样都不沾边啊。   穆春再接再厉,道:“我和它我玩了很久。对了,我有录视频下来。”   说着,他低头,就要给阮棠看自己手机里的图像。   阮棠匪夷所思地看他。他开始不确定了,穆春要是真的擅长社交,怎么可能把自己拖在这里?即便是阮棠,也觉得这样的行为太不符合礼仪规范。   不过穆春好像对这点毫无所觉。他翻着自己的手机,在里面找到一张照片。   递到阮棠面前,阮棠一垂眼,就能看到。   上面是一只京巴,躺在垃圾堆里,一身的血。   阮棠的瞳仁微微缩小。   穆春看着他,很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   而阮棠看了照片之后,第一句话是:“群主?”   穆春一愣。   阮棠:“我是昨天给你发私信,加了群的人。”   穆春的神色出现些许变化。他唇角微微下撇,看阮棠的眼神多了一点审视。   天色昏暗,小区的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阮棠没看出穆春脸上的不同,还在感叹:“这么巧,我们竟然是一栋楼上的。”   穆春语气很轻,说:“是。”   接下来,足有半分钟,都没人说话。   穆春不知道在想什么,阮棠心里则是:他知道我也住在这里,会不会安排我去巷子那边蹲守、查看情况?可是,我知道,这是一项毫无用处的工作。   却不好给群主说。   阮棠陷入纠结。这时候,穆春把手机收了回去。   他神色自如,说:“不好意思,刚刚给你调错照片了,没吓到你吧?”   阮棠说:“没有。”如果是其他人,手机上有这种东西,阮棠可能要觉得可怕。但他看过穆春写的爆料,知道对方对有人虐待小动物的事情多愤怒,对警方的不作为多不满。   所以,脑海里升起的“穆春态度太奇怪了”的念头迅速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辛苦你了。”   穆春面颊抽动一下,说:“辛苦?”   阮棠:“对。国内在动物保护这方面还是不够完善,唉。”   穆春打量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是想从阮棠脸上看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如愿。   半晌,他提醒阮棠:“你不是要去那边吗?”   阮棠恍然:“对!”刚刚穆春给他看的那张照片,让他有点食欲不振。不过,都下来了,还是得买点东西回去。   两人分开,最先是相背而行。走出十数米后,穆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阮棠。   除了漂亮的模样之外,那还是一个完全不知道怎么拾掇自己的青年。他裹着一身在外人看来可能太老气的棕色羽绒服,即便这样,正面相对的时候,脸上依然满是光彩。   虽然离去很远,可穆春似乎还能听到对方讲话的声音,看到对方一张一合的唇瓣。   他的喉咙有点发干。   另一边,阮棠哪里会想到,自己走后,穆春又想了那么多。   匆匆他给自己列了一张简单的单子,按照上面的内容,开始采购过年期间的食物、蔬菜。   这原本是昨天要做的事。不过花花的失踪、死亡将一切耽搁,到此刻,阮棠终于有了时间。   虽然只是在离家很近的市场采购,但将所有东西带回家,还是花了阮棠很大精力。   等到终于运完东西,原本消散的胃口也恢复了。他简单地给自己煮了一碗面,酸酸的汤水,浸泡了汤的蔬菜,还有一个煎得流油的荷包蛋。阮棠一口气吃完,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才跑去洗碗。   爸妈离婚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后来和奶奶一起住,最开始,是奶奶负责照顾阮棠的日常起居。但随着阮棠长大,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情况就反了过来。   经常有人说,看不出来他竟然那么会做家务。阮棠听着,也只是笑笑。他没说,自己一开始也不会。把厨房弄得满是浓烟,炒出来的东西不像能吃,反倒像是一盘子炭……这种事情,阮棠都经历过。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手艺还是越来越好了。   毕竟,如果他不好好学,奶奶就只能吃那些糟糕的东西。阮棠绝不愿意这样,他当时是一边哭,一边练。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废物,好在奶奶一直鼓励他。   想到奶奶,他的唇角勾起一点,很快,神色又暗淡下去。   阮棠心想:抽个时间,回老家看看奶奶吧。   ……   ……   三天之后,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潘璐、王舒雅和夏婷来到阮棠家的小区。   郭慧梅原本也说要来。但临走时,林孟那边又出了幺蛾子。她烦不胜烦,却也只能退出这次行动。   阮棠给三个女生讲解:“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看,那家人还是会正常出门遛狗,一般在晚上八点……”   他说话的时候,没留意到,不远处的空中,飘着一个无人机。   镜头对着他家的窗子,同样对着窗子中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   溜了溜了! 第195章 无限游戏(26)   “八点好啊!”   潘璐眉飞色舞, 王舒雅也点点头,说:“到时候,天已经黑了。咱们把狗引开, 其他人也看不出来。”   阮棠抿嘴笑了一下,说:“对。”   夏婷则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问:“你可以吗?”   阮棠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 是夏婷在问自己成功的概率。   他想了想,说:“应该还行吧。第一次对付那个垃圾鬼的时候,我是没经验, 所以一次用了太多……啊,”阮棠看着夏婷的神色, 笑了, 心中微暖, “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夏婷听着, 跟着笑了。   潘璐算算时间, 正准备说“再过十五分钟咱们就出发”,忽而发现,从刚才开始,王舒雅就一直在往窗外看。   她不禁也跟着看了过去, 见外间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却也看不出其他东西。   潘璐问:“舒雅,你在看什么?”   王舒雅眼睛眨动着,转过头来, 说:“没什么。”一顿, 补充, “好像有一架无人机飞过去了。”   潘璐:“哎?”   王舒雅有点担心:“你们待会儿都留意着。万一待会儿, 咱们没被监控拍到,反而被私人的无人机拍到……”   潘璐的脸垮下来一点,说:“那也太冤枉了。”   两人对话的时候,阮棠的眉毛拧起一点,站起来,去窗边看。   他没看到什么,但是,白鹭岛上的事情,给他最重要的经验,就是“不要怀疑自己的怀疑”。   “唰”的一声,他把窗帘拉上。   等到无人机再降下来,见到的就是黑洞洞、被遮住的窗子。   楼顶,操纵机子的穆春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   他咕哝了句“小兔子,竟然这么警惕”,一顿,又绕去另一边。   这里是阮棠家的厨房。就像穆春想的那样,虽然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但对方遗忘了这里。   他眼睛亮起一点,唇角勾出一个踌躇满志的弧度。   从厨房看,虽然比不上从客厅看清晰,却也能看出来一个靠在沙发上,似乎在看书的人影。   穆春喃喃说:“嗯?那三个女的回去了?”   潘璐她们当然没有回去。   只是出门之前的最后十五分钟,所有人合计了一下,决定给“无人机拍到什么”做出一些准备。   临走前,阮棠还回过头,往被留在沙发上的那身衣服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潘璐是怎么弄的,竟然让衣服立了起来,上面放着一顶假发,是潘璐戴过来的。说是她家老人对她染发的事情很不赞同,为了避免起冲突,放假这段时间,她一直戴着那玩意儿。   潘璐见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阮棠摇摇头,没意识到,自己作为这个世界本土孕育出的修为目前拥有最高修为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天人感应。   他仅仅是觉得,在潘璐把那顶假发放上去的瞬间,自己心头压着的什么东西忽而松快了下来。   ……   ……   在穆春把无人机停在阮棠家窗外,紧盯着那个沙发上的影子的同时,阮棠一行四人顺利抵达八号楼下。   几人找好监控死角,由夏婷出面,去给京巴喂了点东西。   是她从自家带出来的罐头,算是她家的狗所有零食中最昂贵的一种。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夏婷打开的罐头,连路过的一只吉娃娃都吸引了过来,偏偏没让京巴施舍半点目光。   夏婷看在眼里,急中生智,吐槽:“这真的是狗吗?”一脸怀疑的神色,“我还没见过狗不喜欢吃这个罐头呢。”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吉娃娃的尾巴摇晃得异常欢实,像是在赞同夏婷的话。   一边的京巴则经历了一番思索,慢吞吞地走过来,开始和吉娃娃分享。   夏婷看在眼里,咽了口唾沫。   有了阮棠的描述,她知道这玩意儿的真实面目。可是,肉眼去看,却一点不对都没有。   她看到京巴头顶上的小辫子,甚至觉得,它比一般的狗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这种想法太危险了。夏婷提醒着自己,又想,话说回来,看京巴和吉娃娃分食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个里面一定有一个有问题。   一直独自生活在人类家中的京巴,完全不知道,有种行动叫做“护食”。   等到罐头吃完了,夏婷将包装拿走,准备去旁边扔掉。   走出一步、两步,她谨慎地微微转头。   京巴没有跟过来。   夏婷有点心焦。为了吸引狗,她的包里还放着一罐同样打开的罐头。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不好。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一声“汪”。   夏婷回神,微微一怔。   那只吉娃娃竟然跟了上来!当然,没走两步,它的主人就把它拉住了。   不过,它的行为,好像给了京巴什么启事。京巴“啪嗒啪嗒”地迈着小短腿,也缀在夏婷身后。   夏婷眼前一亮,加快脚步!   场面就成了:夏婷在前,京巴在后,那对作为京巴主人的夫妻在最后。   等转过一个拐角,潘璐也出现了。   她低头玩着手机,“一不留意”,直接撞在了京巴女主人的身上。   潘璐“哎哟”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一边的王舒雅捂住脸,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潘璐倒是发挥很好。她回想一下林孟撒泼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们长没长眼睛啊!没看到有人过来吗?!”   随着她的话,夫妻俩的目光转过来。   一个比一个黑洞洞、深沉沉。   潘璐心里“咯噔”一下,略有紧张。   但她很快想:我担心个什么?我是在救他们啊!   有了这个念头,潘璐开始理直气壮。   她从地上起来,手叉着腰,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我不管,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夫妻俩就该指责潘璐无理取闹了。   但他们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整个场面,就成了潘璐的独角戏。   潘璐绞尽脑汁,从“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说到“我手机摔坏了,你们赔钱”。   在她身后,拐角尽头,夏婷终于顺利地把京巴带到阮棠面前。   看到阮棠的瞬间,京巴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要跑。   但它没有这个机会了。阮棠已经准备许久,此刻京巴仅仅是跃出半步距离,就被灵光包裹住。   夏婷咬着下唇,看着光团中的狗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果然成了一片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类似于垃圾堆的恶臭从它身上涌出来。原先还不觉得,但这会儿,记起自己和京巴的接触,夏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夏婷立刻反应过来,扭过头,和王舒雅一起,站在路口,就开始“吵架”。   散步的人绕开她们。回头一看,方才的光线已经暗淡下去。   阮棠一手扶在墙上,微微喘着气。   虽然做好了准备,进展也比对付变成花花的垃圾鬼时要顺利,但当下,阮棠还是被耗费掉全部精力。   夏婷和王舒雅“呀”一声,正准备去扶他,就见阮棠摆了摆手,低声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家单元楼门也是一个监控死角。几人出门的时候就讲好,不要走在一起,以免引起别人怀疑。现在要回去,自然也一样。   说完这句,阮棠记起什么,又问:“你们怎么回去?”   王舒雅正要接口,就见夏婷看了一眼手机,放松地笑道:“郭姐来了,问咱们情况怎么样。”   一边说,夏婷一边回复郭慧梅,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郭慧梅便提出,她是开车来的,正好送三个女生回去。   阮棠听着,笑笑:“太好了。你们到了之后,在群里说一声。”   看到出现在路边的夏婷和王舒雅,正口干舌燥的潘璐登时满血,“生气”地瞪了年轻夫妻最后一眼,扭头离开。   送走三个女生,阮棠放松地回家。   有了成功的经验,又两天后,在隔壁锦华小区,阮棠一行人如法炮制,解决了第三只垃圾鬼。   期间,几人原本还担心八号楼那对夫妻找上门来。但等了几天,都没听到更多消息,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夏婷那边也传来捷报,说她发动了一些同样养宠物的朋友,在各个寻宠群里找寻消息,现在已经确定了最后那只猫的情况。   阮棠原本还担心,猫与狗不同,可能无法像蹲守两只狗那样蹲到第四只垃圾鬼。但按照夏婷找到的情况,那对猫的主人已经给猫举行了一个小型葬礼。也就是说,他们家中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到这会儿,阮棠松一口气,终于彻底安定。   他看看时间,发现又不早了,便打算出门吃饭。   虽然家里还有存粮,不过阮棠打算把那些留在节中再吃,以免到时候冰箱空空。   他离开家,没走多久,身边多了另一道身影。   穆春看到阮棠,面露惊喜:“呀,真巧,你也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阮棠:……救命,为什么变态又出现了! 第196章 无限游戏(27)   看到穆春的第一时间, 阮棠的心理活动是:又……   这几天,他出门丢垃圾、买东西,三次里面, 总有两次能遇到穆春。   用穆春的话来说,这说明两人作息相符, 很有缘分。   阮棠对这个“缘分”的评价不置可否。不过,穆春显然对此十分在意。   在他问了五六次“你觉得呢”“你说对吧”之后, 阮棠终于忍不住转开话题,说:“你好像比我大几岁,也在读书吗?”   穆春眼睛弯起一点, 说:“我刚刚考完研,最近正在家里准备面试。”   阮棠调动自己从王舒雅那里听来的考验相关知识, 说:“现在笔试成绩还没下来吧?”   穆春说:“对。”   阮棠:“你是什么专业的?”   穆春说:“医学。”   阮棠:“医学……”停下来, 有点肃然起敬的意思, “辛苦。”   穆春说:“还好。我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阮棠眨眼:“你家里有其他人是医生吗?”一般来说, 小孩子的兴趣很多大程度上会来自于生活中的耳濡目染。   但是, 穆春对此的答复是:“不。他们不懂这些,我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阮棠感叹:“我小时候看电视,好像就是玩,从来没想这么长远。”   穆春说:“其实我也是。一开始, 只觉得在玩。后来才觉得, 好像真的很喜欢。”   他这么说,阮棠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小区里孩子们玩的接诊游戏。一个扮作医生,剩下的扮作病人, 用树叶, 小石头, 冬天难得的野花来“治病”。没想到, 穆春紧接着说:“不过,我自己摸索,还是太不正规了。虽然那个时候也看了很多书吧,但正经学解剖,还是在上了大学以后。”   阮棠脚步一顿,“解剖?”   “对。”穆春笑盈盈地看他,“我还记得,一开始上解剖课,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只牛蛙。我割开它的皮肤,见到它的肌肉、骨头……它那个时候还没死,心脏继续跳。‘噗通’‘噗通’的,特别可爱。”   阮棠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外那条巷子里。   阮棠莫名觉得有些冷。   穆春继续说:“之后是兔子。我原本以为,牛蛙已经很可爱了,但遇到兔子才发现,之前真是大错特错。学校里提供的兔子,也和外面买的不太一样……”   今天是降温了吗?阮棠心想。   前段时间,他虽然也总觉得很冷,但那还在“冬天”的正常范围之内。不像现在这样,冷不丁的,阮棠甚至觉得有一个人在自己脖子后面吹气。   冰凉的风丝丝缕缕地钻进领口。他表情不太自然地拉了拉衣领,勉强觉得好一点了。这时候,穆春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在很详细、很享受地给阮棠讲述他在解剖课上遇到的一切。   ——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哪怕碰到小动物的心脏,它们也不会直接死去。   ——别觉得剁骨头很麻烦。事实上,在熟悉了它们身体的结构之后,一切都会变得轻松、容易。   穆春的话音听起来近乎是沉醉了:“阮棠,你知道吧,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一顿,神色沉稳很多,“不过,我后来又发现,虽然慢慢来很有意思,但快一点、粗暴一点,好像也有另一种享受。”   他朝阮棠眨眨眼睛,说:“你应该懂吧?”   可惜的是,穆春注定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阮棠又开始觉得冷。于此同时,他听到了叽叽喳喳、连续不断的鸟叫。   他几乎觉得奇怪了。这么冷的天气,哪来的那么多鸟?再有,是不是因为要放假了,巷子尽头的垃圾箱没有人清理,臭味越来越重。   他脚步快了一点,想要尽快从里面走出去。   穆春面色微微沉下,叫他:“阮棠!”   阮棠刚想回答,就觉得一股浓烈的垃圾味道涌入鼻腔。他被臭得险些吐出来,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穆春却很不满意似的,说:“你怎么越走越快了?”   阮棠苦着脸,心想,你难道不觉得臭吗?   穆春的嗓音沉下一点,“难道,你不觉得这些很有意思?”   阮棠疑惑地打量他,捂着鼻子开口了,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穆春:“……”他明显一愣,随后,不知道怎么理解这句话的,脸色更加难看。   阮棠却不想管了。   他已经要被臭晕。再有,那些鸟叫声也越来越大。“叽叽喳喳”的,像是贴在他耳边。   又吵,又难闻。阮棠简直无法理解,巷子怎么变成这么一副样子。   再有,距离他们走进来已经有很大一会儿了吧,怎么还没见到巷子出口?   阮棠疑惑地看向前方。和他们进来的时候相比,巷子出口的距离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他甚至能看到一辆从巷口飞驰而过的婚车。   阮棠模糊地想:呀,今天那么多人结婚吗?刚刚好像就看到婚车了。   思绪正转着,穆春拉住了他的手臂。   阮棠走不了了。他皱眉,看向穆春的方向。就见穆春的嘴巴一张一合,而他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完了。   阮棠心里“咯噔”一下。   他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也许出问题的不是这条巷子,而是自己。   否则,没道理他都那么难受了,结果穆春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瞧,竟然还能因为他不理会他而生气。   要怎么办?   对几个月前的阮棠来说,这可能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现在,他想都没想,就操控起自己的神识。   这两天,他刚刚明确了“丹田”的位置。现在,阮棠感受着丹田里的薄薄灵气升起,顺着经脉,在自己全身游走。   等、等等!   阮棠的脸色苦了下去,他竟然弄错灵气游走的方向了!   原本是想往上,覆盖自己的眼耳口鼻。没想到,灵气竟然开始往下,到了他的小腿、双脚。   阮棠正发愁呢。他能调动的灵气原本就不多,这下好了,在腿上、脚上转完一圈,轮到五官,还有多少分量?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他的耳畔骤然清净下来。   阮棠都愣住了。短短一瞬,他竟然从巷子里,来到巷外。   距离过年已经很近,路上很多店铺都关门。行人、车辆也不多,完全没有平日的热闹气氛。   但是,毫无疑问,他出来了。   阮棠有些发懵,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学会瞬移了?”   注定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阮棠想到第二个问题:“呀,穆春人呢?”   呃,同样没人回答他。   阮棠踮着脚尖,朝后面的巷子看了一眼。   没人。   准确地说,是没看到穆春的影子。不过,正有其他人从里面走出来。   再有,阮棠也看到了巷子口的垃圾堆。哪怕他用非常挑剔的心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垃圾,比平素要少很多。阮棠难以想象,自己刚刚就是被这么一点垃圾臭到快晕倒的。   他带着一肚子问题。想想自己有穆春的联系方式,阮棠干脆掏出手机,准备给对方发消息。   没想到,一点开微信,先看到另一个群在刷屏。   阮棠点进去,稍微翻了翻。最开始,好像是夏婷说:那些朋友还给我说了另一件事。   潘璐:什么?   夏婷:之前那个在网上爆料的人,不太对劲。   阮棠看到这里,瞳仁一颤。   他已经知道,爆料的人就是穆春了。   他不对劲吗?……阮棠继续看了下去。   夏婷:之前有我朋友认识的人加了他组建的找出真凶群,结果他竟然直接群里发没有打码的猫狗尸体照片。我也没看到具体的,但据说,特别血淋淋。   潘璐、王舒雅一起发了情绪不稳的表情包,夏婷继续说:有人提醒他,说这样不太合适吧,一下子把那些照片放出来,给人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了,他也不理。   阮棠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加入穆春组建的群时,同样看到了照片,并且隐隐觉得不舒服。   夏婷:而且,后来有人提出来,是不是可以在巷子口放个小型监控,看能不能拍到虐待者的样子。他也否决了,说这样可能会造成其他麻烦。   夏婷:群里的人就说,没关系,她家在巷子口边上开了一家店。普通人在巷子里放摄像头是不合适,但开商店的在自家铺子门口放总没问题了吧?群主这才无话可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摄像头刚放上去,没两天,就直接碎掉了!   夏婷:不光是明面上那个。还有一个比较隐蔽的,店主只在穆春那个群里发过,也跟着碎了。   潘璐:嘶,该不会有内鬼吧!   夏婷:我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王舒雅:是不是要把群里的人都排查一下?   夏婷:是这样。排查的过程比较复杂,没具体和我说。但是,到最后,看来看去,大家都没什么嫌疑。也有人说,可能是临近年关,小偷踩点。好像是有点道理,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意识到,他们漏了一个人。   潘璐:谁?   王舒雅:群主?   夏婷:[震惊]   夏婷引用了王舒雅的发言,回复:对,就是群主。   夏婷:加上前面他发的照片……那种拍照的角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get,说是好像是挑了角度的。里面能看到动物的心脏,因为是冬天,还热乎着,有白气冒出来。   夏婷:就有人怀疑,其实那些动物根本不是他“发现”的,而是他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穆春:我好像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挠头   ps.今天点了肉松小贝……   软软的蛋糕,满满的肉松海苔,还有把它们完美结合在一起的蛋黄酱。   吃完再开始写下一章www 第197章 无限游戏(28)   是……他杀的?   阮棠的脑子有点发懵。   他站在街道上, 努力地整理思路。   从自己与穆春第一次接触,到后面日复一日地相逢,再到穆春反复问他的话。   穆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你也这么觉得吧?”   说:“你一定会懂。”   阮棠从前只觉得这些话莫名其妙。但这一刻, 像是有一把长剑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他忽然意识到, 穆春那么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说他如何解剖兔子、牛蛙,会不会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和他有着一样的爱好?   可是, 为什么会这样?   青年的眉毛紧紧拧起。思考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但现在,阮棠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那一团乱麻中的线头。只要抽丝剥茧, 就能找到原因。   “啊!”他倏忽记起。   这段时间,自己和穆春“偶遇”的频率, 高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那真的是“偶遇”吗?前面没有多想, 可现在, 阮棠不寒而栗。   从这个角度推断, 也许穆春始终在观察他。   具体的方式, 可能就是王舒雅之前说的无人机。   阮棠喃喃说:“好可怕。”   在这样密切的关注下,穆春或许听到了他之前和潘璐等人的对话。   把狗捉住、干掉。放在旁人耳中,的确容易引起误会。只是一般人会觉得阮棠是个虐待动物的变态,穆春却惊喜地认为, 自己找到了心灵之友。   所有线索被串联起来, 阮棠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里竟然一直有一双眼睛,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注视着他的生活。   阮棠把自己刚想明白的事发到群里, 对此, 潘、王、夏三人:……   反应出奇一致。   阮棠想了想, 打字补充:他刚刚又来找我。我们一起走到了巷子里, 不过走到一半儿,我忽然听到鸟叫声,还闻到垃圾的味道……现在,他不见了。   潘璐评价:是不是被垃圾鬼抓走了?   阮棠:会吗?   阮棠:我觉得垃圾鬼没有这个实力。   作为群里唯一一个和垃圾鬼正面交手过的人,阮棠很有资格说这个。   但是,王舒雅紧接着说: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在里面听到很多鸟叫。   阮棠一怔:对。   王舒雅:也许死在他手底下的动物,远比现在发现的要多。   阮棠看着聊天框里新刷出来的内容,瞳仁一颤。   他蓦地抬头,往小区跑去。   没和穆春在一起,阮棠顺利地穿过巷子。   他“咚咚咚”上楼,一楼,二楼,一直到阮棠自己住的三楼都还好。但从四楼开始,他又闻到一股垃圾的味道。   只是左右看看,楼道干净空旷,并没有什么不妥。   阮棠心中一动,用上神识。   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迥然不同。   挂在楼梯扶手上的腐烂香蕉皮,墙角堆着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一团团污物。   阮棠几乎吐了出来。他强忍着继续往上,最先还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可走着走着,阮棠他近乎垃圾包围。   今天之前,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成了这样。   阮棠缓了一会儿,继续往上。   穆春和他说过,他住在顶楼。   而等到达顶楼,眼前的场景,与阮棠前面所想的相差无几。   垃圾。铺天盖地的垃圾。他已经看不到顶楼的房门,甚至没办法在楼道里行走。   阮棠意识到,再待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窒息在这里。   他踉踉跄跄地下楼。一直到了自家门口,终于开始喘气。   等这口气缓过来,已经是小半个小时之后。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按照穆春之前的话,他虐待动物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十年前。而这十年当中,无数鸟雀,兔子,零零散散的其他小动物,在他满足完自己的暴虐欲望之后,被丢进垃圾桶。   阮棠不知道垃圾鬼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八号楼的京巴,绝不是第一个“回家”的东西。更早之前,穆春已经经历了这一切。   只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从巷子里的动静来看,被穆春虐杀最多的还是小鸟。不同于特征、品种更为人熟悉的猫狗,穆春本人恐怕都认不出被他折断翅膀、剖开肚腹的麻雀。   他一次次地杀害它们,让聚集在自家的垃圾鬼越来越多,以至于溢到门外。   与八号楼那对夫妻不同,穆春没有表现出精力不济、反应迟缓。原本,这让阮棠从未对他有过这方面的怀疑。但现在,阮棠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究竟是因为穆春本身抵抗性强,还是因为他早已被垃圾鬼侵蚀透彻,以至于阮棠没能力看出异常。   意识到后一种可能时,无力、绝望瞬时袭击了他。   他并不在意穆春的死活。但是,阮棠担心楼里,甚至小区里其他的人。   那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东西。一只半米长的垃圾鬼,就足够让他耗尽精力。眼下这个,则是前面三只总和的十倍、百倍大小。   阮棠满心忧虑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群里的三个女生看他太久没有回复,焦急之下拨了群内语音通话。   阮棠一怔,将通话接通,瞬时听到潘璐的声音。   “呀,接了——你还好吗?”潘璐问他。   阮棠没说话。   潘璐急了,问:“你不会是去找那个人渣了吧!他害了那么多小动物,就算真被捉走,也是自作自受!”   阮棠心想,我知道这个。   虽然没在巷子里看到垃圾鬼,但从他前面的经历来看,让穆春消失的存在不做他想。   可是,一个穆春是自作自受,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垃圾鬼现在只带走一个和它接触良久的穆春,以后呢,谁能保证它会安分下来?   “阮棠?阮棠!”电话那头,潘璐焦急地叫,“说话啊,你到底在哪里?”   阮棠听出她话音里的焦急。不想让朋友担心,他到底回答:“我回家了。”   嗓子还是哑的。   潘璐一怔。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第一反应竟是阮棠在欺骗自己一行:“回家?”   王舒雅倒是猜到一点,接口:“你是回去看那个虐猫的变态家的情况吗?”阮棠说了,对方就住在他家楼上。   阮棠承认:“对。”嗓音愈发沉闷,“如果是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吧?”   王舒雅听着,知道阮棠心里一定非常难受。   她语气和缓,说:“你说反了。如果是我们,可能根本不会留意到他不对劲。”   阮棠不太相信,但王舒雅继续说:“你也说了,除了你们之外,其他人都好好地在巷子里走。也就是说,他们不像你,有神识,可以闻到里面的臭味、听到鸟叫声。”   阮棠深吸了一口气,靠在自家门边,说:“我也只能听到,看到这些。”   夏婷不明白:“什么意思?”   阮棠缓缓转过头,目光艰涩,看着几步之外的楼梯。   他说:“我刚刚去了他家。他的门外,还有下面的五层、四层,都已经快被垃圾鬼占满了。如果垃圾鬼把他吃了,进化得更强,可能还要有其他人遭殃。但是,我根本……”   什么都做不到。   听到他的话,几个女生轻轻地“啊”一声。   她们顺着阮棠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毛骨悚然的同时,和阮棠类似的无力感从心头浮起。   王舒雅说:“如果我们能早点感觉到空气里不一样的东西,”也就是“引气入体”,“这会儿就能帮你了。”   阮棠神思恍惚,没有回答。   夏婷说:“阮棠,你别着急。这段时间,我们也会尽力去学,去练习。之后,咱们一起去看看。”   阮棠心想,可楼上至少还住了四户人家。这段时间,万一他们遇到什么事……   “任何人出事,”王舒雅说,“都不是你的责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阮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他心情沉重,推开自家的门。   也没心思吃饭了。阮棠坐在沙发上,就又开始修炼。   神识带着灵气,在体内运转周天。   失败。失败。失败。   他原本就没有成功过。这会儿因为心急,出错的速度比之前还高了点。   又一次失败之后,他有些泄气,身体往后一躺,枕在沙发靠背上,两眼发直,看着家中客厅。   他目光触及的方向,就是那个挂着烂香蕉皮的扶手。   原本凝聚的神识一点点散开,轻柔地笼罩着以阮棠为中心的小半个客厅。   其中一部分落在茶几上。阮棠原本没有额外留意,可慢慢地,他有了什么发现。   青年蓦地坐起,拿起茶几上的杂物盒,就开始在其中翻找。   刚刚用神识去看,他发现盒子在发光。   是灵气。但是,自家的杂物盒里为什么会有包含灵气的东西?   找了一会儿,阮棠捏出两个茶包。   拿着茶包,他想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   当初那个旅馆!对,自己做了噩梦之后,旅馆老板说,客房里提供的茶叶有安神的功效。第二天离开,老板给他多拿了些。后来去白鹭岛,阮棠也带了几包。   到现在,茶包还没有喝完。   看着上面的灵光,阮棠心跳加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说对肉松小贝好奇,正好快过年了哎,要不然久违地抽个奖吧。本章评论里抽三个小天使,送你们肉松小贝,过年那天开奖。   是我复购过10+次的店,tb下单直接寄给你。   (不过刚刚看了下,得等2月11号才能发货)   中奖的话会有站短通知,需要在后台填地址,不想要的小天使这章不评论or打0分就好啦。 第198章 无限游戏(29)   现在回想, 阮棠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入学以后遇到的种种噩梦都与陈铭有关。而他摆脱噩梦,也正是从旅馆回来, 拿到那个枕头的时候。   加上茶叶茶叶上的灵气,自己从那以后就开始梦到的修行法诀……老板俊美和善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阮棠的心情越飞越高。   然后,他又迅速黯然。   虽然想明白了, 可他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啊。   偌大城市里,他只知道“潮声旅馆”一个名字。对当时回学校的路线,是半点都不记得。要找起来, 无异于大海捞针。   阮棠发了一会儿呆,而后, 视线慢慢转向自己摆在一边的手机。   他其实不太抱有希望。在阮棠眼里, 自己与旅馆的相遇, 更像是武陵人遇见桃花源。一个世外高人, 遇到鬼怪缠身的自己, 随手给他提供了一点帮助。这么一个地方,怎么可能和普通旅馆一样,在点评网站上挂号呢。   但这已经是阮棠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点评APP, 输入“潮声旅馆”。   网速不算好, 他看着手机上转起提示圈。过了一秒,两秒……终于,新的页面出现了。   阮棠眼前一亮!   他迅速将其点开, 划去实拍页面。出现在眼前的照片, 让阮棠的心情几乎飞了起来。   对!就是这里!他记得旅馆是三层没错, 也记得外面的瓷砖墙体。   视线往下, 落在“联系电话”一栏。   没有丝毫犹豫,阮棠拨了过去。   是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他才有余力思考:我应该怎么说?“您好,十月那会儿,我曾经住过你们家店……”   正想着,一个温和好听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说:“你好,这里是潮声旅馆。”   阮棠精神一振。拟了一半儿的腹稿迅速被他忘掉,他脱口而出:“我遇到一个很麻烦的鬼,请问您有什么应对方法吗?”   旅馆内,观澜:“……”   他这会儿正在芥子空间里。虽然刷鳞机早就修好,但观澜还是保留了隔三差五让越无虞帮自己刷一回的习惯。   现在,巨大的刷子还徘徊在观澜身侧,阮棠的嗓子却在他和越无虞耳边响了起来。   越无虞静静看着观澜,没多说话。观澜则恍然,叫到:“阮棠?”   对面的青年像是愣了一下:“您还记得我?”   观澜说:“你说的鬼,是怎么回事?”   阮棠咽了口唾沫,赶忙开始说明。   由垃圾构成的鬼怪,虐杀动物的人类。   每多听一点细节,观澜的表情就难看一点。   电话依然漂浮在空中,原先浸泡在水中的金色长龙却化作人形。   他一手取过手机,说:“你现在在哪里?”   之前给阮棠的符纸被放在他的枕头中。从白鹭岛离开时,阮棠却是什么行李都没戴。   观澜虽然还是会三五不时地查看一下他的情况,但他还真不知道阮棠当下最准确的状况。   电话对面,阮棠立刻回答:“在家。”   观澜随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结果不知道哪里出错,竟然搞得整个领子散了下来。   观澜:“……”   尊贵的龙神,不需要自己照料自己。   他朝越无虞的方向看了一眼,而越无虞脑海里还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以往,观澜从龙形化为人形时,总是已经齐齐整整地穿好衣服。越无虞当时还怀有疑问,觉得兽人们能做得由原形变换时保护隐私,主要是缘于科技进步。早在银湾创建之前,就有兽人科学家研究出了能随着形态变化而自由切换的衣物材料。但是,观澜呢?   他得到的答案是:“衣服?哦,那就是我的鳞片。”   ……真是截然不同的解决方法。   也因此,越无虞眼里的观澜,从来都是优雅,端庄的姿态。   除了刚才。   因为和阮棠的通话,观澜思绪微微偏转,以至于化形的时候出了错。   他的衣服不再是整整齐齐,而是带着散乱,连胸膛都露了出来。   后来自己整理不成,到这会儿,他明显在示意越无虞帮他。   越无虞略觉艰难。   观澜却完全不知道身侧兽人的想法,还在催促:“无虞?——你是一个人吗?”   后半句话是对阮棠说的。   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越无虞蓦地意识到,澜哥是打算去往对方家里。   不能让澜哥以现在的模样去!   越无虞心头迟疑顿消。他迈到观澜面前,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目光,连精神力也一起收敛。   只是帮澜哥打理好衣服而已。他早就把观澜惯常的穿衣打扮印在心里,做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年轻的狼族原先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忘记了,“不在话下”,也是在自己能清晰看到观澜状态的情况下。   不像现在。他想避开,偏偏因只能粗略估算观澜的情况,弄得手指从观澜的胸膛划过。   “嗡”一声,他的脑子里像是燃起一捧烈焰。   “好,我这就过去。你不要害怕。”观澜说。   语毕,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一眼身前的青年。   怎么回事?   正想着,就对上越无虞发红的耳根。   观澜有些恍然,又有点哭笑不得。   他想打趣一句,“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啊”,可看越无虞的神色,观澜又觉得,自己真把这话说出口了,无虞恐怕会直接爆炸。   他压下逗弄身前青年的欲望,耐下心思,等对方帮自己弄好衣服。   越无虞朝后退去。观澜看他害羞,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问:“我去一下阮棠那边,你要一起吗?”   一起?   有一瞬间,观澜怀疑,自己是不是从狼族青年的头顶上看到一双耳朵。   不过,考虑到自己这会儿复杂的状态,越无虞还是婉拒了。   他说:“澜哥,我留下来收拾这些吧。店里也要人照看。”   说着,越无虞深深看了观澜一眼。   他补充:“我等你。”一顿,“早点回来。”   观澜漫不经心,想:这话好像有点熟悉。   从哪里听过呢?   阮棠还在危险当中,他没再思索下去。   观澜随意地点头,应了一声“好”,随即就消失在芥子空间内。   湖水依然是那片湖水,自动刷鳞器也悬浮在一边。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鬼使神差地往前,站在观澜刚刚离去的地方。   随后,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触碰了观澜的指尖。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偶尔的触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兽形时依偎在一起休息,也慢慢成了他和观澜之间新的惯例。   但是。   越无虞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在观澜不在的场合,他稍有放纵,想,如果刚刚我不是一碰就走,而是稍稍深入,澜哥他——   他蓦地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浮出了怎样的画面。   越无虞的手瞬息握成拳头,想要当做前面的思绪全然不曾出现。   他失败了。耳根的红色一点点褪了下去,变成细微的惆怅。   他已经知道,自己可以长长久久的留在观澜身侧,以一个被教导者,甚至是朋友的身份。   越无虞本已满足。但是,现在,他好像还想要更进一步。   ……   ……   电话挂断,阮棠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他估摸一下旅馆老板过来的时间,正要收拾一下房子。结果一转头,正对上旅馆老板的目光。   阮棠:“……”救、救命!   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大活人。第一眼,阮棠没看清对方面孔,惊得险些原地跳起。还好他很快意识到对方身份,这才冷静。   同时,他也明白了,原来对方说的那句“不要害怕”是这个意思。   在阮棠还在平复心情的时候,观澜左右看了看,随后抬头,准确无误地望向垃圾鬼聚集的方向。   他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早在解决陈铭的时候,观澜就弄清楚了。入侵这个世界的东西恐怕没有一个统一的本源,而是一种会缓慢增殖的污染。   虽然还不太肯定它们增殖的方式,但是,按照观澜的经验,总离不开生灵血肉,还有人类的负面情绪。   等到凝聚了足够多力量时,污染体会产生意识,陈铭就是这种情况。   他应该算是进化很快的一例。在察觉到了阮棠对自己的吸引后,陈铭克制住了狩猎的欲望,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点吞食其他污染体。   从他离开阮棠、找了个城中村蜗居的那几天就能看出来,没了阮棠,陈铭能找到的污染体质量堪忧,再也不可能帮助他走到最后。   垃圾鬼力量更弱,还在凭借本能壮大自身的阶段。自然不会像陈铭那样,知道打理自己的外观。   但是,哪怕知道这些背后缘由,当下时刻,观澜还是被恶心得够呛。   作者有话要说:   观澜:回去以后一定得再刷一次鳞片   越无虞:(过于紧张/害羞/……以至于无法思考) 第199章 无限游戏(30)   阮棠看到如瀑如雨的灵光从身前男人身上倾泻, 像是一场柔和的潮水,从自己身上涌过。让他浑身暖呼呼、晕乎乎,胸口的恶心沉闷感被涤荡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心旷神怡。   而那道“潮水”还在往后。   灵光淌过墙壁,以一种完全违背阮棠物理常识的方式, 来到单元高层。   虽然身在自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阮棠恍惚觉得, 楼上大约已经被清理干净。   不止如此。他还看到灵光往外蔓延,去了外面的小巷。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知道灵光散去,旅馆老板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疲惫。   哪怕阮棠猜到对方就是给自己带来所有改变的人, 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恍惚, 心想:他真的……好厉害啊。   没了碍眼的垃圾鬼, 观澜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对上阮棠混合着感激、敬仰的目光, 他一扯唇角, 说:“你好像有很多问题。”   阮棠回神, 问:“您到底是什么人呢?”   观澜轻轻笑了下,说:“你不是知道吗?我开了一家旅馆。”   这似乎是不打算细说的样子。阮棠抿了抿嘴巴,有点遗憾,但没再追问下去。   他把注意力转回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危机, 转而说:“那些鬼, 他们一直都在吗?”   观澜想了想,否认:“不,它们应该是从三年前开始入侵这个地球。”   “这个”地球?   乍听到, 阮棠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不过没有细想。   他喃喃自语:“三年?那是不是有很多人已经被害了。”   观澜客观道:“不至于。去年秋天之前, 成气候的污染体很少。”   阮棠:“污染体?”   观澜:“对。”他大致给阮棠说了自己的看法。听着听着, 阮棠心里的担忧、恐惧竟然慢慢淡了下去。   说“鬼”的时候,自然会联想到未知、强大的恐怖。但如果是“污染”,对应的就好像是“治理”。   他的心情明媚很多,又问:“我梦见的那本书,是您给我的吗?”   观澜还是言简意赅:“没错。”   话音刚落,就见阮棠面朝自己,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阮棠说,“如果没有您,我应该早就死了。”   对他话里的前半段,观澜坦然接受。   后半段,他想了想,觉得问题也不大。   如果没有踏上修行道路,阮棠即便活到最后,也只会变成被陈铭等污染体玩弄的行尸走肉。   “还有就是,”阮棠站起身,有点不好意思,“我把那本书上的内容教给其他人了。”   毕竟是人家给自己的东西。之前没见到观澜时,阮棠只想着保证几个朋友的安全。等见到观澜,知道了书的来历,他后知后觉,自己这么做是否不太合适。   听着他的话,身前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   阮棠看在眼里,心情放松一点,想:既然笑了,应该没有生气。   果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就是:“之后,你可能还要去教更多的人。”   阮棠眼睛微微睁大:“哎?”   观澜却没再多说了。   这一片区域的污染已经被清除,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和阮棠讲明过。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完成了这一趟来阮棠家的任务。   观澜略一颔首。随后,他消失在阮棠面前。   阮棠只听到一点残余的话音:“能否把这次入侵变成机遇,就看你们自己了。”   话音落在阮棠耳中,他久久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才因窗外传出的动静回神。   听着越来越嘈杂的人声,阮棠疑惑地走到窗边。   从他家窗口往外看,小巷的前半段映入眼帘。   这一看,阮棠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到了麻雀。数之不尽的麻雀尸体,被凌乱地扔在地上。   除了麻雀之外,还有猫,狗,兔子……一切会在城市中见到的动物。   而这些动物里,跪着一个人。   虽然离得远,但阮棠还是认出来了,那正是穆春。   想到穆春的所作所为,阮棠心情复杂。   他有点庆幸,穆春没有成为垃圾鬼的营养,让垃圾鬼再度壮大。但对对方活着出来这件事,阮棠也谈不上高兴。   尤其是看到穆春身边那一堆鸟尸、猫尸的时候。阮棠恍然意识到,也许早在很久之前,穆春就开始对流浪动物下手了。   他不寒而栗,路边的行人也有类似心情。   他们拿出手机拍摄,同时议论纷纷。   几个字音模糊地传到阮棠耳中,“变态”“精神病”“赶紧报警”。   也无怪他们这么说。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穆春仍然在用石块猛砸一具麻雀的尸体。   他好像不知道那只麻雀已经死了。手上重复着举起石头、狠狠砸下的动作,不多时,他手底下的麻雀已经成为了一滩肉泥。   而穆春仍然没有从他的癫狂状态中脱离出来。在围观群众的惊呼中,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随后再次跪下,这一次,将手伸向一具猫尸。   如果阮棠离得近一点,他或许可以听到穆春口中的话:“杀了你!杀了你!你们早就死了!快点滚啊!!”   不过,在听不到的情况下,阮棠只能模糊地想:他这样子,是不是刚才被垃圾鬼困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答案自然不得而知。   没一会儿,警察来了。   他们来到穆春身边,期间,好像还对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动物尸体犯了一会儿难。   好不容易踩着空隙过去了,警察要求穆春站起来,穆春却丝毫不理会。   警察反要求,穆春却始终专注于手上的猫尸。   眼看猫尸要步麻雀尸体后尘,年轻一些的警察险些吐了出来。老警察好一点,拿出手铐,将穆春控制。   在警方的要求下,人群一点点散去了。   阮棠把窗户拉上,没再继续看外面的场景。   后续的事,他还是从潘璐等人口中听说的。   其时已经过完年。新年期间,王舒雅回了老家。这会儿回来,几人约见,主要就是因为她带了很多特产。   他们在一家火锅店吃饭。桌上,先说起郭慧梅的离婚情况。   阮棠原先听说了,林孟事到临头反悔,要郭慧梅净身出户。郭慧梅自然不答应,原本的协议离婚就走上了诉讼路线。按照她前面的说法,从起诉到开庭,至少也有半年时间。但现在,事情又有了转机。   郭慧梅撇撇嘴,说:“他不知道又摊上什么事儿了,好像说腰上多了一个鬼掌印。把他吓得呀,去求神拜佛。那些人就给他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所以啊,现在又开始求着我离婚。”   “该!”潘璐评价,“他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阮棠则说:“鬼掌印?”   郭慧梅先点了下头,随后表情多了隐隐忧虑。   在热闹的火锅店里,她嗓音压低一点,说:“你们觉不觉得?那种事情,好像一下子就越来越多了。”   听到这话,王舒雅眼神晃动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夏婷则说:“网上还讨论呢,阮棠家门口那件事,是不是也是‘撞邪’了。”   郭慧梅记起来:“啊,就是垃圾鬼?”   夏婷点头:“对。不过网上说的是,这应该是被他虐杀的小动物来报仇。”   阮棠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潘璐看他,说:“就是那个穆春啊!”看着阮棠的神色,明白了,“网上闹那么大,你一直没关注?”   阮棠摇摇头:“过年的时候,我和邻居家的奶奶去了挺多地方。”孤儿院,流浪动物收容中心。唐奶奶把自己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阮棠跟她一起,每天忙碌之余,还要专心修炼,自然没精力注意其他事情。   潘璐“啧”了声,说:“就是有人发了视频,那家伙跪在一堆动物尸体里,配字是‘这是在赔罪吗’,结果点进去一看,他又在虐待……唉,有人认出来他了,发现他是嘉工大大四学生,就去给学校发消息。学校发了声明,把他开除了。”   阮棠想起来了,穆春的确给自己说过,他刚刚考完了研究生笔试,正在准备开春以后的面试。   结果现在这样子,毕业证是肯定拿不到了。   潘璐又说:“然后是警方发了一条通告,说他涉嫌什么什么法,总之把他抓了。”   王舒雅补充:“麻雀是三有动物,私自捕捉二十只以上就犯法。他杀了那么多,情节只会更加严重。”   潘璐:“问题就在这里!虽然警方那边说是找到证据了,但从当天在附近路过的人的目击证词来看,那些动物,好像都是突然一下子出现在巷子里的。”   这实在太奇怪了。潘璐她们是一开始就知道,阮棠和穆春走在一起的时候在巷子里遇到垃圾鬼。但在大众网友看来,整件事情就是:穆春带着一堆小动物尸体,来到巷子里,开始发疯。   有关讨论主分为两个方面。一边说,穆春的行为明显是在升级的。一开始是小动物,后面是大一点的动物。再这么下去,也许有一天,他就会在大街上行凶伤人了。所以,抓得好啊!   另一边则画地图,盘时间线,想搞明白穆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盘来盘去,答案好像越来越往玄学方向发展。   阮棠还真不知道这些后续,此刻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好多人说,”潘璐又道,“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也遇到了没办法解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快过年了竟然遇到疯子,太晦气了TT 第200章 无限游戏(31)   随着潘璐的话, 阮棠记十来天前,自己与旅馆老板的对话。   去年秋天是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成气候的污染体”会越来越多。   如果放置不管, 灵异事件从偶然变成常态。这是人类面临的巨大危机,同时, 也许是一次“机遇”。   在他思索的时候,王舒雅说:“之前我们做的公众号推送, 现在点击量也有十万多了,应该能帮到一些人。”   潘璐笑笑,说:“对。”   话虽如此, 可她们都知道,与巨大的人口数量相比, 一片推文的影响力只是杯水车薪。   “也许正好有能主事的人去练了呢。”夏婷畅想, “再遇到点灵异事件, 发现咱们的推文能救命——到时候, 应该就能把书上教的内容用官方渠道推广出去了吧?”   王舒雅不太看好, 说:“把推文发出去到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月。咱们自己都没动静呢,其他人就算练了,结果应该也差不多?”   潘璐听着, 说:“哎, 还是得有点希望。”   几人相对叹气。他们都没想到,几天之后,自己一行在火锅店里讨论的内容就成了现实。   有人找上门来, 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 问公众号的身份绑定人王舒雅, 她写的那些内容有没有依据。   王舒雅迅速反应过来, 推文起效了!   她心跳的速度有点加快。而在她面前的专员见到王舒雅表情的变化,也意识到:“有依据?是从哪里看来的?”   王舒雅回答:“是我一个朋友——他在梦里看到的。”   “梦?”专员一愣。   王舒雅此前已经拟过很多遍腹稿,当下,她简洁明了地说了自己在白鹭岛上的经历。再提到阮棠那个奇怪的舍友,还有前段时间穆春惹出来的事件。   专员听在耳中,眼神一点点严肃。   白鹭岛的事情,知道的只有几个当事人。可穆春的事,已经被国家记录在册的了。   在那些没被警方公开的证据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发现:警方在里面的绝大多数尸体上,都找到了穆春的DNA。这足以证明,穆春就是虐杀这些动物的人。而在动物尸体上,警方清晰地看到,他的手法是怎么一点点成熟的。   可在这同时,所有动物尸体的腐烂程度竟然相仿。   矛盾出现了。而穆春的口供,又再度验证了这点。   他在审讯室里溃不成军,承认自己长期虐杀动物。但同一时期内,他下手的频率并不高。就像那些猫猫狗狗,差不多也就是一周一只的程度。   穆春还说,自己从小就有把小动物捉住、开膛破腹的习惯。如果把他搬来安平路10号以后虐杀的所有动物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有那天巷子里的数量。   两者相加,一个荒诞而又合理的解释出现了。   为什么没找到穆春带着那么多动物尸体进入巷子的监控?   因为他的确没带。那些尸体,是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方式被保存下来,一直到保存它们的存在消失了,才重见天日。   “你那个朋友,”专员问,“就是那个阮棠?”   他们在研究穆春行动轨迹的时候也留意到与他一起的青年。只是穆春的所作所为实在铁证如山,阮棠那边又看不出什么不妥,有关部门就把他忽略了。   没想到,他竟然以另一种方式,影响了整个事件。   王舒雅并不意外于专员知道阮棠的名字,回答:“是。”   专员明白了,回答:“我们会联系他。”   等把人送走,王舒雅给阮棠打了个电话,告知他后面会有人找。   阮棠听着,心里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同时,他也意识到另一件事。   谢过王舒雅后,阮棠再度拨通了潮声旅馆的电话。   “嘟”声响起,青年略觉紧张。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旅馆老板虽然耐心,但他的耐心也有限度。他可以仔细地与自己说明与污染体有关的种种细节,但说完之后,他一刻都不会停留,就那么消失在自己眼前。   好在到最后,电话还是接通了。   阮棠原本还要自我介绍,可对面提起话筒,便问:“阮棠?”   阮棠松一口气,快速说:“老板您好!是这样,我……”他说了推文的事情,也说了专员很快会联系自己。那么,到时候,他应该提起观澜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吗?   听着耳边的紧张的嗓音,观澜纳闷,随手画了个隔音阵,然后问越无虞:“我有那么吓人吗?”   越无虞看着他略带郁闷的表情,心跳稍稍漏了一拍,回答:“怎么会?”   观澜满意了。他把隔音阵挪开,对电话那头的阮棠说:“有问题的话,你可以来问我。”   阮棠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隐隐明白,旅馆老板的意思是:别人就算了。   果然还是不喜欢麻烦。但是,也不吝于提供帮助。   他想得没错,观澜的心态的确如此。   旁人的吹捧、追随,他在三十三重天上感受过太多。同样,他也清晰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一夕之间发现,原来对他好的师父只把他当做一个随时可能爆发,需要他“以身镇之”的魔头。   从家乡离开,观澜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同时,通过逆转一个又一个人的悲惨命运,来隐晦反抗:不管你们在我身上窥见了怎样的命运,我都永远不会成为你们看到的那条恶龙。   这已经是让阮棠庆幸的结果。他道了谢,挂断电话,专心等待专员的到来。   对方大约又核实了一些状况。真正出现在阮棠眼前,已经是第二天。   先是电话联系,随后上门拜访。   从专员口中,阮棠听说了他们找上门来的详细原因。   和夏婷之前展望的一样,的确是因为出现灵异事件之后,有对照着推文练习的人展露出异乎寻常的能力。   不过,对方不是夏婷构想中“能主事的人”,而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太太。   阮棠听到这里,先是惊讶,转而释然。   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最优秀的那一个。这会儿听说有人用比自己快几倍的速度入门,他有隐隐羡慕,却不会妒忌。   阮棠只是觉得:果然,年轻人应该都觉得推文是瞎说吧?   专员观察着他的表情,对阮棠的表现十分满意。   再说起那本出现在阮棠梦里的书,以及已经出现的第二册 ……阮棠说了句“请等一下”,去卧室拿了电脑。   “现在,我能看到的主要是‘调息’‘攻击’‘千里’这三个篇章。”他打开文档,向专员介绍,“我和潘璐她们说好了,等她们引气入体,再把这些发给她们。”   专员听着,抓住重点:“引气入体?”   阮棠愣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用了旅馆老板前面的说法。   他表情里闪过一点不自然。不过,阮棠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解释:“我有时候会看一些修真小说,然后就觉得,这些东西很像是那些小说里才出现的元素。”   专员“嗯”了声。阮棠觉得,他应该相信了。   他继续介绍:“这三个篇章没有特定的顺序,只是我需要哪个,哪个就会直接出现。不过,我练习这么久之后,觉得最基础的应该还是‘调息’……”   专员一直在阮棠家待到晚上。   之后离开,也不是独自走,而是带着阮棠一起。   用对方的话来说,这些情况太重要了,需要阮棠亲自去和更高层反应。   “你多带一点衣服,还有生活用品。”专员叮嘱,“这趟过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阮棠一愣,说:“我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开学。”   “你应该不用去学校了。”专员说,“之后,会有人来跟你学习。”   听着对方的话,阮棠心跳漏了一拍。   和旅馆老板说的一样,他真的要去教更多人了。   ……   ……   当年初春,全国上下的中小学生换了新的广播体操。同时,成年人版本的“健身操”也悄然席卷了整个网络。   夏,灵异事件开始频繁爆发,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造成过大损失。时常有人说,他们看到一队身着制服的人,匆匆走进事件现场。   秋,随着各个年龄层中引气入体的人越来越多,国家特别行动队的编制摆上明面……   观澜看着新闻,摸摸下巴,转向越无虞,问:“你快要结丹了吧?”   越无虞点头。   他没有加入国家组织,不过,私下里一直也在清理污染体。   真实的对战,让他进步飞快,丹田中的灵气愈发凝实,其中已经有了一道丹丸形状的虚影。   观澜夸他:“真不错。”一顿,又说,“适合你结丹的世界出现了。”   越无虞问:“那个世界——”   观澜说:“有点像玄灵大陆。”   同样,也有点像三十三重天。   他没把后一句话说出来,不过无论是观澜还是越无虞,都能明白。   两人默契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而是转而说起离开的具体时间,还有把旅馆重新卖出去的手续。   讲话的时候,观澜的神色里总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越无虞看着,却知道,对自己进境的事,观澜有多么看重、上心。   他心里泛起难以抑制的甜,想:这样子,让我怎么能不在意你。 第201章 番外六   鬼怪开始大规模出现的第五年, 国外仍然一片混乱,华国却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光,开始恢复相对平静的日常生活。   “早, 阮队。”   “早上好啊,队长。”   “早上好。”   阮棠走在行动队的办公楼中。一路上, 都有人来和他打招呼。   他一律微笑回应。   旁人见了他,偶尔会感叹:“你之前也没说, 原来特别行动队队长长得这么好看!”   这话是真的。五年过去,阮棠的容貌依然精致漂亮。乌发白肤,嘴唇红润, 眼睛明亮。   但是,听到这话的特动队队员往往要抽一口冷气, 搓搓胳膊, 表情复杂。   旁人疑惑:“你这是什么反应?”   队员真诚:“上一个这么说的鬼, 话音刚落下去, 就变成一堆灰了。”   旁人:“……”   队员就笑。虽然阮队和人相处的时候脾气是不错啦, 有年长的哥哥姐姐逗他太久,他甚至会脸红。但是,对那些觊觎他美色,一个劲儿往他旁边凑的鬼, 阮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们有时候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阮队对那些鬼怪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它们见了阮队,就像是猫见了猫薄荷。听说组织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可几年下来, 都没什么成果。   到最后, 也只能归咎于“就和有些人爱吃香菜, 有些人不爱吃”一样, 是某种基因带来的问题。   阮棠到了办公室。   除了特动队的总队长之外,他还率领着一支编号为“零”的队伍。   成员三女两男,加上他,恰好男女对半分,所有人都是筑基修士。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到场了。   此刻,阮棠环视一圈,看着在场的队员们。   所有人一起笑吟吟看他。谁也想不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人,五年之前,还是一个早已佝偻了背,牙齿都掉完的七十岁老太太。   引气入体的时候,她的外貌还没什么变化。但等筑起道基,她一下子“返老还童”,有了一张年轻容颜。   她的儿女都十分不可思议。最先,还会因为“妈年纪太大了”而对她加入特动对颇有微词。到后面,见了女人在特动队相关新闻上的表现,他们一个个闭上嘴巴。   除了她以外,熟悉的队员还有一个王舒雅。   她是几个好友之间引气入体最晚的一个。就连郭慧梅,速度也远远快过她。   王舒雅也曾因此遗憾过,但遗憾完了,仍然继续修炼。   在鬼怪大规模爆发的第三年,她终于引气入体。   然后在同一天,凭借极其扎实的理论基础,直接筑起道基。   此事成为了整个华国修行圈中的佳话。她接受了不少新闻采访,后面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特别行动队。又在几个部门中轮转一圈,终于成为阮棠的手下。   “这次的目标地点,”阮棠开口了,嗓音沉稳冷静,语气不轻不重,却又带着一股子坚毅,“是一个村庄。”   随着他的话,办公室里的多媒体屏幕亮了起来。   对照着上面的地图,阮棠继续道:“古木村。坐落于深山,从两年前开始,就有游客在那附近失踪。只是因为山林地势复杂,搜救工作始终没能进行下去。   “直到半个月前,终于有一队搜救队成员成功进山,又于三天之后从中逃离……”   阮棠的话音有了短暂停顿。   “一共七名队员,两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疯了。现在大家看到的地图,是通过剩下两个人的复述重现的。”   随着他的话,两张地图出现在队员们眼前。   几个队员脸上透出疑惑。但是,他们迅速反应过来。   王舒雅问:“两个人复述中的地图不一样?”   阮棠颔首。   见他肯定了这个猜想,剩下的人眉毛纷纷拧起。就连猜出真相的王舒雅,也不禁露出复杂的目光。   可以想见,古木村的情况有多复杂了。   不过,他们不会因此退缩。   “收拾一下,”阮棠吩咐,“两个小时之后,咱们出发。”   所有队员一起回答:“是!”   他们是去执行任务的。   最好的结果,是直接解决掉那只藏在山里的污染体。次一重结果,则是搞明白里面的污染体究竟进化出了什么样的能力,再有针对性地制定第二次行动计划。   和阮棠说的一样,两个小时之后,特别行动队坐上去往机场的车子。   又三个小时过去,飞机降落。   这仍然不是结束。他们又经历了单位派车,拖拉机,最后是步行……后两样是第二天才有的。总之,几人终于在隔天下午两点,进入传说中的古木村。   几乎是在他们踏入其中的瞬间,阮棠就察觉到不对劲。   和之前存活的搜救队队员描述中不同,这里非但毫不阴冷空寂,甚至是热闹非凡!   他们来的时候,好像正好撞见了附近几个村子一起参加的市集。此刻人来人往,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吵架声。   还有孩子朝父母讨要糖果的动静,道路尽头隐隐传来的狗叫。   所有队员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   是那个已经七十五岁,外表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女人。   她不太确定地问:“咱们是不是穿越了?”   不怪她会这么说。   几年下来,几人也算见多识广。但是,他们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看到一群穿着上世纪才有的服装,像是群众演员一样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人。   “不知道这里的污染体吃了什么。”王舒雅耸耸肩膀,“阮队?”   虽然私底下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时常和潘璐她们几个聚会。不过在单位同事面前,王舒雅始终这么称呼阮棠。   “进去就知道了。”阮棠说,“走吧。”   他话音落下,便迈开步子,就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队员们跟着他的步子,同样进入市集。   随着他们的加入,原本就热闹的市集更加人声鼎沸……   ……   ……   从古木村离开,是在三天之后。   来的时候,小队信心满满,同时不缺警惕。   后面的事情证明,他们的警惕是对的。   这里的污染体,绝不是三年前才形成自我意识!按照阮棠的估算,它出现意志的时间,至少可以追溯到五年之前,甚至是一切刚刚开始的那个秋天。   小队成员们经历了失散、受伤,甚至濒死,终于将隐藏在村子里的污染体解决。   他们也终于知道,自己进到村子的时候,见到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死去的人。所有出现在市集上的,都是曾经生活在古木村,后来被埋骨在这里的人。   随着污染体的出现,他们被从坟墓中带出,出现在小队成员们眼前……   “呼。”队伍里的一个男队员长长呼出一口气。一直到坐上离开的拖拉机,他的心跳依然没有完全平息。   前两天见到的种种恐怖景象还在脑海中回荡。再想想始终临危不乱,带领整个小队前进的阮棠,他心里浮出浓浓的敬佩。   男队员的目光偶尔从阮棠身上扫过。阮棠留意到了,并未太过在意。   他闭目养神,心里仍然是在古木村中见到的一本书籍。   那本书是从污染体的老巢发现的。阮棠一将其翻开,就意识到,和自己过去山与~息~督~迦。梦到的那些书一样,这恐怕也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再联想到污染体突兀的出现,给人类带来的深重灾难……阮棠在心里默念着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内容,预备一回到总部,就将其默写出来,交给研究部门。   又几个月后,一则则“真相”,开始在特动队中小范围流传。   阮棠也有听闻。说专家从他带回来的那本书里找到了污染体出现的原因,甚至说污染体就是那本书带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开始,还真的唬住了零组的人。直到其他说法接二连三出现,零组才淡定下来,知道一旦有了消息,单位一定会有正式通报。在那之前,没必要跟风传谣。   也许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了起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流言慢慢从特动队中平息。   这个时候,阮棠被叫去,进行了一次谈话。   书里那些诘屈聱牙的内容终于有了解释,却是……   “九煞之体?”阮棠听在耳中,微微一怔。   “和你想的一样,那本书的确是从其他地方来的。”负责解读书上内容的专家告诉阮棠,“不过,上面记载的是修士中的各种特殊体质。”   听起来没什么用啊。阮棠忍不住想。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专家微微一笑,说:“已经有人提出来,等到地球上的修士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会和真正的修真文明接轨……哈哈,听起来和之前的‘发现外星文明’差不多,之前也一直存在争议。不过,你找到的这本书,帮我们确定了其他修真`世界的存在,还给我们揭开了一条小缝,供我们了解那些文明,这是很大的作用。”   阮棠听明白了。紧接着,专家话锋一转。   “再来说说你这体质。当然,只是我们研究之后,认为和你的状况很契合的体质。按照书里的记载,拥有九煞之体的人,天生就会吸引一切属‘阴’的东西。不光是污染体,也包含地球上原有的一些……怎么说,特殊的电磁波。”   阮棠抿抿嘴巴,记起当初奶奶帮自己求来的玉佩。   奶奶的说法,就是他八字轻,从小就比其他孩子不太平。   “书上还说,九煞之体极难修行。因为比起灵气,他们更吸引的是各种脏东西。”专家说着,眼里透出一股欣慰,“但是,一旦入道,他们能走得比一般人更远。”   阮棠想起当初的陈铭。确切地说,是想到陈铭身上的烧焦痕迹。   当初没有联想,可现在来看,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始终被人庇护着?   阮棠心中一动。转而,又有微微怅然。   四年前,他失去了和旅馆的联系。后来终于找到地址,再去看,那里已经被改建成了小吃城。阮棠在里面转了一圈,确定了,自己曾经见过的老板、店员,全部没了踪迹。   他对他们的感谢,也就再无从诉说。   “这几年,”专家说,“虽然咱们在不同的组,但我们也有听说,阮队年轻有为。”   阮棠回神,笑了笑,说:“年轻有为不敢当。只是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就会坚持下去。把所有污染体清除,还所有人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被邪恶存在玩弄的禁脔阮棠×   带领所有人走向新生活的阮队 √ 第202章 仙侠修真(1)   普华大陆, 右阳城前,近来新开了一家茶摊。   与其他挖空心思创新、满脑子都是如何炮制新鲜菜色,以此争夺生意的摊主不同, 这家茶摊倒真像它的名字一样,仅仅出售茶水。   摊主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 整日闲闲坐在躺椅上,也不招呼客人。有些时候干脆不来, 只放一个机关偶人在摊前,负责收钱、结账。   这么一个地方,按说待不了多久, 就要付不起右阳城附近高昂的租金,被城中护卫赶走。   可人们来来往往了足有两个月, 摊子不光屹立不倒, 其中的客人还越来越多。   如果观察的人留心一点, 就会察觉, 其中很多客人, 根本就是品阶不低的修士。   他们往往出身名门大派,即便如此,来到茶摊前时,也要和其他人一样, 规规矩矩地掏钱, 等机关偶人向自己送一碗茶来。   在摊主,也就是观澜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小世界的灵气浓度要略高于玄灵大陆, 但也仅仅如此。他从三十三重天上带出来的灵茶, 放在这里, 可是就连各家老祖平日都享受不到的好东西。   这样的茶叶, 竟然出现在一家看似平平无奇的摊子上。   与表面上的平和不同,来这儿没几个月,他已经清理掉不下二十批窥探的人了。   观澜颇觉麻烦。他开这家摊子,原本就是为了在越无虞在进境最紧要关头、不便日日忙碌做事的时候打发一下时间。所以才把一切都弄得简单粗陋,结果,事情反倒变得更加复杂。   他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关门走人。在那之前,一道嗓音落入他耳中。   “这是今日的灵石。”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说着,手腕一翻,果真是取出五块下品灵石,将其放在机关偶人端着的托盘当中。   观澜瞥他一眼,略略颔首。   中年男人知道,这是允许的意思。   他快速扯出一个笑容,随后便在一边的桌子上坐下,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样物品。   惊堂木!   没错,他是来说书的。   因茶摊上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很多修士出手还出奇地大方。慢慢地,周边有些靠说书挣钱的凡人,包括一些炼气修士瞄准了这里,想要沾一沾光。   原先还担心摊主不应。但当有人第一个尝试之后,他们发现了,摊主其实很好说话。只要守规矩,不惹出乱子。别说说书了,就算直接在摊子里表演胸口碎大石,摊主也不会理会。   反倒是那些闻讯赶来的同行,可能会造成麻烦。   慢慢地,一条“规矩”在说书人之间出现了。每天进入茶摊之前,他们内部会先竞价一番。谁能拿出最高的场地费,谁才有坐在茶摊里的资格。   中年男人今天取出五块下品灵石,可谓是下了本钱。以至于其他人也颇好奇,他到底是听说了什么新故事,才能这么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把本钱赚回来。   故而在客人没被吸引之前,其他说书人先凑来了。   中年男人的视线从同行们身上扫过,略觉无语。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们的做法,根本就是抢同行饭碗。   不过,自己今日所说的这个故事,不出意外,会在三日之内,传遍整个普华大陆。   到时候,人人都能说,人人都会说。自己能抢占先机的,原本就是当下几天。故而还是莫要和他们怄气,快快把故事讲来,把今日的钱赚到手里,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一拍惊堂木:“话说我普华大陆之上,若找出一个无人不知的地方,那自然是天游宫。”   “嘶……”   “这倒是实话。”不过,拿天游宫来说书,谁给他的胆子啊?   察觉到同行们的目光,中年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同行们不说话了,也有其他茶客,被中年男人这第一句话吸引了过来。   眼前身前空隙逐渐满满当当,中年男人定一定神,开始娓娓道来。   “天游宫中,这一代最有名望的,自然又是那闻牧真君。   “再有,就是闻牧真君的师兄,玉眠雪道长。”   熟悉的名字,明显唤醒了围观之人的某些回忆。   他们开始议论纷纷:是啊,往前百年,谁都知道,闻牧真君与玉眠雪道长是当之无愧的天游双璧。   两人相差一轮,同样拜入上一宫主名下。   在修士们之间,所谓“一轮”,并不是人间常说的十二岁,而是一个门派前后两次收徒相隔的时间。   放在闻牧真君与玉眠雪道长之间,这个差距,就是六十年。   作为大师兄,早在闻牧真君入道的时候,玉眠雪道长就已经是金丹后期修为。   不到八十岁,金丹后期!   这是怎样的天分?所有人都说,有朝一日,玉眠雪会成为普华大陆第十三个飞升的人。   因天游宫宫主平日事务繁忙,很大程度上,闻牧真君是被玉眠雪道长带大的。   可以说,对真君而言,道长不光是师兄,同样是真正的兄长。   “可惜啊……”   茶客们的话音末尾,往往是这么两个字。   中年男人听着耳畔的话音,微微一笑。   “可惜。”他说,“玉眠雪道长陨落在百年前那次大祸之中。”   因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有那些年轻的,只听闻过道长之名,面上流露出的遗憾还不甚明显。   有年长的,回忆起当初的状况,无一不露出不忍神色,说:“若非为了天下苍生,玉眠雪道长何至于以身补天。”   中年男人跟着叹:“是了!这百年当中,世人都说,玉道长无畏无私,是正道楷模。”   有敏锐的茶客,听到这里,便提出异议:“如何是‘世人都说’?玉道长本是如此,旁人如何言论,都无从更改!”   中年男人又是微微一笑:“客官莫要着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自玉道长补天之后,天游宫在普华之上,名声更盛。   “作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大门,六十年前,老宫主退位,将宫主的位置传给闻真君。   “从那以后,闻真君就是宫主!而在继位的又三十年后,他收了一位徒弟。”   一直到这里,大都是围观之人听说过的事情。   在场众人之中,唯一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的,恐怕是观澜。   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中年男人身上,没人留意茶摊老板那边的动静。   观澜则想:我与无虞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候。可惜无虞正在进境,弄得我也无暇分心。到今日,还需要从这些说书人口中来听闻这片大陆上的大事小事。   诚然,能被说书人传颂的故事,往往经过了许多艺术加工。不过,从中提取一些重点,了解一下百年前的“大祸”究竟是什么——天道规则失衡,灵气外溢——或者认识一下在这个小世界里比较出名的角色,还是能做到的。   观澜在心里铺开一张人物关系图。同时,他也留意到,人群之中,好像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格格不入的茶客。   不。准确地说,对方没有买茶,就是纯粹蹭说书的。   而随着观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有了其他发现。   观澜的眼神微微晃动,自言自语:“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在这同时,中年男人的说书还在继续。   在他口中,闻宫主的徒弟,是个非常可怜的少年。   对方是一个孤儿,从小失去父母,被丢在天游宫下。如果不是闻宫主动了怜悯之心,早在婴孩时期,他就要被直接冻死。   这么一个孩子,在出生之初,就遇到了最悲惨的状况。可是,在那以后,他的运气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在天游宫中长到十六岁。之后,竟然成为了闻宫主的弟子。   听到这里,蹭说书的青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一顾。   说书人:“听闻这个消息,天游宫上下震动。   “不是喜于宫主收徒,而是不明白,宫主为何会收此人为徒弟。   “那少年虽说在宫中长大,修行天分却平平。在众人想来,他至多会在成年之后,成为宫中一个管事。谁能想到,闻宫主偏偏待他如此青眼。   “就连那少年,在欣喜之余,也颇为惶恐,生怕哪日就没了这份殊荣。   “他刻苦修行,又有闻宫主的悉心培育。终于在二十岁那年,成功引气入体。   “自那以后,少年的突破,便一发不可收拾!   “引气入体的同一年,他就筑起道基……   “这时候,宫中众人终于知道,原来那看似愚钝不堪、无法入道的少年,竟是万里无一,不,是千万里也无一的鸿蒙灵体!”   说到这里,说书人抿了一口茶水。   那之后,他才补充:“当年的玉道长,就是鸿蒙灵体。”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闻牧   白月光:玉眠雪   替身:徒弟 第203章 仙侠修真(2)   说到这里, 故事逐渐引人入胜。   眼看说书人的话音又有停顿,茶客们中,有人迫不及待地询问:“而后呢!”   就连最先凑上来的同行, 也忍不住看向说书人,琢磨起为什么人家就能听到这么多消息。   像他们, 至多知道闻宫主和玉道长的威名,知道玉道长的灵体难得一见, 也知道这对师兄弟感情极好。玉道长陨落之后,闻宫主悲痛不已,闭关整整四十年。直到老宫主寿数将近, 他作为嫡传弟子,不得不出来主持局面。   至于闻宫主的徒弟,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对方的出身, 灵体, 他们则一概不知。   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 说书人却不再开口了。   他暗示性地瞄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茶盘。旁人见了, 就知道,这是在要赏钱。   本着对接下来发展的好奇,茶客们纷纷掏起口袋。   就连几个同行,也在说书人的目光下, 带着三分不甘地把钱拿了出来。   银钱落了一盘子, 其中甚至有几块更细碎,谈不上“一块”的灵石。说书人满意了,袖子在茶盘上抚过, 把上面所有东西收好, 这才继续开口。   “还有一件事, 诸位客官怕是有所不知。”   一句话, 带着十足的卖关子意味。   茶客们抽一口气,纷纷催促:“那你还不快说!”   说书人微笑一下,斩钉截铁地开口:“玉道长虽然陨落,但肉身仍在!只是根骨尽毁,神魂游散。”   茶客们:“……”   茶摊静了下来,茶客们神色莫名。   他们是有听热闹的想法,也的确被说书人吸引了。但是,前面那些还好说。但凡说书人有一个亲戚在天游宫里做杂役,他就能听到一二闻宫主徒弟的来历。可是,玉道长的肉身还在?   这也太细节,也太私密。茶客们的好奇心瞬间被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懊恼。   “唉!原来只是个话本故事,怎么敢套着天游宫的名头?”   “不知死活,还真不怕天游宫找上门来!”   “你们记得否?此人前面还暗示,说玉道长有内外两幅模样。”   “其心甚诡!怕是有什么阴谋!”   眼看气氛逐渐难以控制,说书人额头冒出一丝冷汗。   他勉强辩解:“便是天游宫当真找上门来,也说不得我什么!”   茶客们却不听,而是开始高喊,要他退钱。   说书人不过是个炼气前期的修士,堪堪迈入道途,能用三两不值钱的法器。他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之间,竟真有了退却的意思。   可这么一来,他之前付出的五块下品灵石,也就打了水漂。   说书人进退两难。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嗓音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五行书。五行灵宗弟子才有的法器,你是从哪里捡来的?”   茶客们一怔,说书人则面色骤变,在自己怀里摸索一番,再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刚才说的话的正是观澜。   他不耐烦看人争执,干脆出言打断。   听着他的话,茶客们的脸色又是一变。   五行灵宗啊。   在普华大陆,这是个规模中等,又有些特殊的门派。   与专注在某一道上发展的宗门不同,五行灵宗的特点就是“杂”。这份“杂”,体现在弟子们的修为上,同样体现在他们所修之道上。   剑修丹修,他们不缺。旁门左道,他们也有。   而五行书,则是所有五行灵宗正式弟子都会被授予的一种法器。   所有弟子都可以在自己的五行书上写东西,而他们写下的内容,会在两天时间限度内,出现在所有持有同样持有这样法器的同门师兄弟姐妹眼前。   一般而言,相熟的弟子们都会约定好他们在哪一页写字联系。但也有人只是随意乱翻,每日从上面琢磨普华大陆又出了什么事儿,好从中牟利。   如果说书人手中有五行书,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说书人还在惊疑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看透的,就听茶客问:“玉道长果真还在?”   “嘶!即便肉身尚在,神魂没了,不照样没法子?倒不如将身子也葬了,让人完完整整地走。”   “这话说的。你我没法子,天游宫却不然!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否则的话,把玉道长的身子留下是做什么?”   面对眼前的灼灼目光,说书人咽了口唾沫。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天游宫里一直有一种说法。这玉道长的肉身,才是闻宫主当年出关的真正原因。   “这话是真是假,你我不得而知。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成为宫主的几十年当中,闻牧真君始终在搜集玉道长游散的神魂,为的就是让玉道长复活。”   “话说回来,”有茶客忍不住犯嘀咕,“哪有那么巧合,玉道长刚死了七十年,天游宫就又多了一个鸿蒙灵体的少年。我说,那不会是玉道长本人,另起了一重身份吧?”   “哎?道友竟是这样想的。我方才还觉得,”另一个茶客说,“闻宫主的徒弟,会不会是玉道长的转世。”   “转世……”一群人的眼神变了。看样子,好像觉得这个说法也很有可信度。   混在他们之中的青年表情更加不善,一副想要反驳的样子。却碍于什么,没有开口。   “非也。”还是说书人否认了这个说法,“玉道长和那少年,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只是当初闻宫主将那个少年捡回去,其中有无发现少年灵体特殊,让他记挂起玉道长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茶客们纷纷叹气。   说书人继续道:“再说闻宫主搜集玉道长神魂的事儿。他成功了,虽然神魂仍有不全,可玉道长毕竟能在那具身体里睁眼。”   “好事儿啊!”   “这等喜事,怎未宣告天下?”   “呀,怕是玉道长醒来之后,仍有什么差错。”   有人直接想到答案。说书人听着,微微颔首,回答:“正是。前面也说了,玉道长肉身仍在,只是根骨被毁。尚未醒来时,尚能靠寒玉维持肉身不腐。可一旦睁眼,寒玉便再不能用。如此一来,他便是一个身体虚弱,毫无修为,比凡人尚且羸弱的普通人。   “饶是如此,闻宫主、玉道长仍然欣喜。   “百年已过,纵然对他们那样的大能来说,这些时日,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于闻宫主、玉道长而言,这百年里,他们师父去世,就天游宫易主……发生了不少大事小事,怎能以一句‘弹指一挥’来概述?   “两人长谈了十天十夜,玉道长由此知晓了自己错过的诸多是是非非。这期间,玉道长自然也见到自己的师侄,也就是被闻宫主收为徒弟的少年。   “第一眼见,自是亲近无比。还言道可惜,说他醒来之后,身上再无长物,拿不出给师侄的见面礼……”   “放屁。”蹭说书的青年瞪着说书人,“五行灵宗算个什么玩意儿?又不是院子里那颗树,还能知道玉前辈给我说了什么?!”   按说,听到他这么讲,别提说书人了,就连其他茶客,都能把青年从摊子上赶出去,让他不要打扰他们听书。   但是,他话音落下,竟没能引起人群的一丝反应。   人们还在积极热情地催促中年男人:“而后呢!而后?”   中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变换,转为沉痛,难以置信。   “而后,一日日下来,玉眠雪眼看师侄进步神速,恰似自己当年。可同样是鸿蒙灵体,对方大有前途,自己却成了一个废人。他心态不稳,一日醉酒,竟是问闻宫主,倘若自己没有失去灵体,该有多好。   “见闻宫主不答,他又说,如今眼看师侄修为一日比一日高,他心甚慰,却也苦闷……”   茶客:“唉,这话说来难听,却也寻常。”   一群人跟着苦闷。不可一世的天才,变成一丝灵气都没有的废人。在场不少都是修士,人人都能想到,这是怎样的痛苦。   然而,说书人的话锋又是一转。   他压低了嗓音,像是怕什么人窥视,快速而轻声地说:“假若能把师侄的灵体换给他,就好了。”   “闻牧那个畜生!”听到这话,青年要气疯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哈?玉前辈何曾搭理过他,他竟然、竟然——”   其他茶客照旧没有搭理他,而是问:“这……闻宫主又是个什么想法?”   “话说回来,假若没有天游宫,那少年根本活不到长大。纵然真换了灵体,也已经多赚了一辈子。”   “话是这样说,可那可是鸿蒙灵体!他愿意换吗?”   一句“愿意”出来,没人说话了。   人们又看向说书人,便听说书人继续道:“闻宫主自觉对玉眠雪亏欠甚多,听他这么讲了,却还是挣扎。”   茶客纷纷叹气,说书人则说:“玉眠雪约莫是看出闻宫主的态度,干脆挟功图报,去寻了师侄,给他讲百年前的事,逼他承认,若是没有他,那师侄本也不能出生,遑论得到灵体。   “这么一来二去,两头相逼……终于,他还是如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忽然意识到,给本单元客人+他cp起的名字和之前文里一对cp的名字重复度太高了。玉眠雪已经大名出场,就不改了。客人的名字,我再斟酌一下TT 第204章 仙侠修真(3)   随着说书人的话音, 茶客们一起抽了口冷气。像是透过眼前茶摊,看到了天游宫中的景色。   虽然他们刚刚还因“那当徒弟的是否愿意换去灵体”而有少许争执,可是——   “把灵体给了他, ”有人嗓音微微艰涩,开口询问, “那位徒弟,还能活吗?”   这也是所有人共同的问题。   此人话音落下之后, 所有人看向说书人的目光都带了少许希冀。   虽然普华大陆上也有不太平,但是,能安安生生地待在一家茶摊上掏钱听说书的人, 内心来说,都还算安宁。   到这会儿, 自然也怀有一丝期望:那玉眠雪, 唉, 虽然他这样做不太妥当, 但他那话也有一二道理。至于闻宫主的徒弟, 可怜是可怜,可若把道体换走之后,天游宫上的人好好待他,照料他百年, 便也算说得过去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 说书人又长叹一声。   众人:“……”你倒是说呀!   说书人重新暗示性地看一眼茶盘。   众人表情微微变化,一眼看上去,十分精彩。   不过再怎么觉得说书人这钱赚得过头了, 怀揣着对下文的惦念, 人们还是掏了钱。   说书人心中激动, 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等到将第二波赏钱收好, 他面色一定,说:“闻宫主虽然拗不过玉眠雪,却也万万不愿自己徒弟出事。   “换灵体之前,他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样样灵宝法器,那是不要钱似的用在徒弟身上。要说,天游宫毕竟是财大气粗,底蕴深厚。轮到旁人身上,恐怕的确要死上一遭。但是,他那徒弟,竟然就硬生生地捱了过去!   “只是啊,仙骨被挖了去,身子毕竟还是垮掉了。闻宫主便悉心给他养着,倒也给了些承诺。偏偏,偏偏——”   众人表情变换:不是吧,还想要钱?   眼看茶客们神色逐渐不善,说书人不敢耽搁,径自朝下面讲了下去。   他说:“偏偏,那玉眠雪不愿!   “他毕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太不光彩。若让师侄活着,难免还要出什么变数。故而他在其中动了手脚,闻宫主不过是出门数日,再回来,徒弟便死了!”   茶客们:“怎会如此!”   “我从前只听闻玉眠雪高义,却不曾想,他心思竟然如此歹毒!”   “徒弟死了,闻宫主又是个什么态度?”   茶客们义愤填膺,叠声追问。   在他们的话音之下,说书人再一拍惊堂木,将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闻宫主自是悲痛欲绝,难以相信。”   “就像是当初师兄去世,他一夜白头。这一次,徒弟没了,他竟然当众呕出一口血来。   “眼看闻宫主这般态度,天游宫上下,那是无人再敢开口。   “再看玉眠雪。他虽歹毒,却毕竟没那样愚笨。徒弟之死,至少明面上,与他并无干系。加上他从前贡献,闻宫主再如何怀疑,也只能压在心中。   “只是,往后,他发现了其他证据……”   到这里,茶客们注意力高度集中。就连原先频频出言,意见与旁人截然不同的青年,都拧起眉毛,闭上嘴巴,专心致志地听说书人讲话。   “大伙儿都知道,”说书人,“百年之前,苍天有裂。玉眠雪以身补天,挽救普华大陆于水火。”   这的确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此刻中年男人再度提起,人们纷纷道:“又与这何干?”   说书人不慌不忙:“且听我细细道来。你我之所以认为当初玉眠雪是为补天才前往灵气外溢之处,是因为在他陨落之后,天道圆融,危机消散。可是,闻宫主却见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玉眠雪‘补天’那日的诸多行径。   “可按照古籍上的记载,玉眠雪之行,另有目的!   “他哪里是要补天,分明是要在普华大陆灵气彻底溢散之前,以天下生灵为祭,生生给自己铺出一条通天之路!   “然而,他所行之阵进行到一半儿,被追去的闻宫主发现。闻宫主只当玉眠雪要以自身为祭,要上去阻拦。这一阻拦,就破坏了阵法。   “最后补了天,竟是误打误撞,而非玉眠雪真实所愿!”   诸人听着,再度进入“久久无言”的状态。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他们从小听到大的英雄之名,其实是一个狗熊?   他们难以相信。这时候,青年又开口了。   他咬牙切齿,目光跟刀子似的,剜在说书人身上。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他的视线,对说书人没有丝毫影响。   “发现这点之后,”说书人气沉丹田,“再想到玉眠雪复活以来的所作所为,闻宫主登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已经到了故事的最后阶段。想到自己这一天下来赚到的银钱、灵石,本钱是远远超过了,平日三五个月也不过是今日这些收成。中年男人决定稍稍大气些,把自己的灵气,掺入嗓音之中,让他的声音传播得更远。   他说:“原来玉眠雪从非什么高尚君子,而是彻头彻尾的鼠辈小人!”   他说:“原来他那可怜的徒弟,就是因这么一个小人,失去灵体不说,还惨死在自家宫里。”   他说:“想通此节,闻宫主痛彻心扉,再难忍受……   “他只欲复仇。为徒弟之死复仇,也为自己前百年中的日日惦念、日日记挂,刀山火海,将玉眠雪神魂凑齐,为此付出良多而复仇。   “玉眠雪做出诸多恶事,至此,终于被揭穿伪装,露出真实面目!   “挖了我徒弟的仙骨?”说书人突兀地换了语气,假装自己是闻牧,嗓音森然,“那便把仙骨还回来!   “抢了我徒弟的名声?那便让天下知道,你玉眠雪是怎样的无耻之徒!   “你再无资格待在天游宫内,我徒儿受过多少苦,你都要一并还来!   “只是再如何,也都无法让徒儿重新活过……”   至此,故事结束。   中年男人站起来,朝诸人拱手。   第三波赏钱落入他带来的茶盘中。茶客们的心情经历了几度起伏,这会儿,终于因恶有恶报,而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连带的,他们也想到:“我原先还想呢,便是五行灵宗,能知道此等细节,也甚是古怪。如今看来,恐怕是闻宫主有意放出消息,好像是他说的那样,要天下知道玉眠雪的真实面目。”   这话一出,惹来一片“道友英明”的夸赞。   中年男人趁机离开。五行书这种东西,说贵重,真算不上。灵宗弟子真有什么大事,也会直接用传信符,而非将什么要闻都写在人人都看得见的法器上。但他到底不是灵宗弟子,若让那里的人知道他手里有一卷五行书,说来说去,都是麻烦。   说书人没了,茶客们讨论一番,也慢慢散了。   这一切中,唯有刚才几度发言的青年没有动作。   他依然抱臂站在原地。好像已经过了最愤怒的阶段,这会儿目光如冰。   只是在看到他紧紧扣在手臂上,此刻略有发白的指节时,才能察觉到他的心绪。   他跑到茶摊蹭说书,是想蹭到闻牧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的消息。   谁能想到,他听到的,却是玉前辈……   正想着呢,忽而听人开口,问:“你要喝茶否?”   青年没当这是在问自己。他仍然不平:当初说得好好的,我把那个残破不堪、八成活不过三天的身体给出去,去投胎转世,换取那人帮我报复闻牧。可现在呢,闻牧照旧当着他的宫主,人人提起他,都说他如何凄惨痛心——有什么用?!   哦,他挖了旁人的仙骨,相当于夺了旁人大半条命。再放纵天游宫上下待自己徒弟冷眼嘲讽,终于让人家没了剩下半条命。结果,所谓的报复,就是他痛彻心扉,再把完全无辜的玉前辈害到如此地步。   青年气的牙齿“咯咯”作响。可恨自己这会儿只是一抹游魂,不,连游魂都算不上。其他魂好歹能被鬼修看见,自己呢,鬼修都不搭理他。   这时候,前面问话的人又开口了,还是说:“你要喝茶否?”   青年终于抬了抬眼睛。这次,他还是没觉得话是对自己说的,只是想看看,谁那么不知情识趣,让别人把同一句话说了两遍,还不给人家回应。   结果,就见茶摊老板直直看着自己的方向。   而他前后左右,都再没有其他人了。   青年后知后觉,难以置信,问:“你看得见我?”   观澜闻言,眼睛眨动一下,回答:“你身上带着从其他世界来的‘规则’,仿佛是要你达成执念,这才好去转世……你的执念是什么?与方才那人说的天游宫,闻宫主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理清楚这个世界的客人是什么情况了吧~ 第205章 仙侠修真(4)   观澜这么问了, 青年却还是不敢相信,依然和他确认:“你真的能看得见我?你……”左右看看,莫名记起来过的茶客都说这家茶好。他一个游魂, 自然分不出茶水好坏。可一家只卖茶的铺子,能在右阳城外安然开下去, 从头到尾都没被找麻烦——   嗯,没在他看到的时候被找麻烦。   青年已经不会有心跳了。可这一刻, 他仍有几分“心悸”之感。   尤其是在对方朝另一个方向颔首,随后,真的有一杯茶水出现在他手中的时候。   青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度, 甚至嗅到了其中传出的茶香。   再有,浓郁的、让人完全无法忽略的灵气。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几乎让杯子里的茶水撒出。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镇定下来, 却并非喝茶, 而是膝盖一屈, 直接跪在观澜面前。   青年的头深深扣了下去。他知道,自己遇到的一定是某方大能,十有八`九强过闻牧。连闻牧都看不见他,对方却能一看在人群中分辨出自己的影子, 还将他原本无法触碰的茶水送到他手中——   “仙君。”他谨慎地选择了最尊敬的称谓。闻牧的已经在大乘后期, 只差一步,就能破镜飞升了。能强过他的,是传闻中的散仙, 金仙……?没那么多精力去想, 青年急切而忐忑地问观澜, “能请您救救玉前辈吗?”   观澜听着, 结合青年前面的话,并不意外,仅仅是有些稀奇。   他行走三千世界,改变过很多人的命运。可那些人往往是在得到帮助之后,才记起“如果没有观澜,我可能早就……”,而非现在这样,打从一开始,就向他寻求救护。   更不一样的是,青年话音中的主人并非他自己,而是另外一人。   观澜眼神闪动一下,问:“你既已与其他世界来的‘规则’有所协定,为何又找上我?”   青年面色一紧。   观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看到了一些事情,这让他眉尖微微拢起。不过,在青年面前,他问出的还是:“那个‘规则’没有满足你的执念,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因为,”青年嘴唇颤动一下,心里划过许多思绪,“因为方才那说书人有麻烦,分明不干你的事,你却出言帮他解围。”   再有,他前面错信了那个自称“任务者”的家伙,以至于现在成了这副模样。青年自忖,自己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如果他现在的行为,能帮到玉眠雪一二,纯属他赚了。对方要是不答应,他好像也不吃亏。   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所以,他再对前面的话做补充,只道:“便是那会儿是担忧茶摊生意,那说书人走了以后,你再无义务帮他。可你依然分出一道灵气,送他避开旁人视线。”   观澜不置可否。   青年抿一抿唇,又说:“玉前辈是好人——是,我的执念是与天游宫、闻牧有关。我便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徒弟’,而我想要的,是让闻牧那丧心病狂的狗东西付出代价,悔不当初!可是,为什么他安然无事,有事的是玉前辈?想来正是因此,我尚未消散。”   一顿,咬咬牙。   “我在天游宫多年,对普华大陆上诸多灵脉、灵矿所在之处皆有耳闻。还有几个大能遗府,对,再有天游宫密宝所藏之处!我知仙君可能看不上这些,但是,假若仙君愿意,对这些东西的所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音铿锵。一边讲话,一边直起身子,直视着观澜所在的方向。   观澜听在耳中,眼神又是一闪。   他问青年:“你为何愿意为那位‘玉前辈’做到这种地步?”   先是付出肉身,再绞尽脑汁,付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听到他的话,青年面颊抽动一下,沉默良久。   他仿佛很难说出口。但是,因观澜在问,他还是说了。   说得一字一句,咬着每一个话音。   “我在天游宫多年,无人瞧得起我。   “闻牧将我捡回去,却只将我当猫狗,从未待我有好脸色。   “我从前愚蠢,只当这边是传言中的‘严师之道’。直到遇到玉前辈,我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还能以另一种方式相处。   “玉前辈待我极好。知晓他也是鸿蒙灵体,只是因百年前的祸事,沦落到不如凡人的地步……我想,假若不是他,我莫说活到现在,根本不能出生。加上旁人言语,我渐渐也有了将灵体换给玉前辈的念头。可这样与玉前辈说的时候——”   青年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第一次对我发火。   “他说,我已走到今日,面前是大好前途,为何要因旁人之言动摇道心?-   “他说,他从前能为天下牺牲,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再让旁人为他牺牲!   “他说,让我坚决不要再有这等念头。   “他从未想过让我去换灵体仙骨。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忽而明白,原来这才是‘严师’。可我刚刚这么想了,他态度又温和下来,说,天下很大,他已经走过一遭。我不曾去看,真是遗憾。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他去和闻牧提起,说送我下山做些任务。我见过人间好,便再不会想着不必多活。”   青年从前从未说起这些。   在天游宫的时候,无人愿意听。遇到那个任务者的时候,对方也仅仅是和他谈两人之间的交易。唯独到了现在,一个陌生的仙君面前,青年不自觉地说了许多。   他的话音一点点静下。后面其实还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因玉前辈的话,他第一次对天游宫以外的世界有了期待。他去查师门任务,想象着玉前辈与自己描绘过的那些地方。他心头火热的同时,也在想,自己一定要去那些让玉前辈提起来,就忍不住微笑的桃林山涧,从那里摘一枝桃花,装一壶溪水,拿回来,送给玉前辈。   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但是,青年觉得,玉前辈会懂。   可他还没有去实现这些,去查师门任务的事儿,就被闻牧知道了。   闻牧暴怒。他直接把青年囚禁起来,再也不曾“犹豫”——虽然青年不知道他到底哪里犹豫了,不过,闻牧的确这么说过——就要准备换灵体的法阵。   青年拼死挣扎。旁人见他这样,总觉得他是贪生怕死。他们一遍一遍说,玉前辈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下的英雄。而他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出生的时候就被抛弃的孤儿。   连他的父母都不待见他。天游宫给了他多余的岁月,而他现在应该将一切返还。   青年听着,依然只有那两个字。   放屁!   他敢说,做这些的时候,闻牧根本就没有告诉玉前辈!   他自以为对玉前辈好,可玉前辈那样的人,若是依靠另一个人的仙骨活下去,只会痛苦,绝对不会快活。   他这么骂出来了,换来的是闻牧森然的目光。   他竟然对青年说:“你不配提他。”   青年放肆地大笑。不顾那个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牙齿上尽是鲜血。   他说:“你便是很配提他了?”   闻牧听着,微微拢起眉毛。   他用一种宽容,隐隐歉疚,又带着决然的目光看着青年。这样的眼神,看得青年一阵头皮发麻,深感闻牧这狗东西,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注定是不能知道了。因为闻牧的下一句话,就是“动手吧”。   灵阵启动。   取仙骨的步骤,必须在人清醒的时候进行。   青年只觉得千万把利刀同时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从前认为洗精伐髓已经是痛的巅峰,后来的修炼都有轻松。那一刻,却觉得洗精伐髓算什么?要把仙骨硬生生从身体中剥离,才是真正极致的痛楚。   他几次险些昏死过去。每到这个时候,就有大补的灵药摆在他嘴边。   都是他身为“闻宫主唯一一个亲传弟子”,从未见过的那种。   在整整三天三夜的千刀万剐之痛之后,他的身体终于软了下去。   仙骨已经取了出来,接下来,再也没人去注意他的死活。   闻牧看着被取出来的仙骨,脸上露出了青年从未见过的笑容。温柔,雀跃,不像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游宫主人,更像是一个十七八岁,要去见心上人的少年。   是在要走之前,他才勉强想起来,地上还有另一个人。   青年没再回想下去。   他记起什么,对观澜道:“我叫岁星。”   停了停,还是有另一句话,没和观澜说。   从小到大,因这个名字,他受了太多欺辱。   人人都说,他是个和名字一样的灾星。   也是在遇到玉前辈之后,他才知道,闻牧会给自己起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玉前辈的本命灵剑就叫岁星。   那是一把上古凶剑,偏偏被玉前辈操持,随他出生入死,还天下太平。   知道这点之后,他对自己名字的厌恶终于淡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在明天,太困了……   溜了溜了! 第206章 仙侠修真(5)   “岁星, ”观澜沉吟,“我知晓了。你与另一个‘规则’交易,原先是想报复仇人, 没想到,竟然害了恩人。嗯, 你没能如愿,这交易便不该作数。”   岁星眼前微亮。听对方的话音, 莫非他决定出手相帮?   可观澜紧接着说:“只是我有一小友,近来正在闭关突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境结丹。这段时间, 我不好离开右阳城。”   岁星:“……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可真正涌出的情绪,却是无限的空虚, 甚至失去了起身的欲望。   总归世间再无另一人能见到他。他现在对闻牧、对欺骗自己的任务者抱着一腔仇恨, 但地久天长, 也许终有一天, 他的执念会消散。   天底下再无一个他。   岁星陷入消沉。同一时间, 观澜开始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拨拉。   他想到说书人前面说的“还仙骨”,先取出一瓶回春丹,道:“人还活着,就有救。”   岁星:“咦?”   看着浮到自己眼前的丹瓶, 青年愣住。   “要是人没了。”已经散过一次的神魂, 观澜不看好玉眠雪还能第二次恢复。不过,他还是给了岁星一点希望。   他说:“用这个,招魂香。如果他没彻底魂飞魄散, 也许能唤回一丝神智。”   岁星灰暗的眼神骤然明亮。来不及说感谢, 他匆匆打开丹瓶, 看着其中药香幽幽, 丹纹比天游宫上最厉害丹师炼制出的都要繁复的救命灵丹,心跳不已。   再看看那被称作“招魂香”的东西。岁星模模糊糊记得,在那些闻牧四处奔波、想方设法收拢玉前辈游魂的日子里,自己仿佛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只是日子太长,他也不清楚,闻牧究竟用了什么。   不过,从回春丹的质量看,仙君给的灵宝,一定比闻牧用的质量更好。   如此一来,玉前辈便有救了!   观澜看他满目雀跃,心情莫名。   他看了岁星的命数,从中并未见到“玉眠雪”的踪影。   自然,以岁星现在的状态,他的确不可能再和玉眠雪产生交集。但是,事情也可以从更悲观的角度解释。   这话是没必要和岁星说的。观澜转而道:“交易不曾作数,你回自己的身体即可。不过,那人魂火一定远盛于你,嗯,拿着这个……”   又找出一叠符纸,几样法器。觉得各种灵丹法器太多,所以又拿了一枚储物戒,将一切装好,丢到岁星手里。   最后,观澜给了岁星一片鳞符。   “遇到麻烦的话,”观澜说,“用这个联系我。”   岁星面颊微微颤动。   “若我仍能回来,”他将储物戒、鳞符放在一边,再次在观澜面前拜下,“愿当牛做马,为仙君驱使。”   同样的场景,观澜见过太多次。此刻,他依然说:“不用。”   岁星手指蜷曲,有点不知所措。   观澜想了想,又觉得修真`世界到底不同。此地修士讲究因果,如果一意拒绝,没准儿反倒会让岁星产生心魔。   所以他转而道:“到时候,若你有工夫,可以来与我那小友切磋则个。”   岁星听着,眼神再度明亮。   观澜又道:“他修为虽高,与人交战的经验却少。”上个世界的污染体虽然有一定实力,但理智乏乏,只能算“目标”,绝对算不上“对手”,“到时候,你可莫要看他有境界,就下手太重。”   他考虑周全细致。岁星听在耳中,心想,对仙君而言,那位小友一定是极为重要。   他再度拜下,郑重答应。随后抛出灵舟,翻身而上。   旁人依然见不到他,同样见不到贴了隐匿符的灵舟。不过,仙君给他的所有东西里,有一样专门用来显形的法器。等到了天游宫,就能用上它,好让玉前辈看到自己。   想到玉前辈,岁星的心情逐渐坚定。   在他身后,观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笑一声:“灾星?”   这小友的命数,倒是他有几分相似。   ……   ……   从右阳城到天游宫,岁星花了整整二十日。   这已经是灵舟全速前进的结果。岁星也知道,换做普华大陆上修士制作的飞行法器,一定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可他依然心急如焚。到了天游宫,第一步便去了玉眠雪的居处。   院内空空如也。   无人维持阵法,就连院子里那颗花树,都成了枯木。   岁星站在其中,身为游魂,依然浑身发冷。   他对这个结果已有预料。虽然不知道任务者具体做了什么,但从说书人的讲述中,也能猜出来,闻牧就这会儿是恨极了玉前辈。   多可笑。当初,他要为了玉眠雪挖岁星的仙骨。到头来,又要为了一个顶着岁星皮囊的陌生人,转而将玉眠雪打入万劫不复。   岁星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玉前辈。   想到这里,他身形一晃,转眼前进数丈。   天游宫占地甚广。由他一寸一寸找过去,未免太不现实,还是找到宫中的弟子问话为妙。   正好,仙君给他的灵宝中,就有一样确保人说实话的丹丸。   岁星忍不住觉得,仙君这样贴心,怕不是提前就知道自己来到天游宫后会遇见什么。   此类念头浅浅划过。出乎岁星意料的是,他走了良久,始终没见到人影。   弟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他眉头皱起,左右张望。就在这时,见到一束火光跃上天空,在空中炸裂。   恰逢夜幕降临。烂银霞照之下,火光绚烂瑰丽。   岁星看在眼里,瞳仁微微颤动。   非年非节,为什么有人在这种时候放花火?   他想不明白。不过,花火的位置,为岁星指明了方向。   他照旧抛掉多余的心思,竭尽全力,朝花火升起的位置赶去。   走到一半儿,岁星就猜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恐怕是天游宫的大殿峰。   在他的经验里,宫中所有重大活动,上至长老之间的比试,下到新弟子选拔的最后一关,都是在那里举办。不过,无论是哪一样,都和从前的岁星没有关系。   到了一看,果真,整个天游宫的弟子恐怕都聚集在那里。   他们排成大阵,手中提灯,在场上游走。灯火凑在一起,呈现出灵剑、丹炉……种种形貌。那之后,这些灵剑丹炉化作人的形貌,倒像是人间才有的皮影戏。   自上而下俯瞰,其中内容,正是一仙人捡到一襁褓中的孩童,将其抚养长大,又错听歹人之言,对自己养大的青年造成深深伤害。他悔不当初,痛苦不已……   岁星没细看。   他刚刚发现,原来闻牧和那个顶着自己外壳的任务者正坐在一起。一个小心讨好,另一个神色冷淡,一起看场上灯戏。   这也就罢了。可任务者身侧,似乎一直闪烁着什么东西。   岁星思索。所有弟子都在场上,他这会儿从中揪出一人,未免要引发动乱,不利于后面救出玉前辈。   再有,自己迟早要和任务者对上。弄清楚对方身上的异常,有百利而无一害。   最后,无论玉前辈现在在那里,下命令的人都只会是闻牧与任务者之一。也许,自己能从两人的对话里找到线索。   想到这些,他脚下轻点,在闻牧与任务者身侧停下。   岁星眼神冰冷,视线在两人身上滑动。   他见历来对自己不假辞色,就连在设阵夺他仙骨时都未流出什么情绪的闻牧,这会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眼中带愁,轻声细语和任务者讲话。   先说:“你先前在凡间看的灯戏,哪有天游宫中的有趣好看?”   任务者硬邦邦说:“我那会儿看戏时,身边可没有一个让我不快活的人。”   这话落入闻牧耳中,他像是被人一剑刺入胸口。   岁星稀奇地想:他竟然会痛!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像是不曾听过任务者前面的话。   闻牧将摆在两人身前的点心朝任务者推了推,说:“宫里的食修又琢磨出了新玩意儿,说是其中巧思甚多,一样点心,便有千变万化的滋味……”   话没讲完,就被任务者打断了。   任务者一脸不耐,说:“闻牧,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些?”   闻牧面颊抽搐一下。堂堂天游宫宫主,到此刻,却像是做错事的少年。他脸上写满无措,轻声叫:“岁星……”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叫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了。   在场知道的两人,都没打算纠正他。   任务者说:“我还当真有什么要事。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应兄一同下山游玩。”   听到这话,闻牧咬牙,一字一句:“应听枝——”看神色,他仿佛很想杀了这个人而后快。可在任务者面前,他忍住了,只说,“他也来做客了不少时候。”   “也是。”任务者说,“难怪闻宫主不耐。我这就去和他说,我们该走了,不要一直留在天游宫,麻烦闻宫主。”   “不!”闻牧急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岁星眨眼。应听枝?   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是,岁星很快没心思去回想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任务者身侧闪烁的东西。这一次,因为离得近,他轻易地辨认出来,那竟然是一行行漂浮在空中的文字。   带着闪亮亮的银边,一条条快速从任务者身边转过。岁星分辨出几条,是:“看狗男人这么卑微,我爽了。”   “该!之前为了玉白莲虐我们星星的时候不手软,现在星星也绝对不要对着狗男人手软!”   “听说火葬场终于烧起来了,我赶紧赶来看。”   “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心软了。之前从来没在闻狗脸上见过那么落寞的表情,他其实也很爱星星吧?”   “闻狗之前是很狗,不过他现在已经改过了啊。星星还打算让火葬场烧多久?”   岁星一句都没看懂。   狗男人?玉白莲?   星星?闻狗?   他看来看去,灵光一闪。   闻狗,应该就是在说闻牧吧?这个称呼不错,岁星觉得,自己也可以拿来用在闻牧身上。   至于“玉白莲”“星星”,结合上下文,岁星判断,这应该在说自己和玉前辈。不过,两个称呼,都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真是太忙了TT快九点才坐在电脑前面。   所以,一波三折之后,客人的名字终于决定啦!就叫“岁星”。   闻牧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是玉师叔的剑名。对他来说,岁星就是作为“玉师叔的备用灵体”存在的,不需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因为这两个字本身带有灾祸的意思,所以客人一直很不喜欢。但是,当他得知这是玉师叔的剑,岁星反倒释然了。   就像上一章结尾说的,玉师叔带着岁星剑匡扶正义,平天下,济太平。岁星知道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字是有“美好”意味的——至于闻牧一开始起名的时候咋想的,他不care=。= 第207章 仙侠修真(6)   在岁星观察那一条条闪烁的文字时, 闻牧忍气吞声,答应请任务者之前提到的应听枝道友一同前来看灯戏。   等待期间,在任务者的要求下, 灯戏短暂停止。   这给了岁星机会,他一个闪身, 便抓了一个落单的弟子,逼问起玉前辈的下落。   那弟子自然是不想说的。莫名被人控制, 他近乎骇到晕厥。可对方不知在他身上用了什么密法,让他晕都晕不过去,不得不朝着对方吐露答案。   岁星也留意到, 双方一问一答时,那弟子始终在朝自己的方向睁眼细看, 偏偏又什么都看不分明。   他“嗤”地笑了一声, 第一次觉得, 旁人看不到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很快, 想到玉前辈的状况, 他神色又收敛下来,眉宇间是深深的担忧和愤怒。   他随手给那弟子下了一个禁言法诀,将其再度推回人群当中。   从头到尾,都无一人发现, 那弟子曾消失了一盏茶工夫。   被问话的弟子本人想到方才的状况, 满心恐惧忧虑。   他想和旁人说起:那该死的玉眠雪,对,就是那欺世盗名之徒, 他不知道还勾结了什么, 竟然有人过来相救!——可张了几次口, 都没法发出半点声音。再说其他话, 倒是顺畅自如。   弟子闭嘴了。他骤然意识到,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不透露,才是最安全的。   在此人上方,闻牧等人所在的高台之上。   同是修行之人,应听枝的脚程同样不俗。   他是一个医修。岁星在外期间,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   作为医仙谷的大弟子,应听枝悬壶济世之名传遍天下。   他此前捡到“重伤”的任务者,本着医者仁心,将人治好。后来又与任务者一起行走四方,再被闻牧请回天游宫。   从头到尾,他眼里的任务者都只是一个被欺辱、被重伤的可怜人。抱着这样的念头,看闻牧时,他自然觉得不顺眼。   奈何对方声名赫赫,实力高绝,绝非他和任务者能抗衡。所以,应听枝选择忍耐。   仅仅是一是隐忍,不意味着屈服。他极看不惯闻牧所作所为,始终在计划,找到时机,就带着任务者离开。   这些暂且不提。此刻,闻牧看着任务者与应听枝相谈甚欢,一同品评下方灯戏。   两人脸上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任务者身侧的弹幕更多了。有说闻牧活该的,也有说应听枝温柔体贴,理应上位的。   任务者唇角快速勾起一瞬,再落下。维持着对闻牧的不假辞色,同样维持着对应听枝的笑吟吟表情。   同一时间,岁星脚步匆匆,穿行在天游宫里。   离开那片喧闹场,他情绪继续涌动。   他想过闻牧一定对玉前辈下了狠手。却还是不曾去想,那狗东西竟然把玉前辈放到试剑峰下!   天游宫中虽然也有丹修食修,但在普华大陆上的大多数人眼里,这依然是一个由剑修作为代表的宗门。   原因无他。当年创建门派的老祖宗,就是一名剑修。一代代下来,天游宫的每一任宫主,都同样是剑修。   这里有整个普华大陆最快的剑,也有整个普华大陆最强的人。   而试剑峰,又是天游剑修心里最特殊的地方之一。   他们初拜入宗门的时候,就会被带来这里,感受代代前辈们留下来的剑意。   等到他们掌剑,之后每一次突破,剑修们又同样会留下剑意在这里。   在试剑峰,他们能与千百年前的前辈一较高下。如果心气足够,甚至可以一路攀登,去挑战老祖宗留下的那一抹劈山斩月的剑意。   前提是能上得去。   对天游宫的绝大多数弟子而言,这一个“前提”,便像是一座高山,将他们阻拦在外。   他们仅仅能待在试剑峰低处,去和那些比自己略强一些,却没强多少的剑意打交道。   即便如此,都时常有人受伤。   就连岁星自己,都有被刺伤腰腹的经历。   而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任务者重新拿回了根骨!   也就是说,原本就身体虚弱的玉前辈,早前再度遭遇了重创!   岁星简直不敢想象。到了试剑峰,他的伤怎么办,平日吃穿怎么办。   他脑海中已经呈现出一具枯骨。这样的联想,让他浑身战栗。等到试剑峰出现在眼前,岁星近乎没有勇气踏进去。   但是,想到自己不去,玉前辈便还要受苦,岁星到底咬咬牙,坚定目光。   按照他的经验,越往上,剑意越是凶猛。所以,如果玉前辈真的像那个弟子说的那样,“在试剑峰下”,兴许是有机会的……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铺开神识,在附近仔细查看。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从天黑到天亮,岁星找了整整一夜。   他原本就糟糕的心情进一步滑向深渊。不夸张地说,当下,岁星近乎是绝望的。   他终于还是晚来一步。对闻牧的怨恨,让他做出那样错误的决定。   岁星捂住面颊。他以为自己会落泪,会哀嚎。可事实上,他仅仅是静静地站着。   太痛了。他无法发出声音,无法展露自己的痛苦。   太阳一点点升起,光辉照上岁星的肩膀。   他双眼通红,心想:我一定要让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两个人的仇恨,落在岁星一人肩头。   他下定决心,正要回身去抢回身体,再对着闻牧“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让他也尝尝被挖出仙骨的痛楚。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从试剑峰上的裂缝中走出。   一身残破布衣,落在外间,怕是第一时间就要被人认成乞丐。可在试剑峰下,就有了一重磊落不羁的气质。   岁星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下意识张口,叫道:“玉……”   话音落下,就见对方朝自己看了过来。   一瞬间,岁星几乎觉得玉眠雪看到自己了。   可是没有。他还没用观澜给他的显形法器,这会儿的玉眠雪也是真真正正的肉眼凡胎。他虽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不应该出现在试剑峰上的动静,但当下,玉眠雪仅仅觉得自己耳花了一瞬。   不过,他没有挪开目光。   岁星所在方向的一抹剑意,恰好朝玉眠雪冲来。   岁星瞳仁震动,飞步上前,将那抹剑意挡下。   他刚刚松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周遭更多剑意齐动,竟是纷纷朝玉眠雪涌来!   岁星仓皇去接。可这个时候,天游宫的弟子们都因准备昨夜的灯戏被调走。试剑峰上下空无一人,仅有一个已经废掉了的玉眠雪。找不到对手的剑意如崩腾潮水,很快超出了岁星的视力范围。   他再勉力应对,还是在一炷香工夫之后,漏了一条出去。   岁星目眦欲裂,回身看去——   玉眠雪竟然躲开了。   不止如此。他动作分明很慢,却偏偏能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充作灵剑似的,与那抹剑意有模有样地打斗。   岁星看得呆住了。   他反复确认,玉眠雪手里面的,真的是一根树枝,而不是他那把与自己同名的剑。   又仔细去看,是否有灵气从玉眠雪手中传出。   真的不是。也真的没有。   此刻的玉眠雪,仅仅是一个手执枯枝,动作速度只有一般人一半的凡人!   但是,他巧妙地避开了剑意的袭击。不止如此,几轮打斗之后,那抹剑意似是“心服口服”,朝着一边飞去。   岁星咽了口唾沫。   他不动了,他身后的千百剑意便游鱼一样,涌向玉眠雪。   与他的沉心分辨不同,玉眠雪同时面对千百剑意,却没有露出半分紧张疲倦。   他还是慢吞吞地挥舞着小树枝,在岁星眼里,将所有剑意一一化解。   岁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真不愧是百年前的天游宫第一人。   哪怕沦落到如此地步,依然能有如斯实力。   等到所有剑意尽数消失,试剑峰下,只剩下玉眠雪与岁星两人。   玉眠雪将树枝扔掉,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开始寻找长在地上,崖上的野菜。   他缓缓开口,问:“谁在这里?”   的嗓音偏低,带着岁星熟悉又陌生的虚弱。   熟悉,是因为玉眠雪苏醒以后,还住在那座富丽精致的院子里的时候,讲起话来,也总是这样的语调。   陌生,则是因为自被闻牧囚住挖仙骨以来,岁星再也没见过玉眠雪。此刻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心里升起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他怔忡的时候,玉眠雪看着方才剑意聚集的地方,想到剑意被化解的方式。   他看不到那个化解了剑意的存在。但是,作为自幼与剑相伴的人,他能从中想到那个存在的行动轨迹,包括对方的诸多行动——   玉眠雪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眉尖微微拢起,又在记起什么的某一刻,骤然将其松开。   他轻轻地,笃定地问:“岁星,难道是你在这里?”   岁星瞳仁骤缩!   此前的一切恍惚,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快步朝着玉眠雪所在的方向前去。等到在对方身前站定,他取出法器,在玉眠雪身前露出身形。   时隔日久,两人的目光再度相对。   岁星嘴唇颤抖,叫:“玉……”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玉眠雪拉住手臂。   “走。”玉眠雪快速地说。   岁星起先不明所以。随后,却意识到,身后仿佛传来声音。   玉眠雪见剑意一一打服,用了不少时间。现在,试剑峰上,慢慢来了其他弟子。   岁星一凛,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不用玉眠雪多说,他主动迈开步子,跟着玉眠雪回到他走出的缝隙之处。   在外面看,他只觉得其中一定逼仄阴暗,兴许还要潮湿寒冷。   走进来,才发现,通过一段窄小的短路之后,再其中,竟然别有洞天。   一汪小小的灵泉,一片还算茂盛的灵草。   用灵草铺成的垫子。再有,几样似乎是“家具”的东西。   看得岁星眼花缭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玉前辈,这是你的住处吗?”   “对。”玉眠雪回答。   “咕嘟。”   岁星又咽了口唾沫。   他想到自己被挖仙骨的日子,再想想玉眠雪现在。   岁星猛地开口,说:“前辈!方才在外面,那些剑意——”   说到一半儿,停了下来。   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那些剑意,面对自己的时候气势汹汹。到了玉眠雪面前,虽仍然锋芒毕露,却也似是有所收敛。否则的话,光凭一根小树枝,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人,还是远远不够。   “它们从前不曾与我交手。”玉眠雪淡淡说,“如今难得有了机会,自然要一涌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喜欢一些“独独一人能认出你”的情节…… 第208章 仙侠修真(7)   岁星想说,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但看着虽然依然体弱,可毕竟齐齐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玉眠雪,他的眼眶还是微红。   见他这样, 玉眠雪的神色柔和一些,说:“莫说我了。岁星, 这些时日,你又如何?”   岁星没说话。   他心想:难道闻牧那狗东西挖了玉前辈的仙骨之后, 始终不曾让他与“我”相见?如此说来,他倒是唯独聪明了一回。   没想到,玉眠雪的下一句话就是:“好像……有人冒充着你, 待在闻牧身侧。”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许变化。   沉了下来。里面带着对师弟的不解, 失望, 还有对那个“冒充”岁星的人的警惕。   听到他的话, 岁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问:“你见过他了?”   玉眠雪拧眉。   两人各自不愿对方担忧, 便很难将话说下去。   到后面, 还是岁星主动开口,说:“玉前辈,你如何知道,那人不是我?”   听到他的话, 玉眠雪的神色终于和缓。   他说:“我虽与你不算相熟——”   岁星纠正:“很熟。”   玉眠雪停了停, 面上浮出一丝哭笑不得。   不过,他没有否认岁星的话,而是顺水推舟, 道:“是了。以你我之熟稔, 我自然知道, 你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   岁星原先还想追问“哪些”。但看玉眠雪的态度, 他也知道,无非是怨啊恨啊,觉得玉眠雪对不起“自己”,害闻牧挖他仙骨一类的言论。   岁星就奇了怪了。动手的是闻牧,道貌岸然的同样是闻牧。这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任务者莫非是真的看不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且放下这些。   该算的账,后面总要算。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玉前辈的身体状况。   想到这里,岁星开始往外掏东西。   回春丹,隐匿符,各种攻击法阵,另有能在短时间内增强修为的灵药。   他拿出来的灵宝法器越来越多。玉眠雪初时是惊讶,到后面,成了一种混合着恍然,意外,还有欣慰的情绪。   等到岁星觉得差不多够了,就听玉眠雪问自己:“你是有什么奇遇?”   “是。”在玉前辈面前,岁星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说。   他大致讲了自己在外游荡,听人说书,没想到,竟然被茶摊老板发现的事情。同时,把回春丹的瓶子推到玉眠雪面前。见玉眠雪不动,他又自己打开瓶塞,从中倒出灵丹,推给玉眠雪,说:“前辈,你先疗伤。”   他刚刚偷偷看过。玉眠雪虽然站得颇直,可他的身体并不算完全康复。走起路来,都会让人看出他的暗伤。   “等你好了。”岁星已经计划了一路,这会儿一一讲出,“我先把身体抢回来。之后,咱们把闻牧的仙骨挖出来,放在你身上!”   玉眠雪听在耳中,瞳仁微颤。   他看岁星的眼神有所变化。岁星看在眼里,迟疑片刻,改口:“假若前辈仍然想要鸿蒙灵体,”停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也并无不可。只是……上次他挖我仙骨,实在太痛。所以前辈,你我先在此复仇。之后,便去找寻我说的那位仙君。他实力高绝,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玉眠雪心情复杂,说:“胡说!我要你的灵体做什么。”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岁星,开始和他叮嘱,“你既说了,那位高人是看你可怜,所以出手相助。那你便不能表现得太凶狠暴戾,否则的话,他岂不是要后悔给你这么些东西。”   听到前辈的话,岁星想了片刻,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那到时候,前辈便走。”他说,“我是定要让闻牧那狗东西生不如死的。仙君便是降罪,我也认了,只是莫要牵连前辈。”   玉眠雪轻轻抽了口气,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岁星见状,问:“前辈,莫非你……”一点儿都不怨他吗?   他说了一半儿,停了下来。   没必要。岁星早就知道前辈好心,也因此被前辈吸引。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因此妥协。   殊不知,玉眠雪也在想:岁星还是年纪太轻。做起事来,顾前不顾后。   闻牧是混账。早在他挖去岁星仙骨的时候,玉眠雪已经失望至极,不愿再认这个师弟。   后来闻牧再将仙骨挖回,玉眠雪非但不怨,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还是在见到冒牌的岁星以后,他才动怒。   那根本不是岁星!闻牧究竟在做什么?!   现在,岁星要让闻牧“生不如死”,玉眠雪同样认为理所应当。   但倘若那位高人真的因岁星的所作所为生气,那哪是一句“就算降罪,我也认了”便够的。   要想个法子,绝不能让岁星有事。   同一时间,两人惦念着相同的事情,彼此却一无所知。   片刻后,岁星又开始催促玉眠雪吃回春丹。想到自己的打算,知道接下来一路,的确不能让身体拖后腿。玉眠雪点点头,将灵丹服下。   以他在天游宫的身份地位,极品回春丹于他而言不算珍奇。可是,舌尖触碰到岁星给出的灵丹瞬间,玉眠雪蓦地生出一种“从前吃的‘极品’丹药在它比较之下,怕是只成了中品”的感觉。   后面灵丹化开,柔和的药气沉入他干涸地经脉。在他仙骨已失的情况下,将玉眠雪的经脉细细修复……莫说被挖仙骨之后,怕是自复生以来,玉眠雪都没有这样舒坦的时候。   一睁眼,就见岁星紧张地看着自己。   玉眠雪吐出一口气,朝岁星一笑。   岁星眨眨眼睛,也跟着笑了。   他说:“看前辈无事,我便安心!昨夜,我已经见过那骗子一次。他没有发现我,”就连闻牧,也没有发现他,“想来接下来我抢回身体一事,也能顺利。前辈便在此地,等我回来。”   玉眠雪却道:“岁星,我与你同去。”   岁星怔忡片刻,面色复杂,说:“前辈,你真的莫要劝我。”   玉眠雪说:“我何曾劝你?只是想到有一样东西,如今多半被闻牧放在他的私库里。我要用它,你却不认得,干脆与你一起。”   岁星听着,总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简单随意。   但也是这份简单,让他觉得,也许前辈的确是实话实说。   否则的话,大可以找一个更合适、天衣无缝的借口。   为以防万一,临走前,岁星还是多问了一句:“前辈,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法器?”   玉眠雪点头了,道:“正是。”   岁星仍然看他。玉眠雪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说:“三生镜——可曾听过?”   岁星听着后半句话,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那些盘算早被玉眠雪看了出来。   他略觉赧然,说:“不曾听过。”一顿,半是岔开话题,半是真的有备无患,“前辈呢,又可曾听过‘应听枝’这个名字?”   “应听枝。”玉眠雪重复一边,似是沉吟,“是有听闻牧提起。”   岁星暗道:前面几次说起那狗东西,玉前辈说的都是“闻牧”,而非之前的“闻师弟”。嗯,应该的确是自己多心。   玉眠雪继续说:“是了。我还曾见过他一次,不过,当时他是与他师父同来天游宫。而且,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入道的小弟子——他的师父,你总该认得。”   他说了一个人名。岁星听在耳中,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己对“应听枝”三个字的熟悉是从何而来。   原来是医仙谷。   临走之前,在玉眠雪的指点下,岁星清理了山洞中所有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期间,岁星:“我原先还担忧,玉前辈重伤在身,偏偏来了这种地方……”   玉眠雪说:“你看到的这些,便是那些剑意帮我布置。”   岁星一愣。这是一个他全然没有想过的答案,此刻不由追问:“剑意?”   “是了,”玉眠雪环视周边,视线在石壁上的剑痕上扫过,“那日我的确身受重伤,被扔来此地。原本以为是必死无疑,谁能想到,那些剑意竟然想要找我比拼。”   “……”岁星想想一下那个画面:玉眠雪一身鲜血地倒在地上,剑意朝他凑近。   他只觉得心痛。再念及闻牧,心头痛恨再多一重。   玉眠雪:“……它们看我久久不动,竟然给我找了一瓶丹药来。那丹药,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弟子身上顺来的。我没有把瓶子打开的力气,它们便直接把丹瓶震碎。就这样,我一点点能从地上爬起。”   岁星眼睛眨动一下,不由自主地评价:“人不如剑。”   玉眠雪没有说话。   岁星一顿,记起来了。自己来这儿以后,还没有见到那把和自己同名的灵剑。   再想想闻牧对玉前辈的态度,任务者在幕后做的那些事情……岁星的牙关咬得更紧。他怀疑,那把陪着玉前辈行走天下,救人无数的灵剑,已经没了。   岁星心头一痛,久久无言。   ……   ……   试剑峰下发生的一切,闻牧等人一无所知。   灯戏结束之后,任务者拒绝了闻牧送自己回去的提议,说,自己要和应道友四处转转。   闻牧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对方离去。   这时候,弹幕上又刷出一片“爽了”。   “之前星星是怎么看着闻狗和玉白莲在一起的?那个时候,星星不是也只能黯然伤神吗?有些人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心软,起码得让闻狗再追个十几二十年吧?”   “嘶,十几二十年,那星星不也得耽搁那么久?”   “星星可以和应听枝谈恋爱啊。闻狗嘛,他不配。”   任务者看着最后几句话,眼里闪过细微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剑意:速速起来!和我打架!   玉前辈:…… 第209章 仙侠修真(8)   作为一个称职的主播, 满足观众需求,就是任务者最需要做的事。   任务者已经做过无数场类似的直播,对此越来越得心应手。   惩治渣男, 惩治破坏两人感情的白莲花……前者,他让对方亲眼看到自己从前捧在心上的玉眠雪内里是怎样乌糟不堪, 一转头又发现,曾经被自己忽略冷落的替身岁星, 已经死过一遭。侥幸被旁人救下,现在却已经对自己心灰意冷,只和其他人亲近说笑。   后者, 他从前拿到了岁星的仙骨,现在, 就让他还回来。岁星经历的痛苦, 他也必须经历, 并且需要比岁星还苦。   从他进入这个任务世界至今, 观众反响最热烈的时候, 就是闻牧反手挖了玉眠雪的仙骨,重新放在岁星身体中的时刻。   当时他的直播间险些被弹幕刷爆,各种打赏流水一般地涌来。如果不是闻牧接下来就把玉眠雪扔去试剑峰下,任务者可能还要再去找他几次。就算复刻不了当时的盛况, 也能多来一些收入。   可惜啊。   他一边想着, 一边离应听枝更近了点。   同时,任务者也从全景摄像头里看着闻牧这会儿的表情。   在闻牧看来,这会儿任务者背对自己。他也绝对不会认为, 以“岁星”对自己的厌恶, 他在转过身去之后, 还会关注自己。   所以, 他没再掩饰自己的神色。痛苦放肆地流露出来,闻牧近乎失魂落魄,眉眼之间尽是悔不当初。   狗男人。   任务者唇角快速勾起一瞬,又压下。   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   ……   再回天游宫,任务者没去住岁星之前住的小院,而是和应听枝一起,住在迎客峰。   两人还是邻居。回到迎客峰之后,任务者还在应听枝的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   不过这个时候,弹幕的反应就没有之前那么热烈了。   有些观众甚至直白地说出来:“怎么回事儿,没有闻狗之后,看星星和应听枝甜甜甜我都提不起劲儿。”   “我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看星星和应听枝甜,就是想看闻狗后悔。”   “不管了,我要甜甜甜,也要虐闻狗!所以星星就在闻狗面前甜甜甜吧,一举两得!”   任务者看在眼里,失笑。   正笑着,听应听枝说:“岁道友。这些天,我在天游宫来去,大致看了看各峰状况。”   任务者回神,关掉弹幕,看着身前男人。   应听枝说:“我已经找出几条隐秘出路。”停下来,似是沉吟了片刻,“今日,也许就是你我离去的最好机会。”   任务者一愣。   应听枝和他分析:“一夜灯戏之后,天游宫的弟子白日总有精力不济。咱们现在就走,不被注意到的可能性比平时要大很多。出了天游宫的地盘,你我直接去医仙谷。”   这番话,大大出乎任务者意料。   他知道应听枝一定会提出走人。但他没想到,应听枝会说得那么突然。   想到方才弹幕上的内容,任务者本能说:“这么一来,闻牧定然不会放过应道友你。”   应听枝淡淡道:“不放过又如何?医仙谷虽无与天游宫正面抗衡的实力,可在岁道友的事情上,原先就是闻宫主无理。他便是想去强枪,也要顾及天游宫的名声。”   任务者抿了抿唇,不说话。   应听枝看他,说:“我知晓,岁道友是担心闻牧找我麻烦。可我身为医者,难道就能看岁道友在此被困下去?”   任务者说:“我知道了。应道友,你说得对。”   应听枝欣然,道:“好,那你我——”   任务者说:“却不能真的这么走人。”   应听枝皱眉,任务者则道:“总是要掩饰一二。应道友,你且听我说。”   他细细道来:如果两人直接离去了,早晚送饭的弟子见到屋内空空,一定会立刻有人追来。这太不安全,所以,需要如此布置一番。   应听枝听着,知道任务者也做了很多打算。他转忧为喜,说:“是了,岁道友考虑周全。”   任务者微微一笑,又迅速压下唇角,说:“那一个时辰后,你我再在此地碰头?”   “好。”应听枝点头。同时,他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两个任务者要求的机关偶人。   与那些战斗门派出品的剑偶、琴偶不同,应听枝这个,纯粹是用来给医修熟悉人体经脉走势,方便他们练习扎针救人的。   任务者带着偶人走了。路上,他再度打开弹幕。   此地再无旁人,他挑着回答了几个弹幕上的问题。   “‘真的要走吗?’——真的。我就是觉得,要是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太便宜渣男了。”   “‘会不会和应听枝在一起?’——看情况。应道友人不错,可我们现在只是朋友。他帮我,我谢他。在这之外,还没发展出什么其他感情。”   “‘之后是不是有段时间看不到闻狗被虐了?’——大家放心,我会在闻狗身边留一个全景摄像头。对,平台出品,保证让大家三百六十度观赏闻狗惨状。而且,我自己也得知道他在做什么,才好制定接下来一步的计划啊。”   “‘期待闻狗黑化,把星星抓回去■■■■’……哈哈哈,这么一串儿和谐词?注意影响。”   他笑眯眯地答疑,面上没有半点方才在应听枝面前展现出的忧虑。   也不用担心这副模样被天游宫弟子撞见。根据任务者的事先了解,能被选做直播场地的小世界,对“规则”的理解应用都远远比不上和自己签约的平台那边。在土著面前,所有关于“直播”的内容都是被屏蔽的。   也就是说,即便真的有人从他面前路过,会看到的,也只是就“岁星”一脸寒霜,走在路上。   他全然没想过,其中的“人”,不包括真正的岁星。   他听着任务者与弹幕的互动,同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复述给玉眠雪。   玉眠雪立刻领悟:“他所谓的‘摄像头’,应该是某种能在远方观测到闻牧状况的法器。”   “就像是千里镜?”岁星想了想,举一反三,“‘平台’,就是给他‘摄像头’的存在。也是它,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你能看到他眼前那些东西,听到他讲话,说明你遇到的那位高人,实力应该不输‘平台’。”玉眠雪分析过,对岁星接下来要做的事稍稍放心,“至于他自己,至多有你从前的实力。可对你的身体,却一定不及你自己操控自如。”   “前辈说得是。”岁星笑笑。   玉眠雪看他,见岁星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   为剑修者,从来不会让弟子后辈躲在自己身后,不遇外敌。   剑修的实力,是在实打实的斗法中提升的。别说岁星了,就连玉眠雪自己,刚入道的时候,也常常满身是伤。   他确信岁星有赢过任务者的实力。接下来的事,就让岁星去做。   两人跟着任务者,一路回了对方现在居住的小院。   按照之前的计划,任务者开始布置。   直接表现得自己在闭关,那就太明显了。所以,任务者的打算是先录一段儿话,把晚上送饭的弟子臭骂一顿,再以“总归我出不去,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碍眼的东西”为名义,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而这个录音的过程,也是一个与观众互动的过程。   他嘻嘻哈哈地录着,同时留意弹幕上的文字。   “怎么办,星星骂人的时候也好可爱。”   “骂我骂我!我是闻狗!”   “噫,有人坏掉了。”   “你们都在骂闻狗,只有我在prprprpr星星!”   任务者笑得不行。这时候,一道弹幕从边角闪过。   “刚刚墙角那块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最先这一条,任务者没看到。   他见到的是后面的内容,其他观众在问:“前面的!!别吓人啊,墙角有什么东西?”   墙角?   任务者转头去看。原先还有点紧张,视线转过去之后,他就放下心来。   不出所料,什么都没有。   任务者放心地转回头来,笑道:“我在狗血虐渣组,又不在灵异无限组,刚才那位是不是跑错片场了?”   话音刚落,弹幕炸了。   “星星!!!有人,你后面真的有人!!!”   任务者的笑容微微僵硬,嘀咕:“这就不好笑了啊。”   能有什么人?迎客峰上,所有有人在住的院子都是带有防御法阵的。作为房间目前的主人,任务者什么都没感觉到。   再有,岁星虽然修为不算高,但好歹也是个修士。任务者现在用着他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旁人的接近。   他倾向于,第一个人是看错了。后面的人,则是想要搞搞恶作剧。   所以这次,任务者没有回头。   他继续说:“哎哎,你们不要这样啊。我给你们说,找灵异无限组的主播开这种玩笑,他们肯定比我有趣儿……”   一句话说到一半儿,耳边传来一声风响。   任务者瞳仁一缩,蓦地意识到,弹幕说的是真的,没人欺骗自己!   他警铃大作,回过头去。   这一眼,他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岁星!   他这次任务的委托人,他现在就用着对方的身体!   可当下,按说已经去投胎转世的岁星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面容冷沉,说:“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任务者脑子“嗡”了一声。比起恐惧,他更多的是不解。   “你……”刚刚开了句口,就见岁星的手朝自己抓来。   这也是观众们见到的最后一幕。在他们眼里,画面了晃动一下,随即便黑了下去。   弹幕炸了。身处于另一个世界的观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纷纷问:“主播还好吗???”   “为什么有第二个星星?”   “他刚才说什么?把身体还给他?懵了,万娱不是说过,主播意识进入的都是已经没有生命痕迹的身体吗?”   “@万娱直播,你们的主播出事了!!快去救人!!”   “平台不是说绝对保护主播们的安全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敲黑板再强调一遍,这篇的所有客人都是受哦=v= 第210章 仙侠修真(9)   在观众们疯狂@平台的时候, 普华大陆之上,情形倒是未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任务者这会儿还好好的。他反应极快,躲开了岁星的第一次攻击, 并且打开平台提供的防护罩,开始尝试着联系平台。   “客服?转人工客服!为什么我的委托人又出现了, 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一叠声地问了出去,问话却似泥牛入海, 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任务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舔了舔嘴唇,意识到,至少当下时刻, 他只能依靠自己脱困了。   而这时候,岁星的第二波攻势又至。   任务者惊恐地发觉, 随着对方一剑劈来, 自己面前的防护罩竟然开始震荡, 上面浮现出类似水流的波纹。   他在心里大骂平台不靠谱。不是说防护罩能阻挡住当前世界观上最强的攻击, 给平台充足的时间, 让他们接玩家撤离吗?为什么到这会儿,这玩意儿连岁星的一击都差点抵挡不住?!   这就是任务者冤枉平台了。哪怕是闻牧在这里,都不一定能让防护罩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偏偏,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岁星。   他拿着观澜给出的法器。刚刚劈向任务者的剑, 看似寻常, 实则是用三十三重天上的灵矿打制。对上同样来自其他世界的防护罩,具有压制性的力量。   在他的一次又一次进攻下,防护罩上的波纹幅度越来越大。   哪怕任务者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也能看出来, 形势不妙了。   自己一个人绝对应付不来, 必须找人求助。   可是……要找谁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张面孔。一边是闻牧, 另一边则是应听枝。   闻牧更强,可他离得也远。最重要的,现在出现的,可是岁星本人,而非他这么一个顶着岁星外壳的主播!任务者并不确信,如果闻牧真的出现了,对方是会帮他,还是和岁星一起对付他。   那应听枝呢?从头到尾,和他打交道的都是任务者。如果他告诉应听枝,说眼前岁星是冒牌货,那个医修会相信吗?再有,就算相信,他能拦得住岁星吗?   说来,任务者踟蹰的时间并不算长。   可就在这短短时间内,灵剑的剑锋,终于还是刺穿了防护罩。   寒光袭面,任务者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他起先甚至没有察觉。还是在鲜血顺着眉心流下之后,任务者才从剑刃上看出自己受伤了。   他更加惊骇。疯子,对方绝对是个疯子!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竟然能毫不在意地捅上来!   平台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任务者慌乱之下,竟是连方才计划的求助都忘记,转身就往院门方向跑去!   岁星提剑跟上。   两人一起听到了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是天游宫的弟子来送午饭。   岁星眉尖拢起,任务者则大喜过望,朝外间喊:“有人吗?——唔!”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股巨力扑倒,跌在地上。   任务者还要爬起,偏偏这时候,灵剑擦着他的面颊,钉在他身侧的地上。   任务者瞳仁颤动,再也不敢发出动静。   好在外间的弟子已经听到他的话,来到门口,询问:“岁道友,有什么事?”   按理来说,作为天游宫宫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岁星也该被其他人叫一声“师兄”。   但这次回来,他摆明了要和闻牧划清关系。闻牧也满心歉疚,按照岁星的意思吩咐下去,只让其他人把他当客人看待。   当然,称呼上是这样,各种待遇则是捡好的给他。   “岁道友?”门内没有动静,外间的弟子似乎迟疑,又唤了一声。此外,还搬出自己来这一趟的差事,询问:“道友方便的话,可否开下门?今日,膳堂那边备下了八宝灵米,裂柳羊丝……”   一道道菜名报出来,弟子的心越提越高。   他们这些人,名义上是要送午饭。可应听枝不说,岁星这边,谁都知道他早已辟谷。   虽然经过食修处理过的饭菜,修士吃起来的确能增长修为。可落在别人身上,吃或不吃,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有岁星,是上头额外吩咐过,这一天三顿饭,必须得是在亲眼见到他的人,把灵膳送到他手里的情况下,才能回去交差。   眼看门内始终没有更多回音,弟子愈发紧张。   他已经开始考虑,如果自己上报了这一情况,会不会受到责罚。   可在这一刻,门开了。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内。沉着脸,一副谁人欠了他几百块灵石的样子,说:“还不快拿过来?”   弟子咽了口唾沫,连忙往前,将午饭端给对方。   和平常一样,岁星没让他进门。仅仅是扫了眼送来的东西,低低“嗤”了声,随意地把东西朝后一丢。   自然不是摔了。几样碗碟在灵气的操持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屋内。   可单是他的态度,已经足够让送饭弟子心中愤愤,暗骂:还真给你脸了?!   虽然宫主对这灾星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弟子当中,仍有大量看不上岁星的声音。   不过,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妒忌,就不好统计了。   回到当下。把碗碟放好之后,岁星瞥了眼送饭弟子,那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弟子摸摸鼻子,识趣地后退一步。   他看着院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话说回来,前面灯戏的时候,岁星穿的好像不是刚刚那身衣服”。   更不会想到,关阖的院门之后,还坐着另一个“岁星”。   灵剑依然插在他身侧。任务者看着剑刃,满心警惕,不敢乱动。   但随着岁星打发走送饭弟子,朝自己走来。任务者强烈地意识到,当下,就是自己的最后机会。   他难以想象,在联系不上平台的大前提下,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岁星越来越近,任务者的手越来越抖。   终于,他一咬牙,朝身侧灵剑伸出了手!   他要赌一把。   修真`世界,强悍的法器多要认主。   除了主人之外,只有修为更高的人,能动用那些有主的灵剑。   任务者不觉得自己修为更高。所以,他赌的是另一件事。   自己这会儿还披着岁星的壳子。那么,他可不可以——   任务者的手握在灵剑柄上。   他心跳极快。哪怕是第一次来到任务世界的时候,他都不曾有当下的紧张。   但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爆发。   他抽出灵剑,指向岁星!   岁星脚步停下。   任务者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说:“哈!你从何处契来了这么一把灵剑?现在,它归我了。”   岁星没说话。   他和任务者之间,有一个微妙的信息差。   赶来天游宫的那二十天里,在灵梭上,岁星曾把茶摊老板给自己的各样灵宝法器一一拿出来,试验它们的功能。   对任务者来说,不管防护罩有多不靠谱。平台出品的东西,质量还是有一个底线在的。所以,能将防护罩斩开的灵剑,一定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可对不清楚任务者具体来历,对观澜身份也仅仅是有所猜测的岁星而言,自己刚才做的,仅仅是:用一把仙君给出的灵剑,劈开了任务者的护体灵气。   有点麻烦,但绝不稀奇。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这点,是因为三十三重天的力量破除了任务者出身世界的力量。   对岁星而言,现在被任务者拿到手上的,仅仅是一把顺手的剑而已。   有的时候方便,丢了也不值得心疼。刚刚他把剑留在任务者身边,自己前去开门的时候,就想到了当下一幕。而灵剑能震慑任务者那么久,让他顺利打发走送饭弟子,可以说已经完成了它的作用。   所以面对任务者的得意,岁星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他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掂了掂,还算顺手,就要持之往前。   任务者见状,面色微沉,说:“你莫是看不起我?”   话音刚落,攻势已至!   任务者神情难看,提剑而挡!   灵剑与树枝相撞,场面却并非任务者想象中的一边倒。   树枝之上出现了一丝细小裂痕。同时,他自己虎口一麻,竟是险些让灵剑脱手。   不能掉以轻心!   意识到这点,任务者开始拼命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学过的种种剑招。   从前有平台帮助,真遇到要与人斗法的时候,他可以直接把身体托管。现在,他却要凭借自己了。   任务者打得艰难。好在岁星身体的底子在,很多时候,剑招已经形成身体记忆。任务者自己都没想明白,可他已经本能地挡住了岁星的攻击。   渐渐的,他也摸索出一二关窍,动作开始流畅。   两个人都没留意到,不知不觉 ,门外竟然再度传来脚步声。   一直到脚步的主人近了,开口讲话,两人才浑身一震,同时转向门口。   原来是刚刚那个送饭弟子。他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可走到一半儿,还是惦记岁星方才那一声喊。咬咬牙,还是回来一趟,问:“岁道友,你方才问外间有无人在,可是有什么事?”   岁星和任务者都没说话。   他们面带警惕,知道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能让对方抓住破绽,将眼下的平衡打破。   在这当中,任务者心跳不已,直觉:这一次,是我更有优势!   听不到我的回应,外面的人会觉得奇怪。他会上报,不,他会直接进门查看!   原本是让任务者深恶痛绝的行为,当下,却成了任务者的救命稻草。   他近乎控制不住喜悦的神色。偏偏正在此时,另一道人影从旁边转了出来。   见到对方,任务者浑身一震:院子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岁星过来,还带着另一个帮手!?   对方没有看他,而是面向院外,捏动了手上的留音符。   “干你什么事?”任务者自己的嗓音传了出来,“滚!闻牧的走狗,别来打扰小爷清净!”   正是他们过来之前,任务者独自录下来,预备自己与应听枝离开之后拿来打发天游弟子的东西!   任务者目眦欲裂,终于无法克制,骂道:“你们究竟——”   话音刚出,他就后悔了。   树枝攻势陡然一变,敲在任务者握剑的手上。   任务者手上一痛,自然将剑柄松开。   他瞳仁缩小,本能地要去捉回灵剑。可岁星不会给他机会,趁他失去防备,又是一树枝抽在任务者背上,将他直直抽落在地!   同时,外面的弟子明显被这句话气到,骂了句“不知所谓”,随后便快速走了。   任务者狠狠跌落。胸膛贴上地面的同时,他眼睛骤然睁大。   半是因为绝望,半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那道人影的身份。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岁星,正要说话,灵剑却又落了下来,径直落在他唇边。   任务者整张脸都扭曲了,不可思议地想: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就这么狠心?   可惜的是,他这番想法,注定不能为岁星所知了。   等到外间弟子走远,岁星蹲下来,再度朝任务者伸出手。   这一次,任务者再也无从反抗。   他感觉到自己被剥离出当下所在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气球,又像是一捧找不到停留处的云。晃晃悠悠,越来越高。   在身体真正的主人面前,他一个外来者,毫无反抗的能力。   “为什么……”任务者不甘心地问,“我们说好的,公平交易!我帮你报仇,你给我身体。”   岁星原先还不打算搭理他。听到这话,他将任务者神魂剥离的动作忽而停下。   任务者只见岁星骤然咬牙,用一种半讽半嘲的语气,问他:“和我的仇人拉拉扯扯,对我的恩人赶尽杀绝,这就是你说的‘公平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生气生气[○·`Д’· ○] 第211章 仙侠修真(10)   岁星这么说, 任务者却不承认。   他第一反应,是:“应听枝是你的仇人?!不可能,我看过剧情的, 你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一顿,又说:“我何曾对你的‘恩人’赶尽杀绝?你从小到大, 根本没出过天游宫!一定要说有谁帮过你,那也只能是闻牧。可报复闻牧, 不就是你一开始的要求吗?我哪里没做到!”   他说得理直气壮。岁星听在耳中,直接被气笑了。   “你不觉得你有错?”他反问,“我让你报复闻牧, 你怎么做的?你构陷玉前辈,让闻牧去挖玉前辈的仙骨——”   任务者:“他从前觉得玉眠雪好, 我就打碎他的幻想。他为了玉眠雪挖你仙骨, 我就让他把自己做过的错事亲手挽回, 哪里有错?!”   他话音落下, 便直直挨了一巴掌。   任务者被打蒙了。玉眠雪则皱眉, 往前两步,拉住一副还想继续打下去模样的岁星。   “那是你自己的身体。”玉眠雪提醒。   因这句话,岁星深吸一口气,不动了。   他倒是不觉得是自己的身体就不能打。总归现在待在里面的人是自己, 大不了, 待会儿回去之前,给身体先喂一点疗伤的灵药。   可玉前辈这么说了,显然看不过去。在这点上, 岁星不打算和前辈争执。   他尽量露出一个笑脸, 柔声说:“前辈, 我知道。”   玉眠雪听着, 点了下头,松开岁星的手。   在岁星看不到的角度,他将手背在身后。   方才触碰过岁星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下一刻,便又恢复寻常模样。   玉眠雪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他身前,岁星深吸一口气,决定:武的不行,就来文的。   他没打算对任务者手软。但是,如果对方始终梗着脖子不认错,那哪怕让对方受千般苦,岁星还是会觉得不够。   他应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应该真心实意去向玉前辈忏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见了棺材都不落泪!   岁星道:“我再说一次,我让你报复的是闻牧!亲手挖我仙骨的人是他,害我从小到大受人冷眼、被人嘲笑的人是他。你若真去报复,就该让他把我经历过的事情同样经历一遭!   “你该去挖他的仙骨,让他声名狼藉,万人唾骂!   “可你呢?你把这一切,放在玉前辈身上……”   岁星自己痛过,才知道玉眠雪经历了什么。   某种程度上,他对任务者的恨,甚至超过了对闻牧。   从小到大,闻牧没有给过他任何幻想。虽然在尊师重道的大环境下,岁星脑海里也曾有过“我尽力表现,总有一天,师父会看到我的好,对我夸赞有加”的想法,但是,在他潜意识中,闻牧待自己不好,才是更寻常的状况。   玉眠雪不同。   在他身上,岁星第一次感受到了关爱。他对岁星而言是兄长,是友人,是为他铺就通往天游宫外世界道路的恩人。   他甚至想过:如果我的师父不是闻牧,而是他……   在被挖仙骨的时候,他恨闻牧。半是恨他捡到自己,就是为了害死自己。另一半,就是恨他要违背玉前辈的心愿,做出这等恶事,玉前辈听到,不知该有多痛苦。   可同一时间,他也有那么一丝可笑的庆幸:如果拿了他仙骨的是其他人,他就算化成厉鬼,也一定要去找对方复仇!可是,既然是玉前辈,那好像也不错。   等到身体恢复健康,他可以去救更多人,也能不再用遗憾的语气,和人说起那些他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岁星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情绪尽消,脸上只剩下冷漠神色。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任务者。在他具有压迫性的视线之下,任务者微微瑟缩。   他还想反驳,嗓音却弱了下去,勉强说:“可是……闻牧虽然没有被挖仙骨,这段时间,他也的确不好过。”   “放——”岁星正要骂他,想到玉眠雪还在旁边,生生忍住,“不好过?他哪里不好过了?吃好穿好,一声令下,连五行灵宗都要颠颠儿地给他做事。想讨好你,一句话放下去,整个天游宫的人都要受折腾。你说,这叫‘不好过’?”   任务者的声音更小了,说:“他很心痛。”   岁星眼睛微微眯起,没说话,视线落在任务者胸口。   任务者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鲜明的:不如我先来教教你,什么才叫真的“心痛”。   任务者瑟缩一下。原本还想安慰自己,这毕竟是岁星自己的身体,对方应该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可动作间,脸颊上已经肿起来的地方被牵动。   任务者痛得抽了口气,同时惊恐地意识到,岁星真的能下手!   他不敢在这方面和岁星争执了,勉强承认:“好,你说得对,但是我也只是还没走到那个地步,不代表以后不会去做——而且,就算我没报复到位,你也要承认,让他把你的仙骨挖回来,对你也有好处吧?”   说着说着,发觉岁星的表情越来越糟。   任务者抽了口气,赶忙补充:“要不是为了他,闻牧怎么可能对你下手!你不谢谢我就算了,怎么……”瞄一眼旁边的玉眠雪,到底没把那句“这么还和你自己的仇人待在一起”说出口。   “我谢你做什么?”岁星都懒得和他生气了,“是闻牧发疯,又不是玉前辈要他那么做!”   “他怎么可能不要?!”任务者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你不会是,”任务者说了一半儿,脸上伤口又痛了,“还真信了他那‘不要仙骨’的说法吧?”   说到后面半句,他龇牙咧嘴。同时,也很想捶胸顿足。   怎么搞的?这么低端的白莲花伎俩,竟然不光忽悠了闻牧,还把岁星本人忽悠了?   任务者自认为苦口婆心,说:“你好好想想!不要看他是怎么说的,就看他是怎么做的!从头到尾,他有没有为‘不要仙骨’,付出过实际行动?”   说到后面,任务者的情绪甚至有点激动。   他还是没弄明白,岁星怎么还能再度出现。不过,早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平台就提醒过他,修真`世界和其他世界存在不同。   很多在其他世界总结出来的经验,到了这里,都会不再适用。毕竟人们动辄要活几百几千年,其中的爱恨情仇太难掰扯清楚。又有各种灵丹神符,法器仙术。简直就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   对很多问题,没必要过于强求。   现在,任务者把岁星的状态也归到里面。他的重点,在于:按照岁星的意思,对方是觉得他交易没做好,所以才冒头的。所以,自己只需要说服他,他真的在尽力完成交易。也许,听明白之后,岁星的执念就散了呢?   他继续和对方分析,也不顾玉眠雪就在旁边了,直接说:“倒是你自己,刚刚说要下山,反手就被闻牧捉回去了!你想想啊,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给闻牧告密?”   眼看任务者神色越来越亮,说得唾沫横飞,岁星反倒慢慢平静。   他用一种怜悯的神色看着任务者,再度“嗤”了一声。   “我明白了,”岁星说,“你是根本没见过好人吧?”   正绞尽脑汁,想要和岁星“讲清楚”玉眠雪还有多少不对的任务者一愣。   “玉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比你明白?”岁星说,“你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些乌糟事儿,看别人,当然也是这样。”   任务者面颊略有抖动。   当下,岁星没有任何重话。可是,这轻轻的、堪称温和的几句,却像是一个个比刚才还要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任务者脸上。   任务者绝不愿意承认,还在负隅顽抗,说:“我就说一件事!他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怎么可能总在你面前和闻牧说说笑笑,讲的还都是他们两个之前的事情,让你只能看着,一点儿话都接不上?那不就是在告诉你,你根本插不进他们两个之间吗?”   岁星:“……”他觉得这人脑子里全是稻草,更加后悔,自己怎么就脑子出问题,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相比之下,茶摊老板才是真心实意想帮忙。给了他那么多灵宝法器,让他全权处理。   岁星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下山的日子虽然不长,却学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人生经验。   他撇撇嘴,说:“我插进他们两个之间做什么?闻牧那狗东西,我还必须得接他的话了?玉前辈想让我和他改善关系,是他好心,我却不想。”   看出这点之后,玉眠雪有点无奈,但也没有强求。后来的事情也证明,岁星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一条条论据都被反驳,任务者哑然。   眼看他的面色一点点苍白灰败,岁星再度出手,继续将对方神魂抽出。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创建好啦,明晚十点开奖~ 第212章 仙侠修真(11)   失去平台的保护, 又在打斗中败下阵来,任务者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一盏茶工夫后,对着被抽出的神魂, 岁星略有犯难。   闻牧那边,他的想法很明确。抽仙骨, 毁声誉。他对自己和玉前辈做了什么,自己都要尽数奉还。   可眼前这个。一没仙骨, 二没身体。虽然闻牧找五行灵宗散布谣言、毁前辈名声的事儿肯定也有他的份儿,但他一个顶着岁星壳子的外来者,原本也没有“名声”可言。   这让准备“以彼之道, 还之彼身”的岁星感受到极大的不爽。   玉眠雪看在眼里,正要开口。偏偏这时候, 院门处又传来敲门声。   玉眠雪一怔,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身侧, 岁星站起来, 记起:“应该是应听枝。”   此前先是打斗, 又有争辩。不知不觉,任务者和应听枝约定的一个时辰已经到了。   应听枝等不来人,自然过来寻他。   在岁星讲话的片刻工夫,敲门声更大了, 伴随着应听枝的询问声:“岁道友, 你在屋内吗?”   岁星想了想,说:“我去打发他走。”   整件事里,应听枝算是一个局外人。虽然和任务者也有牵扯, 但他仅仅是不明真相, 想要帮忙。   因在外听的说书故事, 岁星对对方的观感不错。不过, 既是局外人,就不要把他再牵扯进来了。   他把任务者的神魂团吧团吧,塞进袖中,朝门前去。   久久得不到回音,应听枝原本已经考虑起最糟糕的结果。可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岁星从里面走出来。服了灵药之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方才打斗的痕迹。此刻出现在应听枝眼前,后者看到,松一口气,说:“岁道友,屋内布置好了吗?我看宫里的弟子好像慢慢变多了,你我还是——”   “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岁星说。   应听枝一愣。他先是不解,随后皱眉,忧切地问:“可是闻宫主又来找你了?”   岁星吞吞吐吐,说:“那倒不是。可刚刚,有个天游宫的弟子过来……”   讲到一半,露出忧郁的神色。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足够让应听枝明白什么。   他皱眉,说:“真是欺人太甚!”   岁星叹道:“应道友,我倒是另有一个想法。”   应听枝:“你说。”   岁星娓娓道来:“今日,我算是看出来了。那日日送饭的弟子,怕是另有其他任务。你我忽而说不见他们,实在太容易让他们起疑。所以,咱们循序渐进。”   应听枝:“循序渐进?”   “正是。”岁星说,“先让他们知晓,咱们哪怕不见他们,也的确就在院里。日子长了,他们有了这个想法。咱们再走,就要方便许多。”   应听枝琢磨片刻,说:“岁道友所言有理。”   岁星有意道:“只是为难应道友,还要在天游宫耽搁。”   这话说出来,在往常,自然是和应听枝客气一下。应听枝听着,也未放在心上,只说一句“不用”。   但这回,岁星竟又道:“闻牧那厮,这些日子,是惺惺作态上瘾了。方才,竟然又送了我一瓶丹药。我看那药上丹纹不俗,定非凡物。这种好东西,放在应道友手中,才是造福苍生。”   说着,他手腕一翻,竟是拿了一颗回春丹出来。   如果是平常时候,岁星不会有这么大方。但一来,观澜给他的灵丹的确多。二来,他也需要确保应听枝安安生生地待在迎客峰上,不出其他任何乱子。   说实话是肯定不行的,应听枝肯定会提出帮忙。可要是说假话,万一一不小心,直接把人送走了,同样会引起闻牧注意。   不如像现在这样,给他找点事做,转开他的注意力。   眼看应听枝目光落在那颗极品回春丹上,双眼放光,岁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顺利把人送走。随后,岁星和玉眠雪一同从任务者的院子离开。   因前面与送饭弟子之间的不快,他倒是还算放心,只搁了张留音符在门边。   照旧是任务者之前录的。拢共三句话,两句都是骂人。岁星觉得,只要晚上送饭的人不换,对方就一定没兴趣自讨没趣。   他和玉眠雪对天游宫的路都十分熟悉。两人默契前行,有来自三十三重天的隐匿符,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他们的踪迹。   等到了闻牧洞府,两人一前一后踏入。   按说堂堂第一宗门宫主,自然布置了诸多防人的法阵。不过,在岁星和玉眠雪进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法阵奏效。   这让两人路上的很多打算落了空。虽是好事,可毕竟让人惊讶。   不过,岁星略想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洞府从前便对玉前辈敞开,到现在,应该还是那个任务者做了什么,让他把我也加了进去。”算是任务者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至于闻牧这会儿本应深恨玉眠雪,却还是保留他的进入资格,也很好解释。   没那么复杂,多半就是忘了。   毕竟在闻牧看来,失去仙骨的玉眠雪一定已经废了。试剑峰下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深重折磨。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再出现在自己的洞府外?根本没必要防备。   闻牧这会儿正在洞府当中。   见到他的时候,岁星紧张了一下。   对方毕竟是普华大陆上的第一人,仙君给他的各种东西也更侧重于救人。唯一一把灵剑,在岁星看来,作用还很有限。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在和闻牧正面斗法的时候赢过对方。   但是,仇也不得不报。   前面玉眠雪的话,给岁星提供了思路。   他自己是打不过闻牧。但是,他可以借助其他东西。   正好,玉前辈也要开闻牧私库。岁星觉得,他们完全可以一石二鸟。   短暂紧张后,岁星心态再度沉稳。   他走上前去,放松而谨慎地观察闻牧的状态。   两人来前,闻牧正在喝酒。到现在,他像是已经醉了。   酒杯倒在案上,浓郁的灵气在空气中散开。   闻牧直接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往口中灌着灵酒。   他心中苦闷。   自己做错太多,竟然久久看不出玉眠雪的真实面目,以至于被他蒙骗。   为了这么一个奸邪之辈,险些害死岁星。好在岁星被医仙谷的大弟子救下,可在那以后,岁星眼里再未有他。   有无数次,他想直接掰过岁星的脑袋,问他为什么不看自己。   他多想回到从前。岁星是在天游宫长大的,除去一些弟子之间的讨论,他从来没有接触外界。   这么一个少年,门派,师兄弟,加上师父,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刻苦修炼,每每朝闻牧投来期待的目光。可那时候,闻牧对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无视。   到后来,岁星看他看得少了。那个时候,闻牧心里开始有一丝别扭。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   闻牧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把他当成一个活人。他和玉师兄有一模一样的灵体,又偏偏赶在师兄的神魂已经被搜集大半的时候出现。分明是上苍不忍自己对玉师兄的百般追寻,于是将他赐下,好让自己复活师兄。   为确保自己不要忘记,他直接用玉师兄的本命剑给对方起名。加上平日对少年的无视,可谓从头到尾,都贯彻“那只是一个工具”。   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闻牧又喝下一口。   他身前,岁星与玉眠雪话音不停。   岁星要把自己身上的隐匿符揭下来。动作到一半儿,被玉眠雪发现了。   玉眠雪拦住他,问他要做什么。   岁星解释,他看闻牧这样念念叨叨个没完,话里话外都是后悔。所以,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撕掉隐匿符之后,冒充闻牧回忆里的自己。   “顺利的话,”他说,“可以直接让他把私库打开。到时候,不管是直接进去拿东西,还是记住打开方式,以后咱们自己来,都可以。”   玉眠雪却说:“如果不顺利呢?”   岁星一顿,听玉眠雪继续说:“或者,就算顺利了,你有想好要从他的私库里拿什么出来吗?”   岁星听着,原本觉得玉眠雪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太过冒险,想要阻止自己。   但到后面,他琢磨出一点特殊意味。   “玉前辈,”他问,“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听着他的话,玉眠雪的眼神明显一动。   岁星眼前一亮,求教:“真的?快与我说说!”   说着,反手拿出一叠符纸,说:“还有这么多隐匿符。就算他发现我是我,咱们也不会走不掉——前辈,你且与我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茶) 第213章 仙侠修真(12)   从玉眠雪口中, 岁星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三生镜。   这一次,玉眠雪详细地和岁星说了法器的用途。   最初被炼制出时,三生镜是作为幻阵阵眼存在。踏入阵中的修士会陷入虚幻迷梦, 在里面待得时间越长,沦陷程度就越深。直到神魂力量衰微, 彻底把自己当做幻阵中的一部分。   整个过程中,三生镜会缓慢吸收修士的力量。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法器自身开始缓慢成长。时至今日,哪怕没有阵修出手, 也没有其他辅助布阵的灵宝,三生镜一样能按照启动人的心意, 将目标拖入幻境当中。   岁星听到这里, 总结:是个对敌人来说极为危险, 对己方而言非常好用的东西。   他眼睛越来越亮, 还举一反三, 说:“我原先便想,纵是真能剥了闻牧的仙骨,以他的心性,也未必会向天下谢罪。可如此一来, 虽然慢了些时候, 事情却反倒更容易成。”   玉眠雪幽幽一笑,说:“那便按照我的意思来了?”   岁星点头应下。应过之后,再看玉眠雪, 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玉前辈神色如常, 提出的法子, 也的确更适合当下处境。   岁星压下心头若有若无的疑惑, 说:“是了,便按照前辈的意思来!”   他负责引诱闻牧打开私库、让对方去到三生镜前,玉眠雪则负责启动法器,将闻牧困入其中。   看着踌躇满志的岁星,玉眠雪没多说话。   这么一来,出主意的是他,最后出手的也是他。即便岁星遇到的那位仙君真的降罪,绝大多数罪责,只会落在他身上。   他已经牵连过岁星一次。现在,玉眠雪只想把一切抗在自己肩上。   ……   ……   醉意朦胧时,闻牧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   他心中先是一凛,又在对上那个人影面孔的时候,一点点放松。   “岁星,”他的语气很含混,吐字都不太清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岁星心头嗤笑,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在闻牧身前坐下,闲闲说:“因为你想见到我在这里。”   闻牧不说话了。岁星看他,觉得他这会儿正在用自己那被灵酒浸到混沌的脑子思考。   青年眨眨眼睛,补充:“否则的话,我怎么可能主动来找你?”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恰好合了闻牧的心思。   他“明白”过来,原来眼前的岁星,仅仅是镜中花,水中月。   闻牧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是了,你这会儿,应该正与应听枝在一块儿。”   岁星客观评价:“应道友是个好人。他救了我,让我没能冻死在天游宫外。能与他相遇,真是一件幸事。”   虽然在他看来,里面应该还掺了任务者的算计。不过这话,没必要和闻牧多说。   短短三句话,明显刺痛了闻牧。   他握着酒瓶的手收紧,又喝了一口。   岁星心想:喝吧喝吧,最好喝到醉死。   理智上倒是知道,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所以,他口中说:“你莫非就这样喝下去了,不想着好好补偿我?”   闻牧一愣,问:“补偿?”   他模糊的目光在岁星身上滑动,岁星从中窥出一丝疑心。   他面色不动,说:“是了。你莫非就要眼睁睁看我与应听枝远走,自己就只抱着一壶酒喝?”说着,目光轻飘飘落在酒瓶子上,似笑非笑,“你说说你,都把我的气息烙印在洞府上,这样苦心,偏偏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哎,你真的甘心?”   从他的话里,闻牧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洞府。   原先的狐疑淡了下去。他记起来了,自己如今就在天游宫内,洞府当中。能从这儿自由出入的,唯有他与岁星两人。岁星不可能主动来他眼前,所以现在这个,一定,必须,是他的幻觉。   他喃喃说:“自是不甘。可我亏欠他太多,实在难以弥补。”   岁星听着,没忍住,问了句:“你都欠了他什么?”   还是那句话。仇恨不可能因为加害者的歉疚而消失,但是,如果加害者连歉疚都没有,岁星只会更加愤怒。   听了他的问题,闻牧的表情更加苦涩,说:“我与玉眠雪相识那么多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竟如此狡猾狠毒,惯爱欺世盗名?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时候。等到岁星上山,我……”   他停了下来。   闻牧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早就知道玉眠雪是怎样的人,面对和他有同样灵体的岁星,是会亲切对待,还是厌如敝履?   他只好再喝一口。殊不知,听到他的话,岁星正被气得头痛。   还是这样!闻牧还是不觉得他自己有丝毫问题!   可恨,可恶,无耻至极!   他一口牙都要咬碎。岁星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出手,直接在闻牧脸上抽一巴掌。   他怕把人抽醒,坏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吸一口气,脸颊上的肌肉扭曲僵硬。好在闻牧实在喝到眼花,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   “那现在呢,”岁星问,“你要如何补偿?”   他再把话题绕回来,循循善诱。   “你原先给出的那些灵丹仙符虽也不错,但你也知道,光是这些,远远不够。”   “不够。”闻牧喃喃重复。   “堂堂天游宫宫主,”岁星说,“要和人道歉,难道就只靠这些?”   闻牧的眉尖一点点拢起,顺着岁星的话,陷入思索。   岁星见状,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干脆挑明:“你私库中有多少好东西?不如一并摆出来,让我也帮你挑挑。”   闻牧一顿,看他,原有的疑虑像是再度冒出,喃喃说:“你——”   岁星理直气壮:“我虽不是岁星,却也是你想象出来的岁星。我来帮你挑,又有什么问题?”   闻牧眨眼,回答:“没有问题。”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   岁星看在眼里,转向一侧的玉眠雪,露出一个胜利的表情。   玉眠雪看在眼里:青年下巴微微抬起,神色张扬肆意。明明经历许多苦痛,到如今,却带有生机勃勃的朝气。   仍然是他第一眼见到时的岁星。   他的眼神止不住地柔和下来,朝对方一笑。   这一笑,让岁星心跳漏了一拍。   青年回过身来,略有懊恼。   说到底,自己还是看过的好脸色太少,玉师叔待他又太好。   以至于每每见到对方这样的神色,心头都有小鹿乱撞。   两个人,加上闻牧,前前后后,走向洞府的一角。   离得近了,岁星与玉眠雪的神色都有收敛。一个警惕,一个若有所思,看闻牧摇摇晃晃地掐诀。   他身前,墙壁像是一张浸了水的画纸,变得模糊又柔软。   等法诀掐过念完,闻牧往前。   岁星正屏息静气,忽听身后传来话音。   “地方错了。”玉眠雪说,“在往东十步,往北六步的地方。”   岁星一愣。   再看身前闻牧,他已经走到墙前。再往前一步,就要一头撞上。   岁星一个激灵:假若真让他撞上去,把人撞醒——不行!   他赶忙将人拉住。按照玉眠雪说的,把闻牧带去东北方位。   这一举动,让闻牧再度升起的薄薄疑心又一次消散下去。   只有他的洞府,只有他知晓的私库位置。身侧那个一定是,也只可能是他太过惦念岁星,于是在他醉酒时出现的虚影,不会有错。   他完全忘记,上一任宫主还在的时候,是把宫主私库的方位交托到自己与玉眠雪两人手上。或者说,即便他还记得,这会儿,闻牧也不觉得玉眠雪还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在闻牧的恍惚,与岁星的警惕中,两人身前的高墙再度变得柔软。   这一次,露出了墙后的长廊。   闻牧先一步踏入。岁星紧跟其后,临走前,还看了眼玉眠雪。   他见玉眠雪神色微微恍惚。岁星担忧,有意放慢了速度,低声叫:“玉前辈,怎么了?”   玉眠雪回神,说:“没什么。”一顿,到底道,“只是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   他和闻牧又一次进境了。师父欣慰之余,将他们带来这里。   那时候,上一任宫主绝对无法想到,自己的两个弟子未来会有什么变化。   他仅仅是觉得,玉眠雪与闻牧关系极好,皆总为对方打算。做师兄的,待师弟温和照顾。做师弟的,则对师兄满心敬仰濡慕。其他门派中,那些为争权夺势而有的反目成仇,绝不会发生在这一代的天游宫。   他在两个弟子面前打开私库,对玉眠雪、闻牧殷殷叮嘱。   往后许多年里,玉眠雪自忖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只是闻牧,实在太让人失望。   他挑挑拣拣,把之前的事说给岁星听。   不光是他与闻牧第一次来到私库那天。还有更早之前,他与闻牧一同练剑。当时,闻牧看错了剑谱,险些把自己弄得走火入魔。好在师父及时赶到,将人救下。   师父以此训斥闻牧,闻牧却咬牙,说自己并非“看错”,而是在练剑途中,找到了与自己经脉更加贴合的运转灵气之法。   师父简直被气笑了,有意说:“好!那你便用此法继续练,我倒要看看,你能练出个什么花来!”   闻牧便真的去了。他也的确刻苦,日日吃睡都在试剑峰上。如此十年过去,他竟是真的以自己练错的剑谱为基础,自创出《霜天剑诀》。   剑诀摆在老宫主面前,老宫主无话可说。只在私下里和大弟子叹气,“不耽搁这十年,他早就突破了。”   “这也是一时佳话。”当下,玉眠雪淡淡说,“可在那以后,闻牧便彻底再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即便真的有什么状况,也是他被人蒙蔽,错处都是旁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玉前辈:他还是当年的样子(忍不住笑)   岁星:(看到前辈笑,小鹿乱撞) 第214章 仙侠修真(13)   宫主私库虽在闻牧洞府当中, 实际上,却是一个占地广袤的芥子空间。   其中自有山河,甚至有两条成长中的灵脉。   放在外界, 单是一条灵脉,已经足够一个中等门派走向辉煌。但在天游宫, 这仅仅是宫主私库中不太重要的一部分。   闻牧行走在山水之间,身侧池里便是一片千叶莲。同样的东西, 岁星在百草峰上也见过,知道这是制作清心丹的基础材料。   再远处是帝浆林,每棵树上都有成百上千, 沉沉缀缀的红色果实,色若珊瑚宝珠。一颗下去, 能让寿数已尽的修士多活百年。   岁星一面觉得大开眼界, 一面催促:“只是这些?”   闻牧看着压弯枝头的帝浆果, 似有迟疑。   岁星眼睛眯起片刻, 说:“这些是不错, 只是都不好作为主礼。”   闻牧看他。顶着一个大乘修士的目光,岁星神色镇定,半点不觉压力,还多加了一句:“你不觉得吗?”   闻牧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的是。”   他又开始往前走。   灵矿灵植之后, 是一座华美无度的宫殿。   两人靠近之后, 宫门自动打开。其中宝光灿烂,岁星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等他把手放下,就见闻牧再度看着自己, 神色莫名。   岁星手指蜷了一下, 神色仍然镇定, 说:“你看我作甚?”   难道是又起疑了?   他暗骂闻牧多事。不过转念想来, 以闻牧的修为,他能有前面的神思恍惚,已经是喝酒喝多了的结果。到现在,慢慢清醒,才是理所应当。   正想着,玉眠雪从他身侧走过。   他大约已经找到三生镜所在,这会儿要去启动。   离开前,玉眠雪朝岁星留下一句话:“再拖一炷香工夫。”   岁星深吸一口气,心道:我知晓了。   他忽略掉闻牧表情中的探究,问对方:“还不快想想,我究竟喜爱什么。”   因这句话,闻牧眼皮颤动一下,说:“他喜爱……”停下,陷入沉默。   岁星扯起唇角,说:“你不会连这个都说不上来吧?”一顿,“那你总该知道,他与应听枝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问题听似寻常,实际上,却带着一点试探的意思。   闻牧回答:“他们在外时,便似寻常好友,共赴各样花宴灯会。后面,我将他们请回天游宫。岁星在我面前不说,到应听枝身前,却颇有兴味,与他讲天游宫上的食修有何擅长,天游宫的弟子是如何练功。”   岁星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自己衣袖,心道:蠢货,听到了吧,还真以为你和应听枝能逃走?你们的一言一行,可都被这狗东西盯着。   闻牧陷入回忆,又道:“应听枝与他说医学药法,他也安心听着。我想,他大约……”   岁星目光在宝殿上缓缓挪动,很漫不经心,找着玉前辈的去处。   闻牧:“他大约是喜爱天游宫外的世界。”   岁星一怔。   他重新转头,用一种莫名的目光,望着闻牧。   “你知道?”岁星先问了,又说,“你如何就知道?”   闻牧说:“他当我徒弟的时候,从不曾下山。后来要下山,我却误会他是想要逃走,将他直接捉住。   “岁星那样懂事机敏,假若他真的早就觉得我要害他,定不会拖到那等时候。他分明信我,也分明只是想出去瞧瞧罢了。”   说着说着,他脸上呈出一点惆怅。   岁星的眉尖一点点拢起。厌恶,痛恨,诸多情绪掺杂在一处。   他想:闻牧啊闻牧,你绝非愚笨之人。可你在玉前辈的事上,宁愿眼盲心瞎——你是真的不知道他无辜,还是分明就知道,却只要他给你顶罪?!   “你是岁星吗?”闻牧打断了岁星的思绪,“你很像他,但他不可能来找我。”   这句话落入耳中的同时,岁星瞳仁微微缩小。   他抬眼,和闻牧对视。   看到对方双眼的瞬间,他骤然爆发出一股危机感。   那双眼睛不再酒意混沌,而是清醒从容。   不单如此,闻牧的手背在身后。虽然看不见,可岁星能肯定,对方已经将灵剑抽了出来。   只要自己接下来的回复不合闻牧的心意,天游宫宫主的霜天剑,就会劈在他身上。   两边实力的差距,让岁星开始战栗。   他意识到:闻牧的酒醒了。   岁星舌尖抵着上颚,深吸一口气。   说实话?说假话?   几个选项在他脑海中徘徊,短短瞬息,数句回答先后来到他舌尖。   这些说来繁复,可实际上,不过是眨眼不到的工夫。   “闻牧,”岁星问他,“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闻牧看他,眼神变化。   岁星心里计算时间。距离玉前辈所说的一炷香时间越来越近,接下来,他只需要——   青年步步往前。   他说:“我真是不明白你,”岁星半真半假地开口,“你知道你有错,可前面那些话,你可有对我说过?”   闻牧持剑的手臂逐渐僵硬。   岁星:“你那么对我,还想凭借一句‘知错’,就让我和你的关系恢复如初?”停下来,又嘲讽似的笑了,“哦,‘如初’——你是万人敬仰的宫主,我是被所有人看不起,每个弟子都能踩上一脚的凡人!就算成了你的徒弟,换来的也不是旁人的尊重。   “他们妒我恨我,夺走我的份例,把我骗到后山,让我一个人在妖兽里找活路出路。这个时候,你在哪里?”   岁星停下来,笑了。   他说:“你在筹划着挖我仙骨。”   同一时间,闻牧震怒,问:“谁敢那么对你?!”   两人的话音同时出现,岁星神色不动,闻牧却又露出那种像是被人刺了一剑的表情。   如果不是场景实在不合适,岁星其实很想摸摸下巴,评价一句:那个任务者虽然没用,但他屡屡让闻牧露出的吃瘪表情,倒是真的有趣。   两人都不再说话。这时候,玉眠雪出现在闻牧身后。   距离虽远,岁星却能分辨出他的口型。   他略一点头,脚步再动。   距离闻牧愈近,闻牧的表情就愈痛苦、挣扎。   他一面在期待岁星的靠近,一面又在恐惧。   眼看闻牧的身体不断颤抖,岁星心头大笑,脸上却不显。   他悄悄捏住一张隐匿符,等到自己来到闻牧身前的瞬间,将符纸贴在自己身上。   这一幕,落在闻牧眼里,就是:那个说了许多实话,让自己无法回答的岁星,原来到底只是一个“幻影”。   他以为自己酒醒,但这才是错觉。   ……   ……   再睁眼的时候,闻牧坐在自己的洞府当中。   他左右环视。方才叽叽喳喳,为自己出谋划策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催促自己给岁星送礼赔偿,更没人一声声质问,每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剜在他心上。   取而代之的,是满室清冷孤寂。   闻牧久久无言。心头那个空洞越来越大,近乎将他吞噬。   是啊,岁星这会儿定与应听枝身处一处,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收起手中杯盏,起身朝外走去。   在他身后,更高,更远的地方。   宫主私库内,岁星与玉眠雪一起看着镜中的闻牧。   岁星已经由闻牧的表现猜到一些,但他还是额外问:“前辈,这个幻境,你是如何安排的?”   玉眠雪道:“只是把外面的状况放进去。”   岁星笑了:“可有了刚刚那一遭,他反倒会觉得里面的事是真的——嗯,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他斤斤计较,觉得还是要有人去挖闻牧仙骨。   思来想去,岁星眼前一亮,在袖子里掏了掏,把任务者的神魂取出。   “前辈方才说,”岁星问,“无论神魂还是肉身,都能入此幻境?”   玉眠雪看他,从岁星灼灼的目光中感受到什么。   “对,”玉眠雪道,“若是神魂,还能多一重好处。”   岁星:“哦?”   玉眠雪微笑一下,娓娓道来。   听着他的话音,岁星先是笑,随后神色收敛,化作冷静的恨色。   “真是极好。”他说,“这么一来,让他们两个相互坑害,也不算坏了你我因果。”   说着,他将手中一团神魂投入三生镜中。   任务者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岁星抽出来的时候。那以后,他的感官只剩下一片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模糊听到一句“挖了闻牧仙骨,你就能离开此界”。   随后,便觉得身体不断下坠。   原本轻飘飘的神魂有了重量。最后落在地面时,已经与常人无异。   任务者低头,看着自己重新有了肉色的双手。   他心脏“怦怦”跳动。抬眼一看,自己竟是重新回到迎客峰的院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在一样法器之内,只当刚才听到的“此界”,意思是整个普华大陆。   挖了闻牧的仙骨——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一座山峰。   上面灵雾缭绕,正是闻牧的居处。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了,去看春晚啦!(也许我们会在wb上的段子手的转发里相遇呢哈哈哈)   三更还是在明天,大家新年快乐鸭!! 第215章 仙侠修真(14)   任务者思索:要挖闻牧仙骨, 最重要的是接近对方……可是,以我的修为,真要和闻狗有冲突, 不是送死吗?   心跳尚未平息,“想要回家”的远大理想已经瞬间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退堂鼓。   他倒是没考虑过,是否要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   某种程度上, 岁星之前的一番痛斥,的确骂醒了任务者。   任务者开始觉得,以闻牧的所作所为, 他根本是死不足惜。至于自己,就算真把他的仙骨挖了, 也是替天行道。   可替天行道的前提, 当然是自己好好活着。   他脸上的犹疑, 与闻牧的背影一样, 被三生镜外的岁星、玉眠雪看在眼中。   岁星略一想, 就明白了:“玉前辈,不如给他一番奇遇?”   作为一团神魂,任务者在幻境中的修为不会受到肉身限制。启动人玉眠雪说他是化神,他就是化神。说他大乘, 他也能是大乘。   不过, 修为变化这么大,任务者但凡不傻,就会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出了问题。   还是要给他一个理由, 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   听了岁星的话, 玉眠雪道:“本应如此。”   话音入耳, 岁星眨眨眼睛。   他问:“前辈这么说, 是已经计划得当吗?”   说着,青年侧头去看玉眠雪。   玉眠雪神色不动,道:“他只要从迎客峰离开,就会迷路。”   岁星:“迷路?”   玉眠雪道:“迷路之后,他会走上六天六夜,抵达一处从未在天游宫弟子面前显形的山峰。”   岁星听着,表情里先是不解,随后恍然大悟。   他道:“是老祖宗的钟神峰!”   玉眠雪颔首。   岁星的心情有些激动。他没想到,玉眠雪会拿这事儿做文章。   就像凡间有东海蓬莱的传说。人们相信,哪怕是没有灵根的人,只要找到蓬莱,求到灵药,也能踏入仙途。   天游宫里,则有钟神峰的故事。   修士们知道,蓬莱仙岛纯粹是凡人的妄想。可在对此不屑一顾的同时,他们仍对钟神峰抱有期望。   传闻当中,钟神峰并不存在于普华大陆,而是一个单另空间,类似于作为宫主私库的宝殿所在。   不同的是,私库宝殿被在历代宫主手中不断传承,钟神峰却在老祖宗飞升之后关闭入口。   无人知道如何让被关阖的入口再度打开。可有一点,是天游宫弟子们十分笃定的。   “只要进入钟神峰,”岁星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自己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话,“就能得到老祖宗留下的一抹意识的指点。”   玉眠雪忍俊不禁,唇角泄出一抹笑意。   岁星笑得更加开怀,道:“假若能让老祖宗满意,还能被他收为亲传弟子!如此一来,你便是整个天游宫里备份最高的修士了!——前辈,你也曾信过这话吗?”   玉眠雪没说信不信,只道:“我的确去找过。”   岁星看他。玉眠雪回忆片刻,说:“只是不曾找到。”   岁星听着,知道玉眠雪虽然轻描淡写,但他说的“找”,一定并不简单。   多半是把整个天游宫都犁了一遍,然后确认,不管钟神峰存在与否,至少不是一般人能找见的。   岁星想到这里,略有提心:“不过,这样的话,闻牧会不会看出端倪?”   玉眠雪说:“不会。”   岁星看他,听玉眠雪道:“此前虽然找了良久,可没有一次,是从迎客峰开始。”   话音入耳,岁星得到了两个结论。   首先,玉前辈果然是和闻牧一起去找的。   其次,玉前辈更年轻的时候,大约也不是现在这样,事事沉稳端庄。   他窥见了玉眠雪不同的一面。而且,头一次不是事事由自己打算,而是有旁人在自己去想、去做之前,就把一切安排得当。   岁星笑笑,眼睛都比以往明亮不少。   未免接下来扯到闻牧身上,惹前辈不快,他将话题岔开,说:“好在三生镜不要求启动人的修为。假若我来操作,可没玉师叔这样周全的安排。”   这么讲,重点当然是在最后半句。没想到,玉眠雪说:“也不是。”   岁星:“哎?”   玉眠雪道:“没有修为的人来启动,才最妥帖。”   岁星:“……”没听懂。   一般来说,法器也是很挑剔的。   比如闻牧那把霜天剑。在岁星还是他名义上的徒弟时,他曾尝试着触碰它。没想到,手还没沾上去,就被震出的剑气割了满手血。   这场面被闻牧见到。闻牧自然不会安慰他,而是冷冰冰地扫来一眼,就把灵剑召走。   岁星觉得,他大约还要觉得自己玷污了他的宝贝霜天。   可这会儿,玉前辈竟然说,有一样法器,最好是让没修为的人启动。   这和岁星的既定印象完全不同。他头脑转动,冥思苦想,随后灵机一动。   要说三生镜与霜天有什么区别,无疑在于:无论闻牧用霜天杀多少人,都不会给霜天带来本质性的提升。但是,三生镜却可以通过吞噬修士,来让自身壮大。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说,没修为的人,反倒不会被它看上,顺嘴吃了?   可是,玉前辈会这么考虑吗?   岁星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以玉前辈的仙风道骨,不可能抱有简单粗暴的心思。   多半是自己想多。嗯,他对此类事物的了解还是太少,仍需学习。   ……   ……   将装了闻牧、任务者的三生镜收进观澜给的储物戒,岁星与玉眠雪从宝殿离开。   两人一路往外。来时,岁星看周围灵草仙植,表现得颇挑剔。这会儿要走,却脚步缓慢,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玉眠雪见状,问他:“你想要这些吗?”   如果岁星的回答是“想”……玉眠雪开始思索。这时候,岁星摇头了,说:“不。”   玉眠雪看他。   岁星的语气、神色都很坚定,说:“我一个筑基,拿着这些,便似小儿抱金过闹市,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事儿吗?”   玉眠雪听着,似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岁星漫不经心,说:“仙君赐我灵丹仙符,是要我报仇雪恨,却不是要我贪心取财。”在这点上,岁星看得很清楚。   玉眠雪欣然,说:“你这样想便很好。”   一边讲话,一边压下“如果岁星真的想要,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的念头。   “不过,”岁星慢吞吞,“其实也可以取一点东西吧?”   玉眠雪诧异,看他。   他见岁星停在一株帝浆树前,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枝挂满果实的树梢。   接着,他手忙脚乱,将树枝放在专门的瓶子中,用灵液滋养。   玉眠雪眼神微微一动,问:“岁星。你还有二百岁数,绝无寿命之忧。”以他的经验来说,同样拥有鸿蒙灵体的岁星,多半也能在八十岁之前进境金丹。这么一来,他有什么必要拿帝浆果。   “嗯。”岁星一边忙活,一边应道,“我定是比不上前辈修行勤勉,而且,也不能确保找到给前辈重筑仙骨的灵宝。取了帝浆果,有备无患。”   玉眠雪一怔。   岁星打理好瓶子上的阵法,这才转头,重新看向玉眠雪。   他抿了抿嘴巴,这才说:“我前面说,把闻牧的仙骨给前辈,前辈似是并不想要接受。我想了想,以前辈人品贵重,的确不像闻牧那狗东西。他的仙骨,咱们嫌脏。”   玉眠雪眼神变化。   岁星继续道:“我的仙骨,唉,如果能分两半就是最好。”   玉眠雪轻斥:“说什么胡话。”   岁星笑了:“就知道,前辈一定要这么讲。所以啊,现在就只有去寻灵宝,帮前辈重塑仙骨一条路了!——过来的时候,闻牧说,这一颗果子,能让寿数已尽的人多活百年。第二颗是八十年,第三颗是七十年……我想着,咱们拿这么大一捧,起码能多给前辈五百年工夫。再去求求仙君,说不定,还用不了这么些时候。”   玉眠雪听着,哪里还不知道,岁星始终把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   说不动容是假的。在被挖掉仙骨、囚入试剑峰下的时候,玉眠雪曾觉得,自己大约再也不能从中走出。不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上有剑意相伴,能日日与它们打斗,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他拿这话安慰自己。但是,他也不会欺骗自己。能从试剑峰走出,重新见到外间世界,甚至得到岁星这样的挂念……   玉眠雪深深地吸一口气,说:“你啊,多顾顾自己吧。”   “不若这样,”岁星理所当然道,“我来顾前辈,前辈来顾我。”   玉眠雪有些说不出话。   他看岁星一脸灿烂,哪里不知道,青年这样,十之有九,是有意让自己安心。   但他也的确安心了,道:“好,我定会顾你。”   岁星笑了。他再转头,看向私库之外的闻牧洞府。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彩,道:“闻牧啊闻牧,我要你就算出来了,面对的也是一个支离破碎、再也不复从前的天游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好晚……大半天都在车上,晚上终于能开始写更新了TT   ps.中奖的小天使看一下站短,把地址填了呀。   不过店家那边11号以后才能发货,收到的话最快都是月中了_(:з」∠)_ 第216章 仙侠修真(15)   岁星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报复会牵累好人。   从小到大, 他受到的屈指可数的善意,都是从玉前辈身上得到的。而在天游宫其他人眼里,回荡在他耳边的声音, 始终是:“宫主莫名其妙捡回来的废物。”   “这家伙怎么还没被赶走?”   “真要脸的话,就应该自己走人”   出身不凡的修士子弟嫌他碍眼, 新入门的普通弟子又不忿他分明看不出什么天分,修为又低微, 偏偏能和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无数挫折困苦的他们一样,生活在天游宫。   岁星两边不受待见。这种情形中, 他会对天游宫的其他人有好印象,才是怪事。   不过, 为避免玉前辈对自己有所误解, 岁星还是做了些解释。   听着他的话, 玉眠雪长长叹息。   岁星听在耳中, 心尖一点点提起。   他绝不会因为玉前辈的态度而改换主意, 但是,他的确在乎玉眠雪会怎样看待自己。   而在须臾之后,他的心落了下去。   玉眠雪说:“我从前在世间走动,也曾听闻仙门子弟依仗出身, 为非作歹。抢夺凡家女郎做炉鼎, 以人命为嬉乐。”   岁星皱眉。   玉眠雪说:“那会儿,我与闻牧将那群人仙骨挖出,再感叹, 还好天游宫中不曾有这些。可现在看来, 至多是天游宫宫规森严, 门下弟子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   任何一股势力, 在位于大陆顶端千年百年之后,都会产生阴暗面。   岁星毕竟是被闻牧捡回来的,其他人再瞧不上他,也不能直白地打闻牧的脸。   在玉眠雪看,天游宫的真实状况,只会比岁星所见更糟。   他支持岁星去探,去查,再将一切掀开,暴露在郎朗青天之下。   ……   ……   天游宫的宫主闭关了。   在“闻宫主错信歹人,好在及时挽回,救下无辜弟子,将歹人狠狠惩治”之后,新一轮关于天游宫的话题,再度出现在右阳城中。   不过这次,说书的地点不再是城外茶摊,而是城中的诸多酒楼。   一个个酒客听得津津有味。讲到要紧处,中年说书人按照惯例停下,酒客们会意地给出赏钱。一圈响声转晚,说书人的视线往盘中一扫,心里便是一声长叹。   唉!   不出所料,收益少了三分之二!   不过,城外的茶摊已经关门很久了。还有人提出,茶摊关门,和百里之外的劫雷开始在同一天。   同行们之中传出诸多消息。说书人挑挑拣拣地听过一些,觉得其中大多都非常扯淡。什么“那茶摊老板其实是与道侣纠缠三生三世,这一世,他道侣在劫雷之后就会恢复记忆,所以茶摊老板迫不及待地等在劫雷范围之外,无心经营小摊”。   这还是最说得过去的一样。   再有,“茶摊老板真身是一个从大千世界来的魔,原本想着隐姓埋名,在普华大陆聊度此生。没想到,竟然被天道识破真身。这会儿的天雷,就是他正在与普华天道斗法。”   还有,“茶摊老板其实就是一个凡人,但他有所奇遇……”   中年说书人最先还很感兴趣,到后面,他顿悟了。   那个与道侣纠缠三生三世的故事,不就是十年前流行的情爱话本吗?   还有,大千世界的魔。那本子他也熟,六七年前,天天都在讲!   凡人的奇遇,这个故事要早一点儿,可以追溯到十五六年前。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别人怎么样,不关自己的事儿。还是好好把今日的说书讲完,赚完今日的钱。   惊堂木拍下,说书人再度开口。   “你们猜猜,‘闻宫主并非闭关,而是做贼心虚,走火入魔’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一边说,一边环视在座酒客。   他眼睛一瞪,道:“正是他那亲传弟子!”   酒客们哗然:“嚯,怎么又与他有关?”   “为人弟子,便是与师父有过不睦,也不该做出这等事。”   “话虽如此,可那是简单的不睦吗?闻宫主养大他,就是为了挖他仙骨!这作为,与魔修也无异了。”   “前面不是说过,闻宫主已经知错就改,将仙骨还回!再说了,宫主当时也是受恶人蒙骗。”   “嘘,你们别争了,还是听说书的来讲!知不知道啊,他手里可是有五行书。对,就是五行灵宗的弟子们用来传信的那个!”   酒楼大堂再度安静下来,说书人微微一笑,娓娓开口。   “那闻宫主的弟子,原是姓岁,名曰‘岁星’。”   不出所料,这句话下去,再度砸出千层浪。   “岁星——”   “哪有当长辈的这么给人起名?”   “正是!平日说谁犯了太岁,那人不跳得比山还高。如今对上一个拿这乌糟玩意儿给弟子起名的,怎么又要让弟子不去在意?”   争论声越来越大。等到酒客们脸红脖子粗了,说书人再拍惊堂木。   “诸位说的有理。那弟子在天游宫究竟是个什么待遇,光从这点,便能窥见一斑。不过,要说是他有意坑害闻宫主,却也不然。   “当日闻宫主挖去他的仙骨,将他弃而不理。下面的其他弟子见宫主是这样态度,琢磨一番,竟是干脆将人丢出宫门!   “可怜那岁星,伤势极重,无人医治。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医仙谷的大弟子恰好从外路过,见到了山脚下奄奄一息的岁星。”   “应听枝”三个字,对爱听说书的人而言,无疑是非常熟悉。   如今再有这三个字入耳,不少酒客眼前一亮,开始议论与应听枝有关的其他故事。   什么两个中等宗门打斗正酣,忽然发现双方伤员都被照顾妥帖了。往过一看,嘿,一个穿着医仙谷弟子袍的家伙正在忙活。   什么修士从雪域路过,偏偏被人拦住去路。那人朝他打听应听枝的名姓,修士正惊诧,就听对方说,原来应听枝曾将其从雪中救起过。   在诸多话本故事里,他从未成为主角。不过,酒客们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应仙师来了?行,人有救了!   中年说书人:“……这边,应仙师将岁星救下。那边,闻宫主也发觉自己此前错信了玉眠雪。”   两次的故事串联起来了。接下来,应该就是全新发展。   面对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年说书人咽了口唾沫,把“闻宫主将两人请回天游宫,每日默默吃醋”一句带过,说到重点。   “那日,岁星去拜见师父,却见闻宫主洞府中魔气缭绕,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岁星大惊失色,连忙去找应听枝。”   按理来说,天游宫上也有医修。这小弟子的做法,是有点没有条理了。   但结合他前面那些经历,他会这么做,又显得很理所应当。   “等到把应听枝带去洞府,里面的闻宫主,却已经不见了。”中年男人沉声道。   “不见了?”酒客问,“一个大活人,如何就能‘不见了’?”   中年男人:“岁星与应听枝也在奇怪这个。因闻宫主的洞府上阵法众多,应听枝一时无法踏入其中,两人便商量着,由岁星拿着千里镜往里,把洞府中的诸多景象一一显入应仙师眼中。应仙师见多识广,兴许会找出什么线索。   “这么一来,动静却大了,不免为天游宫上其他人所见。   “这还是后话。总之,在岁星端着的千里镜中,应听枝见到一册书。   “未免客官们不知,”面朝众人,说书人拱了拱手,“当初,闻牧便是从一册古籍当中,得知玉眠雪从前并非是要补天,而是要以天下为祭,好让自己飞升。   “现在,这本书再出现了。应仙师一见,便察觉此书不同凡响。他要岁星将千里镜端过去,他好细细研究。岁星,心怀顾忌,却也听了应仙师的安排。可这一看,却是看出大事了!   “哦?”酒客们纷纷伸过头,一脸催促。   “‘应仙师,你怎么还在看这书,莫非里面有什么不对?’岁星这么问了一句。随后,便听应听枝沉声开口,道:‘这补天之术,被人改过。’   “‘改过?’岁星不解其意。应听枝则解释:‘实不相瞒。岁道友,同样的古籍,我们医仙谷也有……’是了,医仙谷藏书众多,不输天游宫,远超丹青门。在普华大陆上,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可应听枝这会儿发现的,却实在是一件稀奇事儿。   “他看出来,闻宫主案上的古籍,被人改动过!   “分明还是补天的阵法,偏偏被人改说成要以天下为祭的大阵。   “这话说出来,岁星自是惊愕。他连声追问,应听枝却斩钉截铁,说自己绝对没有记错。他尚未入道,便有神童之名。三岁识千字,五岁诵诗书。但凡是他看过的东西,应仙师便绝对不会忘记。   “如此一来——”   中年说书人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内容,已经在酒客们心头过了一遍,被人抢答出声。   “玉眠雪并非奸恶之徒!他要做的,原本便是补天!只是百年之后,有人看不过他复生,于是有意改掉了古籍上的内容,好让闻宫主挖回玉眠雪的仙骨!”   这是何等仇怨!   酒客们震惊了。也是恰好,在前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右阳城都被阴云笼罩。   天际银光如龙,雷声从中穿过!   百里之外,天劫已经进行到最后时刻。只是这劫声势过于浩大,以至于右阳城都受到影响。   在雷声与电光之中,说书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人心如鬼。”他总结,“也无怪,天游宫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说起来,昨天不是说去看春晚嘛……   我以为就算春晚无聊,至少段子手们会好笑   结果连段子手都不好笑了   年味儿丧失.jpg 第217章 仙侠修真(16)   在说书人从五行书上看到的最新消息里, 整件事是这样的:   天游宫对外不可一世,内里,却并不太平。   早有数股势力, 在觊觎宫主之位。   他们忌惮闻牧,同时忌惮被闻牧复活的玉眠雪。   单是一个闻牧, 已经是让他们望而却步的拦路虎。要是再加上一个玉眠雪,那他们还有什么机会往前一步?   但是, 如果事情可以顺利地按照计划推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玉眠雪先被除去。日后,闻牧得知自己错怪了师兄, 就算不走火入魔,也一定悔恨不已, 状态受到极大影响。这些觊觎宫主之位的势力在此刻生事, 事半功倍。   至于按理来说, 最有可能成为“嫌疑人”的岁星——   在酒客们的讨论里, 他被默契地忽略掉了。   没听说吗?被挖掉仙骨之后, 他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如果不是应仙师,现在他们这些旁观者该争执的,是岁星还能活两天还是三天。这么一个小角色,怎么可能改得掉古籍上的内容, 还正好把古籍送到闻宫主眼前。   他们的讨论声越来越激烈, 外间的雨也越来越大。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也落在地面上。   顺着云层愈浓的方向,出了右阳城, 越过外间的天地, 高山, 河流, 便能看到劫雷中心的一切。   正如前面右阳城中人观察的那样,这趟天劫,已经接近尾声了。   最后的,也是第八十一道劫雷正在凝聚。而在劫云之下,一个青年的身形若隐若现。   正是越无虞。   电光在他的肌肉之上闪动。青年紧闭着眼睛,全神贯注,按照观澜之前教自己的那样,抓紧时间,炼化劫雷中的天地规则之力。   他的丹田处,已经有了一个浑圆的丹影。虽然尚未凝实,却已经照得整个丹田灵台金辉灿烂。   雷声愈隆。   最后一道劫雷随时都会落下。   越无虞却半点都不惧怕。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的实力,就一定可以轻松度过雷劫。   他同样知道,此时此刻,观澜一定正在某个方向看着自己。   他还有很多不足,面前仍有漫长道路。   但他想让观澜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在越无虞呼吸的瞬间,劫雷,终落!   “轰隆隆——!!!”   粗若三人合抱之树的劫雷将越无虞完全淹没!   一瞬间,极致的疼痛袭击了他。饶是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也通过前面的劫雷适应许多。这一刻,越无虞仍有一阵晕眩之感。   然而——   从观澜的角度,他只见到雷光中的人影晃动一下,似是险些变回原形。可到最后,狼身依然没有出现。   越无虞以人身,承受住了最后的劫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如果不是见到云层涌动,风刮不止,让下方林木草叶尽飞入空中,观澜恐怕要觉得,自己眼前的画面凝下许久,不曾变换。   好在这最后一道劫雷到底还是消散了。   云开日出,灿灿光辉照在越无虞身上。   光亮之中,青年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要说具体哪点不同,好像还有待发现。   他没看多久。   越无虞抬头,遥遥望向观澜所在的方向。   他先是一笑,随后意识到,自己离得这样远,也许观澜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   想到这里,越无虞脚下轻点,踏风而去。   须臾之间,他已经站在观澜面前,叫了声:“澜哥。”   一直到这个时候,观澜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始终在屏息。   他暗哂:至于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雷劫而已。   观澜自己也曾经经历过。所以他更知道,对于往后漫长的修炼道路而言,这样一场雷劫,有多么毛毛雨。   他微笑一下,说:“不错。”   停了停,觉得光是这么一句,好像不太够。   所以观澜又补充:“你的雷劫,比一般的人修、妖修都扎实很多,想来是因为你的精神力原本就雄厚宽广,之前修为也的确更加凝实的缘故。”   越无虞眨眨眼睛,问:“和你的比呢?”   “我?”观澜遗憾地告诉他,“我也是八十一道。不过,你的最后一道劫雷,是我天劫到一半儿时候的强度。”   “哦。”越无虞好像有点失望。   他明明是纯粹人身,可这一刻,观澜仿佛看到有两只耳朵在他头顶耷拉下来。   观澜好笑,说:“哎,劫雷轻松一点,不值得高兴吗?”   越无虞说:“还好。”   他停了停,才又说:“劫雷强度越大,修行的潜力就越大,对吧?——这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前面虽然潜心修炼,但也不是真的不理世事了。来到新世界之初,该有的探索、了解,越无虞都有在做。   观澜没否认,说:“可以这么理解。”   越无虞说:“想要有澜哥你那么强,最好就是和你的劫雷强度一样,可不可以这么想?”   观澜好笑,说:“可以。不过,我是龙。”还是哪怕从族中来评判,都算顶尖实力的龙,“和我劫雷强度一样,一般人可受不了。”   “我不是一般人。”越无虞轻轻说。   观澜带着玩笑态度,问:“那你是?”   “我是,”越无虞说,“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人。”   观澜:“……”   他没有说话。   明明风还在吹,“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有留意到这边劫雷结束的修士正匆匆赶来,想要找一找附近有无雷击木,或是其他伴随天劫而生的奇珍异宝。耳畔虽比前面劫雷在的时候安静许多,可仍然还算喧嚣。   可这一刻,观澜忽而觉得整片天地都是寂静的。   只有他和越无虞,在面对彼此,听着彼此的话。   他的脸颊上多了一丝热度。好在以观澜对身体的掌控,他不愿意让旁人看到的变化,旁人一定看不到。   他一头乱绪,想:无虞应该没看出来……停顿一下,再对上越无虞的目光。   越无虞温柔、坚定地看着自己。   观澜的心动了一下。他意识到,有什么危险的,自己此前也许考虑过,却毕竟不曾深想下去的情况发生了。   无虞。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各样想法纷纷杂杂,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绪。   而这时候,越无虞眼睛弯了一下,朝观澜笑笑,说:“澜哥,你不会觉得我太异想天开吧?”   他讲话的时候,身体朝观澜倾过来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摸了隐匿符出来,将两人从其他来往修士的目光中隔绝开。   做完这些,他面上放松,心头则略带紧张地在观澜面前露出耳朵。   会抖的、毛茸茸的幻狼耳朵。   越无虞有淡淡懊恼:刚才实在太冲动了,竟然直接对澜哥说了那些。   把耳朵露出来,会不会给澜哥一点“没错,这还是那只小狼”的感觉?   他忐忑地等待着,直到观澜含笑抬手,像是从前两人还在书店时那样,把掌心压在越无虞的头发上,再轻轻地掠过耳朵。   看着对方的神色,越无虞近乎神魂颠倒,却还是克制自己,没有更多失态。   澜哥,观澜。   他在心里念着对方的名字,不知不觉,千遍万遍。   他听观澜说:“呀,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越无虞目光闪动。   他面前,观澜在颇认真的考虑:之前离得远,又有劫雷作为干扰,还真没看清楚。越无虞人身如果高了的话,狼身会不会同样变高了?   他的眼里多了一丝探究。不过,作为“无所不能”的澜哥,观澜觉得,自己不能把这种幼稚的好奇心表现得太清楚。   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越无虞在自己头顶比划一下,“嗯,是有一点。”   看了眼观澜,再顺着对方的目光,抖了一下耳朵。   越无虞确定了,观澜是还有另一个问题。   不用对方开口,他直接回答:“原形大约也多了半米吧。嗯,还是没有澜哥你大。”   观澜笑了,说:“和我比啊?”   越无虞说:“可惜我不会像你那样,变大变小。”   他想象着自己变得与观澜原身等大,亲昵地让龙形的观澜靠在自己身上,用尾巴将人全部盖住的场景,这也是绝对大多数幻狼与他们伴侣的相处方式。却不知道,同一时间,观澜想的是:当初自己刚刚离家出走,心灰意冷,落在银湾,变成一条只有幼年越无虞手指那么大的小蛇。   他咳了一声,没接越无虞的话茬,说:“好了,回去吧。”   越无虞收拢心思,点头。   两人入城,雨在继续,酒客们的讨论,同样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忘记说啦!已经200+章了,加上过年嘛,本章今天评论的小天使有红包~   祝大家新的一年学习顺利,工作顺心,万事如意呀=v=! 第218章 仙侠修真(17)   本应成为话题中心的岁星, 不单单是被酒客们忽略。在天游宫里,险些把脑浆子都打出来的各路势力同样没把他和玉眠雪放在眼中。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顺利。   在岁星原本的构想中,应听枝的作用, 仅仅是帮自己把“闻牧走火入魔了”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精心挑选了去“拜见”闻牧的时间,确保自己与应听枝去到闻牧洞府前的场景, 一定会被其他势力看到。   结果,应听枝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修改古籍的到底是任务者, 还是天游宫中的某个人?   岁星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这件事可以利用。   他迅速做出反应。带着几分惊愕几分摇摇欲坠,和应听枝提起:“如此一来, 玉前辈——”   两个人仓皇去到试剑峰,“救出”玉眠雪。   有应听枝在, 玉眠雪的康复算是过了明路。   当然了, 他仅仅是恢复到能走能跳。距离以往的修为境界,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岁星时常为此遗憾, 玉眠雪本人倒是不显得怅然。   他拿着应听枝写下的重铸仙骨的方子, 反过来安慰岁星,说:“我看过了,其中大多灵宝都不难找寻。应道友也说,他回医仙谷后, 可以先为我做一个寻常灵根凑合……慢慢来, 如今这状况,还能比从前更糟吗?”   岁星听着,到底露出一点笑。   应听枝原本邀请他们, 不如与他同回医仙谷。   没了闻牧, 几人面前再无阻碍。   可岁星拒绝了。明面上, 是说师父行踪不定, 自己无法安心地走。真正原因,则是他想给已经十足混乱的天游宫再添一把火。   现在正针锋相对的,一共是四股势力。   前面说过,天游宫是一个以剑修为主的门派。但在多年的发展中,也吸收了其他法门之长。到现在,最说得上话的,是丹、阵两峰。   这两峰的峰主,是一对亲兄妹,分别叫做楼雪、楼霄。   两人想带领峰上弟子脱离天游宫,独立门派已久。之前在闻牧的威压之下不敢说话,这会儿却跳得比谁都高。   他们游说着其他杂峰,大有“把所有剑修排挤出去”的架势。其他杂峰多有心动,毕竟,待在天游宫里,他们最多只能跟在剑修们后面喝汤。可如果独立出去,他们就成了吃肉的人。   可还是担心闻牧突然回归。   楼家兄妹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同样担忧,但是,两人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不站出来,天游宫就要被旁人接手。这么一来,他们岂不是还要再喝百年千年的汤?   楼家兄妹自然不愿。他们想赌一把。   而促成他们去赌的,则是天游宫里另一股特殊的势力,掌恶峰。   早在许多代之前,掌恶峰就就成为了天游宫里的特殊存在。他们负责惩治犯错弟子,峰主素有“刑主”的别名。最早之前,刑主们还与宫主一条心。可一代代下来,野心悄然滋长。凭什么他们实力同样不俗,却只能做历代宫主手下的打手?   六十年前,老宫主去世的时候,他们没有抓住机会。这次,却不会了。   两方相争,岁星却还嫌形势不够乱。   他私下去了一趟膳堂。这儿的主事人,是老宫主的师嫂。她的道侣如果没有陨落,上一代宫主的位置根本轮不到闻牧与玉眠雪的师父。   两边见了面,岁星绝口不提自己小时候只能吃冷饭剩饭,还时常连这么点吃的都被克扣的旧怨,只默默垂泪,说:“我现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刑主与楼师叔他们,分明是不盼着师父回来。玉前辈虽被救起,身子却始终不算好。我思来想去,仍算是师父一脉的人里,也就只有梅前辈您能主持公道。”   这话说出来,勉强算得上有理。膳堂主事人听着,眼神晃动一下,和和气气,说:“我不过一妇道人家——”   岁星脱口而出:“前辈,整个天游宫的吃食,可都是你在管啊!”   主事人目露迟疑,说:“纵然如此,这也干预不了什么。”   岁星“冲动”,说:“要我说,便给他们下软筋丹!把人药倒了,也好问出换了古籍上的内容,害得玉前辈重伤,也害得师父走火入魔的歹人究竟是谁!”   他一脸气愤,落在主事人眼里,天真又愚蠢。   “这话可不能乱说!”主事人表情严肃起来,“天游宫正风雨飘摇,怎能让情势再乱下去?岁星,你莫是忘了你师父的教导?”   岁星心想,他教导我什么了?   主事人看他片刻,语气缓和许多,说:“你说的话,我便当忘记。好了,吃些东西,回去休息吧。”   岁星乖乖吃了。吃之前,先服了右阳城那位仙君给自己的解毒丸。   他脸上是这样胆怯忧虑,心里则想:以你惯爱投机的做派,原先应该还在考虑,这次到底是与楼家兄妹站在一边,还是与掌恶峰站在一边吧?现在,我帮你一把。你再也不用想了,接下来,大可以单另站出,与他们三足鼎立。   他在膳堂吃酒,吃得“晕晕乎乎”,被送回迎客峰。   膳堂的人一走,岁星便坐起来。他眼睛明亮,话音清晰,哪里还有半点醉灵的样子。   用上仙君给的灵符,岁星和玉眠雪取出三生镜,确认了一遍其中的状态。   这会儿,任务者的“奇遇”已经在整个“普华大陆”传遍了。人人都艳羡他,哪怕是闻牧,也会忍不住想:竟然是岁星。   在任务者的有意引导之下,闻牧一边付出各种代价,一边接近他。   两人眼看就要“和好”。这一日,任务者提出,自己虽然得到了老祖宗留下一抹意识的指点,却毕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他说不清楚自己实力如何,这会儿,想和闻牧比试一番。   闻牧半是酸涩,半是欣慰的答应了。   三生镜中,两把灵剑撞在一处。   闻牧最先还算轻松,到后面,表情越来越凝重。   任务者则不同。他从“老祖宗”那里得到的,不光是更高明的剑法,还是“老祖宗”浑厚磅礴,让他直接一路突破到大乘的修为。他原先还担心,就算等级上去了,可自己实战经验不够,还是没办法困住闻牧。现在来看,情势远比他想象中要好。   他眼睛都在发亮。看闻牧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待宰的猎物。   闻牧被他看得背脊微微发寒,忍不住问:“岁星,你很高兴?”   三生镜里,任务者说:“正是。有这等机遇,谁都会高兴。”   三生镜外,真正的岁星勾起唇角,自言自语:“当然啊。想到你马上就要被挖仙骨了,哈哈。”他做梦都能笑醒。   笑过之后,三生镜被收起来,岁星和玉眠雪合计起接下来的打算。   数数他们的目标。借由闻牧弟子的身份,岁星去找五行灵宗,让对方把新的真相写入五行书,好让灵宗弟子将其传至整个天下。   达成。   让“闻牧走火入魔”的观念深入人心,各方利益争夺之下,再也没人关注真正的闻牧去了哪里。   达成。   让闻牧把他与玉前辈吃过的苦都吃一遍。   进行当中。   给玉前辈重塑仙骨。   岁星道:“应道友离开天游宫至今,也有一旬往上。他前面说过,一旦仙骨成了,就会给你我传信。不过,接到传信,你我赶路还要花些时候。不如趁他们还没打起来,咱们先走?”   他坦坦荡荡,对天游宫,没有半点留恋。   对岁星而言,这个地方,意味着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少年时代。   但是,他也记得:“玉前辈,你说呢?”   与自己遭受的冷眼不同。在天游宫,玉眠雪得到的历来是尊重,崇敬,挂念。   虽然前面已经问过多次了,可当下,岁星还要再确认一遍。   玉眠雪真的可以放下天游宫里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在岁星的目光之下,玉眠雪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来。   他反问岁星:“重塑仙骨,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你真要与我一起?”   岁星毫不迟疑,说:“自然!”停一停,嗓音轻了许多,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早就在想,如果哪一天,能离开天游宫。我想与玉前辈一起,去前辈去过的地方,看前辈与我说过的那些风景……”   他的嗓音一点点变轻。   哪怕是不太知晓世事的岁星,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开始后知后觉:真这样了,总得有个由头吧?一般而言,会这么亲近的,也就是师徒,道侣。   前两个字,让他心头发热。后两个字,则让他心尖猛地一跳,眼神都开始发飘。   玉眠雪看在眼里,半叹半笑,说:“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岁星眼前一亮。   正好,听玉眠雪补充:“待你有了其他想去的地方,想同行的人,与我说一声就好。”   岁星不解:“玉前辈,为何这么说?”   玉眠雪微笑一下:“年轻人,初次出世,自然要有长者引路。往后,却总爱自己闯荡……莫要觉得负担,真到了那时候,你提前告诉我,我也好给你备礼。”   岁星抿了抿嘴巴。玉眠雪又道:“这事儿,原本该是闻牧来做。可闻牧是那副样子,我这个当师兄的,便越俎代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前辈:年轻人,应该也不会一直和我们这种老年人(误)玩吧,我懂。   岁星:??没、没呀! 第219章 仙侠修真(18)   岁星听在耳中, 总觉得玉前辈误会了什么。   他想解释。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说太多,也不过是空口承诺。真要玉前辈相信, 还要看往后。   他不再多言,转而计划起去往医仙谷的一路该如何走。玉眠雪听着、看着, 面上始终挂有细微的笑容,心中却想:果然。他还是盼着与旁人相会的。   玉眠雪对此完全理解, 接受。   他知道自己性格沉闷。刚认识的时候,旁人会夸他沉稳持重。但到后面,身侧的人还是更爱往热闹的地方走。   不怪旁人。哪怕是玉眠雪自己, 也总是被岁星身上的朝气吸引。   刚刚复生那会儿,闻牧总在说, 岁星太聒噪, 还是不要他来看望自己。皆被玉眠雪阻止, 他说, 天游宫就是太安静。多一个岁星, 才算多了鲜活的动静。   那时候,闻牧每每用无奈的目光看他。   玉眠雪察觉到,自己也无奈。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师弟的脾性: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会不遗余力地坚持下去。   但他还是太“小瞧”闻牧了。自己说过那么多次, 岁星绝不聒噪, 而是一身活力,有趣的紧。他很喜欢这样的岁星,会反过来担心岁星觉得他无聊, 不愿意接近。会想方设法、绞尽脑汁, 用自己在外的经历去吸引岁星……可闻牧还是坚持, 觉得玉眠雪仅仅是在为了他而勉强自己。   更别说, 到后面,闻牧竟然做出那种事。   玉眠雪慢慢吐出一口气。   都过去了。他告诉自己。   至少现在,他可以和岁星相处。要好好记住与岁星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等到岁星终于有了更多、更志趣相投的伙伴,要与他分别,与其他人一同出发游历,他也有如今的回忆,可以在以后的日子成为慰藉。   ……   ……   虽然有仙君给的灵舟,不过,岁星与玉眠雪商议之后,一致认为,灵舟还是在后面急着赶路时再用。   他们虽然出发了,但应听枝的消息还没来。这会儿不应太急,慢慢享受旅途即可。   玉眠雪做好了教导岁星在外处事之道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岁星远比他想象中适应得更好。   与人打交道,无论是问路还是买卖干粮,甚至打听贴在城门口的告示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岁星都驾轻就熟。   问完消息,琢磨着是否可以接下城中任务的岁星一回头,就留意到玉眠雪感怀的目光。   他眨眨眼,问:“玉前辈,怎么了?”   玉眠雪安静片刻,实话实说:“在天游宫中长大的弟子们初次下山,往往要闹笑话的。”   岁星立刻兴致勃勃:“譬如?”   玉眠雪看他。他不意外岁星会好奇,但是,他也没想到岁星会这么好奇。   玉眠雪挑拣着说了一些:“不知道买卖东西需要银两。好一点的,丢个下品灵石出去。差一点的,拿了就走。”   岁星抽一口气,说:“还有这等事!”一顿,促狭,“前辈是从外拜上天游宫的,想来不会如此?”   玉眠雪微微沉默。   岁星眼睛一点点睁大,不可思议:“前辈?”   玉眠雪:“……我十二岁上山,再入凡世,已经是筑基之后。”   岁星在心里换算,心想,哦,二三十年。   玉眠雪舌尖抵着上颚。换一个人,他至多说到这里。可对上岁星的目光,他往下接了一句:“还是当时领路的师叔说了,我才知晓,原来一块灵石,能换一千只包子。”   岁星:“扑哧。”   眼看玉眠雪表情逐渐发僵,岁星咳一声,出言安慰:“前辈,你勿要这么想!我能知晓这些,也是因为此前看过。”   玉眠雪:“看过?”   “是呀。”岁星说,“前辈记得右阳城否?我与那任务者达成交易之后,思绪便从体内飞出。那时满心恍惚飘然,分不清时日,也不知晓究竟飞过多少山河。现在想想,我能有意识,知道在茶摊听说书,恐怕都是因为摊子的主人不一般,那边儿光是灵气,就比天游宫里浓郁许多。”   玉眠雪心中触动,想:这么说来,岁星又是吃了许多苦。   他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哪怕岁星总表现得开朗大度,全然不把从前受过的就难处放在心上,玉眠雪却不可能不在乎。   岁星说,一切都怪闻牧。玉眠雪却会想,假若不是我,你也不用受那些折磨。   他想对岁星好一点,再好一点。偏偏这时候,自己身无长物。救他的是岁星,要帮他塑仙骨的是岁星。   他思绪正沉,忽听岁星拍了下手。   “今日倒是未看,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如今状况如何。”   说着,再布置一番,取出三生镜。   虽然幻境由玉眠雪操控,但拿着法器的,一直是岁星。   这等异宝一旦现世,无疑是要引来麻烦。一般的储物装备,却是藏不住镜子的气息。唯有从仙君那里得来的戒指,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哪怕闻牧从幻境里出来了,也无法将其打开。依托它,岁星和玉眠雪才能轻轻松松地从天游宫出来。   旁人不觉得他们身上有利可图,自然也不会费工夫下手。   岁星计划得十分清楚。等到从医仙谷离开,他和前辈的第二个目的地,就是右阳城。   一来,是他成功救了人,报了仇,要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去给仙君所说的小友当陪练。二来,岁星也打算把三生镜交给仙君。   一个能吞噬修士,借此不断成长的法器,岁星最初对它的评价就是“好用又危险”。到现在,用完了,第二个特性就显露出来。   这些暂且不提。   镜面当中,任务者的准备工作还在继续。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能在与闻牧打斗时略胜一筹,可在阵法上,灵丹仙符的积蓄上,还是与对方相差太多。   闻牧有无数翻盘的机会,他没有。   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任务者不做好完全准备,不会出手。   岁星和玉眠雪看了片刻,见他始终在刻苦读书,研究如何布阵,也研究阵一旦破了要如何弥补。   玉眠雪稍微调整了一下藏书阁中各样书籍的方位,两人便没再继续看了。   他们接了当前仙城发布的一个绞杀妖兽的小任务。等到任务完成,被城中百姓千恩万谢过,两人拿着赚来的一点赏银,继续赶路……   ……   ……   走走停停。   任何一个新地方,都能让岁星有十分新奇。   他见过的还是太少。又有很大一部分“眼界”,并非来自亲眼所见,而是从话本故事中总结。   到底还是险些闹了笑话。不过,想想玉眠雪都曾经做出用一块灵石买包子的事儿,岁星心态良好。   他这样从从容容,落在玉眠雪眼中,又引来一点感怀。   在岁星的新奇,还有玉眠雪的细细品味当中,应听枝的信符,到底还是落在岁星手上。   眼看信符化作的小鸟落下,留下一段话音,随后消失,岁星的眼睛都睁大了。   玉眠雪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当夜,岁星练完剑,就见到一只类似的小雀从客栈飞出,在自己身侧徘徊片刻,再落在自己肩头。   玉眠雪的嗓音从中传出来,很平常地说:“天色已晚,快回来歇息吧。”   他自己这会儿是凡人,需要吃饭喝水睡觉,岁星却不同。   玉眠雪原本还想过,与自己同行,对岁星而言,是否太过耽搁时日。可岁星说,他从前在天游宫里,受够了歇息、餐饮都要被人指点念叨,这会儿出来,要好好享受一下一日三餐,按时歇息的滋味。   玉眠雪也不知道,这话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安慰自己。   不过,他很确定,见到自己发出去的那只传信纸雀,岁星一定会高兴。   不出所料。客栈后院,岁星侧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纸雀,一动不动。   他生怕自己一个呼吸,就将纸雀惊走。   可到后面,纸雀还是消失了。   岁星略有遗憾。他的嘴巴撅起来一点,又迅速恢复正常神色。   因为他想起来:“玉前辈!”   青年没走客栈上的楼梯,而是直接脚踩虚空,三下两下,从窗子翻入屋中。   他看着坐在桌边,正端起一盏茶水的玉眠雪。原本是兴冲冲地来,可这一刻,像是又记起对方话音落在自己耳畔的感觉。   怎么说呢——   耳朵有一点浅浅的酥,像是两人凑得几近,他就挨在玉前辈唇边,听对方讲话。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时候,桌边的玉眠雪放下杯子。   岁星咽了口唾沫,正要往前,忽听到轻轻一声“啾”响。   他蓦然回头,见有纸雀自月上飞来。月色如纱,为纸雀披上一层神秘光彩。和方才一样,纸雀照旧是落在他面颊边。   玉前辈。   他口舌发干,思绪甚乱,心想:你分明就在我眼前呀,这是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岁小星,被撩到=///= 第220章 仙侠修真(19)   岁星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纸雀再发出声音, 竟然是教他,要怎么用这种花哨的方式去发信符。   心头的旖旎被打破。岁星先是有些哭笑不得,到后面, 却是认真起来,仔细听着玉眠雪的话音。   不光如此, 他的手指也在空中转动。不多时,一只同样的纸雀出现在岁星掌心。   他看向玉眠雪。纸雀飞去, 却是落在玉眠雪手指上。   男人低头,看着手指上的小东西。   他听岁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问自己:“前辈, 你为何还能用灵气?”   话音里,隐隐有些激动的意思。   岁星在想:虽然这种传信的小鸟花不了多少灵气, 但是, 重点是前辈又能用灵气了!   这和三生镜不同。那法器太特殊, 知道启动方式就能操纵。传信纸雀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它完全是由灵气推动。所以, 难道,玉前辈——   他眼里都有光彩。玉眠雪看着,心头又是一叹。   他想:岁星是真的很希望我能恢复。   我也……很想恢复。   否则的话,与岁星同行, 总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他没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眼看岁星“蹬蹬蹬”往前, 双手撑着桌面,一副“快点和我分享好消息”的样子。玉眠雪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岁星敏锐地意识到:“咦, 灵茶?”   又停下来:“不是。这个客栈, 是普通的凡人客栈——呀!”   他终于有所发现。原来一边的茶叶罐里, 不知什么时候, 被摆放了一块灵石。   这么一来,里面的茶叶虽然不是天生地长的灵茶,却也能沾染一二灵气。   之后,玉眠雪喝茶。   如果是普通人,他们最多觉得茶水入喉,神清气正许多。但玉眠雪当过许多年修士,对操控灵气的方式,他再熟悉不过。   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他指尖溢出,落在一张符纸上。不多时,又有一只传信纸雀站了起来,绕着岁星徘徊,再准确无误地停在他眼前。   这回,玉眠雪问的是:“明白了?”   岁星心服口服:“明白了。”   不光是服气玉眠雪这一番操作,同样在想:被挖了仙骨之后,我只觉得万念俱灰,这才让那个任务者趁虚而入。可看玉前辈,他分明是琢磨了很久,知晓哪怕没有修为,也能用出一二法术。   这等心性,就值得他学习。   眼看岁星的神色越来越亮,玉眠雪略觉莫名。   不过,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玉眠雪唇角快速地勾起。再开口时,还是显得很平静。   他说:“好啦,歇息吧。”   明日起来,就要拿灵舟赶路了。   ……   ……   用上灵舟之后,岁星与玉眠雪的前进速度陡然加快。   此前十余天,两人只走了全部路程的十分之一不到。但有了灵舟,两人仅仅又花费三天时间,就赶到医仙谷。   接待他们的却不是应听枝,而是另一个医仙谷弟子。据闻,是应听枝的师妹。   她好像有点无奈,告诉岁星和玉眠雪:“当初师兄在雪域那边救了一个人,现在,那边的人寻上门来啦!说是他们有什么传统,要对着救命恩人以身相许。”   岁星认认真真地听,玉眠雪的眉尖倒是微微拢起。   “说是什么‘圣子’。”师妹回想一番,“师兄被人请去帮忙,他也一定要跟上去——啊,你们是来取东西的吧?师兄与我说过。”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将其交给岁、玉二人。   打开一看,里面莹光浮动,正是一截炼制好的仙骨。   师妹还说:“师兄吩咐过,要将仙骨融入人身,另需要一副聚灵阵。你们若是不便去其他地方,这桩事,干脆就在医仙谷做完。”   岁星去看玉眠雪,见玉眠雪轻轻颔首。   回过头,青年朝女郎一笑,说:“劳烦叶道友安排则个。”   女郎同样一笑,说:“好说!”一顿,面色中多了几分不忍。   她说:“从前,我竟然也听信了那些说玉前辈不好的传言。今日能为前辈做事,也算赔罪了。”   这话就不好让岁星去接了。他闭上嘴巴,听玉眠雪说:“莫要挂怀。”停了停,又补充,“天游宫近来实在是……叶小友见笑了。”   女郎听着,记起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新传闻,表情也有点微妙。   她看岁星与玉眠雪,忍不住想:惨啊,真惨。   掌恶峰,丹峰,阵峰,加上一个膳堂,几拨人马,几乎要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最开始的时候,她与同门师弟妹们讨论,都在争论哪边会得胜。到现在,争论话题却已经变成“到底是闻宫主先回来,还是他们先把天游宫打散伙”。   其中,也夹杂着一些“说来,闻宫主实在有些……”的声音。   碍于对方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要出现,后面的话,修士们一般就咽了下去,只用眼神示意。   就算古籍被人改了,人还是和你相处了几千年的那个啊!   闻宫主就对玉前辈一点儿信任都没有?看着书上几行字,就认定玉前辈用心险恶?   医仙谷内部对此不敢苟同。说句难听的,他们虽然比不上天游宫势大,但门派气氛绝对是要和睦很多。任谁遇到这种事儿,都能拍着胸脯说,他们第一反应肯定是去查验古籍真假,甚至是直接和当事人对峙,一起找出陷害对方的人。而不是像闻牧那样,一鼓作气,挖掉人家仙骨。   这么一想,师妹更觉得岁星和玉眠雪不容易。   他们到底是在什么人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啊?可怜,可叹……   顶着女郎慈爱的目光,岁星与玉眠雪在医仙谷的暂住生活开始了。   他们没打算始终停留。就像是女郎说的那样,要把新的仙骨融入玉眠雪体内,还需要一些工夫。等到融合成功,两人就会再度启程。   在聚灵阵布置好、玉眠雪进入其中之后,岁星深吸一口气,略带紧张地看他。   玉眠雪好笑,问:“怎么了,这样放心不下?”   岁星承认:“不,我知道玉前辈一定安然无恙。”   话音入耳,玉眠雪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隐约的笑。   闻牧不信任他,岁星却始终相信他。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半是为此欣慰,半是遗憾于从前瞎了眼,竟然还以为自己能够说动闻牧,让他放弃那个可怕的计划。   “那你在紧张什么?”玉眠雪问。   “控制不住。”岁星叹一口气,眼巴巴地看他,“我也不明白。我分明知道前辈定能将这仙骨好好融合,也知道往后时日中,你我定能找到更好的灵宝,为前辈制作更好的仙骨。可是,我还是——”   他没有想到一个很合适的表达,就听玉眠雪说:“你这样挂怀我?”   岁星微微怔忡,点头。   玉眠雪面上的笑意明显一些:“是了。你之前说过,你来顾念我,我也要顾念你。”   岁星嘴巴抿了抿。是呀,他的确说过。   可同样的话,他讲出来的时候,是不带半点旎思的。这会儿,从玉前辈口中说出,却仿佛有了一二不同。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面颊上的热度是从何而来,就听玉眠雪继续说:“去练剑吧,岁星。”   岁星看他。   玉眠雪说:“你再有突破的时候,我便出来了。”   岁星恍惚了一刻,说:“这么一来,前辈岂不是——”   突破哎!怎么被他说的那么容易?   岁星深深觉得,这句话,实际意思是说,前辈融合仙骨,要花比自己原先以为的更长时候。   但他话音为尽,又领悟到其中的另一重含义。   也许这句话里,带有的是前辈对他的信任。   前辈日日见他练剑,对他的进度再清楚不过。   他很快就会突破,前辈也很快就会出来。   岁星嗓音轻快许多,话锋转过,说:“前辈说的是!”   玉眠雪轻笑一下,闭上眼,沉入灵阵当中。   灵气涌动,光雾弥漫,遮挡了岁星的目光。   岁星捏了捏拳,转身就走。   他这会儿练的,还是从天游宫中学到的《天游剑法》。   前辈的话没错。闻牧再坏,天游宫再糟,至少老祖宗写下的剑术没有问题。   伴随着灵剑破风的动静,岁星一点点沉浸其中。   劈,刺,砍……一个个动作,已经不知道是他在带动灵剑,还是灵剑在将他带动。   应听枝的师妹牢记师兄的叮嘱,时不时来查看情况。   这日再来,却见玉眠雪站在院外,一动不动。   师妹“呀”了一声,迎上前去,正要问一句“前辈,你何时……”从聚灵阵中出来了?   就顺着玉眠雪的目光,看到了院中的场景。   千把万把无形的“灵剑”在院中穿梭舞动,其中的岁星双目紧闭,与之交战。   他身形轻灵如风,真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不知不觉,师妹看得痴了。过了许久,她才察觉头痛。   却还是挪不开目光。   还是玉眠雪拍了她一下,师妹才从中挣脱。   师妹心有余悸,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玉眠雪说:“岁星顿悟了。”停了停,“你被他引动的天地规则吸引,若你也是剑修,此刻便该有所突破。可惜。”   “可惜我是医修。”师妹明白过来,这应该和自己平时看师父炼出一炉极品灵丹时的恍惚感是一个道理,“那岁道友那边?”   玉眠雪歉然,说:“我们恐怕要再耽搁些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窗外传来了放烟花的声音   陷入了“不是禁放了吗”“不过还蛮好看的……”“可真的好吵啊!”的复杂情绪=。=   ps.看了一下,中奖的宝贝们都填好地址啦。店家那边恢复发货之后会第一时间下单的。 第221章 仙侠修真(20)   面对玉眠雪表现出的歉意, 师妹叶寒忙说:“如何算是耽搁?应师兄走前还曾和我说,多亏岁道友赠他的那颗回春丹,他于丹道上也有所突破。”   作为医修, 他们在炼丹、种药上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专门研究这两门的修士,可为伤民计, 此类法门,医仙谷一直有在教授弟子。   此刻叶寒喜气洋洋, 说:“师兄还说,一切顺利的话,他没准儿能研制出成本更低、效果更好的方子。到时候, 便是泽被苍生了!加上岁道友突破,玉前辈重归道途。呀, 这是三喜临门!”   听她的语气, 若不是这会儿时机不对, 叶寒甚至想摆酒庆祝。   玉眠雪微笑一下, 心想:年轻人啊。   他说:“岁星该与你有话聊。”   在玉眠雪看来, 这话是十足真心:之前不熟悉的时候,觉得叶小友性格冷静。这会儿关系好些,才发觉对方同样热热闹闹,一身朝气……与自己不同, 更适合与岁星交朋友。   他从中窥见了自己远远看着岁星与旁人笑笑闹闹地远去的未来。不过, 叶寒与玉眠雪所想不同。   她觉得玉眠雪就是客套一下,故而笑眯眯道:“想来如此。”   一句话说完,玉眠雪“嗯”过一声, 叶寒则开始考虑, 师兄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再有, 那位跟着师兄一起出门的圣子……   叶寒的眼神开始打飘。一不小心, 思绪飞到九霄云外。   岁星这场顿悟,拢共持续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他击溃了最后一抹剑气,收剑,睁眼。   身前分明开始那个世界,岁星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不一样了。   他思绪模糊了一刻,复又记起:“玉前辈!”   岁星匆匆出门寻人。   他先是赶到聚灵阵所在的地方,可远远一看,就见其中空空。   岁星心绪一沉。正要忧心,脑海中忽而蹦出一个更有可能,也更让人惊喜的答案。   他眼睛亮了亮,重新回身,预备找一名医仙谷的弟子过来。   多简单的事儿啊。前辈说了,岁星突破之后,他也能融合完仙骨。那么,现在——   还没找到人,岁星先和听闻动静,找出门的玉眠雪相对。   见到对方,两人的步子都有停顿。   岁星先笑了,兴冲冲说:“前辈!你又能修炼了!”   时隔日久,他终于又一次在玉眠雪身上感觉到了灵气波动。   这让岁星的心骤然放下。虽然接下来的路途依然很难,可有了灵气,到底算是迈出最重要的一步,当然值得高兴。   眼看青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玉眠雪微微笑了下,说:“你的天游剑法,可是已经修炼到第五重了?”   岁星点头,问:“前辈,可要我来演练一番?”   玉眠雪还没讲话,同样闻讯赶来的叶寒接口:“前面那些日子,我与玉前辈,可是日日看你操练。”   岁星眨眼,不太明白:“日日?”   叶寒笑眯眯道:“是啊!你还不知道?今日已经是初六了。”   而岁星与玉眠雪抵达医仙谷,安顿下来,开始让玉眠雪融合仙骨的日子,是上个月二十来号。   略一算,岁星瞠目结舌:“半个月?”   他也有听闻,进入顿悟状态之后,修士们往往会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在话本子里,一场顿悟就是几百年、几千年的事儿,从来不少。   但岁星还是觉得这些说法太夸张了。就算真的有可能发生,也绝对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他天分再好,这会儿也仅仅是筑基修士,最多拥有两百岁寿命。真顿个几千年,还要不要活命了?   再有,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自己当然清楚。岁星可半点儿不觉得,自己竟然和那些莫名出现的剑气斗了许多事日。   他忍不住去看玉眠雪。从玉前辈眼里,岁星没见到反对的意思。   他恍惚了,喃喃说:“真就半个月啊。”   玉眠雪微笑一下,说:“恭喜。”   岁星挠挠头,也跟着笑了。   笑过之后,记起正事。   他们在医仙谷的目的已经达成,应听枝则依然在外。没了留下来的理由,是不是到了告辞的时候?   不过现在直接说,好像显得太唐突。   岁星想了想,决定先把话题压下去,明日再讲。   他笑着谢过叶寒连日来的照拂,与玉眠雪回到对方今日住的院中。   叶寒又去忙医仙谷的事情了。屋内只留下岁星与玉眠雪两人,岁星开始与对方商量:“原本想着,咱们从医仙谷走的时候,帮他们检查一遍内外阵法即可。”一个玉眠雪,已经是目力惊人。再加上一个手里拿着仙君所赐法器的岁星,只要他们点头了,医仙谷的防御阵法就绝对没有问题。   “不过,他们多收留了咱们一段时日。这回礼,是不是也应该加上一些?”   岁星略感纠结。   在人情世故上,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玉眠雪颔首,两人开始在储物戒中翻找。   找来找去,合适的回礼没找到,反倒让两人记起另一件事。   三生镜!   因为岁星前面的顿悟,这样法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岁星与玉眠雪眼前出现。   如今再度被取出,玉眠雪手掌在上面轻轻抚过。霎时间,其中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岁星与玉眠雪面前。   两人微微屏息。看了片刻,岁星迟疑着问:“那个做任务的,他还没有动手吗?”   不止如此,对方像是另有目的,竟然开始在天游宫的后山里停停走走。   就像是……   在躲避什么人。   岁星疑窦丛生。就在这时候,玉眠雪手指轻轻点在镜面上。   镜面上泛起了新的涟漪。原先的画面开始模糊,不一会儿,岁星之前曾经见过的场面出现在他眼前。   他一眼认出来,这是任务者还在准备灵阵,准备一鼓作气,让闻牧绝无反击之力的时候。   画面推进的速度比正常时候要快一点。很快,进展到灵阵搭建成功。   这时候,任务者与闻牧的关系,也在微妙地“推进”。   怀揣着对任务者的歉疚,无论任务者说了什么,闻牧都会听从。   当然了,任务者也把握着尺度,不会提出让闻牧过于为难的要求。   在任务者的若即若离之下,闻牧一日比一日深陷。   终于到了某一天,任务者拿了灵酒,来与闻牧一同喝。   他自己先“喝醉”了。醉酒之后,开始怔怔地流泪。   闻牧见了,当然是心痛不已。   在任务者的哭诉、要求之下,他自己也喝了不少。   眼看闻牧的意识逐渐恍惚,任务者倒是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眼神冰冷,心中喜意翻腾,却又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成功。   他强压住快意,将“喝醉”的闻牧引入取仙骨的灵阵,再把阵法启动。   “哗!”   一条完全由灵气编成的绳子拔地而起,将闻牧拴住!   骤然被束缚,饶是闻牧的脑子已经被灵酒泡成一团浆糊,他还是有了片刻清醒。   这一清醒,就让他意识到,身侧正在发生什么。   闻牧狂怒,身在阵中,依然有气势去指责任务者:“岁星,你这是做什么?!”   任务者笑眯眯的,说:“你难道不知道?”   闻牧神色阴沉地看他,身上灵气暴动,想要从阵法挣脱。   任务者的神色从镇定自若转为紧张。他略带忐忑地看着闻牧,生怕自己的“万全准备”依然无法奏效。   好在阵法足够强劲。闻牧的愤怒,一点点成了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幻境当中。再说了,哪怕是幻境,他以肉身进入,那他所经历的一切,就都是真实的。   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不容撼动的力量,剥开了自己的身体。   剧痛在一瞬间袭击了闻牧。他没有生气的力气,原先的从容与高高在上一瞬间溃散,变成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和求饶声。   “岁,岁星!”他痛得眼前都是黑的,嘴巴里一片鲜血的味道,“把灵阵停下来,停下来!”   “我错了,我不应该相信玉眠雪……”   “你想要什么?我私库里的东西,随便你选……岁星,停下,快停下!”   任务者当然不会答应他。   从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作壁上观的态度,看着闻牧惨叫着在灵阵内打滚。   狼狈成这样,哪里还有一点闻宫主的样子?   任务者有意离得远了一点,防止对方的血溅在自己身上。   眼看他是这样的态度,闻牧被激怒。   求饶没有用处,他的态度,就变成了破口大骂。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老祖宗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传承给你!啊啊啊,老祖宗,这就是你选的徒弟!”   “岁星!等我出去,我一定杀了你——”   三生镜外,看到这里,岁星的神色开始凝重。   倒不是因为闻牧的话。不说对方骂的根本不是他,就算是,岁星也没觉得这和自己有关系。   画面中的闻牧,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他的骂声,求饶声,一律被岁星当做犬吠。   岁星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不太明白:“这么看,任务者不是成功了吗,为什么他还要逃走?”   “不,”玉眠雪说,“他把灵阵弄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挖耳朵)狗再叫? 第222章 仙侠修真(21)   “错了?”岁星一怔, 即刻顺着玉眠雪指出的方向看过去。   一眼看来,没看出什么问题。   这不怪他。在天游宫的时候,岁星并没有经受什么正统的阵术教育。就连剑法, 也是跟着普通教习师父学的,至多是去找玉眠雪时, 又被玉眠雪多指点了几句。   他就像是一根从天游宫的雕梁画柱里冒出来的野草,全凭自己生长。   假日时日, 他一定会补上眼界上的不足。至于现在,岁星的选择是虚心求教。   他问玉眠雪:“前辈,究竟哪里有错?”   听着他的问题, 玉眠雪眼神复杂,嘴巴抿起片刻, 终于道:“按照此人布下的阵法, 灵气不是冲着拔掉闻牧仙骨去的, 而是要将他的仙骨生生毁去。”   岁星瞳仁骤缩:“毁去?”   玉眠雪说:“你大约没心思留意……也不是此人有意。只是, 他在阵道上的修行还是太浅。操纵灵气时, 出了问题。”   前半句话,他分明是想多说什么,只是讲到一半儿,又被咽了下去。   岁星起先不懂。但在对上玉眠雪的目光时, 他心中一动。   玉前辈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两种可能, 其一,他之前看过原原本本记载这一恶阵的古籍。其二,他仅仅是由自己的亲身经历推断。   而岁星觉得, 当下的答案应该是后者。   所以玉眠雪要含糊不清。因为他担心岁星同样记起当日的痛楚, 而这是玉眠雪绝对不愿意看见的状况。   明明经历了苦痛, 玉前辈所考虑的, 却只是他岁星。   岁星心头触动。他没有刨根问底,而是顺着玉眠雪的后半句话说了下去。   “出了问题,会怎么样?”岁星问。   玉眠雪的下巴微微抬起。他手指再在镜面上一点,画面再度加快、加快——眨眼之间,答案出现在两人眼前。   任务者虽然感觉到自己挖闻牧仙骨的过程不太顺利,但眼看一捧莹莹光亮被从阵中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捧出,他还是难掩激动。   他果断启动了第二个阵法。也就是岁星之前见到玉眠雪躺入其中,用来确保仙骨与身体完全融合的聚灵阵。   可是,任务者的前一步都不顺利了,新的一步又怎么可能顺利?   他怀揣着极大的愿景躺进去,也的确融合了仙骨。可是,他的实力反而降低了。   任务者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被毁掉六成的仙骨非但不能帮他提升实力,反倒会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气球,将他原有的修为源源不断地吸走。   而在他修为被吸干净的时候,仙骨会进入自行消损的过程。   任务者仅仅是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一旦对上发现宫主异常,赶来查看情况的天游宫中旁人,一定会陷入麻烦。   所以他转头就走。   走着走着,任务者越来越虚弱。   他重新呼唤起平台。想也知道,平台不可能给他回应。   他又尝试着呼唤那个告诉他,只要挖走闻牧仙骨,他就能从普华大陆离开的声音。但这方面的呼唤,同样如同泥牛入海。当初的话,就像是一场幻觉。除了他的记忆,再也无人能帮他确认。   怎么办?   任务者心情惶惶。   怎么办?   从昏迷中醒来,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废人的闻牧险些直接陷入晕厥。   之前说过,幻境中的一切,玉眠雪都比照着真实的天游宫打造。   也就是说,现实中正在争权夺势的掌恶峰一脉、楼雪楼霄兄妹,加上膳堂主事人梅夫人,都同样会在闻牧眼前登场。   他们从前被闻牧压制,现在,面对已经成为废人的闻牧,只会比现实中还要不客气。   把前因后果看完,岁星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他唇角完全无法撇下去,始终维持着高高扬起的姿态,“玉前辈,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把他们直接放出来?”   回到现实之后,闻牧还会是幻境里的样子,任务者则要重新回归魂体状态。   虽然闻牧在幻境里也受了很多磋磨,但在岁星看来,他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他高兴得几乎想要翻两个跟斗。不过,想到依然留在任务者身上的闻牧仙骨,岁星还是稍微冷静了一点。   “算了,”他自己推翻了原先的打算,“还是再等等。”   等到任务者这只气球漏完了气。否则的话,虽然情势一片大好。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从哪里杀出来一点变故。   岁星这么决定了,玉眠雪自然不会说“不”。   两人重新把三生镜收起来。当天晚上,因岁星从顿悟状态走出,医仙谷弟子开始送两份饭。   “再来!”岁星食欲大好。   医仙谷弟子又给他加了一点灵膳。   岁星还是一口气吃完,想说:“再……”一顿,记起他们毕竟是在做客,不好太放肆。   他挠挠头。这副作态,逗笑了玉眠雪。   真可爱。   他心想。   真舍不得和他分开。   可是,时日长了,毕竟是……   玉眠雪轻轻叹了声。岁星留意到,更加不好意思,凑过来,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澄清:“我平日吃的不多!真的,一点点。”   一边说,一边很严谨的比划。   玉眠雪微笑一下,点头。   岁星还要和他确认:“玉前辈,你真的信我了否?”   玉眠雪说:“自然——”   两人的距离,已经是吐息都要混在一起。   岁星放心了。他原本就是活跃的性子,从天游宫离开之后,愈发像是游龙出海,再不受拘束。   看他直起身子,离自己远去,玉眠雪心头遗憾,却也不去表现。   他说:“咱们明日便走。到时候,想来还是叶小友给你我送行。”   岁星漫不经心:“嗯。”   他和叶寒打的交道真不多。对对方的印象,也仅限于“应听枝的师妹”。   没想到,玉前辈竟似对她颇看重,说:“到时候,你也要几枚她的信符,日后也好联络。”   信符分为两种。自己做的,或者旁人做的。   前者,能不能送到目标人物手上要看运气。像之前玉眠雪送到岁星耳边的传信纸雀,就属于这一类。而当时两人距离那样近,属实没有送错的可能性。   后者,则会在对方做好的时候,就带着对方的气息。被赠予之人若要联系做信符的人,只要将话音讲出。这么一来,便是有万水千山,也能确保目标听到消息。   应听枝之前拿来联系岁星,说自己已经做好替代仙骨,让岁星与玉眠雪来医仙谷取的就是这种。   而玉眠雪这么说,无疑是因为……   岁星先“哦”一声。出门在外,是应该与人相交。   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不过,你我日后,多半也没什么要劳烦叶道友的事。”   玉眠雪道:“既是友人,不必总想着‘麻烦’。见了春花秋月,喝到好酒好茶,都能传信去说。”   岁星莫名其妙:“友人?我与叶道友,仿佛未有这样亲近。”   玉眠雪心想,现在没有,以后却总能相处的。   他心头又涩又闷。不愿将岁星推开,又想,至少自己见过叶寒,又有应听枝这一重关系。岁星与她结交,总好过日后,与自己全然不认得的人在一起。   正想着,又听岁星道:“好酒,好茶,嗯,我还是想和前辈你说。”   话音轻快又笃定。玉眠雪听在耳中,心头浮出极大的喜意。   他先是微笑一下,随即说:“你我也不能始终同行——”   岁星反应极大:“为何不能?!”   他前一刻还想着,前辈曾经和他提过凡间的屠苏酒,两人可以一同去喝。再有,右阳城仙君的茶,对前辈一定大有好处。   可现在,前辈说,不能。   玉眠雪不说话了,用一种温和的目光看他。   岁星记起来了。对,同样的话题,两人离开天游宫时也有说过。那个时候,他觉得天长日久,前辈总能感受到自己的决心。可现在,也许因为日子还不长?玉眠雪非但没感受到,还计划起和应该与谁同去?   不快涌上,岁星眼睛微微眯起。   他感受到了冲动,自己有很多话想说。   可在对上玉眠雪的视线时,岁星一下子哑火了。   他试图和玉眠雪解释:“前辈……唉!你为何总要这么想呢?”   玉眠雪不答,岁星又问:“难道你和我一起走,有什么不高兴吗?……与前辈一起,我可总是高高兴兴的。当日你我一同揭榜,除妖,领赏金。我拿着钱,就开始想,若是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你我相伴,行侠仗义,该有多好。”   听他这么说,玉眠雪眼神微动。   岁星又道:“倘若前辈不愿总与我结伴,想要独自游历,我——”脸颊鼓起来一点,十足不悦,却还要假装从容,“也不是真不懂是非。前辈直说,我还能拦着?可前辈,你也更愿意与我一起,对否?”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紧紧盯着玉眠雪。   听玉眠雪说:“你年纪太轻。”   岁星眼睛瞪大。   玉眠雪说:“见过的人太少。”   岁星眉毛拢起。   玉眠雪静了片刻,终究道:“待你认识的人多了,就会知道,和我一起,有多无趣。”   “哪有!”岁星即刻反驳,“我分明只觉得开心!”   玉眠雪看他,岁星哼哼两声,说:“好哇,原来前辈这样不信我。”   玉眠雪一愣,迅速说:“怎会如此!”   岁星还要拿小本子给他记功过:“我可太伤心了,不行,必须写下来,还要前辈画押,以后好好补偿我。”   玉眠雪见他这样,半是慌乱,半是哭笑不得。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岁星抬头,再看自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光辉。   他说:“前辈,你想好如何补偿我了否?”   玉眠雪长长吐出一口气,哪里不知道,自己算是彻彻底底栽了。   心甘情愿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很简单,你叫一声夫君,他就高兴了。   岁星:?   岁星:(沉吟)   岁星:也不是……不可以…… 第223章 仙侠修真(22)   最终还是没有画押。但是, 玉眠雪的心态截然不同。   他看岁星的目光有了隐约变化。岁星尚且不知,只愉快地想,不愧是我, 又解决一桩危机。   第二日,如两人之前计划的那样, 他们向叶寒辞行。   叶寒也有了心理准备。双方相对,皆祝对方一切顺利。   女郎再看看玉眠雪, 看看岁星……嗯,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不过,似乎是好的转变。   叶寒抿嘴一笑, 又道一声“珍重”,便送两人离开。   离开医仙谷, 岁星重新取出灵舟。   从天游宫, 到应听枝师门, 再到右阳城, 三者之间并非直线, 反倒是绕了路。是以两人规划一番,大概算出来,他们需要二十三天,才能见到那位开茶摊的仙君。   一来一回, 岁星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没了压在肩头的压力, 两个仇人都成了废人……也就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睡觉了。否则的话,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真正的赶路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长一些。   也不是有意。但看到妖兽作乱, 百姓受苦, 岁星与玉眠雪总会停下来, 走入人群, 拔剑相助。   玉眠雪那把岁星剑果然已经没了。岁星大为扼腕,觉得当日他们进了宫主私库,应该再取一把武器出来。   玉眠雪的态度倒是还好,拿着一把从铁匠铺买来的普通长剑,照旧能让妖兽不敢往前。   岁星看在眼里,逐渐释然。   他想,以前辈的能力,就算他继续拿树枝,那群妖兽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还是有些遗憾啊。   在他繁复的心绪当中,也有天游宫的新消息传来。   没了当事人的有意泄露,接下来的状况,要影影绰绰很多。   不过,岁星还是听出来了。最开始,是掌恶峰占了上风,毕竟他们的确能打。可慢慢的,楼家兄妹的优势也开始显现。   他们武力不及掌恶峰的刑主,偏偏有钱,也有人相助。   梅夫人倒是在短暂声明之后,迅速没了影子。想来她一来实力不足,二来不像楼家兄妹那样家底丰厚,到底不能与其相争。   “没准儿咱们到右阳城的时候,”岁星说,“天游宫就要一拆两半了。”   玉眠雪轻轻“嗯”了声。   岁星看在眼里,正要有所收敛:说到底,那是前辈的师门。虽然前辈一样看不惯他们行事,可听闻师门有这么一个结局,前辈还真不一定高兴。   想到一半儿,面颊微痒。   是玉眠雪。他抬手,拢起岁星脸颊边的发丝,松松挂在他耳后。   动作简单。没有更多行为,却已经足够亲昵。   硬生生让岁星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舔了舔嘴唇,别过头去。   又悄悄用余光,去看玉眠雪。   前辈还是那副冷静从容的模样。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岁星已经很清楚,前辈的真实性格绝非一个“冷”字能概括。可见状,他脸颊上的热度还是散了下去。   岁星心想:我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玉眠雪则想:我怎么又未控制住?唉……岁星。   在两人之间气氛愈怪时,右阳城接近了。   再次落于凡人城池时,岁星与玉眠雪甚至听说了早前有人渡劫的事儿。   “整整八十一道劫雷!”讲话的人眉飞色舞,“最后一根雷柱子下来,嚯,竟像是能把人直接淹了!”   岁星心向往之。   他和玉眠雪念叨:“看来仙君说的那位‘小友’不一般啊!也不知道他渡的是什么劫,这么厉害。”   一边说,一边托着下巴。   岁星认真分析:“就连仙君都说,他修为还算高。嗯,定然是比不上仙君的,可总该有化神?或者合体?呃,可如此一来,仙君为何还要找你我当陪练?”   他想不明白了。青年的眼睛垂下一点,眼睛下方,是睫毛的影子。   玉眠雪看着他。   岁星不敢相信,但还是说:“莫非仙君的小友实力与你我相当?哇——”   他是近来才发现,自己去听话本,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他原先就对这一类有人说故事的事儿非常热衷。   到这会儿,便开始畅想:不知道仙君与他那小友有什么经历,才让两人出现在普华大陆。话说回来,以仙君对“小友”的关切,那个三生三世道侣的说法,没准儿是真的。   想完一圈,岁星记起什么,去看玉眠雪。   从始至终,玉前辈都看着他。   岁星咳一声,强调:“只是当陪练!绝非要与他同行!”   这话说出来,原本是为了让玉眠雪安心的。没想到,竟然换来一声轻轻的笑。   岁星见状,正要再开口,却见玉眠雪的神色骤然肃下。   岁星纳闷:怎么啦,难得笑一下,结果忽而又是这副表情……一顿,他也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耳边的喧闹声好像一下子远去了。好像他们身侧的不再是酒楼,而是某个遥远的荒野山林。   岁星、玉眠雪一起站起身,两人警惕地看着四周环境。   “有什么东西。”岁星低声说。讲话的同时,他抄起手边的茶盏,直接朝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丢了过去。   在半空飞到一半儿,茶盏像是被什么拦住,直直跌落地面。   听着茶盏碎裂的“咔嚓”声,岁星与玉眠雪的神色皆不好看。   玉眠雪安抚地看了岁星一眼,随后沉声道:“来者何人?——既已找来,为何不现身?”   岁星警惕四顾。   在玉眠雪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身前,荡起一圈涟漪。   那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慢慢的,其中显现出一个人形。   如果任务者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对方穿着和自己出身世界一样制式的衣服。   他出现之后,涟漪止息。   不过,不用玉眠雪再提醒,岁星也知道,埋伏在他们身侧的一定不只是眼前这一个人。   他维持着警戒,问对方:“你是谁?”   讲话的同时,岁星也尝试着放出神识,去确定对方的修为。   然而,他的神识就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岁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心头涌出一个大胆的直觉:一个穿着奇怪衣服,不知道从哪里来,偏偏盯上了自己与前辈的人……岁星张了张口,正要询问,可这时候,对方先一步开口了。   “岁星先生。”来人说,“我是万娱直播的工作人员。”   这句话后,岁星眼神闪动一下,忽而再度看到了那些在空中漂浮的,不断闪烁的文字。   “终于终于终于进来了吗?星星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有点尴尬,但这个才是真正的岁星吧,还是直接叫主播名字比较好?”   “卧槽,这不是玉白莲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点不明白了。之前是真正的岁星找上门,之后星星就失联了。然后搜救队终于打开空间通道,就见到岁星和玉白莲在一起……”   “头晕。”   “头晕+1。”   “现在是你们+1+2的时候吗?重点是主播到底在哪里,怎么样了!”   有了这些文字,岁星意识到:“你们是来找人的?”   工作人员听着,略有紧张地看他。   “对。”这里毕竟是一个单体战力极高的修真`世界,虽然他们进入的时候都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失踪的主播也不是空手进来的啊!偏偏对方一个照面,就直接切断了主播和平台的联络。基于此,搜救队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其实不像弹幕说的那样,是刚刚进入这个世界。事实上,早在岁星与玉眠雪从医仙谷离开之后不久,搜救队就来了。   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出现。   要布置,也要观察岁星与玉眠雪的为人处世,以及他们的实力,以此来确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准备了一个多月,搜救队内部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   看样子,真正的岁星与玉眠雪都不是不好说话的人。也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呢?   为保证搜救队队员的安全,也为了完成任务的效率,队内决定,先派出一个人员,和岁星二人谈谈。   如果对方能够直接释放主播,当然是最好的情况。如果不能,再启动下一个计划。   重新梳理了一遍工作思路,工作人员继续开口:“两个月前,我们的签约主播任常青先生在这个世界失踪。岁星先生,你是与他接触的最后一人。”   “主播”“任常青”等字眼在岁星与任务者签约时就曾出现过,所以工作人员不担心岁星听不明白。   他只担心岁星听到自己与主播是一伙儿的,就暴起伤人。没想到,岁星眼睛眯了眯,竟然问:“是不是有人在看咱们讲话?”   工作人员一愣。   “是。”他一边回答,一边想,难道任常青和岁星说得这么详细,连直播的事儿都告诉对方了吗?   这应该也算是主播个人的风格。少见了点,不过,不值得奇怪。   正思索时,就听岁星开口:“喂——我说你们。就是你们。”   直播间里,原本正在担心主播安慰的观众们听到岁星的声音,略有炸锅。   “他是在说咱们吗?”   “怎么回事?搜救队为什么还不救人?”   岁星“嗤”了声,说:“对,就是你们。”   他挽起袖子,拔出灵剑。   “小爷我看你们不爽很久了。骂过玉前辈的,通通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准备打架)   说起来,过年嘛,还是很想去电影院打个卡……   但朋友看完春节档五部出来,在群里第一句话就是“别看了”,搞得江江转而开始犹豫自己到底是去看熊出没还是喜羊羊(……) 第224章 仙侠修真(23)   岁星到底没能领悟“直播”的真正含义, 并不知道,那些正在发弹幕的观众仍然身在另一个世界,不可能与他正面相对。   不过, 他这个举动,已经让弹幕炸开了锅。   有比较能看透问题本质的, 这会儿就在疯狂询问:“他为什么能看到我们在说什么?”   “不是说主播们去的都是低纬度小世界吗?而且这是修真位面啊!”   “难道他也是穿越的?”   岁星眼皮跳了跳:穿越?什么东西?   他没看懂。但是,他已经被另一批弹幕激怒了。   “怎么搞的?那家伙那么欺负你, 我们帮你骂两句,你还要动手?”   “原本觉得很惨,现在看, 算了吧……”   “管他怎么想呢,现在最重要的是主播的人身安全啊!”   “对!不值得生气, 重点还是把主播救回来!他愿意跟玉白莲在一块儿, 就别管他了!”   岁星看在眼里, 咬牙切齿。   丝丝剑气从他的灵剑上泄出。搜救队员见到这一幕, 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还没理清思路, 不过,按照岁星的话,他明显是能看到弹幕内容的。   为了避免情势进一步恶化,搜救队员先把弹幕关闭。   这么一来, 他自己是看不到观众们说了什么了。但是, 直播依然在继续。   这也是平台事先给观众们的承诺。主播任常青失踪的事情,已经在他们的世界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都在盯着万娱,公司上上下下每天都要面对成千上万的质疑。   已经有很多人在说, 平台可能会惧怕小世界太过危险, 直接拉一个工作人员推到观众们面前。毕竟, 观众们原本就更熟悉使用委托人身体的任常青。   把营救任常青的进程全面为观众们播放, 是为平息舆论的不得已之举。再有,公司也抱有在这件事上损失太大,不如趁关注度还在,好好捞一笔的想法。   所以,一旦“正式开始营救”,直播是不会关停的。   搜救队员只能寄希望于接下来的一切能够顺利,自己能安全回去,失踪的主播也能和他们一起。   他还没有放弃和平谈判的想法,尽量摆出温和态度,说:“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   岁星“嗤”了一声,说:“误会?对!那个任——”   他原本想说“任务者”,但搜救队员及时补充:“任常青。”   岁星静了片刻,而后,露出一个锋利又嘲讽的笑容。   岁星:“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是什么,自顾自就觉得是玉前辈害我,还和闻牧那狗东西纠纠缠缠——对了,”他目光从搜救队远身侧扫过,看不到那些漂浮的文字了,不过岁星有直觉,那些人还在看自己,“‘闻狗’这个称呼不错。我很喜欢,也很适合那畜生。但玉前辈,哈哈,你们是不是也和任常青一样,整天自己脑子里都是些乌糟东西,看别人的时候,就觉得别人都和自己一样?!”   他话说得不算难听,却足够打脸。一时之间,另一个世界里,不少前面还在发弹幕的观众停了下来。   也没停多久。   很快,弹幕数量比之前翻了一倍。   催促搜救队员快点干活儿的,说主播可怜,遇到这种不懂得回报的委托人的……隐藏在暗处的其他搜救队成员相互看看,比划了几个手势。   岁星与玉眠雪身侧,再度泛起涟漪。   岁星正在说:“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本书真不是任常青放的?一群蠢货,自以为自己多聪明,结果这么简单的事儿,就把你们误导了。”   话音到一半,听到背后传来的风声。   身体快过意识。岁星转身,将灵剑挡在身前。   玉眠雪的速度比他更快一点。在袭击者来到岁星背后之前,他就已经把人挡住了。   原先站出来谈判的搜救队成员见状,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回到隐蔽当中。   战斗开始了,没人再去注意弹幕上的“他刚刚在说什么?书,是说发现玉白莲阴谋的那本阵法书吗”“我怎么有点跟不上了,他说有人放了书,不是主播,难道还有其他人……”“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人家的委托明明是报复闻牧,现在看起来也真的很讨厌他,主播为什么要去搞追妻火葬场那一套。用人家的身体和闻狗接触,怪恶心人的”。   这些内容短暂飘过,到后面,一点点演变成争吵。   普华大陆上,岁星叫了声“玉前辈”。两人视线短暂相对,迅速分开——   这一路上,与妖兽作战时,他们已经有了共对外敌的经验。   此刻,岁星与玉眠雪背对背站在一起。   搜救队员们一次试探不成,再度隐入隐蔽装置。接下来,朝向岁星与玉眠雪的攻击开始增强。   作为外来者,虽然他们出身的世界已经发明出许多极具破坏力,能与普华大陆上化神、大乘期修士一击相较的武器,但就像观澜来到小世界之后,实力会受到限制,搜救队员们也一样。   为了避免被弹出小世界,无法完成营救主播的任务,他们的先期行动十分谨慎。自己躲在后面,一档档调整攻击的力度。   而后,搜救队员们开始意识到——   自己好像高估岁星与玉眠雪的实力了。   当然,如果把两伙儿人简简单单,面对面地放在一起,他们绝对不会是这两人的对手。但在他们的武器之下,那两人好像很快开始支撑不住?   好像也对。说到底,岁星现在只是一个筑基修士。玉眠雪比他还不如,用着一个完全是凑合着过度一下的仙骨,实力甚至只在炼气期。也就是他对剑意的掌控实在出神入化,搜救队成员们一开始又总想着岁星之前切断了平台信号的事儿,这才被唬住了。   可现在看,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想明白这点之后,隐蔽装置被撤下去。一个个搜救队员的身影露出来,岁星再度看到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文字。   他们在说:“刚刚吓死我了,还好搜救队没事!主播呢?”   “我还以为有多强呢,原来就是两个弱鸡……”   “就这,还想报仇?要不是主播,应该早就死得没影儿了吧。结果还恩将仇报,主播好惨。”   “平台应该多给主播们发一点补助,一天天对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岁星的牙关还是紧咬的。   他尝到了血腥味。不光是自己,玉眠雪也受伤了。垂眼一看,就能见到从前辈袖口滴滴答答落下来的血。   可前辈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站在自己身侧,隐隐挡在那些搜救队成员之前。   岁星忽而有了勇气。   来去一路,他已经把仙君给的隐匿符、大多灵丹仙符用完。可现在,他还有一样压箱底的东西。   掌心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薄片。金色,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仙君说过,一旦遇到麻烦,就可以用它来联系。   岁星悄然将其捏动。   一息,两息……   身前始终没有传来新的动静。   他喉结滚动,心一点点沉下,想:是了,情况这么危急,原本也不能确保仙君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玉眠雪的传音入密。   玉眠雪说:“往后两步,往左三步,那里有一个缺口。”   岁星的瞳仁微微一颤。   “这里离右阳城已经颇近。”玉眠雪又道,“你去找仙君,我断后。”   青年去看玉眠雪,见玉眠雪的神色还是显得冷淡自持。任谁去看,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经计划着自己留在这里。   “不。”岁星拒绝,“前辈,你去。”   玉眠雪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他眉尖收敛,很不赞同地朝岁星看来。   岁星坚持:“前辈毕竟更熟悉各样仙术法诀,只要离开他们的包围,就更好躲开——”停下来,意识到,“他们怎么不动了?”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搜救队的成员们。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两人身侧静谧仍在,搜救队队员们却没了声息。   仔细一看,他们的眼珠子还在转。可除此之外,他们的手脚先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以至于几人动弹不得。只有眼神,能透露出他们的惊恐。   岁星心头有了些许预感。他先是抬头,见天上空空。再左右四顾,须臾,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   刚才那会儿,桌上还是空的。现在,上面却已经多了茶水,多了岁星不认得,却喷香扑鼻的糕点。最重要的,桌边多了两个人!   岁星先是怔忡,随后露出十分惊喜:“仙君!”   如今坐在那里,低头不知道正在看什么的,不是观澜和越无虞,又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坚强地关掉冬奥开幕式,开始写更新的江江~!   待会儿写完就去看哈哈哈 第225章 仙侠修真(24)   观澜和越无虞正在看搜救队员们随身携带的终端。   听到岁星的声音, 观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岁星会意,拉着玉眠雪, 从搜救队成员们身侧绕过去,直直奔向仙君与另一个青年——应该就是仙君之前说的“小友”了——身边。   还没落座, 茶壶已经浮起,为两人各倒一杯压惊茶。   另有一颗丹药, 被那个仙君旁边的青年抛了过来,正好落在岁星与玉眠雪面前。   回春丹!   岁星眼前一亮,赶忙将丹药推给玉眠雪。   玉眠雪看他一眼, 没拒绝丹药。不过,他手指在灵丹边缘滑动半圈, 一股细细的剑气从他指尖溢出, 正好把灵丹切成两半。   一半是他的, 另一半给岁星。   岁星心想, 自己的伤势好像没到需要这么珍重对待的程度。可这说明什么?说明前辈关切他啊。   他没再推拒, 将回春丹送入口中。   灵丹入口,自然而然地化作一口药液。   原先的伤痛尽数散去,岁星神清气爽之余,也不忘确定玉眠雪的状况。   神识在前辈身上粗略扫了一圈。伤口复原, 气息稳定。   他放下心来, 有工夫察言观色。   身前两人明显正忙,眼前又确实已经脱离危险。   岁星便没急着和观澜说搜救队的事儿,而是拉一拉玉眠雪的袖子, 说:“前辈,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 仙君这儿的茶水, 可是一绝!”   所以呢,快来喝啊!   方才经历了那么大的危机,此刻再看,青年却已经又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玉眠雪略有感怀。他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   抿一口灵茶,又见到岁星摆在桌面上的手。   指缝之中,有什么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透了出来。   玉眠雪的眼神晃动一下,快速从身前两人身上掠过。   他能听到两人讲话的声音。对方对他们未有防备隐瞒,直接开口。   气质华贵,明显修为更高的一个定然就是“仙君”了,正说:“……看样子,他们还做过不少类似的事儿。”   另一个容貌英俊,给玉眠雪一种陌生感觉的,则在说:“对。从他的终端上,能看到不少类似的直播间。”   观澜:“不少?”   越无虞粗略估计:“几百……几千个得有了吧。”   观澜喃喃说了一句“麻烦”。越无虞打开另一个直播间,大概看了一眼。   “剧情”很简单。原本前途大好,眼前一片光辉坦途的小王爷,撞上一个心机深沉,一心往上爬的穿越者庶弟。一番操作之下,小王爷成了“假王爷”,在破庙里无比憋屈落魄的死了。他的怨气引动了万娱公司,有主播过去,意识覆在小王爷身上,帮助他报仇雪恨。   越无虞客观评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观澜靠近他,手指在终端上轻轻点过,切入任常青原本的直播间。里面的简介剧情是这样:岁星自幼便作为玉眠雪的替身,生活在天游宫里。他与师父闻牧之间存在朦胧情愫,偏偏闻牧总是透过岁星,去看自己师兄玉眠雪的影子。等到玉眠雪这个“正身”归来,岁星也没了用处。   他没说话,不过,越无虞已经领悟到:“剧情都是任务者自己写的?”   观澜淡淡说:“对。”他们已经知道,岁星这里存在不少问题。那么,谁又能保证其他直播间简介里出现的都是实情?   越无虞也开始头痛了,说:“看起来,嗯,没办法在这里解决了。”   “对。”观澜应了声,再抬头,看向几个搜救队队员。   极度的恐惧之下,他们当中已经有人晕过去了。只是因为被观澜施了定身术,哪怕意识已经没了,人还是站着,完全没法动弹。   因观澜这一眼,几人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自己,强迫他们转过身来。   同样提溜着他们,把他们送到酒桌之前。   岁星和玉眠雪不认得,搜救队队员们却看出来了。观澜眼前的糕点是舒芙蕾,手边还有餐叉。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认知,让搜救队的人们心头短暂升起“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可很快,喜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紧张。   “别害怕。”观澜说,“我只是需要和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哦,你们可以说话了。”   搜救队队员们相互看了看,随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道:“您、您说!”   观澜微笑一下,说:“介绍一下你们的公司。”   搜救队队员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开口。   培养主播、改变命运……观澜已经猜到这些了。他听了片刻,就打断他们,说:“你们过来的空间通道,也是公司搭建的?”   前面那些问题,已经听得岁星、玉眠雪面面相觑。可到这里,两人同时打起精神。   空间通道啊。   作为修士,谁不想渡劫飞升呢?   可飞升之后,他们究竟会去什么地方,对普华大陆的修士而言,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现在,他们好像正在接近答案。   岁星目光灼灼,视线落在搜救队成员们身上。   玉眠雪比他收敛一点。可他的眼神,还是让搜救队成员们有一种自己被剖开、看透的感觉。   他们欲哭无泪:刚刚怎么还会觉得这两个人好对付呢?   满心不安的同时,还得继续回答问题。   关于平台,关于通道的话题接受之后,观澜话锋一转。   “你们现在弄明白这个‘委托’的情况了吗?”   搜救队队员们咽了口唾沫,沉默。   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岁星和玉眠雪,很容易看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真的很不错。   刚刚在他们的袭击之下,玉眠雪可是主动挡在了岁星前面。   这么一个人,真的会像是主播说的那样,是个心肠歹毒的无耻之徒吗?   搜救队队员们的信念动摇。这时候,观澜又问:“像这样你们也不清不楚,全凭主播一张嘴的委托,还有多少?”   “……”沉默。   观澜不意外这个结果。他淡淡说:“你们也不知道。”   酒楼内外,其他客人的繁华热闹还在继续。   没有人留意这么一个偏僻角落,就好像观澜这张桌子,完全不存在于当前空间。   他们在旁侧来来去去,分明看不见,却还是默契地将其绕开。   观澜:“你们用‘帮委托人完成心愿’作为噱头,可实际上,做的只是更能吸引观众的事情。岁星的真正看法,对你们来说不重要。玉眠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对你们来说也不重要。哪怕他们亲口说,事情不是主播说的那样,你们也不相信。”   搜救队队员们哑口无言。一片沉默里,越无虞总结:“有点像玄灵大陆?”   都是被能量等级更高的异世界连接,对方也都要从等级更低的世界谋取利益。   不过,这家万娱直播的所作所为,还是比前面的诸万公司要温和一些。   他们没有把小世界的生灵赶尽杀绝,也没有野心大到上来就对着整个世界进行改造。   不过,他们做的事情,落在具体的人身上,一样是灾难。   “连名字都有点像。”观澜随口道。   越无虞听着,原本以为观澜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更深的阴谋。不过,他仔细观察了下观澜接下来的反应,觉得自己前面是想多了。   仅仅是一个巧合。   “澜哥,要去他们的世界吗?”越无虞问。   在玄灵大陆的事上,观澜的解决方式,是找到一个文明等级更高,严格禁止此类殖民行为的科技世界,打开对面与诸万公司所在世界的空间通道,把事情交给对方处理。   这会儿,越无虞觉得,观澜应该会采取类似的措施。   他心里有点遗憾。   自己结丹至今,好像还没有仔细在这个世界走一走,转一转。   澜哥都说了,这里与他出身的地方十分相似。越无虞原本想着,自己可以透过这里,窥见一丝观澜过去的岁月。   可现在,平静生活迅速被打破了。   “不。”观澜否认,“这个平台能选择这么曲折的方式,还给他们的行为包装出正义的外衣,说明他们世界内部,本身就存在监管。”   越无虞听着,眼前微亮。   观澜低头,重新去看手中的终端。   他语气带着三分散漫,说:“而且,我想,他们已经在听咱们的对话了。”   ……   ……   观澜说的没错。   早在搜救队队员们被定住之后,弹幕就又开始炸锅。   事实已经证明,靠平台本身的力量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所以,许多观众忧心忡忡,直接联系了本世界的监管部门。   他们的诉求也很简单:平台不行,还是得专门的机构出面救人!   没想到,刚联系完,就从直播间里听到了观澜那一番话。   不重要,不相信。   他明明是对面前的搜救队队员们说的,可听到话音的观众们,却莫名开始觉得,也许对方讲话的真正目标,其实是自己……   “玉白莲就是把岁星害得那么惨的罪魁祸首啊,有错吗?!”   “当然有问题。如果他是罪魁祸首,闻牧又算什么?”   “可难道他就一点惩罚都不用受?”   “哈哈,这不就是那个人说的,别人到底是什么人,对你们来说根本不重要,你们只要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行。”   眼看争论又起,直播间忽而黑了下去。   观众们不能发言了。情绪得不到发泄,他们迅速转战其他的直播间。可是,人们很快意识到,不单单是方才那一处。同属万娱直播的其他直播间,也纷纷黑了下去,再也看不到主播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今天还去看了《熊出没》   怎么说呢,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硬核(毕竟真的只是儿童向的动画片),但笑点充足不低俗,有可爱猫猫,最后甚至get到了可爱熊熊,还是蛮划算的。   就是没想到,现在的光头强已经变得那么清秀了……一开始甚至以为是光头强的儿子光小强之类的角色(比划) 第226章 仙侠修真(25)   观澜:“那个平台被查处了, 很多言论过激、催化了主播们行为的观众也会被追责。”   岁星:“哦哦。”   观澜:“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至少,那个世界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类似机构了。”   岁星:“哦哦。”   观澜上下看他一眼,觉得岁星应该还是没太弄明白。   没关系, 以后时间还长,应该足够给他讲清楚。   那么, 现在的问题就是——   “这些人。”他瞥一眼依然被定身,已经被带回自家茶摊, 站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搜救队成员们,“要被带回去,配合调查。”   岁星听到这里, 终于有了一丝参与感。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搜救队成员们身上。大多数人都错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剩下少数人, 也仅仅是快速看了他一眼, 之后同样低下头, 再不愿意抬起目光。   岁星安静片刻, 问:“你们知道自己有错了吗?”   这句话后, 搜救队成员们神色纷纷变化。   懊恼,沮丧,愧疚……看着他们面上的种种情绪,岁星忽而露出一个笑脸。   他转向观澜, 说:“他们原先就是被仙君擒住的。现在怎么处置, 当然也是仙君说了算。”   观澜微笑一下。他知道岁星会这么说,但提前打了招呼,气氛还是不同。   他轻轻“嗯”了一声, 又道:“再有。”   岁星看他。   观澜的目光从岁星袖摆扫过, 说:“三生镜里, 那个主播, 他们也要带走。”   话音入耳,岁星心头微颤。   他想:原来仙君一直都知道。   带着些心服口服,岁星取出储物戒,再从里面拿出三生镜。   原本就是仙君的东西。他知道,哪怕自己不配合,仙君也能直接将任常青带出。   现在这样,人家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配合。   把三生镜摆在一边,岁星想了想,就势道:“仙君,我与玉前辈已然脱困,那这储物戒,便也该还回。”   他还琢磨着下半句:可否将帝浆果寄存在仙君处,以后若是迟迟找不全给玉前辈重塑仙骨的灵宝,少不得要拿帝浆果为前辈续命。   话没说出口,观澜就说:“不必,你拿着。”   岁星一怔,观澜说:“别忘了,陪练。”   岁星抿一抿嘴巴,动容。   人生前几十年都没感受到的善意,在这会儿,浓浓将他包裹。   他心头千言万语。不过当下,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岁星简单道了一句“谢过仙君”。随后,就看玉眠雪启动三生镜。   一眼看去,岁星、玉眠雪都有意外。   这个时候,任务者正在被人追杀。   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而掌恶峰刑主、楼家兄妹等几股势力,都意识到,他取走了闻牧的仙骨。   他们不像玉眠雪,眼力极高,又切实和取仙骨的阵法接触过,能一眼看出就任务者的阵法布置有什么不妥。   在几股势力来看,事情应该是:取走闻牧仙骨之后,“岁星”来不及将其融合,就被人发现动静,于是匆匆逃走。   那可是一个大乘修士的仙骨啊!   几股势力都有心动。   虽然只是三生镜里的幻影,但随着幻境愈来愈深,这些幻影的行为逻辑也十分符合现实。   他们只觉得一旦把仙骨抢过来,天游宫自然也要落入手中,自己也要成为半步飞升之人。   自然要抢。其中,楼家兄妹甚至发生了些许争执。   这给了任务者逃跑的余地。但是,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低,他还是被人追上了。   这个时候,仙骨本身也被损耗了七七八八。以至于来追任务者的势力们,一时甚至没有发现,仙骨其实就在任务者身上。   他们只觉得是任务者将仙骨藏起。于是各样威逼利诱轮番上阵,同时也要防备其他人抢夺先机。几方制衡,反倒让任务者暂时还算安稳。   但他知道,这个“暂时”,很快就会被打破。   一旦他们决出胜负,到时候,再被发现仙骨已经毁坏。任务者难以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极度的恐惧,带来了极度后悔。   他就不应该进入这个世界!不,他根本不应该和平台签约!   之前的一次次成功,让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仔细想想,岁星骂他的那些话,他之前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吗?玉眠雪有没有可能是好人,闻牧连与他相伴多年的师兄都能抛弃,又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之徒。   可是,他被弹幕的夸赞迷晕了眼睛,也被流水一样的打赏含混了头脑。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仅仅是在帮忙。然而他的“帮忙”,却给玉眠雪带去了毁灭一般的痛苦。   在楼霄降落在他面前的时候,任务者惊恐地颤抖。   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走了。他会死在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到家乡。   也许,这就是他随心所欲地操纵别人命运,得到的惩罚……   任务者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他闭上眼睛十秒钟后,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二十秒、三十秒后,反倒是一道不耐烦的嗓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对方说,“原本就只是一个神魂,还能神魂离体吗?”   有点熟悉。   然后,是另一个有点熟悉的嗓音,平静许多,带着丝丝冷冽。却又像是春日即将消融的冰雪,并不会让人凉到心里。   对方说:“仙君此前说过,此人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岁星嘀咕,“别说,我真有点想去看看。”   玉眠雪:“……”有点无奈,也好笑,嗓音柔和许多,“等你我修为上去,或许有朝一日,当真能往前。”   话音入耳,岁星的关注却落在另一个点上。   他露出一抹笑容,说:“前辈,有进步啊。现在再说日后,你也知道记挂‘你我’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前辈终于不再想着有朝一日分道扬镳,而是认认真真地计划起他和岁星的未来!   光是这个念头,都足够岁星高兴。   听着他的话,玉眠雪同样怔忡片刻,而后一样露出一个浅淡笑容。   这时候,忐忑的任务者终于睁开眼睛。岁星、玉眠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一瞬间,他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我错了。”他喃喃说,“我之前不应该——”   随着任务者的话音,岁星与玉眠雪转来看他一眼。   任务者泪眼朦胧,心头被悔恨充斥。可某一瞬的心绪中,他依然在想:我这么诚心诚意地认错,他们应该会原谅我吧?   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见岁星朝旁边指了一下。   任务者一愣,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朝身侧看去。   他先是见到了穿着印有万娱直播LOGO工作服的搜救队成员们。任务者心头猛地一喜,而后再迅速沉下。   原因无他。他看到了搜救队队员们手上的束缚装置,同样看到了对方身侧的执法机关成员。   完了。   任务者麻木地想。   全完了。   ……   ……   岁星、玉眠雪一起坐在桌前,看着投在空中的虚影。   用仙君的话,这是“终端”的“投影功能”,原话是:“——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切断两边的空间通道。所以,现在还是能收到从那个世界过来的信号。嗯,你们可以理解成秘境内外,用一般的信符无法连通。但有些门派,能做出特殊的传讯装置。”   懂了。岁星和玉眠雪点点头。的确,天游宫里就有这种东西。   他们现在在看的,是一场庭审。虽然其中人们的穿着,他们的言词,加上整个建筑的布局,对两个修士而言都非常陌生。但是,他们还是知道:那些组织主播来到普华大陆,害了玉眠雪,同样也害了无数其他小世界中人的人,要遭到报应了。   岁星目光灼灼,听着法庭上的宣判。   “……干涉其他文明发展进程,危害其他文明中生命。根据《文明保护法》,判处7995年有期徒刑。”   这只是其中一个人的判词。岁星不认得对方,仅仅是通过前后内容,大致知道,对方是那家直播平台的一个高层。   他更关注:“仙君,我之前听说,大千世界的修士出生就能有千岁寿命,可是真的?”   观澜吃着越无虞新做好的小蛋糕,随口道:“对,我就是这样。”   岁星惊喜地看他,玉眠雪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度。   观澜转而说:“不过,他们不是。”   岁星、玉眠雪一怔。   观澜的视线转向庭审现场,淡淡说:“他们的平均寿命是三百岁。”科技的发展,医疗水平的进步,让其中的生灵在没有进化出精神力,也没有其他任何特殊能力的情况下,生命得到极大延长,“这个判决,意味着无论他再怎么想方设法地减刑,都一定会在荒远星做苦力,一直做到死了。”   又有两个没有听说过的名词。岁星暗暗将其记住,转过目光。   “听起来不错。”他说。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任务者。   有关部门对万娱直播其他去过的小世界的核查还在继续。这是一个漫长、艰巨的任务,要花费无数时间。而任常青,算是其中已经证据确凿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闻牧的下场排队ing 第227章 仙侠修真(26)   两边世界状况不同。在正在进行的庭审中, “挖仙骨”无法成为罪名。但考虑到这个行为对修士的伤害,法庭最终以“故意伤害,致人重残”来进行量刑。   任常青被判处600年有期徒刑。他的面色始终是灰败的, 再也看不到一丝过去的光彩。   至于观澜前面提到的,因言论过激, 一定程度上催化了主播行为,会被追责的观众, 考虑到他们也仅仅是接收了主播及平台给出的信息,并不像主播本人那样,是在纵览全局的情况下做出判断, 他们并未被起诉,而是仅仅接受了批评教育。   一时之间, 网络上出现很多懊悔的声音。   “其实一开始那会儿, 我也看到有人分析, 主播把报复重心放在玉眠雪身上, 是不是有些歪曲委托人的目的了?可我只觉得玉眠雪被挖仙骨的场面很爽, 就把人骂回去了。”   “对。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对方也是活生生的人,我竟然只依靠主播的说法来判断。”   “想给玉道长说声对不起。”   还有人在呼吁:“这种平台就不应该出现!主播们上岗之前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刚刚不是又有新通报了吗?那个古代世界, 小王爷真的是假王爷!结果主播过去一通操作, 让原本能带给小世界正面发展的庶弟被乱棍打死了。主播本人又只打算谈恋爱,直接让庶弟要去救济的一批灾民被冻死在城外。”   “太惨了太惨了。”   “应该在这方面立法!”   “……”讨论声越来越多,到后面, 已经脱离了岁星等人能看明白的范畴。   岁星和玉眠雪也不在意了。知道任务者和平台所有人接下来都不会好过, 他们就心满意足。   庭审直播被关掉, 岁星趁势提出, 想把三生镜交给观澜。   观澜看他片刻,嗓音不轻不重:“哦?”   岁星简单说了自己的考量。讲到一半儿,就看到观澜点头。   “那就给我吧。”观澜说,“放着不管,是有点麻烦。”   虽然麻烦会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出现,但现在直接切断源头,也算防患于未然。   听他这么说,岁星放松地再一次把三生镜拿出来。   他见观澜的手指在上面写下一个符文——写到一半儿,观澜记起来了:“里面还有一个人?”   岁星尴尬,咳了声:“闻牧还在里面。”   前面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是真的把闻牧忘了。   听岁星这么说,观澜没多讲什么,只是将手深入镜面,在其中翻找片刻。   岁星屏息静气去看,见观澜从中“取”出一个昏迷当中的人影。   闻牧……   他看起来很糟糕。   再也没有从前身为天游宫宫主的气派。此时的闻牧,更像是一个乞丐。   身上没有一丝灵气,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都有些脏污打劫。   岁星从他身上看到一些淤青。很明显,失去修为之后,哪怕在幻境中,闻牧过得都非常糟糕。   他的心情复杂了一瞬。有快意,也有忐忑。   自己之前沦落到右阳城,仙君看他不易,于是出手相帮。   那现在,看着闻牧,仙君会不会——   岁星很快又发现,自己多虑了。   面对闻牧,观澜的态度与看到地上的一片叶子,一块石头没什么不同。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观澜看来一眼,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岁星和玉眠雪是无辜的。尤其是岁星,他被嘲笑“灾星”的过往,让观澜隐隐想到了自己。   所以他多做了一些事。   但闻牧不一样。他先后害了岁星和玉眠雪,执掌天游宫的六十年中,又对宫中的各样灰暗面视而不见。他继续当宫主,才算是“天道不公”。现在这样,在观澜看,更类似于罪有应得。   岁星听着他的话音,眼神发生一些变化。最后,化作笑容。   他同样没再管闻牧,而是问观澜:“仙君!你前面说,要我与玉前辈,来和越道友交手?”   观澜想起来了:“对,是有这么回事。”一边说,一边叫来越无虞。   岁星好奇地看他。他听观澜介绍,不久之前,越无虞进境了金丹,不过主要还是源于血脉天赋,越无虞本人没有多少修行经验……说着说着,观澜停下话音,询问三个当事人的意见:“要不要先打一场看看?”   越无虞自然不会反对。作为“报恩”的一方,岁星和玉眠雪则表示,一切都听仙君安排。   听着他们的话音,观澜微微笑了一下。   几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眼时,他们已经到了云端……   ……   ……   “要下雨了!快来收衣服!”   闻牧还没睁开眼,先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的意识一点点复苏。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精力去看外间场景。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雨水落下来,恰好滴在他的手背上,溅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闻牧看着那朵小小的水花,视线凝聚,甚至没有留意到,水花之后,雨越来越大。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   一直到雨水浸透到皮肤上,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找个地方避雨。   玉眠雪之前曾经告诉岁星,在天游宫里待得时间太长的话,日后再下山,会不习惯外面的生活。   闻牧现在的处境就与之类似。作为修士的时候,他不会生病,不会挨饿受冻。哪怕风雨大作,也不会有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光是会淋雨。雨水太多,还有可能生病。   凡人生病是什么滋味?闻牧以为自己再不会想起来了。但是,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尝够了没有修为的人会有的苦难。   先是在自己的洞府外,被前来找麻烦的掌恶峰刑主、楼家兄妹等人遇见。他们到底忌惮闻牧,先对他做出一番试探。   等到发现闻牧的仙骨被挖走后,原先的试探,通通成了轻蔑。   闻牧有所察觉。他震怒,却无计可施。   能怎么办?他空有一个宫主的身份,可就连宫里身份最地位的杂役,都能在他面前吐唾沫,而他做不出任何回击。   模模糊糊中,闻牧觉得,自己似乎体验到了岁星过去的生活。   只有换个视角,才会知道天游宫是个多么捧高踩低,追逐权势的地方。   刑主、楼家兄妹,加上一个梅夫人,他们很快就没精力对付他了。   这不意味着闻牧有好日子过。   先是有弟子恶从胆边起,拿了闻牧腰上一枚玉佩。   那玉佩是上好的暖灵玉打制。只要带在身上,就能帮助修士调理气息,增长修为。   同样的东西,刑主等人也有类似的,所以他们没出手抢夺。一方面,是不至于。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跌份儿。   但弟子们就没有这一类顾忌了。在第一个人出手之后,后面的人很快一涌而上。到后面,闻牧连自己的法袍都没保住。   这还不算。   抢了他东西的弟子们商量一番,觉得自己的做法虽然成了,可说出去,未免不光彩。   要让他们直接杀人灭口,还是有些做不到。倒不是忌惮闻牧,实在是在天游宫里,有宗门法规约束。眼看刑主等人斗得正酣,他们相信,掌恶峰这会儿会很乐于揪住其他人的小辫子。   那就把人赶走吧。   闻牧衣不裹体地下了山。岁星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个乞丐,这是真的。他正穿着的东西,就是乞丐所赠。   幻境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以至于这会儿回到真正的普华大陆了,闻牧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思绪仍然停留在自己的经历当中。   被赶下山的时候,比起愤怒,他更多是惊愕。   天游宫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对上那一双双暴戾恶毒的眼睛,闻牧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荒唐的大梦。   如果他还有修为,那这个想法,也许是让他破除幻境的契机。可他没有,那么这么想法的唯一意义,就是让闻牧面对: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宫主。   如果掌事的人还是师父,天游宫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吧。   闻牧心想。   他很是自暴自弃了一段时日。可哪怕是在这个时候,闻牧还是没有完全绝望。   他觉得,也许上天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体验岁星的生活。   也觉得,哪怕自己没了修为,可他毕竟有眼界,知道普华大陆上的许多大事小事,也知道一些秘境所在。天无绝人之路,自己终究可以……   没想到一个结果,先被饥饿感袭击了。   原来当凡人的滋味是这样。   他有手有脚,想自己赚钱。可其他人看他的狼狈模样,就嫌他太脏太臭,只想从他身边离开。   闻牧想到一个方法。他去取了一家成衣店挂在店外,吸引客人的衣服。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留下名字。   说自己是闻牧,他觉得丢人。再者,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还是把衣服取走。过段时日,等自己赚到了钱,再来把它买下来吧。   再说了,就算不买,把衣服提供给他用,也是这家店老板的光荣。   闻牧想完,心安理得想要离开。   一步没迈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抓贼!该死的小贼,谁让你偷爷爷店里的东西的?!”   骂声传来的同时,闻牧的后脑挨了一板砖。   他被砸蒙了。后面被□□打脚踢,闻牧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暴雨一样的殴打结束,他被人拖走。   因伤而病。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   修行多年的身体还是帮了他。哪怕失去仙骨,闻牧还是从这场高烧中痊愈过来。   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腿好像不太灵便了。   仔细想来,应该是那天被人殴打的时候,有人砸断了他的腿。后来自己抗过去,没人给他处理伤处。现在身体好全了,断掉的腿也已经长歪。   想要真正好起来,就需要把腿重新打断一次,再度接骨。可现在,没有一个人会去注意街边一个乞丐。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帮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看朋友给给我repo短道速滑…… 第228章 仙侠修真(27)   凡人与过路的修士在躲雨。云上, 却是另一番场景。   天光灿烂,照在正在斗法的三人肩头。   岁星原本还很谨慎,计划:仙君说了, 越道友是金丹修士。自己这边,则是一个筑基, 加上一个炼气。   差距太大,甚至有点惨烈。   人数的优势可以被直接忽略。但这并不代表, 他和前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玉眠雪之前引茶水中的灵气折传信纸雀的做法让他记忆犹新,也给了岁星崭新思路。   如果茶水中的灵气能用,那对方操纵中的灵气呢, 是否一样能用?   他把这个想法和玉眠雪嘀嘀咕咕。玉眠雪听着,一哂。   岁星看他, 眼神很明显:难道我想太多了?……还是前辈有更好的方法?   玉眠雪则说:“我想, 越道友不会当真以金丹修为与你我相斗的。”   岁星眨眨眼, 恍然:也对!   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印证了玉眠雪的说法。   他们能感受到, 整个斗法过程当中,对面的修士也在调整。   论配合、剑法,包括操纵灵气的能力,岁星与玉眠雪都远优于越无虞。   越无虞的优势就是境界。但如果直接用境界碾压, 也就失去了澜哥特地找了人来, 与他交手磨炼的意义。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用全力,而是将自己的修为压在筑基后期。   到后面,察觉岁星与玉眠雪的优势在不同地方, 越无虞又做出了更细微的调整。   岁星眼皮直跳, 心想:不会吧!和我交手, 这人是筑基水平。和玉前辈交手, 他就又成了炼气后期……   越无虞自己好像还不太觉得,可岁星已经在想,这是何等精妙的灵气操控能力。   他没想到,越无虞毕竟是练了许多年机甲操纵的。等到他开始修炼,原先对精神力的操控,转变为对灵气、神识的使用。双方是有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别的不说,越无虞或许没办法用灵气掌握一把剑,再让灵剑斩杀妖兽。但是,他可以直接用灵气渗入妖兽五脏六腑,引爆对方的妖丹。   算是两种文明带来的差距。   斗法一共持续了一天一夜。下方的雨,也就下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的雨后,没有人留意城中多出一个乞丐。至于闻牧,他虽然发觉自己身侧环境有所变化,但他也只将其归咎于“昨日雨水甚大,也许不知不觉当中,我从城南来到城东”。   他不觉得自己去过一趟幻境。尤其是第二日阳光出现,他身侧的一家酒楼再开始营业。当中说书人的声音传出来,讲:“……却说那楼家兄妹,如今也有了嫌隙。”   闻牧低着头,冷笑。   作为天游宫的前一任主人,对天游宫接下来的发展,他已经有了预判。   没有人会成为胜利者。无论是掌恶峰刑主,还是楼雪楼霄,再加上那位梅夫人。他们仅仅慢他一步,成为整个普华大陆的笑话。   笑过之后,闻牧打了个哆嗦。   他的思绪有些模糊,一时冷,一时热。   难道又一次风寒了吗?他很不甘愿地想着。   正在这个时候,又听到“啪嗒”一声。   闻牧抬眼,见到一枚铜板落在自己身前。   “怪可怜的。”来人念叨了句,很快离开了。   闻牧身体颤抖。良久之后,他还是伸出手,预备将那枚铜板收起来。   他已经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这么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个炊饼,一个肉包。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恶臭袭来,另一个乞丐抢先一步,取走了他面前的铜钱。   闻牧先是一愣,随即对对方怒目而视。   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被威胁到,还反过来威胁他,说:“你是新来的?这块儿是我雷老四的地盘儿!想在这儿待着,就要孝敬我。”   闻牧咬牙,一字一句竟像是从齿缝里溢出来,说:“你怎么敢——”   那个乞丐笑了,说:“有什么不敢?”   说着,他直接抬手,一巴掌扇在闻牧脸上。   闻牧目眦欲裂——岁星害他,掌恶峰刑主害他,楼雪楼霄加上天游宫上下弟子害他,到现在,区区一个乞丐都敢对他动手?!   他自持修士身份,当即便要反击。可他还没意识到,疾病会给凡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还没动手,乞丐的第二个巴掌就又来了。闻牧被直接扇在地上,阳光照来,照亮了他的面孔。   乞丐雷老四“啧”了声,手左右捏了捏闻牧的脸,嘀咕:“长得还不错?”嗯,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闻牧不蠢。他听懂了对方话音中的意思,愈发震怒,却也只能撑着因病而绵软无力的嗓子,问一句:“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雷老四“呸”了一声,“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是天游宫那谁,到了老子的地盘儿,也得听老子的。”   这时候,旁边酒楼里,又有酒客们的讲话声传了出来。   他们在议论:“闻牧失踪了这么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啊,八成是早就被那几帮人弄死了。”有人撇撇嘴,讲话的时候,似乎还在吃什么东西。一边吃,一边“呸呸呸”地把皮吐出来,“否则的话,平常只听说走火入魔之后大开杀戒的,哪里听说过走火入魔之后直接失踪的?”   失踪?不,他没有失踪,他是被赶下山了!   闻牧支撑起一点力气。可很快,头晕、阵痛再度袭击了他。他的意识被拽入黑暗,眼睛一闭,头一歪,俨然是昏死过去。   雷老四被闻牧这副表现骇到,只当自己一不小心杀了人,赶忙离开。   闻牧躺在街道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们讨论着天游宫,讨论着普华大陆要变天了,也讨论着前一任宫主闻牧与他的师兄、徒弟间的爱恨情仇。全然不知道,他们话音中的主角,就在不远处。   “……唉。”岁星挖了挖耳朵,盯着茶摊上开始讲新故事的说书人,有点上前告诉对方“哥们儿,你这说法怎么越来越扯淡了”的冲动。   他勉勉强强忍住了。没办法,这是仙君的地盘。虽然岁星还是不明白,以仙君的能力,为何会在这里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摊子。但是,人家乐意,他作为报恩的,也没办法去做什么评价。   看他这样,玉眠雪露出一个隐晦的笑意,说:“你方才仿佛听得颇欢喜。”   岁星眨眨眼,理直气壮:“听别人的故事,和听我自己的,能一样吗?”   玉眠雪不说话了。岁星摸摸下巴,眼珠转动,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信符。   玉眠雪看他这样,眉尖微微挑起,问:“这是应小友给的?——你要做什么?”   岁星唇角勾起来,愉快地回答:“当然是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和那个雪域圣子有什么关系啊!”   玉眠雪无奈。岁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直接说,应听枝多半是要很头痛的。所以他后退一步,说:“这才几天,我都听到五六种说法了。那个雪域圣子,到底是雪豹,雪貂,还是天山狐?”   玉眠雪心想,也许对方就是一个人修呢。   不过,他看着岁星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化郁闷为让别人郁闷的动力,岁星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乐子。   等到信符发出去,他笑眯眯地看着灵光飞走的方向。过了片刻,他再转头,就见到玉眠雪的目光定定落在一个地方。   顺着看过去,岁星轻轻“咦”了声:“仙君和越道友。”   玉眠雪“嗯”了声,没多说。   岁星看来看去,还是不明白,玉眠雪究竟在看些什么。   他有心去问,又觉得在仙君眼皮子底下,直接说出口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岁星忍耐下来,一直到这天的再度斗法结束,仙君与越无虞回了他们在右阳城的住处,岁星和玉眠雪则去了他们近日住的客栈,岁星才道:“前辈,你是想走了吗?”   思前想后,这似乎是最合适的原因。   虽然留在仙君身侧,参悟道法,品灵茶,听三千世界所见所闻,是很不错的选择。但岁星还是没有忘记,他们这趟出来,最重要的目的是给玉眠雪做出新的仙骨。   在那之前,每多耽搁一天,玉眠雪的寿命就前进一天。   应听枝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他做出来这个用来凑合的仙骨,最多支撑玉眠雪到筑基中期。再往后,就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   这种情形中,难怪前辈会心急。   岁星已经在构思要如何辞别了。直接走当然不行,他自己也觉得这趟“报恩”还没有做什么事情。但是,可以和仙君讲明白一个确定的时日。   计划到一半儿,听玉眠雪轻轻摇头:“非也。”   岁星惊讶。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落在玉眠雪眼里,就是容貌秀丽灵气的青年,眼睛微微睁大,嘴巴也张开一点,那么诧异,又毫不设防,把自己的一切想法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不等岁星再问,玉眠雪眼睛垂下,想了片刻,还是坦然:“我在想,仙君与越道友是什么关系。”   他从越无虞看观澜的目光中,见到了一些很熟悉,自己眼里也一定出现过的东西。   听了这个答案,岁星先是恍然,随即好笑。   他说:“没想到,前辈竟然也有这等凑趣的心思。”心情好像有点轻飘飘的,是因为他又发现了“截然不同的玉眠雪”吗?   玉眠雪微笑一下。他不回答,岁星却已经话多地再度接口,说:“我想想啊。仙君对越道友,那是绝无二话的。前辈是不知道,当初越道友还没有渡劫,仙君说起他时,是怎样的牵肠挂肚……”   想到观澜当日在茶摊中的神色,岁星最终选择了这么一个形容。   “是师徒吗?”他猜测。   玉眠雪说:“我还以为,你会猜他们是兄弟。”   “不会。”岁星否认,“那样的话,越道友会直接叫‘哥’的。”   玉眠雪:“也许各个世界风俗不同。”   “……”岁星苦恼,“可我还是觉得,他们不会是兄弟。”   玉眠雪看着他的神色,唇角勾起一点,说:“我也觉得。”   岁星看他,玉眠雪说:“就好像是你我。”   岁星:“哎?”   玉眠雪淡淡说:“仙君年纪较越道友长了许多。”再有,这几天的斗法中,玉眠雪隐隐察觉到,越无虞似乎有一种更习惯于战斗的形态。不过,没有在自己与岁星面前透露。   这是一种在经年累月的交战中积攒下来的直觉。妖修吗?很可能。不过,玉眠雪没和岁星说。   他仅仅是简单地分析:“只是因缘际会,两人走到一处。”   说起来,仙君多半同样是妖修。岁星不认得他手中那片鳞符,玉眠雪却由此想起一些自己在古籍中见过的字样。   听着他的话,岁星喃喃说:“有道理。”一顿,“嗯,感觉和没猜一样。”   “……”玉眠雪又笑了一下。这段时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问岁星:“你觉得呢?”   岁星振振有词:“前辈若不这么说,我便要猜,他们两人是道侣了。”   玉眠雪原先正端起一盏茶。听到这句话,他开始庆幸,自己前面没有喝。   茶盏遮挡住他的神色,玉眠雪问:“岁星,为何这么说?”   岁星很振振有词,还是前面那句:“能长长久久地相伴,除了师徒,也就只有道侣了吧?”   话音落下,他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玉前辈:你再说一遍? 第229章 仙侠修真(28)   岁星后知后觉。   自己刚刚那话, 落在前辈耳中,岂不是……   他连忙补充:“像我与前辈这样的状况,属实是可遇不可求!”   又想, 当初还记挂过呢,如果我能当前辈的徒弟, 该有多好。   可现在,前辈虽然仍能指点他修行, 可修为毕竟要低于他。岁星再怎么有意,也知道,这话说出来, 实在太尴尬。   不能提起。   他懊恼。而玉眠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里似乎有一点光彩慢慢暗淡了下去。   原本以为, 岁星那么说, 就是同样对他有意, 于是暗暗试探。   玉眠雪低头, 到底把那口茶水喝了下去。   再到第二日, 仍然是先斗法,再去茶摊上休息。   短短几日,越无虞进步飞快。   岁星明显地察觉到,与自己和前辈交战时, 对方的修为在越来越低。   这意味着, 越无虞已经越来越不需要境界上的优势。   对方的进步,激发起岁星的好胜心。   作为剑修,与人争斗, 提升自己, 原本也是修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而像是越无虞这样的对手, 可遇而不可求。   有恰到好处的实力, 也有与人练手的需求。最重要的是,仙君总是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可以全力以赴,同时也不用担心伤到彼此。如此一来,自然能放心大胆地使出所有招数。   约定的时间结束了,岁星的战意却没消散。   后面到了茶摊上,他心头仍有躁动。   这回,不用顺着前辈的目光,换做他自己不住去看仙君与越道友。   仙君原本就是和善的脾气,到越道友面前,似乎又添了一重耐性。两人讲话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像是自成了一个小世界,旁人完全无法打扰。   在这个小世界里,仙君抬手,似乎是擦去了越道友额头的一点薄汗。   越道友身形因为仙君的动作微微凝滞。岁星清晰地发觉,短短一瞬,一股绯红色从对方的脖颈蔓延出来,一直到耳垂。   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看了。   岁星咽了咽唾沫,转回目光,胡思乱想。   ——虽然我和前辈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前后辈关系,但是,也许仙君与越道友和我们并不相同呢?   说到底,前面那些猜测,都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不过,岁星又觉得,如果那两人真的是道侣,大约不会直到现在都不与自己和前辈说起。   他冥思苦想,须臾之后,恍然大悟。   也许——   还没想完,就嗅到了细细的甜味。   岁星低头一看。原来就在刚刚自己陷入思绪的刹那,玉眠雪取了一碟点心,摆在自己面前。   随着越无虞的回归,茶摊上出售的食物种类也多了起来。眼前这个便是一例,一样样精巧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别说是赶路的修士了,就连右阳城里的人,也会特地来到城外,在茶摊上小坐些时候。   他欢欢喜喜地道了声谢,再一口一个,快速吃了一半儿。   剩下一半儿,当然是给玉前辈。   可是,刚把盘子推过去,岁星又察觉不对。   前辈又在看仙君了。   岁星心里念叨了几句“非礼勿视”,到底也转过头去。   还好。方才那种暧昧的,似有隐隐躁动的氛围已经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宁和乐。   仙君面前也有一盘点心。   在岁星的目光中,越无虞正端起茶壶,给观澜倒了一杯茶水。   澜哥没有明说。不过,越无虞觉得,自己闭关准备渡劫的那段时间,观澜应该过得不太习惯。   所以在那之后,每当自己拿出什么东西,澜哥的眼睛,都比从前亮上一点。   很可爱。   他忍耐着心头多做些什么的冲动,依然保持着平静,与观澜说着今日斗法中的感悟。   观澜听得很仔细,以至于都没留意到,自己唇边多了一点点心渣。   还是越无虞的目光在上面停留太久,观澜才后知后觉:“……呀。”   他失笑。   “这里面是不是加了新东西?”话题被顺势转开,观澜用手指抹过点心渣,再用舌尖轻轻舔去。   他听到越无虞闷闷地“嗯”了一声。观澜端详对方,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岁星和玉眠雪都是在修行路上走了多年的人,尤其是玉眠雪。我原本觉得,你能在修为不变的情况下,和他们打成平手,都算好事。结果到现在,”他唇角微微勾起,“你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听着他的评价,越无虞迅速笑了一下。   原先略有沉寂的气氛被冲散了。越无虞干脆提问,观澜从前是怎么修行。观澜陷入回忆,神色倒是没因再度提起三十三重天而有什么变化。   从头到尾,岁星没听到两人讲话的声音。可他们之间氛围微妙的变化,还是让他有了某种模糊感觉。   也许这就是……准道侣?   他刚刚想完,一转头,面前就多了一杯茶水。   岁星一怔,抬头去看。   他对上玉眠雪平静、没有丝毫不同的目光。异样的情绪在岁星心头蔓延,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又发觉,前辈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唇角。   从未有过追求道侣经验,从岁星的话音中得到些许灵感,觉得是否可以在观、越二人的相处中汲取灵感的玉眠雪:“岁星?”   岁星瞳仁蓦地缩小,手一推桌子,竟然是直接站了起来。   周遭还是热热闹闹的讲话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算大,除了玉眠雪,怕是无人留意岁星的不对。   眼看玉眠雪的眉尖一点点拢起,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岁星先一步开口,急冲冲道:“前辈,我忽然想到——”   不,他什么都没有想到。   他仅仅是觉得很乱。像是有什么既定的想法被打破了,可岁星的思绪还是混沌的。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愿意现状被改变。可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岁星快刀斩乱麻,道:“有些事要做。”   这借口太拙劣了。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岁星就开始懊恼。但是,来不及了。   他仓皇地对上玉眠雪的目光。原本以为,自己会从中看到不解,困惑,乃至受伤。没想到,玉眠雪仅仅是平静又温和地看着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玉眠雪道:“嗯,那你去吧。”   岁星抿了抿嘴巴,有点后悔,说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做的冲动。但到最后,他还是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尽快躲开玉眠雪的目光。   心里,头脑里都是麻绳似的一团。他干脆选择进城,把自己藏在熙攘的人群之间。   在他身后,茶摊上,玉眠雪轻轻叹出一口气,端起自己的茶盏,又喝了一口。   身侧客人来来去去。慢慢地,天色昏暗。   差不多是茶摊结束一天营业的时候。   观澜对越无虞说了句什么,越无虞往前,来到玉眠雪的桌前。   看到他,不必越无虞开口,玉眠雪先歉然道:“已经这个时辰了,我这就……”   越无虞却问:“你和岁星,是怎么了?”   玉眠雪看他,片刻后,微笑一下。   他的目光短暂偏转,落在仍然坐在原本位置上,等越无虞回去的观澜身上。   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已经让越无虞了然:“你们——”   玉眠雪说:“我会去找他。”   越无虞喉结滚动一下。   奇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萌发。玉眠雪轻轻点了下头,又道:“越道友,你?”   越无虞听着他的话音,背心微微烧灼。   他知道,观澜正在看自己。   不单如此。这会儿太安静了,哪怕不刻意去听,风也会把自己与玉眠雪的对话送到观澜耳边。   所以,越无虞的回答非常含糊。   他说:“那我们就收摊了。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见。”   玉眠雪心中浮起淡淡了然。他拱手,算作与越无虞告辞。   看着玉眠雪的背影,越无虞心头情绪万千。   这一路走来,他和观澜见过不少种恶因,得恶果。同样,也见过不少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不知道玉眠雪与岁星能不能也成为其中一对——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越无虞对此的预计还算乐观——但是,他从玉眠雪的神色、话音之中,看出了鲜明的意思。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对观澜,抱有与他对岁星一样的心思。   这么明显吗?越无虞略作反思。这时候,他听到观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无虞?”观澜叫了声,“回去吧?”   他有些奇怪。玉眠雪已经走颇远,越无虞却还是停留在原处。   有他这句话,越无虞才回头,露出一个笑脸,说:“来了!”   观澜的唇角勾了起来。一直到回了住处,都维持着一样的吟吟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觉得,观老板和小狼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老夫老夫吧(? 第230章 仙侠修真(29)   视线转回岁星。   下午那会儿, 进了右阳城后,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原先就没什么目的地,这会儿确信玉眠雪看不到自己, 岁星也就没了前行的动力。   他慢吞吞往前。思绪翻腾,起先要避开前辈, 到后面,却总是想起前辈……这么晃悠了小半个时辰, 他买了两个肉饼,又觉得旁边一个傻呆呆的乞丐可怜,便把肉饼摊老板找来的铜钱丢在对方面前。   对着肉饼咬下去的瞬间, 思绪被“哇,好吃”填满。   困束着岁星思维的锁链在这一刻消散, 被他刻意遏制了小半个时辰的玉眠雪面孔再度冒了出来。   前辈。   他压在肉饼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面颊发烫, 脑海里徘徊着玉眠雪此前的目光。   他不明白。   但是, 他并不讨厌。   这个念头, 让岁星豁然开朗。   他不惧怕任何变化。或者说, 与前辈的这一路,原本就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变化。   那如果两人之间再多有一些什么,大约,也是一件好事吧?   想明此节, 岁星三口两口把手上的肉饼吃完。余下一个, 被他收起来,准备后面再见面的时候,与前辈分享。   他在“出城找前辈”与“回客栈等待”之间徘徊了一小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后者。   虽然……但是……   出城的话, 他与前辈的事情, 自然要落入仙君与越道友眼中。   岁星倒不避讳这个。但他本能地觉得, 有些事,还是要在更加私密的环境里说。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回到自己与玉眠雪这段时间以来的住处。   房间里空空的,见不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是岁星早有预料的事。但真见到了,还是有隐约失望。   他在心里嘀咕了句“这样可不好”,随即打起精神,趴在窗边,开始等待。   等到天黑,还是不见玉眠雪的身影。   岁星有点担心了。他也说不好,自己心头模模糊糊的烦躁是从何而来。也许下午那会儿的选择错了,自己其实应该去找前辈?前辈他,总不会是因为自己下午的反应太大,所以不愿意回来了吧?   想到这里,岁星抽了口冷气。   他当即翻出窗子,预备出城找人。   虽然天色晚去,城门该关闭。不过,作为修士,岁星显然不受此限制。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见一个人影从街头走来。   那人一身长袍广袖,走在夜色中的街头,却似与夜色格格不入,气质出尘清隽。   挂在窗沿上的青年,与正要绕进客栈,偶然抬头的修士对视。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岁星动作停住。   他若无其事地翻上屋顶。心头仍然怀有一丝忐忑,原先因等不到人而有的焦灼,却已经淡了下去。   他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身侧果然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两人先是一站一坐。很快,玉眠雪也坐了下来。   相隔了一人宽度。岁星心头隐隐别扭,但他不说。   他假装豪迈,道:“今夜风清月明,真教人神清气爽。”   玉眠雪静静看他,应一声:“正是。”   岁星快速舔了下嘴唇,从袖子里取出下午的肉饼。   有储物戒在,到这会儿,肉饼依然维持着刚出锅时候的热度。外皮焦香酥脆,肉香与饼香融合在一起。   岁星还是很洒脱大方,说:“前辈,给你留的!”   玉眠雪明显怔忡一下,再微笑,说:“谢谢。”   他从岁星手中接过饼子,犹豫一下,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原本是打算回来之后,与岁星说清楚。早在颇久之前,自己对他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即便如此,岁星还愿意与他一同前行吗?   答案是“是”,自然最好。可如果岁星有所介怀,玉眠雪觉得,自己也能完全理解。   可到底还是遗憾。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来到岁星所在的客栈屋顶。   没想到,岁星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   几口肉饼下去,凡尘的烟火气席卷了玉眠雪。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漫无边际地想:好吧,岁星仿佛已经决定了,要把下午那一刻的微妙气氛忽略。有点遗憾,但这样也不错。   想到一半儿,听岁星问:“这饼子滋味如何?”   玉眠雪浅淡地笑一下,说:“不错。”   “我也觉得。”岁星说,“我见在这家门口排队的人甚多,一时好奇,也去买了两张尝尝。明日路过,假若他们已经开了摊子,咱们就也带两块给仙君和越道友。”   玉眠雪道了句“好”,岁星又说:“来右阳城这么些时候,我们好像还没仔细逛过。”   玉眠雪心想,也对。   岁星提议:“明日与越道友斗法之后,咱们问问附近有无什么好转的地方,前去瞧瞧?”   玉眠雪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说:“好。”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岁星仍然有下一句话要说。   他问玉眠雪:“前辈,你晓不晓得——”   玉眠雪:“晓得什么?”   岁星撑着下巴看他。   月色如水,照亮青年垂落在肩头的发。   他分不清自己是有意,还是真心,口中道:“下午那会儿,我见前辈看我,忽而觉得心头甚乱。”   玉眠雪动作顿下。   岁星看着修士微微紧绷的面颊,不知为何,总是有点想笑。   他唇角勾起来,眉眼都弯起一点,笑盈盈的样子,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怦怦’乱动。”   一边说,一边将手压在自己心口。   随着他的话音,玉眠雪也仿佛听到:“怦——怦!”   青年的心跳声。与他自己的心跳声。   两者混合在一处,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岁星苦恼:“我仿佛想见到前辈,又怕见到前辈。”   玉眠雪的目光隐约闪动。   岁星:“我想着,有些不好意思与前辈亲近。可见前辈真与我相隔甚远,仿佛也不太高兴。”   说到“相隔甚远”,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   岁星脸颊鼓起:哼,这可真是太远了。   他的一番话,听得玉眠雪先是无奈,随后是哭笑不得。   “前辈,”岁星还要叫他,问,“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玉眠雪安静片刻,说:“自然。”   那些乱去的心跳、呼吸,见到对方时就变得不同的思绪。   岁星遇到的一切,对玉眠雪来说,同样清晰又分明。   皆因他喜爱岁星。他不单单想成为岁星的“前辈”,同样想当岁星的道侣。   岁星却不满意他这个答案,目光清凌凌的,说:“那你告诉我——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   玉眠雪不动。   可以说吗?岁星这样懵懂,这样信任他。玉眠雪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愿意的话,他可以引导岁星,去做任何事情。   可这样一来,如何分得清哪些才是岁星的想法?岁星知不知道,他信任的“玉前辈”在光鲜外表下,有怎样难以言说的心思。想要独占他,把他困在自己怀里,让他再也不能寻旁人谈及喜爱。   他不知道。   玉眠雪想。   而除了“要将岁星留在身边”外,玉眠雪又另有一个念头:岁星经历的时日还很短。在这很短的时日中,他受了无数苦楚。分明是鸿蒙灵体,该一帆风顺。可那让所有人羡慕的灵体,带给岁星的,又仿佛只有灾难。   这太不好。接下来的时日,玉眠雪希望岁星能够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欺负他,让他不自在的人。   他想着这些,而岁星观察他,说:“前辈有何为难?”   话音落下,就听到玉眠雪说:“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吗?”   岁星眨眼,“自然记得!”   在玉眠雪的那间小院子里。有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也有他最喜爱的人。   他忽略闻牧,喜滋滋说:“我听说过许多前辈的事。不过,最先也并未对前辈有什么期待……咳咳,”实在是以他在天游宫那二十多年的经历,很难在见到玉眠雪前,就把对方和旁人区别对待,“可见了前辈,我就知道,前辈与旁人都不同。”   “与旁人都不同。”玉眠雪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微笑,“我也觉得,岁星,你与我此前见过的人都不同。”   岁星听着,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前,小声叫:“前辈。”   玉眠雪的身体又紧绷了一点。   不能动。他怕自己一抬手,就忍不住把岁星勾在自己怀中。   可岁星还很“不知好歹”。他挪挪蹭蹭,到底让两人之间,玉眠雪特地隔出来的一人距离消失不见。不但如此,他还有意无意,把自己的手臂和玉眠雪的手臂碰在一起。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岁星长长舒一口气。   这才对嘛。   他欢欢喜喜,去看玉眠雪。   “再说一点。”岁星催促,“都不同?而后呢?”   玉眠雪忍俊不禁,道:“怎么这般……”   到这等时候,岁星又有了一种出奇的通透。   他坦坦荡荡回答:“前辈见过太多人啦!我原先不觉得,我在其中,有什么特别。”   玉眠雪一怔。   岁星:“而且前辈前面还说,要我与寻旁人……兴许是觉得我性子太跳,扰了前辈静谧?”   他有自知之明。虽说这点自知之明,让岁星颇为不快。   但很快,玉眠雪安慰他:“怎会?”   岁星眼睛亮晶晶,追问:“当真?”   玉眠雪:“当真。”一顿,“我有诸多师弟,师妹。只是留存至今的,唯有一个闻牧。师门规矩,哪怕闻牧与我还算亲近,也不会像你这样。”   岁星有意:“我?”   玉眠雪斟酌,说:“热闹,活泼。一个人,就能吵着一个院子。”   岁星鼻子皱起一点,喃喃说:“这是好话吗?”   玉眠雪轻声说:“我很喜欢。”   岁星登时抛下前面那点嘀咕声,认真看他。   玉眠雪说:“旁人都说,我这性子,也算与名字相配。又清又冷,无怪名中带‘雪’。”   可其实,他也不喜爱这般。   他喜欢人间城镇,喜欢喧嚣的市集,喜欢只要一个人,就能让周遭都变得亮亮堂堂,欢喜自在的岁星。   他双眸垂下片刻,有些怅然:到最后,还是说出口了。   还没走完这轮心思,就听岁星说:“我也很喜欢前辈。”   玉眠雪看他,说:“以后也会有许多待你好的人。”   他知道岁星有多特别,岁星却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特别。   他这么说了,心头的惆怅越来越绵长。可是,岁星偏偏有那个能力,将他的一切愁思都打断。   “以后再来有什么用?”岁星说,“前辈已经来了,就不会有旁人的位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写一些小情侣相互试探…… 第231章 仙侠修真(30)   青年话音铿锵, 若一把长剑,斩碎了在玉眠雪心头徘徊日久的迷雾。   玉眠雪瞳仁颤动一下。经脉在这一刻鼓噪,视野豁然开朗。耳畔仍然有岁星的话音, 青年十分干脆,再来和他分析:“要我说, 像我这样的人,才没什么特别。前辈无非是过往修为抬高, 以至于人人在你面前都要恭敬相对。可以后你我行走天下,总能再遇到那么十个百个,百个千个。难道到那时候, 前辈就要弃我而去了?!”   说到最后,哪怕明知道答案是“不可能”, 岁星的语气还是变得凶巴巴起来。   他看着玉眠雪, 大有“你若是点头, 我就……不理你了!”的架势。   玉眠雪看得好笑不已, 窝心不已。   他轻声说:“怎会?”   岁星这才跟着笑了, 愉快道:“我也觉得不会。”   片刻后,又道:“前辈——”   玉眠雪沉浸在方才一刻的心情中,无知无觉:“怎么?”   岁星咳一声,嗓音低下去不少。三分别扭, 七分有意。   他问玉眠雪:“前辈, 你还没告诉我。我前面心乱,心跳,被前辈扰得这样乱七八糟, 是因为什么。”   玉眠雪看他。   他们的视线长长久久, 落在一起。   瞳仁之中, 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玉眠雪心头那些踟蹰, 不安,早就在他和岁星前面的对话中没了踪迹。   他从岁星的神色中看到了笑意,看到了狡黠。   玉眠雪恍然:哦,他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想听我说出来。   岁星毕竟只是没有经验,不是真正愚笨。   在风与月色下,云与星光下,玉眠雪稳稳地抬起手,将掌心压在岁星发顶。   岁星“哎哟”一声,脑袋低下去一点,再抬头,眼睛明亮,看着玉眠雪。   这一次,玉眠雪没有收手,而是头一次顺了自己的心意,手掌往下,沿着岁星的发丝,一点点用手去感受,抚摸。   岁星的喉咙有些发干,想:今晚的前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想到一半儿,他的皮肤也开始战栗。   玉眠雪的手指已经落在他背上,顺着脊柱往下。   他忍不住开口,叫:“前辈——”   话音刚出,便听到一声:“岁星。”   岁星登时止住声响。他记得的,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听前辈说清他的心意。   他心中已经有了笃信,可当下时刻,还是要听玉眠雪讲明。   岁星又察觉到了心跳的动静,“咚咚”的,却并非来自自己。   他想:前辈也有紧张。   想:前辈对我,我对前辈,定然都是一样的。   想:前辈,前辈……   皮肤上泛起细细绵绵的热度。明明已经很贴近了,偏偏还想更多一点。   平日在城中见到的许多画面闪现在岁星眼前。他带着一点抱怨,一点甜蜜,觉得前辈还是太矜持了。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只是若有若无地触碰自己的背脊。换做自己,一定早早就——   什么?   他没有想到答案,就被玉眠雪的话音打断了所有思绪。   玉眠雪问他:“岁星,你愿不愿意当我的道侣?”   岁星瞳仁微微缩小。   他好像听到了冰层裂开的动静。玉眠雪眉眼俊朗温和,就那么柔软地注视着自己。   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偏偏遇到这一幕,岁星能做的,好像也只有更往前些,把手臂勾在前辈颈后,凶巴巴,又紧张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玉眠雪一怔:“怎么不能?”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不安刚刚涌上,就被岁星投怀送抱的亲昵姿势打破。   岁星还是很多话,和他念叨:“应该你先说喜爱我,思慕我,心悦我!”话本子里的告白都是这样,“我就会说,我也喜爱你,思慕你,心悦你!然后,你我情投意合,如鱼得水。”   说到一半儿,觉得自己腰上多了一只手。   并行这么久,此前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姿势。   他听玉眠雪轻声问:“如鱼得水?”   岁星安静片刻,承认:“也可能是鱼水之……欢。”   他可以立下心魔誓言。这一刻,他一定听到了玉眠雪的笑声。   可再看对方,玉前辈还是神色平和地望着自己。如果忽略掉对方扣在自己腰间,紧而有力的手,两人现在的姿态,倒像是寻常讨教剑法。   岁星若无其事:“再接着,花前月下,我问你要不要当我的道侣。”   他计划很好。   没想到,第一步还没进行,就被玉眠雪打破了。   玉眠雪怀抱着岁星,心头的爱意汹涌如潮,猛烈到他担心把岁星吓到。   他秉持着“玉前辈”该有的姿态,说:“那我们重来一次?”   还能重来吗?岁星狐疑,但看玉眠雪神色如常,他还是点头,答应:“好,那就按照你说的。”   玉眠雪低声说:“岁星。往前百岁千岁,我终日与剑相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让我知晓,原来只要听到他的话音,便有十分欢喜。旁人说起他的名字,总要凝神去听。听说他要前来,心中就是十分期许。”   岁星耳根发烧,心想,怎么与自己前面说的那么不同呢?   但他仿佛也觉得欢喜。   青年的唇角一点点勾了起来,回应:“我也一样。每次想到要见前辈,那我那一天,都是快快活活的。旁人再来生事,我也不去理会。   “后来那些事,”停顿一下,“我原本,也没对做任务的报复闻牧有什么期望。哈哈,我修为那么低,如何能让闻牧遭报应?”   他心态很宽。直到听闻玉眠雪的遭遇,岁星震怒,有了后面的一切。   他正感怀,便觉得唇上一痒。   玉眠雪手指压在他唇间,一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岁星看他,原本以为,玉眠雪会有这样特别的反应,是因为说起闻牧。他们毕竟是师兄弟,所以……   没想到,这般猜测只对了一半儿。   玉眠雪说:“这种时候,莫要提起旁人了。”   他怎么可能还在乎一个害了岁星,也害了自己的人?可这般好光景,原本就应该只留给他和岁星。   听着玉眠雪的话音,岁星先是怔忡,随即一笑。   他兴冲冲问:“前辈,你我进行到哪里了?”   “情投意合。”玉眠雪微笑。   岁星眨眼。下一步,就是如鱼——鱼水……   正想着,觉得唇间又有不同。   玉眠雪的手指轻轻地揉着他的嘴唇,揉出一点水光。   岁星身上发烫,腰软腿软,几乎把自己埋在玉眠雪身上。   他叫了声“前辈”,听玉眠雪笑了笑,将手拿下来。   岁星看他。他直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愉快,亲近,让人难以忘怀。   但玉眠雪仅仅是手指翻动,不消片刻,掌心出现一朵灵光凝成的花来。   岁星看在眼中,先是不解,随即脑子“嗡”的一声,记起:花前,月下。   现在有花,有月。   玉眠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三分笑。   岁星知道,这是提醒自己:前面不是说好了吗?现在,到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说:“前辈——”   玉眠雪轻轻“嗯”了声。   岁星眼中带笑,问:“你要不要当我的道侣?”   玉眠雪眼睛眨动,点头。   ……   ……   “所以,”观澜总结,“想让我帮你们主持合籍仪式?”   他身前,岁星与玉眠雪相互看看,一起露出笑脸。   玉眠雪道:“原先不该劳烦前辈,只是如今,我与岁星师门不在,父母更是……”早早没了踪迹。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观澜这个恩人能够算得上长辈。   两人商量了半晚,得出这么个结论。等到再和观澜相见,自然迫不及待地提出。   观澜听在耳中,视线往下,落在岁星与玉眠雪交握的手上。   他一哂,答应下来:“好。”   岁星惊喜。他当即转头,一脸灿烂,对玉眠雪说:“前辈!我就说,仙君不会不应。”   说完这句,才记起:“啊,是了!该先谢过仙君。”   他认认真真地朝观澜抱拳。观澜看着他,视线又一次放远。   与岁星从右阳城离开时不同。当下再看,他的命运与玉眠雪紧密纠缠。   凭借鸿蒙灵体,同样凭借日复一日的刻苦修炼,数千年后,岁星成为了普华大陆上下一个飞升之人。   玉眠雪的状况要坎坷一点。他的仙骨毕竟被毁去,后面找来的灵宝级别再高,做出来的替代品再契合,到底比不上身体原有的东西。   不过,天道不会忘记他为自己、为普华万民做出的贡献。   往后的漫长岁月当中,玉眠雪还要有新的机缘。   观澜笑笑,道:“莫讲这些虚礼。合籍仪式要如何办,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这种邀请,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观澜话音还算矜持,越无虞却已经察觉到:澜哥应该比他表现出来的高兴一点。   岁星听着,抿唇一笑:“仙君做媒,天地为证。”   观澜在心里翻译: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出席这场合籍仪式的就只有自己。哦,最多加一个无虞。   他想了想,问:“是不是太简单了?”   昔日参加的龙族婚礼,无一不是天地红妆,百兽来朝。这会儿再听岁星的话,不免有这种想法。   但岁星回答:“不,已经够了。”   语气轻快,又坚决。   他身侧,玉眠雪同样说:“多谢仙师考量。不过,依照我与岁星的状况,如此便已经很好。”   观澜笑笑,点头:“你们觉得好便好,”说着,掐指一算,“下月初九就是好日子,岁小友,玉小友,你们看?”   岁星和玉眠雪都知道,能被观澜称作“好日子”,那时间肯定不是一般得好。   可这样的进度,还是让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竟然就这么要合籍了。   交握的手扣得更紧,感受着准道侣的紧张,自己反倒放松些许。   岁星与玉眠雪一同答:“那便定在此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结婚!!   ps.推完本回家一看,女足冠军了   好棒55555! 第232章 仙侠修真(31)   找好证婚人, 也定下了合籍的时日。   岁星左思右想,觉得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完。接下来,就是安安心心等待仪式当日。   他照旧练剑, 也照旧去与越无虞斗法。   这日开始时前,越无虞提出, 他想把修为压得再低些,与岁星、玉眠雪分别试试。   两人自然不会不应。他们排了顺序, 岁星先来,玉眠雪在后。   越无虞说到做到,果真是以岁星如今的修为, 与他比试。   他用的武器,是一种纯粹由灵气凝结, 被越无虞与观澜称作“枪”的东西。离得远时, 里面可以爆发出灵气团, 快速冲向对手。等到灵气团在对手身前爆裂, 将对方的护体灵气震碎, 下一波攻击又会紧随而至。   岁星已经在上面吃过很多次亏。但是,他也慢慢琢磨出了应对越无虞攻击的方式。   只见云上两个青年你追我赶。一个不停躲闪,另一个不时攻击。   观澜看在眼中,偶尔转过目光, 看向不远处的玉眠雪。   玉眠雪有所察觉, 转向他,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越无虞小胜。   他们之间的斗法, 双方都不会有丹药补充体力。到最后, 几乎都是耐力的比拼。   而越无虞就算压下自己的修为, 境界本身毕竟摆在那里。他能赢, 也就不值得意外了。   下场后,岁星来到玉眠雪身前,拍一拍他的肩膀。   他介于“服气”与“不服”之间,这会儿郑重道:“前辈,你可一定不要大意!”   玉眠雪忍俊不禁,点头。   岁星正要像他一样,在一边观战,忽听观澜叫自己:“岁小友。”   岁星看他,见观澜露出一副笑脸,说:“原先拿来看茶摊的偶人今日仿佛出了故障,可否劳烦你去帮帮忙?”   岁星:“茶摊?啊,好!”   仙君难得开口一次,岁星自然不会不应。   于是,云上的斗法还在继续,云下,茶摊上,岁星临时顶替了偶人的工作,在有茶客叫“小二”时,忙往前,道一声“来嘞!”   他忙忙碌碌,按照仙君前面叮嘱过的,烧水泡茶,从柜台抽屉下的芥子空间里取出各样吃食。   虽对芥子空间的存在有些许好奇,不过,岁星压住心思,专心做事。   等客人的声音静下,他终于有工夫,朝云上看去一眼。   仙君说了,他与玉前辈的合籍仪式,也能在云间举办。   岁星不懂什么叫“浪漫”。可他知道,听仙君这么说时,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象着自己与前辈立在云上,身披霞光,朝彼此拜下的场景,手撑着下巴,露出一个快快活活的笑脸。   虽然仅仅分开了几炷香时间,可当下,他竟然已经开始思念前辈了。   ……   ……   在岁星畅想合籍仪式场景的时候,玉眠雪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身在云上。   事实上,早在岁星离开之后,玉眠雪便朝观澜、越无虞拱了拱手,道:“多谢仙君、越道友。”   观澜微笑着摇摇头,说:“不必,一桩小事罢了。你有什么要准备的,速速前去。”   玉眠雪离开了,云上只剩下观澜与越无虞。   龙君在云上摆了小案,邀请越无虞与自己同坐。   两人赏风看景,观澜留意到:“嗯?你怎么时时往下看?”   越无虞一哂,承认:“有点好奇,玉道友这是要去做什么。”   竟然在早晨一来,就传音入密,说可否帮忙支开岁星,好让他单独去做一件事情。   观澜笑笑,说:“无非是……”   越无虞看他。在青年的目光下,观澜的话音稍稍变低。   他再想到从前。有同族的龙成亲,他全心全意为之欢喜。却不曾想到,在自己看来亲近的兄长、友人,私下里,也会与旁人一起骂自己这个“魔头”。   他的情绪跟着一起低沉下去。不过,想到身前的越无虞,观澜还是打起精神。   他说:“岁星不懂。我看,玉眠雪倒是明白许多。”   越无虞:“哦?”   观澜笑吟吟道:“一次合籍仪式,光有两个人,怎么能够?哪怕没有红烛,不图交杯酒,总该有一段红绸,唔,最好再有两身吉服……只是不知道,玉眠雪能想到什么程度。”   “吉服?”越无虞从中抓住两个字。   “是啊。”观澜下巴微微抬起,身前灵光闪动,拼凑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的男女,身上皆是红衣。大红色的布料,绣着大片大片,静美繁复的金色图纹。   越无虞看着两个小人拜天地,拜高堂,略有恍然。   这是一场结婚典礼。而观澜呈现给他的,应该是他们文明中两个新人要穿的衣服。   就像是银湾帝国的礼服、婚纱。修真`世界,也有他们特有的文化。   越无虞自发地略过其中女郎的身影,将目光定格在那个身材修长、挺拔俊秀的男性身上。   他脑海中编织出一个画面:穿着那身红裳的,成了观澜本人。喜庆艳丽的颜色,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秀。   越无虞的口舌有些发干,心跳越来越快。   他几乎见到观澜穿着这一身衣裳,朝自己盈盈一笑的场景。就在这时候,观澜叫他:“无虞?”   越无虞回神。   他原先心怀紧张,担心观澜要问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不过,观澜没问,而是站起身,询问:“你与我,要不要也斗上一场?”   越无虞一怔,随即露出笑脸。   他点头:“好!”   关系亲近的两人对搏,原本也是兽人们常有的休闲方式。更多出现在同辈之间,友人或兄弟之间。   越无虞没去想,自己和观澜到底符合其中哪一项。他更愿意让事情简单一点,比如:自己与观澜,算是“亲近”的双方。   茶摊中,岁星只觉得上方云层的涌动变得明显了许多。   他给人添茶之余,也不禁啧啧感叹:看来玉前辈支撑了不少时候……   倒是没想到,云上,其实是另一番场景。   观澜没打算欺负小朋友。看了这么久越无虞与人斗法的景象,他偶有技痒。难得亲身斗法,用上的修为,甚至不及越无虞当下。   越无虞有所察觉,略有无奈。他其实不愿意澜哥这么照顾他,好歹是一头雄性成年狼,当然也有保护心爱之人,与对方并肩而战的欲望。但是,两人的实力差距又确确实实摆在那里。   越无虞只好把目标改成:先与澜哥达成平手,然后得到和澜哥以同样的实力相斗的机会。再然后,争取压过对方——   “咦,”观澜眼前微亮,“很不错嘛。”   两人原先都是人形,可愈往后,观澜愈觉得不畅快。   他深深看了越无虞一眼。眼神之中,多少带了点“提醒”的意思。   越无虞心中正是一动,便见身前一片金光闪烁。光辉之中,巨龙现身!   整个右阳城,连带周边百里、千里的妖兽,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臣服!   岁星看着旁边“啪叽”一下落在地面的小鸟,略有困惑。   正待在成衣店里,与裁缝商议婚服样式,确认两方身材尺寸的玉眠雪心有所感,转过头去,看向外间晴空。   云上,一声狼嚎过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狼同样显出身形!   两个不属于普华大陆的生灵相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求胜目光。   双方相撞!   云层震动!   下方,人们喃喃说着“下雨”。云上,观澜低笑,看着缓缓从自己身上退下,用一副凶恶外表,摆出乖巧模样的越无虞。   他嗓音闲闲,说:“怎么,方才不是很有冲劲吗?”   越无虞低头,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说:“澜哥,我刚刚——”   情况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灵气相撞的瞬间,金光险些要覆盖幻狼。   观澜略作反思,觉得自己还是没把握好两人境界上的差异。为了防止给越无虞带来暗伤,他及时收手。   但是,越无虞没能收手。   结果就成了他反倒被越无虞压倒在云上。   眼看越无虞一副无措的样子,连背后的尾巴都不摇晃了,观澜笑笑,重新化作人形,走到他身前。   他抬手,在巨狼的大脑袋上揉了两把。随后,余光就见到狼族同样巨大,又蓬松的尾巴挪了过来。   有一件事,越无虞想做很久了。   之前是找不到机会。现在,却总算以狼形与观澜相对。   他犹豫,踟蹰,觉得自己这样是否有点“恃宠而骄”——刚刚明明是“犯错”了的,可澜哥不和他计较。这样很好,可是,他竟然还想要更进一步。   很不应该。   又有些忍不住。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观澜转过目光。   观澜想到自己在银湾时的所见所闻,试着朝尾巴方向走了两步,再抬手,轻轻压在狼族厚实,紧密的尾巴上。   越无虞一个激灵,耳朵都竖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这自己身上肌肉,不让身上毛毛跟着竖起的太明显。   青年尽量用上若无其事的语气,问:“澜哥,你要试试吗?”   观澜问:“什么?”   越无虞挺胸,收腹。这会儿,绝对是一头英俊的狼。   他用吻部轻轻碰一碰观澜,将对方朝自己的尾巴推去。   “银湾经常有这种事,”越无虞解释,“关系好的话,人形的兽人,靠在兽形的兽人身上……澜哥,我们幻狼在这点上还挺受欢迎的,靠起来,应该还算舒服。”   他说着说着,尾巴到底翘起来一点。晃晃悠悠,一副怎么样都克制不住的期待模样。   观澜看在眼里,失笑。   虽然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不过,他现在拒绝,无虞应该会很失望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点头。   “唰”一下,幻狼的尾巴彻底立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开开开开开心!!! 第233章 仙侠修真(32)   云层的涌动一点点平息。准备避雨的行人瞧一眼天色, 从原本躲藏的地方走出,再匆匆开始一天的行程。   玉眠雪拿着裁缝按照自己与岁星尺寸改好的婚服,走出成衣店。   单是这么一身衣服, 当然还有不够。他还准备在上面镶嵌一些阵法,好让原本普通的衣裳, 彻底变成一身法袍。   虽然现在能做的不多,可玉眠雪还是想给岁星最好的。再有, 他也希望在仪式结束之后,婚服不被丢弃。而是被妥善保管,珍藏。百年千年之后再从储物戒中取出, 依然能让人想起今日的场景。   抱着这样的心念,他回到云上。   回去一路, 他的考量是:岁星会不会有所察觉, 提前发现自己准备的这则惊喜……踩在云上的一刻, 玉眠雪意识到, 自己多虑了。   他看到一头巨大的狼, 卧在云上。   玉眠雪警惕了一刻,随后就从那头狼身上察觉到熟悉的灵气。   越道友。他心头无声地唤了一声,有些恍然。   早在这天之前,他已经有一些猜测。再有, 身为……的仙君, 身侧相伴之人同样是一名妖修,仿佛也理所当然。   不想打扰仙君与狼族青年,玉眠雪没再过去。   眼看越无虞转头看来, 他遥遥地拱手。   远处, 越无虞目光闪动一下, 再回头, 看一眼靠在自己身上,手上捧着一本书看的观澜。   观澜没动。他又翻开一页,将上面的内容看完了,这才说:“走吧。”   本来已经准备再趴下去、就当远处的玉眠雪不存在的越无虞:“……”   大尾巴挪开,观澜站起身,伸展一下身体。   听着龙族嗓子里发出的含混动静,越无虞爪子扣住云,难以自制地心痒。   他不会做什么。准确地说,今天,他已经做了足够多。   如果不是观澜就在旁边,不想被心上人看到自己过于“暴露本性”的样子,狼族大约会翻过身,在云上打滚。   他跟着站起,从英俊的狼,变成英俊的青年。   眼看身侧的巨狼消失,观澜若有所思,道:“我觉得……”   越无虞听着,略有提心。   观澜唇角一勾,“的确不错。”   幻狼的皮毛,有一种介于软硬之间的奇妙触感。靠在上面的时候,会觉得浑身都陷入其中。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放松的。   观澜回想一番自己在银湾时看到的场面,在心里确认:我和无虞,应该已经是可以用原形亲密地倚靠的关系了吧?   答案应该是“是”。   所以他放松地说:“这些日子,玉道友应该时时有事。”   越无虞眨眼,“澜哥?”   观澜看他一眼,矜持:“到时候,咱们应该总要在云上等待。”   越无虞心头有了预感,止不住地心跳,眼神明亮:“对。”   “下次再等,”观澜的视线在越无虞头顶短暂飘过,再转头,很从容的样子,“也是今日这样吧。”   越无虞忍不住笑出来。等到观澜再看他,他终于点头,应了声“好”字。   他的目光落在观澜身上,从俊美的脸蛋,到线条优美的脖颈。没再往下了,他转而记起方才,观澜靠在他身上不说,身前还压着他的尾巴。   就像是越无虞把观澜整个人环抱住。   原本以为自己要用漫长时间,来回味之前的两个多小时。可现在来看,他还有更多、更多机会。   ……   ……   岁星等啊,等啊,总算等来了观澜一行。   他给玉眠雪使眼色:怎么样?之前打斗得那么激烈,赢了没有?   玉眠雪起先莫名。到后面,想到什么,轻轻咳了一声。   岁星见状,失望,将其解读成:看来没有。   玉眠雪略觉好笑。   他看岁星往前,将方才一段时间的营业额交给观澜。   观澜先收下,再从银两,灵石中拨出一小堆,言简意赅:“工钱。”   岁星惊讶。他第一反应是“不必”,可在留意到余光中的玉眠雪时,他想了想,又点头,笑嘻嘻说:“谢过仙君!”   白日便这么结束了。到第二天,玉眠雪并未多言。   偶尔用几日昨天的借口还好说。要是用得太多,不得被岁星看出破绽?   他考虑仔细。没想到,越无虞依然开口,提出,他想与两人分别对战。   而后,观澜慢吞吞说:“说来,昨日事忙,倒是没修看摊子的偶人。”   嗯,这次是岁星提出来的。   他从昨日汲取了灵感。而在传音入密,请求仙君和越道友帮忙的时候,岁星也短暂想过,难道昨天,前辈也——   没来得及往下想,就听玉眠雪恍然似的点头,说:“那我去看着。”   岁星心头狐疑更甚。等到玉眠雪离去,他从云上往下看。见玉眠雪在茶摊上忙忙碌碌,一副仙人做派,给茶客们准备各样东西时却显得很自然。   岁星忍不住笑了。笑的时候,也揶揄自己:岁星啊岁星,你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见前辈做什么,都觉得普天之下,他最是俊朗无双。   他安静片刻,再转头看观、越二人。   不必岁星开口,观澜道:“去吧。”   岁星便匆匆离去。   他不像玉眠雪,为接下来的合籍仪式准备颇多。岁星的考虑,要简单很多。   他想,这一路走来,自己和前辈虽然积攒了一些钱财,但也远远说不上阔绰。唯有昨日,在仙君的宽容之下,得到一笔意料之外的财富。   岁星想用这笔钱做些什么。   想到玉眠雪如今最缺乏的东西,他的打算,就呼之欲出了。   两个小时之后,两人换班。   观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越无虞怀疑,他是否要睡着。   答案是“没有”。不过,观澜偏着头看他,叫:“无虞。”   越无虞尾巴尖绷紧一点:“澜哥?”   观澜说:“给我刷刷鳞片吧。”   绷紧的尾巴又放松下来,越无虞微笑:“好啊。”   更晚的时候,岁星看着玉眠雪从云上下来,重入茶摊。   他略有“心虚”,赶忙露出一张笑脸。   玉眠雪咳一声,跟着浅浅一笑,说:“仙君说,他与越小友另有事做。”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个“修好”的偶人。   岁星看去,见偶人落在地面,一点点变大,化作一个容貌普通,一眼看去,甚至记不住面孔的男人。   “好了,”玉眠雪说,“回去吧。”   岁星一笑,点头。   类似的事,后面到底又发生了几次。   转眼到了仪式当天。岁星与玉眠雪并未像是寻常人成亲那样,策马在城中打转。   甚至当天清晨,两人也是照旧帮忙看摊子。   直到吉时将近,岁星叫玉眠雪:“前辈,快来!”   玉眠雪稍后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铺展在岁星眼前。   岁星见状,有细微怔忡。转而,却露出惊喜笑脸。   他往前,并未接过灵光流淌的婚服,而是用力抱住玉眠雪。   “前辈,”他低声说,“我就知道。”   这句话后,他才放手,将婚服拿起。   时间往后。黄昏之中,云海如金。两个一身红裳的修士并立云端,听观澜嗓音拉长,道:“一拜天地——”   两人拜天,拜地。   观澜:“二拜高堂。”   虽然他起了代替长辈的证婚人作用,但观澜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受两人的拜仪。摆在岁星和玉眠雪面前的,是玉眠雪师父、天游宫老宫主的牌位。   对在出生之时,就抛弃自己的父母,岁星没有半点牵挂之心。而对玉眠雪而言,他尘缘早在千年前断去。如今能拜的,也就只有师父了。   今日的天游宫是藏污纳垢不假,但玉眠雪愿意相信,至少在师父在的时候,天游宫不是这番模样。   两人再起身,这一次,转向彼此。   观澜的嗓音里带上一点笑意,说:“对拜。”   岁星与玉眠雪面色红润,郑重朝对方拜下。   这一刻,两人同时察觉,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这场仪式,虽然简单,却也是受天道见证,被天道承认。   “礼成。”观澜最后宣布。   当晚,客栈当中。   层层阵法,隔绝了一切旁人对岁星、玉眠雪所在房间的听觉、视觉。   屋内温度渐高。岁星只觉得热,像是皮肤、头脑在同一刻被烧灼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宣布“礼成”之后,仙君又看了自己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后面,他再看前辈,原先的话就收了回去,变成一句含混的:“我倒是忘了,玉小友在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双修之法。   这就是前辈“会”的东西吗?   岁星的手臂挂在玉眠雪肩头,被焚烧的感觉愈来愈烈。   他感觉到了前辈。不光是用皮肤,还是用神识。   两人的识海逐渐贴近,相互交融。   某一刻,岁星的身体紧绷着,叫了声:“前辈——”   他听到玉眠雪半叹半笑,问他:“还要叫‘前辈’吗?”   岁星头脑里那根弦断了片刻。透过眼里的模糊水色,他看向玉眠雪。   岁星福至心灵,嘴巴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冒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明显给了玉眠雪极大刺激。   他骤然压住岁星肩膀,倾身吻了上来。   唇舌触碰,纠缠不休。   岁星心想:原来这就是如鱼……鱼水——   他很快没有心思细想了。   一切意识都被吞噬,他与玉眠雪一起去往欢愉的顶点。   两人的识海在这一刻完全向对方打开。更深、更本质的结合,出现在两人之间。   入睡前的一息,岁星记起:呀,竟然忘了。   他还给玉眠雪准备了一把灵剑。   用从仙君处得来的银两灵石买来。不是一把极好的剑,岁星却知道,它一定会被玉眠雪长长久久珍藏。   在他们还有的很多个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   岁星叫的两个字是:A,夫君;B,眠雪;C,_____(填空) 第234章 番外七   合籍之后, 岁星和玉眠雪又在右阳城停留了一个月,这才离去。   在两人的预想中,他们停留的时间其实会更久。不过, 观澜算出来,半年之后, 会有玉眠雪筑仙骨需要的灵宝出世。两人早些出发去取,能省去不少与人纠纷的麻烦。   岁星与玉眠雪由此告辞, 踏上通往新旅途的道路。   看着两人御剑离去的背影,观澜忽而开口:“无虞,要不然, 咱们也走吧?”   越无虞:“……?”   他原本以为,这又会是一次不会再见的告别。   狼族青年转向观澜, 眼里有些疑惑。   观澜一顿, 解释:“这段时日, 你实力的提升远胜以往。”这还是在岁星和玉眠雪\'以前经常摸鱼, 找借口出去给对方准备礼物的情况下, “我想,做了修士,的确还是该多实战,才好有更多提升。”   越无虞恍然。想到观澜口中的“咱们”, 他心头一喜, 知道这是观澜打算与自己同行的意思,自然不会反对。   眼看青年笑着应“好”,观澜跟着笑了一下, 闲闲说:“岁小友和玉小友新婚燕尔, 这一路也没什么磋磨。他们往北, 咱们就往南。”不当电灯泡。   越无虞自然不会反对。   他兴致勃勃, 让观澜唇角的笑意更大。   其实也可以让越无虞自己去的。   但话头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想到越无虞闭关渡劫那段时间的感受,观澜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安慰自己:算了。我出来这么久,说是到处游历,可在每个小世界的行走都很有限。之前还能推辞世界太小,或者之前已经看过。普华大陆上,却不好用这两个借口。   ……或者更简单一点。   他就是想和无虞一起,看四处风景。   ……   ……   出门在外,自然要与人相交。   “岁星”与“玉眠雪”都是传遍整个普华大陆的名字。虽然到这会儿,被闻牧和任务者泼在玉眠雪身上的污水都已经洗清。但再和人交往时,两人都为自己取了新的假名。   往好的方面说,是不想因为之前那一波三折的八卦故事,被人另眼相待。往糟糕的地方考虑,则是因为岁星与玉眠雪都知道,哪怕他们从天游宫离开的时候,连灵石都没多拿几颗,带出的最珍奇的东西就是帝浆果。可这话说出去,旁人不一定会信。   他们毕竟实力不足。如果暴露身份,很可能会招来麻烦。   由此,哪怕两人的新名字在往后的十年、百年中逐渐为众人所知,成为公认的新一代佼佼者,还是很少有人知道,原来他们就是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爱恨纠葛”的主角。   这是岁星和玉眠雪乐见的结果。是以,也可以想到,在再和应听枝见面,听对方直接叫道“玉前辈,岁道友”的时候,岁星和玉眠雪的第一反应,都是——   岁星:“应道友!”   玉眠雪:“应小友。”   直接把应听枝的话音打断。   三人这会儿同在一个秘境中。四侧乍看起来安静,却不能确保真的没有旁人窥探。   岁星和玉眠雪话音太急,听得应听枝不明所以。   岁星半是掩饰,半是提醒,嗓音微微抬高:“医仙谷一别,也有数十年未见了。”   应听枝先是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上次见面,哪里是医仙谷,分明是天游宫!   所以,岁星这话,意思是:他们现在,并不是以原先的身份。   应听枝眨眼,再开口时,话里话外,已经只有时日如梭一类谁都能说的感慨。   一直到岁星和玉眠雪把他们现在用的假名透露出来,他才恍然:“原来传闻中的两位俊彦,正是你们。”   岁星笑笑,玉眠雪则微微颔首。   应听枝没就“为何改名换姓”多说。哪怕不听岁、玉两人分析,他也能猜到一二。   医修转而和岁、玉二人问起两人这些年里的动向。得知重塑仙骨的天材地宝已经被搜集了七七八八,应听枝欣慰,说:“好!等到东西集齐,定要联系我。到时候,我请师父出关,帮你们开炉炼制。”   岁星与玉眠雪一通道谢。正当此时,与应听枝同行的修士回来了。   应听枝给岁星和玉眠雪介绍:“这是宫鸿。是个散修,之前是去前面探路。”   再转向宫鸿:“这是邢道友,薛道友。”两人的假名,是各取了命中的字编就。   宫鸿朝他们点头。双方各自招呼过,岁星好奇地看他片刻,转而问应听枝,问:“怎么不见那位圣子?”   应听枝微笑一下,说:“他回雪域了。”   岁星:“哎?怎么……”   应听枝露出无奈神色。在这点上,他应该算是和岁星二人同病相怜。走到哪里,都有人说起他们在说书人口中的样子。   他快速、含混地说:“他对外间风俗完全不了解,只因有一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习俗,便总要跟着我……也不想想,万一当初路过的正好是个坏人,他要怎么办?我给他讲了很久道理,才算把他劝动。”   岁星失望,“哦”了声,说:“我还想问问,那位道友原形究竟是什么。”   应听枝眼皮跳了一下,说:“什么原形?都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他就是寻常人修,只是族中修炼方式与外间不同。”   听到这里,岁星恍然。   他身侧,玉眠雪看着宫鸿,若有所思。   接下来一段时间,四人结伴同行。   与道途明确的岁星、玉眠雪,加上应听枝不同,宫鸿似乎是一个“杂修”。擅音律,会吹笛。同样擅刀法,擅蛊毒。眼看他对付秘境内妖兽时花样百出,岁星大开眼界。玉眠雪倒是神色愈发幽深,总时不时地朝应听枝看去一眼。   等到秘境结束,四人都算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又要各自上路。   临别前,他们一同去了一趟酒楼。四人欢饮达旦,因事先布置好禁制,岁星十分安心地多喝了一些。等到醉酒、醉灵之感一同涌上,他撑着下巴,迷迷糊糊地看着身侧道侣。   先想:我家前辈真帅!   又想:不愧是我的……夫君。   最后想:不过,他这会儿和宫鸿嘀嘀咕咕什么呢?   岁星想啊想,干脆凑上前。   肩膀上搭了一个脑袋,玉眠雪侧头,看向面颊发红,眼睛水润的岁星。   他忍不住笑笑,将人拉到怀中。   落入熟悉的怀抱,岁星轻轻打了个呵欠,倦意涌来。   临睡之前,他仍然在想:等明天,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   岁星醒来的时候,应听枝和宫鸿已经走了。他们要去东海,赶赴三十年一度的鲛人繁衍期。   岁星听着,心有遗憾。转而,又想起来:“对了!”   他朝着玉眠雪,把昨日的疑惑说出口。   玉眠雪听着,手在岁星背脊上轻轻抚过,舒服得岁星只想眯着眼睛伸懒腰。   但他还是控制住了,一心一意看着道侣。   玉眠雪说:“我过去曾听闻。雪中一族,擅音律,擅刀术,也擅蛊毒。”   他每多说几个字,岁星的眼睛就睁大一点。   到最后,岁星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宫鸿,其实是——”   玉眠雪说:“对。”   岁星:“那你昨晚?”   玉眠雪回答:“我问他,应听枝知道否?他说不知。又说,要我不要告诉应道友。”   岁星看他,玉眠雪继续道:“我原本觉得,还是该让应道友知晓。可宫道友又说,其实他们族中没什么‘以身相许’的传统。是他对应道友一见倾心,又从雪域之外的客商那里听到了错误的传统。等到想解释清楚,应道友已经不信了。他只好乔装改扮,想和应道友证明,他当真不是一味被传统束缚。”   岁星咂舌,说:“竟然还有这等事。”   玉眠雪柔声说:“不过,我与他讲好。等到下次与应道友再见,就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真相了。”   岁星听着,原先想说,那如果宫鸿不愿,岂不是永远……转念想想,对,他们之前才约定过,等到搜集好所有仙骨材料,就是下次见面的时候。   他笑了,说:“这样也好。”转而不言,只含情脉脉地看玉眠雪。   玉眠雪一哂,说:“如何这样看我?”   岁星道:“觉得好看。”   因他这句话,玉眠雪的神色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嘴巴抿起来,眼神晃动……最后,他低头,去吻岁星。   迷迷糊糊中,岁星听到一句:“是了,我也这么觉得。” 第235章 星际虫族(1)   在观澜的预想中, 他会和越无虞在普华大陆上停留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最好等到越无虞达到破镜飞升的修为,在从中离开。   然而在那之前, 出了一点意外。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太用得上自动刷鳞机,但偶尔越无虞勤于修炼, 观澜还是要转投机器。   这种情况下,刷鳞机的能源用完了。   观澜:“……”   他觉得这是个不太妙的预兆, 于是又是掐指一算。   这之后,观澜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微妙。   越无虞看着他,一点点提心。   等到观澜回神, 就见到越无虞屏息静气,一副担忧的样子看着自己。   他一哂, 说:“没事。”停顿一下, 解释, “这个世界还是不够强大。”   越无虞疑惑, 观澜的解释就又详细了点:“进来之前, 我觉得这里足够你修炼到飞升。但现在,岁星,玉眠雪……”哦,可能还要加上应听枝和宫鸿, 另有其他几名修士。   随着岁星和玉眠雪活下来, 天游宫覆灭,整个普华大陆,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这种情形中, 其他修士的命数也出现些许变化。   同一时期内, 涌现的俊彦足有十数个。按理来说, 是一件好事。   可还是那句话。普华大陆, 虽然比玄灵大陆略强,却依然是一个远远比不过三十三重天的普通修真`世界。   换言之,要说供养自己世界的修士,普华大陆努努力,也许就成了。可再加上一个越无虞,天道就有点撂挑子。   这番话说完,观澜一副想找天道算账的样子,越无虞倒是心态很好,说:“那我们换个地方。”   观澜看他,到底笑了。   他说:“行。不过,想‘请’我们走,总要付一点‘报酬’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他与普华天道讨价还价。   普华天道并不是一项清晰的意识。不过,观澜自有龙族传承,倒是真的能与之沟通一二。   这么过了些时候,两边有了定论。恰好,一个能量还算充沛,在观澜看来,与银湾有些相似的小世界出现了。   两人正式离去。   走之前,考虑他们与岁星、玉眠雪也算有一番交情,观澜朝他们传信。   这个时候,岁、玉二人还在搜集仙骨材料的路上。不过,接到观澜的信符,两人还是改换行程,再来见一遍恩人。   四人再聚,茶摊已经歇业了,他们就在观澜与越无虞租住的小院子里,摆了一场告别宴。   岁星感叹:“也不知道飞升之后,有无及机会再与仙君相见。”   观澜想了想,回答:“多半不能。”   他已经看过,从普华大陆飞升的修士,会前往另一个等级更高,危险与机遇都更多的修真文明。   理论上说,那个文明的实力如果持续增长,有朝一日,或许真的能连通三十三重天。不过,概率还是太小。观澜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岁星无谓的希望。   听到他的话,岁星长长叹一口气。失望是有的,不过,此前也有心理准备。   遗憾的话不再多说,几人一同举杯,干了杯中佳酿。   这以后,就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达到最小,越无虞再度感受到熟悉的、每次从小世界离开时都会感知到的风。   可这次,又有一处与此前都不同的地方。   他不再是意识一花,就来到另一个世界。   相反。他详细地感受到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风暴,体会到其中暴烈的元素能量,同时认识到,观澜究竟是多么强大,才能在这样的能量中毫发无损,自如前行,还能轻轻松松把他护住。   越无虞再度下了“一定好好好修行,有朝一日,与澜哥并肩”的决心。   不久之后,他们在新世界的街道上降落。   与观澜原先的判断一样,这个地方,的确很像是银湾。   虽然建筑风格有所不同,可其中生灵身侧徘徊的精神力量,盘浮在宇宙中的射线能量……观澜静静感受片刻,期间,听越无虞好奇,问:“澜哥——”   观澜:“嗯?”   他原本以为,越无虞要问起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打算。   观澜的想法很明确。第一,在文明形态类似的前提下,看看这里有没有能补充给刷鳞机的能量源。如果没有,就转而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定制新的刷鳞机。   第二,无虞现在是金丹中期修为,仍然需要大量的锻炼。和他斗法的修士是找不到了,不过像是曾经作为人类与兽人共同敌人的虫族,或者在与玄灵大陆链接的星际世界中曾经出现的星兽,都是不错的练手对象。   第三……如果前两个目的都不好达成,那就在这个世界随便转转,体验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同时,等待新的小世界到来,尽快和无虞离开。   短短一瞬,观澜考虑颇多。   然后,他听到越无虞问:“你最后从普华大陆带出来了什么东西?”   观澜:“……”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也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观澜随意道:“一些灵草灵植,灵矿灵石,还有那个世界特有的修行法门。”   对他的库存来说,这些都是边边角角的东西。   越无虞也知道这点。他叹了口气,说:“可惜。”   “还好。”观澜客观,“对了,还有那面镜子。”   三生镜。   正如岁星此前的考量,这是一样拥有极大成长性的法器。   在仅仅作为天游宫宫主私藏的时候,它就已经足够危险,能把一个大乘修士都吞入其中炼化。不难想象,假日时日,它还能吞噬多少东西。   普华大陆半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半是出自和观澜商议的考虑,决定把三生镜送出去。   听到这里,越无虞有点无言以对:“竟然……”   是早就在他们手上的东西。   观澜听着,倒是心态不错,说:“我去小世界,会被限制实力。想从里面取东西出来,当然一样会被限制。”   越无虞:“咦?”   也就是说,如果普华天道不愿意,他们其实是带不走镜子的?   观澜说:“不算赚,但也不亏。”   他用这么一句话,给前面的交易做了总结。   那以后,观澜的目光重新在身前街道扫过。   他还算愉快地说:“好了,刚来这里,先找个去处吧。”   越无虞回神,跟在观澜身侧,往前走去。   他看着观澜走啊,走啊。在越无虞终于打算开口,询问观澜,是否要先想办法找个这个文明的终端时,观澜停下了脚步。   越无虞跟着停下,顺着观澜的目光,看到一家——   餐厅?   对观澜而言,了解一个地方的最便捷切入点,便是食物了。   其中包含着一点越无虞到现在都没有领会到的隐秘心思:初次落在银湾的时候,正是因为身为小王子的越无虞给“小蛇”拿来了乳酪蛋糕,观澜才会一点点觉得,自己来到一个安全、可以让他放松的地方。   后来一次次去往新的世界,他选择的落脚点大多都与食物有关,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当然,也有那么十分之一二的考量,在于越无虞的手艺的确越来越好。如果不善加利用,总觉得有点浪费。   这些算是旧事,暂且不提。   当下,观澜从从容容,踏入餐厅。   虽然只是路边随便选定的一家,但整家店的装潢还算精美。门边的侍者们都穿着类似于礼服的服装,观澜看不懂上面的图案,不知道那些图画意味着什么。但是,各个种族对于美的看法往往是共通的。   他神识外放,笼罩在侍者们的脑袋上。   侍者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被自己引到座位上的两个客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话。   去座位的路上,观澜也在仔细调整“频道”。   在他入座的时候,与侍者们的沟通,已经可以通过简单的语言来进行了。   类似的经历,在每个新世界伊始,都会出现一遭。   越无虞也已经习惯。他坐在观澜面前,随手翻开摆在自己身前的菜单。观澜还在挑选,越无虞却已经指着上面几个看起来是甜品的东西,说上一份过来。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观澜很明显察觉到,身侧的侍者情绪发生变化。   “他们喜欢甜品……”   “果然是——”   “尊贵的雄虫大人。”   伴随着这些若有若无的想法,侍者的语气愈发柔和。   观澜不动声色,垂眼,心想,雄虫?虫?   和在银湾那会儿,舒尧和阿列克谢交手的对象有关系吗?   不太像。毕竟,看他身边这些,可都是人形。   也许是进化过程中的不同分支,也可能仅仅是名字一样。   这些话没必要说出口。他又点了几个菜,侍者便恭顺地一一记好,再退去后厨。   餐厅静谧,不远处,正在隐隐传来什么乐器被拉动的声响。   而在奏乐人环绕的地方,两个男性外表的“人”相对而坐。   他们身侧有一捧鲜花,还有一瓶酒。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戳盘子)在银湾那会儿,好像吃了不少虫肉……   小狼:谢谢,不想被误以为是虫:( 第236章 星际虫族(2)   今天是尤里乌斯和段升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一年前的今天, 尤里乌斯踏入了段升家门。   要用观澜的眼光看待,这好像是比较奇怪的一对——年纪轻轻,就立有战功, 前途无量的军部上校尤里乌斯,和大学毕业两年, 一直没有去找工作,仅仅靠着政府低保挥霍度日的段升。   如果他们还有其他感情基础, 那这段婚姻还算说得通。可是,两只虫又的确是在结婚当天才第一次接触。   不过,放在达林顿星上, 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段升是一只雄虫。一年前的今天,他二十四岁, 达到了婚配年龄。尤里乌斯是系统为他匹配的结婚对象, 他的战功, 让他成为了段升的雌君, 而非雌侍。   两个身份, 在达林顿星上同样象征“段升的伴侣”。只是就像观澜见过的古地球上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雌君与雌侍的地位也像是“妻妾”一样存在差别。   尤里乌斯对这段婚姻没有太大期待。   他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虫族家庭。雄父是一个略有家产的普通虫,雌父则同样来自军部。   与他自己不同,他的雌父并非雄父的正君。这让雄父在面对雌父时, 连偶尔佯装出的收敛都没有。   如果为尤里乌斯的童年绘制一副画像, 画像的主体,应该是一件昏暗的房间。小小的虫颤抖着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的雄父正在他的雌父身上“找乐子”。   情况最轻微的时候, 可能是鞭打。状况混乱一些, 就说不上是什么了。   在雌虫身上发泄完暴虐的情绪后, 雄虫会开启新的“娱乐”。   绝大多数时候,这个时间,他的雌父都会请求雄父,至少让尤里乌斯离开房间吧。   雄父大多时候会答应。理由是:“也对,这是属于他未来雄主的权力。”   在尤里乌斯面前虐待他的雌父,是教育他,这就是雌虫面对雄虫时该有的恭顺态度。可如果牵扯到另一个雄虫的利益,雄父就会乐于退让了。   但也有几次,雄父没有点头。   他大约是心情很不好,听着尤里乌斯雌父的话,当即再度狠狠地挥了一下鞭子。雌虫原本已经满身血肿,被这么对待,近乎要昏死过去。可雄父早有准备,将早前被雌虫放在一边的瓶子拿过来,把里面的盐水泼在雌虫身上。   尤里乌斯听到雌父惨痛的悲鸣,伴随着雄父愉快的大笑声。   他说:“不。把这么一个不懂事的雌虫嫁出去,是对他未来雄主的不负责。尤里乌斯,抬头!好好看看,以后,你要怎么服侍你的雄主。”   尤里乌斯不想抬头。   他不愿意看到雌父伤痕累累的身体。可在他发现自己的逃避只会带给雌父更多伤害之后,他还是去看了。   他以为自己会感同身受地觉得疼痛。可那一瞬间,落入他眼中的,只是雌虫忍耐痛苦,仍然温和微笑的眼眸。   “尤里乌斯……”   他仿佛仍然能听到雌父的声音,看到雌父的口型。   在雄父眼皮子底下,雌父仅仅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过,往后,他从雌父的嘴巴上分辨出,他在告诉自己:不要怕。   “尤里乌斯——”   多年以后,同样对他名字的呼唤落入他的耳中。   雌虫眼皮一颤,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永远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了。   这里有优美流畅的音乐声,有雄主给他准备的鲜花和美酒。虽然一年前的今天,他踏入段升家门的时候,的确抱着“我一定要……”的想法。但经过一年的相处,他逐渐意识到,段升是与他的雄父,或说与绝大多数雄虫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从未朝尤里乌斯动手。相反,他甚至承担一些家务。偶尔,还会用玩笑的语气和尤里乌斯说:“除了生蛋以外,我应该算是全能了吧?”   每当这个时候,尤里乌斯都会露出一个微笑。   他心想,自己的确是一只幸运的雌虫。大多雄虫,在迎娶雌君一到两个月之后,家里就会开始补充雌侍。可现在已经一年了,段升身边依然只有自己。   这好像缘于段升某种奇怪的坚持。他时不时会念叨一些尤里乌斯听不太懂的话,“一夫一妻”“人人……哦不,虫虫平等”。有时候,尤里乌斯会对段升的雄父、雌父产生好奇。在他看来,一定是同样与众不同的家庭,才能抚养出这么与众不同的段升。   可惜的是,他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段升的回答是:“他们已经不在很多年了。亲爱的,我不想在提起这些伤心的往事。”   尤里乌斯立刻开始愧疚。对呀,段升失去雄父、雌父的时候年纪还那么小。真是可怜的雄虫。   ——话说回来,段升的与众不同,会和这点有关吗?毕竟,他不像尤里乌斯,也不像其他虫,从小就生长在雄虫肆意在雌虫身上发泄暴虐欲望的环境中。   这样的心思,在尤里乌斯心头浅浅划过。同时,他又听到一声:“我说,尤里乌斯!”   语气加重不少。   尤里乌斯回神了。   他心头浮起一丝愧疚,在这么美好的时刻,自己竟然在走神。   桌子对面,段升明显也意识到尤里乌斯方才的心不在焉。   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雌虫,问他:“尤里乌斯,我们可以过一个开心的结婚纪念日吗?”   和绝大多数雄虫一样,段升的面颊轮廓显得柔软。只是当下,因情绪的变化,他的面孔也微微绷起,露出一种略显冷淡、生硬的神色。   旁边拉琴的侍者们见状,纷纷低下头去。   他们交换一下目光:雄虫大人生气了……   也难怪。他已经叫了那个雌虫三声,雌虫却始终没有给他反应。到这种时候才生气,侍者们其实已经开始惊叹于雄虫的好脾气。   他们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场景。低头不看,继续工作,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侍者们的预料。   雄虫发怒的场面没有出现。相反,雌虫仅仅是道了歉,雄虫的神色就重新温和下来。   尤里乌斯:“抱歉,我想到一些……”   “不用说抱歉,”段升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为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   侍者们激动了。对,他们看过之前的预订记录!这次结婚纪念日晚餐,竟然是雄虫主动订餐的。   他们近乎因此头晕目眩,落在段升身上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大胆。   这么温柔的雄虫啊。   不知道他家里有几个雌侍了?如果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应该会生活得很幸福吧。   “我知道的。”尤里乌斯回答。说着,他停顿片刻,又补充,“谢谢你。”   “谢谢?”段升已经不计较尤里乌斯前面的走神了。听到伴侣的说法,他略带好笑的重复。   “对。”尤里乌斯轻轻点头,举起杯子。   杯中,蓝色的液体微微荡漾。   这是达林顿星上一种有名的酒,同样也是段升精心准备的一部分。   尤里乌斯朝段升举杯,说:“你给了我从未想象过的婚姻……”再度停下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过去一年里,我生活得很幸福。”   段升看在眼里,只觉得一朵冰冷的花,朝自己露出柔软的内里。   他止不住地心跳,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的唇角微微勾起:“雄主。”   一年前,段升还有点不习惯这个称呼,甚至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嘀咕“什么‘雄主’?我是他的‘主人’……啊不,‘主虫’吗”。他也尝试过,让尤里乌斯叫自己的名字。不过,尤里乌斯某次在外面这么叫时,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那以后,两只虫就只在家里保留这样亲密的称呼了。至于在外时,段升也逐渐习惯了被称作“雄主”。   他回答:“我也很幸福。”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他们都没有留意到,早在这顿饭进行到一半儿的时候,就有奏乐的侍者忍不住打开终端上的摄像头,将桌边的场景录制进去。   同样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另一张桌子旁边,两个“雄虫”吃着刚刚被送上来的甜品,其中一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复而挪开,去看在场的侍者们。   观澜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怪异。到最后,他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越无虞看在眼里,不由问:“澜哥?”   观澜深吸一口气,说:“无虞。左边第三个侍者,去看他,不要让其他人注意到。”   越无虞疑惑地照做了。半晌之后,他面色跟着变化。   观澜看到,知道他也发现了。   左边第三个侍者,是在场所有土著中意志力最不坚定的一个。   他完全没有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窥探神识,还在一心一意沉浸在对段升的向往,与对尤里乌斯的微微妒忌当中。   他也想成为被雄主这么温柔对待的雌虫!   眼看侍者的眼神一点点火热,越无虞收回目光。   观澜说:“我原本以为,是听错了。”   但在仔细查看过身侧“人”们的生理构成之后,他不得不认识到,虽然有着类似的外表,但生理上,他们的确是两个不同的种族。   这甚至不像观澜和越无虞的人形。虽然族类同样存在差别,但两人人形时,是彻彻底底朝人类靠拢。可这个星球上的土著生物,和“人”这个蓝本,除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外,从血液颜色,到器官分布,竟然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我就说,”观澜又道,“这么一路走来,竟然一个女性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了。尤里乌斯和某个还没出场的正牌cp会有孩子的,不过基本只是打酱油提一嘴的程度。 第237章 星际虫族(3)   这个新发现, 成为了观澜和越无虞进餐时的一个小小插曲。   对身侧种族的种种猜测,让越无虞的情绪有点微妙——骤然发现自己身边可能都是过去的敌人,谁都会觉得吃不下饭的——好在, 他还算成功地及时整理了心情,让自己吃完了刚刚点下来的食物。   心里怪怪的, 不过味道还不错。   付账的时候,越无虞已经开始琢磨着去后厨瞄一眼, 研究虫子们的烹饪方式。   另一边,尤里乌斯和段升的烛光晚餐也结束了。   如段升期待的那样,这顿饭的后半场, 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他们喝完了酒,相互赠送了礼物。   他给尤里乌斯的, 是在星网上定制的金属徽章, 上面印有两人婚服的照片。而尤里乌斯给他的, 则是一个新的终端。   尤里乌斯因段升的礼物喜悦不已, 尤其是搭配上段升那句“和你在一起, 是我来到这颗星球以来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   他把这理解成了“从出生以来”。虽然段升的表达有点奇怪,但也不可能有其他意思了。   至于段升,拿到礼物,他的确高兴, 可惊喜的情绪就不如尤里乌斯那么明显。   也不怪他。结婚以后, 雄虫会直接取得雌虫的所有财产。所以尤里乌斯下单的时候,段升就收到了同步的通知推送。   当然,感动还是有的。尤里乌斯一定是察觉到, 结婚以来, 段升经常对着终端忙忙碌碌。又觉得段升那个政府配发的终端功能不足, 所以给他换了新的。   想到这些, 段升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这些温馨的场景,被一旁的侍者如实记录。当天晚上,就出现在虫星最大的论坛上。   主题:我遇到了梦寐以求的雄主!   1F LZ   长话短说,经常刷论坛的话可能对lz的id有印象。今天又来了一对特别的客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雄虫!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雄虫给雌虫准备了特别有心的纪念礼物,还提前好久好久在lz工作的餐厅订了位置。鲜花美酒烛光晚餐,要是有个雄虫这么对我,我死了也甘愿了。   2L   啊啊啊,真的吗,世界上竟然有这种雄虫?   3L   ls小心点,别让你的雄主看到你的发言……   4L LZ   口说无凭,偷偷上一小段录像。   [烛光晚餐视频]   5L   一分钟,我要知道这个雄虫的身份名字!   6L   酸了……看起来还很年轻啊,他的雌侍应该不多吧?我还有没有机会?   7L 回 6L   哪有雄虫会拒绝雌侍的。不过我原本打算申请优先匹配还没有雌君的雄虫哎,看到这个忽然好犹豫……   论坛里热热闹闹,坛友们行动力极强,已经根据发帖lz平常透露出的坐标,去找达林顿星上相近年龄雄虫的名单。   不久之后,“段升”两个字,连带他被公开出来的资料,一起出现在了论坛的帖子里。   237L   嚯,是只普通虫啊!   238L   上的是政府保底的大学,结婚以后才参加工作,也是政府提供给雄虫的保底岗位……   239L   果然,有得必有失。想过幸福美满的生活,就要放弃一些东西TT   虽然雄虫的地位远高于雌虫,但在一定范围内,雌虫依然可以拥有择偶权。   是选择成为位高权重者的“妾”,还是成为普通虫的“妻”?……尤里乌斯的答案是后者。而现在,因为段升的优秀表现,很多人开始犹豫第三个选项:成为这名普通虫的“妾”。   在“段升”大名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的时候,尤里乌斯和段升还在回家路上。   他们度过了一个圆满的夜晚。至少在段升看来是这样。   为了让这个日子更加圆满,接下来,还有最后一个步骤:回家以后,关上门,努力生蛋!   在虫族生活的一年中,段升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勉强适应。   没错,“一年”。   一年前,他还不是雄虫段升,而是地球上的一个普通职员段升。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他下班回家,在路上出了车祸。   撞到他的车子逆行,司机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怎么回事,开得和疯了一样。   段升对地球最后的记忆,就是其他车辆停在自己身边,大喊着“叫救护车”的声音。   那之后,他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存在地球,文明起源于其他地方。更有甚者,他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只“虫”。   乍听到这个消息,段升近乎崩溃。好在人类果然是适应能力很强的生物,他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并且和穿来第二天就来到自家、被匹配成为他的结婚对象的尤里乌斯友好相处。   不过,段升觉得,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他可以接受和一个雌虫“生蛋”,但要他像是这个世界其他雄虫一样,同时与一堆雌虫相处,还是杀了他算了。   说起来,他能成为雄虫,给尤里乌斯支撑起一片在这个世界中与众不同的天地。而非成为雌虫,命运完全被其他虫掌控,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想到自己这一年里的所见、所闻,段升的表情略有扭结。   他定定神,试图安慰自己:管别人做什么呢?做好你自己就行了——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因交通拥堵,飞行器短暂停留在空中。而就在他们停留之处的街边,正上演着一出雄虫“惩治”雌虫的场景。   高大、英俊的雌虫跪在地上,周遭是来来往往的车流,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可无论是这个雌虫,还是他面前的雄虫,都未在意这些。   “啪”的声响破开空气,鞭子狠狠落在雌虫身上。   “这个雌虫做什么了,惹得他的雄主这么生气……”   有路过的虫子悄悄感叹。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鞭响,雌虫的背脊上很快浮起道道血肿。而在又一次鞭子落下之后,他的后背彻底皮开肉绽!   鞭子带走一串血珠。屿,"汐+独_家这个场景,明显让他面前的雄虫兴奋了起来。   就连周边飞行器上的其他雄虫,呼吸都一点点炙热。   随着雄虫们态度的变化,一个个雌虫弯下脊梁,等待雄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纵情行为。   这种环境中,段升皱了皱眉头,挪开目光。   无论看到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认同这样的场景。   好在前方的交通倒计时已经快要归零,他和尤里乌斯很快就要从这里离开了。   段升期待着那个时刻快点到来。   多停留的每一刻,他都觉得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   十、九、八、七——   段升的眼睛一点点明亮。   飞行器再次启动,这时候,他身侧的尤里乌斯开口了。   方才餐桌上,雌虫就想到过自己的雌父,还有他在昏暗房间里,伴随着血腥味一起度过的童年。   而现在,外间的场景,对他而言无异于过往重现。   他年幼的时候,没有能力救下自己的雌父。等到他有了军功,可以给雌父稍稍争一点面子的时候,雌父却已经撒手人寰。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尤里乌斯在自己的婚配申请中,勾选了“成为雌君”的选项。   他知道,这么一来,自己的伴侣一定只是一个胸无大志、才华平庸的雄虫。   某种程度上,段升完全符合他的期许。但是,在其他方面,段升又与尤里乌斯的想象截然不同。   这些暂且不提。当下,看着一窗之隔,正在鞭子下受苦的另一只雌虫,他忍不住道:“段升?”   段升正松一口气:总算从那个地方开走了!   他心情愉快起来,带着点调笑意味地去看尤里乌斯,说:“嗯?别急啊,咱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尤里乌斯却说:“咱们能不能回去?”   段升一愣,不解:“回去做什么?啊,你是有东西落在餐厅了吗?”   不会是他送给尤里乌斯的礼物吧?   段升的心微微提起,又在视线对上旁边座椅上的袋子是放下。   他脸上还是笑容,心想,我就知道,尤里乌斯不会放下我给他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尤里乌斯又开口,说:“你可不可以……去阻止前面那只雄虫?”   段升:“……”   他眼皮跳了一下,缓缓转头,看着身侧的伴侣。   飞行器内没有开灯,唯有外间的光照落来,照亮尤里乌斯的面孔。   和绝大多数雌虫一样,他的雌君也有一张俊美的面孔。一缕头发垂在他的面颊边,为尤里乌斯添加了一重忧郁。   段升心疼了,说:“唉,早知道,咱们应该快点从餐厅走。”   这样一来,应该就能错过刚才的场景。   他话音落下,尤里乌斯眼睛眨动,问他:“那,可以吗?”   段升:“现在说‘可以’也没用了——啊,你是想让我回去?”   尤里乌斯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他想:雄虫的话,另一只雄虫还是会听的吧?   段升却拒绝了他:“这样不太好吧。”   尤里乌斯:“不好?”   “对。”段升和他分析,“我又不认识人家,他凭什么给我这个面子啊?而且,就算他听了,回家以后,会不会更凶狠地惩罚雌虫?亲爱的,咱们还是快点回家,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着早点开始写更新,早点把三更时间纠正回来的,结果又是十点多了才到家……TT   好冷啊,希望春天早点来吧。 第238章 星际虫族(4)   随着段升的话, 尤里乌斯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暗淡。   看着他苍白起来的面色,段升也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柔声说:“等那个雄虫发泄完, 不生气了,他们也就结束了!没关系, 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想点开心的。”   尤里乌斯却明显开心不起来。   他心想:发泄完?不生气?   不, 雄虫的“生气”是没有尽头的!他太了解了,那些施加在自己雌父,施加在雄父名下其他雌虫身上的惩罚, 对雄父来说,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游戏。   他们喜欢看雌虫痛苦, 却又无法挣扎的样子。尤里乌斯曾亲耳听雄父说过:“只是几只雌虫而已, 就算是军雌, 打死了, 又能怎么样?我是雄虫, 先祖的荣光照耀着我!这些雌虫,只是没有用的玩具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雄虫的脚还踩在一只雌虫身上。他把对方当做一个虫体脚凳,而在尤里乌斯家中,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场景。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 尤里乌斯太清楚了。遇到段升这样的雄虫,对他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与段升相处的这一年, 他心头的复仇之火被一点点浇灭。听着段升念念叨叨“生蛋”, 慢慢地, 他也有了“也许就这么过下去, 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的念头。   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可否与其他雌虫联合起来,结束这荒诞的一切……”相比,“接受段升的好,与他度过幸福、安宁,不存在伤害的一生”,是个再轻松不过的决定。   尤里乌斯的确快要被说服了。他将“与普通雄虫结婚,炮制一场意外,拿回自己财产的掌控权”的计划束之高阁,不知不觉,就与段升度过了几百个日夜。   可在今天晚上,也许因为晚餐时记起的,属于雌父的悲哀目光。也许因为刚刚见到的,与过往太过相似的一幕。那团已经被淹没在灰烬里的火苗,竟然有了再度复苏的架势。   他维持着沉默。段升见状,略松一口气:没反对,就是已经答应了吧?   尤里乌斯长得很好看。他们两个的虫崽,应该也一样可爱。   唔,希望崽儿是雄虫。绝对不是段升重男轻女——不对,重雄轻雌。哪怕已经接受了再也不能回到地球的现实,骨子里,段升仍然是那个在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青年。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孩子是什么性别,自己都一定会好好宠爱他。不过,这世道里,雌虫还是太难了。他无法保证,自己的孩子会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温柔耐心,愿意关爱雌虫的雄主。既然如此,还是直接寄希望于孩子是雄虫,不会在婚后失去虫身权利吧。   段升默默地盘算着,又有点发愁。   可惜啊,这个世界不存在“性别检测”这回事。雄虫与雌虫的性别比,又达到了十分惊人的1:1000。   雄虫的超然地位,也是由此而来。   要不然,辛苦尤里乌斯多生几颗蛋?数量多了,有雄虫崽儿的几率也大一点吧。   思索间,飞行器停了下来,段升与尤里乌斯从中离开,走进家门。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段升跃跃欲试,又带了一点矜持,笑着问尤里乌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他暗搓搓地想:这种时候,标准答案应该是“一起洗”!   可惜的是,在看到尤里乌斯表情的一瞬间,段升的喜悦淡了下去。   尤里乌斯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虽然回了家,但他明显还是神游天外的样子。表情是灰暗的,一点都不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感到高兴。   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段升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转为憋闷。   他问尤里乌斯:“你在想什么?”   这算是明知故问了。   眼看尤里乌斯回神,露出踟蹰神色,段升皱眉,语气再度加重,说:“你是不是还在想刚刚那只雌虫?”   尤里乌斯抿了抿嘴,下颚线条紧绷着,点头。   段升心头瞬间升起一股火苗。他在原地踱步片刻,又转回头,来到尤里乌斯面前。   他说:“我刚刚和你说什么了?我去阻止,真的能有用吗?”   尤里乌斯无声地摇头。   段升说:“你看,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尤里乌斯,你还想要什么?”   尤里乌斯心想:我想要的,是有一天,我再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苦恼。   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够实现。   他最终没有开口。看他这样,段升的情绪一点点冷却下来,骤然意兴阑珊,说:“好了,我知道了。咱们的结婚纪念日,对你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没有。尤里乌斯想要反驳。   被段升带去餐厅的时候,他很高兴。收到段升的花,段升的礼物的时候,他非常确信。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同僚们,会有无数雌虫妒忌自己。   段升继续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雄虫,不是虫皇,也不是祖神。如果我是的话,一定让所有虫族的比例是一比一。这么一来,一个雄虫也只能和一个雌虫在一起。但是,我不是。我能做的,就是只和你就一个人——一只虫在一起。除此之外,我这没什么能做的。   “尤里乌斯,你选择成为一个雄虫的雌君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点吧?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呢?”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伴侣。   他想要从尤里乌斯脸上看到懊恼、后悔。如果尤里乌斯道歉了,那这依然可以是一个圆满的夜晚。然而,他的雌虫呈现给他的,是深深的茫然。   “我不知道。”尤里乌斯说,“祖神为什么要让雄虫和雌虫是现在这种关系呢?”   段升疲惫,说:“你成绩比我好,学校比我好,应该比我要清楚吧?……上古时代,虫族还没有发展出现在的科技。那个时候,为了繁衍,每一只雄虫,都被珍惜地保护起来。他们由此拥有了权力、地位,还有雌虫们的信仰。后来社会发展,科技进步,这份关系却始终没有改变。”   尤里乌斯静静不言,像是陷入了某种悠远的情绪。   段升看他,心想,算了。至少这个晚上,尤里乌斯一定没有心情和自己生蛋。   饶是如此,他仍然怀抱着一点期望。   段升问:“你还想回去找那只雌虫,对吗?”   尤里乌斯没有回答。   但这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段升咬了咬下唇,没有多说,扭头进了卧室。   他没有锁门。多可笑,这种时候,他还是想给尤里乌斯一次机会。   不久之后,听到门外传来的徘徊的脚步声时,段升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   可惜的是,尤里乌斯仅仅是停留在门外,而没有推门进入。   更久之后,雌虫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之后,他离开了家门。   尤里乌斯!   段升到底是从床上起身了。这一次,是因为气恼。   还有委屈。   怎么会有这种雌虫?他给了尤里乌斯自己能给出的一切,换来的,却是对方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为了其他人,离开家?!   如果是其他雌虫——段升不愿意这么想,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里雄虫们习以为常的一个雌君、一堆雌侍的家庭环境,哪怕平时上班,经常因为他只有尤里乌斯一个伴侣而被同事们嘲笑,段升也不打算更改。   但是,这一刻,他心里的确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如果是其他雌虫,这会儿,应该在高高兴兴、心怀感恩地“讨好”着自己吧?   他要的真的不多。段升没有大部分雄虫那样血腥残忍的爱好,他仅仅保留着地球宅男的小偏好,想看尤里乌斯穿上他的军部制服,再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脱下来而已。   雄虫深吸了一口气,翻过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过了会儿,他又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家门口,将家门锁上。   “不想回来的话,”段升自言自语,“那就不要回来了。”   门外,尤里乌斯听到“咔哒”一声。   他身体微微颤动。   没错,走出家门之后,他其实并没有上飞行器。   理智上,他知道段升说的没错。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街道上的鞭刑,大概率已经结束了。   可是,还是有一股不知名的欲望驱使着他,让他想要做点什么。   原本,对段升的感情,正在与这股欲望斗争。   可现在,身后响起的锁声,正告诉他,他好像没有第二条路好选了。   尤里乌斯轻轻叹一口气,到底迈步离开,再度登上飞行器。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溜了溜了 第239章 星际虫族(5)   前面耽搁了一通, 再出门的时候,街上的拥堵已经消失了。   长街寂静。尤里乌斯设置了自动驾驶,随后靠在座椅上, 静静看着前进的方向。   虽然离开家门,但说实在的, 他并没有想好待会儿要怎么做。   哪怕真的再度遇到那对雄虫、雌虫呢?尤里乌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会这样,只能说明那个雌虫被虐罚的时间极长, 极久。联想到雌父的一身暗伤,尤里乌斯的心绪登时沉下。   他觉得担忧。   沉寂片刻后,尤里乌斯还是打起精神, 决定先不管这么多了,还是继续往前吧。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 说明段升说的没错。他的确不该“多管闲事”, 回去以后, 好好和段升道歉。   如果遇到了。尤里乌斯抿了抿嘴巴, 脑海里顿时冒出许多想法。其中一条, 是:就算救人,也不能直接上手。对,我可以假冒其他身份,让那个雌虫被我“挟持”。   他的思路一点点变得清晰。接下来一路, 尤里乌斯都在完善这个计划。   不过, 当飞行器拐入之前见到那一幕的长街,尤里乌斯还是失望了。   果然不在。   飞行器盘浮在空中,尤里乌斯看着路灯下的血迹。   他像是听到了那个陌生雌虫的哀嚎。而这不是他的错误, 相反, 他只是遇到了任何一个雌虫都可能遭遇的事情。相比之下, 尤里乌斯是多么幸运。   他因自己的幸运而愧怍。就在这个时候, 一辆警用飞行器留意到他,开了过来。   对方朝尤里乌斯示意,要他打开飞行器门。   尤里乌斯眉尖一拢,照做。   两个穿着制服的雌虫从对面飞行器上下来,冷冰冰地问尤里乌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尤里乌斯一怔。   电光石火的工夫,他心跳猛地跳动。   奇怪——他意识到,太奇怪了。如果忽略掉前面的事情,那这儿只是一个普通的街道,普通的路灯,自己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停留?   除非有什么状况,让这里变得不再“普通”。   尤里乌斯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他有了一个猜测,不过,他不会在两个警察面前说出口。   他平静地回答:“飞行器的导航设置错了,我正在重新设置。”   警察狐疑地看他,一个进入飞行器,查看控制台。另一个继续盘问尤里乌斯,问他:“你要去哪里?”   尤里乌斯回答了晚上去过的餐厅名字,解释说,自己和雄主之前在那里用过餐。回家以后才发现,有东西被落了下来。   警察“哦”了声,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们没问尤里乌斯要更多理由。比如,他为什么是独自去取。对虫族们来说,雌虫干活儿,雄虫在家里躺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恰好,前面查看控制台的警察也从飞行器上下来。   他朝同僚点了点头,肯定了尤里乌斯之前的说法。从飞行器上的记录里,能看出他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不要在这里多待了,”两个警察告诉尤里乌斯,“快走吧。”   尤里乌斯眼神晃动一下,问:“发生什么了吗?”   警察看他,尤里乌斯流露出一点担忧,说:“我的雄主在这附近工作。”   警察扯出一个隐约的微笑,说:“没事。”他们和尤里乌斯透露了,“有一个被惩罚的雌虫跑掉了,我们会把他抓回来,交给他的雄主的。”   尤里乌斯屏住呼吸。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听到了这个答案!   尤里乌斯心情激动。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遏制住了情绪变动。   “怎么会这样?”他嗓音抬高一点,表现出一个雌虫理应表现出的惊诧与愤怒,“他怎么能——”   “好了,”又有其他飞行器过来,警察准备去那边盘问,“快点去取东西吧。回家晚了,你的雄主也会更不高兴的。”   之所以是“更”,是因为警察已经默认,落了东西的尤里乌斯原本就会受罚。   基于此,他们给了尤里乌斯一个友善的建议。尤里乌斯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飞行器上,启动,离开。   一直到离去很远,他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雌虫的眼神一点点冷静下来,心想:他伤的那么重,能逃去什么地方?……我要去哪里找他?   还能找到他吗?   ……   ……   无独有偶。在尤里乌斯思考雌虫去向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巷中,有人正在观察他。   越无虞说:“是之前在在餐厅看到的那个——”他停下来,还是很难把“虫”字说出口。   观澜“嗯”了声,目光落在飞行器上。透过玻璃,看着其中的尤里乌斯。   他从尤里乌斯身上看到:经过半晚上的找寻,尤里乌斯最终确认自己没办法找到之前的雌虫。他失望地回到家里,又在家门口站到第二天中午,终于被允许进入家门。   那之后,他和雄虫有了一点点争执。准确地说,是段升在生气,尤里乌斯在退让。   段升反复质问尤里乌斯,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尤里乌斯否认,段升心头的怒意却越来越浓重,说:“我已经对你很好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知足的?”   说:“有多少人想成为我的雌侍,可我只想要你一个!”   说:“我对你太失望了——跪下,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的身体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段升。   对雄主下跪,对绝大多数雌虫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也的确是尤里乌斯第一次听到。   迎接着他的目光,段升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   他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让尤里乌斯知道他错了。   眼看段升不打算改口,尤里乌斯到底缓缓地弯下膝盖。   他跪在地上的一瞬间,哪怕是作为旁观者的观澜,都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时间回到当下。街边的小巷中,没有段升,只有观澜和越无虞,还有不远处的雌虫。   观澜眼睛眨动一下,没说太多,仅仅简单道:“他或许能帮忙。”   越无虞惊讶:“他?”   观澜含混地“嗯”了一声。两人身后,尤里乌斯之前见过的、那只伤重的雌虫正靠在墙上。   这个世界的能量体系和修真`世界相差太多。观澜试着给对方用了回春丹,有用,但起效很慢。   外面明显有人在追捕他们。而这只是他和无虞来到新世界的第一天。   他们需要有人指路,也需要对方帮他们增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尤里乌斯出现了。从对方返回来找寻受伤雌虫来看,观澜认为,他会是一个好人选。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微微抬起下巴。   他袖口,一股灵光涌出,往尤里乌斯面前铺陈。   一个晃眼的工夫,尤里乌斯周遭的一切都暗淡下去。唯有眼前的道路,还是光亮的一片。   这样的场面太奇怪。尤里乌斯甚至觉得自己晚上喝酒的醉意终于涌现上来,让他神志不清。   但是,飞行器已经在朝着灵光指向的方向前进了。   怀揣着诸多疑惑,尤里乌斯看着飞行器停留在一条巷子前。   巷口寂静。从尤里乌斯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巷另一侧繁华明亮的街道。   他喉咙有点发紧,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醉酒,他的头脑明显还很清醒。但是,他可能遇到了某种新型武器。   这么一来,之前警察的话也就有了解释。一个重伤的雌虫,原本也不可能独自离开。一定是有人把他带走,那么,对方的目的——   尤里乌斯误打误撞,猜出了一半儿答案。   剩下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   在他权衡是否要离开飞行器、去前方查看情况的时候,眼前的小巷入口,出现一片浅淡的涟漪。   涟漪当中,人影若隐若现。   尤里乌斯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幕,难道自己果然遇到了某场关于达林顿的攻击?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这个时候,人影走了出来。   尤里乌斯觉得对方眼熟。不过,他没想起来,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身前两人。   雌虫浑身戒备,手放在飞行器的手动操作杆上,随时准备报警。   就在这个时候,人影往旁边让开。   尤里乌斯瞳孔一缩,看到了观澜与越无虞身后的雌虫。   五分钟后。   飞行器打开了隐匿模式,尤里乌斯和两个外来者一起站在巷子里。   观澜简单介绍:“我们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正在虐打他。先把人救下来了,但是不太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办。”   之具体情况要更复杂一点。看到雌虫遭遇的时候,观澜同样看得深了一点,确保对方不是什么逃犯,或者其他穷凶极恶之辈。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把观澜吓到了。   如果他不出现,雌虫十分钟后就会死。而他被虐打的原因,仅仅是他帮雄虫穿靴子的时候,把雄虫想要的鞋带花纹打歪了。   “……给他用了内服的药。”观澜压下对这个世界主要生灵文化习俗的不喜,嗓音还算平稳,“起效比较慢,不过,他现在在恢复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观澜的话。在他讲完这句的时候,靠在墙边的雌虫手指颤动一下,缓缓睁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攻:好像有人在cue我(挠耳朵),我的名字下章就出场了!   只有……名字→_→   (所以正攻不是这章的伤员啦) 第240章 星际虫族(6)   受伤的雌虫, 有一双乌金色的眼睛。   他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侧环境的变化。这让雌虫的身体紧绷起来,本能地摆出防御的状态。   并没有成功。   在抬起手臂的一瞬间, 他又意识到什么,强行命令自己, 将手臂放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前面昏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根据经验, 只要能在雄主发泄怒意的时候坚持下来,他就可以获得一段时间相对平静的生活。   相反,如果在雄主施加惩罚的过程中激怒对方……雌虫拒绝考虑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 在他等待了五个数之后,预想中的新惩罚始终没有降临。   相反, 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走到他身前, 不是雄主, 雌虫不会认错雄主的靴子。   “感觉怎么样?”一个陌生的嗓音问他, “身体有哪里不对劲吗?”   雌虫咽了口唾沫, 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警惕,抬起眼睛。   做好了在抬头瞬间,被一鞭子抽在脸上的心理准备。然而,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映入眼帘的, 是一条空旷、幽暗的巷子。飞行器的探照灯照过来,落在他与身前那只虫的身上。   两个雌虫的目光撞在一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试探——   受伤雌虫的瞳仁微微缩小, 不可思议道:“你是雌虫?”   尤里乌斯安静片刻, 回答:“对。”   受伤雌虫不傻。看形势, 他也能猜到, 自己大约是在受伤之后被救下来了。   对此,他的反应是:“你疯了吗?”   哦,不单是眼前这只,还有更远处的两只。   与餐厅的侍者们不同,受伤雌虫理所当然地把观澜、越无虞也归纳到“同类”的范畴。   毕竟,雄虫是不可能对雌虫抱有怜悯之心的。   听到他的话,尤里乌斯皱眉。   他看受伤雌虫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难道段升说的的确没有错。对方即便得救了,想的也是雄主会因此生气?   顶着他的目光,雌虫又道:“你会被抓起来的。”停下来,很明显因为什么联想而瑟缩一下,“对待反抗雄虫的雌虫,他们不会手软,只会把你……”   他没再说下去了。但是,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好听。   雌虫原本以为,听自己这么讲,尤里乌斯会后悔。   可尤里乌斯只说:“我知道。”   雌虫道:“那你还?”   尤里乌斯没回答,而是问:“你想活下来吗?”   雌虫哑然。他原本直起的身体一点点靠回原处,而后,他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扭过头,朝自己背后看去。   对观澜来说,没有在瞬间修复伤势,意味着回春丹在这个世界里出了问题。但在雌虫看来,事情则是——   “我的伤竟然已经快好了?祖神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虽然他的伤口还很脆弱,稍微一碰,就会传来一股刺痛。但是,它们已经开始愈合了。   因他口中的“祖神”两个字,尤里乌斯的眉尖微微拧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因为出门之前与段升的对话?   虫族们口中的“祖神”,在最初的时候,是虫族的繁育之神。在传说里,所有流传到现代的虫子,都是他的后代。   在旧虫星因天灾而濒临毁灭,古老年代的先辈们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虫口骤减的时候,部落里仅有的、活下来的一只雄虫,在后半生里,日夜不停地与其他雌虫进行□□,让虫族文明得到了延续。   祖神本虫,加上后来诞生的其他雄虫,由此获得了超然的地位。   没办法,雌虫的数量太多了,却无法依靠自身进行繁衍。想要后代,就必须要有雄虫。而雄虫数量太少,必须被珍重地保护起来。   尤里乌斯陷入短暂的思绪,这时候,他身前的受伤雌虫再度开口。   他从原先的振奋中冷静下来,微微苦笑,说:“嗯,至少能活到明天天亮。”   这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雌虫甚至认为,尤里乌斯他们不应该救下自己。他们的行为,除了触怒雄虫,也触怒维护着雄虫们的雌虫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张了张嘴巴,准备劝尤里乌斯快走。把自己丢在这里,不要让人发现他们和自己的联系。   可在这时候,尤里乌斯回神,说:“不,也许有办法。”   雌虫抬头看他。一瞬间,尤里乌斯从他眼里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光。   而后,雌虫像是意识到什么。那点若有若无的光线,迅速地再度熄灭了。   “能有什么办法?”他的苦笑更加清晰,“我惹怒了雄主,又在他惩罚我的时候失踪。”   一旦被找到,脸上被刻字,成为最低等的雌奴,已经是法律之下,最宽容的处置了。   尤里乌斯听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雌虫说的没错。但是,这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想了想,他缓缓开口,说:“那就不要留在达林顿了。你说得对,那个雄虫不会怜惜你,却会拼命地寻找你。”   对雄虫们来说,雌虫是财产,是所有物,唯独不是一个独立、与自己平等的存在。   像段升那样的雄虫,还是太少太少了。   雌虫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尤里乌斯告诉他答案:“黑海星云,费因斯星盗团。”   雌虫瞳仁蓦地缩小。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尤里乌斯。尤里乌斯心想,其实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竟然给出这种建议。   但他仔细梳理了一番情况,认为这的确是当下最妥善的答案。   尤里乌斯和他介绍:“星盗团的团长是一个疯子。每次与军队作战,都会给军队造成大量损伤。你如果能顺利加入,至少性命会比较有保障。”一顿,“我是说,虽然军队不会放过你,但是,在被军队抓到之前,你的日子,会比留在这里好过很多。”   随着他的话音,观澜与越无虞看他的目光隐隐发生变化。   尤里乌斯留意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越无虞还好,观澜眼里却充满了若有所思。   这样的不同,让尤里乌斯心头微微“咯噔”一下。   也许他过于大意了,竟然在两个不知底细的人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想到对方救下了眼前的雌虫,尤里乌斯又稍稍放下心。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也被举报,被抓去监狱,同样成为最低等的雌奴。   如果是这样,他就……和这个雌虫一样,想方设法去域外,投奔星盗团吧。   尤里乌斯这么想完,心情平息很多。   他继续道:“虽然大多数星盗团都有这样的特性,但是,据我所知,费因斯星盗团的团长,不像一般雄虫,会对手下们出手。他和他的手下们,就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听到这番话,雌虫的视线明显再度亮了起来。   “我之前不知道,”尤里乌斯说,“他的手下们为什么那么替他卖命。不过,如果你能加入进去,还能在里面站稳脚跟,我可能就会明白了。”   雌虫没听懂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尤里乌斯前面给他的建议,已经足够让他心怀感激,说:“谢谢你。”   讲话的同时,他手撑着地面,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尤里乌斯原本想拦住他。但是,作为一个拥有战功的上校,他很快分辨出来,雌虫的动作虽然勉强了点,但他的伤是真的已经恢复大半,能够支撑他进行一些活动了。   他跟着起来,看雌虫手放在胸前,深深地朝自己鞠了一躬。   除了尤里乌斯之外,观澜和越无虞也有份。   再度直起腰的时候,雌虫道:“对了,我是——”   对待救下自己的虫,起码得说明身份吧?   雌虫是这么想的。不过,在他说到这里之前,尤里乌斯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   “不要告诉我。”尤里乌斯打断他,“我对你的了解越少越好。”   雌虫先是一愣,随即点头。   看他这样,尤里乌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知道要怎么去黑海星云吗?”   雌虫犹豫,摇头。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仅仅在新闻中看过的地理名词。但是,有一个目标,总好过对未来一片惶惶然。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再次皱眉。   这是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开始思索,能否利用自己在军部的关系,想办法把雌虫塞在某艘战舰上。但在那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两个陌生来客开口了。   之前不说话,是因为观澜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现在,有了一个清晰的目的地,他主动道:“也许,我可以送这位先生过去?”   “你?”受伤雌虫不太确信地看他。   他的疑虑并非出于对观澜的不信任。只是,他知道观澜在说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雌虫不想牵累救命恩人。   尤里乌斯却眼前一亮,记起自己刚来到巷子口时看到的场景。   他怀疑那两个虫原本就是星盗团的人。这可以解释对方为什么会拥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技术,也能解释他们这会儿的提议。   他接口:“如果可以麻烦您二位的话——”   “不麻烦。”观澜说,“正好,我也去别的地方转转。”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个世界的正攻就是……   某个星盗团头子:(打呵欠)有人叫我? 第241章 星际虫族(7)   虽然观澜这么说了, 但受伤雌虫还是不太赞同的样子,“不。你们也说了,警方在找我, 整个星球的防御系统都会紧盯我!这种情况下——”   “你现在还没有被找到。”尤里乌斯二次打断了对方的话,“这应该能说明两位先生的实力了。”   他一边讲话, 一边朝雌虫使眼色。   雌虫看他,头脑有些发懵, 后知后觉:自己面前的虫,和更远处站在一起的两位,难道不是一起的?   这个认知, 加上尤里乌斯的明示暗示,让雌虫的嘴巴微微抿起。   他心动了。这个时候, 尤里乌斯又加了一把火。   “让你伤口快速愈合的药物, ”他说, “也是那两位先生慷慨解囊。”   因他这句话, 受伤雌虫的目光更加明亮。   他明显想说点什么。但是顾及尤里乌斯之前的话, 他没有开口。   “这样的话,”雌虫说,“就提前谢谢你们了。”   观澜微微笑一下,没有多说。   雌虫却深吸一口气, 道:“请原谅我, 无法给出合适的报酬。”   作为一只结了婚、有雄主的雌虫,他婚前的一切财产,都被对方握在手中。   对尤里乌斯和这只雌虫而言, 这都是非常常见, 提不出一句不对的事情。可观澜听完, 竟然问:“你要把你的东西带走吗?”   雌虫茫然, 观澜上下打量他片刻,报出一个数字。   他还念叨了一些类似于“精神损失费”“医药费”的词汇,雌虫与尤里乌斯是彻底听不懂了。   观澜看在眼里,叹口气,再度认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欠缺。   “算了。”他淡淡说了一声,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枚灵舟。   雌虫与尤里乌斯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两只虫都没认出观澜拿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们根据双方前面的对话猜测,也许这是某种飞行器的启动装置?   尤里乌斯有点激动。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见证某种远远强于军方技术的飞行器隐匿方式。但是,他看到了更让他惊诧的一幕。   身前男人将那艘小小的灵舟抛起。越往高,灵舟越大。   眨眼工夫,原本只有一根手指长的东西,成为了足有十个尤里乌斯的飞行器大小的庞然大物。   而且,它的长度、宽度还在不断增加。   尤里乌斯屏住呼吸,清晰地看到,一个巡逻无人机从灵舟身侧飞过。   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的头脑完全无法处理这一信息。一直到观澜叫了同样恍神中的受伤雌虫一声,要对方与自己一同离开,尤里乌斯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那颗与人类所在方位不同的心脏,在这一刻,同样“怦怦”狂跳。   观澜叫他:“你——”   尤里乌斯没反应过来。   观澜看他,轻轻“啧”了声。尤里乌斯感觉到一阵风迎面吹过,伴随着风,一样带着金色光泽的圆片停留在自己面前。   “拿着。”观澜说,“你可以通过它联系我。”   不用说,他给尤里乌斯的,自然是一枚曾经出现在无数客人手中的鳞符。   尤里乌斯咽了口唾沫,谨慎地用手指捏起小小的薄片。   观澜想了想,补充:“只有你能看到这个东西。”   尤里乌斯瞳仁缩小,脑海里再度闪过无数信息。   只有他能看到?为什么,因为里面绑定了他的某种信息吗?不,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满心疑问。这个时候,观澜和越无虞已经要离开了。   临走前,越无虞传音入密,问:“澜哥,把他留在这里可以吗?”   会这么说,实在是受伤雌虫的遭遇,给越无虞带来不小的冲击。   在银湾的时候,他将权力转交给内阁之前,兽人国度虽然同样存在皇室,却绝不存在一方可以随意虐打另一方的情况。   哪怕是他与观澜曾经去过的,文明发展程度最低的秦纵那个小世界,也有明文律法规定,主人不得随意打杀奴仆。   这个世界主要生灵的文明形态,却是一方性别可以直接在大街上打死另一个性别。   考虑到尤里乌斯也是一个雌虫,难怪越无虞会这么问。   对此,观澜的回答是:“可以。”   越无虞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他,观澜,加上那个前面受伤的雌虫,已经乘着风,来到灵舟上。   特殊的登船形态,明显给了那个雌虫不小的震撼。越无虞看他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也不知道是对方这会儿更加惊愕,还是自己。   大约是意识到前面的回答不足以让越无虞放心,观澜又补充了一句:“他那个‘雄虫’,状态和舒尧有点相似。”   在餐厅的时候,观澜就意识到这点了。   对此,越无虞的反应是:“咦?”   又是一个穿越的?   惊讶之余,他也放下心来。   想到舒尧的种种表现,越无虞认为,尤里乌斯应该的确是安全的。   “对,”观澜漫不经心,“短时间内,他不会遇到生命威胁。”   而且,其中发生的事,会给尤里乌斯带来更多、更深刻的变化。   考虑这些,观澜没有提出带尤里乌斯一起走的事。   听着他的话,越无虞:“……”总觉得自己原本担心的不是这个意思。   灵舟起飞了,上面的人最后朝尤里乌斯挥了挥手。   尤里乌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和自己告别。   他同样抬手挥动。过了好一会儿,灵舟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再看身边的一切,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尤里乌斯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有触觉。除此之外,这个动作,也提醒了他掌心里圆片的存在。   想到那个奇怪的家伙曾说的“别人不会看见”,尤里乌斯的思绪再度复杂起来。   同一时间,灵舟上,观澜问受伤的雌虫,“你叫什么名字?”   雌虫一愣,心想,对,他们果然不是一边的。   他说了自己姓名:“瑞斯·霍兰德。”   “瑞斯,”观澜简单地叫他,“那个黑海星云的大致方位,你知道吗?”   瑞斯:“……”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他没想到观澜会这么问。但是,身下的灵舟,之前给他治疗伤口的药物,又的确是超乎他想象的东西。   瑞斯定了定神,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去查。”   观澜微笑一下:“那就这么决定了。无虞,”转头吩咐,“你帮他设置一下,看能不能屏蔽别人对他终端的追踪。”   之前是在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瑞斯的信号自然也被挡在隐匿阵法之类。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要连接星网,搜寻信息,势必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越无虞点头,说:“我试试。”   ……   ……   灵舟越来越远,这时候,尤里乌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飞行器上。   他把鳞符塞在自己的口袋里,那之后,隔了许久,还是没有启动飞行器。   他知道自己回去以后,会遇到什么。   没有雄主的允许,他不可能进到房间。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在屋外站上一整夜。   不对。在看了时间之后,尤里乌斯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已经接近凌晨了,所以,是半晚上。   如果没有遇到刚才的两个人、还算顺利地救下那只雌虫,尤里乌斯不会对这个结果有疑议。   可现在,他刚刚劝导一个雌虫从达林顿逃离,去投奔自己过往的敌人。   一点叛逆浮上尤里乌斯心头,他短暂地想:没有段升提供的证明,我也没办法去住酒店……   雄虫对雌虫的“人身权”掌控,体现在虫族社会的方方面面。   既然这样,干脆在飞行器里待上整整一个晚上好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放下靠椅,调整好姿势,在上面躺下。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尤里乌斯完全没办法入睡。   他反复地想着自己刚才与雌虫的对话,还有那两个陌生来客与雌虫的对话。到最后,思绪又定格在“费因斯星盗团”几个字上。   他刚刚告诉雌虫,这个星盗团的团长是一个疯子。   不光是尤里乌斯。所有曾经与费因斯交过手的虫,都会有这种想法。   他完全不恐惧受伤,更不在意牺牲。   他的手下们前赴后继,一次次地对着守卫军发起攻击。   很多时候,军方也会不解: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其他星盗团的行为虽然一样让虫头疼,但他们的目的还算有迹可循。   金钱,资源,自由。罪犯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可是,几次与费因斯打交道的经验,却告诉尤里乌斯,不,不是这样的。   每当他觉得他们丧心病狂,他们就会做出诸如“救下一个运奴船的雌虫”的事情。而在他觉得他们还算好心时,他们又能做出“把同一条飞船上,作为老板的雄虫切成一片片薄片”的耸人听闻事件。   星盗团团长的“疯子”大名就是从这里来的。   真是让虫搞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表述好像有点让人误会   正攻也是雌虫哦   已知:在阿晋的标准里,雄虫vs雌虫算是纯爱   那么:如果是雌虫vs雌虫的话……算不算纯爱中的纯爱?(学术.jpg) 第242章 星际虫族(8)   伴随着对星盗团的回忆, 尤里乌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往的战场。军部对于未婚雌虫来说,是一个类似于伊甸园的地方。他们知道,有朝一日, 自己会从中离开。但是,在一个没有雄虫的环境中, 所有雌虫们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奋斗的日子……   虽然伴随着许多伤痛, 可对尤里乌斯而言,仍然是一段无比美好、珍贵的回忆。   他在梦里露出笑容。以一个不算舒服的姿势,一觉睡到了白日天亮。   早晨六点半, 尤里乌斯准时睁开眼睛。   以他昨夜的入睡时间,这一晚的睡眠, 一定谈不上充足。   但他习惯了。清醒之后, 就调整好飞行器的目标地点, 准备直接去往单位。   虽然因为已婚的缘故, 尤里乌斯被从前线调回, 但他并未退役。   相反,他加入了达林顿星的守卫军。   这里是一颗远离战场,但同样远离虫族文明中心地带的星球。不算繁华,却也有十亿虫口入住。   这个数字, 意味着星球上的雄虫数量大约在十万上下。   十万雄虫, 掌控了达林顿的经济、政治。不过,这只是“理论上”。   虽然各个岗位上的官员,加上财团的管理人员都是雄虫, 但是, 真正做事的, 始终都是雌虫。   这也让虫族之间诞生了一种说法:雄虫们只是表面们光鲜而已, 实际上,他们更像是被雌虫们娇养坏了的花。一旦离开雌虫们支撑起的大棚,他们完全没有能力承受外界的风雨,只能随着时间而凋零。   这说法,引来大量雌虫的心疼。可尤里乌斯对此的观感很微妙,谈不上具体缘由,只是忍不住想:什么“花”还会伤人,杀人?   长话短说。总之,除非雄主们特地提出要求,结了婚的雌虫,往往会继续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虽然雄虫们的要求几乎都会被满足,但雄虫们也会希望自己家里规模庞大的雌君、雌侍们继续为他们创造价值。所以,被留在家中的雌虫才是少数。更多人,就像尤里乌斯一样,依然要忙碌地工作。   这一工作,就到了中午。   大校职衔,放在整个军部看来不算高。但在达林顿星上,已经是除了掌控军区的少将雄虫外,最高的职位。   有下属为尤里乌斯打来午饭。尤里乌斯礼貌地朝对方道谢,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吃。   下属察言观色,低声问:“加西亚大校,昨天,您的结婚纪念日……”   他认为尤里乌斯家里发生了什么,这才让长官心烦得不想吃饭。   尤里乌斯一顿。该说下属敏锐吗?刚刚那一瞬间,他的确在想:这个时候,段升应该起床了。   雄虫们的工作往往非常轻松。平常,段升往往是一觉睡到中午,再慢悠悠地起床,吃尤里乌斯早上已经放在烹饪机里、此刻按时做好的饭菜。   他不会去管碗筷。吃完之后,要再休息一会儿,才会出门上班。   抵达他的工作地点,往往在下午两点以后。用段升的话来讲,“看看终端,喝喝茶,嗯,偶尔签两个字,就要下班了”。   虽然轻松,但段升的工资并不低。按照国家财政来看,他的收入,出自未婚雌虫们缴纳的税款。   鉴于雄虫、雌虫的数量差别,哪怕在这一项支出上限定了“未婚”,雄虫们的收入也会十分可观。   尤里乌斯不说话,这让下属的心一点点提起来。   他已经准备好去叫医疗机器人来给长官检查身体了。这时候,听尤里乌斯开口:“我下午有点事,先不来了。”   下属眨了眨眼睛,迟疑着劝:“长官,起码要——”   在他看来,如果尤里乌斯这句话是出自对雄主的爱,他一定会更加欢欣雀跃。可事实上,他的长官眉眼中透露出的,只有苦恼和麻烦。   下属由此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而他的话音落在尤里乌斯耳中时,尤里乌斯起先没听懂。还是在对上下属的目光后,他才意识到:“不,卡列博,我没有受伤。”   卡列博很不赞同地看他。   “真的。”尤里乌斯强调。他又想起昨天遇到的受伤雌虫,他们现在有顺利从达林顿离开吗?如果答案是“是”,那依照那艘奇怪的“船”的速度,他们应该已经行进的不短的距离。   卡列博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尤里乌斯看他,忽而问:“你的匹配结果会在一个月后下来吗?”   卡列博点头,面上并无多少喜悦。   在现行的法律框架下,雌虫们过了一定年龄,就没有“成为雌君”的选项了。等待他们的,仅仅是作为雌侍,被雄虫们更加随意地对待。   尤里乌斯知道,卡列博对婚姻的兴趣不大。但是,现在做出决定,已经是最有利的选项了。说到底,除了诸如昨晚那样受了重伤,几乎必死无疑的雌虫,有谁愿意离开祖神的光辉,成为过往战友们的敌人呢?   祖神,光辉。   这两个词在尤里乌斯心头闪过。他嘴巴动了动,到底说:“成为雌君,雄虫会有所顾忌。”   卡列博再度点头,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多说了。   他道:“加西亚大校,你的午饭还在这里吃吗?”   一边讲话,一边瞄向不远处的餐盒。   尤里乌斯笑了,回答:“当然,我可不能让你的工作白费。”说着,到底将餐盒打开,三口两口吃完,这才起身,换下军装,改穿常服,驾驶飞行器离开。   腹中很饱。足够的食物,让尤里乌斯以一个饱满的状态,回到自家门口。   下飞行器前,他没忘记删掉从昨晚到刚才的记录。   尤里乌斯盯着门锁,迟疑自己是否要尝试将其打开。   就在思索的时候,门自动开了。   尤里乌斯心头先是一沉。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踩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时间点。   段升出现在门后。他看尤里乌斯的目光十分复杂,带着一点怜惜,更多的却仍然是端起来的架子。   段升警告自己:你可千万不要对尤里乌斯心软。   事实上,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心软了。   昨夜辗转反侧良久,他终于睡了下去。梦里,都还依然在委屈:我对尤里乌斯还有哪里不够好吗?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个雄虫,会用昨晚的方式去庆祝结婚纪念日?   没有。   据段升平日听工作里接触的其他雄虫聊天时得到的消息,这种特殊的日子,他们往往会选择在自家开一场淫`乱的排队,让自己的雌君与雌侍们一起好好伺候自己。   可他不同。他精心给尤里乌斯准备了惊喜,换来的却不是夜晚的珍重对待,而是尤里乌斯直接离去!   这种情况,放在其他雄虫身上,尤里乌斯已经被关在地下室抽鞭子了。或者就像是他昨天遇到的、想要帮助的雌虫一样,直接在大街上被惩罚。但是,他竟然会心疼对方在门外站了整整一晚,主动帮对方开门。   段升沉着脸,往旁边让开一点,用眼神示意:还不进来?   尤里乌斯犹豫一下。他在想,回来真是太正确了。段升看在眼里,则在想,哦,他大约已经知道了教训。   他心头的郁气平息一些,看尤里乌斯走进家门。   在段升曾经生活的地球,有一种说法,是:父母不会对孩子道歉,但是,会叫孩子去吃饭。   现在,段升使用了这份经验,对尤里乌斯说:“我还没有午饭。”   尤里乌斯停顿一下,说:“我去做。”   距离段升下午上班的时间已经没多少时候了,启动自动烹饪机有点来不及。所以,这次尤里乌斯选择亲自动手。   段升靠在门边,看他洗菜、切菜。   厨艺是所有雌虫必须修习的技能,也是他们照料雄主日常生活的细节之一。哪怕在军校,都占据了一部分学分。   尤里乌斯在这方面的成绩不好不坏。当然,其中的“不好”是和其他精于此道的雌虫对比。放在段升面前,已经很够用了。   他回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所以,这会儿尤里乌斯只做了段升的分量。   等到饭菜上桌,段升绷着不太愉快的表情开动。吃了一半儿,他意识到,尤里乌斯自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身侧。   会这样,应该是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吧?   抱着这样的认知,段升别别扭扭,说:“你也吃吧。”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到底回答:“好。”   没必要反驳,这是给自己增添麻烦。   雌虫之间,也流传着诸如此类的生存智慧。   没有新鲜食物了,他从储藏室里给自己取了营养棒。   在一些家庭中,这才是雌虫们的主餐。   段升看在眼里,再度确认了两件事。   尤里乌斯真的知道错误了,他在尝试弥补。   还有,自己对尤里乌斯真是绝无仅有的宽容,平常竟然允许他和自己一同用餐,吃同样的饭菜。   也许正是这样的特别对待,让尤里乌斯有了昨夜那么说话的底气。   段升不是觉得尤里乌斯不能有话直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地球人,他虽然来到这个社会,却不打算让自己被雄虫们同化。   可过度的宽容,已经让尤里乌斯失去了分寸。好在他及时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还有纠正的机会。   想着这些,段升放下餐具,问雌虫:“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道歉,说他再也不会做出昨晚那种事了。还有,主动来和他生蛋。   段升有些心热,视线慢慢从尤里乌斯身上滑过。   来这里这么久,他还真没见过不好看的雌虫。哪怕这样,尤里乌斯也是其中十分出类拔萃的一个。   在段升舔舐一般的目光中,尤里乌斯说:“该出发了。再不去上班,你会迟到的。”   段升:“……”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没有观老板,瑞斯在尤里乌斯再次赶到之前已经死了,现场也被清理干净。   尤里乌斯在外面徘徊了一夜,凌晨时回到家门口。心神恍惚中,他在星网上看到了昨晚论坛上的帖子。看着一片羡慕的发言,尤里乌斯开始自我怀疑,也许自己就是错了,他明明过着让所有雌虫妒忌的生活,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现在——   尤里乌斯:……他有点烦。   遥远的星盗头子:hi~ 第243章 星际虫族(9)   段升嘴角微微抽搐,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尤里乌斯。   在他的注视之下,尤里乌斯倒是显得十分坦荡。   他一副关切段升,为段升着想的样子, 看得段升略有郁闷。   他可是雄虫啊!雄虫,是需要准时准点上下班的生物吗?要知道, 像段升这样,一天之内, 能有半天打卡上班、下班,已经是难得的“勤奋”了。   绝大多数雄虫,会更类似于他的同事们。两天打渔, 十天晒网。工资却还是照发的,或者说, 哪怕不去上班, 雄虫们的工资也不会少。   他们承担着重要的生育任务。留在家中, 为国家的后代建设添砖加瓦, 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不过, 段升也仅仅是郁闷,并没有生气。   他一边觉得尤里乌斯没有情`趣,一边又觉得,真不愧是尤里乌斯啊。   段升开解完自己, 唇角勾起一点, 说:“行,我去上班。”停顿一下,脸上流露出一丝对尤里乌斯的关切, “你待会儿收拾完碗筷, 就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整整一晚上, 都……”   晚上回来再生蛋, 也是一样的。   听着他的话,尤里乌斯笑笑,没有就“整整一晚上”做出解释。   还是那句话,雌虫之间,也流传着属于他们的生存之道。   适当地让雄虫产生一些误会,会让雌虫们生活得更好。   尤里乌斯送走段升,处理了碗筷。想了想,还是出了门,启动了角落里的一个稍小一些的飞行器。   在雄虫不出门的情况下,雌虫可以使用对方的飞行器,并且得到比较宽松的上路待遇。但现在,段升把大飞行器开走了,尤里乌斯的选择就成了当下这样。离开家之后,不断有摄像头在他身上扫描。走过一段距离,还有警察前来查岗。   他习以为常,并未在意。   等来到单位,卡列博见了他,惊呼:“加西亚大校!您怎么来了?”   尤里乌斯道:“事情那么多,”他的上司,那只雄虫少将,就是一个典型的享乐型虫,尤里乌斯需要把他名义上需要做的事情都处理好,“难道就在家里闲着吗?”   卡列博摸摸鼻子,说:“也不是。不过,我原本以为——”长官回去之后,就会留在家里的。   但现在的场景,也让他高兴。   大校还能神色如常地出现,就意味着他回家之后,也没有遭遇什么严苛的对待。   卡列博忍不住说:“如果我匹配到的雄主能和段先生一样,就太好了。”   尤里乌斯一怔,说:“这样吗?”   卡列博眼睛微微睁大,担心长官误会,忙说:“我不是要和段先生——”虽然关系好的几个雌虫嫁给同一个雄虫是一件常见的事,但看段升结婚一年之后,仍然只有尤里乌斯一个雌君,就能意识到,对方有多么喜爱他的长官了。这种情况下,卡列博只会羡慕,却不会想要插手。   他暗暗祈祷,希望自己的雄主也能像段先生。不,哪怕只有段先生的一半儿好,都是好事。   顶着下属紧张的目光,尤里乌斯好笑,说:“放心,我没有误会。”   卡列博笑笑,放心下来。尤里乌斯则咳了一声,说:“好了,把要批示的文件拿出来,我慢慢看。”   在他忙忙碌碌的时候,星网上,某个论坛中,昨夜的帖子还在发酵。   已经有行动力强的单身雌虫,在确认了段升的身份之后,准备直接与他见面了。   卡列博会解释,说他并不是要与段升发生什么。可对这些雌虫来说,事情就是:我一定要和段升发生些什么!   这样的雄虫实在太难得了,说是千里挑一都不为过。   他已经有了雌君。对有些雌虫来说,这固然让人失望,却也不是大事。   雄虫迎娶雌君,往往需要经过系统的审批。但拥有雌侍,除了审批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指定。   确认了自己想要的雌侍之后,雄虫可以提出申请。只要被指定的雌虫未婚,还没有成为另一个雄虫的财产,这种申请几乎不可能被拒绝。   段升不久之前还吐槽过:“被那家伙,”他的一名同事,“指定的雌虫才八岁!竟然也能通过吗?天啊,祖神……”   他也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会遇到类似的场景。   看到大着胆子找到他的工作地点,拦住他的飞行器,说“我想要成为你的雌侍”的陌生雌虫,段升懵了。   他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那个自称“凯尔”的雌虫眼睛弯起来,笑了,说:“真是可爱的小布丁。”   小、小布丁?!   段升知道,在虫族的文化里,雄虫往往和甜品,果酱,诸如此类的柔软甜蜜物质挂钩。但他穿越过来一年,从未在尤里乌斯口中听到类似的称呼。这会儿骤然被这么描述,他的面颊一下子泛起红色。   凯尔见状,再度微笑一下,说:“怎么样,愿意成为我的雄主吗?”   雄、雄主?!   段升说:“我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凯尔毫不在意,“我的雄父很宠爱我,愿意给我选择自身婚姻的机会。来之前,我也看过你雌君的资料了。一个大校……”一顿,听不出他对尤里乌斯究竟是什么看法,“好吧,勉强配得上你。不过,我只要成为排在最前面的雌侍就可以了。”   段升咽了口唾沫。   毫无疑问,凯尔是有魅力的。长腿,细腰,与尤里乌斯不同的金发碧眼。哪怕在虫族的审美里,他也很帅气了。   根据段升这一年里对虫族的了解,一个出身还算好,模样也好看的雌虫,往往会有两条路。要么,像是尤里乌斯一样,成为普通雄虫的雌君。要么,早早被更加位高权重的雄虫定下来,成为他们的雌侍。   说来好像还是与尤里乌斯差不多。但是,能直接指定漂亮雌虫的雄虫,能是什么正经虫?所以,他们更倾向于选择前者。   而现在,凯尔走了第三条路。   比起喜悦之类的情绪,段升更多是惊讶。   “我不明白。”他说。   凯尔看他片刻,笑了,说:“好吧,我告诉你。”   他点开自己的终端,给段升看了论坛首页。   昨晚侍者发的帖子还在,热度极高,带着“爆”的标志飘在首页。那以外,还有很多组队贴、呼吁贴,以及已婚雌虫的树洞贴。   段升乍一看,就见到:“之前一直以为,我的雄主已经很不错了。他的脾气还算好,只会偶尔罚我几鞭子。可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更好的雄主。”   “有虫要一起去达林顿吗?”   “我说,单身雌就算了,已婚雌能不能要点脸,不要在这种时候掺和啊?你们不怕雄主看到你们说了什么吗?想挨更多鞭子了?”   里面还夹杂着与他无关的帖子,比如:“求助,我的雄主昨晚喝醉了,说很喜欢我的眼睛,想把它们做成标本收藏……”   段升哆嗦一下,说:“这是怎么回事?”   凯尔看他这样,唇角弯起来,说:“你应该会迎来一大批雌侍申请了。不过,应该很少有人能比得过我吧?”   他张扬,自信的样子,像是一束光,照进段升因尤里乌斯略感郁闷的胸膛。   不要误会,他可绝对没想要出轨。呃,虽然在虫族文化里,他即便真的和凯尔发生了什么,也不算“出轨”。只是,段升会忍不住想:如果尤里乌斯也像是这个雌虫一样,对我更加坦白,大胆……嗯,热辣辣的大胆,而不是昨天那样,纯粹让我为难的大胆。对,这样该有多好。   他晃晃脑袋,说:“凯尔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打算要雌侍。”   凯尔惊讶地看着他。段升露出坚定的神色,说:“请你让让,我要回家了。我的雌君在等我呢。”   睡了一个下午,尤里乌斯应该休息好了吧?据说,雌虫生蛋的样子,会非常可口呢。   段升想入非非。再回神时,凯尔却还是心有不甘,不愿意离开。   段升的脸色微微沉下来。他不是有意要对这个好看的雌虫凶,但是,他知道这样有用。   “如果你还不走的话,”段升说,“我就要呼叫警察了。”   雄虫享有官方力量的优先保卫权。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哪怕这会儿达林顿的大街上正在发生一起牵连数十只雌虫的连环飞行器相撞事件,一旦段升做出呼叫行为,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他都会是警方选择的对象。   听他这么说,凯尔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没直接开口,段升却从他脸上看出:有没有搞错,这个雄虫竟然……   段升定了定神,上了自己的飞行器。   凯尔露出挫败的目光,到底不敢挑战雄虫的权威,从他身前避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段升:我不是有意的,是他们贴上来的_(:з」∠)_!   尤里乌斯:……(不开心)   现在——   段升:我不是有意的……   尤里乌斯:受伤的雌虫他们有没有顺利找到星盗团?他们能不能被星盗团接纳?祖神真的值得信仰吗? 第244章 星际虫族(10)   虽然人走了, 可飞行器是自动驾驶,段升的心思不必放在上面。他脑海里依然是凯尔的样子——不不不,是凯尔给他看的帖子。   段升回想着论坛的名字, 搜索,打开, 注册。   他一气呵成,很快进入论坛页面。   这里的雌虫显然很多。短短时间, 除了昨晚侍者发视频的帖子以外,刚刚段升看到的帖子都已经沉了下去。不过,新的内容也十有八`九和他有关。   他大致看了看。许多对他的夸赞, 对尤里乌斯的羡慕乃至妒忌。   接下来半程时间,段升都花费在上面。   “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我是段先生面前的雌虫。”   “尤里乌斯·加西亚, 最年轻的大校之一。除此之外, 好像也乏善可陈。他凭什么配得上段先生?”   “那个雌虫竟然只给段先生送了山与"三) 夕一个普通的终端!简直是糟蹋段先生的心意!”   “段先生, 成为我的雄主吧, QAQ!”   “大家帮忙看看,我这个条件,如果申请成为段先生的雌侍的话,可以排到第几?”   段升点进去看了。映入眼帘的, 就是一张雌虫的自拍, 还有他的家世背景、个人财产方面的介绍。与尤里乌斯和凯尔都不一样,这只雌虫充满了健硕的美感。他无疑是英俊的,神色也非常坚毅。相比之下, 尤里乌斯太清冷, 凯尔又太热情。   段升胡思乱想:好像听办公室的其他虫说起来过, 这种类型的雌虫, 往往是最“耐玩儿”的。他们的胸,腰,包括屁`股,都能带给雄虫很大的享受。   他的喉咙有点发干,赶忙从帖子里退了出来。   这绝对不是精神出轨,仅仅是对于美的欣赏而已。   那之后,段升又点开了几个帖子。那些准备自荐枕席的雌虫,实在是各有千秋。到后面,他甚至有些眼花缭乱了。   等到飞行器停在自家仓库里,段升没有第一时间下去。   他有点忧郁。论坛上的陌生雌虫们越是夸赞,就越对比出尤里乌斯的不识时务来。   段升想,尤里乌斯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他那么喜欢尤里乌斯,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心理准备。不,这绝对不是牺牲。虽然在虫族文化里,他的选择不符合主流。但是,段升毕竟是地球人。   他仅仅是希望,尤里乌斯能够对他更上心一点。就像是凯尔,会主动到他办公地点的门口等他。或者,像是办公室其他雄虫的雌君。   偶尔,段升会见到他们被雄虫同事们带进办公室。那个时候,他可能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每当此时,段升心头就会冒出一点浅淡的羡慕。他知道,尤里乌斯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方面配合自己的。   段升长长地、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的沉闷心情,一直延续到进家门。   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段升并未就此感到意外,他伴随着逐渐亮起的灯光来到卧室,然后——   嗯,这下子意外了。   尤里乌斯竟然不在。   看着整整齐齐,有军队手法,一看就是被尤里乌斯整理好的床铺,段升简直被气笑了。   他在卧室门框上靠了片刻,决定给尤里乌斯拨一个通讯。   对方很快接通了,轻声叫:“雄主?”   段升心想:哦,是在有其他虫在的地方。   他没直接不给尤里乌斯面子,而是说:“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   尤里乌斯解释:“今天下午,加文少将来了军区。”也就是他的长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请对方在各种文件上签名的机会,尤里乌斯很庆幸自己下午来了,否则的话,工作不知道还要被耽搁到什么时候。   段升有点怨气,问:“其他雄虫,难道比我还重要吗?”   尤里乌斯安静片刻,说:“雄主,请不要这么想。”   他说话的时候,办公室里,坐在主位上,身边、桌子下面都靠着、跪着雌虫的少将雄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虽然雄虫之间也有等级差异,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承认另一只雄虫对他的雌虫的主权的。所以,加文少将这会儿并未斥责尤里乌斯接通通讯的行为。   不过,尤里乌斯还是不愿意太耽搁工作。   他紧接着又说:“今天晚上,我也许会晚些回去。厨房的烹饪机里留有食材,请您……”   段升打断他,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和来找我的雌虫一起吃晚饭了!”   还是那句话,他没有“出轨”的打算。但是,尤里乌斯的行为,让他很不高兴。   段升这么说,是想气尤里乌斯一下,告诉他:我也是很受雌虫欢迎的,你也适当的讨好我一下,让我知道我对你也很重要,行不行?   可落在尤里乌斯耳中,他心里的想法则是:来找段升的雌虫?   他……果然也只会有一年的热情吗?   这是尤里乌斯早有预期的结果。他有些茫然,但是,并未向着段升考虑的方向发展。   这是两个种族文化差异造成的必然,一定程度上,也说明过去一年中,段升虽然一次次说,他只会有尤里乌斯一个雌君。但是,除了口头承诺以外,他并没有给尤里乌斯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在两人刚刚闹过矛盾的时候,听到段升这么说,尤里乌斯绝不会认为这是段升想要“和好”的信号。他只会,也只有可能会觉得,段升到底要走上和其他雄虫一样的老路了。   真是不值得意外。   他安静一下,轻轻“嗯”了声,说:“我结束工作以后,就会回家的。”   通讯挂断,段升看着终端干瞪眼。   瞪着瞪着,论坛里的话也再度浮现出来。虽然崭新,有很多新功能,但论坛说的没错,这只是一个大众的品牌,普通的型号。如果是其他更加大方、喜欢他的雌虫,应该会给他买更好的吧?   段升表情变化一下,出门了。   他不是觉得自己这一走,就又能遇到凯尔,或者其他说着要来达林顿星寻找自己的雌虫。只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工作是吧?我倒是要看看,要是工作回来之后,你发现我不在了,会做什么!   ——答案是,没什么。   三个小时后,尤里乌斯饿着肚子,抵达家中。   他比段升更快地发觉了对方不在。后者还需要看卧室确认,尤里乌斯却是一眼就发现,大飞行器被开走了。   一看厨房,烹饪机里的食物还热乎着。   尤里乌斯便盛出来吃了,再收拾好一切。最后,他上床,准备睡觉。   昨晚休息的还是不够。虽然这会儿时间不算很晚,可尤里乌斯眼睛一闭,就陷入睡眠。   在他安然入睡的时候,段升那边,就要热闹多了。   他之前出门,原本只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吃饭。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同事。   同事看出他神色不对,问他发生了什么。段升没有实话实说,他已经看过新闻,知道昨晚那只受伤的雌虫后来失踪了。他到这会儿还关心着尤里乌斯,不希望对方和那只雌虫扯上关系。所以,他仅仅道:“尤里乌斯在加班。”   话虽如此,同事已经从他脸上的憋闷看出一些答案。   同事笑着勾住段升的肩膀,说:“要我说,你那个雌君虽然不错,但也没好到那种地步吧?段升,你要学会给自己找乐子。听我的,有十个八个雌侍,你就不会大晚上的出来闲逛了!”   段升说:“那你怎么还在外面?”   同事眼珠子转了转,凑近,和段升咬耳朵:“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要去吗?”   段升看他。   同事说:“保管刺激。”   段升想了想,点头了。   如果是其他时候,他不会这样。但是,尤里乌斯实在太让他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多做点什么。   抱着这样的想法,段升和同事来到一个会所。   同事给他介绍:“那些雌奴,基本就会流入这种地方。喏,随便玩儿。”挤挤眼睛,“把雌侍弄坏了,财产就少了。这些东西弄坏了,可不会有什么损失。”   段升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大地开了眼界。   他见到一个和论坛照片里身材很像的雌虫。饱满的胸肌,长且健硕的双腿。   对方跪在地上,背平直地横在段升眼前,纯粹就是一把凳子的样子。   同事“哈哈”地笑了一声,把段升的手拉过去,放在对方身上。   “轰”一声,段升脑子炸了。   第二天天亮,结婚以来头一次,段升没在自家床上醒来。   同样是这天天亮,尤里乌斯缓缓睁开双眼。   他很快发现,段升不在家。   尤里乌斯原本以为,这一刻,自己多少会难过一点的。   但事实上,他依然心里只有一声: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   段升:我已经对他很好了,是他自己不知道感恩。   尤里乌斯:……   星盗头子:(谆谆善诱)我就说吧,雄虫嘛,都是这么厚颜无耻的 第245章 星际虫族(11)   段升的第一反应是心虚。   昨天晚上, 他实在有些冲动了。现在想想,虽然……可毕竟,还是不太应该。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穿好衣服,立刻离开, 也没和带自己来的同事打招呼。   上了飞行器后,段升马不停蹄, 直接往家里走。   他在想,自己要怎么和尤里乌斯解释。   同事的身影再度浮现在眼前。段升很快就下定决心,要让对方替自己背锅了。   同时, 他心里还有一点期待。   他可是不见了整整一个晚上!尤里乌斯应该急疯了吧?   他会焦灼地寻找自己。找不到,所以疲惫又苍白地坐在沙发上, 痛苦地陷入懊恼情绪。   段升必须要承认, 自己最初对尤里乌斯动心, 就缘于对方偶然在自己面前透露出的脆弱。   他当时其实很害怕。毕竟是初来乍到, 万一被人发现他其实不是“雄虫”段升, 而是“人类”段升,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段升不知道,甚至有点庆幸虫族的婚配制度是这样。如果他的结婚对象是一个更加亲近,交往多年的对象, 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吧。   可来的是尤里乌斯。俊美高挑, 又与自己从未相识的雌虫。   最初一段时间,不光是段升在试探要怎么和尤里乌斯相处,尤里乌斯也在试探他。   段升绝不会知道, 自己对尤里乌斯的小心翼翼对待, 阴差阳错中, 救了自己一命。   他仅仅是心动了。对着一个模样好看, 命运苦难,已经成为自己“妻子”的雌虫。   回味了一遍两人感情的开始,段升唇角勾起,打开家门。   他都想好开场白了:“亲爱的,我昨晚去了安德森家里喝酒,”也就是他遇到的那个雄虫同事,“一不小心,就在他们家睡着……”   段升一愣。   眼前的客厅竟然是空空如也的,尤里乌斯的身影不在其中。   段升的嘴角一点点撇了下去。他面色不快,步子加快,把主卧、副卧、书房,包括厨房和洗手间,所有房间都一一查看过去。   没有。全部没有。   尤里乌斯!   他心头升起一阵怒意。但是,段升还是有理智的。   他告诉自己:尤里乌斯不在,他可能只是去找我了。   这个念头,让段升重新愉快起来。他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又因为饥饿,自己去厨房摸索吃的。   在地球上的时候,段升其实不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来了达林顿后,家里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尤里乌斯在负责。这也导致别人劝段升收雌侍的时候,可能会另辟蹊径,找到一个奇妙的角度:把这些事都交给你的雌君,不会耽搁你们相处的时光吗?家里多出一个雌侍,可以大大帮你的雌君分担辛苦。   段升自然还是拒绝。他把这话当做笑话说给尤里乌斯,还补充:为什么一定要第三个人呢?我也可以帮你分担啊。   他讲话的时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等待尤里乌斯夸奖自己。他也的确等到了,而不远处,就是段升刚刚洗完的一个盘子——一个。剩下的,依然需要尤里乌斯本虫负责。   而现在,面对烹饪机,段升略有傻眼。   他回忆着尤里乌斯的操作步骤,艰难地想:这要怎么用来着?   段升仅有的给尤里乌斯准备早餐的经验,内容只是一碗蛋羹。现在,面对繁复的操作键,他陷入沉思。   ……   ……   尤里乌斯正常地上班,下班。   卡列博再看他,已经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多余的思绪。   大约是这几天的事,原本就给了尤里乌斯心理准备。他不伤心……好吧,可能还是有一点伤心的。毕竟,他也的确相信过,段升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雄虫。   但现在来看,仅仅是比别的虫伪装的好一点罢了。   尤里乌斯一面觉得,段升的伪装其实没有必要。另一面也想,至少直到现在,段升还没有动不动开始虐罚的爱好。这样一来,他就还能忍受目前的婚姻。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件。这个时候,旁边的卡列博发出一声惊呼——   尤里乌斯抬眼看他。   卡列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同时低声说:“长官,您有看到昨天的新闻吗?失踪的雌虫。”   尤里乌斯心尖跳了一下,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什么东西?”他问了一句,很快得到了卡列博快言快语的解释。   前半段是尤里乌斯已经知道的。在大街上被打,雄主弃他而去之后失踪……他倒是从中得知了那个雌虫的身份,瑞斯·霍兰德,一个生物研究所的成员。   卡列博还惊讶道:“哇,这个研究所竟然在做让两个雌性实验动物生下孩子的实验。”   往后一翻,“唉,实验失败了。”   尤里乌斯好笑:“你很遗憾?”   卡列博看出来了,上司是有意和自己开玩笑放松一下。他就也笑笑,说:“还可以吧?不过,如果雌虫和雌虫之间也有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和雄虫结婚了?”   讲着讲着,眼睛透出亮晶晶的光彩。   尤里乌斯说:“应该不会吧?”   卡列博:“……也对,实验没有成功,也许在生物上,这原本就是不可行的。”   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尤里乌斯眉尖拧起一点,又松开。   他不太确定地想:我要说的应该也是这个。毕竟,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总不会是“有些人并不愿意看到实验成功,所以哪怕那个研究所真的取得了一定进展,也要将消息压下去,再把相关人员‘处理’掉”吧?   尤里乌斯按部就班地待到了下班时间,与卡列博及其他下属告别,回到家里。   他是单身雌时的财产已经归于段升名下了,哪怕是尤里乌斯本人也无法在没有段升首肯的情况下开门。反倒是这里,因为已经在相关部门登记了他的名字,在段升不在的时候,尤里乌斯依然可以从中进出。   他是抱着“段升可能依然不在”的心理准备回来的。以至于看到仓库里的另一个飞行器时,尤里乌斯稍稍怔忡。   回来了啊。   他吸了一口气,整理过神色,这才打开家门。   尤里乌斯做好了一进门,就见到其他雌虫围绕段升的心理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等待他的,仍然只有段升本人。   尤里乌斯的心情短暂地明亮了一下,随后迅速被段升兴师问罪一般的神色浇灭了。   客厅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他脚步放轻一点,走到段升身前,叫他:“……”不,没来得及叫,段升就先开口了。   语气不太美妙,问他:“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他等了整整一天,等到的就是这样的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斟酌,说:“谢谢?”   段升简直要被气笑了,说:“你的雄主失踪了一天一夜,你就是这个反应?!”   尤里乌斯静静地看他,说:“达林顿对雄虫来说很安全,你不会出事。”   段升怒气冲冲,反驳:“不会?!那个瑞斯·霍兰德不就失踪了?!”   “他是雌虫。”尤里乌斯说完,安静片刻,“我们见过他的。”   见过?段升一愣,后知后觉,记起什么。   这让他短暂地沉默下来。但很快,怒气重新涌上。   “尤里乌斯,”段升说,“你依然觉得我那天晚上应该去制止吗?”   尤里乌斯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他。   段升要求:“说话!”   尤里乌斯眼神变化,最终说:“你的话,会比其他虫的话都有用。”还是因为段升与瑞斯的雄主都是雄虫。   段升失望,说:“我给你解释了那么多,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尤里乌斯:“不,我……”   段升转而说:“好,我告诉你。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他话音变化太快,以至于尤里乌斯有点没反应过来。   尤里乌斯更加迷惑不解地看他,见段升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报复、居高临下,还有恶意的表情。   他的确和其他雄虫不太一样。尤里乌斯突兀地想。   段升:“我昨天去了一个会所。在那里,遇到一个雌虫。”   他省略了“雌奴”之类的细节,单纯地回味着昨夜的美好发展。   尤里乌斯确认了:……嗯,的确很不一样。其他雄虫,可不会觉得这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段升口说:“他比你知道怎么讨好雄主。尤里乌斯,我们结婚整整一年了,你都没有让我像昨天那么快乐过!”   尤里乌斯哑然,说:“这不在我过往接受的培训范围之内。”再说了,他也想过像其他雌虫一样,买很多各式各样的“玩具”来让雄主高兴。可已婚雌虫的购物信息对雄虫来说是公开的,段升提前发现了,并且制止了他。   他说他只要完整的尤里乌斯,不需要其他东西。   尤里乌斯甚至因此感动过。现在看来,一切真是没有必要。   他失望,没想到,段升竟然像是更加失望。   他问尤里乌斯:“只是这样?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尤里乌斯喉结滚动一下,“把那个雌虫带回来,不需要我点头。”   这下子,换段升不可思议地看他。   他从尤里乌斯这段话里解读出的唯一意思,就是:“其实你一点也不相信我给你的那些承诺吧?”   尤里乌斯是真的开始疲惫了,说:“段升……”   段升咬牙,说:“行,那我就如你所愿!”   尤里乌斯看着段升摔门而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和其他虫发生关系的是他,这也要怪自己吗?   尤里乌斯摇摇头,回身去往厨房,准备吃晚饭了。   不过,走近厨房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有另一项工作要完成。   段升用过的餐具乱七八糟地摆在洗菜池里,等待尤里乌斯去处理。   ……   ……   一星期转瞬即逝。   尤里乌斯不确定段升有没有真的去娶其他雌侍。但他接下来几天,确实没有见到对方。   在意吗?或许不能完全否认。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天是卡列博的单身派对。原先预计里,他会在一个月后才迎来系统的匹配。不过现在,匹配提前了。   “听说是一个原配刚刚去世的雄虫,”卡列博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忧郁,“他提出了申请,我又正好在名单里……”   听到他的话,派对上雌虫都有点担心,七嘴八舌问:“他的原配是怎么去世的?”   “他家里雌侍多吗?”   “他多大年纪了,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卡列博一个个回答,“他不在达林顿。嗯,我要去其他星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顺利的话今晚尤里乌斯就能ko段升……不顺利就明天。 第246章 星际虫族(12)   听卡列博这么说, 雌虫们纷纷露出不舍的目光。   在他们当中,卡列博算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很多雌虫把他当弟弟看,此刻一起叹息:“以后就很难见到了啊。”   卡列博听着, 自己的情绪也有点低沉:“嗯。”   雌虫们陷入沉寂。到最后,还是卡列博自己开口, 笑道:“没关系啊。有星网,就算我不在达林顿了, 咱们也可以联络!再说,如果我的雄主还不错,”他停了停, 到底选择对未来的婚姻抱有乐观态度,“也许我可以请他带我回达林顿转转呢。”   年轻的雌虫说到最后, 尾音微微上扬, 态度正面又积极。   其他雌虫听到这里, 一起露出笑脸, 端起手中的饮料。   他们的杯子碰到一起, 同时开口:“干杯!”“敬卡列博!”   卡列博眼睛睁大,摆一摆手:“敬我做什么?嗯,敬加西亚上校!”   他转向一直没太开口的尤里乌斯,笑嘻嘻地举起杯子。   尤里乌斯见状, 心头连日积攒的郁气淡下一些。   他说:“卡列博, 希望你幸福。”   卡列博眨了眨眼睛:“我会努力!”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在卡列博靠近自己,与自己碰杯的时候, 轻声开口:“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 一定要来找我。”   卡列博听着他的话, 瞳仁一颤。   尤里乌斯面上却没有更多表情了。而在短暂怔忡之后, 卡列博脸上重新扬起了笑意。   他朝尤里乌斯点了一下头,随后,就再度回到虫群当中。   说是派对,但雌虫之间的聚会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单身雌虫还好些,但晚上十点之前,已婚雌虫必须散场。   所有虫轮流与卡列博拥抱,再从他的住处离开。   回到家里,等待尤里乌斯的依然是一室黑暗。   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并不会因段升不出现而不安。洗漱之后,尤里乌斯就回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他睡得并不好。   一时梦到瑞斯·霍兰德,一时又梦到卡列博。陌生与熟悉的面孔交叠在一起,再醒来的时候,尤里乌斯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无奈,心想,自己实在太悲观了啊。也许卡列博就是那个幸运的存在呢?他遇到一个爱他的……不,愿意与他相敬如宾的雄虫。   不过,事实证明,尤里乌斯的担忧并没有错。   也许他先前有的情绪也不只是“担忧”。莫名死亡的原配,原本就是一个在雌虫们耳边敲响的警钟。   ……   ……   卡列博的联络来得很快。离开达林顿的第五天,尤里乌斯就接到了来自他的通讯。   他曾经的下属非常不安,连嗓音都是压低的,在一间窄小的房子里,轻声对尤里乌斯说:“加西亚大校,我今天见到了温迪的雌侍们。”   温迪就是与他匹配到的雄虫。   “他们身上都有伤。而且,”尤里乌斯听到了小小的吞咽声,“他们看起来都好虚弱!”   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外间就传来了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呼唤卡列博名字的声音。   卡列博的话音加快不少,说:“不只是这个。我总觉得,他们身上还有奇怪的地方——大校,我之后再联系您,可以吗?”   他的脸上写满了慌乱与恳求。尤里乌斯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然,”他答应,“我答应过的。有任何问题,都要联系我。”   卡列博明显被安慰到了。与此同时,门锁被打开。   尤里乌斯最后见到的画面,就是一个陌生、面容麻木的雌虫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屋内的卡列博,冷冰冰地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雄主在找你了。”   那以后,通讯画面就黑了下去。尤里乌斯脑海里依然是刚刚见到的场面,他也看到了雌虫身上的伤。   对方是不能掩饰,还是觉得没必要掩饰?那位温迪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雄虫?   尤里乌斯的心一点点下沉。卡列博去的绝对不是一个好地方,要把期望寄托于缥缈的“幸运”吗?   这样的不安,在当天更晚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尤里乌斯打定主意,要以“卡列博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并未交接完成,而他们的雄虫少将正需要他来汇报工作”为理由,再去联系自己曾经的下属。可是,由他拨出的通讯,却迟迟没有被接通。   卡列博,卡列博……   尤里乌斯皱起眉头。怀抱着莫名的情绪,他再度点开了下午与卡列博的通讯录影。   他仔细看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细节,想从中找到一点能够安慰自己的讯息。可是没有,完全没有。他只看到了墙角斑驳的血痕,还有房顶类似与钉勾的痕迹。   在尤里乌斯的目光还落在那些痕迹上的时候,门开了。   一脸麻木的次虫子再度出现在尤里乌斯眼前。听着对方的话音,视线一点点落在对方身上。尤里乌斯霍然站起,意识到:卡列博之前说的“奇怪”,应该就是指这个愚禧!   那个打开房间、找到他的雌虫,身上没有配备终端!   由此推断,卡列博现在到底是暂时忽略了终端的动静,还是没办法接通?   尤里乌斯在房间里徘徊片刻,近乎要直接出门,去往港口。   但在冲动之前,理智浮了出来。他停下脚步,仔细思索一番。   他不是那天晚上见到的两个神秘的家伙。尤里乌斯非常确信,如果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自己踏入港口的第一时间,就会被抓捕。而对他这样“逃离雄主”的雌虫,律法上的惩罚往往是极致的侮辱和痛苦。   不能这么做。那么,摆在他面前的是,是两条路。   是去找加文少将,还是找段升?   前者,他可以以公干为理由。后者,则是“结婚一周年度假”之类的缘由。   如果没有纪念日当晚发生的争吵,尤里乌斯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段升说过,他和其他雄虫不一样。说过“虫虫平等”,说过他爱尤里乌斯。   但现在,尤里乌斯迟疑了。   结合段升对瑞斯·霍兰德的态度,别说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即便知道了,段升又真的会帮忙吗?   没必要浪费时间。尤里乌斯迅速作出决定,转而思考起前一种可能。   去另一个星球出差,算是一种常见的公干模式。加文少将平日对军部的事情并不上心,偶尔出现,也仅仅是敷衍地履行义务。   他甚至不需要伪造什么。把文件摆在少将面前,他会签字的。   尤里乌斯心头有了答案,勉强镇定下来。   他又尝试着拨了几次卡列博的通讯。内心来说,尤里乌斯很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卡列博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下午,加文少将难得出现。   尤里乌斯再不犹豫。即便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他去看看卡列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把准备好的文件摆在加文少将面前,看对方将之拿起,对待扇子一样晃悠悠地扇动。   “天门星?”扇了一会儿,雄虫瞄到其中的字眼,将手放下来,竟然开始认真地看。   尤里乌斯眼皮跳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雄虫的手一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表情。   尤里乌斯:“……”他拒绝去想,那台办公桌下正在发生什么。   加文给他签字了,这就是好事。   自始至终,尤里乌斯的行动都非常果断。   卡列博音讯消失的第二天晚上,他已经出现在港口。   第五天,尤里乌斯在天门星登陆。   他克制着直接去找那名叫温迪的雄虫的欲望,到底先完成了工作。   与人见面,送上加文少将的礼物——当然是由尤里乌斯本虫准备的——将对方签署过的合作文件打包好,预备带回去交给少将。那之后,尤里乌斯被审批下来的出差时间还剩下一天半。   这一天半,算是尤里乌斯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买了礼物,光明正大地上门拜访自己曾经的下属。   可惜的是,给他开门的不是卡列博。入眼的依然是一个面色麻木,身上带伤的雌虫,他告诉尤里乌斯:“我们家雌君还在睡觉。”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一个中年雄虫裹着睡袍,从房间里走出。   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的尤里乌斯身上,让尤里乌斯想到了在黑海星云服役时,曾经见过的一种黏糊糊、滑溜溜,让人犯恶心的辐射变异生物。   “你是来找卡列博的?”雄虫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你结婚了吗?”   尤里乌斯非常确信,对方的笑容里不带有任何善意。   “已婚。”他维持着礼貌态度,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信息,换来雄虫遗憾的目光。   眼看眼前的美人不能成为自己的下一任雌君,雄虫的态度冷淡下来,说:“你刚刚听到了,卡列博正在休息。他不方便见人,还请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KO掉段升之后,星盗头子就顺势出场了=v= 第247章 星际虫族(13)   尤里乌斯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彬彬有礼, 回答:“好的。打扰您的生活,真是抱歉。”   虽然他身负不低的军衔,但在雄虫们面前, 还是要用“您”来称呼。   离开温迪家后,尤里乌斯没有立刻返回自己入住的酒店。他像是一个普通的游客, 开始在天门星上游览,还询问起商场中的导购, 有没有什么纪念品推荐。   导购都是未婚雌虫。尤里乌斯很确定,看到自己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他按捺住了好奇心, 一直到买完东西,才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们?”   导购“呀”了一声, 连忙摇头。   尤里乌斯更加莫名其妙了。考虑到自己之后的打算, 他追问下去:“那是——?”   在他讲话的时候, 贴在耳廓上的一个薄薄的金属片还在工作, 里面正传出温迪家的声音。   “砰!”有什么东西摔落了。不, 尤里乌斯迅速纠正了自己的看法。摔落的并不是东西,而是……   “呜!”他听到了熟悉的,痛苦的呻`吟声。   导购雌虫的面颊微微发红,说:“你是段升大人的雌君吗?”   尤里乌斯一怔。这个答案, 实在是彻底地出乎他的意料。   同时, 他的神色,也是一种遮掩。   耳机里,温迪越来越兴奋的咒骂声传了出来, 伴随着卡列博的抽泣与惨叫。慢慢地, 其他雌虫的声音也加入了, 混合出一片让尤里乌斯头都开始疼痛的“乐章”。   现实中, 导购雌虫的眼睛很明亮,鼓起勇气,问尤里乌斯:“我可以成为段升大人的雌侍吗?”工作限制,他没办法像凯尔一样勇敢地追到达林顿星。但能在这里遇到段升大人的雌君,同样也是一重幸运。   听到对方的话,尤里乌斯的表情又显得微妙。   他已经很确定卡列博遭遇了什么。但是,他贴在温迪家的窃听器仍然在运作,尤里乌斯也没有将其关闭的意思。   他缓缓开口,问导购雌虫:“段升大人?你难道认识我的雄主?”   “嗯。”导购雌虫先是点头,随后捂着面颊摇摇头,透出几分羞赧。眼看这会儿客人不多,他干脆取出自己的终端,给尤里乌斯看论坛上的帖子。   “段升大人已经答应我,让我成为他的雌侍了!”这是宣布好消息的凯尔。   “段升大人现在到底有多少个雌侍啊?结婚之后,大约多久才能陪段升大人一次呢?”这是其他还在忐忑的单身雌虫。   “……”还有其他的讨论,不过,对尤里乌斯来说都不重要了。   导购雌虫的脸还是红红的,轻声细语地告诉尤里乌斯:“雌君大人,您还不知道吗?就在半个月前,您和段升大人的结婚纪念日。”他还算言简意赅,说了论坛上发生的事情。   尤里乌斯听在耳中,莫名意识到:他把我叫“雌君大人”。哦,他已经把自己摆在段升雌侍的位置上了啊。   这里面也蕴含着导购雌虫觉得自己幸运的地方。从视频里就能看出来,段升大人与他的雌君感情非常好。虽然哪怕是雌君,也没资格干涉雄虫迎娶雌侍。但是,在导购看来,尤里乌斯是有资格和段升拿乔撒娇的。   以段升大人对他的深厚感情,没准真的会因为尤里乌斯不高兴,而冷落凯尔。对方实在太张扬,也太碍眼了。相比之下,像自己这样,直接走尤里乌斯的路线,可能反倒会顺利很多。   “原来是这样。”尤里乌斯轻叹。   雌虫看他,想了想,又从货架上取出另一样纪念品,说:“这是我个人送给段升大人的礼物,请您——”   尤里乌斯笑了:“好,我会帮你带回去。”   离开商场,尤里乌斯没再耽搁,回到酒店。   这时候,耳机里传来的动静已经弱了下去。   这绝不代表卡列博被放过了。相反,尤里乌斯已经从此前的对话中知道,温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发泄他的“兴趣”。   多么让人愤怒,多么让人无力。   尤里乌斯在脑海中推演了二十六种救出卡列博的方式。每一种,都已“失败,我与卡列博一起成为雌奴”,或者“失败,卡列博死去,我成为雌奴”告终——不,还有一种结果,是他和卡列博一起死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推演第二十七个方案。就在这个时候,他口袋里忽而传来一点热度。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尤里乌斯起先甚至没有察觉,还是他偶一晃眼,从窗子上看出自己身影的反光,这才留意到口袋上的光芒。   他起先不明所以,往后,心头却猛地一跳,将那块正在发光的物件取出来。   是一块类似于原型,金色,看不出材质的薄片。   尤里乌斯甚至回想不起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自己带在身上的。但是,他记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救下瑞斯·霍兰德的人给自己的东西。   他心头燃起一片火花,试探着开口:“你好——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那个人之前说过,可以通过这个联系他。   尤里乌斯屏息静气地等待。半晌,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开始失望了。也许还有第二十八、二十九种方案。受到伤害不可避免,但总有一种结果,能让他与卡列博活着去外星域流浪。或者运气更好一点,他们也可以抵达黑海星云。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薄片动了。   它以一种完全违背尤里乌斯物理学常识的方式浮动起来。一个完全由灵光拼凑而成的人影,像是终端投影一样,出现在尤里乌斯面前。   尤里乌斯的瞳仁先是猛地缩小。随后,他迅速说:“我有一个下属,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先生,您可以救下他吗?”   观澜看他片刻。尤里乌斯不知道,这一眼,实际上是身在无数光年之外的观澜,在重新去看他以后的命运。   温迪失手杀死了他的原配雌虫,卡列博提前被匹配。   因之前的经历,尤里乌斯鬼使神差地对卡列博多说了一句话,以至于来到天门星后,感到不安的卡列博选择联系他……   观澜下巴微微抬起,“可以。”   尤里乌斯惊喜,听观澜再开口,要求自己按照他说的,手指沾水,在那个看不出材质的金属圆片上绘制出一个古怪图形。   “这样就可以了吗?”尤里乌斯不太确定地询问。   “可以。”观澜回答。   鳞符原本就带有大量灵气。尤里乌斯做的,相当于将它短暂地变成隐匿符。   “不放心的话,”观澜补充,“你可以先点一份夜宵。我是说,在房间里叫。”   尤里乌斯答应了。不久之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将门打开,却听到:“咦,客人好像不在。”   “可能是设置了自动应答吧。”另一个负责送餐的雌虫回答,“好了,咱们还要去下一楼呢,快走!”   尤里乌斯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摆在自己身前的夜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不可思议地想:成功了。   另一边,黑暗星云,费因斯号。   会这么嚣张地用自己的姓氏给战舰命名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疯子团长。   此时此刻,他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注视不远处的观澜。   “你确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伊莱·费因斯客观评价,“可仅仅是这样,还是——”   他话音未落,便见观澜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样东西。   伊莱·费因斯闭上嘴巴,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却依然紧紧注视着观澜,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他已经领教过“回春丹”的神奇了。具体状况,暂且按下不表。那现在呢,这个不知来路的客人,又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吃了它。”观澜说,“它会让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伊莱眼睛眯起一点,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观澜想了想,说:“你一直认为,只要夺取了雄虫的权柄,就能带领雌虫们,至少是相信你的雌虫们,走向截然不同的明天。”   伊莱冷冷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观澜回答,“但是,有时候从内部瓦解,或许比从外部用力更加容易。”   这句话之后,观澜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伊莱若有所思地看他片刻。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到底伸出手,触碰到从观澜手中滑出的丹药。   服下之前,他随口问:“我会变成某个具体的人吗?”   “对。”观澜回答,“一个一定会让你讨厌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呢……(土下座   ps.明早九点应该不会更了,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开始写。 第248章 星际虫族(14)   时间已经很晚, 尤里乌斯推开酒店的窗子透气。   他耐心地等待巡逻的无人机拍到自己,而后回到房间躺下。   没有闭眼,而是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向窗外。   无人机走了。他快速起身, 用枕头、衣物在床上炮制出一个隆起的人形。随后,他重新拿起那个薄薄的圆片, 带着它,从窗口翻下。   不能走门。他需要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不能引起其他虫子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作为卡列博的前任上司,白天刚刚去他家探望过,晚上卡列博就失踪。不用说, 尤里乌斯知道自己有多可疑。   也正是这样的可疑,让他清楚一件事:一旦调查者确认自己不可能是行事者, 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他和卡列博都会得到安宁。   他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里展开虫翅, 朝温迪家飞去。   对绝大多数虫族来说, 这是已经退化的器官。但能在军部走下去的雌虫, 十有八`九都有重新将虫翅打开的能力。   白日走过一遍的路,在夜晚的天空下也分外清晰。   有巡查无人机从尤里乌斯身侧飞过,上面的摄像头没有做出一丝多余的反应。   一刻钟后,尤里乌斯收敛虫翅, 站在温迪家的屋顶。   他静静垂眼, 注视着脚下的建筑。   雌虫知道,自己的下属、弟弟,这会儿就在这里。   ……   ……   “笃笃笃!”   一大早, 门口就传来了狂暴的敲门——准确来说是“砸门”声。   雌虫很快开了门, 随后露出惊讶神色。   “你们……”一句话还没说完, 尤里乌斯就被推到一边。天门星上的警雌们冲入他住的酒店, 在其中大肆翻找。   尤里乌斯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碍于法规限制,他这会儿没有上手阻止。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依然非常难看。   他转向不远处明显是这对警雌长官的虫子,冷着嗓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看他一眼,没说话。   尤里乌斯加重嗓音,说:“我可以把这看做对加文少校的挑衅吗?”   雄虫的名字,在这种时候总是分外好用的。   因他这句话,那个领队的警雌终于开口,说:“天门警局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请加文少将务必不要误会。”话音里,竟然还有几分紧张。   尤里乌斯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这时候,屋内翻找搜查的警雌也走了出来,对自己的长官做了一个手势。   领队警雌知道,这是“没有找到人证、物证”的意思。   他彻底缓和了神色,告诉尤里乌斯:“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一个叫做温迪的雄虫家里出了事。   有人闯入他家,重伤了温迪本虫,并且带走了一个雌虫。   尤里乌斯听着,瞳仁骤然缩小,一脸紧张急切:“被带走的雌虫是?”   “卡列博·劳伦,”警雌注视着尤里乌斯,“你认识他。”   尤里乌斯身体晃动一下,一副承受不住打击的样子。   见他这样,警雌反过来安慰他:“我们会尽力找到伤害温迪先生的凶手,找回卡列博。”   尤里乌斯面色苍白,点了点头。   警雌们没在这里待多久。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不过尤里乌斯知道,针对自己的监控不会这么快撤走。   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并且不介意窗外的摄像头将自己的表情收入其中。   雌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拨打了几个通讯。他谦卑且恭敬地请求自己的长官,能否在卡列博失踪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加文很不耐烦,斥责他:“尤里乌斯,不要为了这种小事打扰我!”   尤里乌斯的面色猛地一白,道歉:“抱歉,长官,我只是——”   话还没说话,通讯就结束了。   他显得那么不安。过了许久,终于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向浴室。   雌虫敏锐的观感被开启,他先是用凉水冲了把脸,期间不引人注目的检查了镜面、水池等各种有可能被安装监视器材的地方。等到确认无事,他终于走到不远处的浴帘处,将其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空空如也的浴池。   “卡列博。”尤里乌斯说,“没事了。”   在他这句话后,浴池上再度出现了水一样的涟漪。之后,一个憔悴、重伤的雌虫出现在他眼前。   短短几天时间,卡列博原先流畅的面颊线条近乎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还是很黑,很圆。   他看着尤里乌斯,一副想要哭出来的神色。尤里乌斯轻轻叹了口气,在浴池旁边坐下,轻声说:“今天晚上,我们就离开。”   卡列博点头。   尤里乌斯思路清晰,说:“你需要站起来,和我一起走。我尝试过了,有这个东西在,你的身影不会出现在任何器材的检测下……真是不可思议。”   他快速地感叹了一声,随后继续道:“等回到达林顿,我会想办法送你走。”   卡列博看他,问:“大校,我还能去哪里?”   所有雌虫的身份都被登记造册。他们可以“失踪”,却不能多余。   尤里乌斯眼皮颤动一下,垂眼看他。   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色。卡列博看在眼里,却只觉得信任、安心。   他嘴巴里吐出一个地域名词。卡列博瞳仁猛地缩小,意识到:“之前的瑞斯·霍兰德……”   尤里乌斯没有否认。   卡列博喉结滚动一下,心头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轻声说:“谢谢。大校,谢谢您。”   “恢复健康吧。”尤里乌斯说,“祖神不会庇佑我们,要活下来,总要依靠自己。”   卡列博说:“大校,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恳切地看着尤里乌斯,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忧心。   虽然从现在看,一切情势都好。他不会被抓到,尤里乌斯同样可以安全。但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尤里乌斯本虫都说不清来历的圆片上,卡列博还是无法放松。   听到他的话,尤里乌斯安静片刻,摇头。   “我已经算得上叛国了。”他冷静地表述,“不如在那之前,多做一点事情。”   卡列博闭上眼睛,眼眶滑下两道泪水。   他哽咽着说:“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为我们是雌虫吗?”   如果他们是另一种性别,现在的所有苦难都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因为他们错了。”尤里乌斯说,“不是我们的错。”   “呜……大校。”卡列博到底还是哭了。之前的所有担惊受怕,恐惧疼痛,到这一刻,一起爆发。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没有制止。   哭吧。他无声地想。你总需要发泄。   六个小时之后,尤里乌斯退房、离开。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制止。   警局仍然一片混乱。雄虫被伤害,这是整个虫族文明都无法容忍的事情。当天,就有许多报道出现。无数虫子在星网上大喊,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千刀万剐!   “那个尤里乌斯,他为什么能走?”警局里不乏这样的声音。   领队警雌疲惫,说:“监控显示,他昨晚回到酒店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今天早晨,我们也搜查过酒店。还有,他这会儿去天门港口,身上只带了一个勉强能装虫蛋的背包。他没有时间、能力去实施针对温迪先生的犯罪,如果把焦点集中在他身上,只会让真正的罪犯逃脱……而且,他背后还有加文少将。”   一番话下来,警局里的虫子们安静了。领队警雌眼神晃动一下,又想到自己早上刚敲开门时,见到的尤里乌斯。   对。他确信地告诉自己,那个雌虫身上没有任何破绽。   放他离开才是正确的。   在这样的“正确”下,尤里乌斯顺利登上飞船。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身侧的卡列博说话。   晚上睡觉,也是他睡在飞船的床铺上,卡列博睡在地面。   对伤势还很严重的卡列博来说,这当然不是好事。但是,现在还远远没到能够掉以轻心的时候。   三天后,飞船在达林顿港口登陆。这时候,“温迪案”依然沸沸扬扬。   尤里乌斯表现得对案情十分关注,也恰到好处地搜查着可能与卡列博有关的线索。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人们会关心一个被伤害的雄虫。对雌虫,却不会分出任何目光。   按照尤里乌斯的想法,回到达林顿后,自己应该先去军部对接出差结果的。但是,卡列博的伤情再度恶化了。   他只好先回家一趟。在无人注意的卧室里,认真帮卡列博清理掉身上的脓水。   卡列博痛得直打哆嗦,却还是坚持下来,从头到尾都没再喊疼。   等到好不容易处理完,给他上好药,两个人都陷入深深的疲惫。   “休息吧。”尤里乌斯说,“这里是安全的。”   看房子里的布置就知道,这段时间,段升依然没有在他们的“家”里住。   因他这句话,卡列博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至于尤里乌斯,他打扫了房间,处理掉给卡列博看伤口时产生的医疗垃圾,之后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就到了天亮。   他在烹饪机里煮了适合伤员的肉粥,随后去了军部。   一晚都没太睡好。这副模样,倒是与“担忧前下属”的虫设非常吻合。   其他雌虫忧心忡忡地看他,尤里乌斯一样回以沉默。   表面如此,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再看过去一年的生活,尤里乌斯自己都惊讶,他怎么可以过得那么浑浑噩噩。   好在到现在,他可以“回到正轨”了。   一天的工作之后,他又在军部留了一段时间,和其他下属说了说天门星上发生的事。   雌虫们大多抱有悲观看法,认为卡列博大约已经死了。   尤里乌斯没有反驳。未来某天,他也许会告诉他们真相,但绝对不是现在。   因这场耽搁,他回家已经很晚。进了仓库,却发现段升的飞行器竟然在。   尤里乌斯瞳仁骤然缩小,将门打开。   客厅亮着灯,但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尤里乌斯喉结滚动一下,去厨房、卧室……各种地方查看。   没有!没有段升,同样没有卡列博。   他的表情越来越糟糕。这个时候,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声响。   尤里乌斯蓦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段升竟然出现了。   雄虫坐在沙发上,身侧是瑟瑟发抖的卡列博。   段升冷冷地看着尤里乌斯,问:“你是在找他吗?”   卡列博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说:“大校……我之前,之前以为是你回来了。”   两句话,已经足够尤里乌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面色沉下,缓缓走向沙发上的段升,问:“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段升点起了给自己的蜡烛(默哀半秒钟) 第249章 星际虫族(15)   时间倒退半个小时, 段升走进家门。   他的确答应凯尔,可以娶对方做雌侍。但内心深处,段升真正在想的, 是他仍然爱着尤里乌斯。他的雌君只是被来自同族的悲惨遭遇蒙蔽了双眼,等到这段灰暗的时间过去, 他们还有时间和解。   至于凯尔,段升也不觉得他会成为自己与尤里乌斯之间的问题。他是有一段时间纠结, 但在某天,段升福至心灵:自己和尤里乌斯的矛盾,原本就在于尤里乌斯对其他雌虫有着多余的同情。那收下凯尔, 让他过上不会被虐待的好日子,应该恰好满足了尤里乌斯的心愿吧?   他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开始笃定这点之后, 段升心头的石块放了下来。他当然还是只爱尤里乌斯一个, 但是, 凯尔真的成为他的雌侍之后, 他也会负起责任。比如说, 给他一两个虫蛋之类的。   他的面色因这一类幻想而发红、发胀。如果在地球上,大约会有人嫌弃地撇嘴走开。但在虫星上,凯尔只会更加热烈地赞美他。   段升觉得,自己不会因为这点赞美而被冲昏头脑。他依然会给自己雌君应有的尊重, 至少在迎娶雌侍之前, 给尤里乌斯说起这个消息。   等到回到家里,看到尤里乌斯的飞行器不在。段升失望之余,也有浅淡生气:区区工作, 难道比得上尤里乌斯的雄主吗?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他抱着一股子暗火进门, 而后听到了卧室传来的声音。   段升一愣, 里面有人?   还没来得及分清楚自己是喜悦还是愤怒, 门被打开了。   一个雌虫从里面探出头。段升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从喜悦变成恐惧。   这一刻,他也想起来了:是那个被发了全域通告,正在被寻找的雌虫!   同时,他也是尤里乌斯过去的下属。   电光石火之间,段升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面色变得铁青。   再回到现在。段升话音冰冷,但他没想到,尤里乌斯的态度会比自己还要强硬。   几句话工夫,他已经来到沙发前了。此刻垂眼看着段升,竟然真的让段升察觉到了压迫感。   他面皮抽动一下。对于尤里乌斯的态度,他反感,厌恶,但要说警觉,那是真的没有。   这个世界给雄虫的特权实在太多了,段升最近又实在被其他雌虫捧的飘飘然。又有和尤里乌斯相处的一年时间,他理智上知道,在遥远的天门星,有一个叫做“温迪”的雄虫多半是被尤里乌斯重伤了。但感情上,他还是没觉得尤里乌斯会伤害自己。   所以他自顾自地发泄着愤怒,说:“我竟然以为你会在这段时间反思。”   一边说,一边站起。   嗯。这下子,段升终于能平视尤里乌斯了。   “可你竟然把他带了回来!”雄虫的手指指向苍白虚弱的卡列博,后者的身体正在轻微颤抖,“尤里乌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今天回到这里,原本是为了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个不用冒险,也能救下那些雌虫的方法。”   尤里乌斯:“哦?”   他的目光从段升的脖颈上挪开一点,与雄虫对视。   虽然是特殊时刻,但尤里乌斯还是询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这句话,让卡列博的面色更加惨白,也让段升稍稍找回了在自家雌君面前的底气。   他下巴抬高,说:“我娶他们!让他们成为我的雌侍。”   尤里乌斯:“……”   说不出话来了。有一瞬间,尤里乌斯甚至怀疑,自己面前的虫是否真的是过去一年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护”,说着“我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谁比谁高贵”的段升。   他心里徜徉着说不出的失望。可惜的是,段升对此的反应仅仅是:“你不愿意?”   尤里乌斯还是沉默。   段升讽刺地扯起唇角,说:“哈!我还以为,你救他们的决心有多强烈呢。可实际上,你也只是虚伪地说上两句话,做一些会牵连你,牵连我,让我们全都进监狱的事情!面对真正有效的方式,你却不同意了。”   尤里乌斯的胸膛有些发闷,胃也很不舒服。   段升:“为什么?哦,我知道为什么。凯尔比你年轻,比你好看,家境也比你好,可以给我带来更多财产。你妒忌他,觉得我一旦娶了他,就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说着说着,他的话音逐渐高亢。   他死死地盯着尤里乌斯的面孔,不愿意错过雌虫一丝一毫的表情。一个巨大的嗓音在段升心头叫嚣:他当然是在妒忌!他怎么可能不妒忌?雌虫就是这样的生物……   还没喊完,段升脖子忽然一痛。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失去意识,倒在沙发上。   一边的卡列博瞪大了眼睛,看看被尤里乌斯一记手刀劈倒的段升,再看看尤里乌斯本虫。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叫道:“大校。”   尤里乌斯随口应了声,将段升从沙发上拨拉下来,自己坐下。   他手肘撑在腿上,抱头思索。卡列博见状,心头的忧虑反倒消散了点,想到:刚从军部回来,大校就听说了这些,应该很辛苦吧?   卡列博从沙发上跳下,拖着还是远远谈不上健康的身体,去给尤里乌斯打饭了。   不多时,晚饭摆在茶几上。   鲜香的滋味,唤醒了尤里乌斯的味蕾,同样唤醒了他的理智。   尤里乌斯抬眼,看到旁边半蹲着的,一副紧张模样的卡列博。   对上他的视线,卡列博明显更加不安了,小声说:“抱歉,大校。”   他心里明白,刚刚对段升出手,应该也是尤里乌斯忍无可忍了。但是,归根究底,却是因为他太没防备心。听到开门的声音,就自己冒出头来,导致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想到这里,卡列博愈加不安,神色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   他先说:“伤害雄虫是重罪。大校,就说是我……”看一眼地上的段升。   尤里乌斯冷静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卡列博一愣,原本想说,“是因为大校你”。但紧接着,理智重新浮了上来。   对。他们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卡列博都不应该出现在尤里乌斯家中。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您救了我,我却牵累了你。”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还是道:“我也忘记提醒你了。打住。”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卡列博,不用就此多说,“段升的确会成为一个问题,我也想过这个。现在,虽然有些突然,但其实只是让一些事情提前了。”   卡列博舔了舔嘴唇,还是不安。   尤里乌斯在大脑中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早在他踏入达林顿星之前,那个想法就在他脑海中成形。他曾经因为段升虚伪的言语而将其搁置,但现在,他还是要准备实施了。   不过,时过境迁,还是多了几个小麻烦。   那个叫凯尔的雌虫,还有网上的帖子……   段升不再无人瞩目。相反,有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现在还不能死。”尤里乌斯喃喃说,“需要把这些小虫子解决干净。”   卡列博不太肯定地看他。他总觉得,从刚才那一刻开始,加西亚大校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   ……   在“段升回家,告知雌君自己即将迎娶雌侍”一事上,凯尔其实很不乐意。   在他看来,自己直接住进那栋房子的其他卧室就可以了。实在不行,以他家的财力,在达林顿星上,或者干脆去往其他星球,换一栋更大的住宅,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惜,段升还是走了。他临走的样子,让凯尔又爱又恨,甜蜜地想:是啊,正因为他那样尊重、喜爱他的雌君,我才会找到他。   他不认为尤里乌斯会拒绝。再说了,就算他拒绝也没关系。   按照山与~息~督~迦。法律,雌虫不享有“妒忌”的权利。如果尤里乌斯摇头,等待他的就是成为雌奴的命运。到时候,段升的雌君位置会被空出来。   凯尔摸摸下巴,觉得这应该是一桩好事。   他等啊,等啊。   等来了来自段升的通讯。   终端投影出的画面里,那位他只在视频里见过的雌君,正甜甜蜜蜜地与段升坐在一起。   段升露出了忧郁的目光。但是,他说话还算流畅稳定。   他告诉凯尔:“我之前和尤里乌斯承诺过,一辈子都只要他一个雌虫。”   凯尔愣住。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段升。在他因段升的拒绝而愤怒,想要把矛头对准尤里乌斯的时候,那个他从未与之正面相对的雌虫开口了,说:“凯尔·苏,你为什么总要纠缠一个明确拒绝你的雄虫?”   他的话音听起来不轻不重,却让凯尔出了一身冷汗。   法律!还是法律!   法律规定,雌虫不能妒忌。但法律同样规定,对于雌虫来说,最重要的是雄虫的心情。换句话说,如果他的“纠缠”让段升不高兴了,要变成雌奴的,就是他自己!   这一刻,凯尔的牙关都开始打颤。他向段升投去求助的目光,没想到,段升竟然偏开了头。   通讯结束了,凯尔还沉浸在震惊的心情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捂着脸颊哭了出来。   他绝对不会想到,同一时间,心情沉重而压抑的还有另一个虫。   段升一身冷汗。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尤里乌斯能带着卡列博离开了。在他和凯尔说话的时候,一把枪正抵着他的额角。握枪的卡列博却丝毫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更不会被摄像头录进去。唯一能证明对方存在的,就是他额角冰冷沉重的感觉。   短短几个小时时间,他与尤里乌斯之间的处境已经完全逆转。是啊,他也想继续威胁对方,甚至痛斥尤里乌斯丧心病狂,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对他很好的雄虫。但是,他能换来的,仅仅是尤里乌斯冷淡的目光。   “雄虫不工作,是很正常的事情。”尤里乌斯轻声说,“亲爱的,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家里休息吧。”   段升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还想抗拒,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尤里乌斯抬起他的手指,开始在他的终端上操作。   他说的没错。几乎在段升提交休假申请的同时,他的申请就被批复了。除此之外,他休息期间的工资单也展露在尤里乌斯面前。   看着上面的数字,尤里乌斯露出一个近乎叹息的表情,说:“真好啊。”   段升胆战心惊地看他。他明白了,尤里乌斯已经疯了!他仇恨所有雄虫,哪怕是一直对他很好的自己。   这个想法,让段升心头升起了怨愤和委屈。尤里乌斯有所察觉,眼睛眨动一下,说:“的确,你并没有像温迪对待卡列博那样对我。”   段升说:“我只是想给所有受伤的雌虫一个温暖的家——啊!”   额角的枪更近了,办砸过一次差事的卡列博忠心耿耿,阻止了段升要说的、一听就知道会惹大校不开心的话。   “我在温迪身上,复刻了所有在卡列博身上、在他那些雌侍身上见过的伤。”尤里乌斯说,“你的话,就来尝试一下我每天在家里要做的工作吧。”   段升茫然地看他,说:“你有做什么工作吗?”   尤里乌斯眼睛微微眯起,段升哆嗦一下,立刻改口:“当然,当然!”   他状似恐惧地低下头,没让自己眼里的怨恨被尤里乌斯看在眼中。   对方拿走了他的终端。但段升相信,自己一定有其他方式,可以向外界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   星盗头子下一章应该就能和尤里乌斯见面了~!   而且一见面就有……一些肢体接触→_→ 第250章 星际虫族(16)   段升开始“休假”之后, 尤里乌斯照旧上班、下班。每天留在家里的,成了段升和卡列博两个虫。   段升原本以为,对自己来说, 这就是传递消息的机会。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 并且错得离谱。   卡列博总是觉得,自己的不谨慎, 给大校带来了极大困难。所以,他怀着惭愧的心情,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主要指:看守段升, 并且指挥他去完成“加西亚大校平时需要完成的工作”。   卡列博撇撇嘴,心想, 这实在是太轻松了, 相当于根本没有惩罚。   不光是他。一开始的时候, 段升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当那些家务事朝他肩膀压来的时候, 段升才觉得, 自己之前恐怕想得太简单了。   他质问:“房子这么大,有必要每天都打扫到看不到一丝灰尘吗?”   卡列博说:“根据我之前在你家看到的状况,大校是这么做的。”   这是事实。不过,对有着长期军旅生活的尤里乌斯而言, 确实只是“随手去做”的程度。   可仅仅是这样, 已经让段升苦不堪言。更别说,他还要负责饭菜的烹饪,餐具的清洗, 还有衣物的洗涤。   他苦不堪言, 坚信, 一定是卡列博在有意为难自己。   为此, 卡列博的反应一如既往:“这就是大校在做的事情。”   还有:“段升先生,你洗的盘子上依然满是油渍,重新洗一遍。”   再有:“这件衣服只是在水里泡了泡!快点拿去重洗!”   段升崩溃,说:“你根本是在为难我!”   卡列博冷冷地看他。他没说话,真正含义是:我要是真的想要“为难”你,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大呼小叫吗?   大校实在过于仁慈了。卡列博每天都在想,也许自己可以去劝一劝大校。   段升则在想:他会这么听尤里乌斯的话,说到底,是因为他离开天门星的方式实在是超出限度。尤里乌斯用上手段,让他不得不与他被绑在一条船上。我有老祖宗几千年的经验,害怕不能把他们分化?   他试图引诱卡列博,说:“你愿意成为我的雌侍吗?”   卡列博瞪大眼睛看他。   雄虫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实在难以想象。   段升没有解读出卡列博的想法,还在循循善诱,说:“我知道,你之前已经被匹配出去了。但是,我也是雄虫!我的意见,那些人还是要听的。你只要说,你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重新出现在达林顿,又被我捡回家里……你看,他们会维护我对你的权利。”   他说得很隐晦,但卡列博还是听懂了。   于是听懂,就愈是不屑一顾。   他的沉默,被段升理解成“顾忌尤里乌斯”。至于其他可能性,段升一概没有想过。   他虽然还是抱着“我是地球人,和这些虫子不一样”的想法,可事实上,来虫星的这一年,已经改变了他。   ——也可能是激发了他之前没机会展露出的性格特质。   “你在担心尤里乌斯吗?”段升问。没有得到卡列博的回答,他便自信地继续说了下去,“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你不会接受他被判为雌奴。当然了,我也不忍心。”   到这里,就有点违心了。如果说被扣押之前,段升还抱着“和尤里乌斯和好,生蛋”的愿望 ,到现在,他已经彻底看清楚,尤里乌斯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关爱的对象。但在卡列博面前,段升认为,自己还是伪装一下比较好。   他念念叨叨,说个不停:“以后,你们两个的虫崽也能一起上学,一个照顾一个……”   卡列博忍无可忍,还是用上一记手刀,把段升劈倒了。   同样出自军校,他的手法和尤里乌斯差不多。但客观来说,还是不如尤里乌斯稳、狠、准。   再醒来的时候,段升脖颈剧痛,几乎没办法直起脖子。   他恨得咬牙,再看卡列博,原本是想痛骂对方愚蠢。自己是被他们限制了行动,但卡列博不也变相被尤里乌斯关在屋中?他难道就甘心吗?   可真正对上卡列博目光的时候,等待段升的,只有一个哆嗦。   “我这就去,这就去。”他讨好地笑了笑,继续动手干活儿。   ……   ……   对温迪案的追查还在继续。但大众层面上,舆论已经平息下去。   凯尔再不甘愿,也只能起身回家。虽然作为单身雌虫,他要比已婚雌虫自由一些。但他之前的做法,还是超出了雌虫的限制。考虑到他未来的雄主可能会因他这段经历而震怒,凯尔家里开始谨慎地掩盖起他在达林顿上经历的一切。   其中,他们也看到了段升最后拨给凯尔的那一则通讯。   凯尔的雌父,一名军雌在看了两遍通讯之后,不太肯定地得出结论,说:“他的身体十分紧绷。这个状态,像是正在被威胁。”   凯尔听到这里,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   他追问:“爸爸,你确定吗?段升不是真的想要拒绝我,而是那个该死的雌虫不让他娶我?”   他变得跃跃欲试。看到自家孩子的鹬樨表情,军雌犹豫一下,说:“我只是说,有可能。”   凯尔则道:“一定是这样!我就说,他明明答应要娶我的。”   军雌还是不太肯定地看他。他有些担忧,可凯尔果然又开口了,说:“爸爸,帮帮我!去救出段升吧!”   军雌:“……那个雌虫说的也没错,如果我的判断错误,等待你的,一定不是好事。”   因为这句话,凯尔的脸色微微变白。但是,他并没有被劝住。   “爸爸,”他轻声说,“雄父对我们很好。但是,他还是没有段升对我一半儿好。”   如果观澜在这里,他一定是要摇头的。段升对雌虫很好吗?在虫族社会,答案或许是“是”。但段升是一个人类,他做的,甚至比不上观澜在人类社会中见到的同事之间的相处。   凯尔继续说:“而且,即便是对我们很好的雄父,偶尔也会把您关进‘那里’。”是说几乎每个虫族家庭都会出现的虐罚室,“可段升家里没有那种地方。爸爸,这可能是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了,帮帮我吧。”   军雌听着,垂下目光,到底点头。   凯尔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芒。军雌看着,慢慢地,一起笑了出来。   他们走另一套手续,联系了达林顿星上的雄虫保护协会。   卡列博最近几天总是觉得,有多余的目光落在大校家里。   他把段升关在房间中,自己佩戴了神奇的圆片,悄悄接近窗子。到了窗边,他左右环顾。军人的敏锐,让他在须臾之后,发现破绽。   卡列博的脑子轻轻“嗡”了一下。这个时候,门口又传来敲击声。   卡列博猛地回过头。   三分钟后,会议室里,尤里乌斯看着闪烁的终端,到底宣布会议暂停。   他走出房间,来到僻静处,听卡列博告诉自己:“是协会的人!他们在问段升,休假的这段时间段升过得怎么样。我用终端回复了他们,说我不在家里,”事实上,他当然在,不过卡列博用圆片遮挡了自己与段升的身形,让外界的扫描装置不要看到他们,“可现在,他们还在不断地追问。”   尤里乌斯的脸色一点点难看。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   尤里乌斯舌尖抵着上颚。他在军队待了太多年,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军雌们习惯的走路节奏。至于加文少将和他的雌君、雌侍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他们显然也与现在正在传来的脚步声不同。   尤里乌斯断然转头。   他需要时间。不用太多,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就好。与卡列博商议详细的对策,让他带着段升执行。一开始留下段升的性命,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他顺着楼梯离开,来到军区院中。就在这个时候,身前的道路被人挡住。   几个陌生的虫子站在他面前。他们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是雄虫保护协会的执法人员。加西亚先生,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尤里乌斯眼皮颤动一下。这时候,来人的手已经朝他伸来了。   他们会拿走他的终端,让他没办法与卡列博联络。   这么一来,也只能希望卡列博足够敏锐……   就在尤里乌斯思绪渐乱的时候,又有脚步声出现了。这一次,是从他背后。   这会儿,尤里乌斯反倒冷静下来。   看来在解释段升的去向之前,他需要先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院中。   抱着这样的想法,尤里乌斯正要开口。可是,一道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保护协会?和我的雌君有什么关系。”伴随着这句话,一只手搭在尤里乌斯腰间。   尤里乌斯的身体紧绷起来。他侧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虫。   是段升。   不,不可能是段升!   他的瞳仁微微缩小。而那个顶着段升面孔的家伙,这会儿竟然同样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亲爱的,”他眨眨眼睛,“不是说好和我去约会吗,就不要让这些家伙打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老婆的腰……(°﹃°)   尤里乌斯:…… 第251章 星际虫族(17)   这不是段升。尤里乌斯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但是, 他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   无论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又怎么能顶着一张与段升一模一样的皮囊。至少现在, 这个虫的出现,对他是有利的。   他保持沉默, 另一边,雄虫保护协会的工作者们却愣住了。   他们接到的消息, 是尤里乌斯用非法手段伤害了一个雄虫。来这里之前,他们想的是将他逮捕,并且救出珍贵的雄虫。可现在……   协会的来客迅速反应过来, 说:“抱歉,这是一场误会。”   这份抱歉当然不是对尤里乌斯的。在段升出现之后, 就再没有虫把目光落在雌虫身上了。   他们的歉疚, 来自于“侵犯了一名雄虫对他所有雌虫的主权”。无论“段升”还是尤里乌斯, 都清楚地了解这点。   后者眉毛都没皱一下, 前者却是露出不满的目光, 说:“误会?不要说这种虚伪的场面话了。你们带着武器!如果我没有及时出现,你们要对我的雌君做什么!”   随着他的话,站在后方的协会工作者尴尬地将逮捕装置藏在身后。领头的虫则硬着头皮,说:“我们接到了一起举报。”   他们虽然来自雄虫保护协会。但作为协会工作者, 他们本身还是雌虫。   在虫族文明中, 这再正常不过了。雄虫柔软而甜美,只需要做快乐的事情就好。虽然一些雄虫的快乐会给雌虫带来痛苦,但是侍奉雄主, 原本就是雌虫们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应该因雄虫的给予而感激, 而不是怨恨。   这话就说远了。总之, 雄虫们不需要因为这种小事而辛劳。在任何岗位上, 真正出力的都是雌虫。   这也意味着,“段升”此刻的不满,会切实对他们造成负面影响。   最初的话开口,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领头虫的字句流畅起来,把责任全部推给凯尔一家:“他们宣称,您的雌君对您造成了一些伤害。我们完全是出于担忧与保护的目的赶来,请您一定不要误会。”   “段升”却还是冷笑,说:“你们因为一个与我无关的雌虫的‘宣称’,就想要伤害我的雌君……”   保护协会的来客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他们额角发亮的痕迹,尤里乌斯皱眉,说:“行了。”   到这时候,其他虫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协会来客们眼里是祈求和感激,“段升”的目光里则带着不满。   尤里乌斯转向后者,一字一顿,说:“他们毕竟是出于善心。你也知道这点,亲爱的。”   最后三个字,被他说得像是要咬到自己舌头。“段升”听在耳中,却像是被逗笑了。   他的不满消散一些,很无奈似的叹息,说:“好吧,看来我的雌君想让我不投诉你们。”   这句话,无疑让协会来客们激动起来。也就在这时候,原本从正门进入、想要抓住尤里乌斯的一队工作者也来到院中了。   他们因“段升”的身影怔忡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您就是段升先生吗!”   “段升”的视线扫过他们。他还没说话,之前一波工作者已经快速开口:“对!段升先生与他的雌君感情非常好,”他们把话音咬在“非常”两个字上,“之前都是误会,哈哈,误会。”   “不是误会,是虚假举报。”“段升”纠正。   协会来客们不说话了。“段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从中看到犹豫,踟蹰,还有短暂屿,汐)独(]家的决心。   尤里乌斯之前已经警告过凯尔一次。这回,凯尔会被以“蓄谋伤害一位雄虫”的罪名抓起来吗?——虽然他针对的是尤里乌斯,可还是那句话,所有已婚雌虫都是雄主的私产。对他们不利,本身就侵犯着雄虫的权力。   眼看冷汗再度从他们脸颊上滑下,尤里乌斯又开口了。   这次,他不光讲话,还将手扣在腰间,那只“段升”一直搂着他的手上。   他们的手指交叉着,在其他虫看来,这一幕无疑是十足甜蜜的。只有两个当事虫知道,他们正在经历怎样的交锋。   他们争夺着对当下场面的控制权。尤里乌斯先说:“那名叫凯尔的雌虫是在担心你。”   “段升”:“他之前就一直纠缠我!”   尤里乌斯挑眉。看来虽然对方的出现很突然,但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做了很多事先准备。   他一针见血:“你给了他错误的期待欲蟋。”   “段升”:“……”他的气势稍微弱下去一点。很想说,答应让凯尔当雌侍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真正的虫渣。但是,碍于眼前局势,他没办法把这句话讲出口。   不说话,只好用眼神表达: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哪边?我可是来帮你的。   尤里乌斯忽略这些,转向保护协会来客,说:“把我的雄主安全的消息告诉那个举报这件事的雌虫吧。不过,也请让他不要再来纠缠我们了。”   他说话的时候,能很明显地看到,几个协会工作者的目光一直放在他与“段升”交握的手上。   他感受到了工作者们的妒忌,这份妒忌让尤里乌斯非常无力。伤害雌虫的是雄虫,可为什么正面冲突的永远是他们自己,雄虫却能置身事外呢?   他的思绪有些走远。好在这时候,“段升”不再和他闹腾了。他跟着转向协会工作者,说:“就按照尤里乌斯说的办。”   协会来客们走了。整件事,都发生的便捷又迅速。从他们来到他们离开,军部的很多虫压根不知情。   只剩下“段升”与尤里乌斯两个。尤里乌斯先问对方:“你是怎么来的?”   “飞行器。”“段升”一边回答,一边再次朝他眨眼睛,“我是半小时之前从家里出发的。”   这的确是从住处到军部的距离。虽然对方从卡列博眼皮子底下开走飞行器的事仍然耐人寻味,但不用考虑“怎么掩饰这家伙莫名其妙出现”,还是让尤里乌斯松一口气。   但是,他还有无数个针对眼前这家伙的问题。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场合。雌虫扯出一个笑脸,说:“这么远的路,你一定累坏了。亲爱的,和我上楼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段升”笑眯眯地答应了。两只虫并肩上楼,一路上,总有好奇与探究的目光望过来。   协会之前的表现,还是被一些虫看在眼中的。可看着加西亚大校与他的雄主之间是怎么相处,就应该知道,前面那些猜测都只是误会。   尤里乌斯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眼神。他把“段升”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泡了茶。   端着茶杯,“段升”夸张地说:“您可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雌虫。”   “你到底是谁?”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尤里乌斯卸下前面与他亲厚的伪装,冷漠开口。   出于一些保密需求,虽然这间房子的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都仍然有无数雌虫在忙碌。但当下时候,他们的对话,的确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   “段升”一副心痛的样子,说:“我当然是你的伴侣。”   “你没说‘雄主’,”尤里乌斯若有所思,“你是雌虫?”   “段升”:“……”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进一步说:“你是……那位先生找来帮忙的吗?”   这是他脑海中构想很久的猜测。在现任虫皇的统治下,各个星球都施行着严格的虫口管理制度。客观来说,“让一只虫毫无痕迹地出现在另一个星球”,是比“让一只虫变成另一只虫的样貌”更加困难的任务。   可如果背后站着的是那天救下瑞斯·霍兰德的两位先生,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因他这句话,“段升”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被卸了下来。他靠在尤里乌斯的办公桌上,明明是与雄虫一般无二的面容、身材,但他呈现出的气质与真正的段升迥然不同。   更加锋利,无畏,也邪恶。   “你大概还猜到了更多东西。”“段升”耸耸肩膀,“说给我听听?”   “你来自费因斯?”尤里乌斯问,“薛堂,克里斯托弗,戴维……”   他念出一个个自己服役期间听说过的名字,同时观察着“段升”的神色。可惜的是,没有什么收获。   “你不是他们。”尤里乌斯只能这么总结,“但你的确来自那个团伙。”   考虑到“团伙”两个字不太好听,尤里乌斯在短暂停顿之后,又补充:“你们救下了瑞斯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段升”有点遗憾:其实差一点点,尤里乌斯就猜出来了。   可惜的是,尤里乌斯毕竟是一个带有正常思维的雌虫。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作为星盗团团长的伊莱·费因斯本虫正站在他面前。   伊莱回答了尤里乌斯的问题:“他过得不错,现在正在我们的研究队伍做事。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星盗都应该野蛮、强横,完全不用脑子吗 ?”   尤里乌斯露出一个假笑:“我没有这么说。”   伊莱看他片刻,轻轻“哼”了声,为刚才的一番话画上句点:“我走之前,瑞斯让我向你传达感谢。”   虽然客观上说,尤里乌斯并没有帮到他什么。但能在那种情况下迈出“寻找瑞斯”这一步的尤里乌斯,已经让瑞斯感受到了温暖。   伊莱会出现在达林顿,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尤里乌斯同样是一个只知道通过迫害其他雌虫,来讨得雄主欢心的家伙,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他的面色又沉了下去,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制止我?”   尤里乌斯佯装不解:“制止?”   “行了,”伊莱摆摆手,“不要假装不明白我在说什蓣晞么!那些协会里的家伙,虽然他们有一个光鲜的称谓,可他们的内心已经是雄虫的奴隶了。让他们,再加上凯尔·苏,一起承担他们原本想对你做的事,不是刚好吗?”   说着,他的眼眸锋锐了起来。   来之前,观澜说,尤里乌斯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可现在,伊莱对于这点持另一种态度。   他开始盘算,自己已经帮了他一次,算是为他还了瑞斯那边的虫情。之后,他对达林顿上的防守系统非常感兴趣……   尤里乌斯:“他们仅仅是在雄虫们制定的框架下尽力保全自己。”   伊莱嘲讽:“即便这个方式是把你抓进监狱,让你成为雌奴?你有见过那些雌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虽然对很多雌虫来说,他们的生活就是地狱。但即便是这样的地狱,对于雌奴们来说,也已经算是天堂了。”   尤里乌斯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等到伊莱开始厌倦,准备直接放下茶杯离开的时候,尤里乌斯开口了。   他嗓音不轻不重,却很笃定,问:“伊莱·费因斯?”   伊莱惊讶,看向他。   尤里乌斯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你。”   这种论调,在排除掉费因斯星盗团的高层之后,最后一个可能指向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为什么你现在不叫我亲爱的了?   尤里乌斯:…… 第252章 星际虫族(18)   不得不说, 尤里乌斯很惊讶。   一半是因为“作为一个已经被通缉很多年的星盗团头子,伊莱到底怎么敢踏入达林顿”。另一半,则是因为“之前在战场上对轰过那么多次的虫, 这会儿竟然能和我在一个房间里喝茶”。   他清楚地看到,因为自己的话, 伊莱·费因斯身形有一个明显的紧绷。他看向自己的表情多了防备,虽然还是那张脸, 但尤里乌斯觉得,哪怕他和真正的段升站在一起,自己也能将他们区分开了。   再接下来, 伊莱的身体又放松了。他笑一笑,说:“加西亚大校, 东部战场的黑曜石, 你要代表军部逮捕我吗?”   尤里乌斯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有回答, 反问:“你会在达林顿停留多久?”   抛出的话头没有得到回应, 伊莱明显颇为失望。他手指勾着鬓角的一缕发丝,轻轻“哼”了声,没有回答。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想, 又是一个段升本虫绝对不会去做的动作。   但对伊莱来说, 这好像也不是一个让他舒服的举动。他很快就放下手,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随口说:“对啊, 我要停留多久呢。”   尤里乌斯:“看来之前拍下来的那张照片不是你。”   伊莱:“照片?”   尤里乌斯言简意赅:“你的头发应该比段升要长吧。”而他所说的, 那张号称“世界上唯一一张伊莱的形象”的照片里, 露出侧脸的虫头发比段升还要短一些。   伊莱安静片刻, 喃喃自语:“我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短短几句话工夫,他就已经在尤里乌斯面前暴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情报。要知道,在今天之前,军部光是争论“那个疯子究竟是雌虫还是雄虫”,就能打破脑袋。   对于这句话,尤里乌斯没做出什么反应。   虽然有那两位先生的手笔,并且伊莱的出现的确帮他解围了。但尤里乌斯不会忘记,眼前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危险分子。和对方相处,需要十二分小心。   室内陷入短暂沉默。半晌,有其他雌虫来敲门,还是说工作上的事情。   尤里乌斯瞥了伊莱一眼,后者立刻扯出一张“我很乖巧,绝不添乱”的笑脸,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尤里乌斯眉尖皱了皱。作为军雌的责任心,和某种潜藏在他内心深处,还没有被仔细勾勒出的想法产生了矛盾。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让一个星盗听到军部的消息。但是——   下一声敲门的动静响起前,尤里乌斯说服了自己。   让费因斯独自一人在这里闲逛,不是更糟糕吗?这种危险分子,还是应该被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让下属进门了。外间的雌虫事先已经知道“段升”的存在,看到办公室中多出来的面孔也不觉得惊讶。考虑雄虫的特殊地位,他面不改色地完成了汇报。   尤里乌斯问了下属几个问题。期间,沙发上传来一声响动。   在场所有虫的目光都落了过去,伊莱还是一脸无辜,说:“亲爱的,我只是有点无聊。”   尤里乌斯的眼皮跳了一下,下属则迟疑:“大校,你要先和段先生离开吗?”   尤里乌斯面无表情,说:“不。”停顿一下,“给他拿点吃的过来。”   伊莱又眨眼了,说:“哦,想用食物堵住我的嘴巴啊。虽然也不错,可亲爱的——”   “去吧。”尤里乌斯没理会他,直接向下属命令。   下属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尤里乌斯与伊莱两个。   尤里乌斯冷淡道:“我不可能让你在军部乱晃,死心吧。”   伊莱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真是忠诚。”   尤里乌斯非常确信,从伊莱嘴巴里吐出的一定不是好话。   他没有就伊莱的评价做出反应,而是再度问话,说:“所以,你果然想‘顺便’在军部转转?是已经有目标了?”   伊莱:“……”   尤里乌斯端详他,说:“你想弄清楚达林顿军区的布局?……哦,这就太简单了。好歹是费因斯的团长,就应该有更大的目的。”   伊莱的表情逐渐收敛。从他脸上,尤里乌斯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这不影响尤里乌斯继续猜测。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你厌恶、仇恨雄虫,对屈从于雄虫的雌虫也抱有很强的反感。你要把我们都杀光吗?不至于,真这样的话,你也不会帮我解围了。你需要我,需要‘正常’的军区给你做掩饰。难道是杀了加文少将?以段升的身份,你或许真的能做到。”   对自己这个上司,尤里乌斯的态度非常简单。他会听从加文的吩咐,完成加文理应负责的工作。但内心深处,他不觉得加文有资格成为自己的领袖。   只是在虫族的文化里,在世的每一只雄虫,都是祖神在现世的化身。他们遵从的神明,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他们……   尤里乌斯压下心头的情绪,继续说:“可即便加文死了,带来的也只是一时的混乱。那位先生让你变成了段升,而不是加文,应该已经能够说明这点。”   伊莱问:“我应该给你鼓掌吗?”   尤里乌斯看他,说:“看来我已经很接近答案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是值得伊莱·费因斯亲自到来的呢?哦,你不用紧张,我未必会成为你的敌人。”   伊莱撇了撇嘴。尤里乌斯觉得,自己可以读懂这个表情的真正含义。   羽/#西*整他们确实曾经是敌人。在尤里乌斯生命中最有压力,同时也最放松快乐的几年。他能有现在的军衔,认真来说,也与费因斯星盗团有一定关系。   他们之间存在仇恨。尤里乌斯知道这点。   但是,比起雄虫对雌虫持续千年的压迫与侮辱,比起一个个深陷苦难的同类,曾经的仇恨,似乎也能被放下了。   尤里乌斯最终说:“‘神之眼’。伊莱,你是来找‘神之眼’的启动方式的吗?”   伊莱看着他,反问:“如果是这样,我变成加文,不会更容易吗?”   “对。”尤里乌斯承认,“但是——”   伊莱笑了笑,说:“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好吧,可以告诉你。虽然加入时间不长,但瑞斯已经受到了费因斯团所有成员的欢迎。你应该知道,他的研究项目是让两个雌性有自己的孩子。”   尤里乌斯眼皮跳动一下。伊莱说前半段的时候,他还在想,这种否认的方式真是拙劣。但等对方说起后一半,尤里乌斯的思绪也跟着加深。他意识到,伊莱或许没有说谎。   祖神受到崇敬的根基,就在于他在虫族近乎灭绝的时候出现,让繁衍重新开始。时至今日,雄虫们的超然待遇,也来源于此。   虽然到了现代社会,这份待遇里也夹杂了其他原因。比如被雄虫们牢牢掌握的资源,再有,每个虫口超过二十亿的区域都具备的“神之眼”。   虽然带有“神”的名义,但事实上,这是一件武器。一旦启动,整个星区都会化作宇宙中的灰烬。用宗教的语言来解释,这是祖神留给他在现世的化神们的最后一重庇护。所有伤害雄虫的存在,都不能逃脱神之眼的惩罚。   这就又有点扯远了。总之,如果瑞斯的研究可以从两个“雌性实验动物”身上,进展到“两个雌虫”身上,祖神崇拜的根基都会被动摇,到时候……   尤里乌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的头脑在微微发热之后冷静下来。如果是在“神之眼”出现之前的时候,瑞斯的研究,的确能给虫族社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现在——   伊莱摊手:“你想到什么了?我的意思,仅仅是追随我的雌虫们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又不愿意让任何一个雄虫污染他们的血脉。这样一来,瑞斯的研究,当然会受到欢迎了。”   尤里乌斯没有回答,不过,他的脸上写满了“我就看你睁眼说瞎话”。   伊莱看他,再度收敛了表情,变成公事公办的态度:“我要带着他所有的研究资料离开。尤里乌斯·加西亚,你会帮助我吗?”   尤里乌斯说:“只有瑞斯一个雌虫,即便有资料,也不会起到很大作用。”   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有很大的可能性被当成挑衅。   好在伊莱的思路同样清晰,说:“你在打探我么团队的情况?大校,也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都为你们的虫皇效力吧?”   尤里乌斯:“……”   他再开口时,已经换了态度。   “我可以帮你。”这句话,换回了伊莱的一声口哨,“不过——”   伊莱积极地点头。他这副样子,不像在黑海星云给尤里乌斯所在部队造成极大麻烦的星盗,更像是一个在课堂上受老师喜爱的学生。   眼睛睁大很多,非常明亮,一副“你说,我一定会照办”的样子。   “你要把卡列博带回去,并且善待他。”尤里乌斯说了第一个条件。   伊莱笑了:“那个你新救下来的小雌虫?没问题。希望他向自己之前的部队发射炮弹的时候,心里别有太大压力。”   尤里乌斯:“你的‘疯子’名头完全是在对雄虫的残杀虐待中出现的,对普通雌虫,费因斯星盗团基本只会将他们俘虏。”   伊莱没有说话,尤里乌斯继续说:“还有,你要配合我,让‘段升’这个身份合情合理地走出众虫的视线,不要再给我造成类似于今天这样的麻烦。”   “好说。”伊莱满口答应,“保证让他一丝灰都不留下。”   尤里乌斯:“我不是让你杀了他。”   伊莱惊讶:“不杀?亲爱的,你难道还对那个家伙抱有感情吗?”   他露出一副“怎么办,我的雌君竟然这么花心”的表情,看得尤里乌斯头皮发麻。   他说:“段升没有对我造成实际的伤害,虽然我确实很讨厌他。”   伊莱眼睛眯起一点,说:“他是雄虫。”   “我知道你的意思。”尤里乌斯说,“只要是雄虫,必然享受了对雌虫的压迫。但是,”他思索片刻,“你有没有想过,那两位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话题跳跃太快,让伊莱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宗教+集权+超能武器,基本就是(江江设定中)这个世界观下雄虫还能维持地位的原因了。   说起来……不知不觉就又要到周一了 (猫猫惆怅撑下巴.jpg) 第253章 星际虫族(19)   好在在场的并不是笨人, 伊莱迅速跟上了尤里乌斯的思路。   “他们应该属于其他文明。”这不单单是伊莱的想法,也是星盗团里其他虫们的共同意见。再有,虽然观澜和越无虞没有明确说过, 但在伊莱看,那两位先生也没有掩盖的意思。   那些远远超过虫族医疗水平的药丸, 与任何一个虫星上都有所不同的奇妙烹饪方式,还有观先生拿出来的、希望伊莱找虫帮忙仿制的巨大器械。   透过那样器械, 伊莱好像窥见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强悍生灵。哪怕是已经来到达林顿的现在,让他去回想,他都能记起自己那时候的战栗感。   如果让观澜来解释, 他会说:我是一条基本已经走到修炼之路顶端的龙。哪怕是三十三重天上,都几乎没有我的敌手。现在在其他世界, 这里的生物当然会被我身上的威压折服。   不过, 这样的本能威压, 一般都被观澜收敛起来, 不会常用。   而对伊莱而言, 他更愿意把自己的感觉理解成对机遇出现的兴奋。雌虫已经受到太多伤害,而许多年来,费因斯星盗团虽然活跃,却也仅仅在虫族星域的外围打转。他们想要做更多, 渴望着进攻与雄虫的鲜血。伊莱直觉, 这些是自己可以从两位客人身上得到的东西。   “对,其他文明。”在达林顿军区,大校先生的办公室里, 尤里乌斯轻声说, “他们之所以出现, 是因为见到了受伤的瑞斯, 心怀怜悯。”   “所以,”伊莱耸耸肩,“你觉得如果直接杀了‘没有实际伤害你’的段升,会让那两位先生不满?”   尤里乌斯没有否认。伊莱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或许真的有这种可能性。那么,你的想法是?”   “把他带去两位先生的眼前吧。”尤里乌斯说。   伊莱嘟囔了一句“麻烦”,不过,他没再提出反对意见。   带一个卡列博是带,多带一个雄虫也没什么大问题。   “还有呢?”伊莱问,“你的第三个条件。”   这下子,换做尤里乌斯眨眨眼睛,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惊讶,“没有了。”停顿,“也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嗯,费因斯军团目前一共有多少高级成员?”   伊莱假笑,说:“一百六十七,都是可以直接指挥军队的顶尖将领。”   尤里乌斯说:“你可以换一个数字,这假的太明显了。”刚才下属来和他汇报的工作里,就反复提起了这个数字。当然,是在其他方面。   伊莱露出十分刻意的遗憾目光,说:“我已经告诉你了,是你自己选择不相信……这里面还有你的老上司哦,我出发之前,他特地和我说过,有机会的话,能不能把你也带回去。”   尤里乌斯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伊莱又说:“真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叫做‘黑曜石’了。”   尤里乌斯面皮抽动一下。他开始觉得和伊莱说太多话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是尤里乌斯的下属。他们再出现,是履行尤里乌斯之前的吩咐,给伊莱拿了一些精巧的、适合雄虫的点心。   有其他虫在场的时候,伊莱身上的锋利气质又消失了。他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柔软脆弱,认认真真和尤里乌斯的下属道谢。   尤里乌斯无语。等到下属们离开,他看着伊莱随手拨开那些摆在他面前的吃食,这份无语达到了新的巅峰。   “不要浪费。”他的语气一定不算好。   伊莱撇撇嘴:“都是给雄虫……”   尤里乌斯:“‘神之眼’也是给雄虫用的,你不想要吗?”   伊莱抬眼看他,露出一个客气到虚假的笑容,说:“亲爱的,你总是在往糟糕的方向想我。我可是一个爱好和平的虫,嗯,就是世界上再也不存在雄虫的那种‘和平’。”   尤里乌斯没看他。伊莱眼睛眯起片刻,明显不满。但之后,他低下头,倒是开始认真地吃东西了。   黑曜石说的没错。食物本身是没错的,就像神之眼一样。   他总算安静下来。接下来,直到下班时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办公室里,没有惹出什么乱子。   有问题的,反倒是看似认真工作,实则思绪早已跑到九霄云外的尤里乌斯。   他在想段升。真正的段升。   毫无疑问,他对段升的喜欢已经消磨在对方这段时间以来的言行中。但是,有一点是没错的。在他和段升的那个“家”里,从来不存在一间几乎所有虫族家庭都拥有的虐罚室。   之前,尤里乌斯仅仅觉得这是段升的特殊。到后面,他听段升念叨“虫虫平等”,也仅仅因为“平等”两个字心头发热。   可现在想想,段升真的只是“特殊”吗?   疑问一旦出现,就很难再消除了。   尤里乌斯脑海中转过一个又一个猜测:段升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善良,所以他愿意认真对待尤里乌斯……段升成长过程中受到了一些观念的影响,从而拥有了极为罕见愈匸的一夫一妻制婚姻观……段升——   其中很多想法,放在结婚之后一年中的段升身上,是成立的。但是,一周年的那场烛光晚餐,像是一条分界线。那以后,段升的很多行为,哪怕让刚结婚时的他看,恐怕都要摇头。   尤里乌斯陷入短暂茫然。他的手指机械地摩挲着手中的文件纸页,很久都没有往下去翻。   虽然在绝大多数事务上,终端办公才是首选。但出于一些保密要求,纸质文件依然存在。   他走神的时候,安静下来的伊莱端坐在沙发上,吃完了点心。   他礼貌地叫来尤里乌斯的通讯官,请对方帮忙收拾桌面。又在那个接替卡列博的年轻雌虫动手时,迅速又不引人注目地将一样东西贴在雌虫衣摆下方。   那之后,伊莱看了尤里乌斯一眼。   嗯,尤里乌斯没有察觉他的动作。   伊莱唇角勾起一瞬,很快压下。他手指交叉着放在腿上,身体往后,嘴巴里念叨着“我花了那么长时间赶路,这会儿应该休息一下了”,就闭上眼睛,好像走入梦乡。   ……   ……   准点下班后,尤里乌斯顶着军部众人羡慕的目光,把伊莱带回家。   这时候,到这边的雄虫保护协会成员当然也撤走了。经历了白日的提心吊胆,再度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时,卡列博甚至不敢走出卧室。还是大校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才安下心,来到客厅。   然后,卡列博愣住了。   “段升?!”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卧室方向。就在半分钟前,他还警告了被塞在床底下的段升,要对方不要发出任何响动。否则的话,就算他被捕了,在那之前,也能给段升足够的教训。   可现在,那个讨厌的雄虫,竟然出现在大校身边。   不光如此,对上自己的目光,对方甚至挑衅地笑了一下,然后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凑到大校身边……   接着就没有然后了。尤里乌斯用手肘挡开伊莱,要求:“换鞋。”   人在屋檐下,伊莱乖乖点头:“当然,亲爱的。”   有了这一下午的交流,尤里乌斯已经知道,这家伙口中的“亲爱的”是一个类似于普通虫口中“嗯”“哦”“啊”的语气词。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自如地将伊莱后一半儿的话音忽略。倒是不远处的卡列博,嘴巴因为这个称呼长大,里面像是能塞下一个鸡蛋。   眼看自己伤势还没痊愈的下属已经开始恍惚了,尤里乌斯咳了声,补充:“这不是段升。”   卡列博抽了口气,游离的思绪终于归位。   他看伊莱的目光多了探究。在他的注视之下,伊莱笑眯眯地朝他抛了一个飞吻……呃,没抛出去。   尤里乌斯警告地看他,说:“你要和‘段升’,”咬重字音,“住在一起吗。”   伊莱迅速恢复乖巧神色,说:“亲爱的,我当然是和你住在一起呀!”   卡列博嘴角抽了抽。到这会儿,他倒是不会再认错这个新出现的虫子了。   他回到卧室,把段升从卧室床底下揪出来。   后者还在不死心地叫嚣:“我听到白天敲门的动静了!有协会的人来找我,他们迟早有天要发现你们做的事情!”   话说到一半儿,段升对上伊莱的目光。   他的面色迅速惨白。伊莱看在眼里,微笑着拍手,说:“谢谢你给我提供的表演。”   当晚,真假段升,尤里乌斯,卡列博一同吃饭。   当然了,虽然家里的一切工作都由真正的段升负责,但他是没资格和剩下三只虫子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这也算是“尤里乌斯过去做的事情”之一——虽然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能和段升坐在一张桌子上。可一旦有客人到访,尤里乌斯就只能在厨房吃饭。   他只能待在一边,听那三个虫子讨论:“瑞斯的研究所在啤酒路,那里有大量监控装置。”   这是介绍情况的伊莱。   “有圆片。”这是举手发言的卡列博。   “……”尤里乌斯又说了些什么,可段升已经听不清了。   他纯粹地意识到,商量这种事,他们都不会避开自己。   这是否说明,那几个虫子,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段升:(吓破胆)   伊莱:(笑眯眯)   ps.利用周末把三更时间调整过来的计划失败……_(:з」∠)_ 第254章 星际虫族(20)   被吓破胆的段升, 又开始思考起自余口惜口蠹口珈。己还有什么活路。   只要能把消息传递出去,让人知道有一只雄虫被这群家伙困住了。以这个世界对雄虫的关照程度,一定可以……   就在白天, 段升还对此踌躇满志。可这会儿,他的思绪越来越沉寂。   他做不到。   段升心想。   就算真的有那千分之一的幸运, 他可以接触到外界的虫。只要那个顶着他的面孔的家伙露面,对尤里乌斯他们来说, 一切麻烦又会迎刃而解。   无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让段升遍体生寒,整个身体都麻木起来。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待着。完全没有留意到, 不远处的三人已经结束话题。   顶着自己面孔的家伙一眼瞄过来,幸灾乐祸:“我最喜欢看雄虫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了。”   尤里乌斯:“你很无聊。”   “……”伊莱瞪他, 尤里乌斯又说:“晚上你和卡列博轮流值夜吧。这段时间他一直负责看守段升, 也需要休息了。”   伊莱的表情有些变化莫测。尤里乌斯确信, 自己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至少三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加入”“这家伙还有必要看守吗?还是听我的, 直接……”“……”   但到最后, 伊莱还是点头了。   “你对下属倒是很好嘛。”他撑着下巴,指尖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点了点,“不错,是值得赞美的品质。”   尤里乌斯没有回应, 反倒是卡列博说:“大校对我们的确很好。”   因这句话, 伊莱露出了他出现以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就应该这样。”他宣布。   尤里乌斯听着他的语气,总觉得接下来,伊莱又要说起雌虫、雄虫之间的矛盾。可是没有, 他兴致勃勃地跟上卡列博, 与对方一起“监工”, 盯着段升干活儿。   不知不觉, 尤里乌斯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伊莱身上。   最先是纯粹想看看对方要做什么,到后面,则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走神。   可伊莱竟像是有所察觉,一回头,带着“我捉住你了”的表情,下巴高高抬起,得意地看着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嘴角抽动一下,缓慢地转过头。他以为自己又要无语,可事实上,到了伊莱看不到的角度,自己的唇角竟然勾起了片刻。   ……   ……   三个雌虫制定了计划,主要分工如下:   卡列博,继续留守。   尤里乌斯,利用职权,尽可能地搜集啤酒路上研究所的信息。   伊莱,准备潜入。   卡列博看伊莱,眼睛里写满:在那之前,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伊莱晃悠着双脚,一副“别问,我之后再开始干活儿”的表情。   尤里乌斯若有所思,说:“卡列博之前提到的圆片,你也有一个?”   卡列博:“哎?”   伊莱:“……咳!”   尤里乌斯又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问:“我不说,你就要把这件事忽略?”一顿,“所以,你果然打算在去了啤酒路之后,再去其他地方?”   伊莱说:“打住。亲爱的,你对我的不信任,实在让我太伤心了。”   他一边讲话,一边捂住自己的胸膛。虽然虫族与人类的器官分布不一致,但他们同样有一颗心脏。   此刻,看着伊莱满脸“我受伤了”,尤里乌斯深吸一口气,说:“我和你一起去。”   伊莱委屈:“你竟然都不辩解一下吗?”   尤里乌斯:“……”   他目光清冽冷淡,完全不为伊莱的表现所动。看他这样,伊莱叹了口气,重新直起腰,恢复正经模样,说:“好吧,我的确想着趁机参观一下那个研究所的其他房间。瑞斯之前说过,他们那边,还负责一些生物武器的研究。”   尤里乌斯皱眉,伊莱则摊手:“你的伴侣可是一个通缉犯啊!亲爱的,你总不会寄希望于我真的只打算把雌虫之间的生育方式带回去吧?”   尤里乌斯说:“我和你一起去。”   卡列博轻轻抽了口气,伊莱则问:“真的吗?”   尤里乌斯看他,没有回答真假。但这副模样,已经足够伊莱叹气,嘟囔:“好吧,看起来是没有余地了。”   他嘴巴上是这么说的,但在尤里乌斯看来,他好像一点失望的意思都没有。相反,伊莱的目光明显明亮了很多,就好像——   现在的一幕,也早在他的计划之内。   有什么比拖着一个敌对方的大校给自己做事更让这个星盗头子快乐?大概,也只有把雄虫关进他们精心装修好的虐罚室,听他们的一声声惨叫了。   三个雌虫没有耽搁时间。第二天傍晚,就是他们实施计划的时候。   和在天门星时一样,尤里乌斯提前打开了窗户。   卡列博牢记长官的叮嘱。大校与大校那个奇怪的“朋友”即便回来,也会继续从窗子走。所以,不论门口有任何动静,他都不能开门,而是要假装自己与段升都不存在。   窗外,两个振出虫翅的雌虫相互看看。   尤里乌斯的嘴唇轻轻开启,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有虫翅了。”   毕竟,这会儿伊莱用的是段升的外貌。不单是面孔,就连身高,他都与段升一模一样。   伊莱思考片刻,说:“你在想我的真实体型也和段升一样吗?”叹气,“真是太不可爱了,我的伴侣竟然这样算计我。”   尤里乌斯说:“你总在说‘伴侣’,好像对这个词非常熟悉。在费因斯团,有很多在一起的雌虫吗?”   伊莱说:“你在岔开话题?”耸耸肩,“算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他忽略掉“体型”的问题,没和尤里乌斯继续分辩观澜给自己的化形丹的具体作用,而是一边飞向啤酒路,一边顺着尤里乌斯的话题往下说。   伊莱:“对。这也不值得奇怪吧?很多雄虫,也会乐于看到自己的两个雌侍做出亲密举动。”   尤里乌斯:“你的表情,好像在说‘这太恶心了’。请你真诚一点。”   伊莱忧郁,说:“真是高要求啊。”转眼,他的面色又有变化,重新正经起来,“是的,”他重新回答,“雌虫当然也可以相爱、在一起。最早的时候,我们曾经针对称谓问题有过一些讨论。要叫自己的伴侣‘雌主’吗?不,没有哪个雌虫是其他雌虫的主子,‘雄主’这个称呼虽然已经被普遍化,可其中反应出的,是雌虫早就对从自己身体里穿过的锁链习以为常。”   尤里乌斯没有回答。他心想,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听到这两个字,段升也曾露出过不自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段升也能自如地自称“你的雄主”了呢?   伊莱:“我们原本已经要退让了。找一个雄虫,取出他的……”眨眼,“用来给我们之间想要孩子的雌虫们繁衍后代。团队里有两种声音,除了认为这是对血脉的玷污之外,还有虫认为,我们没必要到了这种时候,还把雄虫摆得那么高,显得我们十分在乎。”   尤里乌斯:“也有道理。”   伊莱叹气:“你自己都不觉得这话很敷衍吗?”   尤里乌斯看他。夜色之下,他的眼睛好像也笼罩着一层薄纱。一瞬间,伊莱竟然走神了。他想到自己过去在战场上见到的黑曜石,鲜血溅在这块宝石白皙的面颊上。   “总之,”伊莱别过头,望向目的地的方向,“瑞斯的到来,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可能。团队里的所有雌虫都非常振奋,所以呢,亲爱的,既然你主动跟来了,就一定要帮助我们找到研究资料啊。”   尤里乌斯:“可以准备降落了。”   ……   ……   夜晚的研究所,带着超乎寻常的静谧。   按照瑞斯提前画出来的地图,两个雌虫一路深入。   他们来到三层,找到瑞斯地图中标出星号的地方。伊莱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毫无疑问,同样是来自已经加入费因斯团的研究者。   钥匙插入,没有动静。   尤里乌斯看他,伊莱举起双手,一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的架势。   尤里乌斯的眉尖轻轻拢起。   “很奇怪。”他轻声开口,“他们为什么会换锁?”   伊莱听在耳中,脸上的不正经淡了下去,化作一样的深思。   换锁的原因太多了,但追根究底,也不过是研究所认为之前的锁不再安全。   因为瑞斯吗?可是,以瑞斯“失踪”前的状况,什么虫才能想到……   伊莱心思翻飞,也没忘记收起钥匙,重新去端详门锁。   他另取出一个装置贴在上面。尤里乌斯只见到大量数字从装置上闪过,但门依然没有打开。   伊莱倒是耐心了起来,解释:“需要一些时间计算,不过放心,很安全。”   尤里乌斯看他,心想,他是从哪里得出“安全”的结论?……不用问也知道,在研究所之前,星盗头子一定在其他地方用过这东西。   他的思绪转向东部战场,在大脑中回忆起那里与“失窃”有关的事件。尤里乌斯模糊地想到一些答案,期间,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伊莱的面孔上。   尤里乌斯知道,自己面前的依然是段升的皮囊。但有那么一瞬,他确信,自己的确透过对方抿起的唇,微垂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将那张面孔勾勒出来。这太困难了,毕竟他甚至不知道伊莱的头发、双眼是什么颜色。而从对方此前的话音看,他的身形也与段升并不相似。   半晌,脑海里的身影始终模糊,反倒是身前有了新的动静。   “滴”一声,锁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尤里乌斯面对伊莱:我就静静看你表演.jpg   设置发表时间的时候发现今天是情人节=v= 第255章 星际虫族(21)   夜晚的实验室非常静谧。主灯已经关闭, 墙壁中央的救急光线却还开着,两个雌虫眼前的空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   他们对视一眼,伊莱先一步踏入其中。尤里乌斯则谨慎地朝后望去, 确定走廊依然寂静无声,门的开启没有引起任何连锁反应, 这才跟了进去。   穿过一个个操作台,来到更里间……尤里乌斯心想, 这里的布置,倒是和自己想象中的“生物实验室”不太一样。   瑞斯做得是有关孤雌生殖的项目,所以尤里乌斯一直觉得, 自己会看到大量漂浮在营养液中的胚胎。可现在,一路走来, 他的确看到了一些实验装置。可与想象中的场景, 可是没有半点相似。   他暗哂, 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毕竟是“外行”, 之前的想法无疑是受到各种影视作品的影响, 实在太不应该。   思绪走到一半,身前的伊莱停了下来。   尤里乌斯心想:对,到地方了。   伊莱说过,瑞斯曾经告诉他, 他们项目的资料就储存在实验室最里间的光脑中。   按照计划, 这会儿伊莱应该取出存储装置,在实验室主系统察觉之前,尽可能地将里面的内容拷贝走。   可现在, 伊莱竟然久久不动。   尤里乌斯皱眉, 往前一步, 从伊莱背后, 转到伊莱侧面。   他想再用终端打出一句“怎么了”,可在那之前,尤里乌斯先看到了伊莱阴沉的面色。   他眼皮再度跳动。而伊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尤里乌斯,道:“不是这里。”   尤里乌斯:“……?”   不用说话,伊莱也能看明白他脸上的疑问。   事实上,伊莱自己也有很多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抬头,环视四周——   尤里乌斯骤然意识到:“不是……难道?”   伊莱:“瑞斯和我说过,他们的光脑左下角总会放着一个排班表。这里没有。”   尤里乌斯皱眉:“这不能说明问题。”   伊莱:“还有。他说过,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操作台的洗手池永远保持着最低温,这里却是恒温。第二个操作台上下会压着一张照片,不符合规定,但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三个操作台……”   他一连说了一串话。越到后面,尤里乌斯的表情就越糟糕。   他换了口吻,说:“瑞斯离开了,这里一定会有新招聘来的虫接替他的工作,也许对方给其他研究员带来了改变。”   伊莱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亲爱的,你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尤里乌斯反问:“那不然呢?一个正在进行中,甚至已经有了不错成果的项目,里面的成员会全部放弃工作吗?”   伊莱思考片刻:“也许他们只是搬走了?你知道,一些场地变动。”   尤里乌斯说:“那我们就四处看看吧。”   在来这里之前,他们没从研究所的官网看到任何关于“搬迁”的讯息。即便瑞斯所在的项目组真的换了工作地点,他们也依然会在这个研究所之内。   伊莱听着,扯起唇角,取出一个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解密装置,提议:“分开看?”   尤里乌斯看他,目光黑黢黢的。因房间里的光,又蒙上一层细微的蓝。   “你怀疑我故意模糊了地点?”伊莱意识到,摊手,“这可太让我伤心了——这里又不是‘神之眼’的控制室。我把他们的研究资料拿回去,对你完全不会有影响吧?”   尤里乌斯深吸一口气,答应了:“好。”   伊莱仿佛又要微笑。这时候,尤里乌斯再度开口。   “我答应你,”他说,“是因为我愿意相信你。”   伊莱的表情微微一僵。   尤里乌斯看他。他们同样拿着来自观澜的鳞符,于是能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雌虫的眼里映满了在场另一只虫子的身影。他轻轻地、慢慢地说:“我相信,你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我们的同类过得更好。”或许有一些偏激,但伊莱的本心并不是残暴,“你接纳了瑞斯,对卡列博也很温和……走吧,你想从要三四楼,还是一二楼。”   说着说着,尤里乌斯的话题蓦地跳跃。   伊莱听在耳中,眼神闪动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三四楼吧。”他随口说,“不用多跑。”   尤里乌斯点头,没多说什么,径自往下走了。   伊莱却并未直接转身。他看着尤里乌斯的背影,像是看到了熟悉的黑曜石,又像是见到了某个陌生的存在。青年的话徘徊在他耳边,他对伊莱说着“相信”。   “这是军部的某种战术吗?”伊莱自言自语,“真是太狡猾了。”   这句话之后,他才转过头,去往四楼。   两个雌虫抵达啤酒路,开始他们的搜查行动,是在凌晨两点。   四点钟,他们再度在三楼会和。这时候,无论伊莱还是尤里乌斯,神色都不好看。   伊莱先说了一句“没有”,尤里乌斯则道:“我找到了一个类似——只是‘类似’的实验室。”   “去看看。”伊莱当机立断。   尤里乌斯没多说。他直接带路,引着伊莱来到二楼尽头的一处房间。   还是大约三分钟的等待。之后,门在两个雌虫眼前打开。   伊莱发出轻轻一声“哇哦”——这一次,房间里有着和尤里乌斯之前想象中类似的胚胎。往深处看,光脑仪器上也的确放着一份文件。   “洗手池,照片。”伊莱对照着瑞斯告诉自己的心思,叹气,“不太一样啊。”   尤里乌斯说:“试一试。”   伊莱倒是不反对这个。他不多话,径自往前,把同样的解密装置放在光脑上。   这一次解密,花了足足十二分钟。期间,伊莱还提醒尤里乌斯:“可能会触发警报——哦,看来没有。”   后半句话是在光脑开启之后说的。尤里乌斯没有应声,静静看着伊莱的动作。   他见伊莱打开了某个文件。如果有第三只虫子看着这一幕,映入他眼帘的,一定是一副极其诡异的场景:分明没有任何一只虫子在,光脑投影出的文件却在不停地被打开、关闭。   “不是这里。”伊莱宣布,“这是一个疾病研究方向的项目组。”   尤里乌斯没有说话。他保持沉默,视线往一边挪去。   伊莱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他的动作,“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尤里乌斯:“对。”   他话音干脆,引来伊莱一声叹息。   “好吧,”他说,“其实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个。”   说话的同时,他到底开启资料拷贝。   尤里乌斯的眼神里带上一点疑问。伊莱朝他眨眼,说:“你不会以为警报没有触发,咱们的行为就不会留下痕迹吧?最多,他们晚一点发现。”   尤里乌斯整理思路。这么一来,伊莱现在的动作,就是在将他们潜入研究所的行为合理化。商业竞争,知识产权窃取……都有可能。总之,和瑞斯无关。   他没再在这点上纠结,转而道:“你考虑过,瑞斯的项目组会‘消失’?”   “对。”伊莱轻声说,“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消失’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   屋内没有任何变化,可在伊莱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尤里乌斯还是感觉到了危险。   这是一种在战场上锤炼出的直觉。他很确定,刚刚那一刻,伊莱动了杀心。   对象是谁?尤里乌斯问:“你觉得费因斯团里有叛徒?”   对方提前把伊莱来到达林顿,想要取走资料的事情透露给效忠于虫皇的某个存在,导致了当下的局面。   对此,伊莱的反应是:“亲爱的,你真是太自信了。比起亲近的团队成员,最该被我怀疑的不应该是你吗?”   尤里乌斯忽略他的话,继续分析:“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叛徒,比起撤走项目组,最该做的不是把你抓起来吗?”   伊莱明显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不过,他身上弥漫的危险淡了下去,语气也重新变得轻快。   “宝贝,你说得对。”他说,“看来真的只是巧合了。”   尤里乌斯眼角抽了抽,到底没忍住:“别这么叫我。”   如果是其他时候,伊莱或许还要再露出一点委屈。可现在,他依然在沿着之前的思路思索。   “对啊,我们能想到这个项目可以颠覆雄虫的地位,其他虫也能想到。雄虫虽然基本都是酒囊饭袋,但一万个里面,总有那么一两个还有一点脑子。”停顿片刻,自言自语,“可怜的瑞斯,幸运的瑞斯。”   他可怜,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一个废物雄虫面前,任由对方鞭打。   他幸运,因为他在几乎被鞭死的时候,遇到了其他文明的来客。对方救了他,不单单是从废物雄虫手中,还是从项目组“消失”的命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诡计多端的雌虫……真香! 第256章 星际虫族(22)   眼看啤酒路这边是不会再有收获了。趁着夜色, 两只雌虫锁好所有的门,从中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 伊莱还做了另一件事,他拷贝了所有研究所成员的名单。   “总要再确认一下。”伊莱和尤里乌斯说, “也许只是因为他们研究的意义太过重大,所以有虫把他们保护起来了呢?”   尤里乌斯说:“你可以不用说这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也不要用这种像是要把所有雄虫脖子都咬穿的表情。   伊莱一脸遗憾地看着他, 像是在说“你可真是不懂配合”。   “除了这个以外,”尤里乌斯转过目光,“我赞同。”   “赞同?”   “总要再确认一下。瑞斯有告诉你他的同伴们的名字吗?”   “当然是有的。而且, 回去之后,我们可以再问问。”   两只雌虫越飞越高, 研究所逐渐成为黑夜里的影子。   再回到家里, 卡列博已经很困倦了。但他牢牢记得大校的吩咐, 依然坚守着“看守段升”的岗位。   这会儿看到尤里乌斯与段升, 卡列博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紧接着, 他留意到两只雌虫的神色。   笑容淡去了。看着走向自己的伊莱,卡列博的神色转而成了紧张。   两个雌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伊莱与卡列博面贴面之前,他转了个方向。   段升这会儿闭着眼睛, 正在装睡。装到一半儿, 脖子上又挨了一下。   卡列博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转眼,就被伊莱“教育”:“他可是你的俘虏,有必要那么客气吗?”   卡列博挠挠头, 傻笑。伊莱撇嘴, 知道这肯定又是尤里乌斯的要求。   这让他有些许不悦。但在那之前, 他说:“你去睡吧。”   卡列博往尤里乌斯的方向看一眼, 后者点头。青年这才扬起笑容,说:“大校,费因斯先生,晚安!”   伊莱随意地应了声,再转向尤里乌斯:“你也去。再过一会儿,你就应该去军部了。”   正在查看被拷回来的人员名单的尤里乌斯没有抬头,随口问:“你呢?”   伊莱:“当然是在在你休息、上班的时候努力干活儿,把瑞斯那边的人和名单上的人对应起来啊!”   尤里乌斯说:“现在就可以做这份工作了。名字?”   他话音冷静平和。这样的嗓音,按理来说应该像是一捧水,能够浇灭伊莱心头的烦躁。可事实上,那成了一壶油。   “你其实还是不相信我。”伊莱说,“担心我在你离开之后去做什么?”   尤里乌斯没有否认,只说:“我只想要知道一个名字。”   伊莱:“如果我真的出现在‘神之眼’的储藏间里,你会攻击我吗?”   尤里乌斯:“你看起来——”   伊莱笑了:“像个疯子。”   尤里乌斯疑惑地看他,说:“不。我是说,你看起来因为今天的不成功而有很大不满。但是,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伊莱沉默。是啊,他想,尤里乌斯说的没错。   费因斯星盗团声名赫赫,屡屡从守卫军手里占到便宜。但是,他们依然只是“星盗”。而伊莱知道,一旦他们想要更进一步,比如宣布成立某个政权。面向他们的打击,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程度。   “我只是需要一些发泄。”他也冷静下来,“以往,承担这个功能的是被俘虏的雄虫。”   尤里乌斯安静片刻,说:“愤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伊莱:“看来我们有不同的处事方式。”停下来,跳过前面的话题,“名字是吗?瑞斯说过,他和一个叫‘李明亮’的雌虫关系很好。”   尤里乌斯将这个名字输入伊莱拷贝回来的人员名单。不多时,系统告诉他们答案。   研究所里没有这个人存在。   伊莱皱眉说:“阿里斯。”   没有。   伊莱:“大卫——有了?”   尤里乌斯:“这个名字太常见了。”   伊莱没有说话。也不用尤里乌斯多做解释,短短片刻,名单里已经出现三个“大卫”。   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但是,尤里乌斯轻轻“咦”了一声。   “大卫·卢。”他说,“这个雌虫的简历里有一项是‘孤雌生殖研究’。”   伊莱一怔,尤里乌斯补充:“嗯,他来啤酒路后,加入的就是另一个项目组。但是,他会不会知道其他东西?”   伊莱决定:“明天我去拜访他。”   尤里乌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伊莱与他对视,眼里最先没什么情绪,到后面,却慢慢多了挑衅。   他好像在说:来吧,告诉我,你有多么不信任我……可尤里乌斯只是说:“那和卡列博商量一下。在你出现在大卫·卢面前时,让卡列博带着段升在巡逻无人机面前露个脸。”   他说完,伊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的目光从探究,变成饶有兴致,说:“原来那个雄虫还有这种作用。”他现在倒是开始觉得,尤里乌斯留下对方,也许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尤里乌斯没有回应。   两只雌虫商议结束,时间已经再度前进。   五点,尤里乌斯上床睡觉。他仅仅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起床,准备前往工作地点。   原本是不打算吃早餐了。可在他穿衣服的时候,外间竟然传来敲门声。   不是卡列博的节奏。尤里乌斯皱眉,手往枕头下摸,触碰到一样沉重、冰冷的东西。   还没拿起来,伊莱探头:“亲爱的,早上好。先洗漱,还是先吃早点?”   尤里乌斯:“……”手从枕头下拿出来,再度面无表情,“原来费因斯团的人会把早点放在洗漱之后,真是有意思的风俗。”   伊莱说:“也可能只是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爱的。”朝尤里乌斯抛了个飞吻,走了。   房间再度安静,尤里乌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去穿衣服。   他当然不相信伊莱前面的话。那么,弄出刚才那出,他是想做什么?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整个早餐时间,尤里乌斯都在观察。   在他的目光中,伊莱的表情有点可怜巴巴:“你五个小时前才说要相信我的。”   尤里乌斯指出:“两个半小时前,你说我其实并不相信你。”   伊莱叹息,“有人告诉过你,这么说话,真的很不讨虫喜欢吗?”   尤里乌斯:“这大概是我需要问你的问题。”   伊莱的表情因这句话而变幻莫测。尤里乌斯没再理会他,吃完早餐,就离开了房间。   他走之后,伊莱把身体朝后,在沙发上摊开。   雌虫嘴巴里喃喃说着“真是太不可爱了”。半晌,他的表情一点点收敛,显出几分冷冽。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伊莱自言自语着起身,走向卡列博与段升所在的次卧,“该叫小朋友和那个废物起床了。”   ……   ……   虽然来到军部,可尤里乌斯始终有点心不在焉。   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在几个不太重要的文件上签了字——甚至不需要拿给加文去看,由此就能看出究竟有多不重要了——随后,听到下属问自己:“大校,你要不要休一天假?”   尤里乌斯惊讶。一抬头,对上下属促狭的目光。   这是几乎只在未婚雌虫面上出现的神色。生机勃勃,完全没有瑞斯、卡列博他们被救出来时的死气沉沉。   但尤里乌斯还是莫名其妙,说:“我休假做什么。”   下属说:“昨天,段先生不是来找您了吗?你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尤里乌斯无语。首先,他很确定,自己哪怕对段升有过好感,到这会儿也只剩下厌恶。再有,昨天坐在这里的,根本不是段升本虫。   下属:“我原本给他指了您的办公室。但他看到您不在里面,立刻就问我,咱们楼的后门怎么走,你们也太有默契了!”   尤里乌斯继续无语。伊莱很清楚地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麻烦,当然也能想到他的应对方式。   下属:“我来给段先生送点心的时候,你们的目光始终在彼此身上交汇。”   尤里乌斯:“……”他仅仅是想要盯紧伊莱,防止那家伙对自己的下属做些什么。   所有理由都被他在心里反驳。尤里乌斯道:“安伯森,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不用了。”   虽然没有点头,但他的语气并不生硬。下属也并未因此惶恐,而是依然能笑着从尤里乌斯的办公室离开。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先想,之前的卡列博好像也就是这么年轻、松快。又想,短暂的“婚姻”,迅速让卡列博变成现在的样子。   握住笔的手微微发紧。他吐出一口气,收敛心思,继续阅读。   也许自己还是中了伊莱的激将法。不过,他也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差不多的时间,烟花路上,赶路的大卫·卢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尤里乌斯&伊莱:真是一个奇怪(特别)的家伙 第257章 星际虫族(23)   对大卫来说, 这原本应该是寻常的一天。   他从家里离开,去研究所上班。然而走到一半,他的飞行器出现了故障。   这本身不太常见。但用了许久的东西, 有所损坏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也算是“可能出现”的状况之一。   而后, 他遇到一个自称可以帮他修车的雌虫。   再然后,就是他莫名其妙地跟着对方来到一个巷子里。对方说, 正是上班时间,大街上往来的飞行器太多,他并不愿意挡到其他虫。大卫·卢觉得对方说得没错, 可是……为什么对方会“随口”问他:“你在金花研究所?听说那里做出了可以让两个雌性拥有孩子的动物实验?”   大卫·卢僵住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研究人员。在这种突然被询问的状况中,没有多少应变能力。   而伊莱从飞行器的玻璃上看到他的反应, 心中就道:来了。   大卫·卢还在尽力遮掩, 说:“我也看过相关报道。不过, 这好像是一场误会。”   “误会?”伊莱一脸好奇地看他。   大卫·卢咽了一口唾沫, 按照上面给自己的吩咐, 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不是那个团队的成员,”他道,“不过,据我所知, 那好像是一场造假。”   “造假?”伊莱“惊呼”。   大卫的腰杆挺直了一些, 说:“这种骗取经费的事情,到处都是。我也很遗憾,研究所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讲话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距离打卡时间越来越近近了, 他的飞行器修理好了吗?   正想着, 他身前原本正打开飞行器的外壳来进行调整的伊莱转过来, 面向他。   他问:“这就是你们的统一答案吗?”   大卫愣住。   伊莱说:“因为造假,所以那个团队被开除了?”   大卫咽了口唾沫,开始不安。   最初的时候,他没有想明白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直到对上自己的目光,他一个激灵。   来到达林顿之前,他的确也在做孤雌生殖方面的研究。只是实验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他听到风声,立刻改换了研究方向,还从原本的工作地点脱身。   今天之前,他一直在庆幸自己的决定。可这一刻,他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将自己推入了另一重险境。   不,不至于。不远处就是马路,虽然警察们不一定会在这里徘徊,但无人机到处都是。   “你觉得,我来找你,会不带信号屏蔽仪吗?”伊莱打碎了大卫的幻想,他脸上那种“热心助虫”的伪装彻底消失了,转变为一种奇特的冷酷。   伊莱痛恨雄虫,同样厌恶与雄虫站在同一立场,伤害同类的雌虫。   他对尤里乌斯的好感也出于此。虽然嘴巴上总与对方争执,可实际上,伊莱知道。在违背了“雄主”意愿的情况下,尤里乌斯依然愿意对着瑞斯伸出援助之手。他忍不住想,如果世界上所有雌虫都是这样,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担心来自雄虫的伤害?雌虫的数量,可是雄虫的一千倍啊。   “你想做什么?”大卫哆嗦了一下,腿不自觉地往旁边迈动。当然,他没有成功。   这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尤里乌斯见到了一个极端不悦的星盗头子。   他进了门,先感受到了家里的压抑气氛。段升正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卖力擦着地板。而卡列博凑上来,小声说:“大校!费因斯先生下午两点回来之后,就很不开心的样子。”   他知道伊莱出门应该是有什么目的。更细节的事情,卡列博倒是没有多问。他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如果出了岔子,那他“不知道”,对大校、对自己都好。   尤里乌斯轻轻点了一下头,说:“你先去吃东西吧。”   卡列博有点忧虑地看他。不过,没有说什么“不,我等你们”之类的话。   他轻手轻脚,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声音。在这些细微的响动中,尤里乌斯在伊莱身前坐下。   “情况很糟糕?”他问。   伊莱看他一眼,没说话。他打开自己的终端,直接给尤里乌斯看早晨、中午录制下来的画面。   尤里乌斯瞥了一眼,说:“你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吧?”   伊莱:“……”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开口了。很言简意赅,说:“他从上一个研究所走,就是因为有人提前收到消息,告诉他,克鲁姆不可能允许这一类实验成功。对,他的上一个研究所,其实也走到即将成功的地步了。”   虫族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宇宙时代。让越无虞这个地地道道的宇宙幻狼来评价,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把所有繁育后代的方式压在自然生殖上,原本就很奇怪。   不过,在没有参照文明的情况下,虫族本身不会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伊莱口中的“克鲁姆”,则是虫皇居住的地方。   尤里乌斯沉默片刻,说;“只是不知道,这个命令究竟是出自‘那位’本身,还是另有其他虫给他出主意。”   “也可能只是一道没有任何思索,只是从前面的时代流传下来的要求。”伊莱认为这不重要,“总之,在大卫转变研究方向、来到达林顿之后不久,他之前的同事、上司,就全部‘消失’了。和瑞斯的同事们一样。”   克鲁姆可以允许大卫将“孤雌生殖”几个字写在简历当中,对真正的研究成果,却要赶尽杀绝。   从这个角度来说,几个项目组的存在,也许更像是诱饵。让克鲁姆拥有前赴后继、应该被“清除”的虫口数量。   客厅的气氛极端压抑。尤里乌斯原本想问一句,那在知道这些之后,那位卢先生怎么样了。但是,看着伊莱的样子,他又直觉,自己要是真的这么问出口,效果无异于亲手点燃一个炸`药包。算了,伊莱应该知道分寸的。   “如果大卫能够听到风声,”尤里乌斯另辟蹊径,“金花研究所的其他虫呢?”   伊莱一怔,抬头看他。   尤里乌斯说:“一共六十五名研究员。”他说,“你可以去拜访一下他们家里吗?”   伊莱的眉尖微微拧起,先说:“你这是在做无用功。”停下片刻,又说,“大卫走了以后,我去了一趟他的组长的家。那个雄虫的生活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也不对,他是瑞斯‘失踪’的那段时间才搬进现在的房子的。那可是达林顿上房价最高的一块区域,哪怕是雄虫,也不是全都能进去。”   虽然即便是最底层的雄虫,依然保有对雌虫的所有权利。但是,如果把雌虫们彻底分隔开,雄虫们之间就会出现阶级、地位的划分了。说到底,住在克鲁姆最高处的雄虫始终只有一只。   尤里乌斯轻声说:“的确,这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非常消耗精力,而且有很大可能没有任何用处。”   伊莱安静下来。过了会儿,说:“但也许是有价值的。”   尤里乌斯唇角勾了勾:“对。”   伊莱说:“看来我在这里的停留时间要增加了。”   尤里乌斯反问:“难道你想走吗?——不可以。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呢。”   伊莱勾着唇角笑了笑。在与尤里乌斯的对话里,他身上那种沉闷压抑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散漫,甚至有几分吊儿郎当。   他说:“那实在太简单了。我打算买张从达林顿离开的船票。从这里走掉之后,隔三差五地再买一张……作为一个觉醒了旅行爱好的雄虫,所有坐标会不断更新。达林顿上当然找不到我的影子,我的伴侣也可以时不时地出门去找我。”   尤里乌斯想了想,说:“听起来并不是万无一失。”   伊莱说:“知足吧,亲爱的。我倒是想像温迪那样,直接让那家伙躺在疗养院的床上。”下巴朝段升抬起一些,“可你不让,就也只能这么凑合了。”   温迪?段升的耳朵捕捉到这个名字。他很快想起来了,对方是天门星上那个受害雄虫。   他过去只知道尤里乌斯重伤了对方。关于疗养院的消息,还是第一次听说。   尤里乌斯:“也对。”他当初留下对方的性命,也有这方面考虑。雄主意外死亡,雌虫们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相反,如果温迪还活着,只是动弹不得,再也没办法伤害任何一个雌虫。他的雌侍们,接下来的日子会安全很多。   “六十五。减去今天那个,是六十四。”伊莱计划起他今后一段时间的行程,还不忘拿起神奇圆片,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两位先生,可否让瑞斯联系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接下来就是联手时间了。   ps.好饿好饿好饿……大家是吃甜汤圆还是咸汤圆呢! 第258章 星际虫族(24)   伊莱与瑞斯确认了一些有关他的同事的信息, 期间不免透露出研究所的现状。   听到那些消息,瑞斯不免震惊。震惊之后,就是久久的心绪难平。   尤里乌斯在一边, 听到瑞斯的嗓音一点点归于苦涩。在对方深吸一口气,想要说“抱歉, 我实在太失态了”的时候,他忽而开口了。   “霍兰德先生, ”雌虫叫道,“我是尤里乌斯·加西亚。我们曾经在一条巷子里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瑞斯话音中的苦涩一下子被打乱了。他立刻说:“加西亚先生!不, 加西亚大校。”   尤里乌斯微笑一下,说:“看来你曾经听说过我。”他们见面的时候, 他可并没有向瑞斯留下自己的名字。   瑞斯说:“是的。观先生后来说过, 如果当时只有他和越先生的话, 哪怕有能帮助我离开的力量, 也可能会绕很多弯路。好在你出现了, 在那种时候,仍然愿意向我伸出援手。”   尤里乌斯说:“嗯,也感谢你为其他雌虫伸出援手。”   瑞斯明显一愣,说:“我?不, 我……”   尤里乌斯不轻不重, 恰到好处的打断他,说:“我和伊莱都觉得,也许还有其他你们研究所的雌虫仍然在逃亡过程中。再有, 一个‘家庭’里, 总会有几个与他们关系亲密的雌侍。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但他们也面临着一样的危险。这次, 换你向我们提供有用的信息了。”   伊莱听前半段的时候,明显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色。到这里,他一点点郑重。   “对。”虽然和尤里乌斯并没有后者所说的“默契”,但这一刻,伊莱承认了在场另一个雌虫的说法,“瑞斯,你说的事情很重要。请多回忆一些细节,我们也许能够救下其他雌虫。”   说来也不过几句话工夫。但是,瑞斯明显从原先的低沉状态里走出来了。他的话音变得坚定、干脆,同时也不乏一些思索。   他仔细地回忆着与实验室里的所有同事。六十五,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啊……不过,在拿出自己过去的终端,对其中的信息进行翻找之后,他说出了足足五十多条信息。   伊莱一开始还只是随意地记录一些关键词。到后面,他不得不时不时请瑞斯停下,好去记下更多细节。   “你继续问吧。”旁边的尤里乌斯又开口了,“我来就行。”   伊莱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尤里乌斯流露出的情绪波动都很少。但现在,对方已经在自己的终端投影上打开了记录页面。   伊莱没多说什么。他点头,两个人一个与瑞斯讲话,一个负责梳理其中所有细节。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来到九点往后。   这个时候,两个雌虫还没有吃饭。   卡列博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再度一手刀劈在段升脖子上。可喜可贺,他的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亲身体会到“进步”过程的段升应该是不会高兴了。   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卡列博专心地准备着给两位救命恩虫帮忙。他照看着饭菜,同时听着那两只虫的谈论。   伊莱若有若无地看尤里乌斯,眼神里有点暗示的意思。   尤里乌斯知道,对方接下来应该还想要去和他的下属们布置一些工作。   作为曾经的守卫军,这种时候,他应该去听星盗们的阴谋,好让军方提前将其掐灭。但现在,他站起来,说:“卡列博已经等了很久,我先去吃饭了。”   伊莱意外。他把表情呈现在面孔上,反倒让尤里乌斯无语,补充:“或者,你也一起来?”   伊莱立刻拒绝。尤里乌斯摇摇头,自己走向餐桌。伊莱再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转过头,再度望向圆片。   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比如:你刚刚的“打岔”真是恰到好处,鼓励了瑞斯,也为接下来这些清晰的细节打开了局面。   比如:你竟然还能一边记录,一边梳理推断,还提出了几个瑞斯可能记忆错误的地方。说起来不是什么很特殊的能力,但这份敏锐和洞悉能力,实在让虫惊叹……   他“投桃报李”,同样没有进入某个房间,而是就在原先的沙发边与下属说了起来。   已婚雄虫的住宅往往是很大的。毕竟,在设计者的预想中,一栋房子往往要承担数十只,甚至上百只雌虫的住宿。这还仅仅是段升这种阶层的雄虫,传言中,克鲁姆上虫皇的宫殿里,住着数万名他的雌妃。   尤里乌斯与伊莱虽然同在客厅,但他们的距离其实颇远。这导致了尤里乌斯能听到伊莱的声音,却只是断断续续,让虫心烦。   他干脆把刚才整理出的细节单子给了卡列博一份,让对方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行动上的想法或者建议。卡列博听了,先打开自己的终端,开始在地图上标记那一个个地点的信息。   尤里乌斯第一次抬头的时候,卡列博面前的地图上还只有一个红点。但到后面,红点越来越多。   青年问:“大校,我们是要从某个方向开始接触,之后按照顺序来吗?”   尤里乌斯想了想,摇头:“这样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   卡列博说:“也对,应该弄个随机数……啊!”   他看着其中某个地址,明显想到了什么。不用尤里乌斯问,卡列博主动开口:“酸橙路!我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个单身研究员的雌父喜欢去那边的一个市场买菜。嗯,那个市场我熟!”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问:“卡列博,你愿意和伊莱分担这个工作吗?”   卡列博:“哎?我——”   尤里乌斯淡淡说:“你今天让段升在镜头面前露脸,这已经算是一种‘分担’了。”   卡列博抿了抿嘴巴。他明显心动了,却还是有一点担忧,谨慎地询问:“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处理段升呢?”   尤里乌斯想了想,说:“给他用一点‘工具’。用他的账号买吧,雄虫买这些,是很正常的。”   卡列博犹豫着说:“可是大校,你之前说过,不能对段升做他没有做出来的事。”   这不是卡列博对段升心软,而是他关切尤里乌斯的表现。虽然伊莱还有意见,但卡列博早就清晰地领悟到,大校的意思是:在厌恶雄虫的时候,不能变得和曾经的他们一样。残暴、冷血……否则的话,最终迎来的,依然不是雌虫们能够幸福生活的家园,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黑暗。   至于吗?大约会有很多雌虫这么想。即便是最初被从天门星上救出来的卡列博,得知温迪还活着,心头都浮起过不解。但是,在他养伤,可以安稳地思考的这段时间,他开始慢慢觉得,尤里乌斯是对的。   ——所以,现在的大校应该也是对的!   短短须臾,各种想法已经在卡列博脑海中转了一圈。他听到尤里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他虽然没对我做什么,但他已经用雄虫的身份享受了很多。”   卡列博一怔。   尤里乌斯脑海里又显现出那个猜测:为什么一年前的段升与现在的段升完全不同?如果那两位先生能来自不同的文明,其他人会不会同样可以?   他没有在卡列博面前透露这些,仅仅说:“他也可以恰当地承担一点。”   卡列博笑了,说:“当然,大校。”   他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正好,伊莱结束通讯,来到餐桌前。   他对餐桌上的氛围有所察觉,却有点莫名。直到卡列博开口,他才略感惊讶地点头。   “也对,这样能减少不少时间。”伊莱答应了。他没问段升要怎么处理的问题,尤里乌斯不至于出这种疏漏。星盗头子直接对照着地图,和卡列博商量起两只虫子的分工。从头到尾,他态度坦然、平等。卡列博原本抱着“请教”的心态,到后面,在伊莱的影响下,腰杆也越来越直。   “你的优势是圆片。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隐身的能力。”伊莱说,“还有,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样貌。”   卡列博郑重地点头。伊莱思索片刻,觉得再没有其他值得叮嘱的问题。   他看向尤里乌斯。恰好,对上尤里乌斯含笑的目光。   刚刚被他在心里夸奖过一遍的尤里乌斯,这会儿朝他开口,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你能成为费因斯团的领袖。”   伊莱一怔:“……当然是因为这是我成立的组织。”   尤里乌斯摇头。他曾经觉得,伊莱是依靠对雄虫的残忍,来施行一种高压的统治。但他刚刚与卡列博讲话的一幕,让他见识到了这个星盗头子截然不同的一面。善于点出下属们的优势,给他们恰到好处的鼓舞。并非一味指使他们做事,而是给他们单独成长的空间。   伊莱说:“你的眼神让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尤里乌斯笑了:“不要这么承受不住夸赞。”   伊莱喉结滚动一下。他想错开尤里乌斯的目光,可这么一来,又好像是他“认输”了。   所以,伊莱最后的选择是:“谢谢,你的军衔也不是凭空来的。”   两只虫子对面,卡列博眨眨眼睛,明显感觉到,上司和星盗头子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至于到底是什么变化……卡列博站起来,说:“我去叫段升来收拾这些。”   两个雌虫一起朝他转来,用一样的语调说:“嗯,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卡列博:你俩这么默契的吗?   _(:з」∠)_晚上回来太困了所以先睡了一觉……然后梦到自己去参观了一个元宵灯盏!   #一些另类的过节方式# 第259章 星际虫族(25)   计划实施的比尤里乌斯预想中顺利一点。或者说, 生活不顺的雌虫实在是太多了。   他原本觉得,运气好的话,能从研究员们亲近的虫中找到一两个对他们的去向有所了解的存在。不一定是知道完整真相, 可能只是研究员们在灾祸来临之前意识到了什么,做出部分猜测。但是, 在伊莱与卡列博开始行动的当天,他们就各自带回了一个受伤的雌虫。   卡列博的介绍比较冗长:“大校,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研究员的雌父。”   因为重伤,对方已经发起了高烧。即便这样, 因为有一手好厨艺,年纪已经大了的雌虫, 依然负责操持着整个“家庭”的一日三餐。   在雄虫那边的时候, 他时常是恍惚的状态。来到尤里乌斯家, 虽然心情依然紧绷, 可某种程度上, 对方竟然是感受到了久违地安全。所以,在卡列博与尤里乌斯说话的时候,对方已经睡着了。   尤里乌斯又看了对方一眼。他纠正自己的看法,觉得那只雌虫也可能是晕倒了。   卡列博:“在那个研究员被带走以后, 他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非常微妙。原本, 因为那位研究员工资很高,又没有结婚,所以每个月, 他都会把一大笔钱交给他的雌父, 他的雄父也能看在这些钱的份儿上对他的雌父好一点。但是——”   对上尤里乌斯的目光, 意识到对方对这些过于边边角角的内容没有兴趣, 卡列博及时改正了话音。   他说:“他提到,‘带走’研究员的,是一群警察。”   尤里乌斯听到这里,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警察。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宣判研究员们有罪,再让警察出面,就很顺理成章了,甚至不用多做什么遮掩。   卡列博深吸一口气,说:“我曾经问过他,是否知道他的孩子去了什么地方。他回答,当然是监狱,还能去什么地方。我想,他应该也不知道。”   这边的情况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对伤者的照料。这点,卡列博是熟门熟路。   “你的药物快要用完了。”伊莱开口,“如果直接购买的话,短时间内消费模式出现太大变动,可能会引来没必要的关注。”   尤里乌斯:“谢谢提醒,但是,你们应该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伊莱耸耸肩,说:“对。哪个‘家庭’里没有很多伤药储备呢?唉,堂堂费因斯团的团长,竟然开始做这种事……”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说:“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谢谢’?”   如果是平常,听到他这句话,伊莱应该会高高兴兴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几句调侃,几句玩笑……但现在,伊莱只说:“对,你说了,我会有点成就感。”   尤里乌斯的神色郑重一点,说:“好的。谢谢你,代表我自己。还有你带回来的雌虫,卡列博带回来的雌虫。他们醒来以后,一样会感谢你。”   伊莱的嘴唇动了动。尤里乌斯觉得,他想说“也不用这么认真”。但在伊莱开口之前,尤里乌斯继续说:“我相信,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一定会产生作用。”   伊莱沉默了片刻,笑了:“真没想到,会从黑曜石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   尤里乌斯反问:“难道你不是这样坚信的吗?”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做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去找守卫军麻烦。   伊莱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说:“当然。”停了停,又显得安静,自言自语,“当然。”   他的确不会因为一点惨状而灰心丧气。只是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会升起对现状的淡淡质疑。   有必要费那么多工夫吗?他已经做了很多,救了很多雌虫了。   而尤里乌斯的话音和态度,告诉他,有。   他带回来的那个雌虫的状况乏善可陈。对方其实与自家的研究员并不熟稔,但在伊莱过去的时候,他独自待在一个窄小肮脏的小房间里。以伊莱见过无数伤者死者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拉上一把,对方就要死了。所以,他选择出手。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   结婚以后,段升的房子一直是他同事中“冷清”的代表。所有人多说他傻,竟然被一个雌虫迷晕了脑子。像他们,哪一个不是拥有众多雌虫?   尤其是年纪更大一些的雄虫们。他们家中的雌虫不仅永远很多,还永远年轻。或英俊,或漂亮,总归各有千秋。至于那些年长的,有过生育,已经变得“不好玩”的雌虫,运气好一些的,得到了在另一处房产里集体生活、慢慢老去的机会。运气不好的,则早就成了雄虫们的真正财产。   长话短说。总之,到现在,这栋空旷了很久的房子终于热闹了起来。不到十天,加入其中的雌虫已经突破了三十。   饶是伊莱,面对这种情况,也要承认:“对,有点太超过了。”   三十只雌虫,哪怕其中绝大多数都需要卧床静养,剩下的一小半也足够小心,但谁也不能确保,他们在屋子里活动的时候,不会被巡逻无人机拍到。   再有,这么频繁的失踪,本身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还是那句话,雄虫们不在于某个雌侍的死活,但他们在意自己的财产丢失。   在与某个研究员取得联系之前,伊莱先再度联系了黑海星云。   他嘟囔:“所以我不喜欢来这些星球。”入眼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每一天,伊莱都比前一天要暴躁。如果不是尤里乌斯总能神奇地扑灭他心头的火,让他一遍遍强化“现在去干掉那些雄虫,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给剩下的雌虫带来更糟糕结果”的观念,伊莱也说不好,自己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这时候,圆片传来观澜的声音。   他问伊莱,说:“三十五只雌虫,确定了?”   伊莱回神,“确定。”   随着对剩下研究员家庭的探查,又带回了两只新的雌虫。再加上他,卡列博,还有段升。   想到最后一个名字,伊莱的眉尖很明显的拧了起来。   这段时日,有被救回来的雌虫与段升发生了冲突。对方还用虽然克制,但明显不赞同的态度,问伊莱等人,为什么要把一个雄虫留在他们之间。   当时尤里乌斯不在。卡列博原本已经是紧张地与对方解释了,伊莱出现,他的紧张明显又上了一个台阶。   看得伊莱无言以对。自己到底是给那个小雌虫留下了什么印象?   他一边无语,一边做了一件自己之前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   伊莱竟然去解释留下段升的原因了。他只能说,尤里乌斯的确说服了他。堂堂费因斯团长,竟然能容忍这种事。加西亚大校,真是一只不可思议的虫。   “我知道了,这边会准备接收他们。”观澜说,“直接带他们上灵舟,没有问题。”   伊莱的眼神晃动一下。他真是越来越好奇“灵舟”展现出的科技,可惜,用观澜的话说,想要了解、掌握,一定要有长期的积累。而他那积累的方式,近乎于唯心,与虫族们接触到的所有教学内容都没有相似之处。   如果只是这样,伊莱倒是不吝于尝试。但是,他实在是太忙碌了,始终没有时间。   他最后和观澜道了一次谢,便结束通讯。   能够躲避过监控的交通工具是有了,可一路的物资储备还是个大问题。尤里乌斯白天要去军部刷脸,这些事,照旧由他和卡列博负责。另有几个身体逐渐恢复的雌虫,一样在提出建议。   他忙忙碌碌的时候,黑海星云,观澜身体稍微朝后靠了一点,看着从不远处走过的某个雌虫。   他像是有点走神。越无虞知道,这是观澜又在确认雌虫们的命运有没有出现变动。   他没有打扰对方,只是轻手轻脚地在观澜习惯的方向,放上观澜喜欢的点心。   过了会儿,观澜眼睛眨动一下。再开口,却是说:“我还是不太习惯用‘只’来称呼他们。”   越无虞安慰:“在他们的语言系统里,这应该是‘个’的意思。”   观澜笑了。但越无虞看他,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没有抵达观澜眼底。   他轻声问:“澜哥,情况还是很糟糕吗?”   观澜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心里想着自己刚才见到的场面。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观澜已经改变过很多生命的命运。玄蛟与青鸾的世界,阮棠所在的世界,更是因为他,而得到了彻底的拯救。   但是,当下的世界里,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撬动一切的“节点”。   心灰意冷倒是不至于。可观澜再一次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漫长任务。   他抬眼,再度微微一笑,说:“至少比之前好了。”   越无虞端详他,却还是觉得观澜神色里没有很多真心。   他想了想,提议:“我听他们说,刷鳞机已经差不多做好了。”新文明的版本,“澜哥,要不要试试?”   “刷鳞机?”观澜一怔。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他其实已经有点忘记这件事了。   “对。”越无虞的眼睛弯起一点,“走吧,走吧,我们去试试。”   观澜一哂,到底点头。两人消失在屋内,出现在芥子空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安慰澜哥的方法加载ing……   明早见啦! 第260章 星际虫族(26)   越无虞早已拿到了在龙族芥子空间内自由出入的权利。此刻看到重新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机械, 观澜也不惊讶。   他上下打量片刻,说:“好像和之前那个不太一样。”   越无虞笑了。在观澜研究雌虫们命运、考虑怎么更改修行法诀,好让雌虫们的实力也能更进一步的时候, 他也在另一个方向上学习着。   越无虞:“对。可能是因为虫族本身的生理构造,他们在这方面的创造思路也和银湾很不一样。”   他一副“学到很多”的语气。观澜一哂, 喃喃说:“好吧,放松一下。”可能会有新的灵感呢。   说话间, 两个妖走到了灵湖旁边。   越无虞这时候已经可以熟门熟路地用神识操控机械了。眼看巨大的器械飞来,湖畔闪过一道金光。再之后,湖水中出现一条金灿灿的龙。   观澜还是把下巴搭在岸边。越无虞见了, 有点直接用原形靠过去的冲动。但他忍住了,还是神色如常地打开刷鳞器, 开始和观澜讲解新机械的操作步骤。   “我已经尽量希望他们复刻之前那个了, ”越无虞解释, “不过, 还是……”   “都挺好的。”观澜在这方面不挑。熟悉的滋味涌上身体,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咕哝,似乎是:“真是舒服啊。”   再之后,眼皮也沉重下去。   越无虞有“观澜会睡着”的心雨]兮"$团理准备。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有点哭笑不得就。叫了两声“澜哥”, 确定了观澜确实已经神思不在之后,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先是坐在湖边,靠在那条巨大的龙身上。鼻翼间都是龙族自带的淡淡暖香, 又混合了一点吃了许久各样蛋糕点心的甜。不知不觉, 越无虞的眼皮也有点沉重了。   在一次猛地点头、差点歪在一边摔倒之后, 他揉揉眼睛, 重新去看还在运行中的机器。   这一看,越无虞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不太对劲。   观澜没有在费因斯团的虫子们面前表露真正的身份,主持设计工作的越无虞又对虫族的科技体系不算熟悉。这就导致新的刷鳞机出现一点设置问题。   动作到一半儿,就开始重复之前的轨迹。   龙族的腰腹往上,完全没有得到巨大刷头的照料。   虽然对观澜来说,现在这样也足够舒服了,可是……   越无虞心跳加快,过了许久,还是做出决定。   他把自己的神识悄悄覆盖在刷头碰不到的地方,在龙族的鳞片上游过。   做得很仔细,心里没有半分杂念。   至于为什么不是“用神识操纵刷头,好让刷头挪来干活儿”,大约是越无虞终于有了几分修行人士的自觉。在习惯了什么都能用神识动手之后,他借助工具的思想就淡了下去。   他身侧,龙族的眼皮抬起一点。   越无虞依然心无旁骛,完全没有留意到观澜的动静。   这让观澜涌出几分纠结。   他刚才的确是快睡着了。但是,“闭目养神”的比重更大一点。   还没来得及真的睡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当然还是舒服的。龙族之间相互刷洗鳞片的时候,除了鳞片本身的摩擦,用的就是灵气流了。这也是“刷鳞只能是亲近的龙来做”的原因,毕竟想也知道,让一条龙的神识从另一条龙身上完完整整、细细密密地走过去,这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可现在,越无虞——   观澜安慰自己:他不懂这些。   但是,这种被另一个存在的神识一点点包裹的感觉,还是让观澜觉得古怪。   倒不是讨厌。他慢慢分辨出这点,原本略显紧绷的身体再度松快下来。   说到底,他们两个的亲近,也早已胜过观澜和之前认识的绝大多数存在了。到现在,说越无虞是观澜心头最重要的人,观澜也不会反驳。   他知道,对越无虞而言,自己也是一样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越无虞的灵气,已经来到他的胸膛。   龙形的构造与人形不同,倒是不会有多余尴尬。   这是对观澜来说的。对越无虞,就不一样了。   他的动作明显凝滞了下来,脑海里都是自己之前有意无意地看过的、观澜衣领松垮时曾露出的白皙胸膛。   他一面克制着自己,一面忍不住想,自己现在的行为,岂不是就像、就像——!   “轰”一下,狼族从脖颈红到耳朵尖。   他这些表现,都被观澜纳入神识之中。   观澜莫名其妙,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越无虞则反复深呼吸,嘴巴动了动,明显是在自言自语。   这之后,他稍稍冷静下来,神识重新往上。   亲昵又柔和地包裹住龙族的前爪,灵气细腻地在上面流淌,就像是他与澜哥手指交叉在一起,指缝相互摩挲。   越无虞的脸更红了。他庆幸,还好观澜这会儿还在熟睡。   再往上、往上。   属于另一个存在的灵气覆盖了观澜的脖颈,眼睛,还有龙族华美壮丽的双角。   到这里,越无虞的心情反倒平和下来。他更加认真了,像是要弥补刚才的不仔细。这会儿,龙角上的每一个分岔,都被他认认真真地照顾到。   这么一来,被打乱思绪的就是观澜了。   他有点庆幸,自己早已不是刚刚长出角的小龙。否则,被无虞这样用灵气揉来捏去,要出事儿的。   不过,对于成年龙来说,角虽然同样是一个比其他地方更加危险的存在,可毕竟已经长成。不是太特殊的刺激,都不会有问题。   他安心地趴着,开始想,要不要回过头来帮忙,用灵气给越无虞也梳理一下尾巴毛。   思绪正转到这里,灵气停了下来。   这一次,停留的地方是眼睛。   狼族青年轻轻抬起手,手掌虚盖在观澜的眼皮上。   他用手指,描摹着眼缝的走向。身体好像又一点点靠近,可是到最后,又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就已经恢复原状。   “唉……”   越无虞叹气了。他面前的生灵是如此美丽,对他有着太过强烈的吸引。他因可以长久留在观澜身边而雀跃,由此更担心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可以往前一步,越无虞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可是,最大的可能是澜哥听说了他的心思,觉得尴尬——是的,观澜一定不会“厌恶”他。可哪怕是一点疏远,就足够让越无虞神伤了。   观澜:“……”怎么还开始不高兴了?   前一秒,龙族脑子里是幻狼蓬松的尾巴,能把人舒舒服服淹没其中的绸缎一样的皮毛。下一秒,就只剩下了越无虞的叹息。   往后,灵气再流水一般地淌落。可是,观澜脑海中,又只剩下越无虞难得露出的烦闷。   刷鳞机结束了,幻狼也化作原形,朝观澜靠了过来。   他的尾巴搭在观澜身上,厚重的尾巴毛让观澜有点细微的痒。   他想睁开眼睛,问越无虞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点不想破坏当下的安宁。   权衡片刻,原本已经趴下来的幻狼抬头,湿润的鼻尖从龙族同样的部位蹭了过去。   对狼族来说,这好像是一个常见的动作。他们通过彼此的气味确认身份、传递信息。   而现在,明明不是狼族的观澜,竟然也从越无虞身上感受到一点对方的心情。   ——和澜哥在一起,很高兴。对,只要是这样,就已经足够高兴了。   幻狼也慢慢睡着了。这段时间,他同样疲惫。   他之后,龙族睁开双眼,心情复杂,喃喃叹了声:“怎么这么可怜啊?高兴……你一边高兴,一边不开心什么?”   ……   ……   购买物资也不算麻烦。在直接盗刷了大量雄虫的账户之后,伊莱凑齐了一路上需要的东西。   他原本还觉得,尤里乌斯可能对这种行为提出异议。但尤里乌斯非但什么都没说,还给他提供了一些帮助。   对上伊莱略显意外的神色,尤里乌斯:“……”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伊莱笑笑,转过目光。   灵舟可以最大程度上解决物资储备的占地问题。伊莱之前就有所猜测,等到观澜说可以直接用它来带雌虫们回去,伊莱终于确定了。除了高超的隐匿能力之外,灵舟还带有一定的空间技术。   真是让人眼热。   与星盗头子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后,尤里乌斯把虫送走。   偌大的房间重新变得空旷。原本是他习惯了的场面,到这会儿,只剩下自己,尤里乌斯忽然觉得陌生。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觉得遗憾,庆幸先涌了上来。   伊莱连带一堆雌虫,夹杂着一个段升一起离去的第二天,尤里乌斯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巡逻无人机每天高频率的从他家,也从他上下班的路上经过。在军部,他几次看到面容陌生、与人低语着的虫们。回到家里,他甚至发现窗户上有被动过的痕迹。   尤里乌斯盯着那块痕迹看了半天……   然后就报警了。   作为一个合法公民,他家被其他虫非法侵入,当然要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这是怎么了╮(╯_╰)╭   尤里乌斯:合法公民(/ω\) 第261章 星际虫族(27)   尤里乌斯表现得太坦然。他接受了警方进屋调查的要求, 又在警察们想要去各个房间仔细探索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异议……不管怎么看,都是毫不心虚的样子。   这副做派, 自然引起了一些私下讨论。有的虫觉得,这只是尤里乌斯在虚张声势。但也有虫认为, 尤里乌斯是真的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没办法,三十来个雄虫在同样的时间报警, 压在警方肩头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他们必须做出一定的回应,而尤里乌斯作为温迪案时就被怀疑过的对象,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可是, 温迪案的时候,天门星警方就完全没有抓住尤里乌斯的小辫子。到这会儿, 情况当然也是一样的。   警方只好告诉尤里乌斯, 他们已经搜集了一些痕迹证据。之后一有消息, 就会通知他。   尤里乌斯礼貌地道谢。出面的警雌看看他, 张开嘴巴, 还想问一句:话说回来,你的雄虫呢?   他们当然已经调查过了。就在昨天,段升离开了达林顿。理由是外出游玩,正常地去了港口, 现在应该还在航行途中。不过, 一个雄虫孤身离家,原本就是奇怪的事。   如果尤里乌斯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或许能够成为一个突破口。   警雌是这么想的。在他思索的时候, 尤里乌斯也微笑着看他。两边视线对在一起, 警雌悚然发觉, 尤里乌斯好像已经意识到他要问什么, 并且准备好怎么回答!   怎么会?警雌有点凌乱,同时想到,也许一切真的是误会。尤里乌斯只是在一个很不巧的时间出现在天门星,可他的行程是由一名雄虫少将安排的,完全合情合理。难道要他们怀疑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加文吗?不可能。   他们在浪费时间。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雄虫的耳机里传来几声响动。   尤里乌斯只见到警雌面色从惊讶,到坚定。最后,对方告诉自己:“那我就先走了。”   走了?   尤里乌斯眼皮跳了一下,面色不动,微笑着说:“好,辛苦你们。”   警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从尤里乌斯家走出。   尤里乌斯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在警雌出门的瞬间,眉尖轻轻拢起。   他看到警雌一手放在耳朵上,这是一个确认耳机内声响的姿势。是有什么新的案子发生吗?毕竟,依照前面的经验,无论是警方还是军方,都不可能捕捉到伊莱离开的痕迹。而他们又的确是雌虫们失踪的原因,警方应该也很难找到另一个可以担责的对象了。   尤里乌斯说服了自己。   接下来一段时间,风平浪静。   “入侵”尤里乌斯家的存在当然没被找到。但是,那种他被盯上的感觉也淡了下去。   发现这点,雌虫大校却并不高兴。   一切进展的太快了。在他的预期中,至少要一两个月,自己才能完全摆脱嫌疑。可现在这样,就像是他的担忧成真了。有一个替罪羊出现,抗下了所有罪名。   这绝对不是尤里乌斯愿意看到的景象。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像尤里乌斯这样,到了婚配年龄之后,就从战场上退下来、与某个雄虫组成家庭的雌虫不在少数。他很快组织了一场老战友聚会,又在聚会当中,看到了几个来到达林顿后就转业去了警方的过往战友。   几只虫子说来并不是同一队下的成员。但是,特殊的旧身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聚会上,尤里乌斯耐心十足。他没有一上去就和几个警雌说话,而是依然待在与自己更加相熟的雌虫们之中。聊着来到达林顿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聊到段升。   尤里乌斯意外地发现,之前被发到网上那段结婚纪念日视频,竟然到现在还有热度。不过,这些熟悉的雌虫不至于像是天门星上的导购一样,开门见山就要当段升的雌侍。他们仅仅是笑着和尤里乌斯说:“我一看视频,就认出你了!恭喜,真是太幸福了。”   尤里乌斯在心里划掉“幸福”两个字。他不认为这是能用在自己与段升的婚姻关系上的恰当形容,但是,这会儿也没必要反驳。   他笑着,没多说话。雌虫们见到这一幕,足够感慨。   就在此时,另一边聚在一起说话的雌虫里,有人提起:“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就觉得,犯人会不会和温迪案有什么关系!”   尤里乌斯微微一顿。   他端着酒杯,还是一动不动。反倒是他身侧的雌虫们,有人被飘来的话音吸引,咕哝:“什么?温迪案还没有告破吗?”   “天门星上的警雌们也太没用了……”   “不能这么说。咱们这边的失踪案一样没有告破,而且,失踪的雌虫还更多!”   “啊,尤里乌斯。我记得,天门星上失踪的雌君是你的下属?”   尤里乌斯刚刚觉得是时候转头去看了,话题就绕回他自己身上。   他眼神晃动一下,露出一点不自然:“对。”   几个雌虫的话立刻再度多了起来:“我之前都不知道这种细节!”   “尤里乌斯,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没有。”尤里乌斯回答。之后,又压低嗓音,“不过,我怀疑警方那边已经有一些结果了。”   “哎?为什么。”   尤里乌斯快速地说了自己曾经被列为温迪案嫌疑人的事情,还有雌虫失踪案闹出来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异常关注。   在场的雌虫们无一觉得后面一件事是尤里乌斯想太多。同样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虫,这点敏锐度,他们还是有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他们眼睛转了转,其中一个说开口了:“这样,咱们去打听一下。”   “打听?这是可以说的吗。”   “有什么不能说?尤里乌斯要避嫌,咱们可不用。刚刚那会儿,他们不是已经说起这方面的话题了吗?”   在雌虫们的兴趣之中,尤里乌斯“为难”地被裹入警雌当中。   他始终表现出对话题的敬而远之。这种情况下,虽然有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没过多久,那些视线就又挪开了。   尤里乌斯静静地听着,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首先,他的想法没有错,警方真的已经找到怀疑对象了。   其次,那个怀疑对象并不无辜。据说,警方有确凿的证据。   更具体的消息,在场的警雌们就不愿意透露了。不过,在其他雌虫们的软磨硬泡之下,他们说了另一个细节。   “被发现的时候,对方并不在达林顿。对,虽然到现在,我们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离开的。这也许说明,我们的星球防护网有巨大的漏洞。”警雌们忧心忡忡,还补充了他们愿意说起这个问题的原因,“这段时间,你们应该也要接到相关任务。”   军雌们一起叹气:“我现在的工作量,已经让雄主很不高兴了。”   “哈哈,你的雄主竟然还会在意你什么时候上班下班吗?我的雄主每个月都要娶一两个新的雌侍,他应该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雌虫们的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尤里乌斯没再参与。   他的沉默,被解读为“在场所有虫里与雄主关系最亲密的尤里乌斯,这会儿好心地不愿意打击其他雌虫”。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声音响起来,还有雌虫询问,尤里乌斯是怎么做到让雄主眼里只有自己。他们可是从网上看到凯尔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的全过程了,所有雌虫都对段升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   尤里乌斯想了想,回答:“段升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雄虫。”   雌虫们的眼睛有点发热。   尤里乌斯说:“他有与众不同的追求。”一顿,露出一点无奈,“现在,他一只虫去旅行了。我听到他的计划时,原本非常吃惊,但也开始着手准备给少将先生的辞职信。但段升阻止了我,说他更愿意一个虫静一静。”   他再度停下。这一次,尤里乌斯脸上透出几分黯然神伤。   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打消这些雌虫的妒忌。   “他甚至没有给我一颗蛋。”尤里乌斯叹道。   雌虫们:“啊……”   果然,这句话后,他们看尤里乌斯的眼神多了同情。   作为一个尊崇繁育之神的种族,“没有孩子”,算是最大的不幸。而看似幸福的尤里乌斯,竟然遇到了这种事。一瞬间,雌虫们若有若无的不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慰尤里乌斯的声音。   在这些声音里,尤里乌斯从难掩悲伤,到故作坚强。时间更晚的时候,他顺利而平静地结束了这场聚会。   家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他洗过澡后,给自己新倒了一杯酒。这种酒是用一种很特别的矿石酿制的,非但不会让虫喝醉,还有清醒头脑的作用。   尤里乌斯一边喝,一边总结自己今天晚上得到的讯息。   他原本认为,警方或许在玩儿“实在找不到犯人了,干脆找个‘幸运儿’顶罪”就那一套。但是,警雌们最后透露的事情,打消了尤里乌斯的想法。   毕竟,如果要虫顶罪的话,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还跑去另一个星球。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虽然警方没有公布,但自己很清楚,这些失踪的雌虫之间是存在关联的。他们都认识某个在金花研究所里孤雌繁殖项目组的研究员,而后者现在是失踪状态。   找寻这些雌虫,尤里乌斯与伊莱最初就是抱着寻找研究员们的想法。到后面,他们遗憾地认识到,雌虫们能提供的消息都太模糊了,没办法作为线索来源。但是,如果——   真的有雌虫逃了出去,还被救下来了呢?   尤里乌斯的心跳有点加快。他取出圆片,准备联系伊莱,说出自己的推断。但在他拿出圆片的瞬间,光芒直接从上面亮起。下一秒,有虫开口了。   “尤里乌斯!”传出来的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嗓音,“有研究员联系了瑞斯。”   尤里乌斯盯着圆片。   “那个研究员说,庇护了他一段时间的雌虫被抓了——尤里乌斯,你在听吗?”   尤里乌斯回答:“在。”停下来,“伊莱?”   伊莱·费因斯意外。为什么尤里乌斯要这么说?——哦,回到黑海星云之后,他就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声音当然也变了回去。   “是我。”他应了一声,随即开口,“对方所在的行星离你很近,你愿意去救虫吗?”   尤里乌斯问:“是哪里?”   伊莱回答:“天门星。”   作者有话要说:   兜兜转转,又回到……   ps.还是抽奖的事儿。今天跑去问了一下客服,为什么其他商品都能寄到那两个城市了,但这家还是不行 。客服告诉我,因为肉松小贝是短保,让我继续关注_(:з」∠)_   为什么发个奖都这么难哦TT 第262章 星际虫族(28)   “天门星?”   同一时间, 结束了聚会、还没有回到家里的警雌们仍然在讨论之前的话题。他们职位不同,部门不同,其实也不是所有虫都了解案件中的细节。此刻听其中一名职责与查案有关的雌虫说起, 都感到惊讶。   “温迪案就是在天门星吧,”警雌们说, “难道真的是同一个凶手?”   “还在调查中。”有内部消息的雌虫统一回答,“不过, 温迪案就是那个雌虫负责调查的。”   “嘶,”警雌们开始抽冷气了,“所以, 他一直什么都查不出来?”   “后来那三十个雌虫失踪,那段时间, 他倒是一直有不在场证明。”内部雌虫又透露。   这句话, 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如果有不在场证明, 为什么又能确保对方就是凶手?   对此, 内部雌虫一锤定音, 道:“他窝藏了金花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对,就是‘数据造假’的那个项目组。”   警雌们张了张口,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飞行器停下, 有虫到家了, 雌虫当中才传来一个声音。   “祖神化身为雄主们,赐予我们虫蛋,当我们可以迎接新生命到来。那个小组, 却想要避开祖神的光辉……是因为这个, 他们才被处理的吧?”   “对。雌虫怎么能和雌虫生蛋呢?这也太奇怪了。这种小组, 就不应该存在!”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 为什么总有这一类新闻。好在后面知道,他们的‘研究成果’基本都被毁掉了。”   “保有新闻,应该也是为了引出一些有危险想法的虫吧。”最后一只虫弱弱地说,“嗯,我走了,再见!”   警雌们相互告别。除去离开的那只虫外,其他虫还在继续控诉项目组的“丧心病狂”。   他们的目光从彼此面上扫过,分不清是在审视,还是在试探。   ……   ……   “和我说说细节。”尤里乌斯道。   伊莱笑了,说:“我们刚刚还在打赌,你会不会直接答应——”那一头,似乎还传来了卡列博的声音,在说“大校这么说,就是‘答应’的意思”。   尤里乌斯有点头疼,又有点好笑。   被下属这么全心全意地信任,感觉不差。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在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贸然答应去实施救援,实在太危险了。所以,细节是必须先行的。   他把圆片对面的两只虫子叫回来,说:“不要耽搁了,你们谁来说?”   没有疑问,答案当然是伊莱。   “那个雌虫名叫林赛。”他介绍,“你可以去搜搜温迪案的新闻,他接受过一些采访。”   尤里乌斯已经打开了终端。作为曾经在温迪案上被调查的对象,他这会儿的行为不算突兀,不会引起网络运算的注意。   “林赛?姓林?”他原本以为这是一整个名字。   “对。”伊莱笑了,“就像是温迪姓温。”随后,他的嗓音又变得严肃起来。   伊莱给尤里乌斯介绍。金花研究所的项目组里,果然是有如同大卫·卢这样提前收到消息的存在。但是,对方明显不如大卫幸运。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根本不够雌虫从研究所中脱离,找到新的容身之地。对方的选择只有快速打包好行李,试图从达林顿偷渡出去。   没有尤里乌斯的指路,更没有伊莱的亲自护送。这名研究员的偷渡之旅很不顺利,他直接被虫贩子抓走了,成为一名被拍卖的雌奴。   在虫族文明里,雌奴绝对不罕见。之前,段升就曾经在同事的引荐下,去了一个提供雌奴的会所。但是,虫贩子依然不是正当职业。   拍卖进行过程中,有警察进入会场,把这一批雌奴救了下来。   这当中,研究员引起了警方领队的注意。其他被拐卖的雌虫得到解救,会担心以后的婚姻问题,会请求警方一定不要把他的这段经历写进他的档案。可总体来说,还是会庆幸的。研究员却不一样,对他而言,被拍卖和被警方抓住没什么区别,往左往右,都是成为雌奴的命运。   他的绝望太过于清晰,以至于警方领队,也就是林赛对他的来历有所怀疑。挑了个下属们还在清点受害者的时候,林赛问研究员,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研究员很害怕。但是,对上林赛,他觉得自己可以赌一把。   反正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万一能赌对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简单地和林赛说了自己的事情。听到他的话,林赛久久无言。在研究员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的时候,林赛却开口了。   他吩咐研究员,让对方先藏进自己的车里。后来其他警雌过来统计,没见到研究员,当然也没把他列进受害者里。   就这样,林赛悄无声息地“黑”下了研究员。他把对方带回自己家,并且告诉研究员,让他耐心等待。有了合适的机会,他就会把他送走。   伊莱:“这不是那个警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联系瑞斯的研究员说,他从那个地方看到了不少其他雌虫生活的痕迹。”   尤里乌斯轻轻“啊”了一声。他的感觉非常复杂,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还有雌虫在尽力帮助着自己的同类。再有,结合林赛的身份,自己当初那么容易地从天门星离开,也许也离不开对方的作用?   尤里乌斯问:“那他们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伊莱冷笑:“当然是因为雄虫。”   林赛是一名已婚雌。但就像很多已婚雌一样,他的婚姻对象雄虫很早就失去了对自己雌君的兴趣,转投雌侍们的怀抱。   林赛对此接受良好。对于会让很多雌虫觉得“过分”的情况——他同样没有虫蛋——一样全盘接受。   在雄虫的住所越来越满,几乎要住不下的时候,他主动搬了出来。再之后,就是尤里乌斯已经知道的情况了。   独居多年的林赛,完全没想到,雄虫会突然上门。   雄虫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再塞几个雌虫到自己的“房产”,就遇到一个陌生的雌虫。   没错。虽然林赛住的房子是他婚前就拥有的房产,但无论是以法律来说,还是从雄虫的角度,从他结婚那天起,房子就属于“雄主”了。   见到陌生雌虫,雄虫原本不算生气。他甚至兴致勃勃地觉得,可以直接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新雌侍。但是,有并不愿意从他身边搬走的雌虫积极出言献策,指出了研究员身上的一些疑点。   雄虫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找来了警方。就这样,林赛窝藏金花研究所成员的事情败露了。天门星警方与达林顿警方对接之后,后来的雌虫失踪案也就被扣在他头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被捕之前,林赛抓住时机,将研究员送走。重新联系上瑞斯的时候,那名雌虫已经抵达了林赛准备好的安全屋。他原本是抱着绝望的心情,在星网上发送着加密信号。雌虫做好了实在得不到回音,就在被找到之前自尽的心理准备。可是在那之前,瑞斯联系了他,并且从他口中听到了林赛的消息。   事情讲完,伊莱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去救虫吗?”   尤里乌斯:“……”没什么表情,“你还是没告诉我,细节。”   伊莱:“细节?”   “林赛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的防守情况。因为除了这种事,天门星上的守备有没有出什么意外。安全屋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系到那个研究员。”尤里乌斯一口气说了长长一串,末了,又轻声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来找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原本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但是,意外地从中发现了一丝微末的、即将熄灭,却毕竟依然闪烁的光。   伊莱因他最后的话沉默片刻。黑海星云的飞船上,卡列博见到不远处的星盗头子垂下眼,那双看起来冰冷的钴蓝色眼睛被遮住些许,随后是低低的笑声。   “当然,你需要知道这些。”伊莱说,“塞德拉监狱,地点在天门星的第三卫城。防守状况,应该可以比照达林顿上的同类规格监狱?哦,你不是警方系统。好吧,但我这边也只有东部战场临近星球上监狱地状况。   “安全屋的位置,待会儿瑞斯会来告诉你。再有,我们这边也会出人,随时准备在路上接应。”   “接应?”尤里乌斯想了想,“嗯,来吧。对了,还有另一件事,你们可以配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星星之火……   明早见啦! 第263章 星际虫族(29)   尤里乌斯大致给伊莱说了他的计划。伊莱听过, 原本冷肃的嗓音再度带上笑意。   “很简单。”他说,“好,就这么办。”   两只虫子又商量了一些行动时间之类的具体细节。林赛的情况太危急, 实在没有拖延的余地。尤里乌斯想好了,“我尽可能明天出发。”   伊莱问:“可以吗?”他现在倒是体谅起尤里乌斯的工作问题。   林赛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正因为他是一名警雌, 所以在过去的日子中,他庇护了无数雌虫。而尤里乌斯的军方身份, 也曾经给他营救卡列博提供帮助。   “应该可以。”尤里乌斯没有把话说死,“雄虫少将……你知道。而且算算时间,加文的确快来了。”   伊莱说:“祝你凯旋。”   尤里乌斯笑了:“谢谢。”   当天晚上, 他就整理出后面的具体计划。等到第二日,更是提前备好所有需要加文签复的文件。   从清晨等到下午, 尤里乌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他的想法错了?雌虫扪心自问。加文并不打算过来, 如果一定要走官方这条路, 林赛……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抵达的时候。   尤里乌斯略有烦躁。好在很快, 他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声响。   他霍然起身, 又意识到自己面对“一项普通工作”,不应该表现出任何特殊情绪。   尤里乌斯用了三秒时间整理表情,这才从办公室离开。   他甚至不用敲门。在他抵达的时候,加文那边的门并没有关。几个雌虫环绕在加文身边, 没有一张是熟悉面孔。   尤里乌斯已经习惯了。作为下属, 他从未探究过上司的家庭问题。比如,加文到底迎娶了多少雌侍。   和之前一样,他把所有文件拿给加文, 再用一种平静到有些无聊的语气和对方汇报情况。果不其然, 加文听到一半儿, 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说:“行了,怎么总是这么多事?”   尤里乌斯一顿。他正要再开口,已经有加文身侧的雌虫说:“雄主总要处理这么多工作吗?真是太辛苦了。”   还有雌虫说:“今天晚上,一定要……”嗯,这句话尤里乌斯没仔细听。   加文的情绪被安抚了。他摸了一把旁边雌虫的面孔——很顺手,对方是跪在地上的——这才拿出笔,要给尤里乌斯签字。   尤里乌斯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手上,随后又挪开。他再度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太特殊。   原本担心加文再挑出天门星来特别询问,但这次,加文没有翻开任何一则文件。他大约只花了五分钟时间,就结束了自己的所有任务。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加文询问。   尤里乌斯回答:“是的,少将。”   加文笑了。他重新站起身,身侧的雌虫们也一样起身。尤里乌斯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在办公桌下的雌虫竟然还不止一个。   他克制地挪开目光。加文有点遗憾地看他,到底摇摇头,走了。   这会儿是下午五点。等到加文彻底从楼道拐角消失,尤里乌斯低头,开始订飞船票。   他选择了最近的一班,恰好是两个小时之后。   上次的天门星之行中,他已经大致弄明白两个地方之间船票的发售规律。昨天给伊莱的承诺,也基托于此。   一切行动和上次营救卡列博时无比相似。踩点、进入监狱……唯一不太一样的,在于尤里乌斯没办法在监狱内部事先安置监听器。倒不是他不想,但那种地方的防守,根本不会给他这么做的余地。   不过也足够了。他花了一点时间,站在监控室里,仔细看完了那大大小小几百块屏幕上的画面。   所有屏幕上,出现的都是雌虫。   法律对雄虫极为优待。同样的事情,经常对于雌虫来说是重罪,对雄虫来说,只会让他们被请到警局喝一杯茶。这杯“茶”还是泛指,雄虫甚至可以进行点单,而警方在这方面有专门的经费。   如果是真的十恶不赦、要被抓起来的雄虫,他倒是会真的被抓起来。但是,关押他的,也是特别建造的牢笼。里面的布置更像是酒店里的房间,能够上网,也有无限量的各种美食提供。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些雄虫会失去自由出入的权利。   这就是题外话了。总之,尤里乌斯顺利地找到了林赛。   他竟然也被单独关押了。不过,关着他的地方是一个阒黑的房间,伤痕累累的林赛被锁在里面,眼皮都不再眨动了。   这时候,有狱警朝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尤里乌斯瞳仁微微缩小。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他果断从监控室离开,按照自己刚才记住的线路图,赶在狱警之前出现在林赛所在的特殊监牢之外。   之后,尤里乌斯做了两件事。   首先,在狱警进入这个区域的瞬间,破坏监控。   其次,在还没反应过来的狱警们推门而入的时候,先一步闪身进去,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赛。   “啪嗒”一下,灯打开了。   在狱警们的概念里,身体、精神都饱受折磨的林赛会因为这个动静而猛地惊醒,这算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可是,下一瞬,他们愣住了。   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别说林赛了,一根虫头发都看不见。   两个狱警连忙从牢房奔出,同时也在联络其他同事。在他们看来,房间那么空,自己根本没必要关门。这便宜了尤里乌斯,他背着林赛,小心翼翼地从中走出。   监狱乱了,但这不妨碍尤里乌斯带着林赛,回到自己下榻的酒店。   整个过程中,林赛曾经醒过一两次。不过,他只有力气让自己的眼珠子转动一下,随后就再没了动静。   尤里乌斯察觉到,林赛的皮肤越来越滚烫。这是高烧感染的证明,也昭示着林赛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   他还是把林赛放在酒店的浴池内。当务之急,是给雌虫清理伤口。   这期间,他取下了身上的圆片,心无旁骛地动作。   林赛又醒了。见到尤里乌斯的瞬间,他的瞳仁骤然缩小。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说。   尤里乌斯说:“对。”没有抬头,“今天晚上,我会去你设置在城东的安全屋。有什么事情要叮嘱我吗?”   林赛抽了一口气。不是惊叹于尤里乌斯的大胆,而是被伤口清理的状况疼的。   “当、当然!”他表情都有点扭曲了,“你是从路易那里听到的消息吗?算了,我不问。”   路易就是那个研究员。   林赛:“那个安全屋每次录人进去的时候,都会改变验证方式。这一点,我没有详细和路易说。”   他讲述了一些步骤,尤里乌斯点点头,将其记下。   林赛却还有点忧虑,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们一定会来调查你。”   尤里乌斯:“调查?”   “对。”林赛说,“太巧了。温迪案的时候,你和卡列博关系特殊,又正好出现在天门星。现在,你又在我‘失踪’的时候出现——”   尤里乌斯说:“不会。”   林赛疑惑地看他,尤里乌斯停顿片刻,补充:“已经有虫站出来认领这件事了。”   林赛瞳仁一颤。他看起来却并不高兴,而是愈发担心,说:“啊!他们会有危险的。”   尤里乌斯说:“他们本来就很危险。”停下来,到底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找到一个页面,给林赛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个视频。刚刚被上传,出现在里面的,是一个雌虫。   对方是达林顿上失踪的三十二雌之一。这会儿,他在镜头面前,露出了按理来说只属于雄主的身体。   旁边还有一张他过往的照片。昔日健硕、英俊的雌虫,在这会儿满身伤痕,皮包骨头,脸颊的线条都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不再坚毅,甚至显出几分畏畏缩缩。但面对镜头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   先说了自己的名字,过去的军功,然后,是自己结婚之后,在“雄主”家的遭遇。   他是毫无表情地去说这一切的。可是,那些伤疤,又清晰地告诉听众,他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并不普通。   那些疼痛、折磨……到最后,雌虫屡次停下,整理思绪。   天门星上的酒店里,林赛的拳头一点点捏紧,牙齿紧咬。   “现在,”雌虫的话锋忽而一转,“我得救了。”   镜头拉远,露出他身后的旗帜。   林赛瞳仁骤然缩小,不可思议地看着终端投影出的画面。   “费因斯团长救了我,并且告诉我,雌虫不应该只是雄虫的奴隶!   “我们有着强壮的体魄,有着比雄虫多过一千倍的数量!我们为什么要抢夺雄虫的关注?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再被一点点折磨致死?!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建立自己的国家……   “我已经加入费因斯团,你们要来加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264章 星际虫族(30)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画面黑了下去, 浴室也重新变得安静。可那只雌虫的话音,还有他身后那面沾满了硝烟的旗帜,却久久回荡在林赛脑海当中。   不只是他。林赛的目光往下挪动些许, 很快发现:“这是公开发表的?”   “对。”尤里乌斯很干脆地承认了,“所有虫都能看到。”   说完这句, 他又停了一下,补充:“嗯, 如果这个视频能多存在一段时间的话。”   林赛唇角扯。不是愉快,而是沉苦。   无论是他还是尤里乌斯,两只雌虫都知道, 克鲁姆不会允许一个星盗团作出这么嚣张的“征兵宣言”。他们刚刚见到的内容,很快就会在网上消失。   短暂激动之后, 他的心情重新回到一个平稳状态。尽量用上轻松的语气, 林赛道:“所有虫子都会被这个视频撼动的。短时间内, 他们的确抽不出人手来大规模排查了。”   话音刚落, 就听到尤里乌斯的笑声。   林赛惊讶地看他, 听尤里乌斯说:“所以,即便是你,也不会把我和费因斯团联想到一起。”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林赛分辨着他的话音,瞳仁蓦地缩小, 震撼:“祖神……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尤里乌斯:“唔, 可以这么说?”   回答很含混,但这已经足够了。   林赛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之前温迪案的时候, 天门星这边就调查过尤里乌斯。他知道, 东部战场的黑曜石, 多次与费因斯团遭遇战, 也由此立下不菲军功。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林赛有点怀疑虫生。尤里乌斯看出来了,给自己澄清:“我是在温迪案后才和他们取得联系的。”   林赛眨了两下眼睛,一点点回归冷静。   他想到刚才看到的视频,意识到,这是有可能的。温迪案后,回到达林顿的尤里乌斯一样不能避免陷入麻烦。而以费因斯团的做派,他们很可能会在那个时候伸出援手。   真有意思。林赛不无嘲讽地想。保护他和尤里乌斯的,不是他们忠心护卫的国家,而是一群星盗……   “而且,”尤里乌斯给他透露了另一件事,“你刚刚看到的那只雌虫,与他关系很好的另一名雌侍,也是金花研究所的成员。”   所有信息都在这一刻被串联,林赛陷入自己的思绪。这么一来,他可以肯定,尤里乌斯一定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了。而瑞斯,也能顺利得到帮助。   真是好事。警雌脸上露出久违的真心笑容。   他知道,尤里乌斯身上一定还有很多秘密。最简单的,对方到底是怎么救下自己,将自己安全从监狱带离。但是,结合温迪案的状况,这一定是隐藏极深的秘密。在一切还不算尘埃落定的时候,林赛选择闭上嘴巴,不寻求更多信息。   “这几天,”尤里乌斯说,“你需要留在浴室。”   这里可以避开所有巡逻无人机的拍摄。林赛对此完全理解,点头。   “我把路易带回来之后,你们必须寸步不离地在一起。”尤里乌斯又说。   林赛依然答应。尤里乌斯想了想,觉得再没什么需要叮嘱的事情了,便道:“好了,你先休息。我会一直开着这里的保暖设施,你不会冷,但其他的条件还是不太好。”   林赛笑了:“已经比监狱好很多了。谢谢。”   尤里乌斯先是一怔,随后坦然接受:“也谢谢你。”   林赛:“我?”   尤里乌斯:“我听了费因斯团的转告。路易说,你之前帮助过很多雌虫。”   林赛因这句话怔了片刻,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在鞭子落在同类身上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他说,“迟早有一天,那条鞭子也要落在自己身上。对,我是这么想的。”   作为警雌,他见到过太多饱受苦难与折磨的雌虫。林赛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情他们,想要改变这一切。   从有想法,到真的付诸实施,同样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我原本觉得,”林赛又道,“一旦被其他虫发现我做了什么,我就会失去现在的工作,地位,所有权利。会变得和他们一样,被关押,囚禁,虐打……我应该会恐惧这些。但是,反倒是开始做这些以后,我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啊,抱歉,怎么和你说起这些。”   尤里乌斯说:“不用‘抱歉’。”   林赛看他,见尤里乌斯的唇角快速扯起了一下。   “我也一样。”尤里乌斯说,“好好休息吧。”   从浴室离开,尤里乌斯没有停顿,直接踏上寻找路易的道路。   救出路易,比救出林赛容易很多。按照后者给的信息,尤里乌斯很容易找到了路易所在。而在用圆片让路易和瑞斯联系过之后,路易极为配合地跟着他离开了。   再度回到酒店,尤里乌斯把照料林赛的任务交给路易,把圆片也给了他们,防止突发情况。他自己用寻常态度,完成了此次来天门星的官方任务。期间也考虑过,也许警察到底会找上自己。不过,一直到他从天门星离开,这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也很正常。在那天尤里乌斯给林赛看的视频之后,星网上又陆陆续续出现数条类似的视频。不同的雌虫,相似的宣言,还有一模一样的旗帜。所有虫都提出,他们应该团结起来,反抗来自雄虫的压迫。这之外,雌虫们的发言重点各有侧重。关于那些伤害的,关于在费因斯团的生活的,还有,关于他们曾经听说的实验的。   出乎众虫意料的,这些视频虽然总是会被删除,可它们存在在星网上的时间,远比他们想象中长久。   虽然是好事,但伊莱还是对此进行了一番探查。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两位“来自其他文明的先生”身上。   再度离开黑海星云、正在接应尤里乌斯的路上的伊莱直接联系了观澜。他有话直说,问:“观先生,是你在帮忙吗?”   观澜则同样直白回答:“对。不过,我的能力也有限。”   作为一条来自修真文明的龙,观澜对网络只算是“有所了解”,而非能够全盘操控。他现在做的,包括之前在谢霖那个世界里做的,很大程度上是找到具有删帖能力的人,并且对他们施加一定的影响。   “这已经很好了。”伊莱心满意足,“对于孤雌生殖的讨论,上涨了两千个百分点,还有持续上升的趋势。我们打算趁胜追击,让瑞斯开一个直播。”说完,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观澜。   观澜想了想,说:“我尽量。不过,不能确保时长。”   伊莱笑了:“谢谢。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也会努力的。”   双方达成友好协定。通讯结束了,伊莱往座椅上靠去,唇角依然维持着勾起。   有其他费因斯团的雌虫见到这一幕,不由心想:这一路,团长的心情都好像特别好。   另一边,留守飞船上,观澜的目光转向越无虞。   越无虞主动说::“澜哥,那我去技术那边帮忙?”   观澜:“嗯……”   他话音拖长,期间,越无虞目光一瞬不动地落在观澜面上。   观澜最终说:“好。多看,多学。”   越无虞笑了。的确,如果在银湾,他应该能做更多事。但在一个文明发展截然不同的小世界,他优先要做的,还是学习。   他点头,观澜一样露出微笑。等到两人各自去做事了,越无虞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看观澜,主要是想观察。   越无虞总觉得,这段时间,观澜面对自己时的态度不太对劲。   不是冷落,而是比以往更加关切。以更高频率落来的目光,时不时被挑起,其实也没什么意义的话头……就好像是他发现自己对观澜抱有另一种更深刻的感情时,总忍不住去做的那些事情。   可观澜会是出于一样的目的吗?因为喜欢,所以总想要多看,多了解。无法克制地关注,想要克制,偏偏愈演愈烈地亲近。   越无虞的口舌有点发干。他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场绮丽而浪漫的梦境,想要沉醉,不想醒来。又希望可以更进一步,不知不觉间,“被抛弃”的担忧都淡下很多,变成心潮涌动的勇气。   ……   ……   把林赛、路易带回达林顿的时候,尤里乌斯采用了和带回卡列博一样的方式。不过这次,林赛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自由行动的程度,所以一路都是路易背着他。   路易虽然是整日泡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但他的身体并不羸弱。准确地说,雌虫们天生就比绝大多数雄虫强壮。别看他高高瘦瘦,不像有力气的样子。可背起林赛,还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他们顺利地进入港口,登船。圆片的存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林赛和路易面前,林赛秉持着“不多问一句话”的行为准则,路易倒是明显对这个神奇的小东西产生了好奇。不过,在林赛的要求下,他没有多问。   在飞船上,尤里乌斯不会刻意去和其他乘客打交道。但是,还是有虫子们的对话飘入他们耳中。   这段时间,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网上的一段段视频。雌虫们在任何一个没有雄虫的场合激烈讨论,最先往往还要矜持一点,说“这违背了祖神的意志。雌虫和雌虫的孩子,一定得不到祝福”。到后面,彼此更信任,环境更隐蔽,讨论的内容就成了:“我倒是希望,他们真的能把这则技术推广……”   路易绘声绘色地学给林赛。林赛笑着点头,说:“你们的项目很好。”   路易笑着点头,眼睛明亮,整只虫都显得光彩照人。   就在话题最热烈的时候,官方终于做出了反应。   数名在网上发表“希望技术公开”言论的雌虫被捕了,审讯即将公开进行。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上买了炸鸡……炸鸡炸鸡(*/v\*)   尤里乌斯和伊莱今晚就要有重大进展了。 第265章 星际虫族(31)   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 尤里乌斯已经回军部上班了。   雌虫们之间气氛压抑,来来去去的时候,连打招呼的动静都比往日迟缓。   这还不算。克鲁姆传来命令, 虫皇要求所有为国家服务的虫子们以身作则,观看审讯全程, 并且发表感言。   他们的感言会被全程记录,等待虫皇的随机抽查。   宣布这则消息的时候, 尤里乌斯留意到,不少下属下意识地拧起眉毛,又像被其他虫发现似的, 迅速将眉毛松开。   他们问了几个很正常的问题:“有通知具体时间吗?”   “审讯会在哪里进行?”   “那些雌虫,他们都是什么身份?”   尤里乌斯一一回答:“就在后天早上。审讯地点保密, ”也许是因为天门星第三卫城的监狱在一番排查之后, 对他救出林赛的方式有所猜测, 于是这次要从根本上断绝营救的可能, “身份也已经公开了, 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下属们沉寂片刻。到最后,还是没有虫发表自己的看法。   等到军雌们散去,留下尤里乌斯一个在办公室。   因之前收到的通知,这会儿, 他去网上搜索这件事, 也显得顺理成章。   支持公开技术的评论大多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被克鲁姆删除,还是恐惧之下,雌虫们不愿意成为下一个被抓去审讯的囚犯, 于是主动销声匿迹。   网络上的声音, 变成:“早就应该这样了!之前我就想说, 雌虫怎么能和雌虫有孩子呢?这是对祖神的亵渎!”   “祖神给了我们繁衍后代的能力, 我们应该心怀感激。”   “无语,雄主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那些发视频的家伙呢?肯定是他们做错了什么,惹雄主们生气了。”   “为什么什么雌虫都能有雄主TT”   “对。看那些雌虫身上的伤,明显超过平常虐罚室的限度了。雄主们不可能无缘无故那么凶啊,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心里知道!”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嘴唇一点点抿成一条直线。   他想到了伊莱的很多观点。雄虫固然可恨,但那些助纣为虐的雌虫,同样不值得拯救。   东部站区内甚至流传着一则传说:伊莱曾经抓住过某对虫族伴侣。按照费因斯团的惯例,他会杀了雄虫,再把雌虫收为己用。但那个时候,雌虫拼命给他的雄主求情。于是伊莱改变了主意,他要求雄虫与雌虫自相残杀,能活着的那个虫就被留下。   初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对方是在给尤里乌斯强调伊莱的冷血可怖。可现在想想,尤里乌斯忽然觉得,这也许也是伊莱对这一类雄虫、雌虫抱有相似仇恨的证明。   那他自己呢?尤里乌斯扪心自问。   “如果说这些话的雌虫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他们……”   他还没想出一个结果,眼前又刷新出现了一则帖子。   标题是:“大家真的要这样吗?那几个雌虫,也没到需要被抓住判刑的程度吧?”   尤里乌斯点进去看。主楼内容与标题映衬,是:“就是觉得有点可怕。如果雌虫和雌虫能有孩子,至少不用和几十、几百个虫分享伴侣了吧?”   尤里乌斯盯着“伴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往下翻。   短短时间,帖子里已经有了很多回复。   友善一点的,说:“lz,克鲁姆护卫队要去找你了,准备好。”   “提前给lz点起一根[蜡烛]。”   这类明里暗里展露关心的内容只是帖子里的一小部分。更多虫,则说:“我为什么要看到这种侮辱祖神的内容?”   “能和祖神在现世的化身在一起,是雌虫的荣幸!我们应该心怀感激!”   “lz是太不受雄主喜欢了吗?我虽然只是雌侍,可雄主一两个月里总要找我一次的。最近胃口有点不好,可能已经要有崽儿了。”   “ls小点声,lz看你这么幸福不得妒忌死啊。”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记得段升吗?”   “记得。他的雌君今夜就被我暗杀。”   “暗杀队伍+1。”   “还有虫不知道啊?段升先生已经一个虫去旅游了。没错,他的雌君还留在达林顿,甚至没得到一个虫蛋。”   “嘶,竟然还有这种反转?”   “怎么办,更喜欢段先生了……”   尤里乌斯看得头疼,快快扫过。   他原本已经打算把帖子关掉了。可这时候,后面的一段留言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真是够了。那几个雌虫活该!活该!他们自己不想过好日子,为什么还要牵连别的虫?”   牵连?尤里乌斯精神一振,正打算顺着对方的账号,查看一下评论雌虫的具体状况。之前那三十二只雌虫早已安全抵达黑海星云,虽然那边的接受能力有限,但尤里乌斯认为,再救一些雌虫过去,应该不是问题。   没想到,他点进对方账号的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一条对方刚刚发出的帖子。   标题是:“什么时候给那几只雌虫执行死刑?或者让他们去当做低等的雌奴。”   内容则是:“雄主说,他对雌虫非常失望,想把我们都送走。那些虫为什么要害我们啊,他们想找死,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尤里乌斯看了三遍,才确定发帖人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越来越重。   和前面的帖子一样,这个帖子也迅速引来了很多雌虫的共鸣。他们抱怨着相同的事情:因为早前的新闻,他们的雄主改换了对他们的态度。这些雌虫遭遇了更多虐待,其中不乏要被雄虫抛弃、沦为雌奴的虫子。他们惶惶不安,又满心怨恨。而怨恨的对象,当然是——   尤里乌斯深吸一口气。   是被捕的雌虫们,是费因斯星盗团,更是所有希望雌虫能得到与雄虫平等地位的言论发出者!   为什么不乖乖地当雄虫们的奴隶呢?为什么要反抗呢?你们的反抗,让我们生活得更加困难。所以,都是你们的错。   他要喘不过来气了。尤里乌斯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将帖子关掉。   他有点茫然。在接连对瑞斯、卡列博、林赛伸出援手之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尤其是与林赛的对话,让尤里乌斯受到极大启发。他原本已经在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留在军部。但林赛让他知道,留下是有用的。   可是、可是……   他想救的同类,在恨他。   这个认知,让尤里乌斯浑身冰冷。他出了一层冷汗,掌心又冰又湿,整个虫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被下属的敲门声惊醒。尤里乌斯勉强镇定下来,关掉帖子,说:“进。”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下属面前表现得太异样。应该是没有的,下属并未就他的状态说什么。   时间无比缓慢。大约等了一辈子的工夫,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一推门,见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比金色更淡一点的头发,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柔顺的、绸缎一样的质地。与之相衬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尤里乌斯不知道怎么才能形容那种蓝。比天空更鲜艳,比海洋更纯粹。原本在面朝林赛讲话,可在听到门口动静的瞬间,对方转向自己。   尤里乌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旁边的门牌。   是自己家没错。那么,屋子里的人就是——   眼见对方脸上绽出笑容,尤里乌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门。再用目光检测,确定所有通向窗户的门都关闭,无论林赛还是“陌生虫”,都绝对不可能暴露在任何一台巡逻无人机的探查之下。   他终于问:“伊莱·费因斯?”   同一时间,“陌生虫”朝他展开双臂,露出一个近乎于索求拥抱的姿势,无比快乐地说:“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尤里乌斯:“……”行吧,确定了,的确是那家伙。   他没意识到。在对伊莱的行为感到无语、难以入目的瞬间,自己心头一直沉重压抑着的情绪,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呀,”不远处,伊莱眨了眨眼睛,明显更加高兴了,“你竟然认出我了!真是让我开心。”   尤里乌斯眼角抽了一下,干巴巴说:“十二个小时之前,你自己联系过我,说今天就会来我家。”   伊莱“嗯嗯”点头,还在尤里乌斯面前转了一个圈,说:“我和你想象中一样吗?是不是更加英俊?”说到最后两个字,他蓦地朝尤里乌斯凑来。   眼前多出一张大脸,尤里乌斯默默扭开头,转向林赛,问:“他给你带了伤药?”   林赛微笑着点头,说:“对。很有用的药,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开心!开心!   尤里乌斯:……   ps.好消息,又有一个中奖小天使那边可以发货了=v=   不过江忽然意识到,之前发不了货可能不是因为疫情,因为今天我的地址也忽然变成无法下单了otz搞不明白……   最后一个小天使需要再等等,我会继续每天试一遍的_(:з」∠)_ 第266章 星际虫族(32)   被伊莱带来的, 当然是回春丹。   在黑海星云期间,结合虫族的特点,观澜在丹药炼制时做了一些更改。林赛服用之后, 起效速度明显比瑞斯服用时要快。   一下午工夫,林赛就从只能勉强从床上坐起, 恢复到能够和伊莱在客厅中谈笑风生了。   话题也和回春丹有关。这两只雌虫虽然刚刚认识,但鉴于之前的事, 他们都算是通过了对方心里的核验标准,成为“可以信任的虫”。   考虑林赛之后也会是费因斯团的成员,伊莱和他多透露了一些:不知来历的客人, 能够让人变成另一种模样的灵药……费因斯团的宗旨就是这样,对朋友, 没有秘密。   林赛听得又惊诧, 又好奇。不远处, 路易更是问题不断:那种药的原材料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原理。伊莱被问得一摊手:“这个, 我也不知道啊。”   路易失望叹气。也就是这时候,尤里乌斯进门了。   问完林赛的状况,他犹豫一下,还是重新看向伊莱。   这个家伙, 有点太亢奋了吧?   刚这么想完, 尤里乌斯就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雌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见状,伊莱笑了,恢复成彬彬有礼的样子, 说:“晚餐应该已经好了。”转头看了眼厨房, “嗯, 亲爱的, 我们先吃饭。”   不得不说,一个金发蓝眼的英俊雌虫,客客气气地对尤里乌斯讲话,效果还真有点唬虫。   他心头默默冒出一个“这家伙,难道还有两重性格”的猜测,又将其划掉。   尤里乌斯修正了想法:伊莱应该有事要对他说。不过,他想瞒着林赛和路易。   雌虫点头,“好,先吃饭。”   一同出现在餐桌上的,还有几个被伊莱带来一起做事的费因斯团成员。   正式开饭之前,伊莱先给尤里乌斯介绍了他们。   丹尼尔,之前是其他星盗团的成员,潜入能手。当然,比起圆片提供的完全隐身能力还是差了很多。   梁峰,曾经的东部战区守卫军。在官方记载中,他在战场上身亡。但此刻来看,很明显,他是被费因斯团“带走”了。   李崇景,星际流亡者,机缘巧合之下加入费因斯团,对一切机械装置有着天生的手感。   尤里乌斯默默记住几个雌虫的名字,心想,伊莱之前用的那个破解器是李崇景做的吗?   他没问出口,而是简单说:“合作愉快。”   饭后,梁峰找借口带走了林赛和路易。   他表现出一副“我竟然和黑曜石共处一室,真是太让虫紧张了”的姿态。林赛果然心软了,路易则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救了自己的警官。   客厅里只剩下四只雌虫。尤里乌斯面上的淡淡笑容消失了,他问伊莱:“你有什么想法?”   伊莱抬眼看他。李崇景摸摸鼻子,自觉地去洗碗了。准确地说,他从越无虞那里看到一种名叫“自动洗碗机”的东西。李崇景觉得有意思,近期正在钻研。   伊莱言简意赅:“救虫。”   尤里乌斯又笑了,说:“有线索了吗?”   丹尼尔接口,说:“虽然没有公布那几只雌虫被捕的地点,但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和一般监狱不太一样。与那里布置类似的地方我知道一个,在黄昏星。”   尤里乌斯看看他,再看伊莱。   两个星盗团成员都表现得很平静,那么……   “你是那个从黄昏监狱逃走的丹尼尔?”尤里乌斯问。   这件事在外界没多少虫知晓。可在为官方工作的虫们之中,可是无虫不知的地步。号称虫族第一监狱的地方,让一个犯人从中逃脱。这像是一个巴掌,恶狠狠地抽在虫皇脸上,整个克鲁姆都为之震动。   尤里乌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家里见到当事虫。   听他这么问,丹尼尔抿唇笑笑,说:“对。看来我也算声名远扬。”   尤里乌斯心想,费因斯团到底藏了多少奇怪的家伙。又想,他出现在这里,未免太过巧合。   不过,几个星盗出发的时间远远早于雌虫们被捕的时间。尤里乌斯略略想想,就把自己的问题放下,转而说:“从这里到黄昏星,搭乘一般交通工具,至少需要一个半月。”   “用观先生给的灵舟,”伊莱插话,“一周就能抵达。”   尤里乌斯说:“他们能有一周吗?”   伊莱看他。旁边丹尼尔像是有话要说,不过伊莱先一步阻止了自己的下属。   他问:“你有什么建议?”   “和之前一样。”尤里乌斯说,“在星网上露面,宣告要去救下他们。”   他话中的“之前”,指的就是费因斯团前面的“征兵视频”。那同样是尤里乌斯的要求,用费因斯团的出现,占据天门警方的经历,好让他顺利离开。   “宣告?”丹尼尔摸了摸下巴,“这会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这是一句委婉的劝言。尤里乌斯听出来了,解释:“如果我们没有反应,他们对克鲁姆的价值就是被处死,以此来震慑‘有异心’的雌虫。”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从这方面来说,尤里乌斯觉得虫皇多虑了。“有异心”的雌虫或许存在,可怎么比得上更多的只想对着雄虫摇尾乞怜的雌虫?……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危险。可是,尤里乌斯还是难以克制当下的灰败思绪蔓延。   好在几只雌虫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伊莱提出创造性的意见,说:“也许那几次雌虫本身就是诱饵。”   丹吉尔摸下巴的动作明显更重了,“那我们,还要——”   “救下他们。”尤里乌斯说,“克鲁姆用他们来充当‘你们不可以有任何反抗想法’的宣言,我们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任何一点星火,都不会被放弃。哪怕身处险境,也依然会有费因斯团的人去救你。”   丹尼尔被说服了:“对,这很能提升士气。”   尤里乌斯说:“这也是费因斯团一直在做的。”   丹尼尔:“那咱们具体怎么出发?灵舟只有一个。林赛,还有路易他们,要和咱们一起走吗?”   伊莱:“林赛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他是警察,对劫狱这种事也许有更独到的见解,让他加入。路易,”沉吟,“问问他吧。”   丹尼尔点头,提出:“我会尽快把黄昏监狱的图纸画出来。”   伊莱说了一声“辛苦”。在他们对话期间,李崇景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不过,他没有加入几只雌虫的讨论,仅仅是坐在一边旁听。   等到对话结束,李崇景叹道:“我一次听到这么简单的行动计划。”   伊莱说:“观先生的圆片给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还是不能太依赖。”李崇景说,“我们不可能拿到无限的圆片。”   伊莱挑眉。李崇景犹豫一下,把自己基于越无虞请自己帮忙制作的刷鳞机而产生的想法说出来。   别看观先生看起来虫模虫样,可他的真身,没准儿是有几十米长的未知生物。这么看来,那个圆片的来路也很耐人寻味。   丹尼尔略有错愕,伊莱的表情也很微妙。   他们还不知道,李崇景的想法是正确的。观澜给出的鳞符,都是用他过往自然脱落的鳞片制成。数量虽多,但到底有限,观澜不打算在同一个世界用完。现在给出的数目,已经差不多是他能给出的极限。   尤里乌斯听着,心思却有些飘远。   不是因为观澜,而是因为他们现在的计划。   他刚刚那么说了,可内心深处,尤里乌斯觉得,自己其实比较悲观。真的会有雌虫被费因斯团的举动“唤醒”吗?一定会有的。可这点火星又是那么渺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燃遍所有虫族。   他再回神的时候,是被李崇景和丹尼尔推开椅子的声音吵醒的。两个初次见面的雌虫离开了,各自有各自的任务要完成。客厅里又只剩下他和伊莱,那家伙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片刻,然后露出苦恼神色:“亲爱的,你在不高兴什么呢?”   尤里乌斯没问对方为什么能看出来。他表现得太明显了,雌虫自己也知道这点。   “我看到了一些言论。”他简单、客观地描述了几句。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因为伊莱笑了。   他简直要捶桌子。那副模样,让尤里乌斯心头冒出一团短促的火焰。   想堵住他的嘴巴,让他安静下来,好好听自己讲话……唉,他怎么会觉得伊莱可以给自己解惑呢?这家伙,明明自己也要被对雌虫态度的割裂感淹没了。   眨眼工夫,尤里乌斯对伊莱的态度就从“恼火”变成“宽容”。他表情变化这么大,伊莱反倒不笑了。他撑着下巴,眼睛弯起,“亲爱的——”   尤里乌斯嘴角都开始抽,说:“可以换一个称呼吗?”   伊莱委屈:“为什么?你之前都没有提出过抗议。”   尤里乌斯:“那是因为……”停顿,“算了,继续吧。”   伊莱快乐地:“好啊,亲爱的。”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他明明已经开始说后面的内容了,可徘徊在尤里乌斯耳边的,依然是这么三个字。   他面色还算平稳,视线却不知不觉地落在伊莱唇边。看着对方嘴唇张开、闭合,不知是真的烦不胜烦,还是因为这一天下来,尤里乌斯的心绪起伏实在太大,让他历来稳定的理智也出现裂痕,总之——   他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一把拉住伊莱的衣领,凑上前去。   两只雌虫的嘴唇碰到一起。很轻的一下,比不上蜻蜓点水。   但是,伊莱安静了,整个世界都随之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三更时间调整过来了,太好啦XD   尤里乌斯:(平静.jpg)   伊莱:!!! 第267章 星际虫族(33)   一直到尤里乌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坐直身子,伊莱都没有说话。   他好像被亲傻了,整只虫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过了会儿, 还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嘴巴。   尤里乌斯看在眼里, 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刚刚竟然……   理智一回笼, 尤里乌斯就被涌上来的尴尬击倒了。别看他还能好好坐在那里,可短暂的平静之后,他脑子里响起了比刚刚猛烈一百倍的狂乱声音。“尤里乌斯!你刚刚做了什么?”“疯掉了, 你一定是疯掉了”“那可是伊莱,你为什么要……那么对伊莱”。   尤里乌斯极端艰难地发现, 自己竟然没办法把“我亲了伊莱”这个概念挪进脑海里。思绪和身体成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嘴唇上还停留着刚刚的触感, 脑子却坚决将其排除。   还好, 伊莱的状态比他好不了多少。   尤里乌斯近乎欣慰地想:让我们默契地忘掉这件事吧。或者, 我给伊莱一些赔偿。   在他思考自己要把什么赔出去才能弥补前面的事时,伊莱忽而做出了和刚刚的尤里乌斯一样的事。   他朝尤里乌斯这边来了。与突然行动的尤里乌斯不同,星盗头子的准备明显“充分”很多。他把自己整个虫都挪了过来,然后在尤里乌斯错愕的目光中弯腰, 抬起尤里乌斯的下巴, 将刚才算不上亲吻的动作加深。   尤里乌斯:“唔——!”   他比方才更清晰地感觉到了伊莱的唇,还嗅到了伊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以及香水也遮掩不去的硝烟、鲜血混合在一起的冰冷气息。   这是一个属于混乱地带的危险角色。即便他进入达林顿、进入尤里乌斯家的时候, 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彬彬有礼的伪装。可在他们之间的所有距离消弭时, 尤里乌斯还是感觉到了战栗。   有细小的电流从他皮肤下窜过。他应该做些什么, 但他没有推开伊莱。   毕竟……是他自己先有行动的。   尤里乌斯心想:就当我赔给他。   这个念头, 给了他一丝安心的感觉。他计算着时间,等待当下已经远比之前漫长的触碰结束。可是,伊莱竟然还要做更多。   尤里乌斯感觉到了一个柔软、湿润的存在。是伊莱的舌尖,顶开了自己的牙关,往内深入。   他强烈地意识到,不,这不是刚才那样的“玩闹”,而是一个真正的、亲密的吻。   “亲爱的,”他听到伊莱叫自己,嗓音像是比之前低哑一些,“我的宝贝……”   他在叫谁?   尤里乌斯的思绪清醒了一瞬。不,虽然伊莱对自己用过这两个称呼,但在这么一个关头,他的叫法还是太超过了。他说的未必是自己,而是伊莱过去遇到的任何一个能够与他展开更深一重接触的虫。   他几乎要推开伊莱了。可紧接着,伊莱叫:“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的瞳仁颤动一下,身体的紧绷被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打散了。   他疑心自己白天被打击太大,这会儿实在不清醒。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同样伸出手,去勾住伊莱的后颈,让这个吻加深呢?   伊莱明显被他鼓舞到了。来自黑海星云的雌虫,喉咙里发出一声更轻微的叹息。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尤里乌斯很确定,对方依然在呼唤自己。   他们的唇齿触碰着,舌叶激烈地卷在一起。慢慢地,或许因为伊莱觉得他们一站一坐的姿势不太舒服,也可能是因为尤里乌斯想要多一点主动权。总之,后者一点点站起。   伊莱低笑一声,另一只手顺势扣上尤里乌斯的腰。   他亲密地、热切地搂住怀中的雌虫。另一边,尤里乌斯不甘落后,更前进一些,膝盖抵在伊莱双腿之间。   伊莱轻轻“唔”了声,还是叫:“亲爱的……尤里乌斯。”   说话的时候,掌心从尤里乌斯的腰线上滑过。   很舒服。尤里乌斯心想。就像是所有虫子还年幼的时候,来自雌父的,最温暖又最亲昵的照顾。或许因为伊莱同样是雌虫,自己才会这么放松、毫无保留地接受。   他思考要不要再“投桃报李”,这时候,伊莱的唇从他唇上挪开了,亲吻不再犹如狂风骤雨,而是骤然变得温和,像是春天里飘飘渺渺的濛濛细雨。一下一下,轻轻地落在尤里乌斯的面颊上。   他原本扣在尤里乌斯下巴上的手也挪开了,与尤里乌斯腰间的那只手一起,组成一个拥抱。   随着动作的变化,下巴轻轻搭在尤里乌斯的肩膀上,发出一声很明显的舒服叹息。   尤里乌斯迟疑:这说明亲吻已经结束了吗?……应该是吧。不过,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真奇妙,”伊莱竟然也在感叹,“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掉敢对我做这种事的虫子。”   尤里乌斯眼皮跳了一下,身体稍稍往后一点,方便自己去看星盗头子的眼睛。   伊莱抗议:“喂喂,这种怀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尤里乌斯说:“你杀过几个这样的虫子了?”如果是雄虫,还在尤里乌斯的接受范围之内……算了,在伊莱的影响下,他的底线明显越来越低。但如果是雌虫,尤里乌斯觉得,自己需要考虑一下与伊莱之间的合作了。   他话音落下,伊莱迅速做出反应。   他一副控诉的样子,很不满地看尤里乌斯。当然,虽然是这副表情,手上却一点都不松,还是紧紧把尤里乌斯抱在怀中。   “哪有‘几个’?”伊莱说,“你可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家伙!”   尤里乌斯:“……”怀疑,怀疑。   伊莱的表情又变化了,这次是委屈。   “亲爱的,”他问,“你这么不相信我吗?”   怎么又绕回信任问题了?尤里乌斯及时说:“你好歹是一个星盗。”   “星盗又怎么了?”伊莱说,“在我们那里,每一个雌虫都对自己的伴侣忠贞无二。”   以两个其他文明来客的角度来看,费因斯团雌虫们的“忠贞无二”甚至有点太超过了。他们好像不存在“分手”的观念,于此相对的,是在一起前要经历的颇多相互考察。只有极为确定自己对另一只虫子的心意时,两只虫子才会尝试着朝对方发出“我们要不要在一起”的讯号。   会有这种结果,一方面是因为雌虫们刚刚被从与雄虫的婚姻关系里解救出来。而在雄虫与雌虫的婚姻中,可绝对不存在“离婚”这种说法。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雌虫们,自然也想不到,伴侣也是可以分手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每一只雌虫,都遭遇过雄虫花心薄情带来的苦难。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苦难是施加在他们的雌父身上,还是同时施加在雌父与自己身上。不想让自己变得与他们厌恶的虫子一样,雌虫们对感情的唯一性自然有着异常执着的要求。   这些就又有些远了。总之,伊莱的话,悄悄拨动了尤里乌斯的心弦。   “忠贞”。他听过这两个字,不过,是从段升的嘴巴里。   段升实在是过于会说甜蜜的言语了。可事实证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和其他雄虫没什么区别的家伙。尤里乌斯甚至觉得,一年时间,让段升决定迎娶雌侍。那两年、三年以后,虐罚室一样会出现在他家。   这个时候,伊莱出现了。   他同样对尤里乌斯说着“忠贞”,而这一次——   “你把多少虫叫过‘亲爱的’?”尤里乌斯觉得,自己在往某个非常危险的方向滑去。在那之前,他需要积极地做些什么,避免自己重蹈覆辙。   “只有你啊。”伊莱理所当然地说,“那个时候,你是我的伴侣。虽然只是假装的,但总得有点表示,不让其他虫发现吧。”   尤里乌斯的瞳仁又是一缩。   酥麻的感觉从指尖涌了上来,他的身体又开始战栗了。   不,不。   他已经遭遇过一次伤害,他不可以再踏入同样的陷阱。   可是,他面前是伊莱。是一只和他有着同样理想,至多是具体细节有些不同的雌虫。他们之前一直配合得不错,接下来,也要一起去做更多。   伊莱:“今天嘛,你回来的时候,原本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不过,到后面,就真的是太顺口了。”   他竟然有这么细致地解释的时候。   不过,仔细想想,尤里乌斯发现了。伊莱的确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叫过其他虫,一直以来,那三个字,包括“宝贝”的称呼,都是自己专属的。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肉麻,可事实上,从他心头涌出的情绪是喜悦。   他在高兴。因自己对伊莱的独特性感到高兴。   尤里乌斯咳了一声。虽然这样,但他们刚刚的动作,还是过于草率了一点。   他想和伊莱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上来就亲啊”。但这话还没来得及到喉咙,就把尤里乌斯自己噎住了。   事情又绕回原点。不是伊莱主动,是他先亲了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尤里乌斯:…………………………   伊莱:(*/v\*) 第268章 星际虫族(34)   尤里乌斯不会把自己的考虑说出口, 但这不妨碍伊莱观察他。   目光在尤里乌斯面上扫动片刻,伊莱笑了,问:“你不会在吃醋吧?”   尤里乌斯眼皮颤动一下。   比起“否认”, 他心头更多的是茫然。   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引来伊莱的解释:“这个词的意思是, 你因为自己喜欢的人有了其他关系好的对象,所以不高兴。”   尤里乌斯拧眉, 又松开,说:“你们团里那些雌虫,他们经常会这样吗?”   不怪他这么问。对于外间的雌虫们而言,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心情。   敬重雄虫,一如敬重祖神。接受雄虫赐予的所有, 偶尔想要逃避都是大逆不道。   话是这么说的, 但很多时候, 雌虫们想的反倒是“雄主今天去找了其他雌侍!真是太好了”。   他们怎么可能吃醋?但是, 尤里乌斯觉得, 用这句话来描述自己刚刚的心情,好像非常恰当。   “不算经常。”出乎他意料的是,伊莱竟然否认了,“只有在感情正式确立之前, 他们才会有类似的情绪。但等到正式确立之后, 他们深爱对方,同样相信对方深爱自己。所以,到了这个阶段, 就不会‘吃醋’了。”   深爱对方、相信对方。   尤里乌斯的眼眶甚至有些发热了。他没办法用语言来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觉得伊莱的话无比平实, 又无比动听。   他甚至福至心灵, 想:啊,这就是段升说过很多次的“爱情”。   他没从段升的行为、言语中领悟到“爱情”的真正含义。可现在,在伊莱简单的话音中,他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   “那么,”伊莱觉得自己解释清楚了,转为循循善诱,“你刚刚有吗?”   尤里乌斯:“我……”   伊莱又说:“如果你有的话,我会很高兴。”   尤里乌斯正好接下去说:“大概是有吧?”   两个雌虫同时停顿,一起看着对方。   他们的瞳仁中映出对方的影子。最先是对视,而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嘴唇再碰到一起。   最先的一瞬间,尤里乌斯心想:我爱伊莱吗?我相信伊莱吗?——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他手放在伊莱胸口,是一个恰好可以推开对方的姿势。但在真正动手之前,他又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当下的感觉。   尤里乌斯松手了。面对陌生的事物,他选择探索,而不是抗拒。   放手的反倒是伊莱。在察觉尤里乌斯反应的瞬间,他就停了下来。   “亲爱的,”虽然停下,但他并未完全松手,而是抵着尤里乌斯额头,用一种压低了的嗓音和他讲话,嗓音里又多了点可怜巴巴,“怎么了?你讨厌我吗?”   “不。”尤里乌斯的回答很干脆,“但是,我不太确定。”   “不确定?”伊莱重复。   尤里乌斯问他:“你‘深爱’我吗?”   伊莱听着,缓缓放下手。   尤里乌斯的心开始变凉。他舌尖抵着上颚,忍耐着瞬间天翻地覆的心绪。伊莱·费因斯,你——   “我很喜欢你。”伊莱说,“你主动亲我,我很高兴。并且觉得,我想和你更加亲密。”   尤里乌斯瞳仁一颤。   伊莱笑了笑,转到他身边,与尤里乌斯一起靠在桌面上,“对,我刚刚实在太奇怪了。明明在黑海的时候,我们也是一直在说,一定要非常确定自己的感情,才能和另一个雌虫确定关系。可轮到我的时候,竟然成了刚才那个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反思。讲到后面,还轻轻地叹:“抱歉,尤里乌斯。”   随后,就听尤里乌斯说:“我也是。”   伊莱一怔:“你也?”是什么?   尤里乌斯坦然:“我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那样。嗯,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喜欢’你。”   这句话出来,不用看,他也知道伊莱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了。   尤里乌斯意识到,自己竟然有点想笑。他嘴巴勾起来,清冷俊美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温暖意味,“你刚刚有没有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烧?”   “有。”伊莱积极回复,“‘轰’一下。然后,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你了。”   尤里乌斯:“……我有点想喝水。”   伊莱:“咳,我也是。”   尤里乌斯觉得,自己应该去倒水了。可事实上,他的两条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依然停留在原地。   伊莱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尤里乌斯唇上,喉咙间的干渴感更胜一筹。   他低声说:“可能还有一个办法。”   尤里乌斯:“嗯?”   伊莱:“我们这样……”   他又靠近了。动作很轻,很慢,给了尤里乌斯足够的空间,但尤里乌斯没有丝毫退走的意思。   所以那个吻还是落下来了。与前面的吻都不同,不如那些来得突然,也没有那样凶猛激烈。伊莱就像是一个刚刚学着去接吻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含住尤里乌斯的唇瓣,低声说:“喜欢。”   尤里乌斯心想:他喜欢什么?喜欢和我亲密,喜欢当下的一刻,还是喜欢我?   他没有得到一个很确切的结论,但他主动抱住伊莱。   这明显刺激到星盗头子。后者再度激动起来,叫他:“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应了一声,感受到伊莱再度扣在自己身上的手。   他们就像是一对亲密拥抱的恋人,又像是终于找到甘泉的沙漠旅者。嘴唇都因为长久的亲吻变得发麻,终于有了一刻满足。   干渴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静静拥抱的两个雌虫。   尤里乌斯能感受到伊莱落在自己脖颈上的呼吸,还有,对方说:“宝贝,我知道这么做不太对,但我真的不想放开你。”   尤里乌斯说:“嗯,我也有点。”   伊莱笑了笑,尤里乌斯很快觉得痒。是伊莱来亲他的耳朵,动作间,头发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   “你有没有想对我做其他事?”伊莱明显是有所图谋,却还要披上一层彬彬有礼的外皮来询问。   尤里乌斯想了想,回答:“我想弄明白,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伊莱眨了下眼睛,“我听他们说,相爱的雌虫,想到对方的时候会忍不住笑起来。”   尤里乌斯已经笑了,“嗯,所有虫想到你,都会笑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想到的是伊莱朝自己展开手臂,露出夸张的索要拥抱动作。   结果被伊莱纠正:“没有吧?应该有很多人害怕我。”   尤里乌斯乜斜他,伊莱笑了,凑来再亲亲他。   尤里乌斯放平心态,享受了这个亲吻,又问:“还有呢?”   伊莱想了想:“看到任何东西,都忍不住和对方分享。”   尤里乌斯再笑:“听起来不太符合保密条例。”   伊莱立刻变成眼巴巴的神色。尤里乌斯边笑边摇头,纠正自己的说法:“好吧。我想到你的频率,的确比较高。”   伊莱喜滋滋,说:“我也是。还有——”   “不,”尤里乌斯说,“我想到另一个问题。”   伊莱:“你说。”   尤里乌斯问他:“你了解我吗?”   伊莱一一数:“黑曜石,曾经击溃克莱瓦星盗团,纺锤星盗团……哦,虽然你最大的军功是剿灭我们费因斯的一支队伍,但那支队伍其实不是我们的人,而是拉斐尔伯爵的手下。”   拉斐尔伯爵同样是在黑海星云中声名远扬的星盗。不过,他是一只雄虫。   在虫皇管辖的星域内,雄虫已经享有对待雌虫的无上权力。到了法律都无法触及的地方,情况自然只有过,无不及。   听到这个消息,尤里乌斯的心情复杂了一瞬,说:“这好像象征着我的失败,但我好像有点高兴。”   “是应该高兴。”伊莱说,“如果没有你,会有更多雌虫遇害。而且,这也意味着我们很早之前就开始合作了。”   尤里乌斯忍不住笑了笑,伊莱:“哎,你这样子,我又想亲你。”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见尤里乌斯抿起嘴巴,还显得不太高兴。   尤里乌斯发现,对伊莱变幻的表情,自己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反倒充满了期待。   他暗暗想,伊莱好像总能给自己新鲜感。   “除了这些呢?”尤里乌斯问。   伊莱承认:“好吧,亲爱的,我对你的调查是比较仔细。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毕竟是敌人关系。”   他说了尤里乌斯的出身,来历,包括他雄父、雌父的状况。再度听到雌父死去的消息时,尤里乌斯的表情暗淡片刻。伊莱有所察觉,没有亲吻,而是抱了抱他。   “雌虫们会被解放的。”他低声说。   “嗯。”尤里乌斯说,“我们会走在这条路上。即便我们失败了,也有更多雌虫接过这个任务。”   伊莱微笑一下,说:“不要这么早就谈及‘失败’。”   尤里乌斯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这句话。他转而问:“那你呢?——除了‘费因斯星盗团的领袖’之外,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加西亚老师:自我介绍一下。   费因斯同学:好的!   ps.今天是……   出门的时候把口罩戴反了!(白的那面戴在外面)   一直到好久好久好久以后才发现的江江   这个好久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江:(没脸见人TT)   江:(哇哇大哭.emoji)   ps2.三更应该还是在凌晨了。 第269章 星际虫族(35)   想法上的契合暂且不论。尤里乌斯这会儿说的“了解”, 指的无疑是伊莱的背景。   讲话的时候,他直直注视着伊莱,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一丝表情。   要知道, 在尤里乌斯亲身见到对方之前,伊莱·费因斯被军部搜集到的资料, 只有一张虚假的照片。   而他之前的想法果然没错。真正的伊莱,有一头柔顺的、垂在面颊边的头发。如果忽略掉他身上的肃杀气息, 乍一眼看到,恐怕所有虫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应该出现在某个上流宴会中,而不是血雨腥风的黑海星云。   这么一只神秘的虫子, 会愿意对他说出自己的身世吗?   尤里乌斯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当然,如果他和伊莱真的深爱彼此, 那他们之间不应该出现对这种事的隐瞒。可尤里乌斯还是觉得, 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太快, 太突然。无论是自己, 还是伊莱, 都需要好好思索一番。   他没想到,听了自己的话之后,伊莱直接开口了。   “我听过一个说法,”他促狭似的笑了一下, “那个星盗头子, 为什么会那么自恋,直接用自己的姓氏来给整个星盗团命名?亲爱的,你有这么想过吗?”   尤里乌斯眼神晃动。不是因为伊莱的问题, 而是因为“亲爱的”。   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三个字了。可在今晚之前,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专属的称呼。即便后面知道了, 他也沉浸在与伊莱的亲昵当中。这一刻, 可以说是尤里乌斯第一次清醒而理智的听到伊莱这么叫他。   他的耳朵有点发热。尤里乌斯尽量维持镇定,不让自己显露紧张,回答:“你这么说了,那看起来不是的。”   伊莱笑了,轻声说:“对,这其实是我养父的名字。”   尤里乌斯的表情倒是严肃许多,“养父?”   虽然伊莱唇角是弯起来的,但他直觉,这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伊莱“嗯”了声,手撑在身后桌面上,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我的雌父,和绝大多数虫的雌父一样。遭遇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唔,可能比大多数雌虫更加糟糕。但是,在绝境里,他被我的养父救了。   “养父带他逃走了。除了他,还有另外几个雌虫。他们并不是有谁领导谁的关系,就是一群雌虫报团取暖。对,我的养父也是雌虫。   “那个时候,雌父已经怀了我。他们好像还爆发过激烈的争执,说要不要留下之前伤害他们的雄虫的孩子。最后还是决定把我留下,主要是因为当时蛋已经基本成形。强行把我从雌父体内取出的话,对他的身体是很大的损伤。但是,他们没打算好好孵化我。”   尤里乌斯听到这里,伸出手,与伊莱十指相扣。   伊莱笑笑,凑过来再亲他。这一次,没有任何情`欲的味道,仅仅是嘴唇相互摩挲。   像是某种获取安慰的姿态。尤里乌斯心软了,说:“如果你不愿意……”   可以不说。   但伊莱已经继续开口,道:“我运气很好。当时飞船正好行驶在一个高温地带,这让我有了破壳的机会。后来,养父发现了我。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以自己的名义收养我。他开始帮我孵化,让我真正活了下来。   “他给我起了名字,不过没有让我传承他的姓氏。这个姓,是我自己起的。嗯,在离开他以后。   “他们不是正经的武装力量,只是运气好,抢到一艘小型星舰。之前关押他们的那只雄虫追捕了他们一段时间,到后面,可能是觉得太过浪费,也就没再追下去了。哦,那还是一个你熟悉的虫呢。”   “拉斐尔伯爵?”尤里乌斯问。   伊莱又笑了,说:“宝贝,你也太看得起那只雄虫了。不,是克莱瓦。”   尤里乌斯试着回忆克莱瓦领头者的外貌,客观说:“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这是好事。”伊莱的手指抽起一些,又压下去。他好像是在通过手指摩擦的动作,来取代更亲近的拥抱。“如果我长得像他,雌父一定是不能容忍的。养父啊,他可能还是会心软,但也不会对我那么关照了吧?从这点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尤里乌斯默然。他知道,伊莱说得没错。可这样的“没错”,又显得太残忍。   “别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苦恼。”伊莱晃晃他的手,“反正,在确定我是雌虫的时候,剩下的叔叔们也答应留下我。我成长的过程中,雌父对我的态度同样软化。他们自己的生存条件都很差,可还是会尽力去帮我寻找一些适合那个年纪虫崽的用品。”   “他们很爱你。”尤里乌斯轻声说。   “对。”伊莱笑了,“我知道。”   这个笑容就像是一个幻影。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后就消失在伊莱面上。   他的神色变得收敛,沉重,说:“我八岁的时候,他们被克莱瓦找到了。最初的时候,克莱瓦甚至没意识到这是几只从他那里逃走的雌虫。但是,我的养父、雌父……他们的仇恨,唤醒了克莱瓦的记忆。他很兴奋。”   尤里乌斯意识到,伊莱要说到某件关键的事情了。   “在克莱瓦的虫兵们登舰之前,养父把我藏在一个逃生舱里。那个逃生舱没有被启动,克莱瓦也没特地去查看。我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但他们看不到我。   “我看到……养父、雌父,还有叔叔们的噩梦,在他们身上重演。   “我就那么看着。”伊莱叹息一般说。   顺着他的话音,尤里乌斯好像看到了发生在星舰上的景象。   雄虫丑陋的欲望,还有雌虫们痛苦的惨叫。   幼年时在虐罚室见到的一切与此刻的联想重叠了,尤里乌斯有点喘不上气。   他尚且如此,那伊莱呢?同样是孩子,他还能有雌父的安慰,伊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照料自己的长辈们沦为奴隶。不,比奴隶还要不如。   尤里乌斯的身体有点颤抖。不知不觉,他与伊莱交握的手变得更紧。两只雌虫不再是简单地朝对方诉说爱意,而是真正成为被苦难链接起来的命运共同体。   伊莱没有详细说长辈们遭遇的细节,仅仅道:“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脱离星舰了。应该是费因斯爸爸给逃生舱提前设置了启动时间,也可能是我晕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了。”   尤里乌斯叫他:“伊莱……”   伊莱安静片刻。他忽而转身,又去拥抱尤里乌斯。   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合,能感受到另一只虫子的体温和心跳。   那么亲密、相互信任……没错,尤里乌斯想,他们的确是相互信任的关系了。   “那以后,”把头埋在尤里乌斯肩膀上,伊莱又开口了,“我流浪了一段时间,在逃生舱里的食物吃完之前被另一个团伙捡到。我那个时候还小,所以他们给我的任务是潜入一些边境星球,在那里制造混乱。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能活下来。运气不好,你知道的。”   尤里乌斯说:“他们让你去放炸`弹?”   伊莱笑了:“对。”这是星盗的常见手法,他不意外于尤里乌斯能够猜到,“我当时觉得,不能赌运气。否则的话,就算活下来了,我也可能被抓住,更有可能直接变成残废。虽然断肢那些都可以修复,但这种医疗资源显然不会被用在我身上。而且,要是我运气再好一点,能够健全地回到星盗船上,等着我的,也不会是好事。”   尤里乌斯抱抱他,说“伊莱。”   伊莱说:“你可以之后再安慰我。”   尤里乌斯不说话了,伊莱继续道:“想清楚这些之后,我做了一件事。”   尤里乌斯:“嗯?”   伊莱:“我把炸`弹引爆了。对,换了个地方。”   尤里乌斯:“那艘星盗船?”   伊莱:“Bingo~亲爱的,你真了解我。”   他杀了掌控局面的雄虫,还有他手下所有助纣为虐的雌虫。之后,伊莱去看了船上的奴隶舱。   他在被关押起来的雌虫们身上,见到了自己的养父、雌父,还有叔叔们的影子。   “我把他们放了出来。他们有一些争执,不过还算和谐地谈好话。一些雌虫留在黑海星云,剩下的则选择回归。最后,他们都问我,想要跟从哪一方。”   他虽然是救下雌虫们的存在,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在雌虫们的讨论中,伊莱没有话语权。   “猜猜我是怎么选的?”伊莱微笑着问。   尤里乌斯想了想,说:“你也回去了。”   “对。”伊莱有点失望,“我以为你会选择前一项。”   尤里乌斯说:“你都这么问了。”   “哈哈。”伊莱笑了笑,“我跟他们一起回去,说自己受了很大惊吓,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他们就给我起了一个假名字,把我放进孤儿院。你知道,那种地方出来的雌虫,只有两条路能走。成为某个雄虫的雌侍,或者直接去当雌奴……为什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让虫成为奴隶呢?”   尤里乌斯说:“这是错的。”   “对,错的。”伊莱叹道,“我当时是觉得,养父他们很希望我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不正确的决定。但是,我没有走。因为在孤儿院里,能学到很多外面学不到的东西。”   他在那颗星球上进入一所学校,在里面待了三年,再考入另一所。成绩始终不好不坏,他不想表现得太突出,这会给他未来离开时带来麻烦。   “小时候,”伊莱说,“我头发不是现在的颜色,要更浅一点,几乎是银色的,所有证件也都是这个样子。”   尤里乌斯想了想,说:“很好看。”   “谢谢。”伊莱接受了他的夸赞,“等我考进大学,我下载了学校数据库里的所有论文,然后开始准备离开。”   尤里乌斯眼角抽了抽,想,这种事,应该能够成为一个头版头条了吧?不过看到伊莱的面色时,他又意识到,对方应该已经采取了一些技术手段。   果然,伊莱补充:“有一只虫子帮了我。他也是当初被救下来的一员,现在就在团里。回去以后,他过得艅僖也不太愉快。后来再遇到,发现彼此都有离开的想法,我们就一拍即合。”   “我们买了飞船票,是时不时有星盗出没的航线。原本的打算是演一出戏,但是,竟然那么巧,我们真的遇到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那就很简单了,我们抢了他们的飞船,救了他们关押的雌虫。费因斯团的框架就这么起来了,不过起名字还在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把口罩戴反的瞬间我是想过假装自己戴着白口罩的。   但是……那一瞬间,又觉得旁边的人看我的眼神好奇怪QAQ   所以还是默默把口罩摘下来,干笑着说:“哈哈,戴反了。”   TT   然后又到周末啦!   明天还有点事情,更新时间非常不确定……(比划) 第270章 星际虫族(36)   尤里乌斯评价:“真是……跌宕起伏。”   与伊莱的经历相比, 他童年时的经历就显得太平淡无奇了。   伊莱笑了,说:“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去想以后会怎么样。只是慢慢就走到今天。”   被命运推动, 随波逐流。   好在不是彻底浑浑噩噩。他的确走了一些弯路,可在最关键的时候, 又总能做出正确选择。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只雌虫的呼吸声。   他们就这样静静拥抱着。直到原本进了房间的路易出来给林赛、梁峰倒水, 一到客厅,就见到尤里乌斯和伊莱抱在一起的场景。   路易的脚步瞬间停下。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很快, 又觉得理所当然。   作为孤雌生殖项目组的研究员,路易不觉得两个雌虫相爱是什么问题。尤里乌斯与伊莱, 一个军部大校, 一个星盗头子, 两边能通力合作, 也的确应该存在缘由。现在这样, 就顺理成章了。   他的表情恢复寻常。期间,客厅的两个雌虫听到动静,松开彼此。   路易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来接一下水, 抱歉, 打扰你们了。”   尤里乌斯道:“没事,水在那边。”   路易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回到屋中, 梁峰看出他神色不对, 开口询问。   路易心想, 梁峰可是伊莱带来的亲信, 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家头领与加西亚大校的关系,便也随口说出。   没想到,梁峰的反应比自己还大:“什么?!”   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的路易:“……”   反应过来,发现团长之前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凭空发笑的梁峰:“……嗯,我知道这件事,哈哈。”   路易对此抱有保留观点,不过他不会反驳。   至于梁峰。他有点头疼,原本是听到了丹尼尔和李崇景回到房间的动静,觉得商谈已经结束了,他才没有阻止路易离开。谁能想到,路易反倒撞到了这种画面?   希望团长明天不要找自己的事儿。他悻悻地想完,又抛开这些思绪,客客气气地从路易手中接过杯子,说一声“谢谢”。   再说客厅。旖旎气氛被打破,尤里乌斯说:“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伊莱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尤里乌斯说:“你们发出救虫的宣言之后,克鲁姆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你们身上。”   伊莱说:“你好像很喜欢用这一招。嗯,说下去。”   尤里乌斯笑笑:“修改一下计划,我不和你们一起了。达林顿上,有另一件值得做得事情。”   伊莱看他,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浓郁的感情。这一眼,不单单是看自己爱的人,同样是看待自己的战友。   尤里乌斯说:“你们需要一个可以‘回归’的地方。黑海星云毕竟太遥远了,也太复杂。那里可以作为一个星盗团的根据地,却很难更进一步。但是,达林顿可以。   “这里不算繁华,却是东十六区的核心。只要控制住这里,继续往东,可以把从这里到黑海星云的星域纳入掌控范围。   “我们可以采取‘包围’战略,让余下的星区放弃挣扎。而西、北、南三部的星区,包括克鲁姆,他们当然不会坐视这一切发生。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当然已经拥有——”   “神之眼。”伊莱轻声说。   “对。”尤里乌斯眼神明亮,神采飞扬,“我知道神之眼安装在哪里,剩下的问题,就是用加文的身份取得它的控制权。一切会在你们回归的时候发生,这会是我们正式打响的第一枪。”   他话音落下,听到伊莱拍手的声音。   “伟大的计划。”伴随着“啪”“啪”的动静,伊莱叹息一样评价。他的神色转向郑重,问尤里乌斯:“你想好了吗?”   尤里乌斯反问:“有什么‘没想好’?”   伊莱说:“今天回来的时候,你的状态不太好。”   尤里乌斯安静片刻,说:“我只是意识到,虽然星网上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但是永远都有雌虫在反抗的路上。林赛,你的养父,雌父们,还有那些选择追随你的雌虫。他们的声音可能很微弱,可能无法传递到我们面前。但是,如果有一个代表‘希望’的地方,他们一定会赶来,对不对?”   伊莱笑笑,说:“对。”停下,神色再回严肃,“这么一来,你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尤里乌斯说:“我以为你会为此叫好?”   伊莱先点头,再摇头,说:“我只是很惊讶。我们刚认识的日子就好像昨天,那个时候,你还质问我,是不是为了‘神之眼’而来。可现在——”   尤里乌斯说:“我只是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   ……   第二天,丹尼尔、李崇景等人醒来的时候,从伊莱口中听说了计划的改变。   几只雌虫都有些热血沸腾。在黑海星云小打小闹的日子要过去了,他们将要拥有恢弘壮阔的明天!   行动计划被重新制定,原本留守在黑海星云的人手也将分批朝达林顿和其他星区核心赶来。丹尼尔是最兴奋的一个,说:“真没想到,哈哈,我竟然也能有今天!”   伊莱瞥他一眼,冷酷地:“你必须去黄昏监狱。”   丹尼尔:“……当然,团长。”谁让他身份特殊呢。   相比于丹尼尔的遗憾,李崇景就愉快很多了。他已经确定可以留下,还能随着尤里乌斯一同去找寻“神之眼”。   那可是在祖神消失已久的今天,克鲁姆依然能掌控各个星区的关键所在,同样是雄虫超然地位的来源!如果可以将其吃透,甚至复制出属于雌虫的“神之眼”——   李崇景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现在还太早了,远远没到可以激动的时候。   剩下一个梁峰。他的目光原本在尤里乌斯与伊莱之间徘徊,徘徊到一半儿,听伊莱要求:“你留下,帮尤里乌斯协调后面要来的团员。”   梁峰敬了个玩笑似的军礼,态度倒是很严肃:“好的,团长。”   伊莱再看向林赛与路易。林赛说:“我去黄昏星。”   伊莱点头。和昨晚的计划一样。   至于路易,他虽然不想和林赛分开,但路易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真去了黄昏星也很难切实帮到什么忙,反倒有可能添乱。所以,他主动提出:“我也留下吧。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告诉我。”   尤里乌斯说:“的确有。你的那些同事,他们应该还被关押在达林顿的某个地方。”   路易瞳仁颤动一下,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说:“能不能……”   “会去救他们。到时候,你要负责照料他们。”尤里乌斯说。   路易点头。他知道,尤里乌斯说的“照料”不单单是对雌虫们身体上的照顾,还有作为他们熟悉的虫,对他们心灵的抚慰。   林赛的经历,给了路易很糟糕的预感。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同事们会遇到什么。从这个角度而言,自己实在是过于幸运了。   所有雌虫分工完毕。他们没再拖延,直接上路。   尤里乌斯送伊莱离开。雌虫们先一步登上灵舟了,想给这对刚刚成为就恋人的青年一些私密的告别场所。不过,无论是尤里乌斯还是伊莱,都没有用这短暂时刻再亲近一下的意思。   他们仅仅是碰了碰拳头,一个说:“凯旋。”   另一个说:“成功。”   话音落下,伊莱毫不犹豫地往灵舟去。尤里乌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伊莱登舟,灵舟飞上天际、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转过头,对李崇景和路易说:“有了‘神之眼’,我们才能拥有一切——走吧。”   ……   ……   “发表反动言论”的雌虫们迎来公开审讯的前一天,星网上,另一条视频出现了。   费因斯军团的旗帜再度嚣张地出现在所有虫子的面前,这一次,他们宣布,如果克鲁姆方面不释放雌虫,他们将采取行动。   费因斯军团还透露,他们已经猜测到雌虫们被关押的地方。虫皇如果一意孤行,等待他们的,一定是一场灾难。   这则视频以一种裂变的姿态在星网上传播,无论如何都删不完。   虫皇果然震怒,质问手下的执政官:“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把所有重新上传视频的人抓起来不就可以了吗?将他们判为最低等的雌奴,把他们做成活标本……”   他嘴巴里喷射出对雌虫们最恶毒的诅咒。过了好一会儿,执政官才冷汗涔涔地开口,低声说:“陛下,我们查证过了,所有把视频二次上传的都是雄虫。”   虫皇一愣,说:“雄虫?他们疯了?”   执政官说:“他们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情。也有少部分说,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做出了绝对不符合心愿的举动。”   虫皇的神色沉寂下来,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执政官愈发谦卑,深深地鞠下躬。   他虽然也是雄虫,但是,到底比不过拥有祖神血脉的虫皇。   虫皇则是从执政官的话音里想到更多:真的存在可以控制虫子们行动的力量吗?如果答案是“是”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要处于危险之中?   虫皇打了个哆嗦。他又迅速反应过来,不,不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怎么还能安然无恙?   他重新镇定起来,冷酷地说:“只是一些虚张声势的手段而已。把他们全部关押……不,把他们的终端全部收缴,好好检查。今天就到这里,那些雌虫会在明天被审判吗?”   执政官点头:“对。您今天已经足够辛苦了,还请多多休息。虫族的未来维系在您的身上,请务必要保重身体。那些雌虫会在明天知道,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错事,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些烦人的跳蚤届时也会出现,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们。”   虫皇满意地笑了。他肥硕的身体上带着层层叠叠的白肉,倒像是观澜和越无虞曾经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虫母。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 第271章 星际虫族(37)   作为军部大校, 达林顿星军区的实质性最高掌权者,启动神之眼,对尤里乌斯而言是一件称得上“简单”的事情。   毕竟, 对其他虫来说,整件事里最困难的地方, 在于取得加文的生物信息。别看那家伙出现在军区的时候,总是两手空空, 身边只跟着几个自家的雌侍。可归根究底,这是因为“军区”本身就意味着绝对的守备力量。而在军区之外,加文的住处, 包括他出行的路上,都会有整个东十六区最强大的守卫伴随。   如果只让费因斯的虫去执行任务, 恐怕没等来到加文十米之外, 他们就要被一炮轰碎。但对尤里乌斯而言, 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 他的计划也很粗暴:“在伊莱他们抵达黄昏星之后, 我们抓住加文,直接去开启‘神之眼’。”   李崇景感叹:“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简单的行动要领。”   尤里乌斯微笑一下。李崇景看在眼里,心想,可惜这种情况很难复制。一个能加入他们的尤里乌斯, 已经是可遇不可求。至于其他雌虫……   他感叹:“以后, 雌虫们在军队的上升路径应该会变窄很多。”   尤里乌斯看他。   李崇景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很不合时宜的话。   他尴尬地沉默下来。没想到,尤里乌斯竟然赞同:“对。”   李崇景惊讶, 听尤里乌斯继续道:“雄虫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第二次发生。他们会愤怒, 会进一步打压雌虫。当然, 以他们的懒惰, 他们不会直接占据所有岗位。但是,像我这样的‘军区工作实际执行者’应该不会再出现了,雌虫们最多只能走到少校……甚至更低的位置。”   李崇景舌尖抵着上颚。他开始混乱,难道这一次的行动是错的?他们明明是想让雌虫们过得更好,可按照尤里乌斯的意思,他们反倒给所有雌虫带来了灾难。   他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安。这时候,尤里乌斯又说:“到了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些觉得‘只要讨好雄主,让雄主没那么生气就好’的雌虫清醒过来吧?”   李崇景一怔。   他心头的迷雾在这一瞬间开始消散。面前的雌虫嗓音沉稳,甚至有几分漠然。可李崇景知道,这一分漠然并不是自私,而是真正深刻考虑了同类们的未来。   如果注定有雌虫要承受伤痛,那他希望所有伤痛都由这一代虫来承担。以后,虫崽们会出生在一个平等、光明的崭新世界。   李崇景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明白了。   另一边,梁峰从头到尾都没太说话。   他仅仅是在李崇景叹气的时候,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真像啊。   刚刚那一瞬的加西亚先生,和每一次制定完行动计划,目光从费因斯团所有成员身上扫过的团长,真是太像了。   ……   ……   接下来,是数日等待。   正如尤里乌斯所想,费因斯团发出新的宣告之后,克鲁姆愤怒到了极点。几个被捕雌虫在镜头下受到了惨无虫道的对待,但是,他们还活着。   不止如此。尤里乌斯还看出来,监狱那边恐怕给几个雌虫进行了一些治疗。他们身上的伤痕看起来恐怖,可层层新伤,恰好说明他们身上的旧伤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恢复。   星网上依然存在“赶紧把那些不听话的雌虫处决了,我们普通雌虫才不要被他们牵累”“雄主今天又对我发火了,我差点死在虐罚室里”的声音,不过到现在,尤里乌斯已经可以忽略他们了。   转眼就是一周。在克鲁姆发布的直播里,几个雌虫已经意识昏沉。   挑衅的声音四处都是。无论是尤里乌斯,还是费因斯团的其他虫,他们都知道,黄昏星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是,我们有超越所有天罗地网的隐身设备。”伊莱在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中强调,“我们没有被他们捉住的理由。相反,我们可以制造更多混乱!”   “哈,看来我可以一展身手了。”丹尼尔笑眯眯地活动一下手脚,“有很多事,我当初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就很想尝试一下。现在,终于有机会。”   伊莱看他一眼,钴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笑意深处又是冰冷,说:“去吧。林赛,你是配合他,还是和我去救人?”   林赛说:“一共六名伤员,你可能看顾不过来。嗯,我和你一起。”   伊莱说:“你明我暗。”   林赛比了个“OK”的手势。几只雌虫最后查看了一遍监狱地图,随后出发。   同一时间,收到信号的尤里乌斯低头,朝加文发送了一条简讯。   今天没有从前的好运气,加文并未来到军区。不过,作为加文最重要的下属,尤里乌斯有一项特殊的权限。   不久之后,加文回复:知道了。   显得很不愉快。   尤里乌斯却只是微笑一下,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   他面前堆叠着很多文件。不过这一次,尤里乌斯没去处理。   他双手叠放在腰腹上,一身笔挺的军装,手上甚至带着雪白手套。   尤里乌斯耐心地等待着,同时不乏遗憾——又很愉快地想,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了。   半小时后,加文抵达军区。   他身侧罕见地只跟了两只雌虫。不过,这两只雌虫,依然是尤里乌斯从前没有见过的面孔。   一见到尤里乌斯,两只雌虫就叫道:“加西亚大校对吗?在非工作日动用紧急联络,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   另一只雌虫也道:“你打扰了加文少将的休息时光,多少也要表露出一点歉意吧?”   他们气势汹汹,加文倒成了相对平静的一个。不过,雄虫明显也很不耐烦,直接开口:“好了,尤里乌斯,到底有什么事?”   尤里乌斯看他片刻,没有说话。   加文和两只雌虫忽然意识到,明明加文已经进来了,尤里乌斯却依然坐在办公桌后。   雌虫们的眉毛当即竖了起来。他们想要说些什么,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动。   门被关上了。   两只雌虫仓皇回头,可还没看清背后有什么,就被早有准备的李崇景和梁峰放倒。   作为星盗,哪怕是偏向“文职”的李崇景,实力都不容小觑。在放到两个雌虫之后,他又默契地与梁峰上前,一个堵住加文的嘴巴,另一个束缚住加文的四肢。   加文的瞳仁猛地缩小。他想做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摸到东西,就听一个袭击者说:“咦?这就是守卫军这边最新款的电击纽?做得真可爱。”   李崇景手掌张开,里面是几个扣子一样的东西。   另一边,梁峰也“唰唰唰”拆下了加文的腰带。别误会,他绝对对雄虫没有意思。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根据他在守卫军时的了解,雄虫的腰带一般都会隐藏定位装置。   这会儿腰带拆开,办公室依然安安静静。   梁峰“嗤”地笑了,说:“不出所料。”   一个喜欢在办公室里与雌侍们“玩游戏”的雄虫,当然会对原本“一经摘下,就要响起刺耳警报”的腰带做一些处理。   他随手把加文的腰带系在一个昏迷的雌虫身上,确保在他们接触“神之眼”之前,装置后台不会看出影响。   在两个雌虫中间,加文的头脑先是发懵,然后骤然反应过来,惊叫:“唔、唔唔——!”   尤里乌斯·加西亚!你背叛了我!   尤里乌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加文更加愤怒。可是,李崇景叹了口气,把他嘴巴里的东西塞得更严实了点。   加文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用眼神来表示自己的愤慨。   他还有很多威胁的话。比如,一旦尤里乌斯的行为被外界得知,他连雌奴都不要想当,直接去成为实验体吧。又比如,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雌虫是谁?作为虫皇麾下的守卫军,尤里乌斯怎么敢背叛陛下,背叛祖神!   可惜的是,他的眼神实在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直接被雌虫们忽略过去。   李崇景问:“你之前说,有虹膜验证?直接把他眼睛挖出来用?”   加文:“???”尤里乌斯,你想做什么!   尤里乌斯:“不太可行。”   加文:“……!”算你有良心!如果你这个时候承认错误,迷途知返,我会给你一个留有全尸的机会。   李崇景:“为什么?”   尤里乌斯:“虽然克鲁姆上的确住着一群废物,但研究出‘神之眼’的可不是他们。”   李崇景想了想,承认尤里乌斯说得对,又有点感慨:“他们……恐怕也没有想到,未来的日子里,‘神之眼’会是这样一种作用。”   说是守卫虫族安宁。可事实上,被守卫的,仅仅是雄虫。   尤里乌斯没有回应这句话。   他们身侧,梁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之,咱们可以过去了吧?”   说着,不怀好意地看向加文。   加文已经要站不稳了。作为一只雄虫,他贪婪,好色,懒惰……有着尤里乌斯厌恶的绝大多数缺点。但是,他能胜过其他雄虫,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就说明比起自己的同类们,加文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   他没有那么愚蠢。   所以,他会分得清轻重缓急。哪怕尤里乌斯启动紧急联络时正在与雌侍们“游戏”,加文还是第一时间赶来军区。   所以,他能从几只雌虫的话音里听出两个意思。   第一,他们要抢夺“神之眼”。   第二,他们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有生以来,加文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在凌晨。   ps.今天是……发生了很多很多倒霉的事情(甚至在写更新前先写了一个emo版作话),但是在一天要结束的时候又有开心事情发生,所以总得来说很开心的江江!   给大家发红包分享一下喜悦吧。就在这章评论区,明晚发。 第272章 星际虫族(38)   不过, 加文的心情,这会儿没有虫子关心。   尤里乌斯回答梁峰:“对,走吧。”   这句话后, 加文惊恐地发现,他们竟然打算直接把自己带出门!   疯了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尤里乌斯, 想从对方面孔上看到“这是玩笑”的意思。可雄虫注定要失望了,尤里乌斯竟然真的任由两个雌虫架着他的身体, 就这么从办公室离开了。   走廊静悄悄的。有一瞬间,加文怀疑自己所有名义下的下属都已经叛变。但很快,他见到有雌虫从拐角处过来。   他们还在讲话, 一个说:“加文少将今天竟然来了。我在外面看到了他的飞行器。”   “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吧?”另一个雌虫猜测,“距离他上次过来, 只过了三天啊!”   他们没有叛变!加文狂喜着认识到这点。   两个雌虫一边讲话, 一边接近尤里乌斯他们。   加文瞪大了眼睛。哪怕嘴巴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彻底塞住, 他依然在尽力呼唤:“唔唔、唔唔!”   快来救我!快来!把我从尤里乌斯这个疯子手中救下来, 以后你们就是新的大校!   他拼命想要传达这样的讯息。可是, 两个雌虫竟然毫无察觉。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然后,与尤里乌斯、李崇景、梁峰,加上加文, 恰好擦肩而过。   从头到尾, 两只雌虫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加文身上。   他们的话音也远去了:“咦,加西亚大校的房门竟然锁着?好奇怪……”   “可能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吧。呃,加文少将的门也没有开啊。”   “嘿嘿, 少将的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在雌虫们八卦的语气里, 李崇江、梁峰架着加文, 转过一个弯角。   为了避免引起监控的注意,他们没打算走电梯,而是从头到尾都步行。   期间到底需要经过一些需要身份验证的区域。这种时候,再一点儿人影都不在摄像头里露出来,就有些太超过了。不过,尤里乌斯也都只是匆匆现身,随后迅速隐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加文不再挣扎。尤里乌斯瞥他一眼,觉得这家伙多半正在怀疑虫生。为什么那么多路过的雌虫都对他视若罔闻?答案其实很简单,不过,要去相信,还是太难了。   半个小时之后,四只虫子抵达“神之眼”的控制间。   这里是一间深藏于军区地下的房子。让雄虫维持当下统治的最重要超能武器,位于东十六区的控制键就在这里。   一旦按下,整个星区都会化为灰烬。   进入房子的瞬间,李崇景就两眼放光,坐在操控台上。   加文被留给尤里乌斯和梁峰。事已至此,加文竟然一点挣扎都没有,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   梁峰对此啧啧称奇,尤里乌斯倒是觉得正常。还是那句话,加文算不上愚蠢。   他仅仅是占据了天然的生理优势,又踩着这个优势,肆无忌惮地膨胀起来。   一室沉默,只剩下李崇景连线军团留守的技术人员,开始和他们共同破解神之眼控制系统的动静。   这时候,加文竟然动了。   不是辱骂,甚至不是求饶。他艰难地用被绑住的手去在地上书写,想要给尤里乌斯传递信息。   梁峰见到,原本不想理他。但尤里乌斯看他一眼,再看看李崇景,上前将加文嘴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梁峰见状,皱了皱眉毛,没说话。   他面前不远处,尤里乌斯问:“你想做什么?”   加文反问:“我会怎么死?”   尤里乌斯看他,说:“据我所知,每年你死去的雌侍在五个以上。”   加文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很想问,以自家的雌侍数量,这个数字很高吗?……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   尤里乌斯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加文开始战栗,不敢说话。   尤里乌斯淡淡说:“我们也可以从其他雌侍嘴巴里问出答案。”   加文蓦地开口:“如果我现在说了,你能让我干脆地死吗?”   梁峰听着,明显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但是,这会儿是尤里乌斯说了算。   尤里乌斯沉思片刻,答应他:“可以。”   加文释然,低声说:“很多……都不一样。有一些,我只是没有把控好和他们玩的时候的力度。也有一些,是其他雌虫妒忌他们,故意不把他们从架子上放下来。”   尤里乌斯拒绝去想他说的“架子”是什么东西。他问:“还有呢?”   加文说:“还有,嗯,在生产过程中。”   尤里乌斯面无表情看他,加文嗓音更低了,目光也变得躲躲闪闪。他明显不愿意再开口,可这时候,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是梁峰干的。清脆的响动之后,加文整张脸都扭了过去,被梁峰抽过的面颊变得红肿,嘴角破了皮,沾上一点血色。   疼痛之下,他蓦地转过头,再看向梁峰。然而,梁峰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认错”的意思,而是一脸瞧好戏的神色。   加文咬咬牙,转向尤里乌斯。他有几分向尤里乌斯“求助”的机会,毕竟对方是他在场唯一一个熟悉的虫。刚才,也是他做主答应了和自己的交易。加文能看出来,自己的旧下属的确身份特殊。   但尤里乌斯只是说:“还有呢?”   和刚才一模一样。   加文紧紧咬着牙。看他这样,梁峰再度抬起手。   这一次,加文没有丝毫犹豫了,迅速说:“还有!我好奇一个雌虫身上有多少血,好奇他们不吃不睡的情况下能活多久。一个虫蛋,能在雌虫的身体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大多是类似的“奇思妙想”。说来都是简单的句子,但在场的雌虫们都能听出,里面蕴含着怎样的血淋淋压迫。   到最后,加文开始搜肠刮肚。他想不出什么答案了,偏偏尤里乌斯还是那句“还有”。想要否认,那个凶恶雌虫就等在一边。   他到底坚决地说:“没、没有了!真的!”   同时,用饱含期望的目光看向尤里乌斯。   你答应我的,给我一个舒服的死法。   原本会是让加文绝望的事情,但是他但凡想到这群雌虫得到权力之后会做什么,聪明的加文又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他曾经是上位者,最了解上位者的劣根性。与其被做成博物馆里的活标本,不如早点去死。   被他这么注视着,尤里乌斯竟然慢悠悠地转过了目光。   加文正有不解,旁边的梁峰已经站了起来。随后,一脚踹在加文身上。   剧痛之下,加文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的他头脑才一点点清醒。   他不可置信:“加西亚!你答应过……呜、呜呜……你答应过我!”   他被梁峰踢得在地上打滚。梁峰一点力气都没收,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落在加文身上。他分不清自己身上哪里更痛,好像一个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部位已经迎来了第二波踢踩。   喉间传来腥甜,不知道是什么内脏破裂。   这时候,尤里乌斯开口:“够了。”   两个字,对加文来说,是天籁。对梁峰来说,则是更增加一分不满。   他问:“这就行了?你刚刚也听清楚了,这个混账是怎么对雌虫的!”   尤里乌斯说:“那不是更应该让他自己尝试一遍吗?”   梁峰一愣,加文同样愣了。   片刻后,梁峰笑,说:“这主意不错。”   加文则愤怒:“你说话不算话,你——”   尤里乌斯:“让他安静一点。别把他弄死了。”   遵守承诺也是要看对象的。从头到尾,尤里乌斯都没打算真正答应加文。   听他这么说,梁峰面上笑意更大:“遵命,团长夫人。”   尤里乌斯:“……你叫我什么?”   梁峰咳了声,一本正经:“加西亚先生。”   尤里乌斯无语。不过,他没和梁峰计较。   在梁峰处置加文的时候,李崇景那边迎来了突破性的进展。一群技术人员嗓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兴奋。   差不多的时间,伊莱等虫已经潜入黄昏监狱。   他们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就是在他们的预告之下,雌虫们已经被转移。这么一来,就要再开始从各方面收取信息。但是,或许是克鲁姆太傲慢,也可能是“想要把这些不听话的雌虫全部处决”的欲望太强烈。总之,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伊莱和林赛顺利地找到了被关押的雌虫们。   他们给雌虫们喂了回春丹。雌虫们的意识已经陷入恍惚,喉间骤然多了一种暖洋洋,像是水的东西。   他们本能的吞咽。然后,那阵暖洋洋的感觉流淌遍全身。疼痛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轻松。   可雌虫们不会为此高兴。   类似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虽然监狱不会给他们彻底治疗,但那种“得救了”的感觉,还是一次次出现在他们心头。最初,给他们希望。到后面,他们又知道,那只是新的绝望即将展开。   可他们仅仅是基于雄虫稀少,许多雌虫没法在最佳生育年龄怀上虫蛋的真实现状进行了呼吁。其中部分雌虫的观念,甚至是可以利用星盗们展示出来的技术,去实现用科技手段来给雄虫与雌虫培育孩子……他们为什么要遭遇现在这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雌虫们听到:“你好,我是林赛。”   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会儿由前警官开口。   雌虫们没有理他,林赛咳一声,继续道:“我来自费因斯星盗团。”   这句话落下,雌虫们终于有了反应。   “星盗?”其中一个雌虫问。说过之后,他意识到:“我的声带恢复了?这里还是黄昏监狱?祖神啊,你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林赛没有回答,而是另起一段话题,简单介绍了外间的事情。之后,他在雌虫们恍惚的目光中,心想,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星盗的身份出场。   但当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露出关切神色,问:“你们可以起来,和我们一起走吗?”   雌虫们相互看看,似乎还有踟蹰。   这时候,盯着监控的狱警将画面放大,不太确定地问:“那些雌虫,他们正在和什么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被、被大家的营养液淹没了!谢谢宝贝们! 第273章 星际虫族(39)   另一个狱警听到动静, 过来看了一眼,说:“只是自言自语吧?”   克鲁姆派来的虫占据了监狱上的各个要岗,他们这些本地狱警只能负责一些边角工作。而在这些边角上, 所有狱警都没太上心。   毕竟,现在的监狱早就变得比篦子更加严密。别说星盗了, 就连一丝灰尘的进入都会引起警报器的狂响。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也就是说, 不可能存在问题。   前一名狱警被自己的同事说服,咕哝:“是这样吗?……那就是这样吧。”   他们重新放松了身体,聊起嚣张的星盗, 还有克鲁姆会怎么应对当下局面。越来越热闹的话音中,一个狱警的余光从屏幕上闪过。   他先是一怔, 随即骂道:“该死!怎么回事?!”   其他狱警被同僚发出的动静吸引, 同样看向屏幕。   他们愣住了。短短一瞬, 关押雌虫们的地方竟然变得空空如也!   在大作的警铃之中, 林赛从容地在各个回廊之中绕路, 并且叮嘱身后的雌虫们:“不要担心,跟着我走就行。还有,不要松开前一个人的手。”   从伊莱的视角来看,眼前的状况其实有些搞笑。林赛就像是鸡妈妈一样, 带着一连串儿雌虫。他们相互拉着手, 同时往前行动。有雌虫被两边跑动的狱警、军雌吓到,但很快,他们也发现了, 对方看不到自己。   “祖神啊, ”雌虫们喃喃着说, “是你来救我们了吗?”   “不是。”虽然始终走在最前面, 专注于辨认离开的方向,但这个时候,林赛直接开口了,“救你们的是我。哦,不光是我,还有我们的团长,其他团员。”   雌虫们咽了口唾沫,听林赛稍稍停顿一下,再继续说:“祖神只会庇佑雄虫。所以,雌虫们要自己保护自己。”   听前半句时,几只雌虫露出了天塌一般的表情。但在这同时,他们前后左右,已经有虫子的表情变得坚毅。   这个星盗说的没错。他们是不被祖神看中的存在,能保护他们的只有自己。   雌虫们的想法慢慢发生着变化。同时,警报声更大了。   所有狱警,包括赶来支援的军雌都开始往同一个方向行动。林赛见状,知道这应该是因为丹尼尔开始搞事情了。   他唇角快速勾起。这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道嗓音,问:“这是你们星盗团研发出的科技吗?可以屏蔽克鲁姆带来的探测仪。”   林赛随口回答:“是。不过,不能量产。”   雌虫“哦”了声。他身前,另一只虫子察觉到对方的手像是要松开。前者心头正是一紧,后者的手又重新握了回来。   应该是错觉吧。前一只虫子想。只是用同一个姿势太久,想做出一些调整。   他说服了自己。伴随着愈来愈大的警笛声,雌虫们来到监狱外。   他们见到了一艘从未见过的巨大飞船。不,比起“飞船”,那更像是一尊华丽的艺术品。金色的船头上带着雌虫们从未见过的繁复花纹,精美奢贵。看得久了,竟然会不自觉地受到吸引,无法挪开目光。   在雌虫们开始头痛之前,林赛说:“登船吧。”   话音落下,他展开翅膀。   在大船的金色光辉下,林赛透明的翅膀同样呈现出一种华美的金色。   他身后的雌虫们看着这一幕,嘴巴微微张开,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难以置信。虫皇逮捕了他们,星盗拯救了他们,还是用那种完全无法解释的方式……加上眼前所见,好几只雌虫在这一刻陷入同样的恍惚,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梦境”很快被林赛打破了。他说:“怎么不动?”一顿,迟疑,“是翅膀没有恢复好吗?”   有这句话,雌虫们才纷纷回神。他们被林赛牵引着,一个个来到船上。   伊莱始终没有在雌虫们面前现身,林赛也没有提起他的存在。不过,大船还是没有直接离开。   林赛解释:“要等一个同伴。”   雌虫们理解。他们也猜到了,来搞事情的一定不只是眼前这只虫。   等待过程中,林赛顺便回答了雌虫们的很多问题。   “我们也要成为星盗吗?”   “对。”林赛说,“你们的身份已经被克鲁姆记录,他们不会再给你们回到之前生活的机会。”   “……”雌虫们有的黯然,有的忐忑,也有些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开始询问星盗团中的生活细节。   伊莱的目光从虫子们身上扫过,多少带着漫不经心。   林赛知道,这是伊莱还在观察。对,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能看到伊莱的虫。要说原因,就是圆片真的过于神奇,很多刁钻的要求都能被它满足。   他大致说了自己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了解到的情况,但没提尤里乌斯正在做的事情。   雌虫们继续问:“我之前看过一些新闻,那些星盗,对雌虫都……很糟糕。”   林赛:“不用担心这个。如果我们是这一类星盗,还会来救你们吗?”   雌虫们:“你们团里一共有多少只虫,有自己的领星吗?”   林赛:“……”微笑一下,“还有其他问题吗?”   其他雌虫不说话了。林赛单单看向刚才开口的雌虫,不出所料,对方也是之前在路上问起他们隐身方式的一个。   林赛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唐问。”那个雌虫说。   林赛:“职业?”   唐问:“普通职员。”   林赛笑了一下:“你是个很有计划性的虫。我能感觉到,你在认真计划以后要怎么在团里生活。嗯,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唐问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他原本想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林赛刚刚的话,又给了唐问一种很微妙的话里有话感。所以,他最后的回复是:“谢谢。”   林赛的目光再转向其他虫。这时候,灵舟之下,黄昏监狱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巨大的爆炸烟雾从监狱中涌出,迅速占据了这一片空间。监狱里,有什么东西的影子若隐若现。   原本徘徊在附近的巡逻无人机纷纷被爆炸的冲击波毁掉,唯有灵舟,还安安稳稳地留在监狱之上,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雌虫们瞠目结舌。林赛站起身,遥遥看着烟雾深处。   之前模糊的影子开始清晰,显得高挑又修长。走到一半儿,一对翅膀从那个身影背后展开,正是丹尼尔!   他大笑着飞上灵舟,说:“我早就想把这破地方炸掉了!”   林赛说:“你还干了什么?”   丹尼尔笑道:“嗯?没做什么。只是还找了一些朋友。”   他走来的地方,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丹尼尔与林赛一同站在船舷上。他的神色有所收敛,却依然肆意嚣张,说:“我给他们说了,愿意加入费因斯团的,就跟着我!不愿意的,我也不会管他们去哪里了。”   说到底,在这样严酷高压的环境中,能被关进监狱的雌虫,反倒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真正“穷凶极恶”的一方,还在好好享受雌虫们努力工作带来的社会福利呢。   这样一批雌虫加入,丹尼尔还算放心。至于那些选择离开的,他也尊重。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烟雾散开,灵舟上余下的雌虫们也走到船头,遥遥地看着下方的场面。   他们看到了无数的同类,在挣脱束缚之后展开翅膀,飞向天空!   林赛亲眼看到,一个原本穿着狱警制服的虫子一咬牙,将制服脱掉,扔在废墟上,同样朝灵舟飞来!   ……   ……   “爆!费因斯星盗团劫狱成功,黄昏监狱毁于一旦!”   “黄昏监狱官方发布数据,共有2817名雌虫逃狱。”   “281名狱警在与星盗们的战斗中战死!致敬!”   “谁是‘费因斯’?带你解读星盗团犯下的累累罪行!”   不断有新的新闻出现。虫皇大怒,但追查下去,情况竟然和上次一样。发布这些消息的,都是散落在虫族星域各处的雄虫,没有一只雌虫被牵扯其中。   这好像是某种明晃晃的挑衅。可惜的是,虫皇竟然没有丝毫应对的方法。   一只只雌侍被从虫皇的宫殿中抬出。执政官垂下眼,没分给他们一丝视线,仍然在思考政务。   过了好一会儿,有虫来通报,说虫皇召见他了。执政官踩着刚才滴在地面的鲜血,走入虫皇的宫殿。   他是来报告另一个坏消息的:“达林顿星的一个大校叛变了。他残忍地伤害了他的上司,一只少将级别的雄虫,还把那个星盗团的旗帜升了起来。”   虫皇身上的肥肉不停颤抖,说:“杀了他!杀了他!”   执政官说:“可能……有些困难。”   虫皇怒道:“为什么?那只是一只雌虫!”   执政官说:“他们抢占了‘神之眼’。”   虫皇脱口而出:“那就让其他区的‘神之眼’去攻击——”   执政官提醒:“东十六区。”   虫皇:“对!东十六区。有了‘神之眼’,那只雌虫会化为灰烬。”   执政官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提醒:“这么一来,整个东十六区会消失的。”   虫皇心想,这有什么关系?……看一眼执政官,好吧,大约真的不能这样。   他冷静下来,问:“现在要怎么做?”   执政官低声说了句什么。虫皇的眼睛瞬时变得明亮,喃喃说:“这是一个好办法。”   ……   ……   黄昏监狱被炸毁的第一天,达林顿星是在一片混乱中度过的。   不过,乱中有序。以尤里乌斯在军区的掌控能力,加上及时赶来的费因斯团成员支援,他们在半天之内控制住了整个军区,之后便宣布了己方对达林顿,包括整个东十六区的控制权。   零星的混乱还在继续,代表官方力量的军雌、警雌们陷入混乱。大街上到处都有枪声响起,普通民众将自己关在家里,瑟瑟发抖地在星网上查看新闻,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昏监狱被炸毁的第二天,第三天,枪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在每一个家庭中响起的尖叫。   有被重新编队的警雌、军雌破门而入,找到雄虫,对虐罚室中的景象进行拍照登记,再将雄虫带走。当然,在这之前,瑞斯、路易的同事们已经被从监狱里带出来。   第四天,茫然的雌虫们听到消息。他们的雄主、雄父,将迎来公开的审判。   同一天,尤里乌斯接到了克鲁姆的来讯。   听到这个消息,安伯森、梁峰、李崇景……所有正在忙碌的雌虫都放下手上的事情,暂且聚拢过来。   他们不太确定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问咱们愿不愿意接收其他监狱里的雌虫?”   作者有话要说:   雌虫们:面面相觑.jpg   ps.安伯森是尤里乌斯那里接替卡列博工作的下属,之前提到过他的名字~   pps.再说一下,小天使们捉虫的话发错的版本就行。因为我改的时候是拿着错了的内容页内搜索(后台也看不到进度),如果宝贝直接把改正的内容发出来,江江还得猜原本到底写了什么_(:з」∠)_ 第274章 星际虫族(40)   阴谋。在场的雌虫们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两个字。   别看来讯上说得好听, “因黄昏星上发生的一切深感震撼”“战争一旦打响,将是所有虫族的悲剧”“这是来自克鲁姆的诚意,请加西亚先生务必同意”……别说尤里乌斯了, 就连从大街上随便找来的一个小孩,看到这些话, 也会说“他一定想做什么坏事吧?”   毕竟政变仅仅发生了四天,掌控了东十六区的费因斯团甚至没有与其他星区有过交火。他们还未亮出拳头, 怎么可能觉得自己已经以武力震慑虫皇?   虫皇认为是威胁的、想要打破的,是其他东西。   雌虫们对费因斯团的向往,对祖神的怀疑……这之外, 还有已经被控制的神之眼。   “那里面一定有克鲁姆的间谍。”安伯森斩钉截铁地说。   尤里乌斯轻轻“唔”了声,梁峰道:“也许还会有雄虫?”   李崇景:“可能性不大, 雄虫不太可能以身犯险。不过, 我们可以做一些检查?”   他们倒是都没想过拒绝。丹尼尔炸了黄昏监狱, 克鲁姆对舆论的掌控骤然失控。无数雌虫蠢蠢欲动, 水面看似平静, 可下面已经布满暗涌。   达林顿成了所有存在反抗意识的雌虫向往的地方。这种时候,一旦尤里乌斯拒绝雌虫们到来,他们掌管东十六区的根基就会坍塌。至于神之眼,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用的武器。但是, 它能带来的只是毁灭, 而非新生。   尤里乌斯等虫现在要做的,是拟定计划,确认达林顿要怎么迎接这一批雌虫。   “把他们全部打乱。”梁峰说, “还有, 咱们这边的虫也要全部打乱。”   “监狱里出来的雌虫基本都会带伤, 为他们治疗就是很好的检查理由。”李崇景说。   “原本的计划是在公开审讯雄虫的时候, 顺便让雌虫站出来说说他们经历过什么。现在来看,能不能直接让从监狱来的虫充当这个角色?”安伯森提议。   几只雌虫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用语言勾勒出一个详细的计划。   这个过程中,尤里乌斯很少说话。但他每次发言,都直击要点,引出雌虫们想法中不完善的地方,再与他们一起进行针对性的补充。   在克鲁姆发出讯息的六个小时之后,虫皇已经数次催促执政官,询问对方是否可以把“达林顿拒绝了接收雌虫提议”的消息放出的时候,达林顿发布了官方声明。   政变发生以来,尤里乌斯第一次正式地站在镜头前。   他身上的已经不再是军装了,而是另一身绣着费因斯团团徽的黑色军礼服。金色的流苏在镜头中闪耀着光彩,而尤里乌斯的气质依然沉稳且沉静。   他没有一上来就提到克鲁姆的来讯,而是从达林顿这段时间的变化说起,简明扼要地说了东十六区的变化,还有一些后续准备实施的政令。   其中很多事,是十六区的雌虫们在此之前就有从私下听闻的。比如被抓走的雄虫将会被以新区的法律惩处,也比如原本归属于雄虫的财产将会被重新划分。从此以后,雄虫不再会是凌驾于雌虫之上的特权阶级,祖神也不再会是虫子们唯一的信仰。   镜头之外,无数家庭中,雌君与雌侍们站在一起,看着终端上播出的内容。更远的地方,年幼的虫崽们还很懵懂。突然,一个雌虫幼崽将身侧的雄虫幼崽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尖叫:“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两个虫崽的雌父听到动静,连忙赶来把两个孩子拉开。挨了几拳的雄虫幼崽崩溃地大喊:“你打伤了雄虫!你应该去坐牢!应该成为雌奴!雄父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   雌虫捂住了他的嘴巴。原本的愤怒,被心头涌上的不安淹没了。   他身前,雌虫父子冷冷地注视着雄虫幼崽。这让幼崽的父亲愈发瑟缩,偏偏怀里的孩子还在扭动,甚至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雌虫痛得几乎惊叫。这一幕,明显逗笑了对面的父子。幼崽吐舌头,说:“哈,雄虫才是都要被抓起来!被杀光!世界上不会再有雄虫了!”   动静最大的时候,一些雌侍来劝架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之前警卫队只抓走了雄主,对雄性幼崽应该有特别处置……”   雌虫父子没有理会,笑着去看新闻了。雄虫的父亲咬咬牙,一把抱起孩子,匆匆回了房间。   类似的场面,还在无数家庭中上演。   尤里乌斯这条视频,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他说了很多内容,对“战时”状态下达林顿上各行各业的安排都有涉及。至于被克鲁姆寄予众望的“接收外界所有监狱中的雌虫”一事,尤里乌斯也提到了,不过是在临近结束的时候。   尤里乌斯轻飘飘地用上了克鲁姆来讯中的原话。这是虫皇的诚意,他不希望两边真正开战……还有费因斯团自己补充的一些内容,比如:“所有的雌虫,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要帮助他们融入、适应这个新的世界。”   虫皇愤怒了。这绝非他想要看到的场面,达林顿竟然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为难。相反,他们把接收雌虫的事情描述成了一个需要所有虫共同应对的挑战!   哪怕是虫皇,也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雌虫们之间的凝聚力将进一步上升。如果他们带动其他星区的雌虫做出同样的事,甚至只是吸引得其他雌虫们朝达林顿赶去,剩下的地方会迎来经济、政治,多个层面的崩溃。   他目光森然,转向执政官。执政官额头开始冒冷汗,尽量镇定地说:“陛下,他们也仅仅是口头说说。接收这么大一批雌虫,无疑会对东十六区的运转产生巨大的影响。他们需要食物,需要医疗设备。最重要的是,这些雌虫里,带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   虫皇安静片刻,语气却还是冰冷的,问:“你做了多少安排?”   执政官抿嘴笑了,说:“很多——尊敬的陛下,请多一些耐心。给我们的虫接近达林顿、成为其中核心成员的机会。”   虫皇说:“都是雌虫?”   执政官的笑意又收敛了,重新变成冷汗,轻声说:“是,都是雌虫。但是,他们对祖神是绝对忠诚的。”   虫皇不置可否。执政官的腰弯得更低了,无比谦卑,说:“我自作主张,给了他们一个许诺。”   虫皇:“许诺?”   “对。如果他们能够杀死那个尤里乌斯·加西亚,就给他们名誉雄虫的称号。他们以后的一切权利,都和真正的雄虫靠拢。如果他们愿意,甚至可以去迎娶雌君、雌侍。当然,对自己的财产,当然也是怎么处置都可以。”   执政官说。   “如果重新抢回‘神之眼’的控制权,那除了以上这些之外,我们还要给他们授衔。陛下,这只是一点小小的付出。但对那些雌虫来说,已经足够他们感恩戴德了。”   长久的不快之后,虫皇终于听到了让自己再度满意的答案。   “这个主意不错。他们没办法拒绝。”雄虫这样坚定地相信着。有谁能在享受过超然地位之后,拒绝践踏其他虫的机会?……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虫皇一样认为,其他虫也不可能拒绝。   执政官与虫皇开始了相互夸赞。正在从黄昏星赶往达林顿的灵舟上,伊莱等虫同样看完了直播。   “等”的意思是,整艘灵舟上的雌虫都聚集在一起了。他,林赛,丹尼尔,还有被从监狱里带出来的所有雌虫,包括一些伪装囚犯的狱警。   这几天,伊莱已经以真面目出现在雌虫们面前。不过,除了丹尼尔和林赛,没有虫想到他就是费因斯团的领袖。   雌虫们都觉得,在丹尼尔和林赛分头搞事情的时候,伊莱应该负责了留守飞船,在外接应的工作。所以,无论哪边都没有看到他。   此时此刻,针对尤里乌斯宣布的内容,雌虫们议论纷纷。   “对,雄虫才应该进监狱!”   “干脆全部杀光算了。不是说可以让两个雌虫生蛋了吗?那还有什么必要留下雄虫?”   “所有雄虫都是凶手!哪怕是手上没有沾血的虫,他们一样享受了对雌虫的压迫。再说了,没沾血的雄虫,整个虫族都找不出来几只吧。”   “可能是刚刚孵化出来的虫崽。”   “很多雄虫虫崽已经足够讨厌了……”   在逐渐嘈杂起来的讨论声里,坐在最前面的三只虫显得安静得有点突出。   达林顿事先已经联系过他们,和他们大致说了虫皇那边的行动,以及他们准备的应对。一个前监狱罪犯,加上一个前警察,对所谓“即将被送往达林顿的雌奴”数量做了一个大致估算。   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两只雌虫知道,接收他们是必须的。但是,那一定非常困难。   慢慢地,丹尼尔和林赛留意到,伊莱始终没有开口。   两只虫的目光挪向中间的伊莱。在他们的目光下,伊莱叹了一口气。   丹尼尔与林赛的心骤然提起,听伊莱慢吞吞说:“他可真是……太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的江江_(:з」∠)_三更放在明早起来吧~   开始写这个世界之前,给雄虫们计划了两种结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去问了几个朋友的意见,她们的选择都一样=v=   从这章应该不太看得出来,不过放在整个故事看,应该能猜到一些吧。 第275章 星际虫族(41)   丹尼尔、林赛:“……”   两只虫子的眼角同时抽了起来。好看吗?的确, 在他们面前投影出的尤里乌斯原本就高挑的身材被剪裁得体的新制服勾勒得更加流畅优美,俊雅的同时又不乏属于军人的锋锐。那张面孔更是俊美无俦,黑发黑眼与制服的颜色相映衬, 又被衣服上的金色配饰装点得更加尊贵。   但是,这些判断是基于基本的审美。无论丹尼尔还是林赛, 更关注的,都是尤里乌斯话音里的内容。   林赛的感觉还好一点。过去, 他与伊莱并不熟悉。对对方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尤里乌斯的态度上。又知道这两只雌虫的亲密关系,所以在短暂无奈之后, 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微微笑了一下。   丹尼尔就想得更多了。真没想到, 伊莱有一天会坠入爱河。不过, 作为一起从黑海星云走出来的同伴, 他自然对此持有祝福态度。   眼看丹尼尔、林赛表情变化, 伊莱像是被逗笑了, 说:“你们不用那么担心。”   丹尼尔、林赛:“?”   伊莱淡淡说:“当财产被重新分配,‘神之眼’被掌控在手中,虫皇还有多少优势?凭借一个让所有雌虫受苦受难,从未对他们有过怜悯之心的‘祖神’吗?的确, 一定会有虫怀揣目的过来。但是, 他们不会成为问题。”   讲话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以一种只有丹尼尔与林赛看到的姿态, 稍稍抬起下巴。   丹尼尔与林赛心中一动。的确, 他们身后的虫, 不也一样有这种状况?   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揭穿, 但是,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林赛说:“最重要的,还是资源问题。”   “东十六区足够大,其中有三个农业星。”伊莱说。   林赛沉思,伊莱补充:“雌虫们过去能吃什么呢?营养棒。最多的食物,供给了最少的雄虫。在黑海的时候,我们时常要因他们的奢靡浪费而震撼——而且,我们还有一张最大的底牌。”   底牌?林赛的表情有点迷惑。丹尼尔倒是想到什么,神色明显发生变化。   那正在黑海做客的两位先生。虫子们知道,他们不会给己方提供无底线的帮助。但是,他们同样知道,如果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们一定会再伸出援手。   费因斯军团不会毫无限度地利用两位客人的好心。可他们的存在,给了费因斯团往前迈步的底气。   林赛没再开口了。倒是丹尼尔,他伸了个懒腰,说:“还能吃营养棒啊?真是幸福的雌虫。”   他的话,给飞船上的正式讨论画下句点。灵舟仍然在前进,预想中的追捕画面没有发生。又三天后,他们安稳地抵达了达林顿。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是第一批,来自东十五区几个星球的两万名囚犯。   饶是达林顿上的雌虫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雌虫们的状态,还是有不少虫子露出愤慨的神色。   他们的情况太糟糕了。在监狱里,就没有得到妥善对待。后面被运输过来,也不是用“虫”该有的待遇。克鲁姆对他们,更像是对待某些没有感情的牲畜。他们被用随意地塞在被分成一层一层的飞船上,每一层船舱都被搭建成了无法完全直起身的高度。舱门打开的瞬间,就有一股恶臭传了出来。   这是明晃晃地示威。同时,也是对达林顿资源的消耗。   也让梁峰感叹:“有时候,我真的会惊讶于克鲁姆的愚蠢。”   安伯森没有评价。倒是李崇景,他看了一眼梁峰,说:“你要是抱着这种想法,在对他们的检查上分了心,那就如他们所愿了。”   梁峰:“你看出什么了?”   李崇景说:“暂时没什么。不过,克鲁姆难道真的穷困到这种程度,连一艘正式的飞船都派不出来吗?”   梁峰的眼睛微微眯起,安伯森……呃,他已经上手去帮忙了。作为一只未婚雌虫,他和很多同僚一样,对雄虫残暴的第一印象来自于自己的父亲。再之后,就是在婚后失踪的卡列博。   对尤里乌斯等很多虫来说,卡列博是弟弟一样的存在。放在安伯森身上,情况要特殊一点。他觉得,卡列博更像是自己的兄长。   官方通报中没有提起卡列博的状况,尤里乌斯最初也没有与他们细说。安伯森只能从各种新闻里寻找蛛丝马迹,而在温迪家其他雌虫的状况里,他得到了很不乐观的答案。   这让安伯森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糟糕。直到最近,卡列博再度出现了,是以费因斯团一员的身份。安伯森的情绪经历了剧烈的起伏,现在,他总想要多做一些事情。   通讯官都亲自过去了,梁峰与李崇景对视一眼,同样走入虫群之中。   达林顿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新建是来不及了,不过,现在正在假期。他们征集了一个大学的宿舍,正好能容纳这两万虫口。   所有虫子遇到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温热的水流带走了他们身上的脏污,不少虫子在这一步,就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们以为这是因为热水,也因为自己来到了新的天地。这的确是真相的一部分,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水泵中,融化了一颗回春丹。   可以想见,未来的达林顿对回春丹的需求是巨大的。尤里乌斯深知,一味索取不是办法。一来,可能弄僵他们与两位先生的关系。二来,如果费因斯团对于东十六区,包括未来所有星区的掌控都建立在其他文明之上,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目前想到的办法是交易。用现有的资源,去交换观澜手里的技术。其中细节还有待研究,至少是有了一种思路。   热水之后,“活过来”的雌虫们分成两部分。   一部□□体状态尚可的去吃饭了,另一部分伤重的,则来到被提前改造好的活动中心。宽阔的场地在这会儿被摆上无数张病床,征召来的医生们站在床边,等待被释放的雌虫们到来。   在这个过程中,灵舟降落了。   尤里乌斯还在忙碌,来迎接他们的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子的梁峰。见了面,他匆匆打完招呼,就说:“这些虫都可信?”   丹尼尔:“没那么可信。不过,能用。”   前半句话让梁峰的眉毛拧起一点。后半句话,则让他抿起嘴巴,叹道:“能用……唉,这就行了!”一顿,忍不住吐槽,“我们现在在担心,克鲁姆在最先的两万虫子之后,会突然开始爆发式地送虫子过来。到时候,如果我们招待他们的规格有一点下降,就足够让雌虫们寒心。”   丹尼尔说:“那么,我们的规格会下降吗?”   梁峰先摇头,才说:“虫族一共有七十二个星区,加上一个位于核心的克鲁姆。十六区终究会有极限,到时候——”   伊莱说:“就打出去。”   梁峰瞳仁一缩,丹尼尔和林赛也看了伊莱一眼。   几只虫子的表情从复杂,到恍然。   他们茅塞顿开!   虫皇以为他们在消耗空达林顿的资源?不,他们是在给达林顿送来源源不断的新兵!   这个念头,让几只虫子都兴奋起来。伊莱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从一开始,他与尤里乌斯计划的就不是“和平”。   再说现在。从那两万虫子里,医生们查出三千个伤重到一定要动手术的伤员。就一万两千个严重营养不良。剩下五千个,也不能说都毫发无损。只是与他们的同伴比起来,他们还是看起来健壮,没被消耗干净的程度。   这五千个雌虫被迅速动员起来。达林顿方按照他们过去的职业,给他们进行了一次分编。有特殊技能的,全部去该去的地方上岗。在校生,短时间内是不会开学了,不过完成被安排下来的工作,就会得到一个证书。这个证书上积攒的工作时间,会让他们优先得到入学的机会。   剩下的没什么技能的雌虫,全部留下来,成为了穿梭在校园里的工作者。   还是那句话。达林顿需要劳动力,而虫皇的行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在给他们补充劳动力。   这一切说来繁复,但追根究底,只花了一天时间。   雌虫们就像是滴入大海中的水滴,迅速被东十六区接纳、安顿下来。   面向所有正在观望的虫子,达林顿交出了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卷。   在东十六区以外的地方,逐渐响起了雌虫们的私语。   “雌父,我带你去达林顿!就连囚犯到了那里,过得都比就在家里好!即便我们失败了,被捕了也没有关系。已经有消息说,我们这儿的雌虫也要被送去了。”   “亲爱的,之前孤雌生殖的消息就是从那个占据了东十六区的星盗团传出来的。我们去那里吧,在那边,两个雌虫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你重复我的命运了。走,我们去达林顿,那里是雌虫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12点~   感觉天气暖和起来了呢。   写之前世界的时候:快穿文,一个世界40章就是极限了吧。   现在……果然,flag就是用来拔的。 第276章 星际虫族(42)   类似的声音到处都是。绝大多数, 都只在私密、没有第三只虫听到的场合进行。但也有一小部分,不幸落入雄虫们耳中。   雄虫们暴怒。他们重新挥起了鞭子,想要惩罚意图逃离的雌虫。可这一次, 雌虫竟然没有在他们面前跪下,哀求雄虫的垂怜。更让他们心惊的是, 围绕过来的雌侍们看来的眼神也发生变化。其中的恐惧在一点点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过去, 雌虫们不愿意成为雌奴。可现在,被关进监狱,似乎也可以被接受了。毕竟谁都知道, 一旦被运往达林顿,等待他们的, 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而且……那个正在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们的, 是过去语嬉挣!(里高高在上, 从来听不到雌虫们痛苦呼喊的雄主吗?   在雌侍们的视线之中, 雄虫色厉内荏:“你们想做什么?还不一起跪下!”   他要惩罚他们!让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主人!   这曾经是无往不利的招数, 如今却失灵了。   雌虫们的膝盖依然是直直的。他们低低地交换着话音,说:“他竟然还想要惩罚我们。”   “听说了吗?在达林顿,所有雄虫都要经历他们之前对雌虫做的事情。如果在那之后还能活下来,才能成为东十六区的合法公民。”   “我听说的情况不一样。东十六区的所有雄虫都被杀了, 包括五岁的虫崽!鲜血染红了达林顿的天空, 那边的云都成了红色。”   “真的吗?”   “我们的雄主……”   “不!不要叫他‘雄主’。在达林顿,所有虫子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主’和‘奴’的关系,相爱的雌虫把对方称为‘伴侣’。”   “伴侣?”   “真是美妙的称呼。”   房间里响起了翅膀震动的细微声响。有谁不渴望自由呢?哪怕理智上明知道这里距离达林顿是那么远, 虫子们绝对无法凭借翅膀飞过漫长的宇宙真空。可是, 在一声声对达林顿的夸赞之中, 雌虫们还是心动了。   他们身前, 雄虫的身体还是颤抖。他不再摆出攻击的姿势,而是把鞭子抬得更高了点,一副护卫的样子,说:“你们想做什么!再过来,我就要叫警察了。”   “警察?”   “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达林顿吗?”   雄虫瞳仁蓦地瞪大。他想起来了,警察同样是雌虫!   雌虫,雌虫,该死的雌虫!   房间里响起了雄虫的惨叫。一切都那么熟悉,以至于附近的邻居听到的时候,也仅仅是关上窗子。   类似的惨叫声,同样正在达林顿响起。   不过,不是在某个房子里,而是在摄像头下。   雌虫们的讨论里,有一种说法是正确的。达林顿星的新法律还没有制定出来,在那之前,最简单的判决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雌虫们用自己的医疗记录,或者更简单一点,用自己身上的伤口作为证据。而每一个“证据”,都会同样出现在雄虫身上。   在其他文明看来,这一幕未免过于血腥、残暴了。但对虫子们来说,摄像头正录制的,是他们每天不变的生活。最多,遭受对象的性别有了变化。   在雄虫们被审判之前,还有另一个环节。雌虫会站出来,清晰地告诉所有观众,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   “我被关在虐罚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得到任何食物。在要死掉的时候,他过来了,给了我一个瓶子。里面却不是水,而是他的尿液。他哈哈大笑着看我把那些东西喝下去,然后翻脸,说雌虫就是低贱,只配成为他的厕所。”   “他很喜欢看雌虫生孩子的姿态,所以,家里的所有雌虫都在不断地怀孕,不断地生产。我今年二十六岁,已经生了四个孩子。雌君哥哥三十六岁,他有十二个孩子……当然,都是雌虫。如果可以生下雄虫,就可以结束这样的命运。但是,我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出雄虫来。”   “我被取出了四根肋骨……”   “我的腿是被他锯掉的。系统匹配给我的雄虫只有一米六身高,他不喜欢个子高的雌虫,因为这会让他必须抬起头和雌虫们说话。除了我以外,其他雌君、雌侍们也都一样被锯掉了腿。不是去医院手术,而是他亲自动手,很多虫都没从操作床上下来。”   “我……”   “我的孩子……”   伴随着这些话音,观看节目的雌虫们有的捏紧了拳头,也有的流下眼泪。   刚刚抵达达林顿的雌虫们也是观众的一份子。在半个小时的节目后,有官方的人站出来,说:“我遇到的事情没有这么凄惨,但是……”   大致说了一些遭遇。依然是受过的伤,在虐罚中死去的同伴。   对方展示了自己的伤疤。这个行为,给了在场的雌虫们极大的触动。来到新星球的最后一丝不安也在这一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热烈的、将所有雌虫连接在一起的感情。   在下飞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编成了一个个队伍,队伍中又以十个雌虫为一个小组。现在,小组内部,雌虫们分别发言,讲述自己的过往,也展望在达林顿的未来。   半天下来,主动站出来、愿意为未来雌虫同伴们的到来贡献力量的雌虫数量突破五位数。而在尤里乌斯出现,简短发言,说“从此以后,达林顿就是你们新的家园”之后,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过去,他们勤勤恳恳地工作,可从未得到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加西亚长官却说,他们在达林顿工作积攒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们自己。   这是怎样梦幻的承诺。不单单是这些雌虫,就连之前被伊莱等人带回来的虫们彼此看看,眼里都有心动。   他们的身体状态更好,也在来达林顿的一路上经过了丹尼尔、林赛的简单培训。所以来了以后,都是直接上岗。   这会儿,被雌虫们之间热烈的气氛感染,他们眼里也有一样激动的神色。   其中一只雌虫略有特殊。   他的表情里带着迟疑,挣扎……最后,闭上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雌虫朝着尤里乌斯的方向走去。   尤里乌斯刚从台上下来。接下来,他会去慰问工作量最大、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医生们。   看到雌虫,他的脚步停顿了一刻,露出疑问目光。   雌虫问:“加西亚……长官,”对于在所有事情上都处于摸索状态的达林顿,对尤里乌斯的称呼也成了一个问题,只是现在没虫子有时间去特地讨论,“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能给我三分钟时间吗?”   尤里乌斯身后,安伯森等虫露出不赞同的目光。这段时间,长官的时间表精确到了半分钟。雌虫现在的行为,意味着接下来很多事情都要被推后。   尤里乌斯本虫的态度倒是还好。他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再问雌虫:“是要说你其实不是在网上发表那些言论的一份子,而是带着任务去了黄昏监狱的吗?”   雌虫,也就是唐问的瞳孔蓦地缩小,不可思议地看向尤里乌斯。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尤里乌斯说:“听伊莱说的。”   唐问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一直到尤里乌斯说“梁峰,交给你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尤里乌斯带着队伍离去,梁峰认命地叹了口气,转向唐问,问:“普通职员?……算了,你之前是哪个部门的?”   唐问心情还在复杂当中。听到这句话,他咽了口唾沫,报出一个番号。   军雌啊。梁峰了然,说:“你的任务是什么?”   唐问:“刺探情报,定期和克鲁姆联系,等待下一步命令。”一顿,忍不住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梁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一回来,丹尼尔就和我说了,要我们把你盯紧点。”   唐问彻底陷入恍惚。梁峰见他这样,有点同情,说:“没关系,我和你一样。”   唐问:“也是间谍?”   梁峰:“那倒不是,我比你迷途知返早多了。”不过,跟在尤里乌斯身边的虫里,也就是他算是和唐问经历类似。   唐问的心情非常复杂,勉强说:“离开黄昏监狱之后,我就没有联系过克鲁姆了。”   “其实你可以联系一下。”梁峰说,“老大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多个你,我们在面对克鲁姆的之后可能会有点准备。”   他话里的“老大”,其实是尤里乌斯和伊莱的并称。唐问不知道这个,还以为他只是在说前者。   梁峰也没有纠正的意思。他勾着唐问的肩膀走了,预备好好计划一下要怎么使用唐问这一枚棋子。   另一边,两个小时之后,尤里乌斯结束了对医生的慰问。八个小时之后,他揉一揉眉心,打开下一份文件。   达林顿暂且抛弃了没有效率的纸质文件印刷,一切采用电子系统。虽然也有很多缺点,但算是特殊时期节约资源的必要选择。   他手边,带有“已处理”标志的文件已经看不到尽头。这时候,门口传来敲击声。   尤里乌斯没有抬头,直接说:“进。”   有脚步声过来了。绕过桌子,直接到了他背后。   尤里乌斯还是没有抬头。这么一来,他身后的虫反倒不满,说:“你也太没有戒备心了。”   尤里乌斯说:“你在门外六米的时候,我已经听出来你的脚步了。”   “……”伊莱的唇角勾起来,“再说两句,我喜欢听。”   尤里乌斯:“爱你。剩下三百六十份待回复文件,给你一半,一起来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可是他说爱我哎……(*/v\*)   一些诉苦大会的传统。 第277章 星际虫族(43)   不到十秒钟时间, 伊莱的表情几番变化。   最初是意外、惊喜。等到听完尤里乌斯的整句话,伊莱就成了无可奈何。   他忍不住嘟囔:“真是太敷衍了。”   听了这话,尤里乌斯依然低头看文件。他“嗯”了声, 竟然没有反驳。   伊莱不满。他眼睛眯起一点,看向身前的青年。从星盗头子的角度, 能见到雌虫白皙的脖颈,还有上面淡青色的血管。   伊莱知道, 自己手指按上去,就可以感觉到“怦怦”的动静。那象征着在尤里乌斯身体里流淌的生命之源,也是让他会呼吸、会微笑的动力之泉。   视线往上, 又能看见藏在黑发中,若隐若现的薄薄耳廓。很适合被嘴唇抿住, 用舌尖一点点勾勒……   牙齿有些细微的痒。伊莱想做些什么, 但当下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算了。他漫不经心地想完, 便准备往前, 让尤里乌斯给自己传文件。   但他的动作慢了一步。或者说, 尤里乌斯比他更快一点。   雌虫读完了手中的文件,利落地在最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尤里乌斯转过半边身体,抬手去勾伊莱的脖颈。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像是已经在他心头排演了千百遍。伊莱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得一个吻落在自己唇上。   他的所有思绪都在这一刻炸裂,脑海里千头万绪,在这一刻都成了粉末似的尘埃。   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伊莱他扣住尤里乌斯的后脑, 手指深深埋入自己的伴侣发间——对, 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依然那么模糊, 但是, 他们已经有过亲吻,那自己与尤里乌斯当然是“伴侣”关系。   唇舌激烈的交缠,舌尖在尤里乌斯口中每一寸扫过。很多个瞬间,尤里乌斯都觉得自己要被咬坏、吃掉了。可到最后,伊莱的动作还是温和下来。   他一下一下啄吻尤里乌斯的嘴唇、面颊,包括眼睛,嗓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沙哑,说:“亲爱的,我很想你。”   这声饱含情意的爱语,让尤里乌斯从恍惚中回神,同样回答:“我也……”一顿。   但伊莱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原本在尤里乌斯脑后的手滑落下来,改为捧住雌虫的面颊,用拇指在尤里乌斯颊侧、嘴唇上摩挲,问:“你也?”   尤里乌斯垂眼,盯着伊莱正作乱的手指。   伊莱心想,他应该很想把自己拨开。但是,尤里乌斯又一次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他的确将伊莱的手摘下来了。但下一刻,尤里乌斯又捧着那只手,在伊莱虎口上的一处伤痕轻轻吻过。   伊莱近乎被这么一个平淡的动作烫到。   他下意识想将手抽开。可是,尤里乌斯的动作虽不起眼,却又带着难以触及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眼,黑色的瞳仁中映出办公室的灯光,也映出伊莱的身影。伊莱发誓,尤里乌斯一定有一瞬间是在笑的。但是,对方又迅速收敛了,用平淡的语气说:“我总能从你身上发现新的伤口。”   伊莱一顿,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尤里乌斯说:“我们身上还会有新的伤口。”   伊莱心想,对。   “但是,”尤里乌斯又说,“在很多年以后——”   “下一代出生的孩子,他们身上不会再有这些伤口。”伊莱说。   尤里乌斯眼睛眨动了一下。伊莱见状,唇角勾出一个笑容。   他又亲了尤里乌斯一下,说:“好了。不是说加西亚长官的日程表早就被安排满,连一分钟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吗?怎么还有工夫和我说这些。”   尤里乌斯抿了抿嘴巴,像是在仔细感受刚刚落在自己唇上的触感。片刻后,才说:“原本是这样。不过,现在有你了。”   把原本要做的工作分了一半出去……很好,今天、明天的睡眠时间明显增加!   伊莱哭笑不得。心头两个念头交战,到底是“早点让尤里乌斯去休息”的心思占了上风。他没再用玩笑的话音接口,而是直接要求:“好了,把文件发给我吧。”   两个虫一前一后,占据了办公桌的两面。   安伯森、梁峰等虫偶尔从办公室中进进出出。其中,各个虫子的反应又有点不同。   安伯森看伊莱的神色明显带着审视。而对梁峰、丹尼尔等虫来说,同样的审视则被他们用在尤里乌斯身上。   尤里乌斯对此一律视若罔闻,伊莱也是同样态度。不过,尤里乌斯很清楚。目前这样,只是因为事情真的太多,以至于对很多问题,他们没有时间、精力去仔细考量。等到一切走入正轨,达林顿迟早要正视这个问题——   到底谁才是如今东十六区、未来整个虫族星域的领袖?   ……   ……   来到达林顿的一周之后,唐问怀着紧张的心情,发出了自己“刺探”到的第一条情报。   “他们的确接纳了所有的雌虫。不过,他们的‘接纳’显得非常勉强……没错,那所安置雌虫的校园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很多雌虫得不到充足的食物,他们的受伤、患病情况也得不到缓解。我听很多只雌虫说,早知道达林顿星是这样,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之前的监狱的。”   按照梁峰的要求,唐问特地用了非常急促、不安的语气来说这些。讲话的时候,还经常往两边张望,像是担心有其他虫发现自己的行为。   “汇报结束,等待联络。”在“确定没有虫留意到自己”之后,唐问又补充了一句话。那以后,视频就被发送出去,前往克鲁姆执政官的案头。   李崇景在旁边“哟”了声,兴致勃勃,说:“一个加密通道。”   唐问谨慎,说:“我只是听说,可以从这个频道发出消息。”   梁峰则已经问:“老李,你能追踪到克鲁姆的内网吗?”   “我试试。”李崇景兴致勃勃地说。   他开始埋头忙碌。眼看他的终端投影出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代码,梁峰不感兴趣地挪过目光。唐问则想,不是说李先生是“机械专家”吗?怎么现在来看,他在信息技术方面也非常在行。   他有一点迷茫。这时候,唐问又留意到,梁峰的“挪过目光”,就是指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唐问的身体紧绷起来,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他想了想,打破沉默,说:“这么说就可以了吗?”   梁峰:“老大是这么要求的。”   唐问:“哦……”   眼看青年冷汗都滚下来了,梁峰一笑,说:“没事,你回自己的岗位上吧。接下来再有什么工作,我们会通知你的。”   唐问点点头,同手同脚地走了。不久之后,李崇景长叹一声,切掉眼前页面。   梁峰问:“不行?”   李崇景说:“不是‘不行’。不过,再往前,有可能暴露。”而且,也不一定有什么收获。   梁峰理解地点头。当下,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唐问的“间谍”身份。如果能把他用好,那以后事态升级,这就是一把悄无声息地刺入克鲁姆心脏的尖刀。   “事情还多呢,”梁峰说,“走吧,干活儿。”   在前一批雌虫被安置好之后,新一批雌虫也已经到来了。   ……   ……   达林顿究竟能容纳多少雌虫?接下来一段时间,这成了外界绝对大多数虫都在担心的问题。   雄虫们教育自家不听话的雌君、雌侍,包括那些年幼的虫崽:“你们就算能活着去达林顿,在那边又能过上什么日子?吃不饱肚子,没有虫给你们治疗……嗝,”喝一口酒,“你们只会死在那里!”   虫皇则每日一问:“那边间谍的新消息传来了吗?”得到否定回答时,他要痛骂唐问不顶事。但即便是肯定回答,也无法让他虫皇高兴。   毕竟,那意味着虫皇又要听一遍“虽然达林顿已经要崩溃了,但是,他那些雌虫竟然还是神奇地坚持了下来。请陛下不要担心,再过上一段时日,他们一定会陷入彻底的崩溃的。”   这些话,在最初还能让虫皇心情愉快。可到了后面,虫皇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过上一段时日”,究竟是过多久?“要崩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面对他的一声声质问,执政官的额头几乎要贴上地面。反倒是无数光年之外,达林顿上,唐问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安然。   原因无他。达林顿的日子,竟然神奇地越来越好了!   食物有过一段时间紧张,但从来没真正短缺。医生有几天忙不过来,但第一批抵达达林顿的雌虫里,很多虫已经被锻炼出了初步的清理、包扎伤口能力,可以独立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工作。在停业、停学状态,大批雌虫主动报名,希望能去新的安置点帮忙……   唐问甚至有些苦恼了。虫皇该有多蠢,才能一直相信他的“崩溃”情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好困的江江……三更还是放在明早。   试图尝试一些早睡早起√   ps.“到底谁才是如今东十六区、未来整个虫族星域的领袖?”——江江摸下巴.gif 第278章 星际虫族(44)   虫皇没那么蠢。但是, 除了唐问之外,他也有其他信息来源。   在克鲁姆方面看来,自己给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越:一个雌虫, 如果在达林顿的事情上有所贡献,就能获得等同于雄虫的待遇, 甚至更进一步……虽然私下里说起时,虫皇和执政官都会撇撇嘴:毕竟只是一个雌虫啊, 怎么可以真正和雄虫比肩呢?但是,他们同样不觉得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好吧,哪怕有, 那也不会是全部的雌虫。   所以,在所有间谍传回来的信息相互映衬, 甚至互为补充的时候, 虫皇只剩下“相信”了。   他把达林顿的情况看成强弩之末。因为祖神的存在, 虫族文明中不存在大规模战争。但是, 过往不是没有雌虫想要抗争。   他们消失了, 连一丝对外的记录都没有留下。只有世世代代的虫皇,会学到这方面的内容。   一个月,两个月……甚至长达半年的“坚持”的确存在。最初的暴躁之后,虫皇静下心来, 将现在的达林顿比喻成正在发酵中的酒桶。一段时间的忍耐, 可以让他拥有更甘美的收获。   过去高高在上、如今摇尾乞怜的雌虫们。   他舔了舔嘴唇。恰好这个时候,执政官问:“陛下,我们需要加大被遣送过去的雌虫数量吗?”   虫皇回神, 回答:“为什么要加大?既然已经快崩溃了, 那就维持现状好了。”每隔一周, 发派大约五万名雌虫过去。   执政官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 虫皇则略有遗憾。   这可都是“财产”啊!算了,就当是先寄存在达林顿一段时间。   ……   ……   “新的试验田就在这几天收获吧?情况怎么样。”尤里乌斯问。   安伯森捧着自己的终端,给他念:“按照预期,普通作物的亩产将达到三千斤。”   他话音落下,同时,一段视频被投影在尤里乌斯面前。   尤里乌斯的办公室骤然一变,成了丰饶的田野。他前后左右,都是结出沉甸甸果实的作物。   这是虫族的主要粮食来源,一种被叫做“克鲁姆果”的食物。“克鲁姆”不光是虫皇居住的地方,现在的政治中心,同样是传说中祖神的姓氏。他赐予了虫子们后代,同样赐予虫子们温暖饱足的生活。   克鲁姆果因此得名。把果子掰开,其中是一粒粒奶白色的果核,也就是可以吃的东西。在观澜和越无虞看来,整体样式有些像石榴,但真正吃起来就很像是比其他文明里更甜、更饱满的米。   而被投影在尤里乌斯身侧的收获,正发生在属于东十六区的某个农业星上。   在其中,功劳最大的是两位来自其他文明的客人。   尤里乌斯和伊莱之前都有想到,如果真的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或许可以向两位先生求助。但是,两个虫子同时也抱有很不乐观的态度。他们认为,观澜和越无虞不会没有止境地帮助己方。同时,就算他们愿意,数量巨大的雌虫创造出的物资缺口也很难被填满。   但是,在食物真正开始缺乏之前,两位先生已经开始从源头入手了。   农业星上发来的回讯是这么写的:抵达的第一天,那位姓观的先生在土地四周埋下了一些东西,并且对着土地进行了祈福。那以后,越先生找到农业部的官员,提出来,可否用他家乡的方式来种植一部分田地。   观澜的“祈福”,自然是搭建出一个聚灵阵。越无虞那边,则是他骤然发现,别看虫族的文明已经进展到宇宙时代,但他们的耕作方式,竟然还停留在“把种子撒下去,等待收获”。   能被划分为农业星的地方,土地往往远比其他星球肥硕。所以,哪怕只是这样随意地摆弄,也能让田地的亩产量达到七八百斤。   看起来不少。在雄虫占据绝大多数资源,雌虫们经常只能吃营养棒的情况下,还算够用。但如果尤里乌斯想把所有同类从营养棒中解救出来,让他们也能在一日三餐里吃到真正的食物,就很捉襟见肘了。   哪怕是尤里乌斯,之前想到的也仅仅是尽可能公平地去分配接下来会收获的产出,一定不出现某部分虫子独享资源,造成巨大浪费的情况。增加产量?……一只从未涉足农业领域的虫子,很难往这方面考虑。   可现在,他看着身侧被压弯的枝头,一个个圆润饱满、颇具重量的克鲁姆果。尤里乌斯忍不住抬手,想要去触碰果实。   当然是碰不到的。他的手指从虚影中穿了过去,可这样一个举动,已经足够让他微笑。   “这种新的种植方式,”尤里乌斯询问,“可以实现大规模推广吗?”   安伯森翻看了一下农业部的报告,回答:“可以。不过——”   尤里乌斯:“嗯?”   安伯森:“这一片土地从种植到收获,只用了两个月。但是,接下来的播种就不会有观先生提供的‘催化石’了,整个流程就要用半年,甚至八个月。”   “也可以。”尤里乌斯说。他知道,这是正常作物收获的时间。至于“催化石”的事情,之前也有过汇报。那也就是观澜一开始埋在田地四周的东西,能让作物在短时间内成长。   安伯森手指在电子屏上划拉一下,准备汇报下一部分工作了。这时候,尤里乌斯又说:“和观先生、越先生联系一下,他们愿不愿意给克鲁姆果重新命名?”   安伯森一愣。随即,他领会了尤里乌斯话中的深意。   东十六区迄今为止有一项最大的任务,就是破除“祖神”对雌虫们的影响。   这也是学校仍然没有开学的原因之一。虫子们从小到大的教材中,祖神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祂是世世代代的雄虫掌控雌虫的思想武器,而尤里乌斯很早之前就有过命令,将教材里所有有关祂的内容删除,把由此出现的空白换成和“雌虫们相亲相爱,勤奋劳动,靠自己的双手过上美好新生活”有关的内容。   虽然教育部门已经在加班加点,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   话说回来,哪怕教材里的祖神消失了,祂却依然存在于虫子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同样不是尤里乌斯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么就给最重要的粮食作物换一个名字吧。两位先生的到来造就了食物的丰饶,那么,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话音传到观澜和越无虞耳中,越无虞毫不犹豫,说:“那就叫‘潮声’吧。”   他们来这个世界的当天,就因为瑞斯的事情,踏上了前往黑海星云的路。后来零零碎碎,做了很多事情。原本在每个世界都有的开店,就这么被耽搁下来。   到现在,尤里乌斯提起这件事,越无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字。   他觉得总算可以弥补遗憾,观澜却说:“可以换一个。”   越无虞意外,看他。   观澜说:“每一个虫子,都会吃到这种果子。他们吃的过程中,哪怕一千个虫里有一个在感谢你,给他们这么好吃的食物,你就能从这里得到‘功德’。”   越无虞的眼睛微微睁大。   观澜叹了口气,说:“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见到什么更适合你修行的世界。而且,这里的情况,大约还需要我们多留下一段时间。用功德来修炼,算是一个弥补方式吧。”   在他这句话后,越无虞陷入思索。   观澜温和地看着他。半晌,听越无虞说:“我想,还是叫‘潮声’吧。”   观澜惊讶,问:“为什么?”   越无虞说:“‘功德’应该是我为他们做了什么吧?可是,我也的确没做什么。”果子,是虫族文明的本土产物。种植方式,是银湾国民几千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加上越无虞在各个小世界旅行时见到的一些技巧。真正动手操作,嗯,就连观澜都比他动手的时候多。   如果拿了这份功德,越无虞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把自己的想法仔细说出来。观澜笑了,说:“原来是这样。好吧,我原本觉得,你作为技术的传播者,拿到这份功德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你自己都这么觉得,就反倒可能出现不稳定的情况。那不要这份功德,对你反倒更加安全。”   越无虞听在耳中,快速笑了一下。   他的眼神很明亮,眼里满满都是观澜的影子。   有几个瞬间,观澜觉得越无虞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他等待片刻,却又发现,好像只是看着自己,就让越无虞很高兴了。   他尝试转过身体——嗯,狼族青年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身体也跟着贴近。   观澜最先心想,这副样子,真像是刚刚捡到他的时候,越无虞带着强烈的不安,只有在观澜身边才能得到宁静。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观澜又留意到:不。无论如何,越无虞都已经和“小狼”不沾边了。他长得很高,比观澜还要高出一点……   “澜哥,”越无虞说,“我在想,也许我可以从其他方面,来积攒你说的‘功德’。”   听前半句的时候,观澜的心莫名提起了一点。到后半句,越无虞话音里的认真,让观澜的心情一点点平息。   他说了一声“好”。半晌,又重复:“好。”   接下来,无论是越无虞还是他,都没再开口了。   他们站在原地,一个紧挨着一个。越无虞神思飞走,心想,澜哥身上,好像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可是极易追寻的暖香气。   他有点想更靠近一点,甚至有种直接开口,说“澜哥,其实我对你……”的冲动。这时候,一个农业部的雌虫过来,问:“观先生,越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去进行收割了吗?”   气氛被打破,越无虞直起身子——他现在才发现,刚才不知不觉间,自己到底朝观澜的方向凑了多少——回答:“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里的克鲁姆果是类似米果的样子,用它煮粥的味道像是用牛奶冲麦片(比划)   说到这个,大家早上吃了什么捏0.0 第279章 星际虫族(45)   在黄昏监狱爆炸、东十六区政变的两个月之后, 尤里乌斯同时收到了两个消息。   克鲁姆果的新名字有了,叫“潮声”。尤里乌斯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作为食物的称呼, 好像有点不搭。但是,想到这个名字是由让亩产量翻了几倍的观先生和越先生起的, 他又觉得,这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名字。   尤里乌斯猜测:这可能是两位先生家乡的语言, 进行了一些字音上对虫族语言的适应……话说回来,两位先生是怎么学会虫族语言的?等到局面安稳下来,虫族有机会派遣交流学者前往他们的文明学习吗?   他的心思有点跑远。很快, 又被尤里乌斯拉了回来。   没有时间耽搁在路程上。所以,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观看了对第一株克鲁姆树——现在是“潮声树”了——的收获过程。   农业部的官员轻轻地, 极有技巧性地将果实从灌木一样高的小树上摘下, 再当着镜头, 将其拨开, 露出里面饱满晶莹的米粒。   现场的官员抽了一口气。场外,尤里乌斯同样轻声说:“是比普通的克鲁姆果的长势要好,对吧?”   同样观看着这一幕的伊莱说:“对。我想,实际增收应该比原本估算中还要多。”   尤里乌斯摇了摇头, 说:“真是不可思议。”   伊莱看他, 见尤里乌斯垂眼,打开自己的终端,从中找出一个文件。   他直接就开始在上面进行修改!   这个文件, 是在确定农业星的状况之前, 费因斯团的高层, 包括尤里乌斯的原班手下一起讨论出的下一步计划。现在, 其中的很多东西依然可行,只是势必要被提前了。   ……   ……   第四个月的时候,虫皇已经不再去问东十六区的情况了。   他选择把自己的耐心用在更值得的事情上。比如,又有一批新的雌虫被送到皇宫了。他们依然年轻,娇嫩。和之前成为他的侍君的雌虫一样,心中满怀对祖神的憧憬。   以自己的身体,为祖神的后代孕育血脉,是对这些雌虫而言最大的荣幸。   虽然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在雌虫们被送往克鲁姆的过程中,其中几只逃走了。根据相关官员掌握的情况,他们的目的地无疑是达林顿。但是,这种小事,没有要被拿去劳烦尊贵的陛下。   他们迅速找了其他雌虫补上,悄无声息地把一切抹平。   同样是这个月,东十六区,年少、年轻的雌虫们终于重新开学了。   重新进入课堂,雌虫们原本怀揣着不一样的紧张。他们都听说了,教材已经发生变化,从此以后,他们不存在一个必须拥有的信仰。   好耶!——这是不少十多岁的雌虫的心声。这个年纪,本来就在对一切产生疑问。权威尚未在他们心头完全确立,脊梁也没被沉重的现实压到弯曲。不少雌虫原本就在想: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不庇护我们,只庇护雄虫的“神明”?   他们期待着新学期中的变化。然后在开学一天、两天之后,虫子们发现……   没有变化。   雄虫和雌虫原本就不会在一起上学。准确地说,大多数雄虫根本跟不上雌虫们学习的进度。   左看右看,周围还是熟悉的同学。虽然课本的确不太一样了,可老师们一进门,说的就是“因为大家都已经了解的原因,我们这学期被压缩到这剩下三个月。现在,所有虫关掉终端的外网讯号,连接内网,下载试卷。”   雌虫们:“……”可恶,这就开始了吗!   一场考试下来,教室里哀鸿遍野。“没有了雄虫,我们要怎么生活”不再在虫子们的考虑之内了,他们这会儿关切的,只有自己能拿到多少分,会不会被老师当众点名。   类似的情况,在整个东十六区都有发生,就连大学校园也不例外。   没错,原本被征用的大学校园这会儿也重新归属于学生了。至于之前的,包括以后会到来的监狱雌虫,他们会住进这段时间新建造的一些建筑。和虫子们过往的居住形式不同,里面虽然也有一个个小房间,但不存在让雄虫可以随意进出的通道。   一切都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当然,传递到克鲁姆的消息,依然是“别着急,马上就要崩溃了”。   这个“崩溃”,一直持续了八个月。   八个月后,三个农业星迎来了第一批收获。所有的仓库都被填满,至少三年的粮食问题被直接解决。   同样是这八个月里,东十六区的所有工厂全速生产。各样物资堆满厂房,只等待被使用的那一天!   八个月后,虫皇已经玩腻了之前新被供来的一批雌虫。雌虫们中,不幸的已经身故,幸运的则怀上了虫蛋。不过,即便是有了虫蛋,也不代表他们的地位有所提升。克鲁姆一直流传着一种论调:这个世界的雌虫已经太多了,不需要更多增长。   如果蛋里是一只雄虫,那当然是另当别论。   这是后话。总之,虫皇又开始下令,要七十二区上贡新的侍君给他。按照过往的规矩,很快有一批雌虫的资料出现在他的终端上。   虫皇撑着下巴,靠在几只雌虫的身上。   他没有动手,仅仅是看着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从自己眼前划过。   时至今日,绝大多数雌虫都有着远远强于雄虫的身体素质。但当下的情况,好像是一个例外。   组成“椅子”的雌虫们被深深地压弯了脊背。他们身上的虫皇,有着远远超过他们的重量。   看了一会儿,虫皇觉得不满。   他召唤了执政官。执政官出现的时候,自如地忽略掉眼前的淫`靡景象。他可不会去考虑,虫皇的袍子下是怎样的场景。   他是带着焦虑来的。见了虫皇,他匆匆地行礼,随后起身。   虫皇的嗓音里还带着笑意,说:“今天怎么这么快?难道,你原本就在皇宫中吗。”   到后半句,他语调没有变化,眼神却已经变得冰冷。   如果是其他时候,执政官可能因为这句话心惊胆战。但现在,他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陛下,东十六区那帮肮脏的星盗朝着十七区开战了!”   虫皇:“……你说什么?”   执政官咽了口唾沫,继续开口:“没有任何预告,他们直接进攻了!东十七区已经失联,无法联络到他们的星区政府!”   虫皇的脸色骤然沉下。他站起身,一脚踢开跪在自己身下的雌虫们,阴鸷地望着执政官:“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物资储备,投降就在这几天了吗?”   执政官心头一沉。虫皇现在说的,的确是他前段时间的原话。但是,他那么讲,也仅仅是为了恭维。   眼看虫皇要拿这几句话找自己的事儿,执政官赶忙解释:“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要不管不顾地进攻,从十七区抢夺食物!”   虫皇若有所思。   执政官说着说着,也觉得有道理,继续道:“食物之外,还有医疗用品……过去八个月时间,我们朝十六区输送了至少二百万重病的雌虫。也许后者才是重点,十亿级虫口的星球不会被二百万雌虫吃垮,但是他们的医疗系统一定已经,”原本想说“崩溃”,但话音都来到喉咙了,执政官忽然意识到,这个词绝对不会让虫皇高兴,所以他略作修改,“支撑不住。”   虫皇:“说下去。”   执政官绞尽脑汁:“他们需要一个原因,来解释雌虫数量的减少。在祖神的光辉之下,一切当然都是祖神的恩赐。在雄虫手中死去,是雌虫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那群不尊重祖神的星盗,没有资格用这个理由!他们能采用的借口,只有战争!”   虫皇:“你说得是真的?”   执政官已经说服自己,回答:“千真万确!”   虫皇沉吟:“我开始厌烦了。不断有人告诉我,他们的雌君、雌侍有多么不顺从,克鲁姆的天空都要被这些被处死的家伙染红。好吧,是时候把达林顿的情况公之于众。”   之前不公开,也不是因为虫皇不想。只是之前用来防控雌虫的星球监视系统,这会儿成了对东十六区最大的保护。他们几次试着派人潜入,都以失败告终。这也就算了,那些间谍竟然也没办法发出照片。问就是他们已经被怀疑了,不敢再这关键时候做更多。   但现在,战争开始,监控系统还能有多少作用?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是虫子,也是要考试的……→_→ 第280章 星际虫族(46)   在执政官的安排下, 一支小队出发了。   从克鲁姆到东十六区,即便走只属于虫皇的军事路径,搭乘最快的飞船, 也需要至少三周。   算好时间之后,虫皇的注意力重新转到自己即将拥有的下一批雌侍身上, 还让另一个雌侍怀了蛋。   周围是一片“陛下雄风依旧”的夸耀。虫皇志得意满,随口说:“我的孩子还是太少了。”   这话要从两个方面来理解。现任虫皇膝下只有两只雄虫虫崽儿, 听起来是不多。但反推一下,以雌虫与雄虫夸张的出生比例,这几十年来, 有多少叫他“父亲”的雌虫虫崽诞生……那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不过,没有虫去反驳虫皇的话。   只有雄虫才是祖神的化身。从这个角度来看, 当然同样只有雄虫, 才能算是虫皇的后裔。   在皇宫里一片笑声的时候, 东十六区, 战争正陷入焦灼状态。   尤里乌斯并不轻松。   骤然开战, 他们的确抢夺了先机。但是,十六区后面面临的依然是多线作战、背腹受敌。   曾经在加文身上用过一次的招数已经失效了。早在确认十六区的“神之眼”失去控制之后,克鲁姆就封锁了其他“神之眼”的权限。而非必要时刻,十六区的超能武器同样不可能动用。所以, 他们现在要面临的, 是一场真刀真枪、为难重重的战争。   但是,他们又不能不战。   当下已经是最好的时机。经历了八个月的安宁,其他星区逐渐放松了警惕。十六区正处于兵强马壮的时刻, 并且士气仍在, 没有在长久的包围之下, 变成一座孤岛。   作为前军部大校, 在最关键的东部战场,尤里乌斯亲自带兵上阵。而其他方面,则分别由伊莱、梁峰……等等虫子负责。   克鲁姆派出的小队到来的时候,尤里乌斯率领的虫兵已经占据了十七区的两个星球,并且还在往前推进。   谨慎地绕开战场、来到达林顿,眼前的景象,与小队成员们事先被告知的大有不同。   在他们的构想中,一个资源紧张、只能依靠战争来垂死挣扎的星球,应该肃杀、破败,甚至肮脏。但是,雌虫们走在街道上,看到的景象竟与其他星区没什么不同。   餐厅、商店还在开业。来往的虫子们往往行路匆匆,但他们脸上最多是严肃和迫切,却见不到一丝恐惧。   没错。   小队成员们意识到了。达林顿与外界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雌虫脸上没有恐惧。   他们一路走来,没见到一只被当众责罚的雌虫。准确地说,他们可能没看到一只雄虫。   队伍里,一个红头发、扎了小辫子的雌虫忍不住开口,说:“这就是没有雄虫的星球吗?竟然这么和睦。”   其他雌虫一起看他。红头发耸耸肩,说:“我哪里说错了?嗯,要不然去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为队伍领头者的雌虫淡淡挪开目光,说:“随便。”   红头发便扯起唇角,打开终端,上前拦住一个路过的虫,询问:“早上好,请问你能抽出两分钟时间吗?”   被拦住的虫看他一眼,脸上写满意外。   红头发信口拈来,说:“我们是达林顿大学传播专业的学生,现在出来做课题任务。我们组的主题是,‘大家对正在进行的战争有什么看法’——我都告诉他们了,在网上发问卷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组长,”朝着领头的雌虫撇一撇嘴,“坚持要出来采访,说这样才能听到真实的声音。”   听着这一番解释,被拦住的虫表情松下一点,说:“看法吗?希望加西亚长官率领所有雌虫,取得胜利!还有,希望十七区的雌虫们能早日从雄虫的压迫中逃脱。对,其他区的雌虫也是一样的。”   红头发眨了眨眼睛,说:“你会觉得战争对你造成了影响吗?”   被拦住的虫:“让我更加安心了?如果不是我有一只耳朵失聪,过不了征兵体检,我现在应该也在战场上吧。”   红头发轻轻“哇哦”了声,心想:在他看来,十六区对外的战争是绝对正义的。   被拦住的虫:“还有其他问题吗?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红头发立刻说:“没有了!——还有一个,就当是我私下的疑问吧。对之前不断被送来达林顿的囚犯雌虫,你是怎么看待?会不会觉得,他们抢占了大量属于你的资源,让你的生活里出现了很多麻烦?”   说着说着,他已经察觉了,对面雌虫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不过,红头发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讲完。   “我为什么要这么想?”对方说,“我就是被送来的雌虫啊!”   红头发眼睛蓦地睁大。不远处,其他克鲁姆小队的成员也露出错愕的神色。   他们的视线在雌虫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完全无法把对方与“监狱”两个字联系起来。   虽然衣着不算贵重,但绝对算得上干净整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疤,走起路来背脊也是挺得笔直……这哪里是一个饱经折磨的雌虫呢?在红头发和其他小队成员看来,他更像是一个从未经历过婚姻,对以后的生活还留有幻想的普通青年。   “难道你会那么想吗?”在红头发和小队成员们思绪纷飞的时候,对方反问了。   红头发立刻摇头,说:“当然不!只是,我之前看到了一些这样的声音。”   雌虫看他片刻,说:“真正抢占资源的,始终是雄虫。他们以绝对小的数量,占据了绝对多的财富。而这些财富的创造者,又都是雌虫……我是说,推荐那些虫去听加西亚长官的演讲吧,会对他们很有帮助。嗯,再见。”   这句话后,雌虫就扭头离去了。红头发看了他半天,确认下来,对方并不是因为生气而离开,而是纯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久久无言,依然沉浸在雌虫之前的话音之中。   直到背后传来一道嗓音,狐疑着:“难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红头发终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青年。   整个潜入达林顿的小队一共六名成员。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姓,克鲁姆。   没错,这些雌虫,全部是虫皇的孩子。   在迈入婚姻之后,他们会自动失去皇室身份。但现在,他们依然是属于虫皇的财产,同样是虫皇手下最得力的卫队成员。   六名雌虫青年,继承了来自六个不同雌父的外貌。乍看起来,没有虫子会想到他们其实是一家兄弟。   现在,听着那道怀疑的声音,领头的雌虫停顿片刻,说:“分开去问,晚上来这里集合。”   其他雌虫答应下来。队长又补充:“也可以去做其他事。总之,弄清楚这颗星球到底是怎么回事。”   虫子们分散离开了。他们没有十六区的合法身份,不过这不是大问题。战争的开始,本身就让大量十七区民众趁乱赶向十六区。   顶着“要完成作业的学生”的身份,他们在一天之内,拦下了至少三位数雌虫。然后,听到了无数句类似的答案。   “之前的状态是错的。”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听到‘雄虫’两个字,就要发抖的年代。”   “如果战争失败了?不可能!”   “要是真的失败了——我想,我应该会死在去杀某个雄虫的路上吧。哈哈,已经享受过自由了,难道还让我重新弯下膝盖吗?”   “你说之前?不,从结束学业,到迈入婚姻的几年,根本不算是‘自由’!我创造出的价值,有九成都成了只供雄虫使用的税收。剩下的一成里,还有一大半要交给我的雄父。我是他们的奴隶,只不过不像监狱里的那些同伴,被明晃晃地说出来了而已。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哈哈,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雌虫’不做,去做‘雌侍’‘雌奴’呢?”   当晚,小队约好的集合点。   红头发靠在三十米外的一条小巷巷口,远远看着立在路灯下、面色冷淡的队长。   之前说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雌虫出现。   红头发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喃喃说:“伊斯雷尔那家伙真是太蠢了……怎么可能有虫在呼吸完甘美的空气之后,再回到克鲁姆那个恶臭的泥潭里?”   他停顿了一下,又朝着队长露出同情目光。   “哈哈,那家伙是例外。他的雌父可还活着,留在克鲁姆呢。”   红头发耸耸肩,扭头离开了。他准备去找那个什么“费因斯团”的家伙,看看能否用自己的姓氏,换取一些好处。   看着眼前自报家门的雌虫,卡列博露出微妙的神色。   红头发觉得不太对劲,问:“怎么了?”   重新回到十六区,并且被安排留守达林顿的卡列博:“没什么,请和我来。”   红头发怀着不妙的心情,跟在卡列博身后,进入一个房间。   里面整整齐齐,坐着他剩下四个兄弟。   红头发沉默了。他还没想好要做出什么反应,身侧,那个负责接待他们的雌虫又收到一条通讯请求:“又有姓克鲁姆的雌虫来了?好吧,直接带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朋友:现在是20220222的22:22哎!   江:哇!   朋友:祝你快乐:   江:你也快乐……(扭过头)虽然已经错过最特殊的时间点了,但小天使们也快乐!!   ps.那么三更还是……明早_(:з」∠)_   pps.最后一个中奖的宝贝看一下278章的评论,回复我一下=v= 第281章 星际虫族(47)   六个雌虫齐聚于达林顿现任政府提供的会议室。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视线哪怕偶尔有挪动,也只会徘徊在面前的一小片区域,绝对不和其他虫对视。   这种环境中, 卡列博咳嗽一声,说:“我代表加西亚长官, 感谢你们的诚恳……呃。”   说到一半儿,齐刷刷的视线落了过来。卡列博的心提起一点, 好在他也算经历过大场面了,看到这一幕,只有短暂地愣了愣, 接下来就平静下来。   卡列博继续道:“你们都提到,可以给我们提供克鲁姆的消息。这点上, 接下来会有虫带你们分别去做记录。”   记录做完之后, 他们还会对雌虫们的话交叉对比, 确定里面有多少真实的内容。   虽然卡列博觉得, 没有雌虫会在见过达林顿的氛围之后, 依然对虫皇宣布效忠。但是,万一呢?觉得抗争的道路太艰难,相比之下,还是跪在雄虫们脚下更加轻松。   他露出一个有八颗牙齿的微笑, 问:“大家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雌虫们沉默摇头。   卡列博说:“虽然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 不过还有虫和你们一起来吗?”   还是一片摇头。   卡列博:“好的。那剩下的事情,就等你们和我们的虫谈完话之后,再一起考虑吧。嗯, 你们也可以先想一想, 作为我们接纳你们的回报, 你们可以提供什么。毕竟, ”他那张圆圆的、总让虫觉得很可爱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如果只是要确认信息的话,其实我们留两只虫子下来就行了,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相当于一个下马威。   卡列博原本还在考虑,自己这种态度,是不是违背了加西亚大校让所有雌虫都过上更好的生活的意愿。但看看这群克鲁姆的反应,他又意识到,与他们过去经历的一切相比,自己简直太温柔了。   嗯,虽然现在尤里乌斯已经不认可过去拥有的军衔。不过,私下里的时候,卡列博还是更习惯这个称呼。   他晃了晃脑袋。等到会议室空了下来,便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星球上冗杂的各种事务。   与克鲁姆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   再进行对比,同样使用了不少时间。   等到一份完整的资料被放在卡列博面前,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情了。   他一边喝精力药剂,一边吩咐:“给加西亚长官送一份——送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便摸摸下巴,认真地阅读起来。   资料里的很多东西,比如最基本的克鲁姆局势,都是卡列博从前就知晓的。但是,里面也有一些他没有想到的东西。   比如,按照皇子们的估算,这一任执政官已经踩在皇帝忍耐的边缘了。四只雌虫都提到,战争结束的日子,就是执政官的死期。   “父亲不喜欢掌握了太多权力的虫子。对,哪怕是雄虫。”   “我想,他大约会‘被’你们杀死吧?比如,找个时间,让他来督战。在战场上,给他所在的飞船一炮之类的。应该有很多虫子乐意接下这个差事,毕竟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作为雄虫,会被雄父针对。”   “前车之鉴?哈哈,他们懂什么‘前车之鉴’。雄虫总是这样,傲慢又愚蠢。他们享受了太多好东西,以至于脑子都糊成一团——唔,现在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些废话?”   卡列博心想,竟然是这样吗?看来那只虫皇,还是有一点政治头脑的。   虽然这点脑子之下,绝大多数填满他脑壳的东西依然是肮脏、无知。   再有,雌虫们也都提到。他们之中,如果有一个不忠诚的虫,那一定是维克多·克鲁姆。   他就是负责带领他们来到达林顿的雌虫。有一头浅灰色的头发,很少见的是,他的头发很长,一直到了腰间,平常大多会扎起来。   用其他克鲁姆的话来说,原因就是:“他是我们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哦,没错,我们也是有地位区别的。”   “他的雌父还活着。你知道皇宫每个月要抬出去多少只雌虫的尸体吗?对父亲的雌侍们来说,他们唯一安全的时候,就是怀孕的时候。父亲不会拿可能出生的雄虫弟弟冒险,他还要让祖神的血脉继续传递下去呢。但是,已经生下蛋的虫就不一定了。”   卡列博想了想,觉得照这种说法,维克多的雌父能活下来,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而在其他克鲁姆看来,这也绝对不是因为虫皇有多“喜欢”那只雌虫,仅仅是因为对方家中复杂的背景。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雌虫孩子都不会被他们的家庭重视。但维克多的父亲是个例外,结婚之前,他掌握了家中绝大多数生意。   看完所有资料,卡列博心中有数。   不过,他没有直接去找那些克鲁姆。一直等到当天下午,结束了一条与尤里乌斯的通讯之后,卡列博才确定了己方对克鲁姆们的态度。接着,他又等了一天。第三天清晨,他准时出现在会议室中,开口就是:“你们愿意回去一趟吗?”   雌虫们的表情有了变化。卡列博仔细地看着他们,同时也知道,光靠自己的眼睛还是太不靠谱。不过,房间里有最高端的监控设备,可以帮他们分析雌虫们的每一丝表情。   他继续说:“哦,不用全部回去,只用几个。毕竟,如果你们全部安然无恙地抵达了,他们就算再蠢,也会有所怀疑的吧?”   雌虫们:“……你想让我们传递什么信息回去?”   “一条视频。”卡列博说,“我们会拍摄好。当然了,会先给你们看过。既然选择和我们坦诚,那咱们就是朋友。作为朋友,费因斯团不会让你们白白去送死——而且,这趟回去,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维克多先生,你的雌父身体怎么样?能承受得了来达林顿的舟车劳顿吗?”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维克多脸上露出了自卡列博见到他以来,他有过的最明显的表情变化。   “我想,”雌虫谨慎地说,“是可以的。”   卡列博的唇角勾起一点,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放三只左右虫子回去,将他们“千辛万苦”拍摄下来的内容交给虫皇。里面当然不是有利于克鲁姆的东西,只是乍看起来,的确能让虫皇他们安下心来。   那以后,三只虫子就再领任务出来。这趟离开的时候,他们会顺便带上维克多的雌父。   几只雌虫听着,问:“这么简单吗?”   “不简单。”卡列博回答完,又转向维克多·克鲁姆,“你是不是在担心,一旦你的雌父离开了克鲁姆,这一切都会败露?没关系,我们也不是无缘无故要你们回去。会有一只我们的雌虫跟着你们,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伪装成你雌父的样子,进行一些新的工作。”   “伪装。”维克多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卡列博眨眼:“对。所以,你要好好和他讲一讲,你的雌父是什么样子。对了,你们也可以决定一下,具体是哪三只虫子回去。提示一下,达林顿是一个凭借各自贡献换取优渥生活的地方。如果你们有其他方面的能力,留下也是不错的。但是,如果没有在某个专业上的突出技能,可能执行这次任务就是不错的选择。”   维克多说:“我们商量一下。”   卡列博笑了:“当然。”   他离开会议室。这主要是做一个姿态,毕竟摄像头仍然在。而且,卡列博的工作本身也很繁重。   几个小时之后,克鲁姆们直接给了他结论。回去的三只虫子分别是维克多,红头发,还有另外一只个子小些,据说特长是“逃跑”的雌虫。   卡列博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有点像丹尼尔”。随后,就听到雌虫们说,他们应该给克鲁姆们身上留下一些伤口。   卡列博笑了:“放心。哪怕你们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的。”   几只虫子的表情稍微紧绷了一下。随后,他们喝下卡列博拿来的药水。   原本以为这是某种麻醉药物。而哪怕是这样,对虫子们而言已经很可贵了。在雄虫手底下的时候,他们可没有任何用药物麻痹自己的机会。   但卡列博说:“好了,想象一下你们要受的伤。”   几只克鲁姆疑问地看他,倒是真的开始想象。   然后,他们的手臂“断”了,脸颊上多了一条粗粗长长,狰狞又丑陋的伤疤。最夸张的是那个矮个子雌虫,他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肚子上直接多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卡列博咳嗽了声,说:“不要这么夸张。你好歹得有道理活着。”   克鲁姆们咽了口唾沫。他们看卡列博,确定对方没有和自己解释这一切的意思。那么……   十分钟后,三个重伤雌虫登场了。   卡列博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召唤来另一只雌虫,也就是林赛。   他说:“这就是要冒充维克多雌父的虫子。好了,你们打个招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看到小天使们说我才意识到22222有谐音的意思,我还以为只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捂脸) 第282章 星际虫族(48)   几只克鲁姆匆匆地来, 匆匆地走。   临走之前,他们也看了卡列博提供给他们的视频。被拍摄的对象是一些消瘦、憔悴的雌虫,他们全部在哭诉, 费因斯团抢走了他们的雄主。   让他们的孩子失去父亲,也让他们失去心灵的支柱。   雌虫们反复问:“为什么祖神不保佑雄主呢?他明明是祖神在当世的化身!他们一直是这么说的。”   还有一只雌虫在自我反思, 觉得雄主会受到伤害,一定是因为自己平时做得不好。他难过地说:“但是, 我的雄主对我真的很好了。其他同事经常要在虐罚室里待五六天,可我待得最长的一次,也只有四天。”   说到这里,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幸福的光芒。   红头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维克多也微微拧起眉毛。   但是, 他们都没有提出反对。   因为他们知道, 这一套, 对雄父来说, 应该真的有用。   他们带着视频、林赛登上了来时的飞船。和他们自己一样, 飞船这会儿也变得破破烂烂,一副经历了战火与硝烟洗礼的样子。   送走他们,卡列博松一口气,再度投入紧张的工作。   又半个月后, 东部战线再度推进。同时, 西部战场上,伊莱实在受不了东十五区的骚扰,干脆主动带兵, 去他们的前线基地扫荡了一番。   整个过程并不轻松, 但是, 也透露出一个讯息:达林顿是有真正开启多线作战的能力的。对, 作战。不光是像之前那样,只有一个战场在持续进攻,剩下的地方只不过在被动防守。   消息传出,十六区附近的所有星区紧张度都上了一个台阶。哪怕伊莱依然没有透露自己费因斯团团长的身份,可在各种战事新闻当中,他的面孔还是为虫子们熟知了起来。   从黑海星云赶来的团员们对此振奋不已。的确,他们知道尤里乌斯的功劳,也知道那家伙的确有一定指挥才能……但是,他们的头儿,明明是伊莱!当初从黑海来到十六区,他们想的,也是在伊莱的带领下,杀光所有的雄虫!   可来了以后,情况却发生着微妙偏转。的确有很多雄虫付出代价了,可还有很多雄虫好好活着。虽然他们年龄普遍都很小,在全民上班、上学了以后,也不敢出门,仅仅是待在家里长蘑菇。但是,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雄虫!   理念上的不一致,对领袖位置的不同想法,让现有的十六区政府,隐隐分成两个阵营。   这种阵营上的划分,认真说来其实并不明显。外敌当前,是个虫子都知道最重要的是打下十七、十八两个区,好让他们的地盘彻底连成一片。之后,在后方安稳的情况下,朝着更多星区发起进攻。   可是,裂痕出现了,就只会扩大,不会缩减。   ……   ……   重新回到克鲁姆的雌虫们顺利实施了计划。几乎是在拿到视频的当时,虫皇就迫不及待地把内容公布了。   不过,他也有一些不满,问维克多:“为什么只有这些?不是让你们多录制一些达林顿现在的情况吗?”   维克多的头压得很低,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地面。   他回答:“这一部分视频,之前被其他弟弟带在身上。但是,他们……”   不用维克多多说了,虫皇知道,自己有几个儿子死在了达林顿。   他不太满意,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正事说完了,虫皇抚摸着身侧一个雌虫光滑的背脊,问:“维克多,我的孩子,把你的头抬起来。”   维克多没动。   虫皇的嗓音沉了下去,说:“怎么?父亲对你说的话,都已经不管用了吗?”   “不。”维克多轻声说,“我只是怕,我现在丑陋的样子,会打扰父亲的雅兴。”   虫皇微微一怔。他面色阴晴不定,到底说:“抬头。”   维克多便缓缓直起身子。他脸上的巨大伤疤映入虫皇眼帘,果然让虫皇露出反感的目光。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抱歉,父亲,我……”   虫皇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起来:“行了,下去吧。去看看你的雌父。”   维克多悄无声息地点头,站起,离开虫皇所在的宫殿。   有其他虫子看到他如今的面孔,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可维克多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当时把脸上的疤痕弄得更丑陋一点就好了。   当天,一则由很多雌虫的话拼接起来的视频开始在战争区以外的地方流传。   看多了关于达林顿的正面宣传,突然出现一个指责达林顿政府的,雄虫们看完,走路都开始带风。   当天晚上,又有无数家庭都上演起相同的一幕。   雄虫们拿着视频告诉雌虫,你们真的觉得东十六区是天堂吗?不!失去了雄虫,这就是你们的将来!   他们兴致高昂,高谈阔论。在他们的话音之下,雌虫们或者低头不言,或者悄然对视。   同一条视频,雄虫们听到了雌虫口中的话,雌虫们则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伤疤。   这已经是达林顿政变的八个月以后了。换句话说,那些雌虫已经离开他们的“雄主”八个月。   这么漫长的时间,都无法将他们身上的伤彻底消除。不难想象,在政变之前,这些雌虫过得是什么日子。   再有,其中一个雌虫说话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孩子。雌虫一直在翻来覆去地说,达林顿应该把他的雄主还给他。但是,那个孩子的表情从头到尾都非常冷漠。听着自己雌父的话,甚至皱起了眉头。   孩子不希望雄父回来。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这样的念头从雌虫们脑海中冒出来,然后就再也无法消除。   等到虫皇兴致勃勃地询问,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发酵,应该有很多虫都看过那条视频了吧?怎么样,关于达林顿的舆论风向有没有变化。   他得到了一个让虫惊诧的答案:“没有。”   对达林顿,雄虫们依然保持着忌惮和厌恶,雌虫则依然保持着期待。   虫皇大为惊讶。最后,只能把问题归咎在“对,一定是因为关于达林顿的真实场景太少了。这可不行,还是要让维克多他们再去一次。”   说到维克多,虫皇脸上流露出有一丝厌恶。毫无疑问了,他不想看到这个儿子现在的面孔。   所以虫皇快刀斩乱麻,说:“还是让维克多带队吧。莱尔和本也算有经验了,他们一起。剩下的,再加上……”他点了几个自己亲卫队中雌虫的名字。执政官点点头,记录下来。   就这样,几只虫子如愿来了又走。走的时候,还利用达林顿政府给的神奇圆片,不留痕迹地带走了维克多的雌父。   林赛留了下来。他的任务当然不只是冒充维克多的雌父,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去接近那位据说已经让虫皇十分厌恶的执政官,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神之眼”现状的消息。   等到几只克鲁姆重新踏上东十六区,十七区已经成为了费因斯团的囊中之物。   而在看到十七区的下场之后,十八区主动选择投降。他们的地理位置太差了,别说看之前的状况,克鲁姆根本不打算对他们进行救援。哪怕真的有救援,十八区的政府认为,他们应该也支撑不到。   这种时候,及时低头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不到五十天时间,接连把两个星区纳入麾下。一时之间,尤里乌斯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在受降仪式上,雌虫穿着之前那身黑色、带着金色花纹的制服出场了。将近一年过去,衣服上的纹路更加精致,也多了很多其他设计。   他风度翩翩、姿态款款的样子,当天晚上,就传遍了整个费因斯区——也就是十六、十七、十八三个大区组成的星区。同样,也出现在费因斯团旧团员们的眼前。   丹尼尔忧心忡忡,说:“咱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情况?团长他还算团长吗?”   话音还没落呢,就被梁峰锤了脑袋。   “团长当然是团长。”梁峰说。讲完这句,他对上丹尼尔略显微妙的目光,“怎么,你有什么问题?”   丹尼尔慢吞吞:“你可是守卫军出来的。说实话,老梁,你有没有觉得其实加西亚当领袖更好?”   这话绝对不是他怀有不同想法,于是过来试探梁峰。相反,他是在正经地确认梁峰对团长的忠心。   梁峰听完,立刻皱眉,说:“团长可不希望你这么想。”   丹尼尔:“我知道他们两个关系不一样,但现在不想,难道要等七十二区都被攻下来,打进克鲁姆的之后说吗?之前就是太失策了,竟然让加西亚留守达林顿——我说,你也不帮忙盯着点。”   梁峰客观地:“你那会儿必须去黄昏星,团长当然是和你配合更合适。而且,加西亚身份特殊。”   丹尼尔眼睛眯起一点。他正要说话,耳边就传来一身哨响。星盗猛地扭过身,避开朝自己投来的东西。   等到稳下身体,他定睛一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薄薄的圆片。   这是……   丹尼尔猛地抬头。这时候,梁峰已经叫道:“团长。”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蛮久要不要写这个剧情的,毕竟我不太喜欢正派内讧,但还是觉得写出来比较符合人物逻辑_(:з」∠)_   不是大问题,很快会解决的。 第283章 星际虫族(49)   丹尼尔的下颚紧绷起来, 做出坚定姿态,看伊莱朝自己走来……   没有停顿。   星盗头子直接越过自己的下属,去一边拔起钉在墙面上的圆片。   这东西不可能对丹尼尔造成伤害, 正好拿来打断对方的话音。   他动作间,丹尼尔咽了口唾沫。   等到伊莱再转头, 丹尼尔面上的变化还没来得及收敛。   正好把下属的微表情纳入眼底,伊莱笑了, 说:“刚才不是很会说吗?”   丹尼尔重新定神。他又没有说错,有什么必要不安?   “我是说真的,”丹尼尔道, “团长,现在出去走走, 他们只会觉得费因斯属于加西亚!是, 他的确立了很大功劳。可这明明是咱们的名号, 为什么就这么归他了?”   伊莱安静地点点头, 问:“还有呢?”   丹尼尔的喉咙又有点发干了。不过, 他坚持说了下去。   “现在咱们只占领了三个区,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接下来往西面扩张的时候,由团长你出面……”   伊莱问:“还有呢?”   丹尼尔硬着头皮:“还有——”忽而意识到什么,停下来, “团长, 其实你也希望加西亚成为领袖吗?”   伊莱没说话。他把玩着手中的圆片,身体往后靠去,倚在墙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梁峰及时地插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 就要开溜。   但这会儿, 伊莱反倒开口, 问:“你和丹尼尔的想法一样吗?”   梁峰喉结滚动一下,脚步也跟着停下。他像是权衡片刻,才开口:“丹尼尔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对,最近一段时间,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丹尼尔……我想是因为他也和加西亚长官合作过,所以才能拖到现在才来试探我。”   丹尼尔听着他的评价,面皮抽动一下,忍不住道:“团长,你就给我们一个准话吧!”   伊莱问:“好。在你们看来,尤里乌斯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什么?”   丹尼尔说:“因为他那时候留在了达林顿!后面,他又去了东部战场!”   这已经是最温和的说法了。私下里,费因斯团的内部成员间,更难听的话也有。觉得尤里乌斯纯粹在利用他们,让他们做最麻烦也最没有功绩的活儿,又把一切功劳都归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样吗?”伊莱问。   丹尼尔下巴紧紧绷着,没在开口。伊莱看他片刻,再转向梁峰。   梁峰尴尬。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说:“加西亚长官是军部出身,而且他原本就是十六星区唯一一个大校,权限很高……比起我们,军雌们当然更愿意跟随他。毕竟,我们是星盗啊。”   “星盗怎么了?”丹尼尔反唇相讥,“我们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雌虫!”   “但在外界看来,我们和其他星盗没有区别。”梁峰说,“嗯,不过因为有加西亚长官来帮我们背书,舆论已经在慢慢变化了。”   丹尼尔说:“难道我们还要感谢他吗?”   梁峰不想说“是”,这实在太刺激丹尼尔了。但他也没办法否认,只好把话题绕开一点,说:“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他对雄虫的态度,和我们不一样。”   丹尼尔皱眉,说:“前几个月死的雄虫得有十多万了吧?”不少雄虫根本没办法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过程中活下来。这也不值得奇怪,毕竟他们手上原本也沾了不止一个雌虫的血。   梁峰:“对。但是,他会问清楚那些雄虫做了什么,再对他做相同的事情。嗯,可能这要更解恨一点?还有,他那个‘诉苦大会’的办法,也很能增进雌虫之间的凝聚力。”   丹尼尔没办法反驳,只好说:“我怎么忘了,你也是军雌出身。”   梁峰叹了口气,转向伊莱。   伊莱说:“行了,去干活儿吧。”   梁峰如蒙大赦,终于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丹尼尔和伊莱。伊莱绕到桌边坐下,手里依然拨弄着圆片。丹尼尔听着老大指甲在圆片上敲击的声音,越来越烦乱,问:“头儿,你也是那么想吗?”   伊莱停手,回答:“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问题。”   丹尼尔一怔。短暂思索后,他的瞳仁蓦地缩小,惊喜道:“咱们要去打十五区了吗?或者甩掉达林顿,直接单干?”   伊莱:“……”他的表情严厉了很多,“这种关头,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就自己去工地干活儿吧。”   他说的“工地”,是指仍然在建设中的、新一批接纳雌虫的“单身公寓”。   现在在工地上忙碌的,一部分是十六区的土著雌虫,还有一些则是外来的前囚犯。养好身体之后,他们取得了在达林顿的第一份工作。   伊莱另外知道的,是里面还混杂了一些雄虫少年。用尤里乌斯的话来说,这些少年虽然在耳濡目染之下,养成了对雌虫肆意指责辱骂的习惯,但他们毕竟还没亲自上手过,勉强还有被改造的机会。所以,先让他们感受一下生活的艰辛吧。   因为年纪不大,哪怕雄虫与雌虫的外表存在一定差异,也被“还在长身体”“年纪小”等理由含混过去。   对这些虫子来说,“干活儿”是一天七到八个小时,能拿工资,有休息日的工作。而伊莱这会儿让丹尼尔做的,显然不会这么简单,是指:全年无休,一天十二个小时,在劳动中好好静静脑子。   丹尼尔一凛,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分。他反思,说:“我错了。克鲁姆还在,咱们当然不能内讧。不过,还是可以潜移默化……呃,头儿,我不说了,你说。”   伊莱看他片刻,“算了,跟你是说不出什么结果。”   丹尼尔龇牙咧嘴,对这个评价很不满意。   他身前,伊莱站了起来,抛着手上的圆片,说:“总之,好好听尤里乌斯那边的安排。”   丹尼尔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好的老大。”   伊莱:“再有人说类似的话,你知道怎么办。”   丹尼尔:“……把梁峰之前的话告诉他们?”   伊莱笑了。丹尼尔看在眼里,脊背莫名发凉。他心想,还好自己没说“抽他们一顿”。否则的话,先挨抽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两只虫子的对话到底结束。当天,又出了另外一件事。   新建立的费因斯区,外域监控系统已经搭建出来。尤里乌斯接到一桩特殊的上报,说是负责巡逻的一队军雌发现了偷渡船。   听到这句话,尤里乌斯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在现在的费因斯区,竟然还有虫子这么大胆。   但在听完详细汇报之后,尤里乌斯的表情逐渐变化。   这艘船上,并不是即将被贩卖的雌奴,而是一堆雄虫虫崽。   他们之中最大的不超过五岁,更多是两岁、三岁的小虫子。有一部分被雌父陪着,还有一部分孤零零地被送到船上,好在有其他雌虫帮忙照顾。   在听汇报期间,伊莱到了他的办公室。尤里乌斯看他一眼,伊莱便走来,靠在尤里乌斯终端镜头照不到的地方。   两只虫子的手勾在一起。尤里乌斯原本烦躁的心情平静些许,为什么呢?也许因为伊莱的眼睛让他想到蓝天和大海。   他漫不经心地结束了自己的联想,才对着走紧急渠道联系自己的外域巡逻团团长说:“善待他们,不要把他们吓到。”   团长答应了。不过,尤里乌斯又补充:“我说的‘他们’,是指那艘船上的雌虫,还有要被运走的雄虫幼崽。”   伊莱听着,原本以为对面的团长要惊讶,甚至反驳。但是,对方竟然很平静地说:“当然,长官。”   虽然一直在和团长对话,但尤里乌斯还是察觉到了身边虫子的变化。   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思索之后,尤里乌斯说:“伊莱长官刚刚过来。夏团长,你和他介绍一下这些雌虫、虫崽的情况。”   伊莱眉尖快速拧起一瞬。但他还是依从尤里乌斯的意思,出现在镜头前。   巡逻团团长给他敬礼。伊莱不太习惯,不过依然回礼。   这之后,他听对方简明扼要地说起那艘船的状况。同时,对面的夏团长还展示了一些偷渡客们的状况视频。   虫崽们恐惧地缩在雌虫怀中。但在有巡逻团的成员要过去的时候,一个虫崽竟然跳了下来,挡在雌虫身前,叫道:“不许抓我雌父!”   伊莱眼皮跳了下。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反应。   须臾之后,视频结束了。按照尤里乌斯的吩咐,夏团长要去安置这些雌虫和虫崽。更具体的措施,会在后期决定。而现在——   离开镜头,尤里乌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伊莱。   他说:“我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伊莱说:“是吗?我以为你可以直接拿出一个成熟的应对方案。”   尤里乌斯笑了。他先摇头,再露出一种类似于深思的表情。伊莱看得手痒,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尤里乌斯回神。他“呀”了声,笑着和伊莱逗趣几下,才重新收敛神色,问:“伊莱,你想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特殊说明的话三更就都是第二天早晨啦。   下面的人:打起来打起来!   尤里乌斯&伊莱:贴贴=3= 第284章 星际虫族(50)   伊莱垂眼看着尤里乌斯。尤里乌斯看到, 他眼里同样露出思索的神色。   “在黑海星云的时候,”伊莱承认,“我想要杀死世界上所有的雄虫——我觉得他们都应该死。对, 直到黄昏监狱爆炸的时候,我都是这么想的。”   尤里乌斯听着, 知道这是伊莱的想法又有变化的意思。   他问:“然后呢?”   伊莱心不在焉,说:“然后, 我意识到,治理一颗星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让整个星球的雌虫听话, 比让一个团队的星盗听话困难得多。要调动起很多行业,也要让他们在思想上保持一个最基本的一致。”要自由, 不要回到雄虫的统治之下, “我发现, 其实自己还是有所欠缺的。”   尤里乌斯抬起他的手吻了吻, 说:“我看了你在十五区的表现。嗯, 你在战场上的直觉,对所有突发状况的决断……我看到的时候,也在想,换做是我, 不可能在毫无损失的情况下做到那些。”   伊莱笑了, 说:“看来以后我可以多领兵?”   尤里乌斯说:“我想,对?”在现有的费因斯区成立之后,军雌们对“这群家伙曾经是星盗”的想法已经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认为所有虫子都是珍贵的同类、伙伴。   伊莱心想, 这倒算是满足丹尼尔的心愿了。又想, 话题怎么就绕到这里?   他重新说:“你认为, 只要从小教起,这批雄虫就是有救的?”   尤里乌斯说:“他们对巡逻队的成员态度很糟,但他们对自己的雌父保持着最基本的关爱和依赖。这说明,至少‘雌虫就是低雄虫一等’的观念还没有在他们心里完全确立。对,我想试一试。”   伊莱问:“为什么?”   尤里乌斯淡淡说:“杀了所有雄虫,或者把他们留下一部分圈养,用来给单身却想要虫崽的雌虫做辅助生育。这好像更简单一点,如果处境对调一下,雄虫们应该会这么做吧?”   伊莱静静看他,听尤里乌斯又道:“但是,我不是雄虫。”   伊莱的手指微微一颤。   尤里乌斯沉思着,说:“我痛恨欺压雌虫的雄虫,厌恶把这种不平等视作理所当然的雄虫……亲爱的,你还记得段升吗?”   伊莱眉尖挑起一点,嘟囔:“你先叫我‘亲爱的’,再说到那个家伙的名字。嗯,我应该是什么反应呢?”   尤里乌斯笑了,说:“说‘爱你’。”   伊莱也跟着笑。他低头去吻尤里乌斯,两只虫子亲近了片刻,伊莱才重新抬头。   尤里乌斯的嘴唇带着一丝红润,让伊莱想到了克鲁姆果——现在是“潮声果”了——结成之前,会在果树上绽放的嫣红花瓣。他的手指又有点发痒,想在尤里乌斯的唇上摩挲。但是,尤里乌斯先开口,说:“我当时还不太明白,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和其他雄虫不一样,他很‘好’。但是,我又遇到你了。”   伊莱笑笑,说:“原来是要夸我?好,多说几句,我喜欢听。”   尤里乌斯说:“你对我的尊重,与我的相处……包括你们团里其他在一起的雌虫。我看到你,看到他们,才意识到,也许这才是段升口口声声说着,却从来没有做到的‘虫虫平等’。”   伊莱说:“听起来是个虚伪的家伙。”   尤里乌斯说:“但即便是这样,他已经比其他雄虫好很多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会有雌虫主动来找他,想要成为他的雌侍?”   伊莱说:“我觉得你的重点不是夸他。那亲爱的,赶紧切入正题吧。”   尤里乌斯:“嗯。你说,观先生和越先生有可能是来自不同的文明。我突然想到,段升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我知道段升的雄父、雌父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典型的虫族家庭。但在我们……之后,”他省略了“结婚”两个字,到现在,尤里乌斯也不觉得那算是一次婚姻了,“他从未主动联系过家里的长辈。”   这些疑点其实一直徘徊在尤里乌斯心中,到现在,总算有了被说出口的时机。   “对过往关系的冷漠是一方面。还有,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在那一年之中,段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嘴巴上一直说着‘平等’,但他的行为越来越给我一种,‘只要比其他雄虫做得好一点,我就是最好的雄虫了’的感觉。   “的确,我们那时候住的地方没有虐罚室。但是,真正平等的两个雌虫之间,不会让一只虫子承担所有的家务,不会永远是一方顺着一方,不会因为两句争论就让对方在门外待上整整一晚。更不会在这之后,还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依然在等待对方的讨好和道歉。   “哦,他后面还答应了凯尔做雌侍的要求,甚至说,自己想给所有的雌虫一个家,帮助他们摆脱被其他雄虫折磨的生活。”   伊莱说:“抱歉,打断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忍受他的?”   尤里乌斯说:“可能因为当时的环境太糟糕,所以见到一个终端发出的探照光,就觉得看到了天亮。”   伊莱嘴巴抿起一点,叹道:“真可怜。”   尤里乌斯坦然:“我也觉得。所以,我希望可以给更多雌虫带去‘正确’的平等,而不是基于雄虫超然地位的施舍。”   伊莱说:“你正在这么做。”   尤里乌斯话锋一转:“那么,那些从来没有伤害过雌虫的雄虫,也能够拥有‘平等’吗?我听说过一种论调。雄虫其实很可怜,他们虽然看起来地位超然,但也完全无法离开雌虫。如果世界上一半的雌虫消失,那七十二星区一定会全部陷入崩坏和混乱。但如果一半的雄虫消失了,雌虫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伊莱皱眉。如果说这话的是一个雄虫,他应该会直接用刀刺入对方脑袋。如果是个雌虫,他会给对方找个心理医生。但是,他面前是尤里乌斯。   所以,伊莱说:“可笑。”   尤里乌斯赞同:“我也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明明被伤害的是雌虫,每天都死在虐罚室里的是雌虫,被当做奴隶,却还要信奉一个不存在的神的还是雌虫。雄虫用这种话掩盖自己的丑陋就算了,雌虫至少不能这么说——但是,这是不是说明,想要‘平等’,雄虫要经历更多改造?”   伊莱说:“劳动,教育。你现在在做得是这两种,还有其他想法吗?”   尤里乌斯:“至少在费因斯区,维持雄虫地位的一切都已经崩塌了。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想活下来,就得乖乖听话。所以,‘其他的想法’就是‘给他们生存的紧迫’。再嚣张的雄虫,知道自己一旦朝雌虫动手,就会被带去监狱,他们都会收敛自己。”   伊莱:“他们之前的权力,造成了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为方式。”   尤里乌斯:“现在,权力被收回。我去工地上看过,那些劳作中的雄虫和雌虫也没什么不同。呃,可能他们的工作效率要低很多。但是,因为在资料上修改了他们的年龄,所以成年的雌虫往往愿意宽容他们。”   伊莱撇撇嘴,尤里乌斯:“所以,我又想到,只要不进行严密的身体检查,其实雄虫与雌虫的外貌差异,也没有那么大。嗯,我在观先生那里见过一些他们文明的文艺作品,其中的性别差异,才是难以忽略。”   伊莱听明白了一点,问:“那些雄虫虫崽,你想把他们都伪装成雌虫?”   “先这样吧。”尤里乌斯说,“在瑞斯、路易那边的第一个虫崽诞生之前,先这样吧。”   伊莱想了片刻,轻轻笑了声。   “好啊,”他说,“我倒是要就看看,如果用‘雌虫’的身份生活,‘雄虫’会有什么变化。亲爱的,你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也帮你去说服其他人吗?”   尤里乌斯说:“我希望可以用和睦的方式解决分歧。毕竟,克鲁姆还在。”   伊莱:“我是不是应该假装不知道你话里有话?”   尤里乌斯无奈。他看起来想说点什么,但伊莱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手指压在尤里乌斯唇上,说:“分歧……不存在分歧。让他们去处理文书工作吧,我是说,以你,以卡列博、安伯森的强度处理。用不了半个月,他们自己会崩溃的。这还只是三个星区的工作量,而不是整个虫族星域。”   尤里乌斯抬着头。两只虫子的眼神在半空相会,海水一样的蓝,天空一样的蓝,与黑色的宝石交缠在一起。   “好。”尤里乌斯回答。   伊莱说:“我怎么有点生气?”   尤里乌斯莫名其妙:“生气?”   伊莱:“对,你答应得也太容易了一点。”   尤里乌斯说:“嗯,因为我相信你。”   伊莱的眼皮很明显的颤动一下。他知道,当下时刻,无论自己还是尤里乌斯,都想到了一样的画面。   夜晚的研究所,黑暗寂静的长廊,把操作台照亮的幽幽光线。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用“信任”相互试探。到现在,却已经能那么放心地将一切交付了。   伊莱的表情冷酷起来,说:“不会有人影响到你。”   尤里乌斯看着他,微笑一下,“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好气哦,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   尤里乌斯:因为是你→_→   伊莱:……哼哼。 第285章 星际虫族(51)   偷渡船的事情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尤里乌斯在现有的费因斯高层之间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在他已经和伊莱通过气的情况下,“把部分雄虫幼崽的资料性别修改为雌虫”的做法在所有虫子中通过。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成为巡逻团处理这种事情的惯例。   那以后, 费因斯区迎来了一段时间的休整。   尤里乌斯说到做到。他开始对着习惯自由、最多听老大的话的星盗们布置工作,理由都是现成的。接管十七、十八两个区的过程中, 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了。什么?星盗们不愿意?   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想不到“这是一场权力的争斗”,星盗们至少怀有一颗希望雌虫们过得更好的心。所以, 他们私底下会感叹辛苦,实际上,还是在认真完成各种任务。   就是真的太累, 太麻烦了。   “什么时候再开战”的声音越来越大,丹尼尔经常听在耳中。他算是脑子相对灵活的一个, 原本正在因为“老大说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战争, 都会由他负责带兵”而高兴, 看到当下的局面, 又不禁皱起眉头。   不争气!   丹尼尔颇为不快地想。   权力由拳头决定,却不能被拳头保留。如若不然,雄虫是怎么走到现在的?想要让虫子们发自内心的信服,就要让他们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而这不是嘴巴上说说就能做到的, 必须有专业的分析, 有对各种情况深入的了解。如果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虫子发号施令,那无疑是灾难。   所以,丹尼尔坚定地认为, 无论老大是怎么从加西亚那里抢到工作的, 己方都应该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 把现有的东西牢牢捏在手中。   可是——   “十五区到底什么时候打?”   “听说了吗, 十三区内乱了。有虫子猜,他们想成为下一个十八区。”   “我只是填错了一个数字!一个!结果后续的所有数字都是由他计算出来的!我要疯掉了。”   丹尼尔额角的青筋开始突突。他想把这群“不争气”的家伙骂一顿,可还没站起来呢,只是抬起头,就听到“嘎嘣”一声。   他的脖子也因为连日的文书工作变得僵硬起来。   一瞬间,丹尼尔忍不住想:如果我不是在办公室里,而是在战场上,该有多……打住,不能这么想!   ……   ……   留在克鲁姆的林赛偶尔会传来消息。不过,主要是报平安。   他现在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作为一名被遗忘的“雌侍”,他住在皇宫深处。按照一般情况,完全没办法和执政官见面。   倒是能用圆片偷溜出去。但是,执政官算是少见的有一定脑子的雄虫了。林赛很确定,自己一旦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比起挑拨执政官与虫皇的关系,让执政官引起克鲁姆的混乱……更有可能的,是执政官告诉虫皇,有一个不安于室的雌虫在他的皇宫当中。到时候,他自己是不会死,但任务显然就失败了。   林赛只能等待时机。   等待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虽然严格地防备着雌侍们与其他雄虫接触,但虫皇本虫不觉得自己需要受到限制。哪怕他后宫中虫子们的存活率极低,哪怕是林赛还在天门星是见过的最残暴的雄虫也没办法和他相比。但在数十年的统治中,还是有不下于三位数的雌虫常年留在皇宫里。   林赛在和他们接触。   里面有一些雌虫,与他的雌父是同样的年纪。也有一些雌虫,让林赛想到一个弟弟,甚至……一个孩子。虫皇后宫里年纪最小的雌虫才十二岁,他对皇帝的召唤充满恐惧。林赛听说,他上一次承宠的时候整个下半身都血肉模糊了。也就是医疗技术发达,他才能重新下地。   林赛听着他们的名字,来历。慢慢的,传递给达林顿的信息中心,多了很多其他星区的情况。   他勤勤恳恳地打探,没有一天选择放松。   外间的新闻不会主动飘入皇宫,达林顿倒是一直给他新的消息。   比如,在星盗们的万众期待之中,与十五区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星盗们作为前锋,军雌们则拱卫在后。所有虫子齐心协力,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一开始就在“投降”与“坚持到底”之间挣扎的十五区守军。   虫心一旦涣散了,就难以聚集。二十五天之后,费因斯区扩大了四分之一。   在新的地盘上,一场狂欢正在进行。   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星盗们打开美酒庆祝。一片欢腾之中,伊莱端着酒杯,问身侧的丹尼尔:“你知道尤里乌斯麾下的军雌们胜利之后都在做什么吗?”   丹尼尔沉默片刻,说:“加西亚严禁他们在特殊时期喝酒。所以,虽然也有晚会,但只有一些食物,还有一起唱他们的军歌。”   歌词得到了一定的修改,所有对雄虫的夸耀都改成对雌虫。   伊莱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丹尼尔的确明白他的意思了:星盗们可以成为一把刺入战场的尖刀,但仅此而已。这不是某种对费因斯团的贬低,而是客观事实。哪怕是丹尼尔自己,想到军雌们这个时候已经在分派任务,将新的队伍送到外域巡逻团,他都有点头皮发麻。   他们日复一日做着高度重复的工作,像是一个机器里的螺丝钉。散漫的星盗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但是,正是因为螺丝钉们的存在,机器才可以平稳运行,星盗们也可以在这个大框架下快乐地庆祝。   但丹尼尔还是说:“老大,你一点不甘心都没有吗?”   伊莱笑了:“我会成为解放雌虫道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会直接刺入虫皇的心脏——”   他的嗓音、神色有一点细微的变化。丹尼尔很确定,这就是从前还在黑海星云的时候,每次确立目标,老大都会有的“兴奋”。   这种“兴奋”,被隐藏在伊莱·费因斯锋利英俊的外表之下,只在他微微露出的尖牙、收缩的瞳仁之中透出一些。他像是一个披上彬彬有礼的外皮,游走在虫群之中,却依然危险的兵器。   现在,这个兵器找到了最适合持有他的虫。尤里乌斯·加西亚一贯的冷静克制,让他能够将伊莱、将所有星盗放在最合适的战场上,一起取得雌虫们终将拥有的美好明天。   丹尼尔在这一瞬间释然了。他大笑,说:“头儿,鱼西湍堆那我们能不能不每天被关在办公室里改表格,做文件了?你不知道,大伙儿被憋得多难受啊!”   伊莱削了他一眼,说:“难受什么?尤里乌斯之前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会先崩溃的。你们也没分担多少,就好好干活儿吧。”   “……”这一瞬间,丹尼尔产生了一种鲜明的“有了老婆忘了兄弟的虫就是这样吗”的感觉。   星盗之间的宴会进行了一天一夜。而在第二天天亮,原本正在香甜睡梦中的雌虫们,被一阵敲门的巨大响动惊醒。   雌虫们险些以为是十五区残余的雄虫势力卷土重来了。他们纷纷抄起武器一跃而起,然后,就看到了死鱼眼靠在门口的丹尼尔。   星盗们松一口气,骂:“丹尼尔,你做什么!”   丹尼尔心想:呵呵,你们以为我很想来吗?要叫醒你们这群混账,我要比你们起得更早!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用“头儿和加西亚都比我早起四个小时”来自我安慰,同时臭着脸,说:“做什么?这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勤劳的星盗们竟然还是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星盗们侧耳去听。没错,是军雌们早训时喊号子的声音。   他们试着爬起来,未果,说:“就让我们再休息一下吧!”   丹尼尔问:“哪怕这是把未来的世界拱手让给加西亚和他带领的军雌?”   一个星盗低声嘟囔:“我听他们说,要取消‘军雌’的称号,以后都用‘军虫’来代称。”   丹尼尔的眼皮跳了跳。他想到了那些被放进幼儿园的雄虫幼崽,还有在工地上搬砖的雄虫少年……回头一看,星盗们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丹尼尔深吸了一口气,拔出配枪。   星盗们一跃而起:“醒了,哈哈,醒了!”   丹尼尔皮笑肉不笑,把配枪又塞回腰套里。   有了在十七、十八区的经验,十五区的过渡,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大批雄虫在战争打响的时刻就选择出逃,尤里乌斯也不着急。除非逃去不存在文明痕迹的宇宙深处,否则的话,他们仅仅是多活了几天而已。   而在他们多活的日子当中,每一天,这些雄虫们都要心惊胆战,沉浸在会被拉出去处死的恐惧之中,倒是终于体会了雌虫们之前的处境。   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新的战争,也提上了议程。   不过这时候,费因斯区众虫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第一只由两个雌虫的生殖细胞培养出的虫崽,在实验室中诞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作为一个兵器,其实我还有另外的用处哦→_→   尤里乌斯:……(紧绷) 第286章 星际虫族(52)   一群虫子凑在保温箱前, 小心翼翼地看着睡在其中的虫崽。   那只崽子实在太小了。柔软的一团,蜷缩着身体,侧躺在箱内的垫子上。随着呼吸, 身体有细微的起伏。   “这是……”   面对这么一只崽子,素来大大咧咧的星盗们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 “咱们大侄子?”   “这不是废话。”   “大侄子,真可爱, 嘿嘿。”   “是雌虫崽儿?”   “也是废话。瑞斯不是解释过了吗,雌虫与雌虫的结合只能诞生出同样的虫崽。”   “哎,真可爱。赶紧长大, 叔叔带你去玩。”   “他要怎么叫虫啊?两边都是‘雌父’,没有区分吗?”   “呃, 可以直接叫名字?”   距离虫崽不远的地方, 星盗们的话题开始跑偏。   他们兴致勃勃地提议着, 又实在心动于可以在没有雄虫的情况下, 拥有自己的孩子。一时之间, 许多星盗看彼此的眼神开始变化。没记错的话,第二批雌虫夫夫志愿者招募就要开始了,以他们和研究所成员的关系,前一次没抢到名额, 这次总该有机会吧?   雌虫们开始跃跃欲试。这时候, 负责照顾虫崽的护士过来了。   一群星盗眼看着护士打开保温箱,调整了一下虫崽的姿势。又记录了一些数据,这才重新把崽儿的保温箱阖上。   他们的目光始终追着护士, 一直到护士离开。   羡慕啊。   这技术, 什么时候能推广呢?   关注这个问题的, 不只是在场的雌虫们。   虫崽出生一个月, 可以被从保温箱里抱出来,像寻常小孩一样被两个父亲带回家中照料之后,一场新闻发布会召开了。   作为政治首脑,尤里乌斯和这场新闻发布会的主题有些不搭。但是,他不仅参加了这场发布会,还在一切之初宣布,未来的费因斯区,每一对相爱的雌虫都有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之所以只是“可能”,是因为技术尚在进一步开发阶段,暂时做不到大规模铺开。所以新一批的双雌生育机会,将在所有报名的雌虫夫夫中抽取。而雌虫夫夫们需要提交部分资料,证明自己有给虫崽一个温暖、快乐的家庭的能力。   消息传出,所有区一起震动!   费因斯区当然是狂欢。别看新一批的名额只有小三位数,但加西亚长官明确说了,研究团队未来的课题方向就是对技术的大范围应用。所以,哪怕他们现在没有机会,但过上五年、十年,总能等到机会。   像星盗之间那样,相熟的雌虫们开始打量彼此的情况越来越多。就连远在农业星的观澜和越无虞,都感受到虫子们之间氛围的变化。   观澜说:“真是……具有活力。”   越无虞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有很多新的家庭出现吧?真好。”   他的话音最先是轻快的。但在音节落下之后,他快速地看了观澜一眼。   这一眼之中,越无虞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里面多了克制、忍耐……还有更多的,更加隐晦的感情。   按理来说,观澜是不应该察觉的。但是,他们相处的日子实在太久。更别说,观澜已经对越无虞状态的不同,怀有疑虑颇长时候。   他终于抓住一丝重点。   什么意思?羡慕这些虫子要有家庭?   观澜略一思索,忽然之间,福至心灵。   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无虞自己不可能和任何生灵组成家庭吗?   这个念头一起,观澜的情绪瞬间淡了下去。   他毫不怀疑,和自己一同走过的这些岁月,越无虞一定是快乐的。再有,能看到三千世界的不同风景,是很多生灵愿意去一切来换取的事情。   但是,有没有一个瞬间,越无虞后悔了?   他明明可以留在银湾,成为所有兽人的统治者。或者抛开权力,幸福快乐,自由自在地度过一生。   与另一个兽人,或者人类在一起。   观澜脑海里有了模糊的画面。越无虞身侧热热闹闹,而自己形影单只,开着一家或许人流如织,或许清冷寂寥的店。他们的人生在某一段时间短暂地产生交集,而后又头也不回地朝着没有对方的方向奔去——   龙族的眉尖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观澜明确地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这是越无虞希望的,他也不希望对方抱着勉强的心情,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语气依然是平缓的,说:“无虞,那你呢?”   越无虞一怔:“我?”   观澜抬头看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拥有‘家庭’的?——不要骗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有在想,也许只是自己看错了。   但是,越无虞的神色骤然变化,以一种慌乱无措的表情,看着观澜。   “我、我……”   观澜心平气和:“不要骗我。无虞,你好好想一想,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吧。我们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而我希望,接下来的时候,我们也都是快活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越无虞面前消失了。   越无虞看着观澜离开的地方,久久无言,心神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动荡之中。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舔了舔嘴唇,拿起观澜刚才喝过果茶的杯子,快速、放肆地吻了吻杯子边缘。   ……   ……   在费因斯团吞并了十五区,并且在那之后久久没有新动作的时候,他们曾抱有“也许那群星盗的能力就到这里。他们会成立一个小国家,也会接纳很多逃过去的雌虫。可是更广阔的星域,依旧归属于祖神后裔”的念头。   但现在,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   雌虫!那些该死的雌虫!   虫皇震怒。他身上的肥肉颤抖着,压得作为座椅的雌虫们苦不堪言。但没有一只雌虫敢在这个时候塌下身体,他们依然在苦苦支撑。   “我要启动‘神之眼’!没错,把那些雌虫变成灰烬!”   他不会再犹豫了!这明明是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能被拖延到现在?就算对面也有“神之眼”,但是,他们难道能攻击克鲁姆吗?   最多是损失几个星区。与祖神的意义直接被动摇相比,虫皇觉得,这是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结果。   对此,执政官表示:“陛下,今天的您也是英明神武。不过,要启动‘神之眼’,可能存在一些问题。”   虫皇不耐烦道:“什么?”   “之前您要求过,要把所有‘神之眼’的权限封锁。达林顿上,那位加文少将被控制的事情实在太蹊跷,加上那群星盗几次劫狱时的情况,我们怀疑,一旦‘神之眼’被重新启动,可能反倒便宜了他们……”   执政官嘴巴上应着,心中却抱着其他心思。   林赛到底还是找到了与他“偶遇”的机会。在这里,又不得不提一句他现在与维克多·克鲁姆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貌。同样的灰色长发,被一根皮筋束起。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可只要是认识维克多的虫子,见到现在的林赛,都会知道,这只雌虫是维克多的父亲。   执政官也不例外。   作为一只权势、地位样样不缺的雄虫,他并未把目光停留在林赛身上。不止如此,执政官甚至称得上目不斜视。   在虫皇身边这么多年,他清楚地知道,虽然陛下早就厌倦了这些年老色衰的雌虫,但一旦他们与其他虫子接触,等待“其他虫子”的,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别的不说,之前他收到东十六区朝其他星区开战的消息,匆匆赶来皇宫的时候,虫皇已经表示过对他“出现太快”的不喜。   所以,停下来和那只雌虫说话?他又不是疯了!   奈何执政官想要避开,林赛却不想放过他。   林赛展现出了十足的紧张,忐忑,以及冲动。   没错,冲动。   他就像是每一个担忧自己孩子的雌虫,在维克多·克鲁姆失去与政治中心的联系之后,日日夜夜都牵挂着对方。以至于在一个绝对不应该的地点,对一个绝对不应该的虫子,说出一句:“大人,你知道维克多现在的情况吗?”   执政官面皮紧绷着,回答:“不知道。”   他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那只雌虫竟然又开始自言自语。   “不知道?我的维克多,你难道真的已经……啊。”像是终于意识到了执政官还在面前,林赛夸张地捂住嘴巴,后退一步,要从执政官面前离开。   执政官看着他跑远。   远去的同时,还有一句:“我怎么能和他说话?我要坚持到维克多回来。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维克多的状况!”   执政官:“……”   他觉得那个雌虫已经疯了。尤其是在看到几十米外,雌虫再度停下,嘴巴里依然喃喃说着什么的时候。   一个疯虫子的话,没必要放在心上。   不过,“被陛下厌弃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是恋爱的季节了(各种意义上~) 第287章 星际虫族(53)   “那难道就什么都不做, 眼看着一个个星区朝他们挥起白旗?”   虫皇阴冷地问。   执政官回答:“嗯——”   声音出口的一刻,他就意识到,糟糕了。   自己想得实在是太投入, 以至于忘记现在是什么场合。   虫皇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如果是其他时候,执政官可能从对方面孔上解读出不同的东西。可现在,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疯掉的雌虫对自己说的话。陛下厌恶他,这种情况下,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执政官没有怀疑林赛在挑拨离间。惯性思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就是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虫子之一,他很清楚, 维克多的身份是和他那些雌虫兄弟有一些不同的。也正因此, 在外出探查达林顿情况的时候, 他会是那个小队的头领。这意味着一件事, 同样是不受控的雌虫, 在陛下看来,维克多要相对“受控”一点。   虫皇或许真的会给他泄露一些东西。而维克多,又会把其中一部分内容转告给他的母亲。   冷汗从执政官的背脊滑落。他前所未有地庆幸,面对皇帝的时候, 自己必须深深地弯下腰。这给了他机会, 让他能够掩饰自己的表情。   “原来我的执政官是这么想的。”虫皇幽幽地说。   “不!”认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之后,执政官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   他绞尽脑汁, 思绪分作数条线。打消陛下对自己的负面情绪?进贡什么东西会有用呢, 总之不会是一场胜利。而这个时候, 除了胜利之外, 执政官也说不出虫皇还可能被什么打动。   美貌的雌虫?更加强悍的武器?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流转,同一时间,他还在和虫皇分析局势,“我们要揭露,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对,失去了祖神的祝福,他们怎么可能拥有健康的孩子——啊!”   虫皇厌烦,一脚踹了过去。他所处的位置比执政官要高,这一下子,就直接踹在了执政官下腹上。   执政官的脸色瞬间扭曲了。因为疼痛,也是因为愤怒。   他很想说:陛下,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并不是那些卑贱的雌虫。   但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躺在地面上、剧痛袭来的时刻,他强烈的担心“我以后还能拥有虫崽吗”的时候,执政官突然记起来,皇帝陛下的两个雄虫子嗣里,已经有一只成年了。   执政官的思绪忽然前所未有地通彻。   如果虫皇无法改变对他的感情,那他……可否改变坐在皇位上的那只虫子呢?   ……   ……   在费因斯区沉浸在欢乐当中,其他区纷纷眼红,并且眼看就要出现下一波虫口动荡的时候,克鲁姆深处,局势悄然发生着改变。   这样的改变,是哪怕林赛也不知道的。还是那句话,作为“年老色衰”的雌虫,他距离虫皇还是太远了。前庭的消息,不会流传到后宫。他只能在与雌虫们的唠嗑中,零零碎碎的搜集线索。   比如,其中一只虫子说:“这段时间,来到宫里的新虫子好像变少了。”   其他雌虫都沉默了。在他们听来,同伴的意思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虫皇在临幸时也愈发粗暴。那些雌虫没有坚持到后宫,而是已经死了。   在一群表情暗淡的雌虫之中,林赛的神色跟着变得难看。   后面,有虫子邀请他去花园里转一转,散散心,林赛婉拒了,说自己的心情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其他虫子很理解地看他。他的心情怎么能好呢?如果战争真的到了那么紧张的程度,维克多却始终不出现,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那只有着与他雌父类似外貌,只是更加年轻、英俊的雌虫,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们没有自作主张地去“安慰”林赛,而是给他空间和时间,让他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   双方告别。在雌虫们离开之后,林赛的表情一点点发生变化。那些悲痛、忧虑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要去看看。   林赛心想。   他有圆片,不会被前庭的虫子发现。   来到这里,原本就是想要救下更多的雌虫。可如果他连近在咫尺的受伤雌虫都不理不顾,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他用手指在圆片上描摹出一个图案,随后便坚定地往前。   穿过后宫的栋栋建筑,眼前的景象,却有点出乎林赛的意料。   他看到了雄虫。多到出乎意料的雄虫。   林赛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很难从那些虫子的对话中分辨出他们的身份。他干脆不理睬,简单地穿过他们,进入虫皇所在的宫殿。   根据维克多之前的介绍,一般情况下,虫皇会在一天之中抽出短暂时间来“议政”。这发生在宫殿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是他生活、玩乐的地方。   在前面没看到虫皇,林赛深吸一口气,往后走去。   作为一个前警察,他看过很多鲜血淋漓的场面。林赛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即便有再多雌虫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他依然要沉稳应对。杀了一个虫皇,并不能直接结束克鲁姆家族的统治。虽然雄虫的出生率很低,但在庞大的后宫数量下,各种亲王其实并不少。   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出乎林赛的意料。   甚至让林赛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到虫皇躺在床上,身边有很多医疗仪器。那具身体依然肥硕、令虫作呕。但是,他又好像的的确确消瘦了些。   林赛疑心自己看错了。这个时候,执政官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他又给虫皇带来一个坏消息:“十三区宣布他们已经加入费因斯区,并且和那群星盗一前一后,朝十四区开战了!”   林赛很确定,在虫皇看不见的角度,执政官的唇角是勾起来的。   而这种类似于“愉快”的感觉,在很快又有一只虫子进来,直接报告,说十四区已经投降了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与之相对的,是不远处的床上,虫皇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林赛觉得,对方可能很快就要被自己的手下们气死了。   “废物,”虫皇愤怒,但他的嗓音都是嘶哑的,“一群废物!”   执政官添油加醋:“是啊,不知道帝国上下还有多少像这样的蛀虫!也许十四区的投降会给他们敲响警钟,与其成为俘虏,不如和十三区一样,直接举起星盗的旗帜。他们一定已经在蠢蠢欲动了,按照这个速度,过不了几个月,克鲁姆就……”   “闭嘴!”虫皇抄起手边的一个仪器,就朝执政官砸了过去。   执政官没有避开,径自挨了这一下。   而这一下,让他的唇角微微下撇,露出一个近乎可以被称为“冷笑”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呢?”执政官缓缓开口,“根据消息,十三区之所以这么干脆地反叛,是因为他们的前任大校……就是那个和尤里乌斯·加西亚在十六区的地位相同的雌虫,他唯一的孩子,被征召入陛下的后宫,并且没有活过两个小时吧。”   虫皇的表情已经变得狰狞了起来。这个时候,执政官鞠了个躬,离开了。   目睹了全程的林赛深感遗憾:我到底错过了多少?还有,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拿一个果盘。   他愉快地把刚才那一幕的录影打包,发给尤里乌斯。   只是在想到执政官口中的雌虫时,林赛的表情还是沉静下来。   说到底,只要雄虫们给雌虫一些微不足道的甜头,他们就能够和无数祖辈一样,忍受被雄虫欺压、折磨的生活了。   可雄虫们连这点甜头都不愿意给出。他们要压榨干净雌虫的每一丝血肉,然后,终于迎来了想要活下去的雌虫们的报复。   ……   ……   从越无虞给农业部的雌虫说起新的种植方式开始,观澜眼中,雌虫们未来的命运已经截然不同。   他们还将遇到很多困难,其中甚至包含一些内部纷争。但是,雌虫们都能以一种还算圆满的姿态,走到最后。   对观澜而言,这也意味着,自己终于可以进入“养老”阶段。   他原本以为,在没有遇到下一个可以带给越无虞提升的世界之前,自己都能优哉游哉地过下去。   谁能想到,又出了“其实无虞也想体会不同的生活”的意外呢。   “唉……”   龙族泡在灵湖之中,新的刷鳞机勤勉地工作着。原本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可这会儿,观澜的心思却被各种烦躁充满。   他翻了个身,相对更加柔软、细密的腹部鳞片朝上。对于尊贵的龙神来说,这个姿势实在有点放纵了。但是,观澜觉得,自己也的确是可以放纵一回的。   他听到了脚步声。   越无虞可以自由进出他的芥子空间。但是,那么多天过去了,他到现在才进来。   观澜收敛了自己的神识。他觉得没必要多看,无虞会有什么答案,他已经很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你不清楚→_→ 第288章 星际虫族(54)   越无虞在灵湖旁边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华贵壮美的生灵。   金色的鳞片,在光色之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长久看着,他近乎有些晕眩。还是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 越无虞才静下心来。   观澜听到他说:“澜哥,我想明白了。”   龙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头。   越无虞的眼皮垂下一点。与观澜想象中的“不舍之中带着一点雀跃”不同,当下, 越无虞其实并不乐观。   那天,他听到观澜的话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澜哥难道是看出来我的想法了吗?他还说, 希望以后的日子都是快活的。   越无虞的确很快活。他难得没那么克制,去吻了观澜用过的杯子。狼族青年嗅到了诱人的果香, 夹杂着一点花香, 还有观澜身上的甘暖香气。像是因为天长日久地吃着甜食, 那点甜味已经渗透进观澜身体。而这样的改变, 是他带给观澜的。   真是让人快乐的想法。   他几乎想要立刻追上前去了。但是, 关键时刻,越无虞脑海中竟然再冒出了新的想法。   自己真的没有理解错吗?澜哥的话,真的只是一种矜持的暗示,而不是——警告?   念头出来的瞬间, 越无虞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他开始进退两难。一方面, 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往前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也许要被抛弃了。   极致的喜悦与忧虑交织在一起,绊住了越无虞的脚步。以至于他到底没有追上前去, 而是直到现在, 才终于出现。   “我不想离开你。”越无虞先用一句话, 奠定了自己接下来整段内容的完整基调。   观澜心想:还挺嘴甜。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 全然不知道,因自己的态度,越无虞的表情一瞬间就灰暗许多。   但狼族青年还是说了下去:“澜哥,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我最放松,也最快乐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可是每一天,我都依然有新鲜感。我期待见到你,期待能让你高兴。可我能做的又太少了,有没有我,对你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他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灵湖当中,金色的影子翻卷着。有灵液落在岸边,其中一部分是朝着越无虞的方向来的,只是在溅上他之前,就被观澜为他撑起的护体灵气挡住了。   硕大的龙头缓缓升起,影子落在越无虞身上。   越无虞抬头看他,一如一个凡尘中的生灵,去凝望自己无比尊崇的神明。   他满怀喜悦和忧伤地想:我是那样的喜爱你。可这样的喜爱,对你来说,是否已经是一种亵渎呢?   这样的可能性,让越无虞开始战栗。可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越无虞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他继续说:“我一直很庆幸,你喜欢吃甜点,喜欢喝各种文明里的不同饮品,喜欢刷鳞片,”讲着讲着,莞尔,“真的是很可爱的喜好。”   观澜原本正在想:嗯?难道是我之前想错了,无虞一点离开我的意思都没有?——而后,就听到这一句。   停留在灵湖中的爪子有点发麻、发痒。龙君很想去戳一戳狼族青年的脑袋,告诉他:不要去评价一个“长辈”“可爱”!   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长辈”的形象只会离他更远。所以观澜克制住,从外表来看,依然显得强大、矜贵。   越无虞叹道:“我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但是,即便没有我,你也依然可以拥有这些。”   观澜忍了又忍,到底抬起了尊贵的龙爪。   但他没有朝越无虞动手,而是把爪子搭在了岸上。   越无虞见状,微笑一下,干脆盘腿坐了下来。   就坐在观澜的爪子旁边。还悄悄摸摸地靠近,在观澜的爪子上摸了一下。   观澜的表情变幻莫测。也就是现在是龙形,才没有那样明显。   眼看越无虞似是陷入愁绪,他说:“你既然不想离开,那又为什么不高兴?”   同一时间,越无虞说:“我和你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停顿。   观澜却已经听清楚了他的话。龙君看看自己的爪子,再看看越无虞,对这个“距离太远”充满了疑问。但越无虞既然这么说了,他犹豫一下,还是化作人形,出现在越无虞面前。   考虑越无虞这会儿坐着,观澜便也没从水中出来。   越无虞能看到粼粼湖水中的金色龙尾。与之相对的,是已经呈现出人身,手臂放在岸上,与自己那么接近的观澜。   他模模糊糊地想:啊,就像是人鱼。   他当然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观澜都与这种危险、好斗的种族没有关系。但是,至少他们有着一样的、可以将人蛊惑的美丽外表。   越无虞的确有些沉沦了。他的手指蜷曲着,失神地望着观澜。还是观澜等了半天,没等到越无虞的下半句话,于是主动从水中抬起袖子——修真法袍,完全没有被湖水打湿——在越无虞面前晃动一下。   “你明明离我很近。”观澜客观地说。   然后,他看到越无虞的喉结滚动一下。   “澜哥,”越无虞轻轻地,抱着一种“难道我真的要打破现在的美好吗”的态度,割裂又难过地开口,“你刚才说,我想不想离开……但是,只要你不希望我走,我就不会走。相反,如果你想走,我是不是没有任何方法能留下你?”   观澜不解,说:“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无虞咬了咬牙,说:“嗯,那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会再找一个人,或者一只虫子、一只妖怪,代替我吗?”   又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了。这一回,观澜彻底从水中出来,坐在越无虞身边。   他失魂落魄地等待着观澜的答案。而观澜说:“无虞,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告诉我?”   说:“即便到那时候,我真的遇到了其他人,那也是新的旅途了。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代替’你。”   说:“是因为修炼的压力太大,让你想到这些了吗?小可怜。”   说着,他又要抬手,去摸摸自己心里后辈、弟弟的脑袋。   可这一回,越无虞别开了头。   观澜的手落空了。   他表情变化。拧起的眉尖,微微张开的嘴唇,一切都被越无虞看在眼里。越无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无数感情在他心头冲突交织。观澜是那么明亮、那么强大的生灵,与他相比,自己完全——   “这就是……我说的‘距离’。”越无虞说,“我不会再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任何人,都比不上你。”   观澜看他片刻,说:“那就追上我吧。”   越无虞没有说话。   观澜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你拥有和我一样的寿命……哦,你比我年轻一点。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许是我先离你而去。”   越无虞皱眉,说:“不会。”   观澜笑笑。他的手还是落在了越无虞发间,纵容地说:“嗯,不会。”   越无虞微微侧过头,仔细感受着观澜的抚摸。   他的耳朵又露出来了。毛茸茸,热乎乎,是和观澜鳞片截然不同的触感。   越无虞的心情一点点平息,心想,至少我的耳朵,他是非常喜欢。   那其他的呢?   他同样毛茸茸的尾巴,毛茸茸的身体,还有……他。   观澜眼看着越无虞的神色再度变化。   青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而观澜的手还在他耳朵上。他问观澜:“澜哥,你之前说,我是不是想要组建家庭了。不,我现在并没有要一个孩子的计划。但是,我的确有喜欢的,想要一直和他走下去的人。   “其实维持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我好像又越来越贪心。如果今天不说出来,下一次机会,又不知道在哪里。所以……   “澜哥,我喜欢你。   “不,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瞳仁中全部是观澜的身影。   越无虞原本觉得,这一刻会很难,或许还会让自己丧失面对观澜的勇气。但事实上,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开始觉得:对,哪怕澜哥拒绝我,也没有关系。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已经是让别的生灵望尘莫及的事情。   ……不,还是有关系。   他的耳朵垂下来,软趴趴、可怜兮兮地搭在头顶。整个小狼都透出一种“我一定会被拒绝,我为什么要那么说”的气质。   观澜原本被越无虞的话音弄懵。喜欢?爱?无虞在说什么?——是掌心的触感唤醒他,让他记起,自己还摸着人家的脑袋。   观澜缓缓放下手。   然后见越无虞就连脑袋都低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无师自通的澜哥吃软不吃硬…… 第289章 星际虫族(55)   柔和的水波轻轻拍在岸上, 混合着灵气的清风从一龙一狼面上抚过。   观澜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一些反应的。但他又完完全全哑然,直到越无虞说:“抱歉。”   观澜眼神晃动, 重复:“抱歉?”   狼族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抬头, 说:“我不应该——”   他已经很尽力地维持情绪了。可观澜的反应,还是让越无虞的嗓音越来越低。   他心头泛起难以抑制的后悔。如果没有之前的“尝试”, 至少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观澜身边。不像现在,观澜知道了他竟然怀有那样的心思,他还能接受自己留下吗?   眼看越无虞身上的灵气都开始躁动、紊乱, 观澜:“打住。无虞,不管你在担心什么, 我都没有那么想。”   越无虞反倒怔忡:“澜哥?”   “我是没有想到。”观澜想了想, 尽量把自己的态度展露出来, “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的态度太过于平和、坦然。落在越无虞眼中, 他瞬间就相信了观澜的话。同时, 不知道自己应该为此高兴还是烦忧。   越无虞最终决定收敛心神,专注于当下。   “我没有想过原因。”他报以同样的诚恳,“好像不知不觉中,我对你的感情就来到这一步了。”   观澜侧过头, 似是沉思:“因为我救了你?”   越无虞先摇头, 再点头。   “一定不只是因为这个。但是,如果我没有落去那个星球,也就不会遇到你。所以, 答案也可以是‘是’?”   观澜不说话了, 越无虞却像是打开了思路, 又说:“在你身边, 和你一起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爱上你的原因。   “我们一起见证了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你对任何一个与你无关的人都能不求回报的帮助。我一直觉得,如果魂灵有颜色,那你的三魂七魄都一定是闪闪发光的金,和你的鳞片一样,出现在我眼前,就把我完全照亮。   “但如果只是这样,我可能会崇拜你,尊敬你。对,我现在也对你抱着这样的感情。但是,我不会混淆这些和‘喜欢’。   “澜哥,我认识的你,不单单是尤里乌斯、岁星他们眼里的拥有强大力量、特殊能力的‘观先生’‘观老板’。我们已经在一起太多年了,我见过你笑着的、生气的,所有的样子。强大的你让我仰望,这样的你才让我亲近。   “有些时候,也感觉到你并不高兴。我总会想,如果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好在我还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越无虞扯起唇角,终于能够笑一笑:“应该有很多人,或者是其他种族的生灵和你说过这些吧?”他一直都记得,观澜说过,与自己相比,他的生命太漫长。而这么好的澜哥,当然也会收获无数喜爱。   越无虞是这么笃信的。偏偏,观澜说:“没有。”   越无虞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没人喜欢过我。”观澜淡淡说,“三十三重天上,所有的人、龙,还有其他妖族,都觉得我应该早点死。”   越无虞的瞳仁蓦地缩小。   观澜纠正自己的看法:“不,他们说过,我不能死。一旦死了,后果会比我活着的时候更加严重。所以,他们带着对我的厌恶、警惕,煎熬地在我身边,装出一副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样子。我相信了,相信了那么多年。”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还有,你说错了。”半晌,观澜再把眼睛睁开,“我不是‘不求回报’,知道他们的命运能被更改,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越无虞:“澜哥——”   观澜:“我还没和你说过之前的事情吧?无虞,你要听吗。”   越无虞看着他。   他看到了观澜脸上的笑意,同时知道,此时此刻,观澜的心情绝对不像他表现出的这样轻松。   不,澜哥原本就不轻松。越无虞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事情,在观澜心中压抑了太久。而现在,他终于有了接触观澜内心的时机。   他不可能拒绝。越无虞说:“告诉我。”   观澜就说:“你早就知道了,我们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是看到其他生灵的命运。”   越无虞点头。   观澜说:“这种能力存在限制。准确地说,是能看到比自己修为更低的生灵的命运。如果对方的修为更高,看到的就只会是一些残影。”   越无虞听着,觉得也很好理解。   观澜:“我出生的时候,整个三十三重天都震动了。不夸张,因为那会儿紫霞来贺,灵气如云……我在这样的环境下降生,然后,按照规矩,族里的长老也看了我。   “他看不到。无虞,所以我一直都说,不要觉得你修炼的速度太慢。你已经足够好了,是我太有天分。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族中,就没有一条龙都看到我的完整命数。   “他看到了魔气漫天,整个三十三重天都被浸染。   “一条魔龙在其中穿梭,撕碎了它见到的一切……”   随着观澜的话音,越无虞像是被拖入他口中描述的场景。   他已经知道,三十三重天近乎代表着修真文明的最高点。如果连那里都沦陷了,所有的小世界恐怕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他的心情有一瞬的紧绷。紧接着,越无虞联想到:“他们觉得那条魔龙是你?”   观澜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娓娓道来:“所有去祝贺我降生的人都震惊了。在他们的反复要求之下,所有龙族都来看了我一眼。他们有的只看到我年少时的样子,这些不算。有的看到我长成,还有的,同样看到了魔气,还有徘徊在魔气中的那条龙。   “与那些见到我长成的龙族对比,他们彻底确信,魔龙就是我。然后,他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要怎么处理我?直接将我杀了吗?   “不,三十三重天是一个存在轮回的地方,死去的生灵不是真正死亡,而是会被重新孕育,出生,只是没有之前的记忆。如果我就这么横死,那用不了多久,我就又要出生了。到时候,凶性会被积累,终于到一个他们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所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   “在场有一个人类修士,算是他们那边修为最高的一个。龙族散漫,人修却有很多清规戒律。如果在魔龙年幼时就对他施以影响,也许……嗯,他们不觉得能‘改变’我,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延缓我毁灭三十三重天。   “那个人修,就是我的师父。他抱着‘以身镇魔’的想法接下了这个任务,带着对我的警惕和厌恶,教导我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他和师叔的对话。我才知道,竟然是这样。   “我以为的亲族和睦,是假的。我以为的师门融洽,是假的。我以为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他们恨我,怕我,偏偏又不能杀掉我,只能眼睁睁地看我和他们亲近。然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我知道他们的所有图谋了。   “那个时候,他们很害怕。无虞,我的师父、朋友,包括父母,都是真的觉得,我要因此入魔了。我还听到有人在说,原来就是他们防备魔龙的措施,造就了魔龙的诞生。由此可见,命数真是不可更改。”   “怎么可能!”越无虞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地反驳,“明明可以!”   观澜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越无虞的耳朵又立了起来,为观澜不平:“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抱着好心对你!后来又反过来拿这点责怪你!明明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知道。”观澜再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比前面真心太多。   越无虞看在眼中,稍稍安心。   他又说:“你都离开了——世界毁灭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之中,满满都是对观澜的回护。   观澜笑意扩大许多:“无虞,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虽然我知道这些道理,但是从别人嘴巴里听说这些,感觉的确不错。”   越无虞说:“是他们的有眼无珠。咱们后面认识的那些人,阮棠,宋西洲,舒尧……不管是谁,听到这些,都会这么说的。”   观澜说:“但他们和你不一样。”   越无虞眨眼,心想,的确不一样。我是狼,他们是人。   观澜促狭,提醒他:“他们不‘喜欢’我。”   越无虞:“他们——啊,澜哥。”   “你应该早点和我说这些。”观澜一手撑着下巴,放松地、懒洋洋地看他,“然后,我就可以早一点换一种目光看你,早一点开始考虑,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越无虞听着,心脏又有点怦怦跳动。   他的头脑有点晕眩,想:为什么话题一下子跳转到这边?   又想,澜哥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好看……   观澜看着狼族青年抖动的耳朵,心头的所有沉闷、压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听越无虞紧张、郑重地问:“澜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观澜回答:“对,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无虞,让我看看你表现出‘爱’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然后,我就知道我会不会一样‘爱’你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在距离观澜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面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唰”得变成了红色。然后,上面的温度再也没有减下。   观澜唇角勾起一些,心想:这么害羞?那我还是晚一点告诉你,其实我就是你的“糖糖”。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和小狼:日久生情   沈总和兰兰:日久生情   (确信)   ps.转眼又到周末了……那么明天+后天还是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开始写更新。 第290章 星际虫族(56)   有农业星上的虫子留意到, 观先生和越先生之间的氛围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化。   这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不过更多虫子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外界的局势上。   执政官对虫皇的话,虽然带有“早点气死虫皇, 把自己能够掌控的年轻雄虫推上位,并且夺取更大权力”的意思, 但他的说法并没有错。   东部星域剩下的星区早就陷入动荡,越来越多的雌虫选择倒戈。他们主动举起费因斯团的旗帜, 光明正大地欢迎起加西亚长官的到来。   位置稍远的北部、南部,包括西部,明面上的局势倒是还算安稳。他们距离费因斯区太远, 与克鲁姆的距离都要更近。一旦出现异动,比尤里乌斯·加西亚和他麾下军队来得更早的, 很可能是虫皇的亲卫队。   不过, 即便是在这些区, 也不断有虫子往东逃去。   已婚的雌虫想要摆脱雄虫, 未婚的雌虫则希望一劳永逸地逃离被匹配的命运。越来越多的雌虫离开了, 雄虫们对此愤怒,又无可奈何。   的确有一些雌虫被抓了回来,但还有更多雌虫逃脱。即便是被抓回来的雌虫,也可能会引起第二波暴动。   这种情形中, 克鲁姆的异常状况被彻彻底底地忽略。   一部分是因为各地的混乱, 另一部分,则在于执政官在有意遮掩情报。   民众对祖神的信仰,是克鲁姆家族统治的根基, 也是剩下星区还能维持表面安稳的基础。一旦被虫子们得知, 祖神的后裔竟然开始相互残杀, 在费因斯团的炮火抵达之前, 执政官就要被愤怒的雄虫撕碎。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虫皇的身体状况,并且继续在两个雄虫皇子之间左右为难。   年长的雄虫已经十九岁,年少的不过八岁。   虽然执政官第一次冒出异样心思的时候,考虑到的是大皇子已经成年,完全有资格继承帝位。可是,当虫皇已经动弹不得的时候,执政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如果一定要挑选,当然还是更年幼的那个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林赛没有再挑拨。不过,关于克鲁姆的消息,被他源源不断地传到尤里乌斯的终端上。   沉溺于权力斗争中的雄虫们暂且放下外界的消息。他们依然有底气,毕竟信仰祖神的虫子依然占据多数,再说,神之眼只是被封锁,并非再也没有启动的机会。   只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执政官想。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伊莱说,“再说‘这是加西亚帝国,而不是费因斯帝国’,就来不及了。让费因斯区停留在现在的大小吧,十二区以后的地方,可以有一个新的名字。还有,趁着还有时间,设计一面新的旗帜。”   随着东十三区、十四区同样加入,处于尤里乌斯控制下的星区达到整整六个,占据所有星区的十二分之一。虽然纵观全局,这依然只是大蛋糕上的一个角落。不过,以现有的状况来看,伊莱认为,让这个“角落”扩大到当下的两倍,甚至三倍规格,也是近几个月的事情。   “否则的话,”伊莱唇角扯起一点,露出一个略显放肆,同时绝非玩笑的表情,“我恐怕要统计不过来,有多少虫子明里暗里地来找星盗们,暗示他们,他们才应该是一切功劳的获取者。”   好在虫子们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一遭。对于这些试探,没听明白的就算了。听明白的,无一不想起之前的文书对于,纷纷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   事情迅速传到伊莱耳中。伊莱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新的星区中,有雌虫怀揣着野心,想要挑动起星盗们与军雌之间的矛盾,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他冷笑连连。转过头,却也明白,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才有了前面对尤里乌斯的话。伊莱把自己的态度清楚地摆在尤里乌斯面前:按照咱们谈过的,我绝不打算染指权力。费因斯可以成为新帝国的发祥地,却绝对不可以成为帝国之名。   尤里乌斯看向自己的伴侣,目光深深。   他没有正面回答伊莱的话,而是先打开终端,告诉安伯森,让他把自己之后的一场会见推后二十分钟。这之后,才转向伊莱,说:“帝国……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成为皇帝。”   话音入耳,伊莱神色骤变。   从恨铁不成钢,到沉吟,再到恍然。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不会随便把权力交到其他虫子手里,哪怕那个虫子是安伯森、卡列博,甚至是我。”在这点上,伊莱还是了解尤里乌斯的。以此为基础,他问:“你想做什么?回到皇帝出现之前,部落文明中的长老议事时代吗?”   “也许是一个新的时代。”尤里乌斯心平气和地说,“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克鲁姆的血脉在传承几千年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   伊莱撇撇嘴,一脸不屑一顾。尤里乌斯看在眼里,笑一笑,说:“即便是雄虫,也不是都像皇宫里那位虫皇陛下一样愚蠢。”   伊莱客观了些:“那个执政官倒是稍微有点脑子。”   尤里乌斯:“而且,如果知道这个决定,那些促使你来找我的虫子应该也会高兴。”   伊莱安静片刻,问:“雌虫也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一块铁板,有没有觉得失望?”   “没有。”尤里乌斯回答,“我只是不希望雌虫变得和雄虫一样残忍暴虐。但是,我并没有觉得雌虫就是‘一块铁板’。”   早在他还在东部战区的时候,尤里乌斯就知道,哪怕被封锁了上升空间,在有限的天花板下,雌虫们依然存在着竞争。   为了权力,财产,军功。   可悲的是,那个时候,这一切都只是他们匹配到一个好一点的“雄主”的筹码。不像现在,雌虫们是真正为自己而活了。   确定尤里乌斯对待这一切真的非常通透、坦然,伊莱笑了:“这就好——二十分钟,有点多余了吧?”   距离尤里乌斯给安伯森发出消息,到他们再度达成一致,满打满算,也只过了三分钟。   “是吗,”尤里乌斯松了松自己的领带,身体朝后靠了一点,语调都在这一刻变得放松许多,“我以为你来找我,可能还有一点其他事情要做。”   伊莱:“……那可能就有点不够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走上前去。看了尤里乌斯片刻后,金发的雌虫伸手,将椅子上的伴侣抱起,放在桌面上。   尤里乌斯全程笑着看他的动作,说:“如果你多留下一段时间,我可以让安伯森把推后的时间再拉长——呀。”说到后半句,伊莱的唇恰好落上他的脖颈。犬齿在上面微微用力,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伊莱直起身子端详,确定那个印子恰好能被尤里乌斯的领子遮挡。   他随口说:“加西亚长官,不要忘记,我也是有很多工作要忙的。”   虽然没有正式的授衔仪式,但从负责事务的范围来说,伊莱算是现在费因斯区的军部总司令,负责练兵、新武器试验等等一系列事情。   “让丹尼尔多做一些。”尤里乌斯说,“那些雌虫能找到星盗,不是偶然。”   伊莱想了想,笑了:“对。他惹过的事情,他负责到底。不过,长官,你也可以开始放出信号,适当多挑一些虫子,来帮你一起分担了。唔,看起来以后每天都能多睡一两个小时。”   “这就是新制度的必要性。”尤里乌斯微微笑一下,“分散的权力,可以很大程度上提升工作效率。”   “也可能让虫子们在同一件事情上争执不下。”   尤里乌斯:“……”他知道这话是对的。但是,伊莱真的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吗?   他想和伊莱争论,又被伊莱堵住唇舌。   刚从新闻上认识伊莱的虫子们,已经很少想到他“星盗头子”的身份。可作为最亲近的一个,尤里乌斯依然能感受到伊莱身上的硝烟气息。   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开始酥麻,因伊莱透露出的危险,以及自己掌控了这份危险的想法而战栗。   “亲爱的。”尤里乌斯听到伊莱沙哑的嗓音,“放心,我不会和你争执……”   “你当然要和我争执。”尤里乌斯低低地笑了,“伊莱,无论是你是我,都不可能做对所有决定。在认为我有错的时候,说出来。如果我已经到了听不进其他虫子的话的地步,推翻我。”   “……”伊莱微笑一下,“好吧,你说得对。不过,有点煞风景。”   尤里乌斯大笑。在其他虫子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来都是冷静又淡然的。可这一刻,他眉眼中飞扬的神采落在伊莱眼中,甚至胜过了从窗口照进的光辉。   他蓦地再度往前,将尤里乌斯紧密地扣在自己怀中,再用唇舌将怀中的伴侣寸寸侵占。   他听到了尤里乌斯的笑声,喘息声。最后,化作一句:“亲爱的——要到时间了。”   伊莱用他的肩膀磨牙。尤里乌斯又笑了,手指埋进金色的、光辉闪闪的发丝之间,亲昵地去吻伊莱的面颊,低声说:“等我回来。”   伊莱纠正:“替你批剩下的文件,直到你回来。”   尤里乌斯眨眨眼睛,直起身体,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这会儿再看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前面的半个小时之中,他经历了多少与自己伴侣的欢愉。   “不。‘等我’的时候,你是快乐的。”尤里乌斯说,“我的总司令,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段休息的时间了,好好享受吧。”   伊莱看他滑下桌面。像是要走了,可临走之前,到底再凑来吻了吻自己。   他叹了口气:“真想让你永远留下。”   尤里乌斯:“我也想。所以,在我改变主意,决定去当皇帝之前,把新的制度确立下来吧。古代的长老议会一定不适用于当下,至少我们不能仅仅凭借年龄来决定谁有资格说话。但是,我们又要靠什么来决定话语权呢?……好好想想,我们都想想,再见。”   安伯森在外面敲门了,尤里乌斯到底从伊莱身边离开。   他现在要做的,是去与十四区原有的政府成员接洽。与死了孩子、一心一意报复的十三区首脑不同,十四区的雌虫想要的明显更多。   就像是之前说的,尤里乌斯对同类身上展现出的野心十分乐见。但是,他不喜欢看不清形势,在雌虫们仅仅迈出第一步时,就迫不及待挑动内乱的蠢货。拖延的这三十分钟,就当是一个下马威吧。 第291章 星际虫族(57)   绝大多数虫子都不会知道加西亚长官在与十四区首脑的会面中发生了什么。但是, 既“相爱的雌虫可以报名参加下一阶段的虫崽培育计划”之后,又有一个新的消息席卷了整个虫族文明。   尤里乌斯·加西亚宣布,接下来, 费因斯区将不会再扩张。   消息传入执政官耳中,他有短暂惊喜。但之后, 他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 那些雌虫不可能轻易停下脚步。   仔细一问,嗯,原来意思是“接下来新攻占的星区, 会有新的名字”。   “雌虫!该死的雌虫!”   这一瞬间,执政官与还有行动能力时的虫皇产生了共鸣。   他面色沉沉地去找皇子们了。不能再拖延下去, 必须尽可能快地做出决定。   在执政官还在路上的时候, 被他列为“备选项”的大皇子, 正面对着一个他很熟悉, 但是绝对不会想到的客人。   林赛依然顶着维克多雌父的面容, 面上透露出的,也依然是对自己儿子处境的焦虑。   他哀求大皇子,请他务必帮自己探听维克多的消息。大皇子烦不胜烦,不过, 他倒是和执政官一样, 把林赛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厌烦是真的,警惕心还真没有。又鉴于虫皇虽然躺在床上, 奄奄一息, 却毕竟没有死。所以, 大皇子能做的只有尽量从林赛身边绕开, 生怕触碰到他。   他的动作,给了林赛可乘之机。   林赛看着他,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他问大皇子:“你也和他一样吗?维克多是你的弟弟!”   大皇子厌烦:“一个雌虫,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嗯?你说的‘他’是谁?”   林赛却不说话了。他冷笑着看着大皇子,过了会儿,飘然离去。   “你会是下一个的,他不会容忍……”大皇子只听到这两句话飘了过来。他正摸不着头脑,就遇到了来找自己的执政官。   对执政官,大皇子倒是足够客气。两边打了招呼,作为寒暄的一部分,执政官询问,大皇子怎么一副烦恼的样子。大皇子听着,便说了自己之前遇到维克多雌父的事情。   “多半是死了。要我说,他应该希望事情是这样。”大皇子说,“不然的话,就只有可能是投敌。如果父皇的身体还好着,知道这件事,会杀了他的。”   执政官随口说:“尊敬的殿下,不要在乎那个疯虫子。他之前也找到过我,但是,只要不理会,他就会自己离开了。”   大皇子一顿,重复:“找到过你?”   执政官听着对方的语气,心头一紧。   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吗?他开始回想自己前面的话。没有,自己绝对没有吐露出一丝一毫“那个疯虫子让我意识到,在陛下眼里,我是一个威胁。所以,我对陛下……”那么,大皇子这会儿的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执政官的神色有了变化,大皇子同样。   他记起林赛刚才说的“他”,又紧接着联想到,“下一个”又是什么意思?如果那个疯虫子说的“他”真的是指执政官,他不会放过自己——   执政官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说:“对,就在不久之前。”   大皇子心想,父皇突如其来的病,同样在不久之前。   两只雄虫怀揣着不同想法,本应远去的林赛则捏着圆片,在一旁观看。   等到雄虫们分开,他看着两个方向中脚步同样越来越快的虫子,自言自语:“谁会是知道怎么打开‘神之眼’权限的那个呢?左边、右边……唔,还是再看看。”   ……   ……   战争在继续。   虫族掌控的星域并不是一个“十”字。虽然过去一段时间,费因斯区的推进始终是由东往西。但是,在费因斯区的南北方向,同样各自有星区存在。   这些星区,和东十二区一样,都是雌虫们下一步扩张时的目标。   在尤里乌斯原本的判断中,对下一步扩张目标的选择至关重要。   虽然克鲁姆的消息依然对外封锁,但他知道虫皇即将死去。而一旦新皇登位,“神之眼”恐怕会被迅速重启。到时候,他们会尽力抢占权限,可那是一件风险太大,不容有错的任务。尤里乌斯认为,己方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那么,接下来,他们是选择着重农业发展的南六区,还是以虫口众多闻名的北十七区,或者存有一个刚开始开发的资源矿的东十二区……   他把这个问题搬到明面上讨论。是辅助自己决定,同时,也是进一步了解诸位新加入的雌虫的做事风格。   会议进行到一半儿,林赛的新消息来了。   尤里乌斯看了安伯森一眼。安伯森会意,在加西亚长官去确认来自克鲁姆的新消息的这段时间,他会记录下会场上的一切。   没有后顾之忧,尤里乌斯打开了林赛发来的简讯。   没错,只是简讯,而不是视频。   内容也非常简明扼要,只有三句话。   第一,执政官和大皇子彼此想要除掉另一方,现在双双身死。   第二,年幼的小皇子也受到牵连,被大皇子一并除去。   第三,林赛有些尴尬地自辩。这种结果,绝非他有意为之。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惊讶。只是一场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挑拨,怎么就把局面变成现在这样?   尤里乌斯的表情变化了一会儿,难得地出现了放空。   那以后,他的理智又开始强迫他思索。林赛并不知道执政官对虫皇做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虫皇的细胞活性被破坏了。哪怕有最好的医疗仪器,他也没办法换掉全身的细胞,只能勉勉强强吊命,并且意识清醒地等待死亡——清醒的时间不会太久,他的脑细胞同样在被损耗。   那接下来呢?克鲁姆会发生什么?   按照法律来看,官员们应该去找旁支的克鲁姆雄虫来继位。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总结一下,至少短时间里,克鲁姆不会有一个能主事的虫子了。   这是机会。   误打误撞,降临在雌虫们面前的绝佳机会!   在尤里乌斯思索的时候,桌面上的讨论慢慢停了下来。   抱有三方观点的虫子原本各执一词:有大量食物储备,他们才有战略撤退之后卷土重来的机会……这里的“食物储备”可以被直接换成“军队”和“武器”。说得都很有道理,但现在,他们听尤里乌斯说:“克鲁姆一片混乱,星区各自为政,我们却能集合整整六个区的力量。所以,我们要直接朝着三个方向扩张。”   这话出来,就像是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一部分雌虫沉默了,但也有一部分开始反驳。从“谁也不知道克鲁姆的混乱还会持续多久”开始,到“同时开战,对现在的费因斯区来说风险太大”。尤里乌斯照旧很认真地听着,最后说:“表决吧。”   安伯森有点意外:加西亚长官明显是受到了刚刚消息的影响。哪怕不好透露我们在克鲁姆有间谍的情况,至少也……   他闭上嘴巴,没有多说。桌面上的雌虫们则怀抱着不同心情,先后举起了手。   伊莱自然是站在尤里乌斯一边,其他虫子则各有各的反应。   “一共十二票,”尤里乌斯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五票弃权,四票同时开战,两票东十二区,一票南六区。说说原因。”   到这里,会议主题已经有所偏离。不过,除了伊莱之外,暂时没有虫子留意到这点。或者,即便留意到,他们也仅仅是觉得:这是加西亚在确认自己的权威吗?表决之前,明明已经说过一遍原因了。   南六区和东十二区的投票虫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思路。同时开战的几只虫子,则先后看了看伊莱。   伊莱摊手,简要说:“我遵从加西亚长官。”   这不是完全的实话。但是,是最适合试探出剩下两只虫子想法的话。   在他之后,剩下两只虫子也开口了。一个重复了伊莱的说法,另一个迟疑一下,才说:“我相信,加西亚长官应该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在这场会议刚开始的时候,长官你的态度与现在并不相同。”   伊莱补充:“我也是这个意思。”   另一只虫子:“……”想跟上一句,不过,没来得及。   尤里乌斯:“也就是说,真实的意见一共是六票。余下的虫子今天选择了放弃,希望以后不会。好,进入下一个议题。”   他说得太从容,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虫子们才彻底琢磨清楚他的意思。   加西亚是真的打算通过票数决定,而不是由他直接拍板?那么,如果投票出来的结果和他所想的不同呢?   几个雌虫的视线短暂对在一起。当下,他们还不至于形成什么背后的联盟。但是,加西亚刚才展现出的态度,让他们很想试探一下。   接下来的议题中,这份态度被若有若无地展现出来。   雌虫们在几个比较无伤大雅的地方“反对”了尤里乌斯——他们也清楚,雌虫们仍然在需要团结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搞事情就是纯粹犯蠢,没看十四区那个首脑压根没资格出现在桌上吗?但是,加西亚的做法,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发现尤里乌斯竟然真的让步了之后,会议桌上,雌虫们的眼神开始闪烁。   加西亚想做什么?真的会有虫子把到手的权力放出来吗?   有一部分雌虫在这里的想法是“是”,另一部分则选择“不是”,并且放任自己的思路往更深处去。   然后,他们记起自己从各种地方了解到的尤里乌斯的过往。   客观上说,他并不是一个需要反抗的雌虫。   星网上,那些与段升有关的消息已经被庞大的新信息淹没了。但是,只要有心,还是很好找到。   尤里乌斯有一段比绝大多数雌虫都要“幸福美满”的婚姻,有无数雌虫望尘莫及的权力。降临在他身上的压迫太少,他甚至不需要对雄主弯下膝盖。可是,同样是他,选择救下自己被伤害的下属,带领所有雌虫走上如今的道路。   几只想到这里的雌虫只觉得面上一阵烧灼。他们明白过来了,会做出前面那些事的尤里乌斯·加西亚,原本就不可能是一个独`裁者。他想要的,从头到尾,仅仅是属于雌虫的光明未来。在这个过程中,雌虫们需要的是“正确”,而不是纯粹的“服从”。   尤里乌斯的神色再没有发生变化。倒是伊莱,他的目光从一个个雌虫脸上扫过,将他们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部纳入眼中。而后,才慢慢靠回自己的椅子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紫薯馅儿的汤圆真好吃啊……(晚饭吃了,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第292章 星际虫族(58)   想要取得皇位继承权, 最基本的要求,当然是来自克鲁姆的血脉。而后,就是上一任陛下的青眼了。   在东部军队开始朝三方同时进发的时候, 克鲁姆的皇宫内,雄虫们上演着一出出勾心斗角。   在林赛看来, 这些表现甚至有些低劣了。他近乎是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一切录制下来。   等到三个新区成立, 虫皇基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雄虫之中终于决选出了胜利者。   那是一个中年雄虫。在一代代雌虫血脉的冲刷下,他与虫皇的模样已经很不相似了。但是, 他坐在虫皇的病床旁边的时候,又真的显得很情真意切, 用一种悲伤的态度望着床上的虫子, 说:“我尊敬的、崇高的兄长, 你竟然就这样要离我们而去了……放心, 我一定会召集军队, 击退那些可恶的雌虫。”   虫皇这会儿已经说不了话。他百分之七十的细胞都遭到破坏,哪怕有医疗仪器维持,现在的他,都更像是一摊躺在床上的烂肉, 看不出半点从前的模样。   面对继承者, 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继承者耐心地把虫皇的终端推过去,上面有一个近期制作的小程序。将程序打开,里面是虫族文字的基础音节。可以根据虫皇眨眼、嘴巴扯动的一系列微表情, 捕捉他的反应, 并且在其中做出选择, 拼凑出他想要说的话。   现在, 虫皇说:“为什么是你?我的孩子们呢?”   别说林赛,就连继承者也被逗笑了。不过,他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只是一瞬间,继承者就恢复了悲伤与愤愤不平,告诉虫皇,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被之前的执政官杀了。不过没关系,执政官也已经变成了一堆血水。   这个消息明显给了虫皇极大刺激。他眼皮一翻,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继承者明显没想到这样的发展。他赶忙叫来医生,让对方查看虫皇的情况。目睹全程,林赛撇了撇嘴巴,“蠢货,废物,不知道先把你要的答案问出来吗?”   可惜的是,他也没办法出面给对方提醒。林赛只能看着虫皇在一串儿抢救之后勉强恢复了意志,只是比前面状态更加糟糕。   这时候,继承者也不敢耽搁了,连忙问:“兄长!告诉我,‘神之眼’要怎么启动?那些反叛者组建的新区中已经没有雄虫存在,我们要直接将他们处决,以免夜长梦多!”   虫皇听着这话,眼睛一点点睁大。   继承者抬起下巴,踌躇满志:“余下的雌虫会被这次行动震慑,再也不敢违背雄虫们的意愿!我已经想好了,历史书上,会把这段时期的动荡记载成‘神罚之日’。罪孽的雌虫全部都会被‘神之眼’蒸发,只有顺从的雌虫才有资格活下来,继续侍奉祖神在现世的化神。”   说到激动处,他猛地凑近虫皇。   然后迅速直起身体。   没办法,哪怕医生们再尽力维护,作为一个垂死之虫,虫皇身上的气味还是实在太不好闻了。继承者已经用了很大努力,才没有在那扑鼻的腐烂味道下吐出来。   他尽量放缓呼吸,好让自己从那一瞬间的可怕恶臭中脱离。表情倒是还算真挚,说:“兄长,告诉我……”   在他的话音之下,虫皇艰难地发出着声音,通过终端上的程序,慢慢地拼凑成完整的字句。   继承者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全然不知道,同一时间,有一只雌虫与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当天,尤里乌斯就收到了来自克鲁姆的汇报。   在封锁“神之眼”的时候,克鲁姆方采用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上讲根本无从解开的程序。而启动那个程序的唯一钥匙,就是某个虫子的生物信息。   不是虫皇。他再傲慢,也能从加文的情况中窥见不对。所以,被选中的,是一个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被想到的虫子。   “我认得他。”林赛说,“也是一个虫皇后宫中的雌虫。现在,我就在他的住处。”   准确地说,对方就在他身侧。两只雌虫的手臂碰在一起,后者正不安地看着林赛。   就在刚刚,一队虫皇亲卫队的成员过来了。他们在雌虫的住处大肆翻找,直到确认雌虫不在,这才从屋内走出。整个过程,让雌虫的心脏狂跳,满脑子可怖联想:难道是我的雌父、兄长投向东边那群正在闹的雌虫了?陛下无法忍受,所以要杀了我?   正想着,他被林赛展示在镜头当中。   雌虫后知后觉:对!维克多的雌父也很不对劲啊,他现在在和谁说话?为什么在亲卫队到来之前,他就找到自己。而且,亲卫队来的时候,表现出的样子,就好像没看到他。   雌虫的大脑被这些问题攻占。同一时间,新成立的冬霜区内,尤里乌斯也不得不叹一句:“真是好方法。”   如果不是林赛就在克鲁姆,并且紧盯着虫皇,亲眼看到虫皇说出答案,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把“神之眼”整个系统的解锁权限放在了一只被所有雄虫忽略的雌虫身上?恐怕等到起义军打进克鲁姆的那天,他们依然会用“常识”去判断,先把虫皇抓住,再把所有姓克鲁姆的雄虫抓住……一般来说,第二步刚刚展开,“神之眼”启动程序的尝试次数就要被用完。   到时候,整个武器系统会成为悬在所有雌虫头顶上的剑。他们知道,有这样一种超能武器存在。知道,在长久的无法维护之后,武器可能会出现问题。又知道,自己没办法去启动、维修它。   林赛说:“长官,现在要怎么办?”   尤里乌斯说:“嗯,你让他过来。”   林赛稍微往旁边让了一点,好让雌虫出现在镜头前。   外间的奔跑声还在继续,亲卫队的成员们依然在找寻。虽然有维克多、红头发那样直接叛逃的雌虫,但也有现在亲卫队的成员们这样,为了信仰,为了保护自己仍然在后宫中的雌父,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留下来的雌虫。   尤里乌斯温和地说:“你好。这段时间,也许你曾经在新闻上见过我。”   雌虫近乎头晕目眩。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看到传说中的叛军领袖!   尤里乌斯说:“我曾经听法兰克林说起你。他说,你对我们的行动非常关注……哦,”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安伯森刚刚查找到的资料,“三个月前,你的雌虫兄长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很遗憾的是,你的雌父在那之前被捕了,现在还在北十一区的监狱里。”   雌虫听着尤里乌斯的话,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荒诞的梦里。   直到最后一句,他才猛地被拉入现实,说:“怎么会!”   尤里乌斯态度冷静。他没有上来就告诉雌虫,他们需要他的帮助,所以雌虫最好跟随林赛——现在是“法兰克林”了——一起离开,抵达新成立的冬霜区。相反,尤里乌斯先说了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才继续道:“北十一区在我们下一个阶段的进攻目标之内。”   雌虫说:“请一定要救出我的雌父!”   尤里乌斯说:“我们会尽力。”   雌虫不说话了。他脸上有痛苦,思念,还有决然。   “我也很想加入你们。”他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尤里乌斯温和地说:“所有想要反抗克鲁姆家族统治的雌虫,都是我们的伙伴。无论身在何处,我们的心都在一起。”   “谢谢。”雌虫说,“谢谢。法兰克林已经是你们的成员了,对不对?他是不是还有任务,必须留在这里……”   林赛适时地说:“我的任务周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有同伴来接替我。”   这句话后,雌虫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尤里乌斯和林赛看在眼中,再对视一眼。   不只是林赛。这段时间,尤里乌斯还看了终端电子屏上亮起的一张张面孔。他们正在采用最近新出现的方式,举手投票表决。   是否要让那个雌虫知道他负有的重大意义?——席位上的十二只雌虫,十一只已经表态。除了态度鲜明的几个之外,还有一些认为,林赛怎么判断,他们就怎么判断。毕竟,林赛是对那个雌虫了解最深的存在。   除此之外,小屏幕上,伊莱还举起一块牌子。   “十二个虫子太容易平票了,”伊莱也是现在才想到这点,“这次有林赛补充票数,以后就不一定了。需要调整席位数量。”   尤里乌斯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了过去,说:“到时候,你可以和法兰克林一起回来。”   雌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抵达,将给整个战局带去多大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时间也是……(躺平   去煮粉了www! 第293章 星际虫族(59)   那个被随机选中、成为“神之眼”钥匙的雌虫消失了。   亲卫队近乎将整个皇宫翻转过来, 却依然找不到他。   消息传回继承者耳中,他志得意满的神色中出现一丝裂痕。   雄虫阴郁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雌虫。他想做点什么来发泄怒气,但理论上讲, 这些雌虫属于还没死掉的虫皇。而在虫皇还没压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自己都最好谨言慎行, 不要招惹无谓的麻烦。   所以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问:“你确定?”   “确定的, 尊敬的大人……”雌虫的头更低了,近乎是匍匐在地面上。   继承者克制住怒意,扭头就走。   他要去问问虫皇, 他们还有没有办法。   过程暂且不提。总之,继承者得到了一个让他勉强满意的答案。   至于“那只虫子是怎么离开的”, 在一番调查之后, 克鲁姆方决定把一切当成巧合。   因担心雌父、担心兄长, 被选为钥匙的雌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众虫面前露面了。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住处, 每日默默垂泪。饮食方面, 完全依靠营养棒解决。这就给了林赛机会,让他炮制出一些“证据”,好让亲卫队成员们推断出:雌虫已经离开至少五到六天。   至于他是怎么走的,也很好想见。不久之后, 一段录像出现在继承者眼前, 正是起义军进攻的画面。其中带队的雌虫,就是那个“钥匙”有同一个雌父的哥哥。   一切都显得让虫愤懑,却又的确不带更多阴谋。   继承者深吸一口气, 自我安慰:即便他已经去了起义军的地盘, 那群低贱的雌虫也不知道他就是“钥匙”。我只要再等一段时间, 让新的“钥匙”长成。   他启动了和科学院的连线, 看着画面中漂浮在营养液里的生命体。   准确地说,那并非是什么“生命”。只是一颗眼球,一截手臂,以及其他进行身份验证时需要的部位。   这就是虫皇提供的方法了。用提前采集到的细胞,克隆出一只雌虫。虽然浪费时间,但算是不得已时最后的方法。   看了片刻之后,继承者扭过头,重新和亲卫队强调,要他们一定加紧巡逻,再也不能出现类似的错误。   因皇宫目前复杂局势而逃过一劫的队长冷汗涔涔,思来想去,决定把“其实又有一个雌虫失踪了”的话咽进肚子里。   不止如此。队长甚至在想,自己是否也可以效仿维克多,去往传说中的雌虫天堂。   ……   ……   转眼,已经是黄昏监狱爆炸的十六个月后。   在虫族的历法中,一年由十八个月构成。传说中,每个月,都有祖神的祝福降临在某个幸运的星区。当月,那个星区的雄虫虫崽出生率会远远高出其他地方。   这样的轮回以四年为一个周期。至于政治中心、不属于七十二星区中任何一个的克鲁姆,则不论何时,都处于祖神光辉的照耀之下。   哪怕是在起义军占据了帝国三分之一星域的当下,雄虫们依然怀揣着这样的信念。   只是,随着一个个星区的失去,越来越多雌虫的消失,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不便利……再坚定的信念,都还是开始动摇。   他们不是祖神的宠儿吗?为什么会经历眼下的一切。   祖神怎么能坐视雌虫那么肆意妄为?难道不应该用“神之眼”扫平一切,让生活回到从前。   无数雄虫向克鲁姆发出请愿。最初,他们满怀期待。到后面,这样的期待中夹杂了愤懑。   眼看就连雄虫们也要从支持者变成反对者,克鲁姆终于动了。   时隔将近一年,他们再度联络上了神之眼!   确认进入神之眼启动程序的当天,老虫皇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新虫皇意气风发,站在台前,发表登基演说。   在短暂地对老虫皇的悼词之后,他迅速切入正题。   “我知道,过去的一年中,所有雄虫兄弟,还有依然信仰着祖神的雌虫们,都是怀揣着怎样愤怒的心情,看着叛军践踏我们的星域、伤害我们的兄弟。他们对雄虫犯下了滔天罪行,而这一切,会在今天终止!   “祖神不会放过他们,‘神罚’终究要降临!尤里乌斯·加西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投降,带领你麾下的所有雌虫重新臣服在祖神脚下。我们会网开一面,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新虫皇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谁都知道,他这会儿说的“活下去”,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尤里乌斯的每次演讲都不单单会在他们控制下的星域播放,而是会出在所有星区一样。新虫皇的发言,也落入费因斯区,还有另外三个新区的雌虫们耳中。   雌虫们态度各异。担忧的,不屑一顾的,还有当场就要加入军队,向克鲁姆进攻的。但是,唯独没有雌虫流露出恐惧。   虽然加入四区的时间长短不一,但雌虫们的感受非常一致: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活着”。   没有随时随地会挥落的鞭子,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对祖神蒙昧的信仰一点点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维护当下生活的决心。   他们绝不会回到过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至少在那一刻,他们仍然是自由的。   与雌虫们的坚毅不同,听到新虫皇的话,留在西部,包括北埔、南部剩余星区的雄虫,则在期待“神之眼”的降临。   “为什么还要给那些雌虫时间?就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看着那些地方化为灰烬!”   “那里可有两百多颗农业星呢。听说他们还捣鼓出了什么新的种植方式,让产量大幅度提高。真被‘神之眼’弄没了,岂不是有点可惜?”   “还是要把那些雌虫抓回来,让他们用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来忏悔罪行。”   “哈哈,你是等不及要成为他们的‘忏悔’对象了吧?”   “还说我呢。你家的雌侍是不是也跑得没几个了?”   “……”凑在一起讲话的雄虫脸色一黑,不再开口。   在雄虫们的期待中,新区雌虫们紧锣密鼓的备战中,虫皇给反抗军划定的“投降”时间,终于过去了。   尤里乌斯·加西亚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也许他已经逃走了。”镜头之下,虫皇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好吧,雌虫们,到了你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候——启动!”   按照之前的安排,最后两个字,就是打开“神之眼”的号令。   至于被反抗军控制的十六区神之眼,在新虫皇看来,那原本就不是威胁。   一旦对方有所行动,他就会在那颗神之眼启动的同时,在同样的轨道上,发射同样的武器。到时候,两颗神之眼碰撞,无疑会给那片星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不过,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新虫皇冷酷地想。   他可不是优柔寡断,总是捏住手里那点东西不放手的老虫皇。如果之前在位的是他,早在十六区落入那只雌虫手中的时候,达林顿就要迎来超能武器的洗礼了。   雄虫端起一杯酒,细细品尝。   他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同时,视线紧紧落在架设在几个边缘星的摄像头画面上。   根据计算,只需要十二分钟时间,第一颗神之眼就要爆炸了。   他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缓缓推移,按照新虫皇事先了解的信息,从第六分钟开始,自己就会见到一道耀眼而夺目的光线。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唯独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落在打算观看战争直播的雄虫们眼中的,是另一道画面。   前任执政官与身侧另一只雄虫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话音中的目标,竟然是老虫皇膝下的大皇子?   雄虫们愣住了。他们疑心自己看错,可揉揉眼睛,画面没有丝毫变化。   不。变了。已经死去的大皇子在画面中踱步,脸上的神情焦灼又烦躁。不一会儿,另一只虫子过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密谋,同样被撞破。   这些无疑是林赛在克鲁姆记录下来的画面。除了执政官对老虫皇下手的一幕,近几个月来皇宫深处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部落入他眼中,也全部被他的终端储存。即便是他唯一错过的场面,也在几只主角虫子的对话中,被一遍遍验证。   于是,雄虫们知道了:带来皇宫中接二连三死亡的,不是什么意外,更不是疾病!祖神的血脉没有被反叛的雌虫杀死,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这事儿实在太大,大到雄虫们甚至短暂忽略了他们的真正目标。短短时间,星网上出现了无数讨论。但在一只看不见的手的影响下,这些讨论,暂时没有出现在新虫皇眼前。   新虫皇已经直起身子,把自己眼前的电子屏拉近,想更仔细地观察画面。   说好的光线呢?镜头下的新区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他甚至看到了对方的战舰挑衅地在镜头下穿过。   新虫皇的面色略有扭曲。他紧紧握住手,决定继续等待。可直到十二分钟结束了,眼前依然无事发生。   新虫皇立刻叫:“执政官!执政官!”——被他呼唤的,当然不是之前的那一个。老执政官死了之后,自然有虫子接替他的位置。   他没等来自己的下属,相反,等到了过去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的虫子。   对方也是雄虫。在大皇子、二皇子接连死去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近乎是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克鲁姆。新虫皇在权力的斗争中赢得胜利,另一只虫子满怀不甘,却必须服从。甚至要留下来,观看新虫皇的登基典礼。   在往常,这是让那只雄虫大为不满的事情。但现在,他竟然开始振奋。   雄虫可以猜到,前面那些画面,正是起义军播放出来的。他们拦截了从克鲁姆发出的信号,把原本的“战场直播”,变成了“皇家秘闻回放”。这恐怕还意味着一件更糟糕的事情,被新虫皇寄予众望的神之眼,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对方当成威胁。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竟然杀了叔父!”   雄虫用上自己最愤怒的嗓音说道。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是有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虽然事实上,他的手臂都因为兴奋在发抖。   新虫皇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说:“你在说什么——啊!”   他被雄虫击倒在地。新虫皇同样震怒,想要命令亲卫队将眼前的雄虫擒获。但是,亲卫队成员们却用一种微妙的视线看他。   新虫皇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虫皇:我超厉害,我@#$%%,我……死了。 第294章 星际虫族(60)   所有雄虫, 甚至新四区中的许多雌虫都看到了。新虫皇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状态更差、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怖的“融化”姿态的年老雄虫,说:“兄长, 新的‘钥匙’已经制作完成,我们进行了一系列尝试, 确保神之眼程序可以打开。”   老虫皇的喉咙也完全融化掉,发不出嗓音。只有眼珠的偶尔转动, 告诉其他虫子,他这会儿还活着。   新虫皇说:“按照之前说的,我将要给那些雌虫带去惩罚!几千年前, 祖神选择了雄虫。到现在,一切也是一样的……”   话音在这里微微停顿。新虫皇看向同样振奋起来的老虫皇, 脸上露出了一个由厌恶、喜悦, 诸多情绪, 一起构筑成的表情。   他再开口的时候, 嗓音里已经多出一种奇怪的柔和。   “我会完成这一切的, 你可以安息了。”新虫皇幽幽地说。   老虫皇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发出“嗬”的一声。可即便是这么一个动作,带给他的刺激都太大了。   眼看老虫皇眼睛不断翻白,新虫皇眨了两下眼睛, 竟然还又耐下性子, 安静地等待了片刻。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失去耐心, 换上冷酷嘴脸, 说:“兄长, 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他拔掉了老虫皇身上的治疗仪器。   没有了仪器续命, 老虫皇的各项指数迅速下滑。从尚有呼吸到完全失去生命迹象,仅仅过了十分钟不到。   确定虫已经死了,新虫皇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说:“终于。终于。”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画面黑了下去,没再亮起。   无边无际的沉默在雄虫们当中蔓延。比他们反应更大的,是他们身边的雌虫。   能在雄虫们身边留到现在的雌虫,要么是真的完全无法逃脱,要么是在长年累月的“教育”下,对祖神的信仰,已经深入骨髓。   如果他们身边的环境变化,在其他积极向上的雌虫的影响下,余口惜口蠹口珈。他们或许会有从过往的思维惯性中摆脱的机会。但是,在仍然在克鲁姆家族统治下的星区中生活的时候,他们的想法不会有任何变化。   直到现在。   他们亲眼看到,祖神的后裔在相互残杀,新君甚至杀死了上一任的陛下!   还有……上一任虫皇陛下,为什么会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镜头中?那么可怕、丑陋。   这一天里,无数雌虫觉得,自己心头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再回到克鲁姆。   在亲王杀死新君之前,亲卫队还是动了。   现在的队长,已经不是当初负责搜查“钥匙”的雌虫。不过,被拉开的两个雄虫都没有注意这点。   对他们来说,雌虫仅仅是一种活着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当然是能用就好,用得着去留意他们的外观吗?   当下,新君喘着粗气,依然对亲王怒目而视。亲王则极为不满,直接质问亲卫队:“你们这是做什么?阻止我为叔父陛下报仇吗?”   亲卫队露出为难的目光,说:“即便要报仇,也要在公开的审理之下。”   亲王眼睛眯了眯,到底没有说话。   至于新虫皇,一直到被压下去之后,他才有机会看到刚刚被播放出来的录像。   里面的一幕幕,让他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虫,在什么时候记录了这些?对,老虫皇曾经提到过,他们封锁神之眼的一大原因,就是那群雌虫明显掌握了什么可怕技术,能够让他们神出鬼没,出现在任何地方。   新虫皇原本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仅仅是对东十六区的雄虫少将,包括老虫皇本虫过于没用的推托之词。但现在,他骤然明白,一切竟然是真的。   而他随即意识到另一件事。   如果这一切都被看到了,那么,老虫皇告诉自己“神之眼”的钥匙的时候……   新虫皇不寒而栗,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   ……   如果说这天之前,余下四十八区的状态是“暗潮涌动”。现在,这份“涌动”就摆在了明面上。   在拿出对老虫皇死亡的交代之前,雄虫们对克鲁姆的信任,包括对同类们的信任,都产生了动摇。很多在这段时期搬到一起居住的雄虫之间爆发了矛盾,甚至出现几起虫身伤害。   警察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他们记录了情况,但要说抓捕凶手,算了吧,众所周知,雄虫是不会做警察这种劳累的工作的。而真正做事的一群雌虫,有什么资格抓捕雄虫呢?   不单是这样。还是那句话,能留到现在的雌虫,大多都是在经年累月的生活中,对雄虫抱有“他们那么羸弱,需要雌虫照顾才能活下去”的坚定认知。虽然真正受伤的是他们,每天都在死亡阴影下的也是他们,但是,雄虫们只不过是一群被娇惯到没有生活能力的小可怜而已。   可现在,他们眼里的小可怜,不单单是在伤害雌虫,也是在伤害他们自己。   雌虫们恍惚了。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偏差,而这份偏差,就成了一切固有思维被撬动的源头。   新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着。等到克鲁姆上的斗争结束,原本的“新虫皇”迅速成了过去式,而另有一个雄虫登位的时候,位于起义军控制下的星区,已经达到了四十个之多。   距离黄昏监狱爆炸,仅仅过去了一年有余。   这种情形中,第三任虫皇,提出了与前面两任虫皇都不同的建议。   那位与第二任虫皇发生正面冲突的雄虫并没有上位。一名血缘更接近,只是之前没来得及赶到克鲁姆的雄虫取代了他。   第三任虫皇深知,失去了神之眼、失去了雌虫们信仰的当下,想要与尤里乌斯·加西亚斗争,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看就连皇帝亲卫队的成员都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吗?一群废物一样的雄虫,有什么资格和雌虫战斗?   他自认聪慧,在这个时候,主动要求和尤里乌斯通讯。   “……划出三个区,供雄虫生活,双方互不干扰。”谈判桌边,新虫皇注视着尤里乌斯的投影。他的对话请求被对方允许了,紧接着就是当下的场面。新虫皇其实也没想到,一切会到来得这么快。但是,他自认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于是虽然紧张,但也不惧怕被赶鸭子上架。   尤里乌斯听着,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   新虫皇看在眼里,心想,这就是传闻中的“黑曜石”吗?   与前面两任不同。坐在谈判桌另一面的雄虫,有一张年轻,甚至称得上“可爱”的面孔。他眼睛水润明亮,微微蜷曲的发丝落在面颊旁边。这会儿撑着下巴,用一种极为无辜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说:“你有点贪心了。”   新虫皇面皮僵了一下。他没想到,那只雌虫竟然一点没被自己吸引。   不过,想到对方是怎么心狠手辣,最初的东十六区流传出了多少雄虫饱受折磨的录像,新虫皇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也是。雄虫的数量是比雌虫要少一些,那么,两个区……不过,为了保证我们的生活,还是需要一些雌虫来为我们服务。当然了,具体的虫选,可以自愿报名。”   尤里乌斯听着,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新虫皇心中一动,抓紧时间:“如果加西亚先生想要来做客,我们当然是大力欢迎!”   尤里乌斯说:“很多时候,我很好奇。”   新虫皇微微一怔。很快,他再度露出笑容,说:“什么?希望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大概不可以。”尤里乌斯遗憾地说。   新虫皇等待片刻,意识到,对方好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他面皮再度僵硬。在心里,已经把眼前这个不识趣的雌虫折磨了无数遍。但表面上,还是只能问:“那么,对于我们之前提出的建议……”其实,在新虫皇的构想中,一个区也就够了。但是,谈判的时候,总要多索要一些,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哦,同样不可以。”尤里乌斯回答。   新虫皇脸色骤然沉下,问:“我们的谈判是破裂了吗?”   尤里乌斯彬彬有礼,道:“我们不会划分出专门给雄虫居住的区域,雄虫依然可以在雌虫之间生活。事实上,在现在的七个大区,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听前半句的时候,新虫皇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但到后面,他的眉毛竖了起来:“尤里乌斯·加西亚!不要用这种谎话欺骗我。虽然我始终生活在帝国西部,但你们那里的情况也一直在我的关注之中。我看到了雄虫们被处死的场面,他们的鲜血组成了一条河流!你们根本不会放过雄虫……”   尤里乌斯纠正:“不会放过伤害了雌虫的雄虫。”   新虫皇不说话了。尤里乌斯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副遗憾的表情,说:“看来你也曾经对雌虫们做了一些事情。好吧,我在这里建议一下,站在这位克鲁姆先生身后的雌虫们,你们应该知道,这场谈判之后,被我激怒的克鲁姆先生会怎么对待你们。是坚持认为他也是一个受害者,还是作为真正的受害者,举起手中的武器反抗?——哦,被切断了。”   会议室里,雌虫们的表情各异。   对于现在还选择留在雄虫们身边的同类,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也许和雄虫们一起死亡,才是他们期待的归宿。   “不要那么想。”尤里乌斯看了在座的雌虫一眼,“他们仅仅是没有遇到过选择的机会。”   “他们已经有无数机会了!”丹尼尔忍不住说。   尤里乌斯:“但他们不会觉得那些机会属于自己——我们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加幸运,可以领悟这一切是错误,应该被纠正。好了,来规划下一场仗要怎么打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到“这一切不对”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还有一章。 第295章 星际虫族(61)   克鲁姆星的皇宫内, 新虫皇身侧,各种桌椅板凳已经倒了一地。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亲卫队成员,也是他自己带过来的雌君、雌侍们, 这会儿正跪在桌椅之间。运气好些的,膝盖下是平整的地面。运气不好的, 跪在什么东西上的都有。   刺痛从膝盖上传来,而这对雌虫们来说, 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能在陛下身边留到现在的,谁没有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呢?这只是所有雌虫都会经历的事情。   至于那些与众不同的雌虫……的确,他们过上了不会被雄虫惩罚的生活, 听说还可以通过科技手段,拥有自己的孩子。祖神啊, 这太可怕了, 两个雌虫怎么可以有孩子?这种怪异的存在, 一定会召来天罚。   雌虫们这样想着。同时, 听着新虫皇的脚步声在他们身侧徘徊。   “咚”一声。是他们的同伴被踹在地上的声音, 不过,并没有任何痛呼,甚至是闷哼声传出。   雄主的脾气就是这样。他不是个坏虫子,只不过偶尔会心情不好。这种时候, 只需要稍稍忍耐一下, 雄主就又会恢复成那个可爱、天真的雄虫了。   雌虫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自己。   虽然真的很疼。而且生气的时候,雄主原本可爱的面孔也会变得狰狞起来。可是,他们怎么可以对雄虫动手呢?他们是那么无辜, 无害。   一只雌虫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整件衣服。他感觉到体温的流逝, 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糊了。有些看不清雄主的面孔, 不过, 雄主朝他走过来了。   是一切已经结束了吗?雄主恢复了过来,自己也可以进入医疗舱。   他这么想着。可是,新虫皇仅仅是把脚踩在了雌虫的手上。   他的掌心被手边的钉子钉穿了。雄虫表情可怖地看着他,说:“你要做什么?要听那个雌虫的话,用钉子扎穿我的脖子吗?太让我失望了,竟然会是你……”   “不,雄主,不!”雌虫忍耐着疼痛,竭力给自己辩解,“我没有,我都没有看到那颗钉子——啊!!!”   雄虫的脚挪动一下,锋利的钉子,在雌虫掌心硬生生拉开一道口子。   这还不够。在其他雌虫噤若寒蝉的时候,雄虫蓦然转头,看向另一个雌虫,问:“你刚刚要做什么?”   “我没有!”   “你要用哪个桌子腿敲碎我的脑子吗?!”   “雄主,没有,真的没有!”   “还有你!”新虫皇又转头了。短短时间,他竟然从奄奄一息的雌虫们的动作间挑出了无数错处。最后,他宣布:“你们全部、全部都被那只可恶的雌虫收买了,对不对?!他要你们伤害我,要你们拿起武器!哈,你们口口声声把我叫‘雄主’,但事实上,你们和那七个新区的雌虫一样,只想看我去死!”   雌虫们不说话了。他们意识到一件事。   ——雄主已经癫狂了。他不相信任何一个雌虫,认为所有雌虫都可能伤害他。而抱着这种心理,他下一步要做的,无疑就是……   “我要杀了你们。”新虫皇冷静下来,漠然地说。   他已经是皇帝了。虽然加西亚不打算放过他,雄虫们的未来漂泊不定。但至少这一刻,他还享受着权力。   “我会有更顺从的雌君,更听话的雌侍。”新虫皇继续说,“他们绝对不会因为加西亚的几句话而背叛我——啊!”   新虫皇身体晃动一下,直直倒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头破血流,意识却还在。   雄虫扭过头,竭尽全力,想要看清楚背后的面孔。   “我就知道,”他声嘶力竭,“你们都要杀我,都要杀我!”   拿起武器的雌虫闭上眼睛,举起手中的桌腿,再度用力砸了下去。   “砰!”   雄虫彻底没了声息。   雌虫身体晃动一下,扔掉桌腿,同样倒了下去。   ……   ……   作战会议一共进行了六个小时,终于有了初步计划。   等到人员散去,安伯森作为倒数第三个出门的虫子,默默关掉背后的门。   自从战争打响,长官和伊莱先生就一直聚少离多。虽然每次相聚的时候,两个虫子都要稍微黏糊一会儿,也总能在这期间看到长官领口、手腕上的奇怪痕迹。但和他们分别的时间相比,这一切,就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作为下属,安伯森能做的,也就只有再替长官安排出一两个小时的空当,再看看有什么长官的工作比较适合被交到伊莱先生手里。   他心里默默计划着。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终端就亮了。   安伯森一看,意外地发现,给他发消息的竟然是尤里乌斯。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把所有虫叫回来。   安伯森踟蹰一下,到底没选择“直接推开背后的门,告诉长官‘收到’”,而是在终端上回复:“明白,长官。”   之后,他脚步不动,守在门前。一直到方才离去的高层之一回来,安伯森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身后的门。   往进一看,加西亚长官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伊莱长官则就在加西亚长官身边。   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十分“公事公办”,看不出……   在视线触及尤里乌斯打法明显变了的领带时,安伯森的眼角抽了抽,挪开目光。   果然,之前做的一切,绝对不是他自找麻烦,而是必要的工作!   因原本就是刚刚离开,这会儿,虫子们回来得也很快。   不过几分钟,会议室重新坐满。之后,尤里乌斯把自己面前的电子屏推到所有虫子面前。   虫子们一愣。   他们眼里透出很明显的:这是什么东西?   尤里乌斯提醒:“这就是刚刚谈判时的房间。”   在起义军商议作战计划的六个小时,克鲁姆的皇宫内,新虫皇的雌君、雌侍们同样经历了六个小时的剧烈争论。   最先,是要不要救雄主。到后面,则是要不要主动站出来自首……最后,两种提议都被否决了,他们的目标转向新虫皇的终端。   雌虫们相互看看,用眼神询问彼此,有没有可能,他们拿雄主的终端拨出去,依然能联系到刚刚那群雌虫?   之前反对治疗雄主、反对自首的雌虫们心动了。剩下几只虫子孤掌难鸣,这会儿只能抱着雄虫的尸体,默默垂泪。   弄明白了克鲁姆上的变故,哪怕是尤里乌斯也不得不说一句:“真是……太意外了。”   他身前,一个头部被简单包扎过,但还是能看出面上鲜血痕迹的雌虫沉默一下,说:“我也很意外。”   说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垂下眼,视线从自己的小腹上快速划过。   这原本是很不引人注目的一眼,可是另一边的会议室内,尤里乌斯、伊莱……许多雌虫有所察觉。   他们心头有了“果然”感。   过去,雌虫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甘愿离开费因斯区,去往依然被雄虫们掌控的世界。   现在,雌虫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朝着他恭顺了、服从了几乎一生的雄虫,举起他能找到的,最粗陋的武器。   尤里乌斯的嗓音沉静下来,说:“欢迎你们加入。从今天起,克鲁姆不复存在。”   雌虫的眼神明显晃动一下,随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丹尼尔在一边嘀咕:“好嘛,会白开了。”   哪怕没有雌虫这一出,他们依然会在近期进攻克鲁姆。雄虫们不会再有选出下一个虫皇的机会,或者说,雌虫们现在也很好奇,那群家伙还有没有勇气选出新一任皇帝。   不过,现在来看,他们是不用好奇了。   当天,新君的雌虫们杀了新虫皇,向尤里乌斯·加西亚投降的消息传出。   七天之后,尤里乌斯接管克鲁姆。   雄虫的信仰之前已经崩塌过一次。到现在,迎来二次塌陷。   余下的星区之内,大量雄虫开始了慌不择路的逃离。不过,就像是尤里乌斯之前所想。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除非目的地是没有文明痕迹的宇宙深处。   可是,雄虫们可以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吗?   不光尤里乌斯怀疑,很多雄虫自己也在怀疑。   所以,除去逃走的雄虫之外,也有很多雄虫选择留下,进行最后的狂欢。   鲜血打湿了一片又一片土地。在雄虫们陷入疯狂、开始无差别攻击雌虫之后,越来越多选择忍耐的雌虫站了起来,就像是新虫皇的雌君、雌侍们一样,拿起武器。   他们这么做的太晚。好在,只要有一条命在,就不算到了最后的节点。   尤里乌斯接管的最后几个区,无一例外出现了这种情况。军队登陆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哪怕是看惯了血腥场面的军队,面对到处都是的尸体,还是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不过,哪怕再不适,他们也要继续执行任务。   实在接受不了的虫子退回,有另外的工作交给他们。还能忍受的雌虫继续前进,清点尸体,找到还活着的雌虫,包括一些依然有一口气的雄虫。把他们归在一起,对所有虫子的身份进行登记……   光是这一项工作,就进行了很长时间。等到所有虫子的身份明确下来,这些虫子也经历了最基本的治疗,恢复了状态。   新一轮的审讯开始了。首先,伤害过雌虫的雄虫和之前一样,全部要走上刑场。雌虫那边,则有一些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就还是周内版更新时间~   然后就,明天应该就结束这个世界啦。   后面会先有一段观老板和小狼的章节,然后再进新世界。 第296章 星际虫族(62)   在尤里乌斯的要求下, 虫子们仔细调查了这些雌虫在他们的星球上做了什么。   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确会听到一些谎言。但是,现场保留的痕迹不能作假, 其他虫子能相互映衬的证言也很难出现漏洞。如果是什么都没做,或者仅仅是在伤害发生时自我防护的雌虫, 当然是受到照顾,可以在心理医生的陪伴下恢复平稳生活。可是, 如果是与雄虫一起加入“狂欢”的雌虫,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最后算下来,走上刑场的雄虫的确占据了绝大多数。但是, 其中竟然也有一些雌虫。   消息传出,引起一片哗然之声。尤里乌斯知道, 甚至高层之间, 也有一些不解的声音。   不过,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大局。   尤里乌斯的确“心慈手软”, 但这不代表他在雌虫的问题上无底线的偏袒。如果不在最初就确立底线, 随着时间发展,尤里乌斯相信,过去雌虫经历的一切,很快就会被复刻到雄虫身上。   如果是报复之前伤害过自己的虫子, 当然没什么好说。但是, 当有过罪行的雄虫全部被处死,剩下的雄虫多半是虽然跋扈,却的确没做过什么的青少年。甚至是还很年幼, 没有萌发出“雄尊雌卑”念头的虫崽。   尤里乌斯对他们观感平平, 绝无袒护的意思。但是, 他不希望他们毫无理由地被伤害。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新国度刚成立的很长一段时间,虫子们的性别都在各种资料文件上成为隐秘。   刚刚获得自由的雌虫,对雄虫的仇恨依然深刻。他们恨的不只是某个特定的雄虫,而是在过去处于超然阶层的整个集体。客观上说,尤里乌斯不觉得这是错的,但是……   还是把一切交给时间去治愈吧。   ……   ……   新国家的名字确定下来,已经是战争完全结束、政治中心重新在克鲁姆确立的时候了。   过去的皇宫被封存起来,未来可能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新政权另外选择了办公的地方,同时,举行了第一届代表大会。   七十二星区中,每个星区、各行各业,都有被推选出来的代表。这些代表与在战争期间确立的十三议员一起,商议着光耀共和国以后的道路。   一条条新的法令被颁布,各种关于未来的计划开始实施。距离国民们最近的,无疑是下一批雌虫们拥有孩子的名额被开放。而这一次,可报名虫数达到了惊人的一万!   虽然与庞大的虫口数量相比,“一万”也不算是一个多大的数字。但是,这仅仅是新技术出现的一年以后。可以想见,以这个速度,五年之中,所有雌虫都会得到与另一只雌虫结合,再报名拥有属于他们的孩子的机会。   所有雌虫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一切。偶尔,有虫子的目光从段升身上划过。   然后迅速挪开,没在段升身上停留哪怕一分一秒。   段升沉默地听着周围的声音,继续手头的工作。   当初黄昏监狱爆炸,卡列博跟随星盗们去往达林顿时,他被留在黑海星云。   伊莱对他印象不好,但考虑到当时与尤里乌斯的合作还算愉快,倒是也和星盗们强调过,不要对他动手。   段升的确没受到什么身体上的虐待,但是,他也绝不轻松。战争开始了,留在黑海星云的星盗们深知,自己有着守好老家、关键时刻与其他伙伴联合起来进攻东十八区的任务。他们每天都在操练,期间,大量星盗船上琐碎的工作被交给段升。   对雌虫们来说,自己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到底,段升都是个雄虫。他能好好在星盗的地盘上存活下去,而不是直接变成一堆宇宙垃圾,难道不应该知足吗?   他们能让段升干活儿,而不是把他丢在一边,从某种程度上说,反倒说明他们在“接纳”这只雄虫。   但对段升来说,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他做着自己穿越以来最繁重的工作,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才结束。星盗船很大,他想要逃跑,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他甚至分不清楚船上的方向。   他有尝试从这种境遇中逃脱。   段升之前已经知道,能在这条船上的雌虫,对雄虫多半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早就知道雄虫与雌虫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又有之前被凯尔、被无数雌虫争先讨好,抢着给他做雌侍的经历在,所以,段升还算充满信心。   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给星盗船上几只看起来脾气比较好、没把“杀了所有雄虫”挂在嘴上的雌虫献殷勤。   然后,段升成了整艘星盗船上的笑话。   “太蠢了。”那些星盗评价他,“以为我们和外面的虫子一样,会被这么一点小恩小惠收买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你们是不清楚,他对我讲话时候的语气,好像一个‘雄虫’能那么对待我,是多大的恩赐一样。”笑着笑着,语气骤然冷了下来,“真是恶心。”   “不明白,头儿为什么不让咱们杀他。”   “只是一个雄虫而已……”   段升听着这些话,不寒而栗。   他夺路而逃,然后,就在星盗船上迷路了。   他身后,星盗们听到外间的动静,爆发出一串笑声。   段升头脑完全混乱,想:不应该是这样!我对那些雌虫不好吗?他们为什么和外面的雌虫不一样?对,因为他们是丧心病狂的星盗。我要回到外面的世界,到那里,会有雌虫保护我。   他做梦都是这样的场面。但是,毕竟也只能是做梦。   到后面,段升终于分清楚星盗船上的路线了。但这时候,东十六区政变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他曾经的雌君,尤里乌斯·加西亚成了雌虫们的领袖。他站在所有雌虫面前演讲,明明还是那张面孔,可看起来又那么不同。   不光是达林顿,还有其他星区。黑海星云中的虫子们也凑在一起,观看着这一幕。   最先,雌虫们的心情是振奋的。但随着尤里乌斯的一字一句,他们之间的气氛转向庄严肃穆。   同样的场面,段升已经见过很多次。   他依然生活在星盗船上,在所有虫子忽略的角落,悄然观看着一切。   尤里乌斯是那么耀眼,与他此刻的暗淡、灰头土脸截然不同。   段升恍惚地心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因为瑞斯的事儿把尤里乌斯关在门外,而是和他一起回去找那只雌虫,情况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他没有想出一个答案。但是,在尤里乌斯侧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脖颈上一个浅浅的、很快被衣领遮住的吻痕。   段升的瞳仁蓦地缩小。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愤怒。但是,这样的愤怒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了下去。   他毕竟不是一只真正的雄虫。或者说,虽然他已经近乎被雄虫同化,但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段升依然保留着属于地球人的认知。   他自己先出轨的。那么,根据“虫虫平等”,尤里乌斯和其他虫子在一起,也不算错处。   但是,他是雌虫……   段升一个激灵,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会那么自如地用雄虫的思维考虑问题了呢?   ……   ……   时间回到现在。光耀共和国,费因斯区。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段升和身边的虫子们告别,低调地回家。   他无法融入身边雌虫的欢庆,不过,在被星盗们留在这一片之后,生活倒是比之前轻松很多。   唯独有一个问题。段升总是会做梦,要么梦到自己回到了地球,要么,梦到自己回到了刚刚和尤里乌斯结婚的时候。   同样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但后者给段升的感觉总要真实很多。跳出过去的环境,他重新审视自己和尤里乌斯的“婚姻”。这时候,段升羞耻难当,意识到,自己嘴巴里说着“平等”,可他真正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平等”。   他握住公共飞行器拉杆的手有一瞬间收紧。这时候,觉得自己背后撞来一股力量。   段升回头去看。他原本只是本能地这么做了,顺便打算给自己挪个更宽敞的位置。但这一眼,他竟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虫子。   “凯尔?”   “不好意思……哎?你认得我。”有着一头黄金似的短发,翠绿色双眸的雌虫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在段升身上上下扫过。随后,他记起什么,表情微微变化,“是你。”   段升尽力扯出一个笑容。   凯尔见他笑,有些尴尬,自己也勉强笑了一下。   他心想,段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了,根据共和国代表大会新颁布的法规,现在能留下来的雄虫,都是之前没做过什么实质性坏事儿的。对他们,要采取“改造”的态度。抹除旧思想,塑造新思想。   从这个角度考虑,段升成为其中之一,好像并不让虫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了。不多时,另一只雌虫也挤了过来,有点好奇地看段升,问:“你认得?”   凯尔含混地“嗯”了声,挽起伴侣的手臂,说:“之前工作上见过面。没事,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这边很挤,咱们找个空一些的地方吧。”   雌虫听着,知道凯尔与另一只虫子的关系恐怕平平,并没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他答应了,两只虫子从段升眼前走开。   段升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幕。他不愿意承认,刚刚那一瞬间,自己心头竟然升起了一丝热度。但是,这丝热度就像是被水泼灭的火苗,又迅速消失在他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也应该交代一下段升的状况……   (大家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 第297章 番外八(上)   光耀共和国成立的第十年, 尤里乌斯辞退了总统的职位。   他由此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假期。每天在家睡到自然醒,再出门遛遛弯儿,享受终于清闲下来的生活。   总算下班的伊莱回到家, 就看到尤里乌斯靠在沙发一头,微长的头发被扎起一个小小的辫子, 额发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并不颓废, 只显得异样俊美。   他眼前开着几个电子屏,每个电子屏上都放着不同的节目。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节目都与经济、政治等等无关, 存在的意义就是娱乐。   不止如此,尤里乌斯手上还捧着一碗冰激凌。伊莱眼尖, 还见到被扔在旁边垃圾桶里的包装纸。好像是某种新出的口味, 据说那种果实的培育还有观先生、越先生的功劳。   空气里都是清清甜甜的味道。   伊莱吸气, 呼气——   被目光转来的尤里乌斯看在眼中, 雌虫露出一个微笑。   尤里乌斯说:“欢迎回家。”   伊莱走到他身边坐下, 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你再这样,我都要妒忌了。”   “妒忌?”尤里乌斯听着这两个字,忍不住笑了,“妒忌我拥有悠闲的生活吗?”   伊莱先点头, 再摇头。   他从尤里乌斯手上拿过冰淇淋勺子, 挖了一大口,抿在嘴巴中。   味道的确很好。他短暂地在其中沉浸片刻,仔细感受着清清凉凉, 同时甜蜜的滋味。同时, 视线徘徊在伴侣唇边。   尤里乌斯笑着凑来亲他。   伊莱接受了这个亲吻。之后, 他礼貌地放下冰淇淋碗, 再反客为主。   那碗冰淇淋慢慢地融化了,不过并未浪费。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被尤里乌斯的体温融化的。   等到一切沉寂下来,两只雌虫洗完澡,懒洋洋地从自动烹饪机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晚餐,来到桌边。   到这时候,伊莱终于明确回答了尤里乌斯之前的问题:“我妒忌它们可以陪伴你享受这些生活。”   尤里乌斯眼睛眨了眨:“他们?哦,是‘它们’。”   顺着伊莱的目光,尤里乌斯看到了自己的终端,被洗干净之后用来吃饭的冰淇淋勺子。   他明白过来,并且忍俊不禁,用一种带有趣味的嗓音说:“或许你也可以来陪我。”   伊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双在其他虫子看来总是冷冰冰的钴蓝色眼睛里竟然呈现出一丝忧郁。   他说:“我也很想。但是,工作……”一顿,“要不然,我也辞职?”   尤里乌斯说:“亲爱的,我还以为你热爱工作,不愿意从岗位上离开。”   伊莱听着伴侣的话,莫名觉得耳根发热。   那三个字,最初的时候,真的只是一重误会。但到后面,尤里乌斯竟然说得越来越顺口。   在他的带动下,他们身边的其他雌虫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称呼自己的伴侣。   他咳一声,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开口,说:“热爱……没有的事。只是你已经找到了足够接替你的雌虫,我却还是没有从丹尼尔和梁峰之中抉择出谁才是下一任统帅。”   继任者还没确立,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离开?   尤里乌斯想了想,说:“嗯,我在这方面不发表看法。”   伊莱笑了,说:“我知道你更看好梁峰。”   尤里乌斯客观地:“他的确更符合我的做事风格。”毕竟同样是克鲁姆帝国的军雌出身,“不过,你说得对,丹尼尔也有他的优点。”   伊莱不说话了。他陷入长长思索,过了许久,当尤里乌斯开始琢磨,伊莱算不算是已经结束晚餐的时候,淡金色头发的雌虫终于开口,说:“我决定了。”   尤里乌斯看他。   伊莱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说:“虽然不能现在就辞职,但是,我可以先休假。”   尤里乌斯忍不住笑了,说:“不错的想法。”   伊莱摸摸下巴,自言自语:“不过,我的假期要有多久呢?也算是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嗯,迟早要有三个月吧。”   说做就做。第二天去军部,伊莱就宣布了这个消息。对此,丹尼尔和梁峰的反应十分不同。   准确地说,梁峰是没什么反应,丹尼尔则是:“什么?休假!”   他手撑在桌子上,身体朝伊莱逼近,眼睛明亮,说:“头儿,其实我也——”   伊莱:“……”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原本也不用犹豫。   伊莱说:“你看着来。”   他不打算插手了。不过,这份态度,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丹尼尔。   丹尼尔兴高采烈地去办自己的休假手续了。伊莱看着他的背影,略感无奈的同时,把视线挪到梁峰身上。   梁峰笑一下,说:“丹尼尔已经计划了很久去排一个孩子。但是,他总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照料。”毕竟,丹尼尔的伴侣也不是什么清闲的虫子。而国家在一再宣传,要给虫崽们一个温暖、快乐的成长环境。   伊莱若有所思,说:“那你?”   梁峰说:“我可能还是更喜欢工作。”   他说这话,潜台词其实是:“所以啊头儿,你可别像是其他虫子一样,隔三差五来问我有什么‘新情况’。我一摇头,紧接着下一句就是‘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新的雌虫,看起来和你还算搭配,不如你们认识一下’。”   梁峰是真没这方面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与某个虫子相遇了,彼此都有不同的感觉,那他也乐意去尝试一下恋爱的快乐。但是,要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梁峰也不会觉得遗憾。   他谨慎地说完,紧接着,就看到伊莱的眼神亮了起来。   过去的星盗头子,这会儿的统帅先生摸了摸下巴,“一个热爱工作,一个听说能休假,动作比我还快。”嗯,这不是很好选择吗?   伊莱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过,他还是打算把做出决定的时间推后。   至于现在,就还是赶紧办完手续,开始和尤里乌斯享受生活吧。   ……   ……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享受生活”,两只虫子其实没有很深的见解。   无论是尤里乌斯还是伊莱,他们的前半生中都近乎没有能用“清闲”来描述的时候。伊莱颠沛波折的幼年、少年时代自不必说,就连尤里乌斯,他虽然有一个在那个年代相对幸福稳定的童年,但他的雄父只是雄虫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又对尤里乌斯这个雌虫儿子十分忽略。尤里乌斯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帮衬,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这种环境下,他能得到大校这样堪称是雌虫能走到的最高处的军衔,天赋是另一方面,超乎寻常的刻苦同样是决定因素。   共同在家里躺了三天之后,尤里乌斯推一推伊莱,说:“我觉得,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伊莱把人揽住,说:“好,那就继续。”   尤里乌斯:“……”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继续也不错。   就这样,他们又躺了三天。   这时候,尤里乌斯再提出来:“伊莱,咱们……”   伊莱:“嗯,继续。”   尤里乌斯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略有狐疑的态度看伊莱。   他怀疑伊莱其实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却还是有意打断了他的话音。   在他的目光之中,伊莱忍俊不禁。   他笑了一会儿,才去亲亲尤里乌斯,说:“我只是觉得,过去十年里,我们好像都没有这样纯粹相聚、不用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想把现在的状态延续下去。”   尤里乌斯觉得,这一定是某种歪理。但是,他竟然真的被说服了。   他们又躺了三天。算上过往的几次“继续”,这段时间,无论对尤里乌斯还是对伊莱,都算得上他们虫生之中数一数二的浪荡时候。   直到这三天再过去,尤里乌斯看着伊莱,思索自己会不会又被一句“继续”打断。伊莱大笑,亲一亲尤里乌斯额角,提议:“亲爱的,既然咱们都不知道假期该怎么度过,不如参考一下其他虫子的意见?”   尤里乌斯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他看着伊莱,眼神有点微妙,像是在确认伊莱这话说的有多少真心实意。   是真的不打算“继续”了吗?话说回来,前面那段时间,两只虫子之间近乎燃烧的热情,对尤里乌斯来说,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对上尤里乌斯的目光,伊莱暧昧地笑了一下,说:“当然了,如果你已经很喜欢最近这几天的生活,我也……”   尤里乌斯果断道:“你说得对,在不擅长的地方,是应该虚心听取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大概比之前的长一点……(/v\) 第298章 番外八(中)   两只虫子依偎在一起, 在昏暗的房间中,看星网上的假期攻略。   看书,培养某一样特长……好像也不错, 不过不是他们现在需要的。   十来分钟后,尤里乌斯和伊莱的目光一起落在其中一个建议上。   拜访亲友。   两只虫子的目光飘到一起。从彼此的眼中, 看到了一样的心动。   遇到对方之前,他们都算是孤家寡虫。尤里乌斯雌父早逝, 雄父在他看来只是仇敌。伊莱更不用说,他雄父、雌父的状况比尤里乌斯那边更加极端,养父则早与雌父一同逝去。   好在他们拥有了彼此, 又在这一路走来当中,结交了很多朋友。   十年过去, 曾经战友依然会时不时地相聚, 近几年里陆续出生的小辈们也会被带到一起玩闹。不过, 除了留在政府任职的丹尼尔、梁峰, 加上安伯森等几个虫子, 剩下的雌虫大多并不会在中心星域长住。他们各有各的发展,遍布整个光耀星域。   不用再额外确认了,伊莱直接问:“先去找谁?”   尤里乌斯沉吟:“你只有三个月假期。哦,现在是两个半月。”   说着, 轻飘飘朝伊莱面上瞥去。   伊莱露出一张无辜面孔。见尤里乌斯不为所动, 这份无辜又被收敛,变成:“我觉得,梁峰应该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大不了, 到时候我们就告诉他们, 咱们遇到了宇宙乱流……”   尤里乌斯听他越说越不像话, 干脆凑上前, 亲了他一下。   嘴唇触碰在一起,伊莱的话音果然被飞速打断了。尤里乌斯满意地回到远处,正要继续规划旅程,就被伊莱扣住腰,再度揽入怀中。   “亲爱的,”伊莱的嗓音有些危险,“你一定是故意的。”   尤里乌斯镇定:“没有。”   伊莱的吻顺着他的面颊落下,细碎又缠绵,同时说:“你这么说,我会伤心。”   尤里乌斯说:“哦……”   伊莱不动了。过了会儿,尤里乌斯觉得不对,自己转去看他。   他见到伊莱幽幽的、海洋一样的双眼。那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像是他年少时曾经在修学旅行中去过的海洋星深处。   尤里乌斯被吸引了。   他再往前,这一次,听到了伊莱的笑声。   两只虫子的手牢牢扣在一起。过了许久许久,终于从紧扣,变成柔和地交缠。   这一次,一切平息的时候,尤里乌斯忽而开口,说:“咱们先去帕拉伊巴星吧。”   伊莱:“帕拉伊巴?唔,卡列博的家就在那里?”   尤里乌斯点头。   伊莱说的“家”,并不是指卡列博结婚之后居住的地方,而是指他出生的地点。   在新政府成立、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卡列博就向尤里乌斯提出辞职。尤里乌斯答应了,等到卡列博完成工作交接,这个过去被尤里乌斯视为弟弟的雌虫很快离开了政府部门,回到他的家乡,与雌父共同生活。   据尤里乌斯所知,卡列博现在还开办了一个游泳学校,教导着大批虫崽。   至于婚姻、孩子,这些问题,偶尔也有虫子对卡列博提起。但是,卡列博一律微笑着敷衍过去。   很少有虫子知道,他就是天门星上温迪案中就那个“失踪”的雌虫。   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忘记?的确,卡列博已经不会再梦到温迪家的虐罚室了。但是,他还是不打算开展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有家人在,有一群可爱的孩子陪伴,对卡列博来说,已经是足够幸福的生活。   “那就去吧。”伊莱干脆地点头。   在他想来,尤里乌斯怀念故友,想趁机和卡列博见面,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是等稍后一点,查询去帕拉伊巴的飞船票时,伊莱才想起来:“哦,那是一颗海洋星啊。”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伊莱都只是感慨。   但是,他又留意到,在自己话音落下的时候,尤里乌斯的表情出现了很明显的停滞。   如果不是两只虫子挨得太近,伊莱恐怕要直接将其忽略过去。   他起先不明所以,随后想到什么,笑了,问:“亲爱的,是因为我吗?”   尤里乌斯冷静地:“你在说什么?”   伊莱眨一眨眼,说:“我知道,你当然只是想和卡列博见面。上次聚会的时候他的雌父生病了,他没有过来。再上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会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我吗?”   尤里乌斯的眼神有点发飘。   伊莱捧着他的手,让尤里乌斯的指尖落上自己的面颊。   然后,他继续带动尤里乌斯的手,一点点将其挪到自己的眼睛旁边。   再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距离,尤里乌斯就要碰到他的眼睛了。   “我听说,那里的恒星会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伊莱轻轻地、诱哄一样地说,“亲爱的,从太空俯瞰那颗星球的时候,你看着被包裹在金色光辉中的蓝色,会想起我吗?”   讲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牢牢定格在尤里乌斯的面孔上。   他见尤里乌斯眼皮颤动一下,就连手指也有所蜷缩——   然后,尤里乌斯看向伊莱,用一种平静,又笃定的态度说:“对。”   伊莱瞳仁骤然缩小。   尤里乌斯说:“我会想起你。”一顿,“你离开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空,就会想起你。看到路边金色的花丛,就会想起你。听到耳边的笑声,依然会想起你……”   随着他的话音,伊莱的身体都有点颤抖。   一股电流从脊柱冒了上来。他兴奋地、兴致高昂地看着尤里乌斯。像是一样尘封多年,可突然被按下了开关,有了启动趋势的武器。   伊莱舔了舔嘴唇。此时此刻,他身上呈现出了鲜明的攻击性。不过,他并不会伤害自己的目标,仅仅打算将尤里乌斯带到自己怀中,好好疼爱这颗战场上的黑曜石。   这时候,尤里乌斯继续说:“有的时候,我会很遗憾。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但我们好像总沉浸在就各自工作里。有很多平常伴侣之间的事情,我们都没机会去做。”   伊莱看着他,呼吸骤然安静。   尤里乌斯笑笑,说:“这一次,你有假期,我也没有其他工作了。伊莱,咱们好好度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吧。”   伊莱慢慢吸了一口气,再将其吐出。   他点头:“好。”   两只虫子顺利地订到了票,随后就开始做出行准备。   身上不带有任务,连具体会停留多久都不知道。尤里乌斯和伊莱收拾来,收拾去,最后决定,带上终端就好。   总归他们的账户里不缺钱。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在当地购买。出发的时候,越轻松越好。   抱着这样的心情,两只虫子踏上旅途。然后,直到飞船在帕拉伊巴星降落了,他们才意识到,好像没有告诉卡列博,自己要过来。   尤里乌斯:“……”   伊莱:“……”   尤里乌斯咳了一声,扶了扶刚刚买来的草帽,说:“没事,我知道卡列博那间游泳学校的名字。”   伊莱吐槽:“我以为你至少知道那间学校的地址。”   尤里乌斯乜斜他一眼,伊莱立刻又说:“知道名字也一样,查一下就知道地址了——亲爱的。”他抬手,想抚摸一下尤里乌斯的面颊。动作到一半儿,才想起自己与伴侣是在外间。所以,伊莱改用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同样扶了扶尤里乌斯的帽子。   尤里乌斯笑了。他就着伊莱的动作,很自然地勾过对方的脖颈,和伴侣接了一个吻。   等到两只虫子分开,尤里乌斯宣布:“走吧。”   伊莱舔了舔嘴唇,到底不曾多说,只是跟着往前。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到底也都是看风景。   直到傍晚,两只虫子终于来到了游泳学校旁边。   学校内含有一大片沙滩,还有与沙滩相邻的大海。   正值黄昏,海面荡漾着金色的波纹,像是恒星被融化,倾倒入水中。   年幼的虫崽们在海水中嬉戏,还有几只飞翔在空中。   他们的翅膀镀着金色光泽,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   卡列博与孩子们待在水中。尤里乌斯已经远远看到了他,而除他以外,两个不请自来的虫子还见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林赛……?”尤里乌斯、伊莱都很惊讶。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林赛同样惊讶地回过头去。   他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恍惚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和他们打招呼:“加西亚先生,费因斯先生,你们好。”   一顿,再朝着海面大喊:“卡列博!你的客人来了!”   他明显是觉得,尤里乌斯和伊莱应该是被卡列博邀请来的,或者至少卡列博知道他们的到来。没想到,卡列博回到岸边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客人?我哪来的客人。啊,长官!”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意识到,前面的舒尧和阿列克谢也是军部统帅x政治领袖的发展……→_→ 第299章 番外八(下)   与林赛和卡列博的惊讶相比, 尤里乌斯与伊莱就显得镇定太多了。   他们从从容容地和卡列博打了招呼,顺道解释了自己突然出现的缘故。   卡列博有点羡慕:“我也想要来一场这样的旅行啊。”   只是他的顾虑就有点多了。学校的工作是一方面,再有, 他的雌父年纪大了,之前身体就不好。为了照顾父亲, 卡列博平日连帕拉伊巴都不会离开。   上一代的雌虫吃了足够多的苦头。卡列博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毕竟他的雌父还在。   尤里乌斯知道卡列博的情况。他眨眨眼睛:“多做一些准备, 至少可以带着叔叔去周围几个星球转转。”   卡列博笑了:“对!父亲也和我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其实去过很多地方呢——长官, 你们定好晚上住的地方了吗?要不要去我家?”   尤里乌斯看看林赛,再看看卡列博。   林赛前面没有插进他们的话题, 这会儿倒是说:“我可以睡沙发。”   与过去雄虫们占据统治地位时不同, 现在, 那些拥有少则十数、多则上百个卧室的房子已经几乎都被改装过了。除了少数以旅社的形式被保留, 剩下的, 则是被改装成三室一厅,或者最多四室一厅。   卡列博住的就是这么一个房子。三间卧室,这会儿分别住着他,雌父, 加上林赛。   “不用, ”卡列博说,“我去和父亲睡几天也可以。啊,长官, 你们难得来帕拉伊巴一次, 可一定要多留几天, 好好参观!这里还不是景观最好的地方, 一般的游客都要往更深处走。还有,我们这儿有很多特色美食,一定要好好尝尝。”   尤里乌斯笑道:“当然。对了,这里不是工作场合,就不用叫‘长官’了吧?再说,我也已经卸任了。”   卡列博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那……”   尤里乌斯说:“叫名字就好。对,林赛,你也一样。”   卡列博:“尤、尤——”仅仅是两个音节,已经让雌虫打起绊子。   在卡列博努力叫出尤里乌斯名字的空当,有他的学生好奇地过来。   最先来的当然是胆子最大的,他的目光在尤里乌斯和伊莱脸上徘徊了半天,眼睛一点点睁大——   虫崽问:“您是总统先生吗?”   尤里乌斯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高的小豆丁,再看看越来越往这边凑的其他豆丁,抬起手指,在唇上比了比,说:“秘密。”   虫崽们:“唔!”   “你一定是总统先生!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那你是费因斯统帅吗?”目光转向伊莱,同样得到了一个笑容,附带一个模糊的回答。不过,这样的场面,已经足够让虫崽们兴奋了。   这会儿差不多也是一天课程结束的时候。家长们来接自家豆丁的时候,难得没看到崽儿们在水里扑腾着不愿意离开,而是一群一群地围在岸上。   家长们一头雾水地来了,然后看到被虫崽们包围的、正在和学校创办者谈笑风生的两只虫子。   家长:“……!”我到底给崽子报了个什么学校?!   别说虫崽,就连家长们也恍惚了。不过,毕竟是有分寸的成年虫。他们并没有像家里的豆丁那样围着尤里乌斯和伊莱问东问西,而是尽量保持着平和态度,从一堆豆丁里拎出自家的虫崽,再牵着崽子,排队和卡列博老师说再见。   这原本是每次下课的时候都会出现的场景。不过,今天的家长们队伍排得笔直,甚至出现了好几个同手同脚。   队伍前进到一半儿,有虫子说完“再见”之后,像是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转向尤里乌斯。   他快速地、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尤里乌斯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家长就抱着虫崽飞一样地离开了。   豆丁趴在父亲肩膀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后方。   伊莱发出一声笑音。尤里乌斯听着,慢慢地,也笑了出来。   有了这个先例,到后面,又有两个家长和尤里乌斯说了一样的话。   这一次,尤里乌斯郑重地回答:“希望你们以后都有更好的生活。”   家长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谢谢,真的谢谢。没想到,我竟然有在您面前这么说的一天。”   等到这场比平日长了很长时间的告别结束,天色算是完全黑了下去。   卡列博最后检查了一遍学校里的各个角落,确定没有虫崽藏在某个地方睡觉,这才锁上门,带着三个客人一起回家。   因为又多了两只虫子,他家自动烹饪机彻底宣告“无法负担”。所以,晚餐是卡列博叫的外送。   味道倒是很好,里面也有很多帕拉伊巴上的特色海鲜。尤里乌斯与伊莱都吃得很高兴,卡列博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们在餐桌上聊了近况,也聊了以后的规划。对“林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问题,尤里乌斯没有刻意回避。他问了,那两只虫子也就回答他。   两年前,有一个学校里的虫崽找不到了。当时卡列博和家长们急得不行,正好遇到来这边出差的林赛。作为前警察,林赛给他们提了很多起到关键作用的建议。   不是说帕拉伊巴上的警察不行。只不过,与公事公办的他们相比,林赛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给了虫崽的家长信心。   那以后,两只虫子就亲近了起来。林赛每次到附近星球,都会特地来帕拉伊巴小住几天。   卡列博说:“那只虫崽的家长,你们今天也见到了。不过,他今天是带着和第二任伴侣的小儿子来的。”   尤里乌斯想了想,问:“那个第一个和我说‘谢谢’的?”   卡列博点头:“对。”停顿一下,“他的大儿子是一只雄虫虫崽。嗯,是在黄昏监狱爆炸以后才出生的。”   这句话说来简单,可里面蕴含的信息量极大。   尤里乌斯拿餐具的手停顿了一下,听卡列博感慨一样继续说:“当时,傅先生,就是那位家长,他和我说了很多。傅叶出生的时候,形势太复杂了。他也不知道,这个虫崽的出生是好还是坏……后来,共和国成立,傅叶一点点长大。几乎没有虫子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雄虫虫崽。就连傅叶自己,小时候也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伙伴一样,都是雌虫。   “我教他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性别方面的问题。还是在他失踪之后,傅先生才告诉我这些。他那时候很担心,傅叶是不是被什么民间的雄虫清除组织带走了。好在没有,他就是迷路了。   “他对你说谢谢……应该是觉得,还好有机会把傅叶的性别隐瞒下来,让他有机会正常地长大。又在没有这方面的影响下,长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吧。”   一口气讲了很多话。说完之后,卡列博给自己灌了一口饮料。   尤里乌斯笑了笑,说:“这就很好了。”   林赛说:“有考虑过什么时候取消隐瞒性别的政策吗?”   尤里乌斯说:“考虑过,结论就是绝对不是现在。”   林赛笑了,“好吧,是可以想到的答案。”   尤里乌斯:“可能是在社会上反对雄虫的风潮彻底弱下去以后,也可能是出现新的变化,性别比能达到一个比较均衡的数值之后——这个饮料味道真好,是什么东西?”   他岔开了话题。卡列博与林赛也十分配合,往后说起的,都是帕拉伊巴上的风土虫情。   尤里乌斯和伊莱认真地听着,顺道根据卡列博的推荐,给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程做了攻略。   第二天,他们与卡列博告别,踏上正式的游玩之旅。   虽然有攻略,但两只虫子并没有那么上心地去完成。看到一个风景好的地方,他们往往要多留几天。从早到晚,都悠悠闲闲地与对方相伴。   就这样,他们一直在帕拉伊巴停留了近一个月。之后,才与卡列博告别,从这颗美丽的海洋星离开。   两只虫子又一路去了很多星球。期间路过两位来自其他文明的先生所在的农业星,他们还下去探望了客人们。   让尤里乌斯与伊莱有点惊讶的是,原来两位先生也是一对伴侣。   伊莱私下里和尤里乌斯嘀咕:“其实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们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到后来,反倒又开始觉得他们更像是一对兄弟……算了,看来是我们弄错了。”   尤里乌斯对此不发表什么看法。他与两位先生的交集虽然很多,但真正的相处其实很少。知道他们其实是这样亲密的关系,惊讶是有的,但绝对比伊莱那边要淡很多。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已经转去思索,自己和伊莱一路游玩过来,路上买了很多各种纪念品。这会儿,要拿出哪一样,送给两位先生。   这只是两只虫子路途中的一个插曲。   到最后,说着要“休假三个月”的伊莱,实则足足从中心星球离开了十二个月。   期间,军部的工作近乎都压在了梁峰肩膀上。随着时间推移,虫子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有了心理准备。   果然,伊莱顺势提了出来,等他回去,就直接办继任仪式吧。   军部那边开始准备了。结束通讯,伊莱放松地伸展了一下身体,转头,看向身侧的伴侣。   尤里乌斯说:“回去以后,我们也去排队吧。”   众所周知,会被虫子们用简单的“排队”两个字来代替的,只有一件事情。   十年过去,让两个雌虫拥有孩子的技术又迎来了新的发展。到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虫口方面的限制。不过,还是有一些前期审查工作,包括等待过程中的育儿培训要进行。   这意味着回到中心星球以后,两只虫子的悠闲生活就要宣告结束,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对此,伊莱的反应是:“正有此意。”   两只虫子牵着彼此的手,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尤里乌斯和伊莱的故事就结束啦(果然是最后提了一句崽崽的事情哈哈哈),然后是观老板和小狼的进展~ 第300章 番外九   时间回到光耀共和国成立之前, 观澜告诉越无虞,希望他表现出“爱”自己的样子的时候。   明明芥子空间内的温度不会有变化,但越无虞怎么总觉得自己越来越热了呢。   澜哥没有明确答应他的告白。但是, 他给了越无虞一个机会。   这已经是足够让越无虞惊喜的结果。毕竟,在今天之前, 观澜并不知道自己对他抱有的感情。如果他直接点头了,越无虞可能还要担心, 觉得澜哥是不是不想伤害到自己,于是勉强答应。但现在情况不同,观澜很认真地告诉越无虞, 他知道了,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   在那之前, 越无虞要尽可能地表现。   ——那么, 什么样的表现, 才算是“爱”?   越无虞开始冥思苦想。   ……   ……   从那天以后, 送到手边的甜点、各种果茶, 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   观澜对这些一律抱有“来者不拒”的态度。他好心情地尝了越无虞用新培育出的植物做出来的各种小零食、饮料,还说:“无虞,你也吃。”   越无虞轻轻“嗯”了声。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落在观澜身上,看着他的面颊, 他沾了一点甜点碎屑的手指。   明明也算是很平常的动作, 但今天,他的眼神又像是有一点不同。   观澜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么说来, 也许无虞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还真是收敛了。   否则的话, 他看我的目光这么热烈、这么滚烫……要是他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怎么会想不到他喜欢我呢?   他这么想完,捏了一个清洁法诀,消除掉面颊上、手指上的一点碎屑。   随后,观澜笑吟吟说:“还有东西要给我?”   越无虞嘴巴抿起一点,点头。   他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这会儿拿了出来,手上有一大捧花。   花枝娇嫩,最重要的是,观澜一眼就看出来,这些花上灵气环绕。换句话说,它们是被越无虞从种子状态催动着萌发的。   他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而是微笑一下,说:“真漂亮,送给我吗?”   越无虞点头,说:“在很多文明里,送花都有求爱的意思。这里也不例外,这是这个文明中象征‘爱情’的花。”   这样一句话,他大约是私下练习了很久,才能完整的、不因为耳根的通红而中断。   观澜眨眨眼睛,看着眼前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外面一圈是白色,里面则是娇艳的粉。虫子们认为,其中的粉色,象征着心中最热烈的爱。   他笑了笑,不拒绝自己的追求者,礼貌地说:“谢谢。”   越无虞却又开口,说:“其实,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会成为许多文明共有的习惯。”   观澜听出来,他一定是话里有话。他唇角又勾起一点,说:“现在呢,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对。”越无虞说,“只要是花朵代表着‘美’的文明,一定都会有这样的传统。因为,我看到美丽的事物,就一定会想起你。我会去想,究竟是什么花才能与你相配。会想,这样的花,能不能成为你身边的点缀……”   他讲话的时候,从一束粉白花里抽出一支。   观澜嗅到了馥郁的花香。然后,他看着越无虞将那支粉白花递到自己面颊旁边,点缀在自己发上。   龙族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三十三重天上,龙们是绝对与“朴实无华”不沾边的种族。他们的鳞片可以化作最华美的外袍,族群积攒下来的巨额财富让他们能用最昂贵灵玉髓做一个简单配饰。   就拿观澜来说,被他随意放在芥子空间内,只有泡澡一个用途的灵湖,放在前面他们去过的玄灵大陆上,也足够滋养出一个顶级修真宗门了。   而现在,越无虞看着眼前发间簪花的观澜,轻声说:“果然很配。”   粉白的花团缀在如瀑如黛的青丝之中,衬出观澜白皙如玉的面孔。   观澜听在耳中,喉结一滚。   他克制着说了“谢谢”,克制着从越无虞手中接过那一大捧花,说真是漂亮,再将它们点缀在桌上,在芥子空间的各个角落……做完这些,他又与越无虞一起分食了甜点。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慢慢都没了话音,只是静静看着彼此。   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滋长。像是被埋入土中的种子,有了萌发成芽,破土而出的趋势。   在观澜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与越无虞直视的时候,狼族青年的终端响了起来。   是农业星上工作的虫子们遇到问题,来请教带来新种植方法的越先生。   观澜看在眼里,找回一丝冷静,说:“去吧。”   越无虞明显恋恋不舍地看他。不过,他到底知道轻重缓急,还是离开了。   等到看不见越无虞的身影,观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空气里还带着花香,混合着甜品的香甜气息。在这样的环境里,观澜喃喃说:“我还以为他完全不会追求人呢。这么看,不是很会吗?”   这天发生的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始。   越无虞明显也在学习。他认真地咨询了身边虫子们的意见,加上自己过去在银湾的所见所闻,还有他和观澜这一路走来,在所有文明中见过的追求方式……总之,是把能用到的一切方法,在自己与观澜之间实践出来。   慢慢的,观澜也开始期待,自己后面还会遇到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外间战火纷飞,处于起义军大后方的农业星却还是一片安然静谧。   有一天,观澜说:“我忽然觉得……”   越无虞抬头看他。   见观澜还是那样轻松,带着一丝懒散,说:“如果我会爱上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   越无虞的瞳仁骤然收缩。   两人这会儿正在农业星附近的一个旅游星。这里的也有相对肥沃的土地,不过并没有用来种植作物,而是种了大片大片粉白花。   加上一些特殊的打理方式,一年四季,这颗星球都在一片粉白的海洋里。   越无虞定了建在花海中的一家餐厅。和一般餐厅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个餐位周遭都是一片花海。送餐工作全部由无人机负责,私密性极高,   越无虞的心脏“咚咚”跳着。最先是激动,到后面他又强迫自己冷静。   并不能肯定澜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会爱上一个人”,可如果不会呢?   他舌尖抵着上颚,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观澜。   观澜被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逗笑了,说:“我以为你会更高兴一点。”   越无虞:“……!”   这就是确定的意思了!   观澜只见到“唰”的一下,那两只熟悉的耳朵又出现在越无虞发顶。嗯,不光是耳朵,狼族青年身后,也出现了什么摇摇晃晃的东西。   观澜大笑,说:“对,就是这个反应。”   越无虞头晕目眩地看他,每一寸细胞都在喊:我爱他,我爱他。我那么幸运,他也愿意爱我。   观澜看着他,把越无虞的所有反应收入眼中。   他的心情也飞扬起来,眼睛弯出一个笑容,说:“这个时候,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越无虞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扣住掌心,竭力让自己稍稍冷静。   他花了点时间才做到这点,而后抱着坦诚态度,说:“太高兴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观澜看他,问:“不敢相信?太突然了?”   越无虞老老实实点头。观澜看在眼里,又是一阵笑,这才说:“嗯,那你可以更高兴一点。”   越无虞不太明白地看他,听观澜说:“你可以对我做一点道侣之间的事情。”   他说着,目光落在越无虞身上呢。觉得因为强烈的激动,这只小狼已经有点开心傻了。所以,他嘴巴张开一点,打算提醒——   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越无虞已经霍然起身,来到观澜身边。   “澜哥,”越无虞踩着做梦一样轻飘飘的步子,在他身边停下,问,“我能不能亲你?”   到这一步,观澜还是很从容不迫的。他笑着点头:“好。”   而后就被亲了。   他能感觉到小狼的青涩,还能感觉到小狼的激动。他的手指摸到越无虞的发根,又一点点往上,勾住越无虞的耳朵。   还是热乎乎、毛茸茸的触感。观澜正有一点安心的感觉,又忽然察觉到不同。   在他碰到越无虞耳朵的瞬间,狼族青年的状态像是发生了变化。像是有一个开关被从越无虞身上打开了,让他——   “唔、唔嗯……”   越无虞的亲吻一下子变得热烈。   他嘴巴里喃喃叫着“澜哥”,像是把观澜看成了一块美味的甜点。终于得到了品尝的机会,又经历了最先一波小心翼翼地触碰。然后,从观澜的动作中,他知道这块甜点真的是可以被自己“吃掉”的。于是,原本礼貌而谨慎的青年,有了一波小小的失控。   观澜被他的热情席卷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幻狼的尾巴也可以那么灵活。他的腰被缠住,整条龙像是被钉在越无虞身上。越无虞的亲吻从观澜的唇舌,落到观澜的面颊,甚至是他的眼睛。   在观澜思索,是不是可以稍微叫停的时候,他又听越无虞说:“澜哥,我好高兴。”   观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冷静地、怀抱着“认命”的心情想:好像不行了。   越无虞眼睛都是明亮亮的,一边亲他,一边说:“好喜欢你,好爱你。”   观澜的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这点不同,好像被越无虞用眼神捕捉到。   狼族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更加幽深。下一个亲吻,就落在观澜刚刚滚动的喉结上——   观澜的手指动了一下。   有鳞片从他的手臂浮现出来,又消退下去。   过了许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二十分钟,也可能是更长时候。越无虞的亲吻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变成一种更加温柔、亲昵的触碰。   他抱着观澜,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一块甜蜜的、很容易被弄碎的蜂蜜乳酪蛋糕。   他的鼻尖从观澜的面颊上滑过,小声问:“澜哥,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观澜还沉浸在“不是都说龙性本……吗,我怎么在这上面输了”的恍惚里,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眼皮颤动一下,眼神清明了起来。   看着眼前紧张兮兮看着自己的越无虞,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无虞,我也很喜欢你。”   一顿,又说:“在你之前,我没想过自己会和什么人在一起。但是你之后……我想,就是你,也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3月的第一天,新的开始XDDDD   ps.所以说到底还是在300章之内亲了……加油啊观老板和小狼! 第301章 带球跑(1)   在光耀共和国成立的第十二年, 观澜终于不打算等下去了。   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合适越无虞修行的世界。   与其再空耗时间,不如先随便选择一个世界进入, 看能否在那边碰到运气。   离开之前,他们和身边的虫子们说了一声, 自己已经在这个文明中停留太久,要开始新一段旅程了。   身边的虫子们对观澜、越无虞的来历都有猜测。听到他们这么说, 也不惊讶。   只是还是遗憾。他们询问,未来有一天,两边是否还能再见。   观澜想了想, 说:“有机会的话,可能吧。”   这是一个很缥缈的答案, 不过, 虫子们听到这里, 就算是满足了。   他们为观澜、越无虞举办了一场送别晚会。带着刚出生的虫崽、在附近旅行的尤里乌斯与伊莱也接到邀请, 赶来参加。   越无虞好奇地去看虫崽, 还在逗弄小家伙的时候,往他体内输入了一点灵气。   小家伙变得昏昏糊糊的。打了个呵欠,就要睡着。   嗯,灵气是好东西。虽然虫崽对此并不明白, 但他的本能, 已经在催促着他去消化了。   在伊莱、越无虞一起看着虫崽的时候,观澜在和尤里乌斯聊天。   尤里乌斯十分感慨,说:“当初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 真没想到, 竟然会走到今天。”   民众们不知道, 高层们却全都很明白观澜在战争中的作用。以至于到了现在, 面对他的时候,尤里乌斯用的都是敬称。   对此,观澜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   尤里乌斯却是真的感怀。可能还多了一点酒意,说:“在虫子们还没走到宇宙的时候,各个部落之间的战争、吞并十分频繁。那个时候,存在时长超过三十年的部落都已经算得上‘强盛’。但是,随着那场天灾,‘祖神’出现了,克鲁姆帝国一共延续了六千年……不知道,共和国能留存多长时间。”   观澜看他片刻,说:“也许没有神权之下的帝国长久。但是,也会是不短的时候。”   尤里乌斯安静地看着阳台之外的风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哦”了声。”   他说:“对现在的虫子们来说,这是第一个让他们‘站起来’,不用因为性别,就对另一批虫子屈膝下跪的国家,是让‘平等’两个字落地生根的地方。但过上几百年、几千年,大概也就变成了:‘哦,那个国家啊——’”   观澜:“只要‘平等’还在,你们的名字就会被所有虫子铭记。”   尤里乌斯眨了一下眼睛。   他顺着观澜的目光,转过头,看向抱着孩子,笑吟吟和越无虞讲话的伊莱。   尤里乌斯的神色同样柔和下来,说:“对,我们。”   这场晚会之后,观澜和越无虞就离开了。   没有虫子说得清他们是怎么走的。原本以为还要送两位先生上灵舟,可事实上,一大早醒来,数数房子里的人,就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   ……   ……   新世界的环境和前面遇到伪装成APP的魔修的地方,以及观澜最初开书店的地方十分相似。里面的主体生命都是人类,并且同样生活在一个叫“地球”的地方,就连世界上主要国家的构成都能找到共同点。   在这里,观澜和越无虞在一个名叫“江市”的地方落地生根。没多久,新的“潮声甜品”开业了。   大部分出售商品的制作依然交给机器人,越无虞只负责自己和观澜的那份。   这天,观澜吃着刚刚出炉的千层蛋糕。浓郁的巧克力香味在嘴巴里融化,配上一杯清淡的果茶……他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心想,真想去空间里泡一泡啊。   不过,变成原形的话,蛋糕就显得不太够吃了。   观澜怀着三分遗憾,七分愉快,把原先的打算划掉。   蛋糕吃了一半,他留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无虞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狼族青年那块样式、大小都一样的蛋糕仅仅被动了几口,到这会儿,还显得十分完整。   观澜眨眨眼睛,说:“无虞,你不吃吗?”   越无虞仿佛因这句话回神。他慢吞吞地“嗯”了声,而后倾身过来,在观澜唇角又快又轻地亲了一下。   观澜眼睛睁大一点,一脸莫名。   越无虞一本正经:“没什么,就是想亲你了。”   观澜:“……”   越无虞看他,问:“还能再来一下吗?”   观澜眼睛再度眯起。这一次,不是因为舒服,而是因为审视。   龙神大人吐槽:“这会儿知道问了?昨晚明明不管我怎么说,你都——”   越无虞喉结滚了一下,明显想到了一些画面。   先是水。灵湖裹住他和观澜的身体,水中,观澜的下半身起先是双腿,到后面成了龙族的长尾。   对越无虞而言,却都是他心爱的澜哥。   他大约的确听到了澜哥说“够了”的声音,但越无虞又知道,只要再亲一亲,告诉澜哥自己有多爱他,澜哥的声音就会低下去。   他嘴巴张开一点,想要“辩解”:澜哥,你后面不是也说很舒服吗。再说了,就因为昨天那个样子,所以白天我是这个样子……这时候,店门口响起风铃声。   观澜与越无虞默契地止住话音。这种道侣之间的亲昵,还是不用让其他人听到了。   一龙一狼同时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面容柔和秀美的青年走了进来。他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孩,背上则是带有卡通图案的书包。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来接孩子下幼儿园的年轻爸爸。   小孩的鼻子、嘴巴都和青年很相似。以这个年纪来评判,绝对是个玉雪可爱的豆丁。   这会儿,他拉拉青年的袖子,说:“爸爸,看不到。”   青年便弯下腰,把孩子抱起来。这下子,豆丁算是“纵览全场”了。   他的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落在某个柜台时,眼前一亮!   “爸爸,那个!”豆丁说。   在他话音落下、青年朝儿子指定的柜台迈步的时候,店门口的风铃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进入甜品店的,是一个西装革履、俊朗高挑的男人。   他一进门,观澜就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男人的目光紧紧落在前面的青年身上,一眼之中,就像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嘴巴微微张开,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又因眼前的场景犹豫,无法真正开口。   这一幕已经足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也和青年怀中的孩子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第302章 带球跑(2)   抱着儿子的方嘉还在按照儿子的指示挑蛋糕。   准确地说, 小豆丁方瑞同学要的不是蛋糕。他把方嘉引到了一个装满了小饼干的编织篮前,里面的所有饼干都是独立包装的。华丽的小袋子,里面装着更华丽的饼干。   三层饼干叠在一起, 上下都是透明的糖面,糖面中间的空隙处装着许多装饰性的小糖果。拿起来晃动一下, 能听到“沙沙”的响动。   方嘉一看就明白了,的确是小朋友才会喜欢的东西。   方瑞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求道:“就是这个!赵月阳他今天带了三个去学校,所有人都抢着和他玩儿。爸爸,我也想要。”   方嘉看一眼价格。不算贵, 小的、圆圈形状的饼干是八块,大一点的, 星星或者小树形状的是十二块。但是, 这是单另就的价格, 所以……   方嘉说:“今天只能买一个。”   方瑞眼睛睁大了:“为什么嘛!”   方嘉露出“苦恼”的表情, 说:“因为这个月才刚刚开始, 瑞瑞才拿到三朵小红花。我们之前说好了,每五朵小红花,才能换一个零食。现在,已经是爸爸在给你预支了。”   因为方嘉的话, 方瑞的嘴巴撅起来了, 上面简直能挂一个小油瓶。   他抱着方嘉的手臂撒娇:“爸爸,爸爸……”   方嘉不为所动,坚定着自己的育儿原则。   不过, 也因为被方瑞缠着, 直到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 去拿那个篮子里拿饼干, 方嘉都没来得及去看对方一眼。   他还在专注地和儿子讲道理呢。听小朋友百般保证,这个月他一定乖乖的,而且不要其他零食了,所以爸爸给他买五块小饼干吧,他一定要比赵月阳的饼干多——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那只手又伸了过来,把装着五块小饼干的袋子递到这对父子面前。   方嘉愣住了,方瑞也愣住了。   方瑞的视线完全集中在饼干袋子上。他很明显地心动了,只是没有父亲发话,他不敢去拿。   至于方嘉。在看到那只手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时,他的喉咙开始发干。   “拿着吧,孩子要。”那个人说。   方嘉霍然抬头,时隔多年,再与对方对视——   方瑞小朋友已经跃跃欲试了。是爸爸认识的吗?竟然给他买饼干!哇,一定是个好人。   他眼睛亮晶晶地抬头,就看到身前那个好帅、穿着一身齐齐整整三件套的男人。   可惜的是,方瑞还没来得及伸手,爸爸就抱着他,往后挪了一步。   不仅如此。方嘉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被他抱在怀里的方瑞有些不太舒服。   方瑞扭了扭,轻轻叫了声“爸爸”。这道嗓音,把方嘉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不想和男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事实上,仅仅是看到对方,各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就涌上心头。   那个孤独的、绝望的时刻,自己一个人,在出租屋的房间里神思恍惚,觉得自己得了绝症,要死掉的时候。   方嘉简直要喘不上气了。他抱着儿子,直接往外走。   偏偏这时候,方瑞叫道:“爸爸,饼干!饼干!你答应我的!”   如果是其他时候,方嘉一定会耐着性子和儿子讲道理。可现在……   不过,他也不想平白无故成为失信的父亲。   方嘉抛却了“原则”,快速说:“一个月不要其他零食?”   方瑞眼睛睁大一点,从方嘉话音中听出首肯的意思,迅速快快乐乐地点头,保证:“对,不要!”   方嘉便去抓饼干。他没有仔细看,拿到什么是什么。之后,他的视线在那个男人身上没有一丝停留,快速去了收银台。   收银小哥已经在等他。方嘉心烦意乱,拿着手机准备结账。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道嗓音再开口,说:“嘉嘉,你……”   方嘉微微咬牙,侧过头,在男人面前露出半张面孔。   他说:“许先生,你能自重一点吗?”   男人的脚步停顿下来,还是用一种忧郁而痛苦的神色看着方嘉。   方嘉没理他。他从收银小哥手中接过袋子,将其挂在儿子手上,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老板从旁边抽出一张卡片,同样装进袋子里。   方嘉觉得,那应该是甜品店的小广告。他没太在意,径自往外。   这一次,男人没有拦住他。   他看着方嘉走远。过了许久,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打通一个号码之后,他对对面的人说:“查一下江岸幼儿园,里面有一个叫‘方瑞’的孩子。”   幼儿园的名字、小孩子的名字,都齐齐整整地被绣在小朋友校服的胸口,许颂刚才一眼就看见了。   对面答应下来,许颂挂了电话。他还是显得很失魂落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收银小哥提醒他:“先生,你买的饼干。”   饼干?那种花里胡哨,看起来就甜得要命的东西,从来不在许颂的食谱之内。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不要了”,这就推门离去。   在他身后,越无虞皱起眉毛,看向观澜。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刚刚的气氛有多紧张。   而澜哥那会儿突然的动作,也是在告诉越无虞,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男人以后会遇到麻烦。   感受到道侣的目光,观澜忍不住伸手,在越无虞头顶揉了一把。   越无虞配合地冒出耳朵给他玩。不过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在看到他耳朵之后,观澜竟然缓缓收回了手。   越无虞:“……”眼睛睁大一点,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他这样,观澜简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负心汉。但是,也是在和越无虞双修次数多了之后,他才发现,狼族青年的耳朵简直是一个开关。自己稍微揉两把,换来的可不只是两下。   久而久之,观澜想到那毛茸茸、热乎乎的触感,竟然有点腿软。   这是绝对不能在越无虞面前展露出来的。他轻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越无虞看他,心想,澜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句话没说出来。风铃声又响起了,正值放学时间,有其他带着孩子的家长进门。   这些小孩穿着和方瑞小朋友一样的校服,并且与方瑞相同的是,他们也是一进门,就直奔饼干柜台!   “妈妈,这个这个!”   “我要三块饼干,不,是四块!”   家长们被自家小朋友缠得晕头晕脑。不一会儿,编织篮空了。后来一步的成年人们灵机一动,指着刚刚被许颂打包,后来却没有带走的饼干袋子,问:“这个卖吗?”   观澜笑了笑,说:“卖。”   ……   ……   确定许颂没有追上来,方嘉才放心地把儿子放在地上。   别说,瑞瑞越长越大了,他慢慢没办法像是儿子小时候那样,把人一抱就是大半天。   好在方瑞乖巧。被放下来了,也就乖乖拉着爸爸地手在他旁边走。装着饼干的小袋子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伴随着这样的动静,方瑞好奇地询问父亲:“爸爸,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方嘉沉默了。他想要说“不知道”,却又担心许颂再来纠缠。   多年不曾在心头生气的烦躁涌上心头。不过,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基础的素质是不能在什么错都没有的小孩子面前露出负面情绪。   他想了想,最终道:“是一个爸爸之前认识的人。不过,不是好人。”   方瑞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啊,他欺负过爸爸!”   方嘉说:“欺负……也没有,就是一些工作上的矛盾。总之,如果再见到他,瑞瑞不要理他,记住了吗?”   方瑞握着小拳头,一脸严肃地点头。他小小的、又白又嫩的面孔因为这个表情鼓成了一个小包子,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给方嘉鸣不平。   看着这样的儿子,方嘉心头的郁气全然散去了。他忽然笑了起来,说:“瑞瑞,晚上吃你喜欢的烧排骨,好不好?”   方瑞起先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后跟着笑:“哇,排骨,太好了!”   看着儿子的笑脸,方嘉的心也柔软了下来。他的思绪飘到很久之前,对,虽然方瑞的出生,带给他很多恐慌、不安。但是,儿子一天天长大,玉雪可爱,乖巧无比。过去的苦,也就都成了甜。   他想了想,又说:“明天不去幼儿园了,和爸爸一起去上班吧?”许颂的出现,还是让他放不下心来。   方瑞:“哎?我的小饼干……”还打算拿着饼干,去幼儿园里告诉赵月阳,自己的饼干数量比他多呢。   方嘉故意说:“光想着小饼干啊?你贺叔叔、迟阿姨他们一直都在说呢,好久没见到瑞瑞了,是不是瑞瑞不喜欢他们了。”   方瑞嘀咕:“是贺叔叔不见我呀!之前答应了,要带我去游乐园玩。”   方嘉说:“他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有工作嘛。这样,明天正好是周五。爸爸去和贺叔叔说,到时候,请一会儿假,带瑞瑞去玩?”   方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一言为定!”   方嘉:“还知道‘一言为定’啊?”笑了,“不拉钩了?”   方瑞立刻改口:“不是不是,拉钩拉钩!”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评论区陷入沉思   怎么说呢……我以为2022年了原耽里的男性会生孩子已经是一件不需要特殊设定的事情了……   所以不是双星啦,就是普普通通的,男的,能生小孩(捂脸) 第303章 带球跑(3)   方嘉果然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给幼儿园老师请了假。   方瑞小朋友得以比平时晚半个小时起床。洗漱完、穿好衣服之后, 他乖乖坐在桌子旁边,伴随着煎鸡蛋的香味,一下一下地瞄着放在不远处的饼干袋子。   不去幼儿园的话, 是不是说他可以现在就自己吃了?   想到这里,方瑞有点蠢蠢欲动。   他慢慢伸出手, 眼看就要触碰到饼干袋子。这个时候,一个盘子被放在他面前。   上面是做好的三明治。微微焦黄酥脆的烤面包, 香喷喷的煎鸡蛋,还有一点小孩子必须要吃的绿色蔬菜。   除了三明治以外,手边还多了一杯热牛奶。   方瑞迅速被吸引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吃饭, 而方嘉在旁边看着儿子,慢慢露出一张笑脸。   他昨晚其实仔细想过, 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反应太大。但是, 一旦“昨天瑞瑞穿着校服, 许颂如果有心的话, 很容易堵到孩子”的念头冒出来,就有些刹不住闸。   方嘉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他甚至想好了,今天虽然不让瑞瑞去学校,但在放学的时间段, 自己可以去校门口观察一下。   早餐结束, 方嘉给方瑞的水壶里灌满麦茶,又给他背了几本绘本,还在方瑞的提醒中把饼干装上, 这才带着儿子出门。   他工作的地方离家不远。或者说, 来到江市之后, 方嘉的生活范围就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孩子的幼儿园, 从家离开之后十五分钟就能走到。上班的地方,也是类似的路程。   他的工作是房屋做装修设计。办公环境明亮舒适,暖洋洋的太阳光线顺着窗子照在桌子上。很多时候,方嘉画着图纸,就会打一个呵欠。   没办法,这种环境,没办法让人不懒洋洋的……唔,不过今天不太一样。   他事先已经发微信给老板说过要带儿子来的事情。不过,工作室里的其他伙伴对此并不知情。早晨一来,见到抱着绘本、乖乖坐在桌边的方瑞小朋友,一个个都露出惊喜的目光。   作为“吉祥物”,方瑞也很争气。他“忍痛”把自己的漂亮饼干送给一个个叔叔阿姨,换回来很多“瑞瑞真乖”的夸奖,还有满满一兜其他零食。而且,饼干到最后还没用完。   叔叔阿姨们不至于真的和小朋友抢零嘴,更多是纯粹投喂。   一会儿没看,儿子就收获颇丰。方嘉哭笑不得,说:“你们就惯着他吧。啊,贺哥来了!”   他说的“贺哥”,就是这家工作室的老板贺景行。说起来,对方还是和方嘉一个大学的学长。不过,两个人差了三届。虽然是一个专业,但在学校时也不熟稔,仅仅是打过照面的关系。   后来在江市遇到,方嘉起先惊讶。后面才知道,原来贺景行就是江市人。毕业以后,他回了家乡,原先是在另一家工作室上班,后来有了经验,又跟那边的老板闹了不愉快,所以自立门户。   方嘉到现在都觉得,遇到贺景行,对自己而言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未必能撑到瑞瑞诞生,更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他和贺景行打了招呼,贺景行笑着回应,再去看方瑞。   见到方瑞那一大兜零食,贺景行明显被逗笑了。   他也收获了方瑞手中的最后一块饼干——办公室一共八`九个成员,方瑞小朋友能有现在的库存,可见大家对他的喜爱宽容——以及一句问话:“贺叔叔,你真的要带我和爸爸去游乐园吗?”   方嘉听着,咳了声,纠正:“是爸爸和贺叔叔带你去,”怎么觉得方瑞的话怪怪的,“贺哥,你要是不方便……”   他昨天情绪上来的时候,是和贺景行提起过这件事,对方也的确答应了。不过,方嘉还是担心打扰到他。   对上方嘉的目光,贺景行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方便?”转头看方瑞,“瑞瑞,晚上贺叔叔给你做排骨好不好?”   方瑞眨眼:“可是,昨天爸爸给我做过排骨了。”   贺景行遗憾似的“哦”了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方瑞立刻说:“今天可以继续吃排骨!”   贺景行大笑。他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言行之间又带着一种儒雅温润的气度。这会儿难得展现出一点开朗,工作室的其他人都被逗得一起笑了起来。   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方嘉的唇角先是勾起,随后,又记起许颂那个定时`炸弹。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自己神色中的变动不会被人察觉。可等到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他拿着画得差不多的图纸去找贺景行的时候,贺景行看了会儿图,头还低着呢,就问他:“方嘉,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方嘉一怔。   贺景行终于抬眼了。他坐在原处,温和地看着身前的青年,说:“我原本以为瑞瑞是生病了,你才要带他过来。但刚刚看了看,瑞瑞状态很好。”   方嘉听着他的话,眉尖轻轻拧起来一点。   贺景行的目光从方嘉面上扫过,从中看到踟蹰、思索……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没事。不用勉强说出来,不过,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需要人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方嘉点头了。他知道,贺景行话里的意思,是对自己纯粹的关心。如果再拒绝,未免太过生硬。   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再说更多了。   接下来,两人就工作展开了一些讨论。   当前已经是青元工作室成立的第六年。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团队,但在过往的一次次案例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工作室积累了足够的口碑。而这一切,离不开成员们对每一次任务的尽心、上心。   而作为在工作室成立之初就加入的老成员,方嘉与贺景行早就不单单是上下级关系。对他来说,贺景行是在自己危难时刻出手相助的恩人,是多年以来共同扶持着走下来的战友,也是在生活上对自己照料颇多的兄长……   在和贺景行的商讨中。方嘉的情绪一点点平稳下来。   他心头的不安还在,但是,他已经可以用一种安然的态度面对一切了。   所以,在两人的讨论告一段落、方嘉记下了所有要修改的点后,他没有直接从贺景行单独的办公室里离开,而是忽然开口,说:“我昨天见到他了。”   贺景行一怔,:“‘他’——”一顿,想到方嘉从昨晚到现在的反常,还有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却被方嘉带到工作室的方瑞,男人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瑞瑞的另一个爸爸?”   方嘉沉默地点头。   贺景行皱眉。他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方嘉,问:“他有为难你吗?还有瑞瑞。”   方嘉说:“没有。”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他没有为难我。我觉得,他应该也懵了。我竟然会带着一个孩子……他听到瑞瑞叫我‘爸爸’了。”   贺景行看着方嘉,告诉他:“他不会想到那方面的,最多觉得你结婚了,有一个孩子。”   方嘉说:“瑞瑞没有‘妈妈’,我很担心。”   贺景行说:“你觉得他会尝试着接触瑞瑞吗?”   方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我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而且前面那么多年,他也没有试着找我。昨天见他,虽然他表现得很着急,但是他状态很好。”换个场合,许颂的样子,恐怕能直接去拍经济杂志封面,“对,他可能就是突然看到我,很意外。但是,知道我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他不会再纠缠的……吧?”   说到最后,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想了想,方嘉说了自己打算晚上再去幼儿园门口观察一下的事情。贺景行听着,先点头,再摇头,说:“还是我去吧。”   方嘉说:“你不认识他。”   贺景行停了下来,知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我去。”方嘉说,“大庭广众的,就算他来了,也不至于真的做什么。而且,见到你,他可能根本不会露面。”   贺景行无奈,说:“好。如果真的有麻烦,就给瑞瑞转园。”   方嘉笑了笑,点头。不过,想到许颂有可能再纠缠,他还是十分烦恼。   看他这样,贺景行提议:“忘了吗?瑞瑞虽然没有‘妈妈’,但他有一个‘舅舅’。”   方嘉一怔。随后,他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贺景行说的没错,方瑞是有“舅舅”的。   不是别人,就是贺景行自己。   这就要牵扯到一点前尘往事了。那时候,方瑞刚上幼儿园。周围的孩子基本都是妈妈负责接送上下学,只有他,是由方嘉负责。   有一天晚上,方瑞问方嘉,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   方嘉听着,心头微紧。   在方瑞出生之前,他就想过很久,未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面对这个问题,如果面对了他又要怎么回答。原本已经想好了一套答案,但话到口边了,方嘉才发现,这一切对他远比想象中困难。   大约是他太久没有说话,方瑞小嘴一撇,委屈巴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吗?”   “不是!”方嘉立刻说,“是谁和你说这话的?”   方瑞:“赵月阳。”就是班里一直和他有矛盾的另一个孩子,“他说,是他妈妈说的。没有妈妈的孩子,都是野孩子。”   方嘉皱眉。这天之后,有一段时间,就是贺景行去接方瑞上学。   他一个男人,当然冒充不了方瑞的妈妈。不过,作为对当年所有事情都知情的人,在旁人问起的时候,贺景行泰然自若,说:“我是方瑞的舅舅。”   舅舅是妈妈的兄弟,所以,方瑞是有妈妈的。   小豆丁骄傲地抬起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之前想过这个世界要不要写成ABO世界观,但后面还有一个ABO世界观的单元……(。> a <。) 第304章 带球跑(4)   对外人的说辞是一回事。面对孩子的时候, 经过仔细考虑,方嘉还是没拿“你妈妈在远方工作,其实她很爱你”这些话来欺骗。   他仅仅是告诉方瑞, 自家的情况,的确和别人家不太一样。   方瑞人小, 脑子却机灵。没有别的小朋友看着,他瘪瘪嘴, 接受“好吧,至少我是真的没见过妈妈”的现实。至于真相,他和方嘉约定了, 等到小朋友长到十岁,才能知道答案。   这是一个开始知事的年纪, 也能保管住一些秘密。毕竟, 方瑞的真实出身, 不说惊世骇俗, 也至少能上社会新闻——   他是方嘉生出来的。   至于许颂。贺景行前面说的没错, 他就是方瑞的另一个父亲。   ……   ……   事情要从更早之前说起。   七年前,方嘉大学毕业。经过几轮面试,他顺利进入了腾光集团。   腾光住做房地产生意,对新能源、机械制造等领域也有涉猎。虽然互联网经济发展得如火如荼, 但这样的实体老大哥, 地位仍然不容撼动。   方嘉大学里的专业是平面设计。到了腾光,他应聘的,也是这一类职位。   而等到入职之后, 他认识的第一个人, 就是与自己同一批的“实习生”许颂。   确切地说, 那会儿许颂还叫“褚远”。   “褚”是他妈妈的姓。作为腾光的太子爷, 他没像其他二代一样,直接空降高层,开始指挥一群老员工做事。相反,许颂表现出了同辈之中难得一见的上进心,成了各家叔伯们教育自家孩子时的榜样人物。   他从最基层的事务做起,一点点往上攀升。当然了,他的“攀升”,还是带着大少爷来视察,你们最好知情识趣的意思。不过,不可否认,那段时间,许颂身上真的展现出很多闪光点。   方嘉就这样被吸引了。   那个时候,他其实正处于一个对自己性取向迷茫的阶段。   读书的时候,宿舍里的同学谈论最多的话题是游戏、篮球,其次就是院里哪个女生最好看。可听着他们的话,方嘉却完全没有掺和的想法。   等到进了公司,他很快接到了来自同事的婚礼邀请。听同事们说着“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方嘉意识到,这么说来,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结婚吗?可是,与一个女性恋爱、步入婚姻……让其他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对方嘉来说,却没有一点吸引力。   不过,他也没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方嘉那会儿的想法是,自己可能会孤独终老。   这时候,许颂对他展露出兴趣。   与方嘉不同,许颂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双性恋。他之前已经交过很多任女友,对男性,则既好奇,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去尝试。   直到遇到方嘉。与他之前认识的人不同,二十出头的方嘉给许颂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温暖、亲近……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方嘉真的很会照顾人。   在某天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舒舒服服,没有一点儿往日的头晕、恶心之后,许颂心动了。   他经验丰富,花样百出。左一句爱你,右一句自己已经向父母出柜,一定会对这段关系负责。对上他,方嘉没有一点儿招架的能力。   许颂花了一个月追人,又在接下来三个月里扮演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男友。他学识广博,风趣幽默,有担当,懂浪漫。很多个早晨,方嘉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侧的“褚远”,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是不是因为他前半生太过颠沛流离,上天才会将这么好的“褚远”送到他身边?   在这段梦幻的日子里,方嘉努力做着一切能让“褚远”高兴的事情。虽然许颂没有展现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刚进入公司的小员工,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成了部门负责人”——某种程度上,这比“集团少东”的身份更加吸引方嘉。   毕竟后者只是一个飘飘忽忽的影子,前者则是真实的优秀。   方嘉有时候会觉得,“褚远”那么好,自己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想让这份感情消逝,于是拼命读书充实自己,又在百忙之中继续修炼厨艺。毕竟男友说过,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和方嘉一起吃早餐、晚餐。   午餐是在公司食堂吃的,和一群同事在一起。用“褚远”的话说,国内对同性恋的态度尚且负面,还是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两人的关系为妙。   方嘉答应了。   在公司里,他和男友仅仅是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回到两人租住的屋子,才是属于他们的亲密时光。   这样的快乐生活,在他们交往第一百天时被打断。   那天“褚远”去了其他公司谈生意,部门的另一个负责人过来,告诉方嘉,有顶层的人要见他。   在滕广集团,“顶层”两个字基本意味着集团控制者。   方嘉听着这话,一头雾水,惊讶又忐忑。   他被带到一个会议室。在那里,他见到一个中年妇人。   那的确是一个保养非常好的贵妇。时光好像没有在她面孔上留下痕迹,或说就算有,也被各种昂贵的医美手段消除了。   见到方嘉,她唇角挑起一个弧度,说:“我是‘褚远’的妈妈。”   方嘉惊讶,“您……”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诧异“为什么褚远的妈妈会出现在会议室”,还是诧异“褚远不是说他的家境很普通吗,为什么她妈妈看起来完全是非富即贵”。   贵妇也没给方嘉疑惑的时间。短暂的招呼后,她的表情直接冷了下来,说:“小颂要订婚了,你要多少钱?”   方嘉:“……”不、不是,她在说什么?   大约是他脸上的迷茫真的太清晰,贵妇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她问:“哦,你还不知道?……‘褚远’,我的儿子,他爸爸姓许,就是许文昌。你总该知道,腾光是谁的公司吧?”   方嘉瞳仁骤然缩小。   在那间会议室里,他知道了三件事。   首先,自己的男朋友并不是什么与自己出身相似,只是因为太过优秀,于是飞快升职的天才。腾光根本就是他家的公司,别说一个小部门的负责人了,就算他直接要当总经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其次,他的男朋友,要结婚了。   对象是另一个集团老总的千金。用男友妈妈的话来说,自己不配给那位女士提鞋。她的儿子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也该让生活回归正轨。   最后,方嘉还知道了,贵妇一开始说的那句“你要多少钱”是什么意思。   她打算用钱来把他打发走,让他不要成为许颂——“褚远”的真正名字——与林小姐之间的障碍。   方嘉只觉得荒谬。   事后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能告诉许母:“就算你是阿远的妈妈,你也不能在他的人生大事上这么独断专行。是阿远自己选择了和我在一起,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用钱就能买断的。”   许母听了,明显不屑一顾,“再加一百万?”   方嘉咬咬牙,从会议室离开了。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冷笑。不过,比起贵妇的态度,他更在意的是,男友会怎么和自己解释这件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嘉等到了回到公司的许颂。窳悉   方嘉把人叫到茶水间。一开始,许颂脸上还带着笑,要过来抱住方嘉,说:“才半天没见,就这么想我了?”   方嘉没回应他,而是认认真真问:“你叫许颂,你要订婚了?”   许颂听着,脸上的表情明显淡了下去。   方嘉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他也没怀疑许母在这两件事上欺骗自己。如果是其他时候,方嘉一定要计较许颂隐瞒身份的事情。但是,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另一个重点占据。   “我告诉你妈妈,我相信咱们的感情。但是,阿远,我真的能相信吗?”   他定定地看着许颂,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在他的目光之下,许颂的眼神微微闪动,告诉他:“当然了。”   方嘉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露出释然的表情。   而紧接着,许颂又说:“我和林媛媛只是商业联姻,彼此都没有什么感情。你放心,我会和我妈说清楚的。订婚的事情,不会影响我和你的关系。”   方嘉错愕,不可思议地看他。   许颂:“我妈就是太多事儿了,竟然来找你……”他露出一副苦恼神色,全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溜了溜了 第305章 带球跑(5)   甚至直到这个时候, 许颂依然表现得风度翩翩,柔情款款。   看着他,方嘉一点点不再说话。   他先想,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阿远。又想,什么“阿远”?“褚远”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角色!自己喜爱他才华横溢, 但如果他是集团老总的儿子,那他的才华里有多少是真, 多少是假都是未知数。喜爱他大方体贴,而听许颂这会儿的话,就知道, 真正的许颂是怎样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会、不可能考虑别人的想法。   他喜欢上了一个假人。只不过, 对方有着一张和许颂一样的面孔。   这个念头, 像是针尖一样戳破了方嘉心头的所有郁气。   等到许颂终于反应过来, 觉得自己是否该关注一下方嘉的想法, 就见方嘉面色平静, 说:“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许颂一怔。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相信方嘉的话。毕竟,过去三个月里,方嘉表现得那样爱他。哪怕是许颂,也知道自己可能很难找到一个不求名利, 不求他腾光集团少东身份, 只想对他这个人好的伴侣了。   他面颊紧绷一点,对方嘉说:“嘉嘉,我知道你突然知道这些, 可能没办法接受。但是, 在我们圈子里,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方嘉被恶心到了, 简直又要起鸡皮疙瘩。   许颂还在说:“别说那些叔叔阿姨了,就连我爸和我妈……”沉默一下,还是没选择在这种时候把家丑扬出去,“总之,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林媛媛那边,她一定也有这个意识。”   方嘉不为所动,说:“你让开一点,我要回去工作了。”   许颂看着他,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方嘉意识到,这声叹息里,好像还带着“啊呀,他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意思。   他简直头皮发麻,怀疑自己和许颂是两个物种。为什么那么违背道德的事情,能被许颂看得那样自然?自己隐瞒着身份,隐瞒着要订婚,结婚了的事实,被发现之后,一点儿慌乱都没有,只是理直气壮说要让方嘉到了婚后依然给他当地下情人?   恶心,太恶心了。   方嘉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动静。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静下心。好在许颂没有过来,方嘉还算有时间独自思索。   他仔细想了自己现在面临的情况:许颂的妈妈,许颂本人……方嘉觉得,许母完全是多虑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答应许颂的要求吧?那剩下的事情呢,许颂刚才那态度,根本不是同意“分手”的样子啊,他还会不会纠缠?   方嘉咽了口唾沫,开始担心。   他环视自己的工位。作为大学毕业以后拿到的第一份offer,对现在的工作,方嘉始终抱有一种积极的心态。他知道自己当下刚刚进入社会,不能希求太多。但是,工作几年之后,攒上一笔钱,加上公积金,也许他就可以买一个小房子,成为真正“有家可归”的人……他的确在朝这方面努力,可是,他真的还能继续心无旁骛的努力吗?   方嘉陷入深深的忧虑。   很快,他的忧虑成了真。   随着时间推移,同事们慢慢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方嘉一个人,而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能“回”的,只有和许颂一起住的那个小房子。可要是真的去了,岂不是他向许颂低头认输?   方嘉的心都在滴血。不是因为许颂,而是因为剩下半年房租。   房子是他和许颂一起掏钱租下来的。虽然有人平摊,但因面积大,地段好,算下来,甚至比方嘉一个人在郊外住的房子贵了三分之二。哪怕只用付一半,他的生活成本也大大上升了。这会儿,又十有八`九没办法把钱拿回来。   他不断地拨弄着桌面上的曲别针,表情变幻莫测。这时候,许颂又出现了。   他表现得像是白天的争执完全没有发生,很自然地对方嘉说:“好了,回家吧。”   方嘉抬头看他。   许颂看起来甚至有点心疼他,说:“今天……嘉嘉,我知道你心里比较乱。没关系,咱们晚饭就在外面吃吧,我定了一家餐厅。”   话音入耳的一瞬间,方嘉想通了。   他要辞职。   一时的损失不算什么,人走在路上 还可能摔跤呢,就当付了医药费。   他说:“你是听不懂‘没关系了’几个字吗?”   许颂叹气:“嘉嘉,我……”   方嘉看他这样,略微有点想吐。   他这会儿还觉得,自己的反胃感是受到许颂言行的刺激。到后面,才慢慢意识到,不,他遇到了其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都是后话了。总之,看着方嘉难看的脸色,许颂的表情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说:“那你就好好想想吧。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说其他的。”   说完这句,许颂就走了。   方嘉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其实之前他就觉得奇怪了。部门有那么多业务吗?为什么许颂隔三差五出差。现在想想,“出差”对于许颂来说,应该只意味着当天晚上他不在和方嘉的那个房子里住。   今天也是一样的。等了十分钟,确定许颂已经走远了之后,方嘉深吸一口气,同样从公司离开。   他回家了。不是为了其他,他还有那么多东西在那边放着呢!虽然房租是要不回来了,但也不能继续扩大损失吧。   方嘉花了一晚上时间收拾行李。之后,天色亮起,他给昨天带着自己去见许颂母亲的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对方笑呵呵的,叫他:“小方啊,什么事儿?”   方嘉冷静地:“我要辞职,今天就走。”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就是很爽快地:“行!那许夫人那边……”   方嘉说:“和她没关系。王哥,麻烦你帮我把各种手续办完,我就不去公司了。”   对方答应了。从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多问。   方嘉看他是这样的态度,就放下心来了。很明显,此人算是许母那一边的。自己愿意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人,对许母来说,是大大称心如意。自己找他办手续,也不用担心被许颂察觉踪迹。   等到电话挂断,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眼前一个箱子、一个背包,开始发呆。   走是肯定要走的。问题是,他要去哪里?   方嘉不是卫城人。会在这里工作,纯粹因为他在卫城上的大学。   要回老家吗?但是,那边也没有期待他回去的人了。姑姑、姑父一家能把他养大,就算仁至义尽。到现在,两边纯粹是过年的时候问候一下,方嘉以“给表妹红包”的名义给他们一笔钱,姑姑姑父收下以后再问候他几句的关系。   他拿起手机,刷起了招聘启事。慢慢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疯狂的决定。   方嘉买了一张火车票。当天,就从卫城离开了。   第二天,他参加了一场招聘会,同时跟着中介去看了一些出租的房子。   第三天,他签了租房合同。再之后,他接到了二面通知……事后想想,方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切竟然都井然有序地运转了下去,自己孤身前往,却真的顺利在江市扎根。   不过,这个“根”,就像是水中的浮萍。没有风的时候还好,风一来,就迅速原形毕露。   来到新城市的两个礼拜之后,方嘉开始频繁地反胃、呕吐。   他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心里有数。但是,进行了一些搜索之后,方嘉还是陷入忧虑。   毕竟生活习惯只是疾病出现的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在于遗传。   方嘉的爸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只知道自己父亲是生病,母亲则是在赶工的时候出了车祸。可对爸爸究竟是什么病,妈妈那时候的身体状况如何,方嘉一无所知了。   他没考虑过打电话回去问姑姑、姑父。原因无他,在他刚来江市落脚的时候,姑姑姑父久违地主动联系了他,说要给他寄特产——要他的新地址。   方嘉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但是,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他能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吗?   他最终决定直接去医院检查。不过,新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加班到九点、十点以后。这种强度,周内请假去看医生就别想了,方嘉只能等待周天休假。   他算着时间,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尽力完成工作。终于在周六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被身边过路人发现了过于糟糕的状态。   更巧合的是,那个“过路人”问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如果这是搭讪的话,一定要被评选为“老土”的榜首。但是,方嘉看了对方一会儿,竟然真的喃喃叫了一声“学长”。   没错,当时在地铁上坐在他身边的人,就是贺景行。   而在叫出这一声之后,方嘉就晕了过去。   他再度醒来,已经是在医院。贺景行给他付了住院费,而他一睁眼,就见贺景行一脸忧虑地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贺景行:唉……学弟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忧虑) 第306章 带球跑(6)   方嘉还没来得及做太多检查。无论是他还是贺景行, 都想不到“一个男人,竟然怀了孩子”那方面。贺景行这会儿的忧虑,更多是出自:他想起来方嘉是谁了。大一迎新的时候, 就是自己把他带进校门的。好好的学弟,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被他不放心地看着, 方嘉久违地感受到,竟然还有人关心自己。   他勉强和贺景行说:“学长,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水土不服。”   贺景行看着他,缓缓说:“医生给你安排了一些检查, 都在明天白天。”   方嘉眨眼,点点头。   贺景行问:“你能叫来什么人陪你一起吗?”   方嘉迟疑。他没摇头, 不过这副态度, 已经足够贺景行看明白:“……没事, 我陪你。”   方嘉立刻拒绝, 说:“不用。我这么大个人, 还跑不好检查了吗?学长,你已经帮我足够多了。住院费花了多少?我转给你。”话说回来,两个人其实还加着微信。   贺景行摇摇头:“以后再说。”   方嘉有点牙疼地看他。贺景行看着这一幕,倒是隐隐笑了一下, 说:“等你出院了。”   方嘉心想, 得了,看来是真不打算走。   又想:学长真是……一个好人啊。   时间太晚了,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为了避免影响其他病人, 从头到尾, 两个人讲话都很轻声细语。   这种环境下, 方嘉和贺景行各自给对方介绍了自己毕业以后的经历。   方嘉没说自己遇到渣男的事儿, 只是说,自己在上一家公司做事时与上司闹出了一点矛盾。对方朝他提出了很不合理的要求,他拒绝之后就离开了卫城。   他讲话的时候,贺景行就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被他注视着,方嘉莫名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平和了下来。   轮到贺景行的时候,他的故事竟然与方嘉相差无几——和老板有矛盾,闹翻了。不过,他的下一步是自己组建工作室。   方嘉笑笑,说:“不愧是学长,我就不行,还是得继续打工。”   贺景行温和地看着他。月色如纱,笼罩在男人的肩头。他的嗓音十分平缓,落在耳中,有种奇怪的、让人平静的力量。   贺景行告诉方嘉:“别这么说,你刚刚毕业不久,能辞职之后直接通过兰亭的面试,已经很优秀了。过上两年,有了经验、人脉,你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工作室。”   听他这么说,方嘉唇角挑起来一点,说:“学长,你好像是头一个夸我优秀的人。”   贺景行仿佛哑然,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方嘉看着他,心想,在学校的时候,自己和学长打交道不多。但是,从辅导员、其他学长学姐的话音里也能察觉出,在他们学院,贺景行是“男神”级别的人物。现在来看,果然是有吸引人的地方。   他这会儿抱着一种类似于“听天由命”的态度,十分安然地觉得无论明天是什么检查结果,自己都接受了。没事自然最好,但如果是绝症、癌症,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可是,等到结果真的出来,答案却在方嘉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之外。   他怀孕了。医生给他看了片子,仔细和他分辨,哪里是孩子的头,哪里是孩子的脚。   方嘉脑子有点发晕,说:“您一定搞错了,我是一个男人……”   医生说:“我们请来了很多专家进行会诊。方先生,你是一个医学奇迹。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你的体内,其实有两套生殖器官。一般来说,哪怕遇到这种情况,其中也一定会有一套器官发育不完全。但是,你可以用另一套器官怀孕,说明你并不属于这种状况。而且,孩子现在很健康。”   方嘉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就连知道许颂有了未婚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晕眩过。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毫无疑问,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一定是许颂。对于他,方嘉厌恶,反感,可对于这个孩子——   他想不出一个结果。就在这时候,手里被塞了热牛奶。   贺景行在他身边坐下,说:“医生说了,可以打掉。”   听到这话,方嘉瞳仁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肚子。   贺景行看他,缓缓说:“但是,如果你愿意,他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对医生们来说,这也属于从业生涯里能遇到一次,以后一生都能够谈论的奇迹。   过了好一会儿,方嘉才说:“我不知道。”   贺景行看他,问:“你打算让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这下子,方嘉坚决地摇头:“不,这是我的孩子!我——”一顿,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方嘉眼皮颤动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这段时间,他因为担心自己的“病”,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敢看自己的肚子了。总担心里面的东西会夺走自己的生命,却从来没想过,里面住着的,其实是一个新的生命。   方嘉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   他说:“我没有家人,他可能是我唯一能够拥有的家人了。”   听着他的话,贺景行还是用温和的、一如既往的目光看他。   方嘉自己都有点恍惚,却还是说:“我想留下他。对,我想让他留下。”   贺景行笑了笑,“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给他起名字了。”   方嘉听着,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做决定容易,执行决定却千难万难。   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他毕竟是男性。现在还好说,等到以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要怎么和人解释?   想到别人怪异的眼神,短短三天时间,方嘉暴瘦了一大截。看他这样,贺景行干脆说:“你辞职吧。”   方嘉瞳仁缩小。   贺景行说:“我做的也是房屋装修设计这方面的生意……哦,咱们本来就是一个专业。方嘉,你可以来我的工作室上班。这里氛围比较轻松,最先几个月,你可以到办公室。后面的话,在家里办公也一样。”   方嘉喉结滚动一下。他太想答应了,可是——   方嘉说:“学长,这也太麻烦你了。”   贺景行笑了笑,说:“有什么麻烦?我是相信你的专业能力。”   方嘉感动。虽然他的确会在所有工作上尽心尽力,但是,怀着孩子的事,让他注定没办法和其他人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工作。这种时候,贺景行还愿意给他提供岗位……   方嘉说:“我一定会努力。”   贺景行笑笑,说:“我相信你。”   他的确是一个君子。不只是这时候帮助了方嘉,等到孩子出生,慢慢长大……可以说,方瑞成长的一路,都离不开贺景行的支持。如果不是贺景行,方嘉难以想象,自己能否坚持下来。   这种情形中,方瑞叫贺景行一声“舅舅”,在方嘉看来,完全不足以显示贺景行对他们父子二人的照料。   回忆到这里结束,时间回到当下。   最近正是不太忙碌的时候,大伙儿手上的几个项目都不算着急。也是知道这个,方嘉才能和儿子承诺,下午带他去游乐场。   他也果然实现诺言。不过,最初的时候,方嘉还有点担心,自己要怎么和儿子说他要离开几个小时的事情。   到最后,竟然是方瑞帮他解决了这个苦恼。   小豆丁掏出来一张卡片。仔细一看,竟然是昨天那家甜品店的集点卡。   方瑞眼巴巴问方嘉:“爸爸,你可以再给我买几块饼干吗?这里写着,只要在今天之前买够六块饼干,就能换一个大——的。”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方嘉被儿子天真无邪的样子逗笑,答应:“可以。”   “哇!”方瑞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方嘉就势提出:“瑞瑞,你和贺叔叔继续玩,玩累了回家也可以,爸爸现在去给你买。”   方瑞:“唔,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也太幸福了!”   方嘉笑笑,回答:“放心,不是做梦。”   他拿着集点卡,顺理成章地来到幼儿园门口。   正好是放学时间。方嘉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往来的小朋友、家长们。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近乎觉得,之前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但是,这种安逸迅速被打破了。   有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在这人来人往的时候,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连方嘉自己也没想到,时隔六年,自己竟然还能分辨出许颂的脚步。   在对方真正接近自己之前,他猛地转过身,和背后的男人对视。   一天没见,许颂竟然就显得憔悴了些。他像是一夜未睡,脸色都显得苍白。不过,来幼儿园门口前,许颂还是把自己稍稍打理一遍,刮去一晚之中长出来的胡茬。   他看着眼前的方嘉。   六年了。整整六年没见,许颂有无数话想和方嘉说,又有无数苦涩藏在心头。   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句:“嘉嘉,我没有恶意。只是……这么久没见,你还好吗?”   方嘉看着对方,不可思议地想:这个时候,许颂看起来竟然是深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许颂:我准备好追妻火葬场了!   方嘉:你还是直接进火葬场吧 第307章 带球跑(7)   许颂的确觉得自己十分深情。   六年前, 方嘉不告而别。那以后,他与母亲大吵一架,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和自己提前说好, 就直接去找方嘉。   许母反过来不满:“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爸已经在给许峤那小畜生物色老丈人了!不快点结婚,你是想让许峤把你爸的长孙生出来吗?”   许颂克制, 说:“我——总之,我要找到方嘉!”   “找找找。”许母怒道, “把林小姐气跑了,我看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老婆!你倒是说说,林媛媛到底哪点配不上你?林家的大小姐, 以后整个集团都是你的。长得漂亮,人又是学艺术的, 和你也能聊得来……颂颂, ”说到最后, 许母的话音柔和下来, “听我的, 把这个婚好好结了。你和林媛媛都还年轻,早点要个孩子,她怎么样我不管,你去忙事业就是了。我呢, 就好好给你带儿子。”   许颂听着, 面皮抽动一下,没有说话。   许母看着,就知道自己儿子还是动心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儿子又不是真的只喜欢男人。再说, 许峤这几年跳得越来越高, 这事儿许颂自己也知道。他不好好做事, 难道要眼睁睁看母子两个被许峤那个私生子踩在头上吗?   想到这里,许母的神色阴郁了很多。也怪自己是个女儿,家里有哥哥,家业就没有她的份儿。否则的话,许文昌怎么可能这么嚣张?不过,林媛媛那边,倒是不会有这个烦恼。   短短时间,许母的心情几次变换。而在她面前,许颂缓缓吐出一口气,服软了。   他说:“我去见一见林媛媛。”   许母满意一笑。   那个时候,许颂还觉得,一切应该会很简单。   母亲说得没错,和林媛媛这场婚姻,是他那个时候必须得到的东西。至于方嘉,他虽然很生气于对方的不告而走,但是,那毕竟只是一段用来消磨时间的感情。   许颂想过了。等到一切稳定下来,自己再找到方嘉,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与之相对的,是自己身边一定有了更多、更乖巧的人,一个方嘉,不足挂齿。   ——但他忘记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方嘉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在陪林媛媛逛街的时候,他会想起方嘉。和林媛媛一起挑选婚戒的时候,他会想起方嘉。尤其是在与林媛媛的游艇party结束之后,他醉醺醺地从床上醒来,头痛欲裂的那一刻,许颂的整颗心都被方嘉填满。   他在想,如果方嘉还在,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那样痛苦。   林媛媛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好奇地问许颂:“方嘉是谁?”   许颂的表情冷了下去,说:“与你无关。”   林媛媛的眼睛眯起一点。她很不满意于许颂对自己的态度,于是神色跟着冷淡很多,说:“哦,我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你私底下的女朋友。”   她说错了,答案是“男朋友”。不过,许颂没有纠正。   他想着这些年来,母亲对待父亲身边那些情人的态度,心头满是警惕。如果林媛媛打算对方嘉做些什么,那他一定……   他近乎要开口警告林媛媛了。但下一秒,林媛媛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你也不想结婚,对吧?哎,我有一个主意。”   她兴致勃勃地说。   “我是被家里骗回来的,他们说我妈得了重病,要见我最后一面。”女郎的眉尖又拧起了,显然,这份经历让她很不愉快,“我本来已经在申请读博,也基本上能拿到offer。许颂,咱们合作吧。”   许颂喉结滚动一下,缓缓问:“合作?”   “对。”林媛媛说,“我们订婚,敷衍一下他们。之后,我去国外,你去找你的小女友。”   许颂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拒绝,母亲说得没错,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地位。但是,林媛媛这样的态度,明显不打算配合。   “这种事,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效力。”林媛媛说,“如果你女朋友不愿意……好吧,她不愿意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可以和她说,其实我在国外也有男朋友。等过上几年,把这一波扛过去,咱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解除婚约了!嗯,虽然还是委屈了她一点,但是,对咱们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吧?”   她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许颂面皮明显抽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头顶冒着绿光,但是,大约真的是这段时间想起方嘉的次数太多,让他的头脑都不再清醒。鬼使神差之下,许颂点头了。   林媛媛眼睛惊喜地睁大:“哇——那咱们成交!”   就这样,许颂和林媛媛在所有卫城上流面前,演了一场戏。   从酒店离开,林媛媛就直接摘掉了自己的订婚戒指。看着她轻松随意的样子,许颂觉得刺眼极了。他干脆扭过头,看着车窗之外。而林媛媛还在好奇地问他:“怎么一直没见你女朋友啊?”一顿,开始担心,“她还在生气吗?唉,是太对不起她了。”   林媛媛有点低沉。   许颂听着,硬邦邦说:“没什么‘对不起’。”   林媛媛不太赞同地看他。不过,想想自己连那位“方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她还是闭嘴了。   那以后,林媛媛打着“未婚夫很支持我”的旗号,一出国就是数年。许母对此万分不满,但对上儿子“林媛媛说,不这样就不订婚”的说法,还是勉强忍下这口气,毕竟儿子掌管的和林家集团的合作案是实实在在的。   而在母亲闭上嘴巴,未婚妻远在异国他乡的时候,无数个夜晚,许颂对方嘉的思念如潮水一般蔓延。   他后来尝试着找了无数人。有人眉眼之中有方嘉的影子,有人为人处世与方嘉相似。但是,越是和他们相处,他越是意识到,他们都不是方嘉。   他们和许颂在一起,都是为了他的钱,为了他的权势。只有方嘉,在许颂还是“褚远”的时候,就一心一意地爱他。   六年了。   许峤果然已经有了孩子,林媛媛开始读第二个学位,引得许母万分不满……许颂从卫城的一片混乱中短暂逃离,到江市出差。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方嘉。   方嘉倒是想到自己可能再在幼儿园门口见到许颂。但是,这明显不是他乐见的事儿。   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颂说:“嘉嘉,和我回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林媛媛她……”   方嘉脸色大变,“林媛媛?”有没有搞错,这都多少年了,许颂竟然还没放弃他那个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想法?   他近乎想撬开许颂的脑壳,看看里面有什么构造与正常人不一样。偏偏这时候,许颂误解了他的语气,只当方嘉还在为林媛媛的存在吃醋,于是往前一步,一把扣住方嘉的手臂。   方嘉想要挣扎,却没有挣脱。   已经有人往这边看来。情急之下,青年挥动另一边的拳头,一拳砸在许颂脸上。   许颂被砸懵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火,就听方嘉连珠炮似的骂道:“欠了我家那么多钱,你竟然还想着来绑架瑞瑞,逼我把借条撕掉?我告诉你,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下周再不还钱,咱们就法庭见!”   他说得掷地有声,许颂原本升腾的怒意被击得七零八碎。有一瞬间,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而随着方嘉话音落下,旁边的家长们看许颂的表情也变了。   他们纷纷把自家豆丁拉后,一脸警惕地看着许颂。拐子啊,竟然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其中有人认出方嘉,还问他:“嘉嘉爸爸,你报警了没?”   方嘉眼睛眯起一点,看着许颂。   许颂面皮抽动一下,到底承受不了这样丢人。眼看已经有人拿起手机,准备拍下他的样貌,去网上曝光,他恨恨地看了方嘉一眼,扭头就走。   家长们看起来跃跃欲试,很想拦住他,直接扭送警察局。但考虑到孩子就在身边,他们到底只能遗憾地看着许颂离去。   方嘉趁机歉意地说:“抱歉,原本只是我们家的麻烦。这段时间,瑞瑞可能就不来学校了,等我们把事情解决再说。总之,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到孩子们。”   家长们表情复杂地点头。方嘉做出叹息模样,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从人群中离开。   他的眉尖始终是皱起的。走到一半儿,手指触碰到口袋里的硬卡片。方嘉想起来了,自己还答应了儿子,要给他带新的饼干。   正好不远处就是甜品店。方嘉走入其中,柜台前,还是昨天那两张面孔。   他心烦意乱,径自到了装摇摇乐饼干的柜台前。随手拿了一块之后,方嘉去找老板结账。这时候,老板面前的手机正传出声响,是:“……就这样,吴女士的前夫利用职务之便,直接打开了吴女士特地安装的电子锁,带走他们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应该不用额外强调了……但是许母是个反派,要被打脸的类型,她的话和心理活动不等于作者观点。   嘉嘉,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意外地直接上手揍人了 第308章 带球跑(8)   方嘉原本神游天外的思绪被一点点拉了回来。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看画面, 都知道老板这会儿正在看的是某档知名法治节目。而大约是留意到他的走神,老板看了他一眼,随意地说:“这年头, 真是世风日下……这个妈妈打了好几年官司了,想把被抢走的孩子找回来, 法院连判决都下了,可男方就是不交人, 她也是在没有办法。真可怜。”   “被抢走的孩子”“就是不交人”“可怜”……甜品店老板的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子,直直扎在方嘉心头。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 问:“我刚刚听到,说是‘职务之便’?”   甜品店老板还是那副很随意的样子。毕竟, 他面前是一个男人, 怎么可能和刚刚节目里的内容对应起来呢?   但他还是回答了:“对, 说是男的正好是一个监控厂家的人, 去这个小区做维修的时候刻意调整了女方那一层的摄像头位置, 把女方电子锁的密码拍了下来。”   “咕嘟”一声,方嘉咽了一口唾沫。   他陷入强烈的不安。一边告诉自己,不至于,自家住的地方可和腾光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了, 腾光也没有监控摄像头这方面的业务。一边忍不住担忧, 不管怎么说,有密码就能打开电子锁也是事实。如果真的一个不留意,被许颂察觉了……   他想到方瑞被抢走的画面, 整颗心都要被揉到一起。   理智上讲, 方嘉知道, 许颂不可能想到方瑞是他的孩子。但感情上, 他又难以抑制地感到担心,生怕方瑞离开自己。   他神思不属。这个时候,面前的男人问:“啊,不好意思,你是要付款?”   方嘉回过神,点头。   观澜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来扫一下码——呀,你还有集点卡?”   方嘉再次点头。他见店老板拿着集点卡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就侧过头,对着店员小哥说:“无虞,给他拿一份奖品。”   另一个小哥点头。等到方嘉从这家甜品店离开的时候,他手上就有一块巴掌大的摇摇乐饼干,和一块足有寻常家用圆镜那么大、可以直接当花环装饰在墙面上的饼干。   哪怕方嘉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一定要赶紧回去,快点把门锁换掉”,他依然忍不住想,真是漂亮的饼干,难怪小朋友们会那么喜欢。   如果方瑞能带着这个去学校,一定能成为幼儿园里的人气王吧?   想到这点,方嘉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很快,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就像是自己刚才说的,在确定许颂不再有威胁之前,方嘉都不打算送儿子去幼儿园了。   对方瑞来说,不能和伙伴们见面,应该是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方嘉也不希望这样,但是,比起儿子被抢走,可能还是只能委屈瑞瑞一段时间。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走动的时候,背后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男人。   不是许颂,而是他的保镖。   在被方嘉当众羞辱之后,许颂怒意汹汹地回到了车上。   他烦躁地扯着领带,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温柔的方嘉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本想要一走了之,甚至在走之前,给方嘉一些教训……不过,在脸色阴沉地看了车窗外一会儿之后,许颂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他脑海中回荡着方嘉之前的话。欠钱那些当然是假的,但是,方嘉提到,他想用孩子逼他就范。   许颂自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在方嘉眼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真的很重要。   许颂的神色一点点恢复寻常。就在这个时候,他抬眼,看到方嘉从人群中出来。   许颂便吩咐保镖,让对方跟着方嘉。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是不想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方嘉起冲突了。换个私密一点的地方,再好好说话吧。   就这样,方嘉无知无觉地把保镖带到了自家楼下。   贺景行已经带着方瑞回来了。方嘉到的时候,方瑞正和院子里的其他小朋友凑到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乐。   而贺景行站在一边,和其他小朋友们的家长一样,一边聊天,一边时不时地看设施上的豆丁们一眼,确定自家的小家伙还在。   这画面无比寻常,又带着让方嘉无比安心的生活感。   他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而这时候,贺景行不经意地一个转头,就先发现了他。   男人的神色一下子柔和起来,抬起手,和方嘉打招呼。   方嘉笑着走了过去,说:“晚上吃什么?”   他的话音自然而然,贺景行也回复得自然而然,“之前不是说了吗,给瑞瑞做排骨。你回来了,我就去买菜。”   方嘉说:“你就惯着他吧。”   贺景行眨眨眼睛:“嗯,我可是瑞瑞‘舅舅’,当然要惯着他。呀,这是你去买的饼干?”   方嘉低头,朝袋子里看了看,“对。我也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么大一块……啊,瑞瑞。”   原来在方嘉和贺景行说话的时候,方瑞也发现父亲已经回来。他和小伙伴们说了两句话,就朝方嘉跑了过来。   方瑞眼睛亮晶晶:“爸爸,这是饼干吗?”伸手,扒拉方嘉手中的纸袋子。   虽然他还不认识多少字,但是方瑞已经看到了袋子上的甜品店LOGO。另外,他还闻到了甜甜的香味。   放在以往,方嘉是一定不会同意让方瑞这么频繁地吃零食的。但这会儿,他笑着蹲了下来,给方瑞看袋子里的东西。   方瑞看着那块巨大的、足有自己脑袋大小的饼干,眼睛都要冒星星了。他兴高采烈地抱起饼干,跑去找自己的玩伴们。至于方嘉花钱买的那块小饼干,则被遗忘在袋子角落。   方嘉随手将其捡起来,塞进贺景行的口袋。   贺景行哭笑不得,说:“我又不喜欢吃甜的,还是给你吧。”   方嘉说:“我看着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贺景行笑笑,说:“吃两块就知道了。嗯,那行,我去买菜。”   方嘉这次没多说什么。他和贺景行暂别,之后就一直看着方瑞和其他小朋友疯玩儿。他想得没错,在那块饼干的诱惑之下,方瑞在小朋友里简直说一不二。   等到到了晚饭时间,玩耍小团体要散伙儿,不少小豆丁过来问他:“方叔叔,这个饼干是在哪里买的?”   方瑞听着,紧张起来,看向方嘉的表情好像在说:爸爸!不要告诉他们!   方嘉笑了笑,倒是说了甜品店的名字。不过,在方瑞嘴巴能挂油瓶之前,他补充:“不过,那家店卖的都是小一号的。这个大的是集点活动的奖品,活动今天就结束了,也不知道之后过去能不能买到。”   “哦……”   “唉。”   豆丁们一个个开始遗憾。   方瑞则挺胸抬头,和小伙伴们告别。   正好,贺景行这个时候也过来了。两大一小,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   另一个男人跟了上来,一路上,还不忘拍下两人的照片,发给许颂。   看着保镖们的话:“那个小孩儿把方先生叫爸爸,把另一个男士有时候叫‘叔叔’,有时候叫‘舅舅’。”许颂的脸色忽明忽暗。   他果然想不到方瑞是自己与方嘉的孩子。思绪拐到了另一个方向,许颂认为,方嘉应该是在离开自己之后,和一个女人结婚,有了孩子。至于为什么没见到那个女人,工作出差,感情破裂,甚至一场车祸死了,都有可能。   他抱着恶意想了片刻,见保镖发来一串数字。   保镖说:“许总,这是方先生家电子锁的密码。”   发出这行数字的时候,他就站在方嘉家门外的楼道里。   其实保镖原本没想着窥探的,奈何方瑞今天实在兴奋过了头。不用保镖探头,他就听到一个童声在喊:“六、七、四、五……”到后面两个数字,声音弱了下去,不过,还是被他听到了。   许颂的手指在那一串数字上摩挲一下,回复说自己知道了。   保镖谨慎地问他,自己是否还要多停留。不一会儿,收到了许颂的回答。   “不用,”语音里,许颂的嗓音被电子音干扰得有些失真,“回来吧。记住他们家怎么走了吗?”   保镖回答:“记住了。”   同一时间,屋内。   方瑞去看动画片了,方嘉则在厨房里给贺景行打下手。   贺景行原本在说,不用他帮忙。方嘉笑了笑,说:“其实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   贺景行挑眉,方嘉就叹气:“你刚刚也看到了,瑞瑞对我们家的门锁密码,一直是那种……唉,之前也有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和我提起来过,说瑞瑞直接把密码告诉他们了。原本想着,都是孩子,应该没事。但是,万一传到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呢?”   贺景行看他这样,就知道方嘉本质上还是在担心方瑞的另一个爸爸找上门来。   他想一想,说:“换个锁?”   方嘉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甜品店老板啊……话说回来,小饼干买六送一,要来一份吗~ 第309章 带球跑(9)   这其实不是有必要和贺景行商量的事。但方嘉心里太乱了, 对上贺景行这个知道过去一切的人,就很想倾诉。   两个人没有异议地达成一致。贺景行还在厨房忙活,方嘉则已经在邻居群里问起附近哪里有锁店。   在得到邻居推送的锁店老板微信之后, 方嘉极其有效率地选择添加,再和对方商量起能否现在上门`服务。   再加了两百块的“加急费”之后, 老板带着新锁和工具过来了。眼看电子锁被拆掉,新的纯机械锁出现在门上, 方嘉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方瑞小朋友坐在餐桌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正在干活儿的师傅。过了会儿,又转头来看方嘉, 问他:“爸爸,之前的门锁坏了吗?”   方嘉想了想, 决定还是不要在此刻说儿子什么。他点头, 方瑞又问:“新锁的密码还和之前一样?”   方嘉说:“新锁没有密码, 只能拿钥匙开。”   方瑞:“……”嘴巴又能挂油瓶了, 满脸写着“不开心”。   方嘉被儿子这副表情逗笑。他忍不住抬手, 在方瑞面颊上捏了捏,这才说:“怎么了,这不是很方便吗?等你长大一点,就给你脖子上挂一个钥匙。”   方瑞说:“班上只有我和赵月阳家里的锁有密码。”一顿皱起小眉头, “现在, 就只有赵月阳家里有了。”   方嘉笑了,说:“这个你们都要比啊?”   方瑞抬起小下巴,说:“爸爸, 咱们还是换密码锁, 好不好?”   方嘉平常很好说话, 可在有关儿子安全的问题上, 他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瑞瑞,咱们不换了,吃饭吧。”   方瑞:“爸爸……”   方嘉:“吃饭。你的《汪汪队》不是才看到一半吗,待会儿要不要继续看?”   方瑞犹豫了。一般来说,爸爸是不会允许他看这么长时间动画片的。吃完饭后,他往往就要去看书、写字了。   这个年纪,看的书其实就是绘本,写字也只是照着字帖描摹。不过,对方瑞来说,已经算是一项辛苦的工作。   所以他短暂地分散了注意力,说:“好,我要看!”   方嘉笑了。   当晚,新锁装好。方嘉怎么看怎么满意,只觉得晚上睡觉都能更踏实一点。   九点出头的时候,贺景行从他家离开了。方嘉和人道别,之后就转头去收拾儿子,让方瑞快点睡觉。   折腾一整天,方瑞这个时候的确也困了。他趴在方嘉怀里打呵欠,同时还念叨着白天方嘉不在的时候发生的各种事。最后,不忘问方嘉:“爸爸,我能把那块大饼干带去幼儿园吗?”   他要让其他小朋友都知道,自己有这么独一无二的好东西!   说到这里,方瑞原本已经耷拉下去的眼皮竟然又撑了起来。方嘉看得好笑又窝心,最后叹一口气。   “瑞瑞,咱们最近不去幼儿园了。”   “哎?”方瑞小朋友愣住。不过,他倒是没缠着方嘉要原因。方瑞的重点,放在:“那我以后每天都能去游乐园吗?”   方嘉诚实:“应该不行。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和爸爸一起去上班。”   方瑞想了想,觉得一点都不好玩。不过,不上幼儿园好像本身就很让他开心了。方瑞勉强从中找到乐趣,答应:“好吧!”   方嘉笑笑,说:“来,睡觉。”   屋子里安静下来,方瑞小朋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剩下的,才是属于方嘉的时间。   方嘉洗了个澡,随后拿出电脑,处理一点工作。   都不是要紧的事情。但现在,他需要让自己做点什么。   画图的过程中,他的思绪有点飞远。   许颂还会纠缠吗?方嘉由衷地希望答案是“不会”,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无独有偶。这一晚,同样的时间,许颂也在想方嘉。   顺着下午那会儿的思路,他近乎能确定了。离开自己的几年,方嘉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至于“方瑞明明已经五岁,其中时间是不是有点不对”的问题,许颂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对没有育儿经验的人来说,小孩的年龄原本就是一个谜题。在许颂来看,说方瑞是三岁、四岁,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许颂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这几年,他那么想念方嘉,想念他们过去的时光。他想过无数遍,等方嘉回来了,自己要怎么对待他。   最先对方嘉不告而别的怒意早就随着时间推移而散去。慢慢地,竟然化作一种苦涩的甜蜜,让他想:方嘉就那么走了,没有多要一分钱。他只是接受不了我和其他人订婚,但完全没想到从中谋取什么利益……他那么爱我。   而他更不能辜负方嘉。   许颂不相信,对自己而言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放在方嘉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一晚上时间,他喝了很多酒。第二天,伴随着酒意,他出门了。   让司机把车开到方嘉住的小区,许颂进入其中。   他按照保镖的指引,直接找到了方嘉所在的单元,又上到方嘉所在的楼层。   因听保镖说过密码锁的事情,许颂虽然对楼层的方向布局有点疑问,不过,他还是直接走向了装有电子锁的那一间。   他把数字一个个地输入进去,之后,传来了“密码错误”的提示。   许颂一愣,酒醒一点。   他尝试着再输入,却还是错误。   许颂不满到了极点。不过,他上来之前,想着这是自己和方嘉的私事。有些场面,不好让保镖看到。所以,现在许颂是独自一人。   没个能够商量、纠正对错的人,加上喝了酒,许颂简直“执着”到了极点。终于在他孜孜不倦地输入错误之下,门里传来一道嗓音:“外面是谁!我已经报警了!”   许颂脑子一清。   那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难道她就是方嘉的妻子,他儿子的妈妈?不,说是妻子的话,年龄好像稍微大了一点。   他胡乱想着,这时候,旁边另一道门也打开了。一个小姑娘探头出来看,然后迅速被自家家长揪了回去。   因许颂弄出来的动静,整个楼层都好像“活”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警察没来——之前说报警的女人只是虚张声势——物业倒是在居民的投诉下来了。   到这里,许颂酒醒。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找错了房子,但也知道,不能和其他人实话实说。   所以他假装还是喝醉了,问这里是否是某小区某单元……物业的结论就是,这个醉鬼找错了地方。   许颂还算顺利地脱身。他不知道,在一群陌生人的围观之中,还有另一道目光从始至终落在他身上。   邻居群早就炸了。方嘉早晨一醒来,就看到里面刷屏的消息。   说他们这一层楼道里有一个男人,正在试着开某家人的电子锁。邻居把他曝光,提醒其他人注意安全。   看着照片里的人影,方嘉的背脊都凉透了。   他没去思考许颂为什么找错了门。方嘉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昨天自己没有及时换锁,今天的情况大概就是他还没睡醒,房子里就多了一个人。而到时候,顾虑瑞瑞,自己和许颂……   方嘉近乎喘不上来气。   他的手在发抖,浑身都在发抖。这时候,迷迷糊糊起床,自己洗漱之后来找方嘉的方瑞小朋友问:“爸爸,你怎么了?”   方嘉一把把儿子搂入怀中。   “没事。”他抱着儿子,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瑞瑞,咱们搬家吧。”   方瑞眨巴一下眼睛:“啊?搬家?”   “对。”方嘉说,“咱们……嗯,我先联系一下你贺叔叔。”   方瑞抓住重点:“咱们要去舅舅家吗?好哎!”   “舅舅”家的房子,比他们家的房子大了好多,里面明明亮亮。   “舅舅”家小区里的游玩设施,也比自家小区里的要丰富有趣。   方瑞一下子就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天真无邪,不带有一丝对于许颂出现的担忧和慌乱。   方嘉看在眼里,只觉得整颗心都一点点安稳下来。   “咱们先在舅舅家待一段时间。”原本方嘉还是说“叔叔”的时候更多一点,不过这会儿,他成功地被自家儿子带偏了,“之后,咱们可能要再找其他房子,或者干脆……”从这个城市搬走。   方嘉不太愿意做最糟糕的打算。但是,他不得不做。   谁也不能把方瑞从他身边抢走,哪怕那是方瑞的另一个父亲。   方嘉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   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不能直接走。许颂到底是怎么找上门来,又怎么想着开密码锁的?……答案显而易见了,昨天有人跟着他。   那么,他要怎么确保今天就没人跟着了?   方嘉眉头拧起来,陷入深深的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许颂顺利进入方嘉家里。方嘉迷迷糊糊地睁眼,直接看到了旁边醉酒的男人。而在酒意之下,也是在妒忌之下,许颂直接朝方嘉压了过去。   顾虑到睡在一边的孩子,方嘉没法太激烈地反抗,只能艰难地和许颂斡旋。   现在——   邻居:大家小心!有变态盯上咱们小区了! 第310章 带球跑(10)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方嘉没办法确定许颂这会儿是不是还盯着自己。住宅区过于密集的人口, 也让他无法安心地去下一个地点。   所以,他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离开江市。   别误会。他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无牵无挂,想走就走的青年了。他有孩子, 方瑞上学就是一个大问题。真的要走,也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而在那之前, 方嘉选择——   “瑞瑞,你之前不是一直说, 赵月阳放假的时候去了奇妙乐园吗?”   方瑞:“哎?”   方嘉眨眨眼睛:“咱们也去,好不好?”   方瑞听着,却没有直接点头。   小豆丁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表情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   他也的确说出口了:“爸爸,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方嘉笑了。笑过之后, 又有点愧疚。   在方瑞成长的过程中, 他已经尽力不让方瑞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但是, 方瑞毕竟没有生长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哪怕贺景行真的帮了他们父子很多, 工作室的其他同事也对方瑞关爱照顾,可方嘉总不可能一味麻烦旁人。很多平常小孩子有的经历,方瑞都没办法有。   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让方瑞快快乐乐地玩上一通吧。   方嘉用上轻快语气, 告诉儿子:“放心, 没有做梦。”   虽然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过,走之前, 方嘉先给贺景行打了个电话。   他站在窗子后面, 面前是一层薄纱似的窗帘。遮不住光, 甚至遮不住外间的景色, 不过,正好能让他在能观察的同时,不被别人观察。   他先简单说了自己打算带方瑞离开两天的事情。贺景行听着,有点惊讶,但也说:“奇妙乐园?……也不错,我外甥也总吵着去玩。”   他们口中的“乐园”,其实是一个针对小朋友的大型旅游度假区。里面有大量游乐设施,还有很多演艺节目。对小孩子来说,绝对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话音入耳,方嘉短暂地笑了一下,随后说起今天早上的情况。   同样刚起床,正在准备早餐的贺景行:“……”   男人那张历来温雅的面孔上出现一点怒意,说:“他欺人太甚!方嘉,你没事吧?”   “没事。”被关心的感觉不坏。方嘉抿起嘴巴,短暂地笑了一下,这才正色起来,切入正题:“礼拜一回来之后,可以直接去你家吗?也不会住很久,等我找到新的住处,就带瑞瑞搬出去。”   贺景行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口答应:“来。”一顿,“但是,那个男人那边——”   方嘉苦笑:“估计没什么办法,只能等他兴趣消退。毕竟,他也确实没做什么。”   贺景行沉默了。在方嘉看不到的角度,男人的面色变幻了片刻。最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要我去送你吗?”   “不。”方嘉果断道,“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车。”   贺景行皱眉。他关了火,静静站在灶台边。心里很多思绪浮动,总算又听方嘉开口。   方嘉的嗓音柔和一点,说:“这几年,我和瑞瑞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不算麻烦。”贺景行说,“遇到任何问题,都联系我。每天晚上,给我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方嘉笑了:“我原本打算每两个小时发一次。”   贺景行安静片刻,说:“也可以。”   方嘉说:“不,这太打扰你了。”   “方嘉,”贺景行叫他,“我可是方瑞的‘舅舅’。”   方嘉笑笑,说:“好吧,那我就安心地去‘打扰’你了。”   两边说好,方嘉挂断电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已经从窗外挪开,落在屋子里跑跑跳跳,开心地给自己收拾玩具的方瑞身上。   看着儿子,方嘉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同一个城市,另一个小区。   挂断电话之后,贺景行没有第一时间重新开火。他维持着微沉的面色,想了颇久,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是他高中时候的同学,大学读了传媒类专业,这会儿正在一家经济杂志当编辑。   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在各自的生活中平凡工作。   贺景行说:“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腾光表面上挺光鲜,内里其实一团乱?”   老同学立刻吐槽:“我这哪儿是经济杂志啊,根本是八卦杂志!一天到晚,听到的都是哪家私生子要上位了,哪家女婿找小三了,一家比一家事儿多。腾光是吧,圈子里都知道——诶,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贺景行镇定,说:“有亲戚想在卫城那边买房子,看中腾光的楼盘了。我就想起来你之前说过这方面的事儿,找你再问问。”   “哦哦。”老同学明白了。之前同学聚会,自己喝大了之后,的确吐出了不少这一类“众所周知的秘密”。如今听到贺景行的问题,他果断说:“别买,千万别买。”   贺景行问:“还真有问题啊?”   “现在他们主要在开发两个楼盘。”老同学回答,“一个是太子负责,一个是外室的儿子负责。就我从各种渠道听说的,两边都在给对方找事儿。只不过大部分都被压下去了,没闹到网上。”   贺景行说:“这么复杂啊?”   老同学说:“他们都鼓着劲儿,想让对方的楼盘暴雷呢。我们还有传言,说腾光老总,就是太子和外室儿子的老爸,已经被外室儿子家的孙子迷晕头了,想着把家业都交过去。你说,太子能干啊?肯定得不遗余力地把外室儿子往下拖。外室儿子也不能干看着,不得先下手为强?总之,听我一句话,看看别的楼盘吧。”   “嗯,”贺景行答应,“我再劝劝我那亲戚。”   老同学笑了。往后,两人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小事。炫耀自己有妻有女万事足的同时,老同学不忘问一句:“话说回来,你还是没动静啊?……我们当初还打赌呢,你肯定一上大学就被人定下来了。没想到,我输得倾家荡产。”   贺景行笑笑:“怎么这么夸张?”   老同学嘀咕:“哪里夸张了?老实交代,有没有好消息?”   贺景行双唇抿起一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只是,那个身影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老同学:“哇,竟然不说话!肯定有情况。”   “哪有。”贺景行不轻不重道,“刚刚来了封工作上的邮件。”   老同学:“……”好吧,都是社畜,他懂贺景行的苦。   再聊一些,话题也就结束了。   等到贺景行挂断电话,一边吃早饭,一边在网上查询起腾光楼盘的相关讯息,方嘉也带着儿子出了门。   他一路都很镇定,没有刻意去看周围。但是,他也一路都选择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随时随刻确保自己在大众的目光下。   方瑞全然不知道父亲的担心。事实上,他开心得要疯掉了。穿着背带裤的小豆丁坐在行李箱上,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在地铁上就遇到一个幼儿园同学,好让自己高高兴兴地告诉对方,爸爸要带他去奇妙乐园啦!   可惜的是,方瑞小朋友的野望并未实现。   他安安稳稳地和爸爸一起去了机场,登上飞机。   巨大的嗡鸣声从耳边传来,方瑞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他眼睛那么明亮,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建筑。再转头,兴冲冲地叫:“爸爸,你看!”   看着方瑞的笑脸,听着方瑞的声音,方嘉觉得,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好让这一切延续下去。   父子二人果然是快快乐乐地玩儿了三天。三天之后,他们再回江市,搭的就是高铁。   方嘉已经提前把行李寄回江市,地址就是贺景行家。回去一路,他只负责照顾方瑞。   等到了高铁站外,他谨慎、快速地上了贺景行的车。让方嘉惊讶的是,贺景行开的,竟然不是他平日的车子。   “租了一辆。”贺景行说,“你说的,保密为上。”   方嘉有点窝心了,说:“真是太……”   “别说‘麻烦’。”贺景行说,“讲讲你们一路玩儿得怎么样吧?我看瑞瑞好像很高兴。”   方嘉笑了:“他的确很高兴。”   虽然一路上,他都有给贺景行发自己和方瑞的照片。但到这会儿,他还是挑了几样出行中的趣事,慢慢讲给贺景行。   方瑞就在他怀里睡着,呼吸绵长。   某一句话落下之后,莫名的,方嘉没再开口。   车子里的气氛一点点凝滞。他到底还是忧心。   后面,是贺景行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应该已经回去了。”贺景行说,“他负责的楼盘出了事。”   “哎?”方嘉不明所以。   贺景行就简单给方嘉解释了一下。原来在那天和老同学聊过之后,他就加了几个江市那边购房者的群。而最近,有房主去看房,就发现了一些质量上的问题。   方嘉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能听出来,问题真的不算轻。   他稍微安心一点,开始和贺景行讨论。期间,不免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当初怎么就觉得他很好呢?不过,要是早点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也就没有瑞瑞了。”   说着,把怀里的儿子抱紧了一点。   他没察觉到,自己讲话的时候,怀里的儿子已经醒了。   方瑞也没说话。他还是困,不太想动弹。同时,却也竖起耳朵,安安静静地听爸爸和贺叔叔讲话。   他有点犯迷糊了:“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没有“他”,就没有我?   五岁的方瑞小朋友,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是周末了,还是不稳定的更新时间哦_(:з」∠)_ 第311章 带球跑(11)   已知条件1:和其他小孩不一样, 方瑞没有妈妈。   已知条件2:李老师说了,小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才能出生。   已知条件3:爸爸说,没有“他”, 也就没有自己。   方瑞恍然大悟!   原来其实是“她”。爸爸和贺叔叔正在谈论的,是自己的妈妈。   方嘉察觉到, 刚刚的一瞬间,怀里的儿子身体紧绷了一下。   不过他低头去看的时候, 方瑞的眼睛还是闭上的。   方嘉心想,也许儿子梦到了什么。   他轻轻拍了拍方瑞的背,后面与贺景行讲话的声音也轻了些。全然不知道, 随着两个人的对话,方瑞正一点点增加着对“妈妈”的认知。   年龄太小, 方瑞听不懂大人们正在谈论的专业术语。他仅仅听明白了两件事, 首先, “妈妈”前段时间来找过自己。其次, “她”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 已经去另一个城市处理。   方瑞有点心焦。“妈妈”什么时候可以解决麻烦,来见一见自己?   唯独在这一点上,他和别的小朋友那么不一样。   迷迷糊糊中,小孩又一次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 自己先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在公园里堆沙堡。到后面,又被他们送去上幼儿园。所有小朋友都在惊叹,说:“方瑞, 你妈妈竟然这么漂亮!”   漂亮吗?方瑞抬头, 看一眼身侧的人。“她”好高啊, 高到自己没办法看清楚“她”的面孔。   他拉一拉对方的袖子, 想要对方将自己抱起来。可惜的是,“女人”显然没有领悟到方瑞的心思。“她”就那么远去了,方瑞怎么追,都追不到。   方瑞最后是急醒的。   他已经来到贺景行家里。贺景行家是三室一厅的布局,其中一间房子被设计成工作间,另外两间分别是他自己住,和偶尔父母来时给父母住。现在,方瑞就被安排在后一间房子里。   房间里黑洞洞的,方瑞有点害怕。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索着来到门边。   卧室门打开的一刻,方瑞闻到了外面的饭菜香气。爸爸和贺叔叔一起在厨房里,两人笑盈盈地讲话,看起来就像是亲密的家人。   对这样的场面,方瑞也算习惯了。他不觉得哪里不好,只想快点知道晚上吃什么。于是跑了过去,扑到方嘉腿上:“爸爸!”   方嘉“呀”了声,小心地稳住手上的锅子。另一边,贺景行夹了一片晾在一边的藕盒,连带一个小瓷碟,一起放在方瑞手上。   方瑞幸福得快晕过去了,“好吃!”   方嘉摸了摸儿子睡得乱翘的头发,说:“洗了手再吃。”   方瑞开开心心地去了。他个子矮,贺景行还给他找了个小板凳。   看着贺景行与儿子其乐融融的场面,方嘉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是他们来贺景行家的第一天。   那天以后,方嘉每天都带着方瑞上下班。   工作室的其他同事见他们父子日日从贺景行车上下来,都有惊讶。不过,方嘉和贺景行早就商量好要怎么解释,言道他之前的房子出了点问题,暂时没法住人,所以贺景行暂时收留了父子俩。   有了答案,同事们不会再深究。他们转去逗方瑞,小朋友又收获了一批零食。   这期间,方嘉和贺景行都在持续地关注着卫城那边的消息。   许颂的确回去了。事实上,他在江市原本就多耽搁了一段时间。许母问起过原因,许颂想到她当年对方嘉做的事,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他敷衍着回答,自己被其他事情耽搁。   知子莫若母。看他这样,许母心里“咯噔”一下,警惕心被拉到最高。   但是,许颂自己不说,她哪怕明知道有问题,也毫无解决办法。   许母只好调转话题,老调重弹:“这都六年了!林媛媛也该回来了吧?你不能老那么惯着她。一个女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再不生孩子,以后还能不能生了。”   随着儿子与林家的合作越来越深入,许母对林媛媛的挑剔也越来越多。她认定那已经是自己的儿媳,可做儿媳的,怎么能不好好伺候老公和婆婆?   可惜的是,儿子不光在江市的事情上瞒着她,在林媛媛的话题上,也非常敷衍。   别说许颂早早就和林媛媛达成协议。就算他不知道林媛媛根本不想回来,到这会儿,他好不容易有了方嘉的消息,也不能容许林媛媛再来搅局。   他更加敷衍,说:“她在读第二个博士学位了,可能还要三四年吧。”   “三四年?!”许母的嗓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不行,怎么能这么让你等下去!把她叫回来,赶紧把婚结了。许峤那小畜生的儿子都能背唐诗了,许颂,你怎么还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恨铁不成钢,全然没想过,自己这副态度有多么让儿子心烦。   “我是人还是种猪啊?”许颂反唇相讥,“要拿到公司,当然要用实力,而不是配种能力!”   许母被他的话骇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整个脑仁儿都开始疼了。许颂没理会她,出了门,就去公司。   他要赶紧解决这边的麻烦,赶紧去找方嘉。   只是“解决麻烦”几个字,说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绝非易事。   楼盘建造中,有工头以次充好,用了廉价很多的钢筋,从中狠狠捞了一笔。   这么一来,整个楼体的安全性都成了未知数。好在出现这种状况的只有两栋楼,损失不至于那么大。但是,要把事情处理妥当,同样是一个问题。   想到许峤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许颂面色沉沉。   他足足在卫城待了二十多天,终于又能脱身。   这时候,江市,方嘉已经大致确定了安全。   不过,他还是给方瑞办理了转园手续,并且找了新的出租屋。   搬走的那天,工作室的其他人也来帮忙了。新屋子里热热闹闹,一个女同事走到窗边,惊喜地“哇”了一声,说:“方嘉,你这个房子还带一个小花园?”   方嘉朝女同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对。”   新的房子在一楼,外面自带一个小院子。不过,说“花园”就太夸张了。前一任租客显然没有打理的想法,整个院子都显得乱糟糟。不过,收拾一下,应该也能变成一个漂亮院落。   两人就园艺的话题聊了几句,没一会儿,方嘉又去忙其他的。   作为东道主,事情多着呢。   当晚,一群人开了瓶红酒。许多个高脚杯碰在一起,里面还带着方瑞小朋友的饮料杯。   考虑到小朋友要早睡,九点出头,大家就散场了。   同事们一个个离开,贺景行却留了下来,帮方嘉收拾餐桌。   方嘉说“不用”,贺景行还是用那句话堵他:“我好歹是瑞瑞的‘舅舅’。”   方嘉:“……”窝心地笑了笑。这种时候,再说感谢,反倒显得生疏。   之前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会儿,贺景行显得与方嘉默契非常。   他们一个递东西,一个擦桌子,很快就把餐厅、厨房重新打理得干净整洁。   在方嘉把最后一个洗干净的盘子放进橱柜时,贺景行忽而开口,说:“方嘉,你有没有想过——”   方嘉侧头,用疑问的目光看他。   贺景行看着他的侧脸。   这是两人认识的第十个年头。在学校的时候,贺景行对方嘉的印象,只是“那个白净好学的学弟”。他在图书馆见过方嘉,在导员的办公室见过方嘉……然后就没有了。贺景行当时已经开始实习,留在学校的日子很少。他完全没想到,几年之后,自己又能在另一个城市的地铁上与方嘉相逢。   还是正处于人生低谷的方嘉。   他是亲眼看着方嘉从最艰难的时刻一路走到现在的。最先只是觉得这个学弟太不容易,哪怕出于人道主义,也想要帮对方一把。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呢?   贺景行自己也想不明白。不过,当下时刻,他很想告诉方嘉:这么多年了,你的生活完全被瑞瑞填满。当然了,瑞瑞是一个机灵乖巧、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当然应该得到方嘉、得到周围所有长辈的喜爱……但是,方嘉,你有没有想过,让自己的生活里再多出一个人呢?   他几乎就要开口了。可这时候,方瑞揉着眼睛,从一边走来。   他抱住方嘉,说:“爸爸,睡觉。”   方嘉立刻擦一擦手,把方瑞抱起来,说:“好,去睡觉。”抬头,“贺哥,你……”   贺景行笑了笑:“我叫了代驾。待会儿人到了,我自己走就行。”   方嘉跟着笑笑,而后就带着方瑞去洗漱了。   贺景行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慢慢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说出来啊。   ……   ……   再次回到江市的时候,许颂拿到了一个地址。   在卫城的一个月,他忙着处理建材被偷换的问题之余,也找了私家侦探,让对方去查方瑞的母亲。   这年头,“私家侦探”不是个合法职业。不过无所谓,管用就行。   对方拿了钱,也很尽职尽责。结果就是,许颂得知,还真是找不到一点儿关于方瑞母亲的消息。   这就要牵扯另外的问题了。当初方嘉生下孩子,引来了国内一批医学大佬的关注。因为方嘉明确提出来,他不介意自己为医学发展做一点贡献,但很不希望身份曝光,对孩子未来的成长造成影响。所以,方瑞的各种出生信息都是加密的,上户口也是走了特殊渠道,一般的私家侦探当然无从下手。   只是拿了钱,对方总要办事。尤其是在发现方嘉已经不在之前的小区居住,方瑞也很长时间没去幼儿园之后,私家侦探换了一种思路。   他们先从其他家长那里套出了方嘉的职业,再去青元工作室楼下蹲点。再之后,方嘉的新住址、方瑞的新幼儿园,统统手到擒来。   这就是许颂能出现在幼儿园栏杆外的原因了。   方瑞抬头,好奇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他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儿没有同龄人的迷糊迟钝。眨巴一下眼睛,方瑞认出来了,面前的竟然是那天买饼干的时候见过的叔叔。   然后,他的嘴巴迅速撇了下去。   爸爸说了,他不是好人!   方瑞提起警惕,后退一步,就要逃跑。   但是,他看到许颂拿出一个袋子。   虽然包装不太一样,但里面装着的,正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种很漂亮、还能发出声音的饼干……   许颂很明显地发现,眼前的小孩子走不动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的生物钟╭(╯^╰)╮   周末明明是应该快乐睡懒觉的时候,可江某还是睡了六个小时就醒来了_(:з」∠)_   下午要好好补觉(握拳) 第312章 带球跑(12)   那的确是一个和方嘉长得很像的孩子。鼻子、嘴巴, 简直就是方嘉的缩小版。   大约是因为这个,哪怕明知道方瑞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血脉,许颂看他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亲切。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了。这么明晃晃的绿帽子, 就戴在自己头上,自己却能就一笑置之。   许颂晃了晃手里的饼干, 问方瑞:“想要吗?”   他看到方瑞咽了口唾沫。小孩子的所有肢体语言都在说“想”,但是, 毕竟还是没有来到方瑞面前。   许颂略一想,就明白了。方瑞明显还记得自己,那他现在的态度, 就是……   “是不是你爸爸和你说起过我?”许颂说,“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方瑞的小眉头皱起来, 表情里明显带上狐疑:误会?   许颂轻轻地说:“对。你看, 我和你爸爸之前的关系很好的。”   他一边说, 一边拿出手机, 找出当初自己和方嘉的合影。   镜头中, 两个青年的脑袋亲密地挨在一起。背景是一家餐厅,许颂和方嘉面前还有烤肉盘。   如果方嘉在这里,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张照片是在部门团建的时候照的,自己和许颂旁边各有其他同事。   没错, 虽然他们有长达三个月的如胶似漆, 但这三个月里,许颂没有留下任何他们关系亲密的证明。   最开始,许颂是觉得自己只是玩玩儿。林媛媛马上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方嘉只是自己开足马力应对林小姐之前的“甜点”。到后面, 他觉得自己离不开方嘉了, 动了即便订婚, 也要让方嘉留下的心思。但这时候,他和方嘉都习惯了不在人前展露亲密,也没有拍摄纪念照的习惯。所以,最后能被许颂拿给方瑞的,还是这一类活动照片。   不过就应付方瑞来说,这张照片已经足够了。   小孩明显离得近了一点,但还是显得警惕,说:“我知道你和爸爸认识。”   许颂面皮扯起一下。好吧,这小东西没那么好糊弄。   他蹲下来,说:“所以,我说我们之间存在一点误会。你叫‘瑞瑞’对吧?瑞瑞,我想和你爸爸道歉,让我们重归于好。”   道歉啊……   方瑞的小脑袋开始思考。   做错了事,是应该朝对方道歉。道完歉后,两边还是好朋友。   爸爸是这么教的,李老师也是。对,还有这边幼儿园的新老师。   不过,他还是没有代替爸爸答应,而是说:“爸爸说,你和他有工作上的矛盾。”   工作上的矛盾?许颂笑了,看来方嘉不想让儿子知道,他之前喜欢过一个男人。   他显得更加风度款款,说:“对,只是工作上的矛盾。瑞瑞,你平时也会和好朋友有矛盾,对不对?那个时候,你肯定很希望对方道歉吧。所以,你爸爸也会希望我道歉的。”   方瑞陷入迟疑。许颂看在眼里,继续循循善诱。   “不过,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所以叔叔也不确定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爸爸原谅我。瑞瑞,你可以帮帮叔叔吗?……第一个忙,就是帮叔叔保密,别让你爸爸知道叔叔来找过你。”   方瑞嘴巴张开一点,像是要回答他。   就在这个时候,幼儿园的老师留意到方瑞正在和栏杆外的陌生男人讲话。   老师走了过来,叫住方瑞:“瑞瑞,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方瑞回过头,说:“认识,是爸爸之前的同事。”   这是一个的确认识,却不足以让人完全安心的关系。   老师还是保持着警惕。许颂看在眼里,觉得麻烦,但也知道自己不用急于一时。   他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从这边路过,偶然看到瑞瑞了,过来打个招呼。”一顿,朝方瑞眨一下眼睛,“那叔叔先走了,下次见。”   方瑞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袋小饼干。   有老师在,许颂不可能再把饼干给方瑞了。他顶着方瑞眼巴巴的神色,施施然从小孩眼前消失。   老师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不过,当天晚上,方嘉来接儿子的时候,老师还是给他提了一句。   方嘉心头登时一紧,问方瑞:“瑞瑞,下午那个是谁?”   方瑞心想,叔叔还准备着和爸爸道歉呢。虽然下午那会儿没来得及说,但自己其实是打算答应的。   所以他回答:“是唐叔叔。”   也难为他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人了。方瑞口中的“唐叔叔”是青元之前的一名员工,后来考公上岸,从青元离开。人虽然走了,交情却还在。   方嘉听着,放松下来,对幼儿园老师说:“嗯,的确是我朋友。”   老师放心很多。在和方嘉父子道过别后,就转身去送其他孩子了。   方嘉牵着方瑞,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新的幼儿园离住处的距离要远一点,不过,方瑞很喜欢每天多出来的这段行程。   每次上车,都像是一场冒险。他会遇到新的同伴,和小朋友们一起把外面的车子、人流比喻成海上的敌船。   三两个小孩儿热闹地凑在一起,方嘉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他心情放松,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的面容正落在身侧另一辆车中人的眼里。   反倒是方瑞。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航海游戏的时候,他眼睛一瞥,就看到车子里的许颂。   方瑞的眼睛睁大很多,连旁边的孩子都觉得奇怪了,问:“瑞瑞,你怎么了?”   方瑞想要回答,却见许颂抬起手,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瑞转头,回答其他小孩,说:“我见到一个超级厉害的海盗!咱们把他打败吧!”   他们一直玩儿到下车。有几个家长看着,倒是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方瑞和几个新伙伴告别了,但心思还是放在刚刚的车,还有车上的叔叔身上。这就难怪在方嘉做晚饭的时候,方瑞见到自家小院外的许颂,惊讶之余,第一时间跑出门,问:“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许颂依然穿着齐整的三件套,笑着在小区里的长椅上坐下,还没说话,就把饼干推给方瑞。   方瑞眼睛明显睁大了。不过,作为一个聪敏的小朋友,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吃,而是转头,看着自家后门。   爸爸正在做完饭呢。晚饭之前,他不能吃零食。   他艰难地拒绝了,许颂也没在意。   饼干原本就是勾出方瑞的小道具。能把人带来,就算起到作用了。方瑞吃不吃,他根本不在乎。   “瑞瑞,”许颂切入正题,“你家里就只有两个人呀?”   方瑞心不在焉:“嗯。”   许颂问出自己最关心的,就连私家侦探都没查出来的问题:“你妈妈在哪里?”   方瑞说:“我没有妈妈……叔叔,我得回去了。”他到底担心自己偷跑出来的事情被方嘉发现。   许颂看他这副态度,也不阻拦。但是,他说:“吃完饭之后,你可以出来玩儿吗?”眨眨眼睛,“咱们计划一下,我要怎么给你爸爸道歉。”   方瑞挣扎片刻,说:“可以,但是,爸爸会跟着我。”   许颂看一眼院子里其他凑在一起玩儿的孩子。虽然旁边都有家长,但是也有一两个家长看着四五个孩子的情况。   他说:“可不可以让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跟着你们?”   方瑞想了想,说:“也可以!”   许颂和他击掌,说:“那我们一言为定。”停了停,又开口,“瑞瑞,回去以后,不要——”   “不要告诉爸爸。”方瑞比他还要迅速地开口,“我知道。”   他一溜烟儿地跑了。许颂看着他的背影,晃眼之间,总觉得自己见到了小时候的方嘉。   不过转念之间,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方嘉和他说过,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寄住在姑姑家了。表妹可以对着亲生父母撒娇,方嘉却没有这个权利。他自己照顾着自己,磕磕绊绊地长大。   这样的方嘉,不会有方瑞的活泼跳脱。别说从不熟悉的人手里拿零食了,许颂觉得,方嘉更有可能从生活费里抠出零食钱给别人。   他一边感怀,一边在小区里缓缓踱步,观看方嘉的生活环境。   另一边,方嘉从厨房里出来,就见原本在客厅玩的方瑞不见了。他心头正紧,又见方瑞从后门进来。   方嘉松一口气,说:“瑞瑞,爸爸和你说什么了?不要自己去院子里玩。嗯,现在去洗手,咱们吃饭。”   方瑞有点心虚。好在借着去洗手的动作,他避开了方嘉的目光。   从小板凳上下来的时候,方瑞问:“爸爸,我待会儿可以出去玩吗?和佳佳、乐乐他们一起。”   都是小区里其他孩子。“乐乐”和方瑞在一个幼儿园,不同班,“佳佳”则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   方嘉笑了。他很乐意看到方瑞结交新朋友,当然答应:“好。那快点吃完,咱们出去。”   方瑞却说:“乐乐说,他妈妈陪着我们。”   方嘉停了片刻,记起自己的确有一些工作没完成。不过,他还是说:“那等吃完饭,我送你去找乐乐。”   方瑞答应了。等到饭后,方嘉果然带他出门。   方瑞其实没和其他小孩特别约定,不过这个点,原本就是小区里所有孩子都出门的时候。   他很快融入孩子当中。而方嘉在和乐乐妈妈说好之后,就回到家里。   玩儿到一半,许颂如期出现。   在确定方瑞认得他,而且许颂也只是在游乐设施旁边和方瑞讲话之后,乐乐妈妈没有阻拦这一大一小的交流。   到这会儿,方瑞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口大口吃饼干。   ——两口之后,他摸摸肚子,忧伤地说:“吃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方瑞:助攻ing!   现在——   方嘉:……(心累,不想说话) 第313章 带球跑(13)   在方瑞抱着饼干“咔嚓咔嚓”, 吃得面颊上都是饼干和糖的碎屑时,许颂始终看着他。   他再度感受到了爱情的神奇。许颂自忖他不是一个喜爱孩子的人,平日见过的那些小东西里, 许峤的儿子自不必说,许颂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都说明他足够克制。剩下的, 其他亲戚的小孩,公司下属们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 在许颂这里,标签都是“烦人”。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 自己竟然会觉得别人的孩子可爱。   但方瑞是真的可爱。他这会儿抱着饼干,不想放手, 又真的吃不下的样子, 逗得许颂笑了半天。直到方瑞用幽怨的眼神看他了, 许颂才轻轻咳嗽一声, 说:“吃不完的话, 给你带回去。”   方瑞鼓起脸颊,说:“带不回去!爸爸会发现。”   许颂眼神闪动一下,干脆说:“是吗?那你明天还出来,到时候, 我给你带新的。”   新饼干?方瑞明显来了精神。不过, 念及爸爸以往对自己的教育,他还是矜持地说:“不了吧。爸爸说,不能……”   话没说完, 话头就被许颂接了过去。许颂十分自然而然地开口, 问他:“咱们之前还没说完呢。瑞瑞, 你没有妈妈吗?”   方瑞舔了舔嘴巴, 到底遗憾地把饼干收了起来,这才回答:“对。”   许颂眼睛眯起一点,和他确认:“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你和爸爸一起过?”   “不是。”方瑞摇头了。   许颂眼皮一跳。他下意识地认为,方瑞这副表现,意思是方嘉曾经有一个妻子,只是两人闹了矛盾,已经离婚,而方瑞被判给方嘉。   依然不是一个让许颂愉快的答案。但是,至少方嘉现在是单身。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方瑞掰着手指数:“有贺叔叔,迟阿姨……”念了一串儿人,都是方嘉的同事。   听到最先一个称呼时,许颂心头发紧,还带着浓重醋意。他已经知道了,方嘉的老板就姓贺,前面方嘉和方瑞还在对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但听到后面,他反倒冷静下来,意识到,方瑞只是把自己认识、熟悉的叔叔阿姨都念了一遍。   果然,他再问方瑞,是否有人曾长期和他们住在一起,方瑞就摇头了。   摇头的同时,他还神神秘秘地告诉许颂:“原本爸爸和我说,要等我十岁之后,才告诉我‘妈妈’的事情。但是,我可能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   “……”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颂算是有了清晰的感受。   他的表情微微僵硬,方瑞倒是半点不吝于分享。   这些话,他在心里憋了很久。爸爸、贺叔叔明显不愿意让他听到,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那边,也碍于之前与爸爸的约定,不能和小朋友们分享。唯有现在这个叔叔,他有事找自己帮忙,那么,自己也找他帮忙分析一下,应该说得过去吧?   方瑞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我不知道她是谁。”方瑞说,“不过,爸爸之前说,她遇到麻烦了!关于房子,嗯,房子盖得不好,要损失很多钱。”   说着,方瑞还比划:很多,就是很多的!   他把场面搞得热热闹闹。旁边,许颂沉默片刻:“哦。”   方瑞说:“爸爸还说,他一开始觉得妈妈很好。后面却发现,妈妈其实没有那么好。”   嗯,小朋友开始忧伤了。   许颂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敷衍道:“你希望他们复合吗?”   方瑞说:“希望啊。”   许颂眼睛眯起一点,看小孩子的目光里多了一点不善。   他心想,我为什么要觉得这小东西可爱?他明明就是一个大麻烦。   方瑞尚且不知道许颂这些心理活动。他仅仅在想,等妈妈回来,赵月阳就再也不会说自己是野孩子。不过,自己已经离开了之前那个幼儿园,原本也没有人那么说他。   他的心情多出一点迷茫。戳一戳旁边的许颂,问他:“叔叔,‘妈妈’是什么样的?”   许颂说:“没那么好。”   方瑞:“哎?”   许颂想起自己与母亲之间的矛盾。不过,两人毕竟被绑在一条船上,无论何时都必须互利互惠。所以,他哪怕再不满,都不会和母亲闹翻。   “……但也不坏。”停顿片刻后,许颂又说。   方瑞彻底被他绕晕,许颂则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必要破坏那个未知女人在方瑞心里的印象。   总之自己要的只是方嘉。对于方瑞这种其他女人生下来的拖油瓶,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想着这些,许颂的心情缓和了不少:“瑞瑞,你有没有和爸爸闹别扭的时候?”   方瑞不太坦诚地承认了:“没有——嗯,也有几次吧。”   许颂说:“‘妈妈’也一样。你可能和她闹别扭,但大多时候,你知道,她都是为了你好。”   换个小朋友过来,恐怕已经要被许颂这样完全成人模式的交流方式弄晕。好在方瑞人小鬼大,跟上了许颂的思路,说:“所以,‘爸爸’也可以是‘妈妈’?”   许颂:“……”没忍住,快速笑了一下。   可惜男人不可能生孩子。否则,他倒是真想让方嘉给自己生一个。到时候,老头子心心念念的孙子有了,方嘉也不可能再离开他。   “我们还是来说说怎么和你爸爸道歉吧。”笑过之后,许颂切入主题。同时,还若有若无地提起方瑞牵挂的“妈妈”话题,“你现在帮叔叔哄好你爸爸。以后,你妈妈要回来,他们两个和好的时候,你也能尽一份力。”   方瑞听着这话,眼睛明亮亮的,答应:“好!——嗯,那你要怎么道歉?”   一大一小两人,这会儿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一个阿姨也来到座椅这边,在距离许颂、方瑞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阿姨看方瑞有点眼熟,不过没记起方嘉的面孔。见到身侧一大一小,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一对父子。   她笑呵呵地和他们聊天,问:“之前没太见过你们,是刚搬来的吗?”   许颂还没来得及回答呢,方瑞就说了:“对。”   阿姨逗他:“你几岁啦?在上什么学校?”   “五岁。”方瑞一样笑嘻嘻地回答,“小太阳幼儿园。”   “哟,那和我孙女在一个学校,你是几班的?”   方瑞:“大三班。”竖出三个手指。   这一大一小聊得开心了,许颂在旁边看着,心不在焉。   他没想到,说着说着,话题还能被扯到自己身上。   “你儿子表达能力真不错。”阿姨说,“平常有报什么口才课吗?”   许颂一愣。他还没说什么,方瑞先说:“我不是他儿子。”   阿姨一愣。她视线在方瑞和许颂身上扫过,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对父子。   正疑惑着呢,就见方瑞碰一碰许颂手臂,说:“对吧,叔叔。”   原来是叔叔。阿姨想明白了,当兄弟的长得像,又与侄子有相似之处,完全说得过去。   她又夸了一句:“你们一家人长得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毛,眼睛,一模一样。”说完,没顾得上许颂和方瑞表情的变化,就被扑过来的自家孙女拉走,离开了还没坐热乎的长凳。   被留下的一大一小中,方瑞纠结:“叔叔,我和你像吗?可别的人都说,我和爸爸一模一样。”   许颂倒是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刚才的中年女人只是在客套。   他客观地:“你的确很像你爸爸。咱们刚刚在说什么?怎么道歉。”   “哦哦,”方瑞想起来了,“你直接告诉爸爸就好了啊!你知道错了,当时不应该和他有矛盾。嗯,我一直都是这么办的。”   可惜的是,他的经验,显然对许颂没有参考价值。   对上小孩儿闪亮亮的眼睛,许颂沉默。如果他和方嘉的矛盾这么容易开解,当初在幼儿园门口,方嘉就不会那么说他。   “哎,”方瑞开始恨铁不成钢,“你总不会不愿意说吧?”   许颂说:“他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我。”   方瑞为难。他摸摸下巴,说:“那你一定做了让爸爸很生气的事情。否则的话,他脾气很好的。”   许颂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给他送礼物。”方瑞记起来了。在前一个幼儿园里,李老师曾经带着他们读过一个故事。小白兔吃了小黑兔的胡萝卜,一开始道歉的时候小黑兔没有答应。所以,小白兔不仅仅赔了他吃掉的那个萝卜,还另外附加了一个新的。   他语重心长,给许颂讲述了这个故事。   许颂听得想叹气。他觉得自己一定有问题,否则的话,怎么还继续跟方瑞说了下去?一个横在他和方嘉之间、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没有一点帮助的孩子……   他随手在方瑞脸颊上捏了一把。而后,再度冒出那个不太应该的念头。   如果方嘉是个女人就好了。   那样的话,算算日期,五岁的方瑞应该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孩子。   可惜的是,方嘉不是女性,那么方瑞也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刚刚说出来的年龄,应该只是虚岁。毕竟,总不会是方嘉当初离开卫城的时候正好怀孕,之后生下了一个孩子。   许颂被自己的一番胡思乱想逗笑了。回过头,看着方瑞郁闷地捂住侧脸的样子,说:“好吧,我去给你爸爸准备赔礼。你要继续和这些小孩玩吗?”   方瑞点头,又欲言又止,看向旁边的袋子里的饼干。   他的表情太生动了,以至于许颂没忍住,说:“下次我再来,还给你带。”   方瑞高兴了,眼睛弯起来,大大地“嗯”了一声。   许颂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可能是受刚刚那个不着调的阿姨影响,有一瞬间,他竟然真的从方瑞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作话是神奇电脑吐槽_(:з」∠)_   开始写这章之前忽然怎么都连不上网,重启N次之后才好……然后提示“连不上电池”   江江,陷入沉思   怎么还能有这种bug……写的时候一路担心电脑会直接挂掉otz 第314章 带球跑(14)   这么想的不光是许颂, 还有跟在他身侧的保镖。   在许颂看来,自己这一趟来江市,是十足的隐秘行径。顾虑母亲的态度, 离开卫城之前,他是好好准备了一番, 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明面上的理由”。   但是,许母不这么想。   早在卫城的时候, 她就从儿子脸上看出日益增加的心焦。   许母私下找到保镖,给了对方一笔钱。   这笔钱,没有撬开保镖的嘴巴。但是, 也让保镖动摇了。   在许颂和方瑞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保镖遥遥地看着这两人的面孔。犹豫了半天, 抬起手, 拍了一张照片。   当晚, 照片出现在许母手机里。   只是一张图。没有定位, 无法分辨许母身在何处。但是, 在看到方瑞的第一时间,许母脑子里冒出和那名陌生阿姨一样的想法。   这一定是阿颂的孩子!   她是许颂的妈妈,最知道许颂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而照片里的小孩,简直就是许颂年幼时的翻版。   最重要的是, 这个孩子看起来已经五六岁了。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那“长孙”的名号,可就轮不到许峤家的那个小畜生。   许母的掌心出了薄薄一层汗。她脑海中,一切被迅速地串联起来:阿颂过去玩儿得的确比较开, 弄出一个孩子, 不是不可能。   至于林媛媛……一个女人, 不好好经营家庭, 而是一出国就是整整六年。现在有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对她来说应该是大好事。许母觉得,自己能因此“原谅”林媛媛,都是值得林媛媛感恩的事情,当然没必要再顾及她的想法。   当然,前提是这的确是阿颂的骨肉。   许母定了定神,要求保镖:“想办法拿到那个孩子的头发,或者其他生物样本。”   保镖回了一个“OK”。   直接把方嘉的存在告诉许母,他担心自己会被许颂解雇。但是,孩子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小许总既然在这儿,就说明他想拿到这个孩子的抚养权。那么,自己只是在整件事里起到一个催化剂作用。   他是最近几年才到许颂身边的,并不知道许颂和方嘉之前的纠葛。看到孩子的时候,想法更简单一点。他觉得,这应该是方嘉的姐妹和许颂的孩子。   暗潮涌动时,孩子们玩儿到累了。乐乐妈妈来找方瑞,问他要不要回家。   方瑞看一眼许颂,许颂说:“回去吧,你爸爸要担心了。”   方瑞还算是个孝顺孩子。听许颂这么讲,他登时说:“好,再见!”   说完,却没有直接离开。他依然紧紧盯着许颂,表情非常生动。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许颂却觉得这孩子在问自己:你之前说“下次”,那么“下次”是什么时候?   许颂一哂,说:“明天见。”   方瑞这才满意了。他开开心心地“嗯”了一声,跑去和乐乐手拉手。   乐乐妈妈看看方瑞,再看看长椅上的男人。对方礼貌地向她点点头,昏色的路灯之下,那张面孔的确非常英俊。   目光往下一点,能看到对方手腕上那只潜水表。   乐乐妈妈咂舌。粗略几眼,就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没想到,方瑞家还和这样的人有来往。   她家也是做生意的,深信“多条朋友多条路”。这会儿,自然而然地和许颂搭话,说的还是孩子的事情,问:“您是?”   许颂看一眼方瑞,说:“我是瑞瑞的叔叔。”   乐乐妈妈客客气气,说:“您也住这个小区?”   许颂笑了笑,说:“不是。路过这边,想到方嘉和瑞瑞住在这里,就来看看。”   乐乐妈妈恍然。的确,方瑞的爸爸说他晚上有点工作。这么看来,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后面抵达,又被方嘉安排过来看孩子。   她笑着说了两句“现在的孩子,真是哪里都要爸妈操心”。许颂礼貌地应了,不远处,乐乐已经在叫:“妈妈,走吗走吗?”   许颂顺势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麻烦您把瑞瑞送回去。”   乐乐妈妈答应下来。往后,她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方瑞和乐乐嘀嘀咕咕着,好像在讨论什么零食。乐乐妈妈则在想,不知道刚才那个人之后还来不来。   她有心问问方瑞对方的状况,不过这就太显眼了。乐乐妈妈还是把自己的疑问咽了下去,好在接下来几天,男人果然如期到场。有了充足的时间,乐乐妈妈大致了解到,对方的确在做大生意,似乎是房地产方面。不是江市人,这次过来就是谈生意。   她的心思彻底活络起来,计划起到了周末,叫上自己老公,带着两边的孩子一起出去玩。到时候,也把这位许先生邀请上。   孩子们当然是玩,大人则可以聊聊“正事”。   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是,乐乐妈妈倒是没对许颂和方瑞的关系有什么多余联想。她毕竟先认识方嘉,也能看出方嘉与方瑞面孔上的相似。有了这个印象,自然不会再想其他。   她做好准备,就等和方嘉确认行程了。没想到,当天下午,在幼儿园门口见到来接孩子的方嘉时,对方明显心情不好。   乐乐妈妈看着方嘉的面色,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提议咽了下去。   两边见了面,匆匆打了招呼,方嘉就带着方瑞离开。   路上,方瑞也感觉到,方嘉的心情不太好。   他拉着爸爸的手,抬头看爸爸的面孔。看着看着,听方嘉问:“瑞瑞,你和爸爸说实话。那天在幼儿园,你到底遇到谁了?”   方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谁?”   这时候,父子两个已经从幼儿园门口人流密集的地方离开了。到了空旷处,方嘉蹲下来,与背着小书包的儿子平视。   他说:“我今天遇到了唐叔叔。”   准确地说,是“唐叔叔”唐久志到工作室附近办事,顺便买了点水果点心,去看自己的老同事们。   从这儿也能看出来,青元的氛围是真的好。   说笑之间,方嘉自然而然提起前几天唐久志“路过”小太阳幼儿园的事情。没想到,从对方嘴巴里听到了否定的答复。   方嘉惊讶极了,和他确定:“真的没去吗?就在江迎路,你还和我儿子聊了一会儿呢。”   “没有。”他说江迎路,唐久志还要继续苦思冥想,自己是否真的经过了这么一个地方。但他说和小朋友聊天,唐久志确定了,是真的没有这件事。   方嘉愣住了。他的背脊迅速升起一片寒意,如果唐久志没去过,那被幼儿园老师点出来的、和方瑞聊天的人是谁?   如果是其他时候,方嘉可能会觉得,只是方瑞记错了人。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方嘉和各种甲方打交道的时候也很多,方瑞的“叔叔”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是,许颂刚刚来过。   方嘉极为不安。他甚至在理智上觉得,自己实在反应过度了。但是,事关方瑞,方嘉又不接受一点马虎。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从方瑞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方瑞是真的慌。他和许叔叔约好了的,一定不能给方嘉透露真相。   但是,他也不想和爸爸撒谎。   就只能沉默了。然而,他这样的沉默,比直接回答,更让方嘉肯定。   方嘉安静片刻,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了不能和爸爸说的人?”   方瑞捏住自己的手。   一瞬间,方嘉被疲惫感击倒。   他安静了一会儿,问:“瑞瑞,为什么?……爸爸不是说了,他不是好人吗?”   方瑞眼睛睁大一点,说:“他说了,要和你道歉!”   方嘉:“道歉?”   方瑞急切地解释:“对呀!许叔叔告诉我了,他觉得很对不起爸爸,想要和爸爸和好。”   方嘉看着眼前的儿子。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自己看着他从小小的、只有一臂长的婴孩,长成现在能跑能跳,能笑嘻嘻讲话的孩子。人人都说,方瑞很像他。但眼下的一刻,方瑞忽然觉得,其实方瑞和许颂才是真的“很像”啊。   他沉默。看爸爸这样,方瑞更加急切,像是要哭出来了,叫他:“爸爸。”   方嘉说:“瑞瑞,你为什么要瞒着爸爸呢?”   方瑞带着哭腔,说:“因为他说,嗝,他说要我给他出主意,让爸爸原谅他。李老师之前说过,道歉之后还是好朋友……”   方嘉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良久,还是心软了。   他给方瑞擦一擦眼泪,笑道:“哭什么啊?没事,是坏人骗了我们瑞瑞。”   方瑞还在抽鼻子,说:“坏人?”   方嘉说:“瑞瑞,爸爸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复杂,但是一定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爸爸不会原谅他,不过瑞瑞没有错,你只是想帮爸爸,对吧?”   方瑞想到许颂带给自己的小饼干,有点心虚。不过,对上方嘉的目光,他还是迅速点头。   方嘉笑了笑,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能再帮别人瞒着爸爸了,好不好?”   方瑞更加用力地点头。   方嘉说:“好啦,咱们回家。”   方瑞拉拉他的袖子,说:“爸爸,抱。”   方嘉无奈:“好好好,抱。”   虽然以方瑞现在的个子,抱着走太久很定不可能。但是,走到车站还是可以的。   父子两人又恢复了和睦。更晚一点,乐乐妈妈在小区门口见到他们,就见方瑞笑眯眯地指着棉花糖说想吃,方嘉看起来有点头疼,可大面儿上,还是显得很高兴。   看起来是问题解决了啊。她暗忖,笑着往前,和方嘉打招呼。   方嘉见到她,一样笑了:“这几天谢谢你一直看着瑞瑞。”   乐乐妈妈摆摆手:“也没有,主要还是许先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吐露出了怎样的惊雷,“对了,瑞瑞爸爸,我们家周末打算带乐乐去运动公园野餐,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呀?也把许先生叫上——瑞瑞爸爸?怎么了?”   她看着方嘉霍然变化的脸色,嗓音一点点轻了下去,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门锁事件之后,许颂意识到,利用方瑞来和方嘉“和好”是一个好思路。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小孩子。   许母发现儿子一直往江市跑,起了疑心,保镖事件。   现在——   大家都看到了。 第315章 带球跑(15)   “爸爸……”   小秘密被彻底抖了个干净。在院子门口, 方瑞的小脸没绷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短短一瞬,哭得比上公交之前还要惨。   “我、我怕你生气!”他先一步说。肢体语言中, 也呈现出一种想要靠近方嘉,又不敢像以前一样拉住爸爸衣摆的怯生生。   看儿子这副样子, 方嘉刚刚筑起的失望被瞬间击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 好,我知道。刚刚说‘不要瞒着爸爸’,是说以后不要。之前的事情, 都没关系。”   方瑞听他这么讲,终于抽了抽鼻子, 不再掉金豆子。不过, 一张小脸已经被眼泪弄得脏兮兮。   方嘉在包里找了找, 翻出一叠湿巾, 给他擦一擦面颊。   乐乐妈妈看完全程, 尴尬地找不到地方放脚。   总算等到方嘉给儿子擦完脸、朝她看来了,她立刻要开口,准备说自己忽然想起周末有事——借口是粗劣了一点,但原本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可方嘉先一步讲话, 告诉乐乐妈妈:“那位‘许先生’不是我的朋友。他和我有很深的矛盾, 前面也找到过瑞瑞的上一个幼儿园。我们这会儿搬过来,包括给瑞瑞转学,都是为了确保瑞瑞的安全。”   “啊。”乐乐妈妈哑然。代入作为家长的心情, 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局促地和方嘉道歉。方嘉摇摇头, 倒还是轻声细语:“我知道, 您也只是看瑞瑞和对方关系不错, 所以想着邀请我们。好在没有出事。”   乐乐妈妈深吸一口气,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仔细考虑起这段日子,自己有没有给那个男人透露什么不该说的信息。   方嘉也不想给对方太大压力。他甚至主动提出:“你前面说,周末去运动公园……”   乐乐妈妈艰难地“嗯”了一声,心想,不至于到这种时候,方嘉还要继续行程吧?又想,其实也可以,乐乐和瑞瑞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不过,方嘉的下半句话是:“我们周末已经和别人约了,抱歉啊。”   虽然是拒绝,但乐乐妈妈心里其实松了口气,笑着说:“那下次吧。”   方嘉点点头:“好,下次。”   和乐乐妈妈告别后,他拉着方瑞的小手,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方瑞都时不时地去瞄爸爸的面孔,想:爸爸不生气了吗?还是还在生气。   又想,到底是就深的矛盾,能让爸爸这么不愿意原谅许叔叔?明明许叔叔很有诚意。   方瑞的小嘴瘪起一点。他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毕竟,爸爸哪怕现在不生气了,在许叔叔的问题上,态度依然摆在那里。   父子两人回到家里,方瑞一马当先,跑去开了灯。   屋子明亮起来,他又眼巴巴地转头看方嘉。   方嘉看得窝心,说:“爸爸是真的不生气了——瑞瑞,今天幼儿园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这是父子二人每晚都要说起的话题。方瑞听着,眼睛明显亮起一点,开始和方嘉说:“张老师弹了钢琴!教我们唱歌。”   方嘉轻轻“哇”了声,说:“什么歌?”   方瑞就开始唱:“一面小花鼓,鼓上有老虎!”   方嘉被儿子的童声稚语逗笑。笑过之后,他转去厨房做饭。一般这个时候,方瑞都会留在客厅看动画片。但今天不同 ,方瑞“蹬蹬蹬”地跑来,主动请缨:“爸爸,我给你帮忙!”   方嘉看出来,儿子心里也很不好过。他温柔地笑笑,说:“好,瑞瑞帮爸爸摘菜。”   方瑞一口答应。只是往后,看着儿子的“成果”,方嘉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动手,重新清理一遍。   父子之间又有了其乐融融的氛围。饭后,方瑞也不想着去玩了,而是提出,自己想多看一会儿动画片。   方嘉假装不知道这是“之前说‘出去玩’,其实都是去和许颂见面”的意思,反过来说:“今天已经看了很多动画片了。”   “哎?”方瑞眼睛睁大一点。   方嘉说:“之前爸爸一直有很多工作,没时间陪瑞瑞玩。今天有空,咱们来画画吧?”   方瑞登时惊喜:“好!”   就这样,父子两人先是一起画画。之后,又玩了一会儿磁力棒小玩具。   这之外,认字、学英语的项目,方嘉也给方瑞安排上了。只是他毕竟年龄小,比起“学习”,还是“玩乐”感更强。   到了九点多钟,方瑞开始打呵欠。   方嘉带着儿子去洗漱、睡觉。   把小朋友安排进被窝的时候,原本已经被方瑞遗忘的紧张感又浮现出来。他拉着方嘉的手,叫了声:“爸爸。”   方嘉笑了笑,说:“爸爸在呢。”   方瑞说:“晚上可以一起睡吗?”   之前的确一直是一起睡的。但考虑到方瑞的年龄,方嘉最近开始慢慢尝试分床。   这会儿,看着方瑞请求的目光,方嘉想了想,说:“好啊。不过爸爸现在还不睡,待会儿再来一起睡吧。”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方瑞脸上明显浮出失望。但是,作为做了错事的小孩,方瑞什么都没多说,乖乖缩回被窝。   方嘉摸一摸儿子的小脸,关了灯,离开卧室。   他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会儿,窗帘是拉上的,方嘉其实看不到外面有什么。但是,他就是知道。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安。就在这个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方嘉眼前一亮。   他接了电话,说了两句之后前去开门。贺景行正站在门外,面容里带着一点风尘仆仆,却还是英俊。   方嘉侧开一点,请他进门,同时说:“这么晚了还叫你,唉,真是。”   贺景行说:“没事,我住的又不远。”一顿,“怎么回事?”   方嘉知道,自己在电话里的确没说太清楚。毕竟他也是随着时间渐晚,越来越不安,于是趁着一时冲动,拨出了给贺景行的通话。当时顾及还在玩儿磁力棒的方瑞,电话是在洗手间里打的,时间有限。   这会儿,他才详细说了自己从方瑞那里得到的信息:“……他恐怕已经过来好几天了。先是去了瑞瑞现在的幼儿园,又每天晚上来找瑞瑞。”   贺景行听在耳中,眉毛深深拧起,说:“你要不要还是搬回我那边?”   方嘉沉默一下,说:“其实我在考虑要不要离开江市。”   贺景行停顿,不言。   方嘉干脆一口气说了下去,道:“他上次找来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后来觉得,他既然已经走了,也不用太折腾我和瑞瑞。但现在来看,他根本——”停了下来,看向卧室方向。   想到熟睡的儿子,方嘉面上多了一丝温柔。同时,还有决然。   他说:“他根本不打算放过我,我不可能给他抢走瑞瑞的机会。”   贺景行安慰他:“一般人不会想到那个方面。”   方嘉苦笑:“是啊。但是,瑞瑞才和他见了几次面,竟然就能为了他骗我了?这是不是就是血缘天性,根本没办法压制?”   贺景行说:“你不是说了吗,他是打着和你道歉的名义。瑞瑞是个好孩子,他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只会觉得许颂已经在反省了。”   方嘉吐出一口气,说:“希望是这样吧。贺哥,我……我打算去试探一下。”   贺景行皱眉:“试探?”   “对。”方嘉说,“就按照咱们一直说的,说瑞瑞是我和你姐姐或者妹妹的孩子,我们的婚姻有一点问题,但是瑞瑞的出生没有问题。”   贺景行原本以为,方嘉找自己过来,只是想请自己帮他守夜。他甚至做好了连夜带走方嘉、方瑞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方嘉竟然还打算去和许颂见面。   他当然是不赞同的,谁知道方嘉对上许颂,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看购房群里最近的风声就能发现,原先影影绰绰的“这次楼盘质量不过关”的传言已经消失了,之前有过这方面质疑的人再也没有出现。无论他们是拿钱闭嘴,还是遭遇了其他事情,都说明,许颂绝对不是善茬。   他当即反对,说:“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方嘉竟然认认真真回答,“但是,我现在遇到一点危险,总好过把瑞瑞一直置于危险之中吧?而且,我叫你来了。我和许颂就在外面谈,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对,立刻报警。嗯,之前搬过来的时候,我也给后院装了监控。这样的确不能说毫无风险,但是,是把风险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他算是什么都想到了。贺景行听在耳中,看着方嘉的面色,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方嘉都不会点头。   他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说:“好。”就像是方嘉说的,“控制风险”。自己现在点头了,总好过方嘉以后再做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道。   看他这样,方嘉短暂地笑了一下,说:“瑞瑞长大以后,一定得好好孝敬你——贺哥,那我就出去了。”   贺景行看着他,心想,不,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他希望方嘉能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前几年,贺景行的确是这么做的。但现在,许颂的出现,把一切都打破了。   不能把瑞瑞推到矛盾中心。在这基础上,能做些什么,来让许颂别再纠缠方嘉?贺景行可不觉得让方嘉离开是个好主意。一旦离开江市,方嘉再遇到什么,自己都无从得知了。   在他思索的时候,方嘉已经走出后门。   月光、灯影混合在一处,洒在他的身上。   他走到院墙旁边,看着不远处路灯下的人影。   许颂就站在那里,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见到方嘉出来,他明显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往前,来到方嘉身边。   两边隔着半人高的院墙,方嘉没有出去的意思,还对许颂说:“就站在那里。”   许颂便不动,心想,这好像是两人重逢以来,气氛最安稳的时候。   不过,这样错觉一样的安稳很快被打破了。方嘉看着他,冷淡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许颂没说话。   方嘉说:“嗯,违法手段。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你结婚了,我也结婚了,有意思吗?”   许颂说:“我没有‘结婚’。还有,瑞瑞说了,他没有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方嘉:ε=('ο`*)))唉 第316章 带球跑(16)   方嘉皱眉。   他没想到, 许颂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自己还真不应该因为顾及儿子的心情,就不和他详细问起他和许颂这段时间的相处细节。   不过事已至此,方嘉还是端着冷静态度, 说:“他妈妈的情况比较特殊。孩子还小,说不清楚。”   许颂听着, 目光深深地看向方嘉。   方嘉已经懒得计较他眼中的“深情”了。他像是任何一个被困扰到的父亲,和许颂强调:“你影响到我和瑞瑞的生活了, 希望你快点离开江市。”   许颂:“嘉嘉,难道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方嘉厌烦,说:“我们只在一起了三个月, 有什么好想的?”   许颂瞳仁中透出一丝危险,说:“可那是最美好的三个月。在你之后, 我又找了无数个人, 但没有一个让我有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感觉。”   方嘉简直被气笑了, 说:“哦, 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把我和‘无数个人’比较之后发现我是最好的?”   许颂不置可否。方嘉看了他片刻,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是这么觉得。   方嘉面皮抽动一下,开始后悔。   早在六年前, 许颂对他说出“就算我结婚了, 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化”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许颂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试图和他掰扯清楚?   “离开江市。”他又强调一遍, “别在出现在我和瑞瑞眼前。”   “不可能。”许颂断然回答, “当初我一不留神, 你就离开了。现在, 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一定……”   说话的时候,他身体再度往前。不单单是靠近围墙,看样子,许颂甚至想从围墙翻越。   眼见许颂越来越近,方嘉蓦地后退一步,呵道:“许颂,你做什么?!”   “带你回去。”许颂一只手扣住围墙边缘,眼看就要借力往上,“我说过了,我没有和林媛媛结婚。她现在还在国外,根本没打算回来。方嘉,和我回卫城。不要和我闹了,我也会好好对方瑞的。”   最后半句话出来时,他已经在方嘉的小院中落下。   方嘉面色剧变。而在他面前,许颂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彬彬有礼的冷酷神色。   他看着避无可避的方嘉,心中燃起了阵阵快意。   整整六年,两千余个日夜。许颂思念与方嘉在一起时的轻松愉快,但在那同时,他也思念着一些更激烈、火热的事情。   可惜之前几次见面,都是在白天,到处都是眼睛的地方。许颂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方嘉逃开。可这一回,一切不会那样发展了。   他已经开始思索将方嘉带回去之后要住在什么地方。偏偏这时候,方嘉身后响起“吱呀”的开门动静。   贺景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从方嘉身边经过,直接迎到许颂面前。   许颂停下脚步,惊怒交加地看着把方嘉护在身后的男人,质问:“你怎么……你和方嘉是什么关系?!”   贺景行没有理会他,而是冷声说:“你私闯民宅,我已经报警了。”   许颂一样不理会他。他的目光在方嘉和贺景行身上打转。某个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许颂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私家侦探发给他的那些照片里,面前这个男人始终保持着高频次的出场率。到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他竟然还待在方嘉家里!   “是因为他?”他问方嘉,“你不和我回去,是因为你移情别恋了?”   方嘉觉得许颂简直不可理喻:“我都说了,方瑞有妈妈。许颂,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有道德吗?订婚结婚之后还想着和其他人乱搞?!”   许颂完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只抓住中间半句,冷笑连连:“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道德……哈,我对你心心念念的时候,你就在他床上吗?!”   他嗓音太大,惹得旁边的邻居都探出头来,往方嘉的院子里张望。   被一双双眼睛看着,方嘉只觉得面上好似火烧。但是,这也给了他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至少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许颂不敢做什么吧?   他不太确定地想,同时说:“你自己无耻,就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   “方嘉。”这次,不等许颂说话,贺景行先开口了。他安抚地看了身后的青年一眼,说:“没事,我在呢。你往后。”   方嘉眼皮颤动,不敢想象,要是没有贺景行,这个夜晚会变成什么样。   同一时间,许颂看着方嘉与贺景行“咬耳朵”,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亲近”,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头烧到脚,把他的理智烧掉七七八八。   他一把扯住贺景行的衣领,随后便是一拳砸了上来!   方嘉瞳仁骤然缩小。不过,他没来得及担心贺景行,就见场面翻转。   贺景行避开了许颂的攻击,甚至借着许颂的力道,直接将人掼在地上!   “咚”一声,许颂的后背重重落在地面。   远远看到这一幕,被许颂一再要求过,之前只是远远待在一边的保镖动了。   他拔腿朝着院子奔来,可两边到底还有些距离。在保镖到来之前,许颂脸上已经挨了数下。   第一拳落下的时候,许颂就被打蒙了。往后,他也想要反击,可是完全无法从贺景行的攻击中找到破绽,只能满心憋屈地挨打。   等到保镖把他救下,许颂嘴角破了块口子,嘴巴里都是血腥味。面颊明显发肿,稍微做一个表情,就痛得整个脸都扭曲起来。   他愤怒地看着方嘉和贺景行,头顶的发丝一根根竖起,整个人像是一头狂躁的猛兽。   不过,这头猛兽还没来得及发威,就听保镖说:“许总,警察来了……”   方嘉租的房子位于整个小区的最边缘。此时此刻,的确能看到警车标志性的红色灯光。   许颂怒道:“警察又怎么样?我——”   保镖赶紧把人拉住了,他还想多领几个月的工资呢。   他说:“许峤就等着您出错!”   许颂听到这话,神色终于镇定一些。   但看向眼前两人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非常阴郁。   到这一步,贺景行知道,至少在今天晚上,许颂已经不存在任何威胁了。   他有心把人留下来,至少得让许颂出现在警方的执法记录仪里。可惜的是,那个保镖的反应实在太快。最先是连拉带拽,后面则是真的说动了许颂,就那么把人带走了。   贺景行在“去拦住他们”和“陪伴方嘉,确保对方没事”之间踟蹰片刻。想到方嘉说过,他在院子里装了监控,最终便还是选择了后者。   等到警方赶来,许颂和保镖已经不见人影。   这时候,方瑞也被外面的动静弄醒,满脸担心地来找爸爸。   贺景行拍一拍方嘉的肩膀,让他去照顾孩子,自己来做笔录。   方嘉深吸一口气,到底担心儿子,点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混乱的一夜。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警方取走了监控之后,说他们会传唤许颂。   方嘉对此其实不报太大期望。毕竟还是那句话,许颂并没有对他、对方瑞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是,哪怕只是能给许颂带来一点麻烦,也是他乐于看到的结果。   贺景行的想法就更多一点了。不过,看着搂着方瑞,柔声安慰的方嘉,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在送走警察之后,额外打了一个电话。   保镖之前在院子里说的话,不仅仅提醒了许颂,同样也提醒了贺景行。   作为一个装修设计师,青元工作室虽然不算老牌,也只在江市范围内打出了一些名气。但是,勉勉强强,也和腾光处于一个圈子。   在付出了一些人情之后,凭借“可能会给许颂带来很大麻烦”这点,贺景行拿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依然不是让许颂母子恨之入骨的许峤本人,但是,起码算是一个能和对方说得上话的人了。   无独有偶。这一晚,不单单对方嘉、贺景行以及许颂来说是个不眠之夜。对远在另一个城市地许母来说,一样十分特殊。   不过,江市的三个人是各有各的烦心,许母则是完全被喜悦压倒。   她原先已经打算睡觉了。虽然时间不算很晚,但对于许母这样专注于养生的人来说,再不睡觉,身体里的毒素就要开始积累。   可是刚刚打了个呵欠,就接到了内线打来的电话。   许母皱了皱眉头,接通了。生活助理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说:“太太,今天白天送来了一封快递。”   就这点事?许母更加不满。不过,在她盘算着要把这个没有眼色的生活助理打发走之前,对方先一步开口,补充:“是鉴定中心寄回来的文件。”   许母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   距离许颂再次去往江市,满打满算,应该是过了六天。   这六天里,最初的时候,许母就和保镖达成了协议。之后,保镖没有拔走方瑞的头发,却取得了他吃了一半儿的饼干碎屑。   他把碎屑寄到卫城,转手被许母送到了鉴定中心。方瑞的样本有了,许颂的样本则非常好找。   许母做了加急,两天就能出结果。   现在,就是知道答案的时候。   许母面上的困倦顿时散去了,连声说:“送过来,让我看看。”   生活助理把快递送来了。许母抿了抿嘴巴,眼睛都是明亮的。   她在心里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等中外神仙都念了一遍,之后,看着被拆开的快递,屏住呼吸。   上面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分析,不过,许母只看了最后一行。   没有错。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孩子,真的是阿颂的儿子!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哈哈,那小畜生,我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篇也已经100w+了……感觉好不真实哎,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一转眼就又到春天了。 第317章 带球跑(17)   许母振奋之余, 也觉得许颂在江市磨磨唧唧那么长时间,却依然没有把孩子带回来,未免太没有效率。   她干脆又打破一次惯例,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儿子打出一个电话。   被许颂直接挂断了。   许母有些愣神。她不可思议地听着手机里“正忙”的提示音, 哪里不知道,这说明儿子甚至懒得敷衍一下自己。   许母的心情骤然沉了下来, 想: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   有一瞬间,她简直想把手机直接扔下不管。但想到那个眉眼和许颂极为相似的男孩, 许母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耐着性子, 给许颂发了消息。   她言简意赅, 要求:阿颂, 把孩子带回来吧。   一顿, 想到许颂在外面这么久, 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又提出:她有什么条件?是想和你结婚吗?   也不是不可以。许母心想。   通过林媛媛的事情,她算是知道了。这种集团千金,是怎样骄纵、任性, 根本不像是一般女孩那样顾虑家庭。虽然娶了林媛媛, 就相当于得到林家的财产,但是阿颂本来也不差,为什么要因此对着林媛媛俯首帖耳?   而且, 想到林媛媛在国外那么多年, 谁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许母心里就膈应得慌。   不如找一个家世略差一些, 却出身清白的女孩。看在对方给许颂生了儿子的份儿上,许母觉得,只要对方乖巧一些,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当然,“略差”是明面上的意思。她在心里划了一条底线,经商、从政的家庭都不错,实在不行,书香世家的女孩也在可选择范围内。可要是实在达不到标准,就还是去母留子吧。   她不知道,在自己思索这些的时候,另一个城市里,许颂的眉尖一点点拧了起来。   他和保镖刚刚回到酒店。保镖拿着碘伏,小心翼翼地给许颂的伤处消毒。而许颂眉毛一动,疼痛感就再度涌了上来,激得他直接摔了手机。   而后,屏幕又亮了。许颂瞥去一眼,见上面写的是:你可要把握得住,不要什么女人都领回家里。   许颂心烦意乱。   他压根没看懂母亲是什么意思。女人?领回家?……还有前面那条信息里的关键词,“孩子”。   保镖已经擦完了许颂脸上的所有伤,正要把碘伏收起来。这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   许颂问:“你是不是给我妈说什么了?”   在这点上,许颂的反应还算快。   最近一段时间,和他有接触的孩子唯有一个方瑞。而如果母亲指的正是他,那她要求自己把孩子“带回”,又提到“结婚”——许颂霍然明白了什么,再看最新一条,“阿颂,你考虑清楚”。他目光沉沉,看向保镖。   见保镖被骇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怒意再度从许颂心头涌上。他蓦地起身,不给保镖解释的机会,直接朝对方抡起拳头。   保镖的第一反应是躲开,而后回击。但是,想到面前这是老板,他还是忍耐了下来,就这么生生挨了几拳。   积蓄一整晚的怒意终于被发泄出去。许颂终于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无力。方嘉能打他,那个新出现的男人也可以。   想到后者,许颂的眉毛猛地拧起来。虽然方嘉和他都不承认,但许颂不相信那两人之间没有其他关系。贺景行对方嘉的维护、方嘉对贺景行的信任依赖,都被许颂看在眼中。而这么一来,方嘉死活不愿意与他回去的事,也就有了解释。   许颂的心情再度糟糕起来。他阴郁地看着保镖,到底说:“滚吧,你被解雇了。”   保镖瞳仁蓦地缩小。但是,有了之前的事,许颂这么说,也不算太超出意料。   保镖还想挽回,叫道:“许总,我——”因为这种原因被解雇的话,以后在业内,他还要怎么混?   许颂表情蓦然一变,说:“听不懂我的话吗?滚!”   保镖咬咬牙,到底还是走了。   许颂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他左右徘徊了片刻,忽然狠狠往床架上踢了一脚。巨大的力量反击到自己身上,他脸色又扭曲了一瞬,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通新的电话打了过来。   许颂看去一眼。陌生来电,他的第一反应是母亲要找自己,所以换一个号码。但是,当许颂满怀不耐的接通之后,他才意识到,对面竟然是来找自己了解情况的警察。   ……   ……   睡得最好的人,恐怕还是方瑞。   他身侧,贺景行轻声说了自己刚刚拿到许峤一个下属手机号的事情。   方嘉看他,问:“怎么忽然……?”   他很确定,今天之前,贺景行与许峤绝对没有联系。现在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   手机号是刚刚得到的。这个“刚刚”,很可能就是贺景行送完警察之后。   他表情变化了会儿,看着熟睡的方瑞,慢慢下定了决心。   “发给他吧。”方嘉说,“如果真的能让许颂别来缠着我们……唉。”   经历了今晚这一遭,对“搬走”的计划,方嘉也开始不肯定了。   他难以想象,如果贺景行不在,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许颂和那个保镖,又要顾着瑞瑞,自己究竟能不能应对。   他心乱不已,只有待在儿子身边、看着还安全健康的儿子,方嘉才能镇定下来。   贺景行安慰他:“许家的情况很复杂。上一次许颂离开,除了楼盘出了问题之外,也有担心许峤借着这点大肆宣扬的意思在。不过,他们各自负责的工作,说到底也都是腾光的产业。有他们父亲压着,许峤还是没办法利用这点。这次就不一样了,许颂是在和腾光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出了岔子。”   方嘉勉强笑笑,说:“听起来真乱。不过,是这个道理。”   贺景行看着身前人的面孔,叹道:“好了,已经这么晚,还是要休息。瑞瑞就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方嘉深吸一口气,和他确定:“今天晚上,许颂真的没起疑心,对不对?”   贺景行说:“对。”最多是疑心他和方嘉有什么超出界限的关系。对方瑞的存在,则是一种“我可以宽宏大量,接受你和其他人的孩子,你应该对此心怀感激”的态度。   方嘉心事重重地点头。贺景行笑笑,站起身,说:“那我就先走了。”   话音入耳,方嘉瞳仁一缩。   他叫了声:“贺哥。”   贺景行说:“警察应该已经找到许颂了,他不会再来。”   方嘉喉结滚动一下。看他这样,贺景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今晚留下,就在客厅。”   方嘉听在耳中,终于安定下来,说:“贺哥,这实在——”   贺景行说:“不要说。”   方嘉脸上露出了混合了无数情绪的笑容。贺景行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变得酸涩,怜惜,还有愈发浓厚的爱意。   但他保持住了作为“学长”“上司”“好友”的气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想要朝方嘉伸出、帮他拢一拢额发的手背去身后,贺景行唇角扯动起来,轻声道:“睡吧。明天起来,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方嘉应了,贺景行从屋中离开。   方嘉又独自出了一会儿神,才在方瑞迷迷糊糊喊“爸爸”的动静里回应:“瑞瑞,怎么了?”   方瑞拱到父亲怀里,像是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含混地说:“我哪里也不去。”   一瞬间,方嘉只觉得自己被方瑞的话击中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背,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方瑞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贺景行之前的话。   方嘉百感交集,说:“对,瑞瑞哪里都不去。”   方瑞含混地应了一声,算是心满意足地陷入梦乡。   不过,陷入梦乡之前,他也在想:贺叔叔说到“抢走”,今天晚上来的只有许叔叔。许叔叔要把我抢走吗?为什么?   他显然是想不明白这种问题的,倦意又太汹涌。加上“啪嗒”一声,爸爸按掉了房间里的灯。方瑞打了个呵欠,呼吸彻底绵长起来。   方嘉抱着儿子热乎乎的身子,原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可是,方瑞、贺景行都在距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虽然还对未来抱有很多疑虑,当下这一刻,却是心神平静的。   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在派出所里待了整整一晚的许颂沉着脸,从中走出。   他被罚了款,又接受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批评教育。虽然是小钱,但整件事,却像是巴掌一样扇在他脸上。   好在看在他手机里那些老照片的份儿上,整件事只被定性为“感情纠纷”,而不是“入室抢劫”。否则的话,笑话就真的大了。   这时候,许母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许颂接了。不过,他的中心思想是:“妈,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   许母听到,当即不乐意,要求:“我怎么就‘添乱’了?听我的,赶紧把那男孩带回来。”   许颂不耐,说:“你就算再想孙子,也不能这么胡来吧?”   许母同样很难理解:“那是你的儿子,带回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许颂皱眉,意识到,保镖虽然给母亲通风报信了,但好像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他正要说一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就听许母继续说:“到时候,把人和鉴定报告一起往你爸面前一摆。嘿,我看许峤还有什么好说。”   许颂一怔:“鉴定报告?” 第318章 带球跑(18)   听着儿子的话, 许母后知后觉,咳了声,说:“阿颂, 妈不是有意去找你那个保镖的。”   许颂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他再和母亲确定一遍:“你去做鉴定了?用的瑞瑞的样本?”   话音入耳,许母却依然觉得这是儿子在不满于自己和他保镖私下交易的事情。她给自己辩解, 说:“你去江市那么久,还骗我说是去谈生意,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小伍那不是怕我担心吗,才给我发了你和孩子的照片。”   她一心把自己摘出去,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保镖身上, 顺便展现一下自己的慈母心肠。   “这种事,有什么必要瞒着妈妈?”许母柔声说, “那孩子, 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要我看, 其实鉴定报告也不用做。但小伍又提醒我, 说我是相信阿颂你的, 但你爸那边,还是得多拿点什么出来,只能委屈孩子了。”   她说得那么七拐八拐,许颂皱眉, 直击重点:“样本是什么?”   许母停顿一下, 才说:“饼干。”   许颂想了想,记起来了,自己之前的确让保镖处理过方瑞吃到一半儿的饼干碎屑。   许母的声音还在电话里。她殷殷叮嘱, 说自己昨天和儿子发的那些消息都是真心实意。又一再强调, 让许颂赶紧把孩子带回卫城。有这么个大孙子在, 老头子一定能回心转意……听着听着, 许颂有点不耐了,随意地说了声“行”,就把电话挂断。   他人还站在派出所门口呢,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头晕脑。过了好一会儿,许颂才迈开步子,缓缓往酒店行去。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一晚上没睡,所以出现了某种幻觉。但看看手机,刚才的通话记录还在。   方瑞,鉴定报告。两个词,单独出现的时候他都可以理解。摆在一起,却让许颂摸不着头脑。   那孩子怎么就和自己有关系了呢?虽然许颂的确想过,如果方嘉是女人,那方瑞正好可以是他们的孩子。但是,他还能不清楚方嘉的性别吗?   不过,说到“女人”,方瑞的妈妈,依然是一个谜团。   许颂梳理着自己现在知晓的信息。虽然方嘉一再说,方瑞是有妈妈的。但是,方瑞曾经明确地告诉许颂,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没有出现过“母亲”的角色。甚至连方嘉本人,都和方瑞承认,说他们家情况特殊。   特殊在哪里?哦,方瑞还说过。他的妈妈马上就要出现了,方嘉曾经说起过,说“她”遇到了麻烦,和房子有关——在那之前,许颂正好遇到了楼盘上的问题!   他的瞳仁蓦然缩小,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连手指都开始发麻。   许颂脑海中有浮现出方瑞的模样。从他的角度来看,那孩子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方嘉。但是,那天在小区里见到的中年女人,还有仅仅见了方瑞照片的母亲,都告诉他,方瑞和他长得非常相似!   方嘉、方瑞。   许颂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   方嘉。他重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心跳都比以往快了不少。   他原谅他了。如果事情果然是这样——虽然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但的确,这是目前来说最合理的解释——那么,方嘉对他表现出来的一切抗拒,是否都是基于他担心许颂发现方瑞的身份,从他身边把方瑞抢走。   真是一个好父亲。许颂的唇角勾了起来,愉快地想。   这就难怪了。如果方瑞真的是方嘉和其他女人的孩子,那么,作为方嘉“背叛”自己的证明,许颂应该厌恶他。但是,事实上,对方瑞,他更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觉得这个孩子有趣,招人喜欢,甚至考虑接纳他。   许颂有了和方嘉一样的想法:也许这就是斩不断的血缘天性。   ……   ……   方瑞再度得知,自己不用去幼儿园了。   他有些发懵。在方嘉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和方嘉确定:“爸爸,真的不去吗?我是不是又要换幼儿园了?”   虽然年龄小,但方瑞已经开始记事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离开上一个幼儿园,就是在一段时间不去之后。而现在,一切好像开始重新上演。   方瑞有点着急。好不容易,新的幼儿园里没有赵月阳那样讨厌的人,新的老师他也很喜欢,难道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方嘉没回答,方瑞就又叫了一声:“爸爸。”   这下子,方嘉开口了。他没有骗儿子,但也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于是说:“可能吧。”   “……”方瑞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看着这样的孩子,方嘉窝心,问:“瑞瑞,你不想走吗?”   方瑞点头,说:“张老师弹钢琴很好听,幼儿园里的早饭、午饭也都很好吃。”   他还不懂得成年人之间的纠葛,只是单纯的喜欢现在所处的环境。   方嘉听着,慢慢叹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那咱们一起努力。”   方瑞:“努力?”   方嘉点头,却没有说更多、更具体的事情。他简单地鼓励儿子,说:“总之,今天是不去了。瑞瑞快起床,咱们去爸爸上班的地方。”   对这个安排,方瑞倒是接受良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喜欢青元的那些叔叔阿姨的。   父子二人离开卧室,先闻到浓浓的粥米香。   贺景行起得要早很多。洗漱之后,他就开始准备给三个人的早餐。   见了方嘉,他笑道:“我看冰箱里还有一些菜,鸡肉也没吃完,就煮了个菜肉粥。”   另外搭配炸得酥酥脆脆、撒上孜然的馒头片。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样清晰生动的烟火气,在经历了混乱一夜之后的清晨,直直朝方嘉扑来。   方嘉有点恍惚,心想:如果以后每天都能这样……他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脸,惊喜地对儿子说:“瑞瑞,贺叔叔做的早饭香不香?”   方瑞极为捧场,立刻说:“好香啊!”   方嘉就笑道:“嗯,洗完手,咱们吃饭。”   贺景行的手艺可不是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一顿早饭,吃得方瑞小肚皮都鼓了起来。方嘉也吃得有点多,连他自己都惊叹,经历了昨天的事情,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胃口。   既然早饭是贺景行做的,方嘉就负责洗碗,这算是他和贺景行同住那段时间养成的生活习惯。   而在他挽起袖子、走进厨房的时候,贺景行拿过纸巾,给方瑞擦嘴巴,又带着小朋友检查一遍书包。   两个大人分工明确,加上一个乖乖配合的方瑞,倒真是有了一家三口的样子。   不过,贺景行留意到,与之前的活泼好动不同,这个早晨,小朋友明显心事重重。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小肚子,摸一下,叹一口气。   贺景行心想,昨天情况那么乱,还是把方瑞吓到了。   等到方嘉从厨房出来,贺景行和他说了自己的发现。   方嘉便低声告诉他早晨自己和方瑞的对话。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方瑞撑着下巴,在一边看他们。   方嘉一回头,就对上儿子懵懂的目光。   他无可奈何地抿一抿嘴,说:“慢慢来吧。”   哪怕对大人来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激烈刺激,何况是方瑞这么一个孩子呢。   贺景行昨天是开车来的。这会儿再去工作室,当然一样由他开车。   有父亲和贺叔叔的哄着,方瑞的心情其实已经恢复了。不过,心里还压着那个念头:被爸爸讳莫如深的“矛盾”究竟是什么?许叔叔和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为什么要抢他……咦,“许叔叔?”   方瑞看着路边的人影,蓦地叫出口。   好在这会儿车子已经停了下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没造成什么事故。   看着阴魂不散的许颂,贺景行面色一沉,拔下车钥匙,对方嘉说:“方嘉,你先带瑞瑞上去。”   方嘉抱着儿子,深吸一口气,却说:“不。”   正好有其他同事来。看着贺景行和方嘉,迟月招呼打到一半儿,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孩子。   迟月一脸懵,听方嘉说:“迟姐,你先带瑞瑞上去。”   迟月眨了眨眼睛,低头和方瑞对视。   方瑞乖乖巧巧,叫:“迟阿姨。”   迟月一下子就笑了,摸摸小孩的头:“走。”   许颂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   他已经有了最大的底牌,此刻也不必担心方瑞离开。   等到迟月上楼了,方嘉和贺景行来到许颂眼前。不等他们开口,许颂先一步说:“我已经知道了——方瑞既然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能让他留在江市。”   方嘉瞳仁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颂,嘴巴动了动,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哪怕许颂已经从母亲口中知道答案,这一刻,他还是再度确定了一遍:没错,方瑞真的是自己的骨肉。   他叹息一般说:“到底是这么回事?方嘉,你……”   许颂不怀疑母亲的话。但还是那句话,方嘉不可能怀孕。   他满心疑惑。难道方瑞是自己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只是出于一些原因,对方没有亲自扶养方瑞,而是把孩子交到方嘉手里。   这似乎是合常理的答案,找不到方瑞出生材料的事也有了解释。方嘉与那个女人的交往必然在极隐秘的环境下进行,对方生下孩子,就再没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许颂:我原谅你了(大度)   方嘉:走啊——!!! 第319章 带球跑(19)   许颂考虑过那个女人的身份, 而后意识到,“她”根本不重要。   与他有过关系的男男女女太多。哪怕把时间缩小到五年到六年之前,性别也限定为女性, 名单上的人数依然超过五个。而不管她是谁,对方没对方瑞尽过抚养义务是事实。方瑞是在方嘉身边长大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方瑞就是方嘉和他的孩子。   方嘉虽然人离开了, 却独自把方瑞养到这么大,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方嘉爱他?   许颂注视方嘉,把刚才的话说了下去:“你这些年, 过得一定不容易。”一顿,“林媛媛的事, 你真的可以放心。她一直在国外不回来, 我家里已经对她非常不满。又有瑞瑞在, 我妈一定不会再像六年前那样对你。”   说到一半, 他眨了眨眼睛。   如果他脸上没有那些青肿, 这一幕,也许还算风度翩翩。但配合上许颂嘴角的裂痕、面上的血丝,方嘉只觉得一层鸡皮疙瘩从胳膊上浮了出来,激得他胃部又开始翻腾。   不适的显然不光是他。贺景行站出来了, 说:“许先生, 方瑞不会跟你走,方嘉也只会留在江市。”   对上这个男人,许颂的面皮抽动一下, 昨夜的疼痛好像再次浮现出来。   不过, 他昨晚已经受到教训, 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再和贺景行动手。   许颂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些, 才说:“这是我和方嘉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插嘴吗?”   贺景行说:“我是方嘉的上司——”   许颂不屑一顾:“哈,这么小一个工作室。嘉嘉要是喜欢,回去之后我给他开十个。”   贺景行面色骤沉,说:“我是方嘉的朋友!”   许颂眼睛眯起一点,“我是方嘉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后,他的视线再度在方嘉和贺景行之间徘徊了片刻,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的确,许颂很肯定于方嘉对自己的感情。但是,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招来觊觎。   不管这姓贺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存在,都让许颂很不高兴。   他干脆直白一点:“你凭什么说瑞瑞不会走?他是我儿子,有DNA检定证书在,上了法院他也会被判给我!至于你,”唇角嘲讽的勾了起来,“贺先生,有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吗?嘉嘉受了你们很多关照,我知道。以后他回了江市,愿意的话,也能继续和你们这群人当朋友。”   “但是,”许颂话音蓦地一转,“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干涉我们许家的事情?!”   “许颂!”方嘉忍无可忍,“滚!谁准你对我的朋友指手画脚!”   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完全出乎贺景行和许颂的意料。   贺景行和许颂停下针锋相对,一起看向方嘉。   两个男人,一个是对自己多有照顾,始终在自己身边陪伴的学长、恩人,另一个是自己感情中最大的败笔。   方嘉根本不用犹豫,就一把拉住贺景行,说:“我们走——许颂,你想抢瑞瑞,就来试试!我的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先把自己家那一摊子事理清楚再说!”   他说得气势汹汹,整个人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只有贺景行知道,方嘉拉住自己的手其实在微微发抖。   他的心颤动一下,只觉得有一只手探入自己的胸膛,握住那个正在跳动的器官,蓦然用力——理应感觉到疼,但事实上,贺景行只想让方嘉从这样惊弓之鸟似的状态中脱离,自己的感受反倒被放在其后。   面对方嘉激烈、厌恶的态度,许颂又被激怒了。但是,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到底没和昨晚一样,直接朝方嘉动手。   许颂说:“方嘉,你不用这么抗拒我。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家三口。”   方嘉是真的快吐了。他对上许颂志在必得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对于许颂来说就只是一样货物。这样的人,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好?   方嘉百思不得其解。许颂见他沉默,想要乘胜追击。偏偏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颂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见到来电显示上的“爸爸”两个字,面色又倏忽一变。   方嘉和贺景行看他接了电话,表情迅速从之前的不可一世,变成有所躲闪。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这么快吗?贺景行昨天发给那个中间人的视频,已经到了对许颂有绝对影响力的人面前?   方嘉喉结滚动一下,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不过,眼看许颂挂断电话,一副还想说些什么,又不得不迅速离开的样子,他心头压着的沉重石块像是骤然松下,整个人都开始发软。   感受到方嘉状态不对,贺景行说:“先上去吧。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之后要怎么办,他不会带走瑞瑞的。”   方嘉心神不宁地点头。两人要上楼,没想到,走到一半儿,方瑞从一排车后冲了出来。他背后还有一道女声,叫道:“瑞瑞,别跑!”   那道女声自然是迟月。   方嘉如遭雷劈。迟月和方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来得及想出一个答案,就觉得腿上一重。低头看去,是再次把一张脸都哭皱了的方瑞。他抽抽噎噎,叫:“爸、爸爸!”   方嘉下意识地把孩子抱住。他身侧,贺景行已经看向迟月的方向。   迟月尴尬。她原本只是上楼之后发现自己没拿钥匙,又没有其他同事在,于是下楼找方嘉、贺景行。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撞见刚刚那样的场面。   方瑞的真正父亲、两边争夺孩子时放的狠话……迟月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但要说转头走人,好像也来不及了。重头戏都被收入耳中,再一看,方瑞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他那会儿就险些冲出去。可迟月福至心灵,想到方嘉、贺景行他们之前把孩子交给自己,一定就是想要单独和方瑞的真正父亲讲话。这种时候,方瑞真过去了,岂不是完全乱套了?   她堪堪控制住方瑞。但也没控制多久,许颂一走,迟月稍有松懈,就眼看着方瑞从自己手臂下面钻了出去,径自去找他爸爸。   如今对上方、贺两人的目光,迟月近乎要站不住了,干巴巴地说:“贺哥,钥、钥匙。”   贺景行头疼,额角都开始突突。   他还是把自己的钥匙取给迟月了。拿到那叮铃桄榔的一串儿,迟月马不停蹄地上楼。留下一个被儿子哭到心碎的方嘉,一个哭得天昏地暗的方瑞,还有一个与当下场景格格不入的贺景行。   安静半晌,眼看周围又有其他车子停下,贺景行最终说:“方嘉,上去说话吧?”   方嘉也没办法。他抱起方瑞,说:“好。”   十分钟后,贺景行的办公室。   门关上,屋内暂时只剩下方家父子。   方瑞脸上的泪痕被擦掉一些,不过小孩儿还是抽抽噎噎。   方嘉只好再给他擦擦,而后叫道:“瑞瑞,听爸爸说。”   方瑞泪眼朦胧,问:“我真的不是爸爸的小孩吗?”   方嘉说:“不,你是。”   方瑞崩溃,说:“那、那刚才许叔叔——”   这个时候,方嘉也没工夫和儿子计较称呼问题了。他简明扼要,说:“嗯,他也是你爸爸。不过,我和他分开了。”   方瑞打了个哭嗝,抽噎声却总算停了下来。   小孩儿用一种混合了茫然,恍惚的目光看着方嘉。   他弱弱地说:“许叔叔是男的。”   方嘉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对。”停了停,又抢在方瑞之前开口,“爸爸也是男的。不过,瑞瑞之前不是在绘本上看过吗?绝大多数家庭都是爸爸和妈妈,但也有一些家庭不是这样。”   方瑞眨了眨眼睛,抓住一个不太正确的重点:“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方嘉再度停下。想到儿子之前的很多表现,他不太确定,方瑞是喜欢这点,还是不喜欢。   不过,在那之前,方瑞已经转移重点,说:“可是,如果许叔叔才是我爸爸,那‘妈妈’是谁?”   话题又绕回来了。看着儿子童真的面孔,方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的确想等到儿子十岁以后再说这些。可现在再说“十岁以后”,明显又来不及了。   方嘉拉起自己的上衣,露出上面一条已经淡下很多,但仍然能清晰看出的疤痕。   他说:“瑞瑞,你之前问过爸爸,这道疤痕是从哪里来的。”   方瑞“嗯”了声。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故事,爸爸是超人,或者是某个隐秘的英雄。他保护了很多人,拯救了国家,然后留下了荣誉的勋章。   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想到的大抵是这些。   但是,方嘉说:“这道疤痕,是在瑞瑞出生的时候有的。   “瑞瑞,你是我和许颂的孩子   “还记不记得,你们给隔壁班一个生病了的小朋友捐过款?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会生病,瑞瑞现在就健健康康的。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生孩子,乐乐、佳佳、赵月阳,他们都是‘妈妈’的孩子。但是,瑞瑞是‘爸爸’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不会很长,就是中等长度吧~   然后……这两天买了好多零食,好期待收到之后开始吃=v= 第320章 带球跑(20)   随着方嘉的话, 方瑞的嘴巴一点点张大。到最后,近乎变成了一个圆形。   他太吃惊了,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刚刚从方嘉那里听到的内容。   方瑞艰难地理解着: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其他小孩有一个妈妈, 一个爸爸,但是我有两个爸爸。   看着儿子的惊讶、茫然, 方嘉的心一点点下沉。但是,出乎意料的, 方瑞忽而问他:“爸爸,我可以碰一碰吗?”   方嘉:“……”顺着方瑞的目光,他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方嘉微笑一下, 说:“可以。”   方瑞的小手就贴了上来。   他描摹着那道赋予自己生命的疤痕,又比划一下自己的身高。   方嘉被方瑞的举动逗笑了。而看着他的笑脸, 方瑞也笑了。   父子两人的气氛一点点变得轻松和睦。这个时候, 方瑞却又开口, 问:“爸爸, 那你和许叔叔——许爸爸, 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方瑞的年龄还是太小了。如果再往后几年,他未必会那样简单地接受“男人也能生孩子”这件事。但是,方嘉在这点上轻易让儿子接受,后面, 却要面对一个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方嘉说:“我和他之间有一些矛盾。”   方瑞问:“工作上的?”   方嘉承认:“是有。不过, 也有一些生活上的。”   话题进展到这里的时候,他对儿子的态度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但是,方瑞紧接着的下一句话, 就是:“佳佳的爸爸妈妈是今年才复婚的。”   他抬起头, 天真无邪地看着方嘉。   方瑞问:“爸爸, 你和许爸爸什么时候复婚?”   方嘉瞳仁蓦地缩小, 发现事情好像远远没到自己能够放心的地步。   不过,对上儿子清澈的目光,方嘉深吸一口气,还是说:“瑞瑞,我不打算和许颂复婚。你也不要叫他‘许爸爸’。”   方瑞:“为什么?”   方嘉:“之前说过了,我和许颂有很深的矛盾。不只是你出生之前,就连最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加深了我们之间的矛盾。”   方瑞脸上又流露出茫然:最近有发生什么吗?许爸爸第一次见面,给了自己饼干,被爸爸严词拒绝。第二次见面,亲切地和自己打了招呼。那天在班级里,好多人来问,那个帅帅的叔叔是谁。第三次、第四次见面,他认真地说要和爸爸道歉,还终于把饼干递到自己手上。   哪怕方嘉一再告诉他,自己和许颂之间存在冲突。但是,在方瑞眼里,事情却是:许爸爸对我好像很好哎。   可这样的许爸爸,却在昨天晚上受伤了。   在许颂、方嘉、贺景行发生冲突的时候,方瑞是醒着的。   最初,他抓着被子,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原本以为是家里来了坏人,但听着听着,方瑞发觉那有点像许叔叔的声音。所以他犹犹豫豫地往前,把窗帘拉开一点缝隙,悄悄从缝隙往外看去。   他看到许颂重重摔在地上,贺景行的拳头紧随着落下。   方瑞完全被吓傻了。他难以相信,一直温柔可亲的“舅舅”竟然还有这样凶狠暴力的一面。再看看地上的许颂,方瑞急的几乎跳起来,想大喊:“为什么要打他!他看起来很疼啊!”   他没来得及喊出口,许颂就走了,随后是警察。   贺景行都看出来了,方瑞被前面发生的事情吓到。他留方嘉安慰方瑞,方瑞又完全哭得说不出来话。   两个人都没想到,方瑞的实际心理活动,是:你们为什么要打许颂?他看起来好可怜啊。   ……   ……   在方嘉头疼,思考要怎么简洁明了、清晰易懂地和儿子讲清楚自己和许颂究竟有什么冲突的时候,办公室里陆续来了人。   看到贺景行、迟月,工作室成员们和他们打招呼:“早上好啊!”   贺景行微笑回应,迟月的状态则要复杂一点。   她竭力控制,让自己不要去看贺景行,或者不要那么明显得看贺景行。   虽然刚刚在楼下听到的消息非常劲爆,但这些年来,方嘉、贺景行是怎么对待方瑞的,迟月再清楚不过了。那两个人简直是拿出了全部的耐心,来温柔细致地照顾这个小孩。而对于方瑞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妈妈,和工作室里绝大多数成员一样,迟月抱有一种悲观的态度: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呀?   所以,在先入为主的认知下,迟月对整件事的想法是:刚刚那个男人,或许的确是方瑞的亲生父亲。但是,这不妨碍他是一个男女通吃、吃锅望盆的人渣!虽然不知道方嘉和他有什么纠葛,但在整件事上,迟月绝对是坚定地站在方嘉这边。   这就让她更加郁闷了,怎么偏偏是今天没拿钥匙呢?   迟月惆怅。她的惆怅被其他工作室成员看在眼里,有人担心地问:“月月,你怎么了啊?”   迟月一个激灵,开始打哈哈,说:“这不是昨天追剧追太晚了,困得慌。”   “哦哦。”听她这么讲,工作室其他成员放下新来,还问她要不要喝咖啡。   迟月笑着答应了。端着杯子站起来,正好对上旁边贺景行的目光。   迟月:“……”完了,心虚啊!   贺景行看她满脸纠结,倒是快速、安慰性质地笑了一下:“不要在意。”   迟月看起来还是很在意。她往贺景行办公室方向瞄了一眼,忧心忡忡。   贺景行其实也很在意。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迟月也不是有意的。她看起来已经足够难受,自己这边也就没必要多添一笔。   他说:“瑞瑞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迟月说:“唉,真对不起。”   贺景行摇摇头。他又安慰迟月两句,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方瑞犹犹豫豫地迈着小步子出来,还回头看了一眼方嘉。   方嘉朝他笑了笑。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容里带着一股子“身心俱疲”的味道。   贺景行的心微微下沉,往前问:“怎么了?”   方嘉嘴巴抿起一点,看着从小书包里掏出字帖,开始一笔一划认真描绘的儿子,脑海里依然是方瑞之前的话——   “可是许爸爸……许叔叔已经知道他做错了啊!”   “他不知道。”   “不是!他和我说过的,希望爸爸原谅他。”   “他只是……希望我回去。”   “爸爸,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不想和许颂生活在一起。而且,他的家人也不会接受我。”   “家人?”   “对。”方嘉大致和方瑞说了自己当初和许母的会面,告诉他,许颂的母亲是用一种怎样强硬的态度要求自己离开。   听他的话,方瑞明显不高兴了。虽然在许颂的问题上,他表现出了让方嘉不理解的执着。但说到许母,方瑞倒是很果断,说:“她好坏!”   方嘉终于欣慰了一点。却没想到,对于看多了各种动画片,同时也有其它渠道接收外界信息的方瑞小朋友来说,“坏婆婆”已经算是一个固定印象了。他说许母坏,可和希望自己的爸爸和爸爸在一起没有任何矛盾。   毕竟,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在一起的。没有妈妈的,就是“野孩子”了。   到方瑞这边,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确没有妈妈,但他有两个爸爸。所以,方瑞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种“只有我一个人是……”的感觉是不错,前提是他也不能太过不同。   所以,复婚吧!   在方嘉以为儿子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之后,方瑞眼睛亮晶晶,又提出这么一句。   “……”心累,前所未有的心累。昨夜没睡好的疲惫,加上早晨和许颂交锋带来的心烦,还有对儿子被抢走的担忧。所有情绪累加在一起,方嘉觉得,自己恐怕很难再用平静态度面对儿子了。加上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要怎么给儿子解答问题。所以,他让方瑞先出去写字。   如今,面对贺景行的关心,方嘉低声说了自己刚刚的经历。   贺景行听在耳中,眉毛一点点拧起。   他看向方瑞,见小朋友正拿着橡皮,细细擦去纸面上写错的地方。   见他这副样子,恐怕完全想不到,前一刻,方瑞还抬着头,思考:佳佳之前说过,她爸爸和妈妈前一次离婚,是因为他爸爸喜欢上其他女人了。后来就是她一直哭、一直哭,才哭得妈妈心软,同意回到家中。   而现在,他也面临一样的问题。   小孩子不懂得成年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方瑞看来,方嘉不愿意与许爸爸重新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爸爸也“喜欢上其他女人”了。   方瑞登时提起警惕,思考起自己平日有没有见过这个“其他女人”。   而在视线触及贺景行的时候,方瑞又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有一点问题。   他有一个特别的家庭。两个爸爸,没有妈妈。   所以,爸爸喜欢上的可能不是“其他女人”,而是“其他男人”。 第321章 带球跑(21)   方瑞努力地回想着佳佳和自己传授的经验。同一时间, 贺景行说:“瑞瑞还是太小了。”   方嘉疲惫地点头。   他心里同时压着很多事。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将其一一理顺。可实际做起来,方嘉只想离那一团乱麻远一点, 再远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按一按眉心, 说:“我是不是也该出一个鉴定报告?……唔,真是傻了。”   他和方瑞的亲子关系还用证明吗?当年的所有记录都在, 只是需要一定权限才能调取。   方嘉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有点钻牛角尖。   贺景行也想到了。其实排除掉方嘉性别这一影响因素,摆在他们面前的, 是一个很简单的监护权争夺案件。   虽然许颂现在走了,但联想到他离开之前放的话, 他们绝对不能因为许颂的一时离开掉以轻心。   贺景行提议:“找律师咨询一下?”   方嘉点点头:“好。”   他们这边有了新头绪, 让事情开始往前推进的时候, 许颂上了回卫城的飞机。   他情绪非常糟糕。前面的电话里, 老头子非常生气的训斥了他, 提到:“……要不是许峤,这一次,你得给腾光丢多大的人!一个上市公司的继承人,竟然直接被抓进监狱!”   许峤也有脑子, 知道事情要一点点铺展。“许颂被请去喝茶”这件事已经足够让许文昌愤怒了, “他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做的”反倒是细枝末节。当然了,细枝末节不代表没有存在的价值。许颂毕竟是亲儿子,许文昌再被孙子迷晕了头, 也不至于因为一件事, 就把许颂打入崖底。   所以, 他的计划是先让许颂被警察找上门“亲切交流”的事情被老爷子知道。到后面, 这件事差不多平息了,再给老爷子透露——这几年,许颂一直都在玩儿男人。可不光是随便消遣那种,他之前可是为了一个男人和人争风吃醋,直接打起来了!还记得他在江市喝的那顿茶吗,没错,就是因为这个。   可以想见,在这一切之后,老爷子的心情会很“美妙”。   许峤计划得很好,许颂明知道面前有个坑,还是得往里面跳。   许文昌勒令他速速回家解释。许颂不得已之下,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他脑子里就都是“许峤”两个字,在这过程中,也犹豫了一下,觉得许峤为什么那么早知道一切,难道是方嘉……?不,不至于。别说方嘉根本没有渠道联系到许峤了,就算有,由他来告知,他也不至于能在许峤的话音中完全隐身。   许颂自信地做出了两个错误判断。   他更倾向于,许峤是直接拿到了自己去派出所的讯息,而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找老头子告状。至于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许峤应该也不太清楚。   想到这里,他心神安定许多。又带着几分甜蜜,几分惆怅,几分帽子发绿的怒意,去思考方嘉的事情。   另一头,卫城,许母给许颂拨的电话又是“已关机”。   她急得团团转。许文昌生气了,许峤一家子一副得意洋洋、志得意满的样子,许母则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许文昌电话里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再打过去,接电话的就成了许峤的妈妈,那个跟了许文昌二十多年的情妇。对方笑盈盈地拐着玩儿把许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听得许母心头火气。再找自己的儿子,还是“已关机”。   她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砸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母表情阴沉,从生活助理手里拿起一个新机子。   她给许颂之前的保镖伍宴拨了电话。谢天谢地,伍宴接通了。   他这会儿已经被开除,处于正思考自己人生下一步走向的阶段。看到许母的电话,原本不太想接。不过,考虑到两边之前毕竟有过合作,许母出手也还算大方,伍宴最终还是把手机拿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许母问自己,江市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宴沉默片刻。许母更加愤怒,说:“你不要忘了,虽然雇你的人是许颂,但我一样能开了你!”   伍宴心想:可我已经被开了……嗯?许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一个赚钱的机会。长期饭票是没有了,但是临走之前,不得多捞点东西?   伍宴咳一声,开始明示许母:“太太,不要心急。我刚刚就是信号不太好,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许母的表情登时精彩起来了。好啊,竟然还管她要钱!   在她给出一个让伍宴满意的价格之前,对方的手机恐怕不会有信号了。   许母恶狠狠地想:等你回来,我就把你开了!——依然不知道,失业的保镖这会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到底还是出价了。于是,从伍宴口中,许母得到了能让她直觉昏厥过去的答案。   自己儿子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送进了警察局?   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许颂仅仅是接受了一顿批评教育,但是,许母已经可以想到,许峤他们会怎么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她急得团团转。怎么样才能翻盘?怎么样才能让事情翻转?许母在房间里踱步片刻,灵机一动。   她要求:“小伍,你把阿颂的那个孩子带回来。”   这么大个宝贝孙子摆在面前,她就不信老头子能把持得住!   到时候,许颂轻松脱困,孙子也能回到卫城,简直是一举两得。   许母得意于自己的反应速度。可电话对面,伍宴明显犹豫了,说:“太太,这不是绑架吗?”   许母说:“这算什么绑架?要说绑架,也是那女人绑架了我们家孙子!”   伍宴想了想,还是没有纠正许母那句“女人”。   他有点心动了。   许母说得其实没错。方瑞是许颂的亲儿子,把孩子带到爸爸身边,算什么绑架?   但伍宴还是不想那么轻易的答应。他提出:“两百万,我要现金。到时候,一手交孩子,一手交钱。”   许母眼睛眯起一点,问:“你是不想干了吗?”   伍宴心说,我原本就没在干了。   他回答:“太太,现在只有我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而且,我现在的位置距离他很近。说实在的,我也可以现在就走。不过,再找到一个人来做这件事,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许母听在耳中,深吸一口气。   她咬着牙答应下来:“好。”二百万,如果能化解当下危机,就根本只是毛毛雨。   伍宴心头一喜,又提到:“太太,我之后要怎么带那个孩子回去?——放心,他认得我,路上不会出太多差错。不过,我没有他的身份证件,可能没法买机票。”   许母不耐烦,却也知道这的确是个问题。她想了想,回答:“我来买票。到时候,你直接登机就行。”至于购票信息,许峤家那小畜生终于能起一点用处了。   两人就这样说好。挂断电话,伍宴搓搓手,眼里冒出一阵精光。   结合前面对方嘉的跟踪,加上他曾经在许颂那里见过的、私家侦探给出的汇报,伍宴认为,方嘉和方瑞这会儿有很大可能性在工作室。   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去方嘉家里看了一眼,确认人不在,才跑到青元楼下蹲守。   时间接近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   工作室成员们三三两两的下楼。伍宴等了十多分钟,没看到方嘉的影子。   他想了想,干脆去旁边买了一份餐,再戴着口罩上楼,假装自己来送外卖。   这下子,果然见到方瑞。小孩还坐在桌子旁边,偶尔摸一把肚子。他很饿了,只是午饭还没来。   要是其他时候,方瑞一定正在和爸爸撒娇,要爸爸带自己下楼吃饭。但今天不同,他抽抽鼻子,决定自己忍耐。   忍了一会儿,一抬头,看到门外的“外卖员”。   方瑞登时从凳子上滑下来,往门边跑去,身后传来方嘉的声音:“瑞瑞,你去哪里!”   方瑞没有回答,方嘉立刻追上。   到了门口,见到全副武装的伍宴。   与研究了方嘉很长时间的伍宴不同,对于许颂这个保镖,方嘉只知道有他存在,却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的面孔。   他没认出对方,自然也没发现,在“外卖员”身边,方瑞显得魂不守舍。   方嘉花了半分钟时间,和“外卖员”确定对方跑错了地方。等把人送走,他低头,看着捏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方瑞。   方嘉叹一口气,说:“瑞瑞……”   话音未落,方瑞就“哒哒哒”地跑了。   他牢记之前的教训。自己哪怕不回答,爸爸也能看出自己在说谎。所以这一次,不能让爸爸看到自己的表情。   方瑞心跳得很快,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在刚刚,他和许爸爸的保镖叔叔达成了一个约定。   伍叔叔会带他去找许爸爸。他还说,许爸爸遇到大麻烦了,只有自己能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嘉嘉死心倒计时_(:з」∠)_ 第322章 带球跑(22)   伍叔叔还说, 爸爸绝对不会同意他的行动,所以方瑞一定要小心,不能让方嘉发现他离开。   方瑞咽了口唾沫, 看着眼前的练字本。   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担心自己和伍叔叔讲好的事情被发现。   不过, 除了刚刚那一声外,爸爸没有再叫他。   方瑞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心地抬头。   这一眼,他又看到爸爸和贺叔叔站在一起,轻声讲话。   方瑞眼睛睁大许多, 前面的担忧又浮入脑中。   佳佳也说过,那个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女人对她不坏。但是, 她还是没办法把她叫“妈妈”, 总觉得这是伤害了亲生母亲。   找妈妈哭诉那一招, 其实也是爸爸教给她的。那时候, 爸爸和后妈已经再度离婚了。她高兴得不行, 等到妈妈回来,就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认识方瑞以后,她看着自己的新伙伴,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 佳佳用一种“大姐大”的姿态, 朝方瑞传授经验。   ——可惜的是,经验不太适用。   方瑞忧心忡忡。另一边,方嘉已经预约好了附近的律所, 准备下午就去咨询。   那之前, 当然还是要吃饭。真正的外卖来了, 是方瑞很喜欢的糯米排骨饭。不过, 因为惦记着和伍叔叔的约定,方瑞吃得不太好。匆匆几口之后,他就放下儿童专用筷,说:“爸爸,我想睡觉。”   方嘉看看他,再看看餐盒里的排骨,眉尖微微拧起。   他想让方瑞多吃一点,又觉得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方瑞胃口不好也是理所当然。方嘉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把自己的餐具也放下来,带方瑞去贺景行的办公室。   这里的沙发可以拆成一张小床。平时工作忙时,贺景行会直接在上面过夜。因为这个,墙边的柜子里还放了一副被褥。不过,方瑞人小,这会儿就没有把沙发拆掉的必要了。   方嘉帮他铺好枕头、被子,把儿子塞进去,摸摸他的头发,说:“睡吧,我去给你关灯。”   方瑞犹豫一下,还是拉住他,叫到:“爸爸……”   方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不把压力传递给孩子,笑一笑,问:“怎么了?”   方瑞原先是想再提一次“复婚”的事情。但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大计划”,他还是把话音咽了下去。   小孩打了个呵欠,像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说:“贺叔叔下午是不是要用办公室?”   方嘉莞尔,说:“我去和你贺叔叔说,等你睡够了,他再过来。”   方瑞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乖乖缩进被窝。   方瑞看着儿子闭着眼睛、好好睡觉的样子,心头的烦闷散去一些,想:瑞瑞……毕竟还小。   这话虽然万金油,可的确有用。   他关了灯,就从贺景行的办公室离开了。   而在方嘉身后,方瑞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心里压上沉甸甸的苦恼。就连“爸爸的出轨对象对自己很好”这点,他也和佳佳的经历对上了啊。可是,和对后妈没有好感的佳佳不一样,对贺叔叔,方瑞也是有感情的。   可惜,那毕竟不是亲生爸爸。   方瑞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先跑到窗户旁边,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看。   他见到伍叔叔。伍宴就站在楼下,看到方瑞,还朝他挥了挥手。   方瑞也挥了挥手。这会儿,小孩展露出超越了年龄的聪慧。他等到外面的人声增加,越来越多叔叔阿姨回来。然后,悄悄推开房门,朝着厕所的方向跑了过去。   有人看到方瑞,不过见到小孩儿的目的地,也都没有在意。   等到从厕所出来,工作室的正门也就近在咫尺了。   ……   ……   快到与律师约定地时间时,方嘉和贺景行说了声:“瑞瑞昨天睡得实在太少了,到现在还没醒。”   贺景行宽容,说:“没事。多睡会儿,才能长高。”   方嘉笑了下。过去的五年里,这些关于方瑞成长的话,是他和贺景行之间最常见的话题。虽然两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但方嘉相信,贺景行对方瑞,甚至好过很多家庭中缺位的父亲。   他说:“那我就去了。”   贺景行:“应该问题不大。你独自照顾了瑞瑞五年,本身的经济能力也没有问题。虽然真闹到法庭上,法院会参考另一方的经济条件,但许颂和瑞瑞相处的时候太少了。瑞瑞本人的意见,也肯定是跟着你。”   方嘉“嗯”了声。他知道这些道理,但是,还是要再和律师明确一遍,才能安心。   临走前,他往贺景行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要去看看儿子吗?方嘉有些意动,到底却还是没有迈出步子。   他觉得方瑞既然睡着了,就让孩子好好休息。这两天的事情,原本也不是一个小孩能承受的。   而且,扪心自问,如果方瑞睡饱之后,再来一句“爸爸,你真的不能和许爸爸和好吗”,方嘉可能就没有勇气去找律师询问有关抚养权的问题了。   他考虑着这些,全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方瑞正和伍宴在去往机场的车上。   虽然有了购票记录,但没有许峤儿子的身份证件在,按理来说,方瑞还是没法取票。不过,许母不至于犯下这种疏漏。以许家的地位、人脉,原本也能拿到一些特权。   所以,伍宴顺利地带着方瑞登机了。   和上次离开江市时不同。当下,方瑞心头不再是轻松快乐,而是紧张忧虑。   他找身边唯一一个认识的成年人说话。“伍叔叔,许爸爸到底怎么了?”   “伍叔叔,我爸爸为什么不愿意原谅许爸爸?”   “其他人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是两个爸爸,是不是很奇怪?”   伍宴:“……”他第一次知道,五岁多的孩子,能这么多话!   他勉勉强强地敷衍着方瑞。都说孩子对别人的情绪最敏感,听着伍宴的声音,慢慢的,方瑞也有点害怕。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拐卖小孩的新闻,一张小脸逐渐紧绷。   而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江市,方嘉接到了贺景行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方嘉的第一反应是方瑞醒了,闹着要找爸爸,于是贺景行来找自己。   他歉意地朝律师说明了情况,再将电话接通。   贺景行的话音落入方嘉耳中。方嘉脑子“嗡”的一声,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意志,问:“你刚刚说什么?”   贺景行的嗓音明显紧绷着,重复:“瑞瑞不见了。”   方嘉:“不见了……”   贺景行说:“他不在工作室,也不在这个楼层。楼上、楼下都正在找,也在找人调监控。方嘉,你要冷静,瑞瑞不一定有事。”只是方嘉作为方瑞的父亲,当然需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听着上司、好友、学长的话,方嘉闭上眼睛,狠狠在自己手臂上捏了一把,这才冷静下来。   他问:“报警了吗?”   贺景行说:“正在。”   他面前,迟月终于打通了接警平台的电话。   方嘉说:“我马上回去!”一顿,看向面前的律师。   从方嘉的话音中,律师也知道出事了。   方嘉站了起来,律师一样站了起来,说:“方先生,很多监护权官司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没有优势的一方直接把孩子抢走,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么一来,哪怕另一边有法院的判决,也没有办法。”   方嘉听着,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那现在——”   “报警。”律师也是一样的提议,“也不能确定真的是对方带走了孩子。所以,还是交给警察。不过,您可能要做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方嘉应了下来。他要离开律所,却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都成了摆设。最后,还是他又掐了自己一把,在强烈的疼痛中,终于得到一刻镇定。   在他回到工作室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监控也调到了。   按照贺景行提供的线索,警方联系了许颂。不过,许颂否认了自己带走孩子的事情。   他听起来甚至很着急:“瑞瑞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附近都找了吗?我马上让腾光旗下的所有媒体频道发寻人启事……”作为一个以房地产为主要行业的集团,腾光没有特地搭建属于自己的新闻平台。不过,也一直在现有的几个大平台上经营账号。   这的确是一个加大传播的好办法。警方同意了,许颂便说,自己会立刻安排。   电话挂断,方嘉脸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监控屏幕。他的神色、表情,让人觉得他虽然人在这里,意识却已经去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接警警察咳了一声,说:“看起来不是他。而且,根据录像里的内容,孩子是自己从你们这儿走的。所以……”   所以,带走方瑞的,可以是任何人。他遇到的不是一场监护权纷争,而是真正的拐卖。   这个念头,让方嘉遍体生寒。   贺景行看他状态不对,握住方嘉的手臂。   “我们会把瑞瑞找回来的。”贺景行说,“警察不是说了吗,找回孩子,有二十四小时黄金时间。”   方嘉立刻点头,说:“对,二十四小时,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   方瑞的行为动机不是“爸爸和贺叔叔对我不好,所以我要找许爸爸”啦,而是他从身边同龄人,包括老师们那里接收到的所有讯息都是“完整的家庭应该XXXXX”……之前是没办法,但现在终于有了拥有这样家庭的机会,所以…… 第323章 带球跑(23)   整个青元工作室, 包括工作室所有人的亲朋好友都被发动起来,在自己的渠道里发放有关方瑞的信息,悬赏征集线索。   这当中, 伍宴与方瑞搭乘的飞机稳稳落地。   下飞机的时候,有乘客打开手机, 从各种渠道看到寻找孩子的推送。   他们打开,看到其中的照片, 关闭——   没有人把丢失的孩子和与伍宴叽叽喳喳说话的方瑞联想到一起。   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被拐卖的孩子应该狼狈、憔悴。哪里像是现在的方瑞那样,虽然小眉头偶尔会皱起, 但大面儿上,还是显得很有活力。   伍宴倒是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关了推送, 有点庆幸, 自己在等待方瑞期间, 去附近找了一身童装。后来又带上方瑞, 去监控死角换了衣服。   只要及时把方瑞送到许母那里, 他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伍宴吐出一口气,朝方瑞伸出手:“走吧。”   方瑞原本已经在考虑“我是不是遇到坏人了”,不过眼看伍宴带着自己离开机场,眼前的各种标牌上写的的确是“卫城”两个字。他稍稍安心, 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同样收到寻人启事的还有许母。   她看着照片上的小男孩, 原先只是觉得眼熟。后面见到“联系人”一栏的方嘉,记忆才缓缓复苏。   饶是如此,她还是找生活助理问了一句:“这是我孙子吗?”   生活助理凑来看了看, 说:“是和小许总长得很像。”   许母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方嘉、方瑞, 两个明显有血缘关系的名字, 带给她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过, 生活助理的下一句话,又打消了她的想法。   助理说的是:“许总看到小少爷,一定很高兴。”   “……”许母的唇角勾了起来,说:“那当然了。”   对,之前的鉴定报告是她亲眼看过的,这就是阿颂的孩子。   至于“方嘉”两个字再出现,许母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或者说,哪怕不是巧合,她要在意的也只是孩子的真正母亲,而不是方嘉。   不过,看到推送上附带的“腾光地产”字样,许母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她立刻打电话给许颂,说:“阿颂,我刚刚看到那个启事了。”   许颂刚刚把一切安排下去。想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整个精神状态都是紧绷的。如今听到母亲的话,他也没有精力应对。   可是,许母的下一句,就是:“发什么启事啊,孩子就在咱们这儿。”   “……”许颂沉默了。比起“惊喜”、“愤怒”之类的强烈情绪,他心里更多的其实是空白。   什么意思?在“咱们”这儿?   许颂要把这两句话说出口,可许母没让他久等。她直接告诉许颂:“之前联系不上你,老头子又气成那样,我就干脆让伍宴把我孙子带来了。那狗东西,竟然趁机讹了我一笔,管我要二百万。”   说到这里,许母依然十分不平。   至于许颂,他听着许母的话,表情变得难以形容。   过了许久,他才一字一顿说:“伍宴……昨天,被我解雇了。”   许母错愕:“解雇?好端端的,你为什么?”   许颂心烦意乱,说:“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添乱!现在好了,瑞瑞在他手上,谁知道他会对瑞瑞做什么!不行,我这就告诉警察。”   “什么‘警察’?!”许母反应过来,“许颂,你疯了?!把警察牵扯进来是想做什么?”   许颂说:“方瑞不见了,方——他妈妈那边第一时间就报了警。现在给警察反应了,事情还能推到伍宴一个人身上。之后,哈哈。”   许母皱眉:“你不用和我遮遮掩掩。方瑞那边的家长就是方嘉,对不对?我现在不计较你们两个和我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既然是你的孩子,被带到咱们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本来就不会有问题!还有,方瑞又不是被强行带走。伍宴给我发消息了,方瑞听说能帮你一把,可是高高兴兴就和他走了。”   许颂意外:“高高兴兴?”   许母冷笑:“你把老头子惹生气了,这会儿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还能不用?许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是真想把方瑞交给警察,行,我也没二话。老头子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应付吧!”   许颂不说话了。   他百感交集。方嘉对自己那么冷酷,刚认识没多久的儿子却对他十分关心。   但他还是有顾虑:“警方……”   “你既然没和伍宴在一起,这些事儿,就都是伍宴自作主张。”许母说,“待在公司,晚点回来。”   许颂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   许母则嘀咕了句“儿女都是债,还要给他操心到什么时候”,这才挂断电话。   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指挥生活助理:“我的眉毛要重新画一下,柔和一点,对。唉,好像又多了一根皱纹。”   伍宴带着方瑞离开机场,是在四点出头。   五点,他把方瑞交到许母手里。   考虑这会儿形势复杂,许母打消了赖账的想法。不过,对于趁火打劫的伍宴,她还是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伍宴也不在意。他喜滋滋地拎着箱子走了,再找个方瑞看不到的地方数钱。一叠叠厚实的钞票,给了伍宴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他原本觉得,把钱拿到,自己就应该离开的。但是,想到许母、许颂,庞大的腾光集团,这个前保镖又觉得,其实自己大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如果说他是纯粹的喜悦,方瑞那边,就混合了一点紧张。   他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想到许颂之前的话,他就捏着手,问许母:“你是我奶奶吗?”   听到这句话,许母脸上绽出一个惊喜的笑容,说:“对。来,再叫奶奶一声。”   方瑞眨眨眼睛,放松一点,叫:“奶奶。许爸爸现在在哪里?”   许母被方瑞的叫法逗笑了:“什么‘许爸爸’,那就是你爸爸。”   方瑞认真地纠正:“嗯?可是我有爸爸啊。”   许母心想,看来是那个生下方瑞的女人又和其他男人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这种“作风不检”的行为,让她极度不喜。   许母暗暗打消了让方嘉的母亲成为许颂妻子的想法,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那不是你亲生爸爸。你叫瑞瑞是吧?就这两天啊,奶奶带你去改名字。”   姓许是肯定的。名字上,“瑞”字其实不错。读着顺口,寓意也好。只是想到这名字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起的,许母心里还是膈应。   只是这大孙子来得太突然,她还真没准备好现成的名字。   许母认真考虑,不过,这不耽误她问:“瑞瑞,你妈妈是谁?还有,方嘉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瑞看她,脸上带着孩子的天真,回答:“我没有妈妈,方嘉就是我爸爸。”   许母惊讶。紧接着,她的思绪和从前的许颂拐向同一个方向。   但是,许母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方瑞补充:“爸爸不让我和别人说,但奶奶不是‘别人’吧?”   许母立刻说:“对。当然,奶奶不是‘别人’。”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啊?   许母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而后,听方瑞说:“其实我,是爸爸生下来的。”   许母一愣。   方瑞认认真真,说:“爸爸肚子上有一个伤疤。他说,我就是从那里出生的。”   许母的眉毛拧了起来。   这太荒谬了。话说回来,自己当初把方嘉赶走。原本打算给钱的,但方嘉一分钱都没要。难道就是因为,他其实做了其他打算?   圈子里是有这样的事。两个男的走到一起了,想要孩子,于是掏钱买了另一个女人的卵子和肚皮。   以往,许母都是把这些当做猎奇笑话来听的。但现在,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方嘉怕不是也做了这种事。   毕竟,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许母开始庆幸了。她觉得方嘉的精神肯定已经不正常,否则的话,怎么会和方瑞说这种话。   “不可能。”她告诉方瑞,“你肯定有一个妈妈。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方嘉怎么可能怀上你?”   方瑞急了,说:“我看过爸爸肚子上的疤!”还亲手摸过。   许母一个激灵,觉得更恶心了。她对方嘉原本就没有好感,这会儿也就毫不在意地在方瑞面前说出来:“太吓人了!方嘉是不是疯了啊,竟然为了骗你,特地给自己肚子上开一刀。”   方瑞眼睛睁大。有一瞬间,他开始讨厌面前的奶奶。但是,老师的话,同学们的话,包括他长久以来对于家庭的疑问,都一股脑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爸爸说,他是特殊的,方瑞也是特殊的。   这样的“特殊”,就像是水中的浮萍,全部凭借小孩对父亲的信任来支撑。   而现在,浮萍被急涌而来的水流冲走。方瑞带着恍惚,想:真的吗?爸爸是骗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江江默默掏出短袖…… 第324章 带球跑(24)   方瑞的世界观被动摇了。   他始终觉得, 虽然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小孩不同,但在“爸爸爱自己”这点上,一点问题都不存在。   可是、可是……   坐在许母准备的各种零食玩具中间, 方瑞闷闷不乐。   他这副不开心的样子,让许母有点着急。   心疼孙子的成分是有, 但是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方瑞这个样子, 自己要怎么把他带到老头子面前?不行,得让他打起精神!   许母浑身解数都用上了,还把许颂搬了出来。   方瑞果然转过心思, 问起许颂的情况。   许母把许颂和自己描绘得非常可怜。善良无奈的母子两个,对上厚颜无耻的许峤一家——对方瑞来说, 整件事情的重点, 在于许峤的母亲, 也扮演着类似于爷爷出轨对象的角色。   一瞬间, 小孩的感情对许母、许颂有了更大倾斜。他觉得许爸爸简直可怜透了, 爸爸不理他,爷爷也对他不好。   话说回来,爸爸……   想到方嘉,方瑞的心情十分复杂。不过, 当下时刻, 他还是同意:“嗯,去找爷爷,让爷爷不要生爸爸的气, 我知道了!”   许母笑道:“不愧是我孙子, 真乖啊。”   方瑞听着, 笑一笑。而许母看着他, 摸着下巴盘算片刻,忽而合掌。   现在的方瑞,是个可爱的孩子没错。但是,他的穿着打扮,看起来还很普通。许家的孙子,可不能这样。   许母把方瑞领到自己常去的工作室做造型了。期间,当然也有看到了寻人启事的人见到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把许母的孙子,和江市丢失的小孩联想到一起。   虽然如此,但千里之外的江市,方瑞还是收到了一些信息。   白天的某个时候,好像见到和方瑞类似的小男孩……诸如此类的话,半天之中,他听了不下二十遍。从监控里辨认孩子的活儿,他也一直都在做。   转眼来到晚上。想到方瑞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方嘉的心情便紧绷起来。贺景行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被充到了极致的气球。稍微再多一点压力,方嘉就能直接“爆炸”。   他有心劝一劝,但贺景行也知道,这种时候,言语没有任何用处。除非孩子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否则,方嘉怎么可能放松下来?   想到这点,贺景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和方嘉分工去看各种线索信息。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说方嘉什么。毕竟,从确定方瑞失踪到现在,贺景行自己也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敏感不已。   两人一夜未睡。   同样的一夜,方瑞已经和许老爷子、腾光集团的创始人许文昌一起吃了一顿饭。   他的确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虽然许文昌对儿子默不作声就给自己搞出一个孙子的做法非常不喜。但对于方瑞,许文昌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没有一会儿,就被逗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他问了方瑞的学习、爱好,听方瑞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之前的各种“冒险”——他滑冰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玩鞭炮的时候被迸溅的火花烫到。许文昌给听得心疼了,赶忙让方瑞到自己面前,他看看孙子的伤。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到后面,许文昌对许颂的态度也软化了。他自发地把许颂进监狱的事情理解成是为了孩子,于是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宽容。让他最头疼的问题,转向了许颂和林媛媛的婚约。   和许母之前的想法一样。许文昌这会儿也觉得,既然孩子都有了,那只要方瑞的妈妈不是太糟糕,他们就准备迎娶人家过门吧。   可是,在他问起方瑞,他妈妈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小孩沉默了。   有隐情啊。   许文昌的眼睛眯起一点,看向妻子的方向。许母想到方嘉,心里依然憋着膈应。她没把这些给丈夫说,而是简单道:“阿颂会处理好的。”   许文昌“哼”了一声。   然后,就被刚认回来的孙子拉住袖子。   方瑞可怜巴巴说:“爷爷,你不要生许爸爸的气啊,他好不容易的!”   许文昌最先还不置可否:“不容易?有什么不容易?”   方瑞就说:“他一回来,就去工作了!好辛苦,好努力。”   这自然是童言稚语,许文昌哪里不知道,许颂“工作”里有多少不敢直面自己的成分。不过,亲孙子说的,和别人说的,能一样吗?   他的表情软化下来,说:“行了。赶紧忙完,明天回来吃饭。”   方瑞没听明白这句话是好还是不好。他下意识往许母方向看了一眼,见到奶奶脸上露出的笑容。   方瑞也笑了。嗯,看来是“好”的意思!   许母不光是笑,还朝旁边的许峤一家子投去挑衅的目光。   她的眼神像是在说:怎么样?我们瑞瑞一来,你们家那个就失宠了。   许峤,连带他的母亲、妻子一起气闷。但是,又没有办法。   这顿饭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有一再尝试啊。可是,老头子就是被那个小东西勾去心神,他们家的孩子也尝试去吸引爷爷的目光了,可惜毫无收获。   慢慢的,许峤一家子就不说话了。他们的目光落在方瑞身上,琢磨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琢磨来,琢磨去。等到时间来到第二天早晨,看着方瑞已经被老爷子抱在腿上吃早饭了,许峤的妻子眉尖拧起一点,视线在方瑞的眉眼之间徘徊片刻,心中忽而一动。   她侧过头,对自己的丈夫耳语了几句。   许峤惊讶,和她确认:“真的?”   许峤的妻子:“这还能有假?你自己看看。”   她在桌面下面打开一个手机页面。许峤的目光挪下去,倒是的确看了。但是,在他眼里,所有小孩都长得七七八八相似。   倒是后面的文字内容,吸引了许峤的目光。   他抓住关键点。妻子给他看的这则启示,是从江市发出来的。联络人里,除了被许母额外留意的方嘉,还有一个“贺景行”。   有点眼熟。许峤盯着这三个字想了片刻,福至心灵。   没错!那个告诉他,许颂在警局里待了一晚上的家伙。   许峤兴奋了。他像是找到猎物的蛇,眼睛很亮,嘴巴咧开一点,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他直接离开了餐桌。许母只觉得他是被气走的,于是志得意满。殊不知,许峤是去联系贺景行的。   他拨了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开门见山,问:“是贺先生?……我是说,之前联系我的贺先生?   “我是许峤。   “给你发一张照片。你们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孩子。”   通话结束了。没一会儿,照片出现在贺景行的手机上。   因为拍照的时候离得远,许峤发来的图片其实很模糊。但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别人就算了,方嘉和贺景行怎么可能不认得?   方嘉惊喜,问贺景行:“怎么回事?瑞瑞现在在哪里?”   贺景行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冷静——照片是从卫城发的。”   方嘉一愣,“卫城?”   他又想到许颂。而后,方嘉自我开解:不能因为许颂前科累累,就在这件事上也给他定罪。至少在找瑞瑞的事情上,许颂一样出力了。   刚刚想完,就听贺景行说:“对。瑞瑞旁边这个男人,就是许颂的父亲。照片,是许颂弟弟发给我的。还记得吗,咱们之前给他提供了许颂因为私闯民宅被警察带走的消息。”   方嘉怔然片刻,沉默下来。   他觉得无边寒意从心头冒出,不断蔓延。   许颂、许颂。   喉结滚动一下,方嘉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做到贺景行刚才说的冷静。   “我们去卫城。”他说,“把瑞瑞接回来,然后……起诉他们。”   贺景行看着方嘉,确定对方是真的没事,于是点头:“好,我去订票。”   他匆匆去准备了。在他身后,方嘉身体晃动一下。   他扶着椅子把手,缓缓坐下。又花了一段时间,才把胸腔里的那口气舒出来。   而在卫城,大清早的,许颂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   许母喜不自胜,告诉他:“阿颂,你快回来,你爸要仔细问你瑞瑞的事儿。”一顿,又补充,“这孩子真是个福星啊。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还有今早那会儿,你爸被他逗得多高兴。我看,年轻了十岁是有的。”   她有点遗憾,觉得许颂竟然没早点找到方瑞,把孩子接回来。不过,现在找到一样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能写到彻底失望吧   最迟下下章 第325章 带球跑(25)   许家和乐相处、许文昌总算在大儿子面前露出笑容的时候, 方嘉和贺景行在匆匆赶路。   因时间咬得太近,两个人险些误机。最后好在没有真正耽搁,可上飞机的时候, 方嘉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明明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一直到找到位置坐下,方嘉的心情依然停留在前面紧张激烈的路途当中。   他没有留意到, 身侧贺景行叫住空姐说了些什么。   直到空姐再次过来,将几样东西交给贺景行, 又被贺景行递到方嘉面前,方嘉才缓过神,惊讶:“贺哥……”   “擦一擦。”贺景行给他的是湿巾, 还有眼罩、薄毯。   东西虽然简单,但放在现在的情境中, 已经足够被夸一句“周全”。   方嘉唇角扯起一些。他知道贺景行关心自己、关心瑞瑞。这些年来, 对方为自己父子做得太多, 自己早就无以为报……可到这时候, 他还是连笑一笑都很难做到。到最后, 还是贺景行又说了一句:“孩子一定没事。”   方嘉轻轻地“嗯”了声。   贺景行目光温和,看着他,说:“不要担心了。待会儿睡一觉,用最好的状态去接瑞瑞。”   方嘉听着, 心头莫名紧了一下。他同样意识到, 去许家,应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用湿巾大致擦了手上、脸上的汗,也把余下的巾子给贺景行。往后, 方嘉的目光落在眼罩和毯子上, 说:“贺哥, 你也睡。”   贺景行笑笑, 说:“好——没事,我不用这些。”   方嘉还没开口,后面的话就被打断了。不止如此,贺景行还又补充了句:“真的不用。我睡眠质量不错的,不需要这些辅助。好了,睡吧。”   话说到这里,方嘉点点头,把东西接过来,全部用上。   眼前是黑暗,儿子的去处已然清晰。虽然还有很多忧虑,但想到方瑞在照片里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如今身边又有另一个人陪着,给了他支撑和底气。慢慢的,方嘉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这一睡,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偏转。直到脑袋压在旁边人的肩膀上,才算停了下来。   在他身侧,方嘉压上来的时候,贺景行的身体蓦地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眼睛睁开,微微别过头,看着方嘉的面颊,包括他头顶的发旋。   如果方嘉这会儿睁着眼睛,他一定会为贺景行眼中的情愫而吃惊。那可是今日之前,他从来没从贺景行身上发现的东西。可现在,正因为方嘉睡着了,贺景行能有一刻肆无忌惮。   他允许自己享受这一个瞬间。直到肩膀麻痹,连带的手臂、最下面的左手一样动弹不得,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准点落地。   这点睡眠时间,对方嘉来说是杯水车薪。不过,也算给了他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把毯子留在座位上,时隔六年,他再一次踏足卫城。而当下,他再没有自己刚刚进入大学时的兴奋新奇。方嘉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瑞瑞,带他回家。   ……   ……   在确定寻找方瑞的贺景行就是之前给自己发消息的贺景行后,许峤顺道把许文昌这边的地址也发了过去。之后,就作壁上观。   找方瑞的人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还没到午饭时间呢,在阳台上玩的儿子就跑来告诉他:“爸爸,门口来人了!”   许峤去看了一眼。离得远,他其实无法分辨方嘉、贺景行的样貌。不过这个时间、地点,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看到许颂的妈妈亲自上前。许峤确定了,来人一定是“许瑞”母亲那边的人。   虽然有点意外于没见到一个女人,不过,许峤对对方的状况兴趣不大。他只想着快点把“许瑞”丢出家门,或者至少让他在许文昌面前闹腾一番,让老头子知道,在自家长大的孙子才是真正贴心。   在他遥遥看着的时候,他的妻子也走过来了。   许峤问对方:“我那好侄子呢?”   他的妻子想了想,回答:“刚刚好像看到他在院子里玩。”说着,朝自己儿子招了招手,“晨晨,要不要去找哥哥玩?”   他们家的许晨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虽然年纪还小,但在父母、奶奶的影响下,也算有清晰的喜恶了。   但今天不太一样。不光是妈妈,连爸爸也说:“对,晨晨,去找哥哥吧。顺便告诉他,他家里人过来接他了。”   作为许家现在的“重点人物”,“许瑞”是必须要在接下来的场面里站出来的。可这种事儿,要许峤亲自去做,就有点太惹眼了。许晨则不一样,他也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在和自家哥哥玩儿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   许晨听着,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点头了,被妈妈拉着去找“许瑞”。   再说门口。虽然曾经和许颂谈过三个月恋爱,但这也是方嘉第一次知道许家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   他和贺景行最先的打算,是绕着院子转一圈,看能否先确定方瑞如今所在的地点。可惜许家的安保还算森严,很快就发现他们。到这一步,方嘉和贺景行只好把两人的目的摆在明面上。   这无疑是一项冒险的举动。不过,结合方瑞在许家的情况,方嘉认为,情况不至于太糟。无论许家在瑞瑞的事情上有什么目的,至少他们算是卫城乃至全国地产界都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可能真的像很多监护权官司里一样,把孩子藏起来之后,就再也不让他们露面。   听到他们的话,安保人员果然做出了反应。他们朝着别墅的主人汇报,不一会儿,有人过来。   是许颂的母亲。   虽然隔了数年,但对方一出现,方嘉就认出她了。   他的身体紧绷起来,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备战”姿态。   许母同样认出了方嘉。她的视线在方嘉身上扫过,里面混合了轻蔑、厌恶……倒是和六年前没什么不同。   她邀请方嘉去屋内谈。倒不是觉得方嘉一路赶来辛苦,主要是认为万一有邻居凑巧看来,见到许家院子里一团乱,未免太不好看。再说了,老头子也会不满。   方嘉却没理会她的“邀请”,而是直白问:“瑞瑞呢?”   许母皱眉,说:“瑞瑞是我们家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嘉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黑黝黝的,眼皮一眨不眨,说:“方瑞是我的孩子。”   许母“嗤”地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说:“方嘉,我说你是不是疯了?哦,不知道从哪里偷到我们阿颂的——”大庭广众,她到底没把话说得太直白,“又弄出一个孩子。养上几年,还真觉得孩子和你有关系?”   说话的时候,她还转过脸,去看贺景行。   不认识这个人。不过,这不妨碍许母继续嘲讽。   她说:“我说啊,对方先生这种精神病人,你们就不能这么纵着!把人送医院,好好打针吃药,才是好去处。恶不恶心啊,一个男人,到处说自己竟然能生孩子——”   “方瑞呢?”许母的话音被打断了。   她面色骤然沉下,念叨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什么‘方瑞’?从现在开始,他就叫‘许瑞’!哦,说不准阿颂会给孩子改其他名字。你们要是识趣,这几年,养孩子是有一点苦劳,也不是不能给你们一点儿抚养费。但要是贪心不足,哈,我倒是要看看,拐带许家的孩子,有几年够你们判的!”   说到后面,她的面色骤然狠戾下来。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方嘉看着当前场面,有种一切都与过去交叠的错觉。   他没有理会许母的威胁。她不知道,方嘉自己还不知道吗?方瑞的各种出生材料是非常完备的,哪怕真的闹上法院,自己也不是全无胜算。   眼看无法从许母口中问出答案,方嘉干脆越过她,准备直接去别墅里查看。   许母脸色大变。她想要拦住方嘉,可是动作却被贺景行打断。   对待她,贺景行倒是没像对待许颂那样直白粗暴。他还算客气,甚至朝许母笑了一下,说:“这些就不劳您操心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方嘉惊喜地叫到:“瑞瑞!”   贺景行往过一看——一对陌生的夫妇,带着一个陌生的孩子缀在后面。而在他前面的,当然是方瑞!   这里面还有一个方嘉和贺景行不知道的插曲。最先找到方瑞,告诉他方嘉来了的时候,方瑞是有点犹豫的。他既然是个聪明孩子,当然也知道,自己不声不响和伍叔叔出来的事情,应该会惹得爸爸不高兴。所以,哪怕听许晨说了,自己爸爸好像过来了,他的反应也不是惊喜,而是担忧。   怕自己被爸爸找到,甚至有点想要藏起来。   不过,许晨误打误撞,又说了句,他奶奶好像和他爸爸有矛盾了。   方瑞这才跑了出来。跑到一半儿,就被方嘉一把抱住。   “瑞瑞。”怀抱着孩子,方嘉浑身都在颤抖。明明满打满算,方瑞的失踪还没到一天工夫。但在这一天之中,他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哪怕之前已经在照片里确认过,可当下,真正知道方瑞没事、安然在自己眼前,方嘉还是有种虚脱的感觉。   方瑞感受到爸爸的情绪,有点手足无措,茫然地想:爸爸没有生气啊。   那之后,他又看到了一边的许母。   方瑞叫了声“奶奶”。这一声,让方嘉从狱夕激动的情绪中抽出来,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奶奶——?一天不见,方瑞就和许颂的妈妈这么亲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需要一章   今天是又双叒叕太困了于是睡一觉起来再更新的江……   睡觉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_(:з」∠)_ 第326章 带球跑(26)   方嘉因这个念头心头微沉。但这点不安, 很快被找到儿子的喜悦压了过去。   他没再去想方瑞和许家人现在是什么关系,直接道:“瑞瑞,我们回家。”   说着, 方嘉起身,要带着儿子离开。   看着他的动作, 许母恼怒。她从贺景行的桎梏中挣脱,眉毛竖起, 骂道:“你敢!”   方嘉回身看她,表情冰冷,说:“应该是我和你们说这句话吧?趁着我们不注意, 直接把瑞瑞带走……许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犯法了?!”   许母再度嗤笑, 说:“犯法?犯法的是你!把瑞瑞放开, 赶紧滚蛋!看在你养了瑞瑞这么多年的份儿上, 我们家可以不追究你。”说着, 她看向方瑞, 神色柔和一点,“瑞瑞,快到奶奶这儿来。”   方嘉瞳仁微缩,下意识地去看儿子。   方瑞没有动。   方嘉庆幸。庆幸之余, 又觉得好笑:不管许家人是用什么手段把瑞瑞骗来这里, 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许家人笼络过去?方嘉,你要对自己、对孩子有点信心。   他唇角勾了起来, 顶着许母不快的目光, 要拉着方瑞走人。没想到, 这一拉, 竟然没有拉动。   方瑞停在原地,叫他:“爸爸。”   旁边的许母面色又有变化,方嘉却没心思去留意她。   他看着身边的儿子,安静片刻,还是问:“瑞瑞,怎么了?”   方瑞抿了抿嘴巴。他也因为大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到不安,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这趟来卫城的目的。   他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见方嘉神色骤变,方瑞愈发紧张了。但想到到处被欺负的许爸爸,他还是鼓起勇气,“许爸爸他……”   方嘉握住他的手力气有些加大。   方瑞小小地瑟缩一下。但是,他竟然继续说了下去:“爷爷生他的气了,我得帮他!”   小孩的话音落入耳中,一瞬间,方嘉竟然有些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位于现实之中。   而方瑞的话,也让旁边许母难看的脸色缓和。她当即笑了,夸道:“瑞瑞真懂事。”再看方嘉,“听到没有?我们家瑞瑞压根不想和你走!哎呀,怎么能有人这么没脸没皮,自讨没趣呢。”   话说到一半儿,她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回头看一眼,许母记起来了,那个和方嘉一起来的男人就在自己身侧。   她心头稍微“咯噔”一下,有些害怕。但又一转念,这可是自家院子。对方直接闯进来,原本就理亏。刚才被拦住是猝不及防,可即便那个时候,对方也没直接朝她动手。   许母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继续说:“我看啊,你也劝劝方嘉,别让他这妄想症状再严重下去了!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讲着讲着,明显见到贺景行眼神变化。许母咽了口唾沫,估摸一下保镖与自己、与眼前男人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是把后面更难听的话一并咽了下去。   在这场小小交锋的同时,方嘉再度在方瑞面前蹲下。   他说不清楚,自己这会儿究竟是惊讶、不解,还是灰心。   他问方瑞:“瑞瑞,你……就那么在乎许颂?”   方嘉都分不清,方瑞就更搞不懂他的感情了。眼看爸爸的态度有所缓和,他眸光微亮,趁势提出:“爸爸,你和许爸爸和好吧。”   许母没忍住:“和好个什么!他一个精神病男人,凭什么进我们家的门!”   方嘉说:“她那么骂我,瑞瑞,你还把她叫‘奶奶’吗?”   方瑞的眼神有点躲闪,却还是说:“许爸爸和她不一样啊!他很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方嘉:“他想,我就要去做吗?方瑞,你宁愿听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的话,都不愿意听我的话吗?”   方瑞明显被打击到了。他的眼睛浮起一层水色,捏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泪汪汪地看着方嘉。   方嘉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找到了儿子,一切烦恼都会迎刃而解。可现在,他倏忽发现,自己面临的好像只是一个开始。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之前刻意忽略的事情。方瑞并不是被人带走,而是主动从工作室离开的。而走的时候,他甚至会回头,小心翼翼地往工作室的方向看一眼,生怕被人发现。   他沉默良久,一直到别墅里又出来了其他的人。原本在许文昌办公室的许颂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赶来。他三步两步走到方瑞和方嘉身边,期间还不忘狠狠地瞪看热闹的许峤一家子一眼。之后,他停下脚步,叫道:“嘉嘉,你怎么在这里。”   方嘉冷冷地看他。   许颂意识到,自己昨天还在告诉方嘉,自己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这会儿,却被方嘉看到方瑞就在自己家中。   其中其实是有一番曲折。他最初和方嘉那么说的时候,也不是欺骗。可是,他现在解释那些,方嘉能相信吗?   他转而要问现在是个什么局面。这时候,许母和方瑞同时开口了。   许母脸色大变,说:“许颂!你难道还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方瑞则说:“可许爸爸要和你道歉的啊!”   两句话后,许母脸色更差,说:“许颂?!”   方瑞则没开口,由方嘉说:“他道歉,我就必须接受吗?”   许母:“道什么歉?许颂,快把这个精神病赶走!”   方嘉说:“方瑞,我养了你六年,还比不上许颂……”   许母:“瑞瑞和我们阿颂是父子连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到一半儿,方嘉、贺景行一起忍无可忍,斥道:“闭嘴!”   许颂慢了半拍,但也说:“妈,你少说两句!”还嫌许峤他们没看够笑话吗?   许母“哼”了一声,没再开口。方瑞则眼前一亮,说:“爸爸,你看,许爸爸也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的!”   “……”方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看着认真诚恳的儿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心里的火苗晃悠一下,摇摇欲坠。   他最终还是说:“不。我不会原谅他,也不可能和他再有什么关系——方瑞,你要和我走吗?”   对此,方瑞的反应是:“爸爸,因为你和贺叔叔在一起了吗?”   方嘉听着,身体猛地一颤。   也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变化太明显,方瑞又急急补充:“不是的!”他也知道,“出轨”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爸爸你明明也很喜欢许爸爸啊。”   方瑞身侧,许颂的眼睛倏忽明亮。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身前的青年。虽然之前方嘉有很多让他不高兴的地方,但是方瑞肯定是最了解方嘉的人。他说方嘉在乎自己,一定有依据。   他期待着听到答案。方嘉一样开口,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方瑞眨了眨眼睛,说:“你养我长大。”   方嘉:“……”他吸一口气,“因为我很想要一个亲人。”   方瑞说:“如果想要亲人,爸爸可以结婚,有自己的小孩呀!但我是许爸爸的孩子。”   他这话说得有点儿绕了。方嘉用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方瑞的意思好像是……   方嘉说:“你是我的孩子。瑞瑞,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   方瑞小声说:“可爸爸是男生,男生不会生小孩。”   方嘉瞳仁一颤。   方瑞给他数:“李老师,张老师,佳佳,乐乐,还有奶奶,都是这么说的!”   他说了一长串人,但方嘉只在意最后一个称谓。   幼儿园老师、方瑞那些小伙伴的话,都是在这段时日的混乱之前说的,也的确符合她们认知中的常理。方嘉听着,最多只是无奈,却不会有更多想法。   “奶奶”则不同。方瑞和她见面,是在自己告诉方瑞,他是自己生出来的之后。那时候,方瑞明明相信了。可这才几天,他就改了想法?   最重要的是,方嘉想起来了,自己来到许家开始,许母就把“精神病”三个字挂在口中。他原本是不在意的,毕竟许母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善意。可是,他骤然意识到,许母会那么说,很可能是因为方瑞和她说了些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在方嘉的脑海中清晰串联。   他的手开始发抖。自己的孩子,倾向于那些伤害他、厌恶他的人……方嘉从前不知道,原来心痛真的是字面的意思。他觉得有一把刀子,被方瑞握着,捅入自己的胸膛。   让他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呼吸变成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情,整个人像是被埋入冰冷的水中。   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不——哪怕我今天真的把方瑞带回去了,以后,他还是会不断地要求我和许颂复合。哪怕我已经一再告诉他,许颂不是好人。   他会和他的“奶奶”亲近。虽然他听过那么多次,他的“奶奶”是怎么骂我……说到底,方瑞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告诉他说他是由自己生出来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病”?   方嘉喉结滚动一下。也许是依然不愿意死心吧,他又问了一句:“瑞瑞,你要和我走吗?”   方瑞诚恳地告诉他:“爸爸,等到许爸爸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和你……嗯,爸爸,你也来卫城生活吧!”   他看起来那么轻松,快乐。想到自己之后就是有两个爸爸的小孩了,眼睛便亮晶晶的,简直是在发光。方嘉甚至知道,方瑞是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和许颂复合,自己就会很幸福。   这让方嘉心头最后的火苗也熄灭了。 第327章 带球跑(27)   “走吧。”   松开方瑞, 方嘉游魂似的走到贺景行身边,轻声说。   许母在一边,看起来又要笑了。贺景行有心制止, 但在那之前,他又被方嘉的状态牵动心神, 担忧地说:“方嘉,你……”   方嘉沉默一下, 说:“我真是不该来。”   贺景行瞳仁一缩。他看向方瑞,见方瑞一副被爸爸扭头离去的样子吓傻的模样,怯生生地立在原地。对上自己的目光, 那孩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撒娇亲近,而是皱起小小的眉毛。   贺景行一样微微拧眉, 转过目光, 看向方嘉。   明明来这里之前, 方嘉焦灼、疲惫——状态那么差, 眼里却带着执着。可现在, 他的一切情绪都像是消失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麻木。   发生什么了?   刚才离得远,他没听到方嘉和方瑞的对话。但是,方瑞的反应、方嘉这会儿的神态, 已经能告诉贺景行很多。   贺景行选择什么都不问, 回答:“好。”   听到他的话音,许母脸上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而眼看方嘉和贺景行离开,他们身后, 方瑞又叫了一声:“爸爸——!”   像是发现自家的巢塌陷了的乳燕。方瑞心头多了强烈的恐惧, 哪怕是在昨天他从工作室跑出来的时候, 都不会这样害怕。   但方嘉没有回头。   不, 他的脚步其实停下来了。方嘉告诉自己,如果方瑞过来了,愿意和自己走,愿意以后再也不提起许颂。那自己也会认真准备和许家的官司,把今天的一切抛到脑后。   那毕竟是从他身上掉下来,又被他精心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再多伤心、失望,又怎么能比得上方瑞的一次撒娇呢?   但是,方瑞没有来。   他也在犹豫。方瑞没有忘记自己到卫城的目的,是帮助许爸爸啊!现在,许爸爸身边的危机还没有解除,自己难道就要走吗?   而且,爸爸是和贺叔叔一起来,这会儿又一起离开。他们两个人出双入对,留下许爸爸形影单只。太可怜了,方瑞也想多陪陪他。   在他踟蹰的空挡,方嘉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走远了。   从许家的别墅里离开,方嘉的魂儿却像是被留到了里面。   贺景行看着他,叹口气,先叫了车,去市区比较繁华的地方。   到底在卫城上了四年大学,他对市中心一带也算熟悉。路上,贺景行订了酒店,又在酒店附近订了外卖。   他把魂不守舍的方嘉带了过去。把人安置在酒店里的沙发上,面前摆好一份迟到的午餐。之后,他说:“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吧。”   方嘉的状态太差了。贺景行看着,都担心他会直接倒下去。   而在他的话音之下,方嘉像是来时的一路一样,拿起筷子。   他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准确来说,更像是把食物直接“塞”给自己。贺景行观察他好一会儿,确定方嘉起码有在咀嚼、吞咽,这才挪开目光,自己也吃了起来。   他刚刚说“吃东西,休息”,其实不光是针对方嘉。贺景行和他一样疲惫,一样一夜未睡,甚至在飞机上也始终清醒。困倦侵袭着他的意志,也让他认为,现在自己没有能力安慰方嘉,更没办法确保自己和方嘉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睡吧。   在他们安静吃饭时,许家别墅也进入午餐时间了。   这一顿饭,餐桌上的气氛堪称诡谲。   许峤一家子扼腕:那个男人怎么就走了呢?   许峤甚至有试着给贺景行打电话。但是,已经入睡的贺景行关了手机,自然不会听到动静。   联系不上人,许峤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想到自己之前拿到的东西,再想想“一个男人来找孩子”的事儿,他的眼神一点点明亮起来,不怀好意地看这许颂。   他心有成算,许颂那边则复杂一点。他也意外,方嘉竟然直接走了吗?再有,从方嘉离开到这会儿,方瑞都明显一副对许母有意见的样子。任母亲怎么给他夹菜,小孩儿的脸都绷着,甚至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到后面,许母也不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了。她放下筷子,冷哼一声,离开餐桌。许文昌皱了皱眉毛,视线从许颂面上扫过,明显在要求:把你们的事情解决掉。   那以后,许文昌和许峤的妈妈也离开了。餐桌上只剩下小辈,许颂原本以为,许峤还是会嘲讽自己两句的。没想到,许峤竟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就同样走人。   这下子,唯独剩下的人成了他和方瑞。   方瑞也紧跟着放下筷子。   许颂皱眉。他虽然不太会照顾孩子,但也知道,方瑞这会儿一定没吃够。   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是干净的,只有边缘的地方沾了一点油。一碗米饭,更是只动了两口。   许颂说:“怎么不吃了?”   “许爸爸。”方瑞在同一时间说,“爸爸他……”   许颂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方瑞:“是不是因为奶奶的话,生气了?”   许颂沉默片刻,说:“我会去和你奶奶说说。”   方瑞明显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嗯!那许爸爸,咱们什么时候接爸爸回来啊?”   许颂说:“之后——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带你去接他。”   方瑞开心了。他快乐地点头,快乐地开始吃饭。而看着儿子的动静,许颂心想:就连孩子,也知道让我和方嘉好好的。   但方嘉不这么想。   从江市回来,冷静下来之后,再想到自己在方嘉面前几次碰壁,许颂是有点失望的。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方嘉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美好的样子了。   ……   ……   一觉睡到晚间。睁眼的时候,方嘉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过了好一会儿,柔软的被子,枕头被晒过的阳光味道,一点点将他彻底唤醒。   方嘉眼睛眨动,缓缓坐起。睡了太久,身上的关节都有一种酸软的感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往上的衣袖……记忆开始复苏了,他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是在卫城。   方瑞的面颊撞入脑海,方嘉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里都溢出水色。   在寂静无人的房间,没有阳光,同样没有灯光的黑暗里,他终于落下泪来。   最先是克制而无声的。但到后面,他愈发压抑不住。声音一点点变大,回荡在整个房间。白日面对方瑞时的心痛十倍、百倍地涌来,他哭到近乎力竭。   一墙之隔,贺景行醒得比他早一些。他靠在沙发上,原本正在远程处理工作室的事情。而后,听到了门缝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动静。   贺景行动作微顿,抬头朝房门方向看了片刻,叹了一口气。   他想,好在之前订了套间。   否则的话,方嘉可能连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时候都没有。   他没打算打扰方嘉。适当的情绪发泄,有助于缓和心情。   不过,既然知道方嘉醒来了,贺景行也就掐着时间,点了新的外卖。   考虑到方嘉的心情,晚餐要清淡许多。肉粥,小菜。味道鲜美的同时,也补充了体力。   方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洗了一次澡。不过两人从江市离开的时候太着急,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于是他身上还是之前那一身。   “晚上好。”方嘉和贺景行打招呼。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他略有懊恼,贺景行倒是仿若没有察觉。他把餐盒打开,还给方嘉的方向摆了筷子,邀请:“出来得正好,来吃东西吧。”   方嘉深吸一口气,在贺景行身侧坐了下来。   贺景行留意着方嘉的动静,决定把想说的话都留到这顿饭结束之后。   计划还算成功。方嘉虽然还是胃口不佳,不过肉粥明显点对了。他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不一会儿就全部解决。那以后,他却没有将碗放下,而是开始走神。   贺景行没有打扰他。但是,在他以为方嘉需要更多时间时,方嘉忽而开口了。   “贺哥,”他说,“咱们尽快回去吧,还有很多工作呢。”   虽然最近的确不算很忙,但是也不是能让他们随便撂挑子的。   贺景行皱眉,“方瑞”两个字在嘴巴里徘徊了一圈。他有心问一问,又觉得以方嘉的状态,自己也许不应该开这个口。不过,方嘉明显很坚强,主动和他解释:“我想明白了。方瑞……他的确是许颂的孩子。他想留在许颂身边,甚至想让我也去许颂身边。”安静片刻,“就当没有生过他吧,这样的孩子,我也要不起了。” 第328章 带球跑(28)   方嘉的语气很平静。但贺景行知道, 他绝对没有表面上这样波澜不惊。   要多说点什么吗?贺景行想了想,没再针对方瑞、针对许家开口,而是和方嘉说起了前段时间接触青元的一个甲方。   那是一对刚刚订婚的男女, 准备为自己装修新房。   他大致介绍过对方的要求。男方喜欢更柔和的色调,女方则追求简洁明快、大方洁净的风格。两人的爱好没有特别冲突, 但也是真的不算融合。做得好了,会呈现出很适合成为往后此类单子木板样本的成果。   贺景行问方嘉:“我觉得你很合适, 有没有兴趣?”   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在当下情境,其实显得有些刻意。哪怕贺景行的语气、神色都很从容, 可方嘉知道,对方不过是担心自己多想, 所以有意说些其他事情, 好让他分心。   而他又的的确确因为贺景行这份细致考虑而动容。   “我回头和他聊聊。”方嘉说, “正好, 也有段时间没有开张。”   贺景行听着后半句话, 目光从方嘉面上扫过。半晌,他露出一个微笑,说:“我是不是可以开始期待了?”   方嘉眨眨眼睛,回应:“嗯, 我已经有一些想法。”   他们这边和风细雨, 另一边,许家,却是阴云密布。   从方嘉和贺景行离开起, 许峤就有了计划。他花了一下午时间准备, 到晚上, 轻轻松松地引爆了那个许颂不以为意, 却一定会让老爷子震怒的炸`弹。   许家的继承人,刚刚找回儿子的大少爷,非但喜欢男人,还跑到人家的城市纠缠。被拒绝之后,依然死缠烂打,甚至把自己折腾进警局!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许颂本人,就连整个许家都会成为笑料。许峤也知道,老爷子绝对不会允许事情外泄。不过,这不妨碍他先把事情捅到许文昌面前。   当然,他没那么傻,自己去许文昌面前搬弄是非。具体细节,许文昌是从两个打扫的阿姨那里听说的。   也不是刻意告诉他,而是许文昌“无意”听到。   说早晨那会儿,院子里来了两个男人。太太、大少爷都出去了,连带刚找回来的小少爷也有露面。大少爷和其中一个男人关系不俗,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几年前曾与对方有过关系。当时,被太太棒打鸳鸯。到这会儿,大少爷又把人找了回来。   阿姨是用一种大胆的、说起豪门八卦的话音讲到这些。等许文昌从拐角走出来,更是直接吓掉了手里的抹布。许文昌看了对方片刻,觉得面生。后面想起来,那是刚刚招聘来的人,难怪会那么不知轻重。   如果是在许家做久了的阿姨,哪怕遇到和雇主有关的、天大的事儿,也一样会闭口不言。这原本是许文昌的刻意要求,但是,现在,他猛地意识到,这不仅仅会保证他想要捂住的事情不外泄,同样会让他成为瞎子、聋子。明明人就在别墅里,却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把“纠正阿姨们做事风格”的想法记在心里,转而把许颂、许母叫去书房。   许文昌开门见山,问起:“白天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他这话一出来,许母的脸色先有剧变。   她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许峤泄露了秘密。想到这里,许母心中暗恨。但表面上,她还是一副若无其事模样,说:“是阿颂在腾光的下属。”   许文昌的目光沉沉从她面上扫过,转去看自己的大儿子。   他没有耐心再问一遍,好在许颂在观察父亲的心情一事上比他母亲擅长很多。他意识到,父亲知道的绝对不是一点半点。所以,他的回答是:“那是瑞瑞妈妈那边的人。爸,我会处理好他们。”   许文昌缓缓开口,说:“你还没告诉我,那孩子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许颂听着,心跳稍稍漏下一拍。   他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   对方嘉,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还要不要和他复合,要不要让瑞瑞认他?   如果是刚刚与方嘉重逢的时候,许颂的答案一定是毫无疑问的“是”。但现在,想到方嘉对自己的恶劣态度,还有对方与贺景行的不清不楚,许颂犹豫了。   不过,考虑到方瑞依然惦记着父亲,为了防止他说漏嘴,许颂还是说:“是我几年前的一个恋爱对象。一个普通人。”   许文昌说:“她还会打瑞瑞的主意吗?”   许颂回答:“我不会让这些事打扰到您。”   许文昌面色不动,看不出他对许颂的回答是否满意。   许颂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巴。这时候,许文昌忽然说:“现在能说了吧,你和今天来的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许颂瞳仁一缩。   他这副反应,已经让许文昌知道答案。   许文昌大怒。他蓦地从椅子上坐起,拿起手边的拐杖,直接朝许颂砸了过去!   “我生了你,是让你和男人搅合的吗?滚,给我滚!”   许家别墅选用的建材无一不高档,房间隔音也不容小觑。   可这种前提下,从楼下路过、给自家孩子倒一杯牛奶的许峤,还是听到了从书房传来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发出沉沉一声“咚”的动静。然后是男人的喊声,女人的尖叫声……许峤施施然地走了,回到房间,和妻子确定孩子睡着之后,给今晚在许文昌耳边“不小心”说了白日所见所闻,又稍微添了点油,加了点醋的两个雇佣阿姨结了尾款。   他其实不太清楚许颂和那个姓方的男人具体的纠葛,但是,许颂也不会知道两个阿姨在许文昌面前说了什么。   虽然别墅里还不太平,但许峤有预感。这一晚,会是自己近段时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他这么想。可同一栋建筑之内,另外几个人却不得安宁。   许颂从许文昌的书房出来的时候,是带着伤的。许文昌勒令,让他今晚就走。   许母看着震怒的许文昌,有心说点什么,但又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抚老头子,还有可能再牵连阿颂。所以,她咬咬牙,把所有的话咽下去,只是又在心里把方嘉咒骂了几百遍。   许文昌到底给许颂留了一点面子。或者说,他是在其他别墅中的人家面前给许家留了面子。许颂被允许自己开车离开,而不是真正的卷铺盖走人。   他满怀耻辱,去取车钥匙,另外拿一些随身物件。路上经过方瑞这会儿在的房间,方瑞正听到外面的动静,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其实是有点害怕。   在江市的时候,方瑞虽然已经开始独自睡觉,但他睡之前,方嘉总会陪他一会儿,看他闭眼。但来到卫城,他有了很大的房间,却只能独自入眠。   昨天晚上,因为有来到新房子、认识新亲人的新鲜感,方瑞这儿摸摸,那儿摸摸之后睡着了。现在却不一样,他经历了白天方嘉的离开,又经历了一个过于冷冰冰的下午。到晚间,他睡在柔软昂贵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很久,依然没办法入眠。   他把这归咎于“没有人和我一起”,于是跳下床,去找爷爷奶奶——爸爸也好。内心来说,方瑞甚至更期待后者。毕竟,与前面两个人相比,许颂算是这里与他最亲近的家人。   所以当门被打开,看到外面的许颂的时候,方瑞是很高兴的。   他的眼睛眼看着明亮了起来,嘴巴张开,一声“许爸爸”就要脱口而出。这个时候,许颂的目光从他的小脸上扫过,而后脚步完全没有停顿,直接从他面前走开。   方瑞愣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颂的背影,不知道是困惑更多,还是害怕更多一点。   他的手指扣在门上,心情一颤一颤。想要回家,想要见到方嘉。这些念头升腾起来,他完全没办法控制。可是方瑞也记得,爸爸白天来过,是自己没有选择和他离开。   小孩陷入了深深的情绪当中。这时候,许母出现了。   看到方瑞,她的态度倒是比自己儿子要好一点。许母朝方瑞露出一个笑脸,说:“瑞瑞,还不睡?”   方瑞这会儿不敢再说“想要睡前故事”。他点头,身体不自觉地往门背后缩了一点。   许母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小孩儿的动作。她还惦记许颂呢,也想着在离开之前,和许颂多合计两句——没错,这次被赶走的不只是许颂,还有她自己。唯独被允许留下的,就是方瑞。   想到最后一点,许母心中一动,到底停下来,和方瑞说:“瑞瑞啊,你爷爷现在特别生气。明天,你可一定要乖乖的,让你爷爷高兴。”   方瑞懵懵懂懂地看她。   许母说:“你可千万别说什么你是被男人生下来的了。”皱眉,嘀咕起方嘉的不好。又记起当前正是紧要关头,勉强止住话音,匆匆说,“我和你爸爸,可全靠你啊!”   全靠我吗?方瑞没听明白。但是,跟上来的管家已经在提醒:“太太,许总的意思是,让您尽快……”   “快快快!”许母皱眉,狠狠瞪了管家一眼。但在这以外,她却还是不敢违抗丈夫的话,只好沉着脸匆匆离开。   方瑞看着许母的背影,再看看朝自己微笑一下,说“小少爷,您还不睡吗”的管家,哆嗦一下,关上眼前的屋门。   他嘴巴一点点瘪起来,小声叫:“爸爸。”   可惜的是,方嘉已经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嘉嘉:我爱工作(*^v^*) 第329章 带球跑(29)   第二天一大早, 方嘉和贺景行再度来到卫城机场。   昨天来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短短一天, 自己的心态竟然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登机的时候,方嘉依然下意识地在身边寻找着一个孩子的身影, 想说“瑞瑞,跟紧一点, 拉着爸爸的手”……但是,在目光触及不远处的航班信息时,他想起来了, 方瑞已经留在了许颂家。   方嘉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   会习惯的。他告诉自己。   原本以为一切会很难, 不过等到回到江市, 面对工作室里其他人担心的询问, 他竟然能平和地说出“瑞瑞选择和他另外的家人一起生活”。   话音出口的时候, 方嘉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想:原来一切真的比想象中要容易。   ……   ……   很难。   方瑞捏着手中的儿童筷子,看着不远处被爷爷问起功课,乖乖回答的许晨,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   虽然昨天许母、许颂离开的时候, 他也很惶惶然。但是, 那个时候方瑞的不安主要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但对于面对爷爷的任务,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作为一个受欢迎的孩子, 方瑞最了解疼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样了。   爷爷显然很喜欢他。所以, 不怕, 就和昨天一样就好。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管家来叫自己时抵达餐厅。那时候,桌子旁边还空空如也。   方瑞正疑惑呢,随即听到了客厅方向传来的钢琴声。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许文昌在问许晨,他练琴练了多久,每天会花多少时间在上面。   许晨的确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他的性格更偏向于温和文静。刚认识他的时候,方瑞曾隐隐觉得,做到比许晨更受长辈喜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现在,许晨的爸爸妈妈,包括他那位“奶奶”显然都不会多看方瑞一眼,而爷爷,也被吸引了目光——   不。   他还是看向方瑞了。   方瑞心头一喜,正要甜甜地叫一声“爷爷”,就听许文昌皱着眉毛,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坐没坐相。”   方瑞愣住。   一瞬间,他觉得碗里的粥不香了,旁边的麻球也有些失去味道。他在原处坐好,不再动弹。可是,许文昌还在说:“可别长得和他爸一样。”   客观来说,方瑞是被迁怒的。要是昨天,看了他刚刚的样子,许文昌或许会笑呵呵地夸“这个年纪,就要活泼一点”。可现在,想到自己昨天从许颂口中问出的情况,许文昌就觉得心头压着一股火。   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许颂母子在昨晚那种情况下一定不会实话实说。所以,情况只可能比他听到的更加倒胃口。   想到这儿,再看方瑞,许文昌都不觉得新来的孙子哪里好了。他维持的最大和蔼可亲,就是没把方瑞一起从桌子上赶下去。   可方瑞已经如坐针毡。   他低下头,面颊紧绷着,眼圈都开始发红。脑海里又开始喊“爸爸”,但是别说方嘉了,就连许颂都不在。不会有人关照他的心情,会无条件关心他、爱护他的人,被他自己气走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方瑞不明白。他唯一知道的是,在许文昌重新转向许晨的时候,自己松了一口气。   同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还有许颂。   昨天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他和许母大吵了一架。   许母埋怨方嘉,埋怨许峤。她好像对所有事物都非常不满,到最后,埋怨又落在许颂身上。   要不是这是自己儿子,在许颂喜欢男人的事情上,许母和许文昌其实是一个态度——恶心,变态,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也就是做出那些事的人是许颂了。许母非但不能表露太多,还得捏着鼻子,给许颂遮掩。结果,一个没遮住,就成了当下局面。   所以,她总结:“还是把林媛媛叫回来。正正经经地结婚,有孩子,你爸才看得过去。”   许颂的脸色当即就难看起来。这也是他和母亲之间存在很久的矛盾,难道他一定要依靠一个女人吗?再说了,林媛媛在国外这么多年,不知道已经给自己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她不在的时候,许颂可以当做不知道。但她要是回来了,许颂光是想想,就心烦意乱。   他要求母亲:“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许母反唇相讥:“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有用?”说着,又开始念叨方瑞,“我看瑞瑞还挺机灵的,不过年纪那么小,唉。也不知道他去找你爸求情有没有用。”   许颂这才知道:“你还给瑞瑞说了什么?”   许母理所当然:“他可是你爸的头一个孙子,现在又能留在你爸那儿,当然得由他来说。不行,还是得找个机会回去,好好教一教瑞瑞。”   许颂简直头疼。他觉得母亲简直荒谬,怎么能把破局寄托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但仔细想想,这可能的确是个办法。母亲说得没错,至少现在,方瑞是真的能在许文昌面前说得上话。   他也转向赞同了。许母撇撇嘴,念叨:“这就对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他们有了思路,另一边,许峤的思路还要更多。   他非常清楚,许颂这会儿看起来狼狈,但他手里还有新开发的楼盘,还有与林家的合作。虽然许文昌这会儿对他十分厌烦,但只要那些项目还在,许颂就依然是他最大的对手。   不能掉以轻心。   他翻出了许颂那个楼盘之前出事时自己保留的证据。原本,相关人员已经都被许颂安抚,拿钱闭嘴。各种声音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楼盘还是一片大好景象,眼看就要开售。   要把这些捅出去吗?   许峤心动,又踟蹰——在许家,许文昌明面上退居二线,把集团的事情交到两个儿子手里了,但他依然是手握实权、一言九鼎的那一个。而在很早之前,许文昌就定下一条规矩。许颂、许峤两个可以争斗,可以抢夺,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损害公司利益的前提下。   谁牵扯到公司,造成损失了,就直接卷铺盖走人吧。   因为这个,许峤手里的很多东西才没有见光。他相信许颂那边也是一样的,两人都顾及着老爷子。   而现在,他看着当时保留下来的各种鉴定报告、相关人员证词。明知道只要这些曝光,许颂非但不可能再风光,还可能直接被带走配合调查。可还是要顾虑,没办法直接用出去的感觉,真是难受啊。   最后提醒他的,是他的妻子。   她说:“你昨天都知道,让其他人来告诉爸爸大哥那些事,怎么现在就想自己动手?”   许峤一顿,说:“也得有合适的人。”按理来说,许颂在商场上也有不少竞争对手。但大伙儿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有些事情,不只许颂负责的楼盘里出现过。这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谁也不想真引得调查组前来。   他的妻子听着,略有意外,没想到许峤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没想到。   她提醒:“现在去联系,可能还有‘合适的人’。时间久了,可就不一定了。”   许峤听在耳中,陷入自己的思绪。他脑海里映出一张张面孔,最先,方嘉和贺景行没被他看在眼中。但到后面,他记起,贺景行前面是怎么目标明确,联系到自己。   他的眼神微微明亮起来,去打了一个电话。   这时候,贺景行已经在江市的家里了。   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方嘉还没有走。他刚刚和甲方交流过,正是灵感迸发的时候。贺景行看了会儿画图中的方嘉,还是选择不不打扰他,给方嘉点了份晚饭就离开了。不过,回家以后,他开始懊恼:应该看着方嘉吃完再走的。否则的话,按照方嘉前面的状态,十有八`九不会好好吃饭吧。   一顿两顿是没关系,但是万一养成习惯,以后就不好了。   他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要记起忘带某样东西,回办公室取。许峤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听着对方的声音,贺景行陷入深深的思绪。   许峤说:“事成的话,我大哥一定焦头烂额。到时候,你们再来带那孩子走,肯定不会出问题。”   他觉得这应该是方嘉和贺景行最关心的事情。不过,贺景行对此不置可否。   他对方瑞也有失望。但是,贺景行更在意方嘉的态度。   如果方嘉真的要放弃方瑞的抚养权,贺景行会支持他,而非劝阻。   这话没必要对许峤说。他直接扯出另一个话题,问:“说得具体一点,我应该做什么?”   许峤眼前一亮,问:“你答应了?”   贺景行说:“如果合适的话。”   那就是还要考虑的意思。许峤略有失望,不过还是很快打起精神。他详细地和贺景行说了自己的计划,首先,当然是舆论上的风波。这点上贺景行有先天优势,他所在的购房群虽然已经没多少人说话了,但事情由他来做,不会显得太莫名其妙。再有,则是真正直击痛点的部分。许峤手上的鉴定材料,会被交到有关部门。   贺景行听完,问:“之前难道没有人交吗?”   许峤说:“据我说知,我大哥当时的确出了一笔血。”在付出很多的情况下,许颂更不能容忍失败。   贺景行说:“听起来会有用——你把材料发给我看一下,我组织一下措辞。”   许峤答应了,还说:“事成之后,我这边一定会重重酬谢贺先生。”   贺景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在最初就把自己的目的表露出来,算是他在这几年的工作室经营中总结出的最大经验。他的目的其实和许峤一样,看许颂倒霉。他对方嘉造成了那么大伤害,怎么可以轻松抽身?   但没必要直说。他只是和许峤合作,不是替许峤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周五啦!美妙的周五(*﹃* ) 第330章 带球跑(30)   方嘉在认真地适应没有方瑞的生活。   早起时遇到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乐乐妈妈, 对方见到他,和他打招呼:“瑞瑞爸爸!早上好。”   说着,视线往方嘉周围一晃。   乐乐妈妈略有犹豫。没看到方瑞啊, 不过,结合之前的状况, 自己是不是不该多问?   她还没想好呢,乐乐已经开口了, 说:“叔叔,瑞瑞今天也不上学吗?”   方嘉眼睛眨动一下,说:“瑞瑞回老家了。”   就和昨天面对办公室的成员们一样, 他竟然说得十分顺畅。   不过,乐乐又和成员们不同。后者都是成年人了, 也知道方嘉这段时间遇到一些麻烦, 更是清楚地看到了方瑞“失踪”之后方嘉的濒临崩溃。他们有分寸, 听到方嘉含混的解释, 就不会多追问。乐乐却不同, 他惊讶地问方嘉:“老家?瑞瑞的老家在哪里啊?”   “……”方嘉笑了一下。他其实没有不愿意回答,但乐乐妈妈已经敏锐地察觉问题,叫住儿子:“哎呀,怎么已经这个点了, 再不走就迟到了。瑞瑞爸爸, 那我们就——”   “路上小心。”方嘉说,“再见。”   这已经是他和贺景行从卫城回来的一周之后。前几天,他几乎直接住在了工作室。后面见贺景行的担心几乎要挂在脸上, 实在没办法忽略了, 方嘉才重新成为回家一族。   而到现在, 去工作室的路途中, 他拿出手机,随手刷起了新闻。   映入眼帘的推送,竟然带着两个熟悉的字,“腾光”。   方嘉的目光闪动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标题又太短。他已经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发现……嗯?   腾光被罚了?   方嘉点进去看。他也算是一个房地产相关行业人士,这会儿很容易就看出了门道。建造过程中,有钢筋被替换,这事儿说来大,但在早几年的地产领域,其实算一种“众所周知的秘密”——设计图纸上的内容,很多是远远超出国家合格标准的。这种情况下,抽走一部分钢筋,换成水泥灌注,于道德法理上说不过去,但实际居住中,并不会有安全问题。   一般来说,也就没那么影响房屋销售。   但是腾光的情况不一样。新闻里明确说了,腾光新楼盘中有两栋楼已经经过了第三方检测。如果只拿肉眼看,会觉得房子没什么不妥。但根据机构给出来的数据,只要一次地震,房屋就会出现裂痕,很容易变成危楼,甚至有坍塌的风险。   而结合新闻里提到的,楼盘负责人许某明确知道这件事,却选择拿钱让人闭嘴,方嘉心想,许颂麻烦大了。   公交很快到站。到了办公室,其他成员也在讨论腾光的话题。   方嘉参与了几句,更多是听其他人说。听到一半儿,贺景行来了。   方嘉拿着初步与甲方确定好的图纸,去敲贺景行办公室的门。   门后传来客气的“请进”。方嘉踏入其中,先说:“早上好。”   “早上好。”贺景行见了他,先笑一下,然后将自己面前的桌面清理干净,给方嘉腾出空间。   方嘉没觉得这个行为有问题。不过,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慢慢留意到,贺景行的目光好像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自己旁边材料堆叠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方嘉有点疑惑。不过,既然贺景行不想说,他也就没开口。   他继续就自己的图纸说了下去。这时候,有人从贺景行的办公室门口路过,眉飞色舞:“贺哥,你看新闻了吗?腾光被查了!”   贺景行的手指微微压紧,脸上还是微笑,说:“看到了。”   他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但是门外的成员又道:“那人得付你咨询费啊——等等,给我留一点儿!”   话是对咖啡机旁边的迟月说的。从方嘉和贺景行的角度,迟月的身影被挡住了。但是,煮好咖啡的香味幽幽地飘到他们鼻腔中。   眼看贺景行的下颚线条紧绷起来,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方嘉想了想,决定还是维持“什么都不说”政策。毕竟,在他最失魂落魄,伤心失意的时候,贺景行也选择尊重他、相信他,绝不过多开口。   他给了方嘉时间、空间,现在,方嘉觉得自己应该报之以李——嗯?腾光的事儿?   那他不能不问。   方嘉:“贺哥,什么咨询费?”   贺景行听着,眼神有点复杂,好像在说:你怎么就问出来了?   方嘉说:“腾光……和我的事情有关。”   如果贺景行真的做了什么,方嘉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   他认真地看着贺景行。贺景行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自己和许峤的小交易说了出来。   他没有提到方瑞,仅仅是说,许峤希望自己帮一个小忙,而自己听完他说的话之后,认为哪怕本着对其他购房者的安全考虑的态度,也得把事情曝光。   贺景行:“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对其他买了房子的人提了下这些事,又帮许峤研究了一下鉴定报告。”   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方嘉知道,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他蓦地伸出手,取下刚刚被贺景行摆在一边的、盖住下面所有东西的文件。这下子,厚厚一叠资料出现在方嘉面前。   贺景行叫了句“方嘉”。他意外于方嘉的动作,而方嘉同样意外于那些和腾光有关的内容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他的心情有些发空。不是高兴或者不高兴,而是太惊讶了。没有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贺景行还做了这么多。   方嘉说:“贺哥,这些……”   贺景行坚定地说:“举手之劳。”   方嘉抿嘴,看着隔着一个桌子的贺景行。   在他眼里,贺景行好像从来是温和、大方、翩翩有礼的。方嘉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从贺景行身上看到类似于“紧张”的情绪。   方嘉先是惊讶。惊讶之后,又觉得心头某个角落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笑了,说:“贺哥还是贺哥。”   贺景行反倒不解,问:“什么?”   方嘉:“当时我走投无路,贺哥就帮了我。现在那边买房子的人遇到麻烦,贺哥也去帮他们。”   顺着这重思路,方嘉想到更多。   他和贺景行认识也有六年了。两人是同事,朋友,某种程度上,贺景行甚至算是他的半个家人。   方嘉也不知道,没了方瑞之后,自己和贺景行的关系将走向何方。他不再需要有人帮自己照顾孩子,在自己没空的时候接送方瑞,甚至代替自己去参加方瑞幼儿园的活动了。这么一来,和贺景行的关系势必不会再有过去那么紧密。   这个可能性,让方嘉生出一点感怀。不过,当下他还是没有透露自己的心情,只微笑着说:“之前听他们说过,我来之前,你还会去参加各种义工活动?”   贺景行眨了眨眼:“对。”话题是怎么歪到这儿的?   方嘉提出:“之后要是再去,能不能带上我?”   过去六年,方嘉的生活完全被方瑞填满。他甚至有点记不清楚,没有方瑞的时候,自己周末、假期都在做些什么。   现在有工作来占据心神,但他也不是什么工作狂。等手上的单子结束,方嘉考虑给自己放一场小假。到时候,就跟需要从身边人的活动中获取灵感了。   在这种事上,贺景行当然不会拒绝。他欣然点头:“好。”   “我知道贺哥是好人。”方嘉又说,“但还是……谢谢。”   他话锋一转,又说到最初的话题。   贺景行原本没反应过来,还在说:“这有什么。要说谢,也应该是我替那些公益组织谢谢你。”一顿,对上方嘉的目光。   贺景行意识到什么,目光朝旁边那一叠资料上瞥过,咳一声,正要开口,就听方嘉说:“我知道,‘举手之劳’。”   他甚至眨了下眼睛。   当下的方嘉,看起来那么放松,高兴。   贺景行看在眼中,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   明明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这一刻,他竟然升起一种类似于青春期毛头小伙的躁动。看到心爱的人朝自己笑一下,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   直到方嘉离开,贺景行才想到:这好像是从许颂出现在江市那天开始,方嘉最轻松的一张笑脸吧?   又想:方嘉已经在慢慢放下了。那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去追求他?   毕竟他当初试探地问方嘉是否考虑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时,方嘉的答案是“我想全心全意照顾瑞瑞”。而现在,这不再是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哥fighting~ 第331章 带球跑(31)   许颂是真的焦头烂额。   他明显感觉到, 自己被什么人针对了。对方来势汹汹,直击要害,不把他拉下马, 绝对不会罢休。   他原本以为那个人是许峤。但想到腾光这些日子下跌的股价,许颂又觉得事情不至于此。老头子还压在他们两个头顶呢, 许峤怎么可能对他下这种手?   可不是许峤,又会是谁?   他想不出答案。放眼整个卫城, 人人都和腾光有过合作,又同样与腾光有过竞争。平时在酒桌上称兄道弟,但到了许家有麻烦的时候, 又都躲得远远的。   第一次被要求配合调查,许颂很快就出来了。但是, 那以后又有第二次……   消息传到许文昌耳中, 老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他目光转向许峤, 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个儿子。在他审视的目光之下, 许峤脸上有怒意, 却没什么紧张、心虚。   许颂犯了大错,但腾光还有救。只要摆出“壮士断腕”的架势,把许颂和集团切割开,让许颂独自承担后果, 腾光就能起死回生。   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几天许母急得发疯, 光是许峤知道的,她就往林家跑了几次,要求林媛媛家帮忙捞人。不过, 同样据他所知, 林媛媛的父母对此态度模糊。   他家女儿眼看是打算长住国外, 不打算回来了。许颂这个“女婿”, 看样子也靠不住。   是重新考量集团的日后发展,同时和女儿修复关系,还是继续吊死在许颂这棵树上?要是之前,林家人或许还要犹豫——许峤相信,他们应该已经犹豫了很久——但现在,许颂出事,明显让他们有了决心。   眼看没人去捞许颂了。他不单要承担这一次的事,很多被在调查中一并翻出的老黄历也要落在他头上。作为“完全无关”的人,许峤当然不用紧张。至于愤怒,没了许颂,继承集团的就是他。眼看自己未来会拥有的资产一再缩水,谁能不生气?   没从小儿子脸上看出什么线索,许文昌面色淡淡,到底要求:“查查当初在阿颂手底下做事的人是谁。”   许峤失望了。看来老头子还是不打算把儿子送进监狱。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会这么显露。许峤点点头,顺便骂两句在背后煽风点火的那个人,假装自己没在其中推动。   说完正事,就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一家人上了餐桌,许文昌坐在首位,左手边是长长一串人,从许峤的母亲,到许峤一家三口。右手边,则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方瑞。   这几天,方瑞被各种忽略,慢慢的,已经不太愿意出门。   可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本能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管家来叫的时候,方瑞再不开心,也依然乖乖踏出房间,来到餐桌上。   外面的风风雨雨,方瑞能感受到一些。可是,毕竟没有人和他说具体细节。   在方瑞的概念里,事情依然停留在:许爸爸不知道做了什么,惹爷爷生气。奶奶临走之前,让我想办法逗爷爷开心,好让许爸爸回来。   所以他鼓起勇气,在许文昌又一次问起许晨练琴情况的时候,拿了一幅画出来。   是完全没有艺术价值的儿童画。放在方瑞的同龄人里,或许能得到一句夸赞。但在成年人看来,就是完全的幼稚、毫无功底。   他画了许文昌,甜甜地说:“爷爷,我画的你像不像?”   许文昌瞥来一眼。旁边,许峤、许峤的妻子弯起嘴巴,眼里都有不以为意。   出乎意料的是,许文昌的目光竟然柔和了一些,说:“是我吗?不错,瑞瑞有画画的天分。”   其他人都惊讶,唯有方瑞,因这句话,脸上显露出清晰的惊喜。   他看起来太好懂了,简简单单,像是一张白纸。之前的紧张,现在的开心,全部都展露在许文昌面前。   许文昌也有些感怀。前面那几天,因为许颂的事情,他的心情的确不好。今天,算是有了明确的解决方法——推别人出去顶锅——情绪总算舒缓一些。方瑞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让他这个当爷爷的愿意放下工作上的事情,感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   幼稚怎么啦?和腾光那堆乌七八糟的事情相比,还是心思简单的方瑞比较可爱。   因为这个,许文昌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之前有学过吗?”   方瑞说:“学过!爸爸有给我报画画班。”   话音出口了,他自己心里先“咯噔”一下。奶奶临走的时候可是说过,不让自己在爷爷面前提起方嘉的事情。可现在,他竟然又说了。   他紧张,许文昌倒是没在意方瑞这点说漏嘴。他转向管家,笑着说:“给小少爷找一个老师。”   管家答应了,旁边的许峤一家子脸色变换片刻,最终转为平静。   怕什么?老爷子只是夸了那么一句而已。再说了,方瑞才多大,根本不是一个威胁。   许峤甚至凑趣地多说了两句,讲瑞瑞在色彩运用上很有天赋,以后没准儿能当画家呢。   这种时候,没人在意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去学艺术,不要打家产的主意”。餐桌上的气氛被他盘活了,方瑞还被临时布置了个作业,画一画老宅的花园。   方瑞郑重地点头。同时,他也有点心跳加速,想:爷爷看起来很高兴啊。那我是不是可以提一提爸爸的事情了?   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许文昌又转过目光,说起许晨平日上课的问题。方瑞听着,原本的喜悦淡下很多。不过,他还不明白,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叫做“孤独”。   没关系。他心想。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管家很有效率。第二天,给方瑞找的绘画老师就来了。   对方是知名美术大学毕业,如今办了绘画培训班,在国画、油画方面都有一些研究。让他来教儿童画,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这位老师在教学上明显很有一套。后面半天时间,在对方的指导下,方瑞学会了几种花的画法。等把一切展示在画纸上,他自己也惊讶,这竟然是自己的画。   他有种拿着画纸,去给其他人看的冲动。如果是在江市,这个“其他人”的人选显然是方嘉,或者贺景行,再或者是工作室里的其他叔叔阿姨。方瑞知道,他们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夸奖自己,也许自己还能得到一顿红烧排骨作为奖励。   但现在——   方瑞的心情平静一点。他问老师,可以教自己画人吗?   “画人?”老师不太明白。   方瑞比划:“一个小孩,一个大人。”   老师了然。他拿起蜡笔,在花丛中涂抹了两下。方瑞的眼睛都瞪大了,难以想象,那么简单的动作,竟然能在纸上涂出那么清晰的人形。   他说:“嗯……再要两个人吧。”   老师:“再要两个?”   方瑞掰着手指,数:“这是我和爷爷,还缺爸爸和奶奶。”   绘画老师毫无异议地画上了。恰好管家过来,问方瑞是否回房吃点心。方瑞问过,确定爷爷也会在的时候,他高高兴兴地把画纸取了下来,要拿去给爷爷看。   这是他昨晚灵机一动的方法……嗯,可能也有一点从佳佳那里得到的经验。   还是佳佳说的。爸爸妈妈离婚之后,每一周,佳佳都会被接到妈妈那里一段时间。那时候,妈妈看到了她的画。一家三口,开开心心。老师布置的题目,是“我的愿望”。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文昌看到自己的时候还很高兴。可在看了画之后,神色就冷淡了下来。   一直到被从许家送出来、来到许母在外的住处,方瑞都是茫然的。   送他的人是管家。见到管家的时候,许母脸上迸发出了喜悦的光芒,连声问:“是不是要带阿颂出来了?阿颂在里面,会吃多少苦啊!他可是腾光的负责人,这么下去,对腾光也不好……”说着,见管家往旁边站了一点,露出身后的方瑞。   许母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她看着方瑞,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过,在管家面前,她还有所遮掩,只说:“怎么忽然就……瑞瑞不是和爷爷住的好好的吗?”   管家没有回答,只说:“是许总要求的。”   他身侧,方瑞低着头,不敢看许母。   许母有火气,又没地方发泄。等到勉强送走管家,门关上,只剩下自己的人在了,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厌烦地开口。   “真是个祸害。”许母说,“自从来了,就再也没一件好事儿。”   方瑞猛地一颤。   他想:不,不是的!之前,奶奶明明说我是“福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还是不确定更新时间哦   贺哥追嘉嘉和许家倒霉是同步进行的~ 第332章 带球跑(32)   在许文昌的一系列安排部署下, 许颂还是再次出来了。   只是与第一次出来不同。这一回,许颂明显元气大伤。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许总好像消失了,现在的许颂, 光看面色都能看出憔悴。   许母心疼儿子,围着许颂忙前忙后, 完全把方瑞忽略掉。   方瑞被丢给她的生活助理。助理倒是不至于虐待孩子,但事情一多, 也常常把方瑞忘掉。   第三次饿肚子的时候,方瑞再次有了“想回江市,想和爸爸在一起”的想法。   但想到之前与许颂在廊上对视, 许颂冷冷瞥来的目光,方瑞又有些瑟缩。   他花了很长时间鼓起勇气, 准备去找许颂说明想法。但还没走到许颂面前呢, 先听到许爸爸、奶奶的争吵声传到耳边。   这其实不是许颂和母亲第一次吵架了。许颂想要安静一点, 好好思索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可许母总在他身边念念叨叨, 许颂便觉得心烦。   他让许母“别吵了”, 许母不可置信地看他,哭道:“我不都是为了你好!”   许颂嘲讽:“为了我好?要不是你在门口和方嘉吵架,让人听到你骂方嘉的那些话,爸会知道我和方嘉的事?!”   许母听着,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怒道:“你这是怪我?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了你跑了多少地方!我把脸扯下来给别人踩, 结果你就是这种态度?”   许颂厌烦, 说:“别人踩你的脸有什么用?我能出来, 不都是因为爸和王军谈好了。”   王军就是他的副手。在许颂被带走的时候, 他和许颂还当了几天“邻居”。   许文昌透过律师联系了他,给了他的妻儿一笔钱,又承诺把他的妻儿送出国。作为交换条件,王军要顶下许颂的所有罪名,承认当初把舆论压下去是自己自作主张。   儿子话音中是明明白白的轻视。许母气得发抖,又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挂在许颂身上。   她不好朝许颂撒气,正好看到从门缝中往这边望的方瑞。许母当即开口,骂道:“看个什么?!我说的没错,要不是你,阿颂怎么可能出事!”   方瑞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可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许母当成靶子。哪怕这段时间他已经受了足够多委屈,听到这几句,小孩的面颊还是胀红了,眼睛里全是泪水。   许母看他这样,简直想直接把这祸害赶出去。但腾光还在风口浪尖,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再出一条虐待孩子的新闻。   她面色几乎扭曲,还要再多骂两句,偏偏许颂打断了她,说:“和瑞瑞有什么关系?”   许母额角一突一突的,脑子发晕,几乎站立不稳。   方瑞则因这一句话,眼神骤然明亮,朝许颂跑来。   他完全没想过,许颂刚才那么说,更多是出于对母亲态度的烦躁。但要说对这个儿子,许颂同样没多少耐心应付。   眼看方瑞到了自己面前,许颂勉勉强强,说了句:“别听你奶奶瞎说。回你房间吧。”   方瑞却抓紧时间,叫他:“许爸爸,我能不能——”   许颂:“什么?”   他一副“有话快说,说完走人”的意思。方瑞听出一丝,心头的恐惧又浮了上来,但他已经走到这步了,干脆咬咬牙,问:“能不能回江市?”   “……”房间安静下来。   许母眼睛眯起一点,唇角扯出一个看笑话的弧度。   许颂则低头,目光沉沉,看着自己的儿子。   方瑞身体紧紧绷起,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他原本止住的眼泪再度占据眼眶,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嘴巴里全是酸水,不敢和许颂对视。   看到儿子怕成这样,许颂面颊抽搐一下,问:“你再说一遍?”   方瑞却不敢再说了。   他嘴巴里含混地说着“没有”。最先声音很小,于是许颂又说:“说啊?!”   方瑞被吓了一跳,回答:“没有!没有!”   许颂的语气平和下来,说:“回你房间吧。”   方瑞赶忙跑了。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身体的颤抖却没有停止。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的掌心始终是冰冰凉凉的。在江市的日子,爸爸的睡前故事,贺叔叔的排骨,迟阿姨、其他叔叔阿姨的各种零食,好像已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了。   而在原先的房间里,许母“哼”了一声,也出了门。   留下许颂一个。他揉着眉心,告诉自己:冷静,一切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我出来了,说明父亲仍然对我怀有期待。接下来,我要好好做事,不能让父亲再失望。   他开解自己一番。等到下一个周一,按时去了公司。   进了大门,前台见了他,眼里透出一丝惊讶。   许颂没有留意。他照常去自己专用的电梯,上楼、往办公室走去。   这一路上,朝他看来的目光更多。许颂终于察觉到不对,但当他看向那些人,得到的只是几声干巴巴、明显欲言又止的“小许总”,除此之外,就是一群明明正在摸鱼的人突然对工作热忱起来,一个个都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情,再也没看许颂。   许颂察觉古怪。这样的古怪,在他推开自己的办公室时,达到了巅峰。   “许峤?!”许颂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只是“在这里”。离开大半个月,他的办公室的基础装修没变,里面的布置却已经大变样了。桌子、柜子都换了颜色,上面摆着许峤那一家子的照片。沙发也变成纯白的,高级手工定制,完全不是许颂喜欢的风格。   许峤也是刚来办公室,正在给自己倒咖啡。见了许颂,他眼神闪动一下,而后笑了,说:“大哥,好久不见。”   话音里是明晃晃的嘲讽。毕竟两个人都知道,之前那“好久”许颂是去做什么了。   许颂沉着脸进门,没有应和许峤的话,而是重新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许峤“惊讶”地摊手:“当然是来上班啊。”说着,脸上的笑意扩大一点,“不过,大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许颂心头一跳。   他听许峤一字一顿,说:“公司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许文昌虽然把大儿子捞了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许颂之前给公司带来那么大负面影响,难道还想当自己是没事儿人吗?再说了,他和男人搅合到一起的事儿,也让许文昌心头膈应。   在他看来,如果许颂识趣,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要往自己面前乱凑。可惜答案是“否”,许颂不但出现了,还是以一种主人的姿态,踏入腾光大楼。   而对许峤来说,这不是正好吗?   他正愁老头子年纪大了,会不会过上几年再次心软。到时候,虽然自己有自信,应该已经站稳脚跟,可谁也不希望竞争对手戳在眼前。与其到了那时候再头疼,不如像现在这样,抓住许颂的错处,把他彻底打压下去,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笑盈盈地看着许颂。许颂明知道许峤是在挑衅,可他还是被怒意重晕了头脑,往许峤的方向走去。   许峤站在原地不动。门外,他带来的秘书举起了手机。   当天,#腾光创始人家兄弟不和#上了热搜。   对“豪门阴私”这种事儿,人民群众历来是喜闻乐见。再加上腾光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负面新闻,他们当即点进去,随后就看到两个男人在一间看起来很高档的办公室里扭打在一起的场面。   视频发布人还配了解说。没提上一辈的纠葛,只说了许颂之前犯了错,被免去职务。结果他不服气,直接殴打弟弟的事儿。   网友们纷纷表示:“这就是现实中的商战吗?”   “也太粗暴了点吧!”   “电视剧里的商战:精心布局,你来我往。现实里的商战:打起来了。”   等到看完视频,网友:“呃,弟弟好惨啊,怎么有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哥哥。”   这种声音占了绝大多数。不过,也有人表示:“惨什么惨?他哥之前做的那些事,他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眼看一场纷争又要出现,迟月关了微博,伸了个懒腰。八卦,刺激啊~   视频拍摄得比较模糊,而且她之前见到许颂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么一来,倒是不知道自己曾经和热搜当事人有过接触。   她投入了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不过,腾光的事毕竟热度很大。当天,连带之后几天,办公室都不断有人提起。   在这些吃瓜人士眼里,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因为年龄大小问题,前几年,腾光老总的大儿子一直在集团核心,小儿子却只能边缘打杂。但现在,大儿子犯了错,小儿子终于找到机会,要从哥哥手里夺权……他们这种半个专业人员,偶尔还要提两句之前第三方检测的事情。但是,到最后,话题还是总要落在“我听人说,许家老大的未婚妻家这次也出来划清界限了”。   然后就是:“什么?他还有未婚妻?”   “好像在国外吧……”   在所有八卦声中,方嘉、贺景行作为知情最多的人,始终没有开口。   工作室的其他成员也没在意。在他们看来,方嘉家里出事了,正是需要调整心情的时候,贺景行就不用说了,虽然嘴巴上叫着“哥”,但那其实是老板。平时再怎么称兄道弟,也不能真的没有界限。   他们热热闹闹地讨论这场豪门大戏。另一边,方嘉和贺景行在的地方就安静很多了。   正事说完,方嘉打算离开的时候,贺景行叫住他,问:“这个周末有事吗?”   方嘉回答:“没事,怎么了?”   贺景行笑了笑,说:“你之前不是说了,想试试当义工。礼拜六就有一个活动,要不要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家:乱糟糟   嘉嘉&贺哥:love & peace 第333章 带球跑(33)   原本就是方嘉提起过的事, 这会儿,方嘉自然答应下来。   贺景行笑一笑,和他介绍:“是去一家养老院。主要就是陪老人聊聊天, 还有一些身体不太好的老人,要扶着他们走走路。嗯, 好像挺无聊的。”   方嘉摇头:“不无聊。”停下来,又问贺景行, “你是怎么开始接触这方面的?”   贺景行说:“大学那会儿吧,学校有志愿者队。我当时参加了,他们就会组织进行一些活动。形式很多, 也不一定是这种需要和人接触的。”   方嘉由衷地说:“贺哥,你真是个好人。”   “……”贺景行又笑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   方嘉眨眼。他能听出来, 贺景行是在开玩笑。既然这样, 方嘉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哈哈, 我应该是第一个给你发卡的人吧?”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而在方嘉想来,如果贺景行去追求一个人,应该没有人会拒绝。   贺景行潇洒,说:“对。”   方嘉笑笑。笑过之后, 又开始歉疚, 说:“这几年,你一直照顾我和瑞瑞,连你自己的事情都耽搁了。”   贺景行一怔。他原本以为, 接下来, 自己就能趁势告诉方嘉:因为在遇到你之前, 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动心过。遇到你之后, 生活里又都是你的身影……他也担心上来就对方嘉告白,会把人吓到,于是打算循序渐进。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的神色收敛许多,郑重、认真地看着方嘉,说:“别这么说。我也只是在你不方便的时候稍微搭把手,最辛苦的事情一直都是你来做。”   方嘉窝心,说:“方瑞不愿意回来,以后……贺哥,现在想想,真的很对不起你。”   贺景行说:“有什么对不起?”想了想,“你真的不用在意这些。过去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方嘉眼神晃动一下:“贺哥?”   贺景行:“我知道,在世俗的观念里,我已经是应该结婚、有孩子的时候。但是方嘉,人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去活的。我觉得高兴,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而过去六年,因为重新遇见你,我非常、非常快乐。”   方嘉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他看着贺景行,看到对方英俊的、温柔的面孔。面前的男人,眼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那双眼睛深邃又深情——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他蓦地转过头,假装去拿杯子喝水。可动作太仓促,一不小心,就碰撒了水杯。   方嘉“呀”了一声,连忙起身,而贺景行已经从旁边抽了纸过来,一边扶起杯子,一边把桌子擦干净。   方嘉忙说:“贺哥,我来。”   他一样抽了纸,往桌子跟前去。这下子,两人的身体又挨得极近。方嘉的肩膀与贺景行碰在一起,放在往常,他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可当下,他竟然觉得有一把火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点燃,蔓延,连心脏都轰然炸裂。   热血涌到面颊,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喉结滚动一下,几乎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这时候,贺景行说:“水有点多,我还是去拿抹布。”   方嘉下意识地回复:“还是我去——”一顿,贺景行已经走远了。   方嘉喉结滚动一下,看着男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   他匆匆把湿哒哒的餐巾纸丢在垃圾箱。那以后,却没有回到座位,而是依然在垃圾桶旁边站着。   心情太乱了,耳边都是鸣声。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一定不对,但他又完全不敢深入去想。   我究竟是怎么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都像是要把他烫到。   他调整着心情,调整着神色。   自从六年前离开卫城,接下来的日子里,方嘉经历着怀孕的折磨,经历着新生命诞生的喜悦,还有方瑞出生以后的一幕幕。他以为那个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往后的全部快乐。可在方瑞离开之后,他不可置信地发现,原来自己依然渴望着下一份幸福。   这样的想法,像是一阵风,从方嘉脑海中飘过。   又迅速地消散了。野草蔓延,盖住了火焰留下的灰烬。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这个时候,贺景行还没有回来。   方嘉庆幸:还好。否则的话,看我刚才的表现,贺哥一定要觉得奇怪。要是他再问两句,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取一个抹布,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真正的原因,当然是在进了工作室的盥洗间之后,贺景行站在洗手池前,用冷水冲了很久双手,才掌心的滚烫感觉消散下来。   不要这样。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方嘉才刚刚从卫城回来。经过了方瑞的事情,他很伤心,那么失魂落魄。大约需要再花一段时间,才能从这份伤害里走出来。自己要沉下心,等一等他。像现在这样,还能在方嘉身边,看着他偶尔露出的笑脸,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不要太快了,会吓到他。   他总算梳理好情绪,让心情平静下来。那以后,贺景行又面临新的问题: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方嘉会不会觉得奇怪?总要有一个理由。   更多时间过去了。原本聪敏的头脑在这会儿开始卡壳,等他终于走出盥洗间,见到的就是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图纸的方嘉。   青年乌黑的发丝有些日子没有修剪,这会儿比贺景行往常习惯的样子要长一些。落在白皙的脖颈边,配上方嘉清俊的眉眼——贺景行觉得,自己需要转身回到洗手池边,再冷静一会儿,才好继续说话了。   不过方嘉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到贺景行,连忙起身,叫:“贺哥。”   贺景行咳了一声,走到他身边,说:“嗯,刚刚盥洗室的水龙头坏了,我大概修了一下。”   太拙劣的借口,他说出来时就后悔。可方嘉竟然相信了,还用庆幸的语气说:“还好你发现了!否则的话,得多浪费多少水。”   贺景行:“……”过关了?   方嘉:“……”咽了口唾沫,紧张,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太夸张?   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贺景行“嗯”了声,说:“对。”   方嘉松一口气:“就是这样。”   ……   ……   转眼到了周六。   当天,方嘉和贺景行约定好的时间是八点出发。他订了七点半的闹铃,但实际醒来还要更早一点。   原本打算出门的时候顺便买早餐。但既然醒来了,他干脆自己煮了粥,还做了煎蛋。   七点五十,贺景行打电话给他,说他已经到了方嘉的院子门口,问他有没有收拾好。   方嘉匆匆把多出来的食物打包,说:“好了!”一顿,“贺哥,你吃早饭了吗?”   贺景行:“吃了。”   方嘉停了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盒,有点失望。   贺景行说:“你吃了吗?我多带了两个饭团。”   方嘉一下子就笑了。他脑海中浮现出贺景行站在厨房里,戴着塑料手套,用他一如既往的认真态度捏饭团的样子,心想,这样的贺哥,恐怕谁都想接触吧?   他语气轻松,说:“怎么办,我也准备给你带一点东西,但你说你吃过了。”   贺景行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没有吃饱。”   方嘉笑了,说:“嗯,我们先带着,过去以后看其他义工要不要,行吧?”   贺景行欣然:“这样最好。”   方嘉拎起餐盒出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路上的行人大多穿了短袖。虽然是周末,但在院子里玩的小朋友也不多……他远远看到了背着小书包,跟在妈妈身后的乐乐。有点同情,想,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容易。   又有点怔忡,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方瑞。   果然是在慢慢走出来。因这个想法,直到上车的时候,方嘉脸上都带着一点笑意。   贺景行看出来了,一样微笑着问:“怎么了?心情这么好。”   方嘉看他,见离开办公室之后,贺景行穿着简单的浅色T恤,配上休闲款式的裤子。他没有说自己前面的想法,而是道:“好像很少看到贺哥你不穿正装的样子。”   是吗?贺景行想了想,回答:“也没有吧。平常不去工作室的时候,我穿的就比较休闲——你拿的什么,好香?”   他转开话题,方嘉便回答:“我看冰箱里还有一点玉米,就加到粥里了。还有火腿,虾米。哈哈,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贺景行说,“我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方嘉狐疑地看了他片刻,有点担心贺景行吃多,又觉得他不至于分不清饥饱,“要不然停下来吃一点?”   贺景行拒绝了:“说是八点半就要到的。”话是这么讲,但方嘉看他的表情,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他舔了舔嘴唇,低头去看怀里的餐盒。   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们应该都对彼此的手艺有数。不过,今天之前,方嘉好像的确没见过贺景行对自己做的东西这么期待的样子。   那么……应该就是真的饿了。只是顾虑养老院的活动,不好耽搁。   方嘉说服了自己。只是食物的问题,与自己这个烹饪者没有关系。   不过,也许是因为车上空间太小,窗外的阳光又太灿烂。所以,他再度感受到了周内有过的燥热。   他下意识地避开贺景行,侧着头,去看窗外的高楼、车子。慢慢的,眼睛觉得疲惫了,视线又开始聚焦。   等到半个小时之后,贺景行把车停在之前联系好的养老院前,叫方嘉:“到了,下车吧。”   方嘉猛地意识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后视镜里的贺景行身上了。 第334章 带球跑(34)   对方嘉来说, 做义工是一件非常新鲜的事情。养老院,也是初次前来的地方。   下了车之后,他就跟在贺景行身后。听对方和其他义工交流、彼此介绍……因之前的发现, 他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只是听着贺景行讲话,目光到底慢慢落在他身上。   这好像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贺景行。但是, 想到当年自己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个夜晚,方嘉又觉得, 其实贺景行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贺景行恰好在和别人说:“这是方嘉。”   方嘉回神,看着身前朝自己点点头的陌生人。他唇角弯了起来, 说:“你好。”   等待时间很快结束。接下来,方嘉见到了养老院中的老人们。   他们的装束干净整洁, 可以看出平日也在被护工们精心照顾。而按照贺景行之前对方嘉的介绍, 平常养老院里经常会举办一些活动。再有, 老年人们之间有自己的广场舞、下象棋小圈子。虽然少了年轻人的陪伴, 但他们的生活称得上有滋有味。而义工们的到来, 又把“年轻人的陪伴”这一项都补足。   其中有老人竟然认得贺景行。见了他,就笑着说:“好久没来了。”   贺景行笑笑,说:“爷爷,您现在还每天起来打太极吗?”   老爷子说了声“是”, 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给贺景行比划。方嘉原本还有点担心,不过紧接着就发现,人家的身体可能比自己还要硬朗。很多太极的动作, 对方做出来行云流水。而让方嘉做, 就成了……   不提也罢。   他微微汗颜。贺景行大约察觉到了, 侧过头, 轻声安慰他:“张爷爷到现在还经常出去爬山呢。”虽然因要一起照顾孩子的关系,贺景行这几年都没太来。不过,有过去相熟的义工会在朋友圈发各种活动的照片。贺景行看了,自然知道。   方嘉……更汗颜了,一样小声说:“这么厉害啊?”   贺景行笑笑,说:“想爬山的话,腴凞咱们也去?”   方嘉心动了,不过没有立刻答应。爬山这种事,总觉得太消耗力气。   他迟疑,贺景行也没有多说。只是在转过头后,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可以顺势定下和方嘉的下一次活动。   现在来看,可能还需要其他机会。   他的表情,方嘉没有看到,张爷爷却看得分明。   他看一眼贺景行,再看一眼方嘉,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贺景行察觉到,朝张爷爷眨眨眼睛,再摇摇头。   意思是:他还不知道呢,别让他有压力。   张爷爷笑眯眯:老爷子我知道,你放心。   方嘉错过了这番互动,也不清楚贺景行和老爷子之间的一点往事。   大学那会儿来的时候,他偶然听说,张老爷子一直没有结婚,而是和一位同性好友生活在一起。当时,已经对自己性向有了模糊感觉的贺景行就有了一些猜测。后来相处,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大概再心里肯定了对方的“同类”身份。   现在,张老爷子年龄上去了,伴侣也因病去世。看到贺景行这样的年轻人,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白天一整天,他都没多说什么。但是到了下午,义工们要离开了,老爷子叫住贺景行和方嘉,说:“我听你们说,是打算去爬山?正好,下个礼拜,我们也打算去。”   贺景行惊讶:“去哪里?”   “云山。”张爷爷说了个地方。所谓“云山”,就在江市郊外。因为地形的原因,整座山虽然不是非常高,但到了山峰,也总能看到凝聚在下方的云海,因此有了这么个名字。   除此之外,老爷子还意味深长,说:“那边好像有缆车。”   方嘉咳了一声,没想到,自己的犹豫点竟然被看出来了。   他略觉不好意思。再看贺景行,对方竟然也在看自己。眼神像是在说:你决定。   方嘉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巴。可能是因为天气原因吧,或者是今天他也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体力消耗比较大。所以,在被贺景行注视的时候,才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说:“行,那到时候,我和贺哥一起来。”   老爷子笑了:“欢迎。”语毕,还朝贺景行眨了眨眼睛。   贺景行哭笑不得。在方嘉没留意的时候,无声地对老爷子做了一个“谢谢”的口型。   这是一个开始。   接下里的几周,每个周末,贺景行和方嘉都有活动。   除了最开始的爬山之外,还有去别的地方做义工,或者贺景行“凑巧”拿到了某个展览的票。   既然一起出门,自然也要一起解决一日三餐。因开车的一直是贺景行,后面的展览票也是他出的,所以方嘉接过了为两人准备食物的“重任”。   他已经太熟悉贺景行的口味了,甚至不用多问一句。而从某个看完展的夜晚,贺景行顺便跟方嘉一起去了趟超市之后,两人的周末生活,又增加了“一起买菜的部分”。   等到就连周五的傍晚,两人也要一同度过的时候,方嘉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和贺景行,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贺景行也在认真考虑: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我这会儿和他告白,是不是不会让他太难以接受?   他也不期望方嘉会直接答应自己的追求,只希望在推动两人的关系上,做一点小小的、有决定性作用的改变。   两人都期待起新的周末的到来。而青元工作室里,渐渐有人察觉到了贺景行与方嘉之间氛围的变化,开始相互挤眼睛:“你们猜,贺哥和方嘉什么时候……”   一派轻松愉快。   等到贺景行和方嘉进门,正在悄悄八卦的成员们瞬间安静下来。   是个人都会发现不对。方嘉露出迷惑的神色,贺景行的目光则慢慢从成员们身上扫过。   迟月轻轻咳嗽一声,决定“自救”。   她主动挑起新话题,说:“你们看了吗?腾光又上热搜了!”   这么一句话,得到了积极响应。   “怎么还有他们的事儿啊?”   “这是又是什么‘真实的商战’。”   “你们听说了吗,其实当时打起来的两个根本不是亲兄弟。一个是许文昌老婆的孩子,一个就是小三的孩子。”   “嘶,难道当年国家成立没有通知他们?这不是重婚罪吗。”   “重婚是自诉罪吧。他们自己家里人都不去说,警察应该也懒得管。”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话题还是围绕着许家几口人的八卦。不过,热搜上真正的内容,远不是许颂、许峤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么简单。   早在一个月之前,许颂就发现了,自己已经彻底从腾光出局。   他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办公室和许峤打的那一架,完完全全是中计了。当天晚上,他就又被叫回了老宅。只不过,不像是许颂原本以为的风光归来。老爷子是真的对他失望了,把一份协议摆在他面前。许峤看完,拿着协议的手都在颤抖。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给他一些财产,算是提前分家。   但是,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许颂很容易就发现了,与许家的家产相比,老爷子掏出来给自己的部分,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根本就是在把他当成乞丐,要将他打发走。   许颂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屈辱。他当即站了起来——没错,他原本是跪在许文昌办公室里的——愤而离开。   这一走,许颂再看腾光,心态也变了。   之前,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财产。所以哪怕自己出事了,他怀疑是许峤做的,可到底没有在心头给许峤完全定罪。   因为许颂以己推人,对“自己”的东西,怎么可能下手破坏?之前的事情,大概率只是一场多方插手之下的意外。   但现在不同了。如果他得不到腾光,那就直接把腾光毁掉吧。   作为一个横跨数个领域的商业巨擘,腾光当然不是那么好被击垮的。   前提是,“力”来自外界。   可许颂是什么人?他是腾光之前的半个主人!许文昌已经很多年都没太管集团的事情了,过去几年里,腾光的大事小事,都是由许颂拍板。   他知道这个巨擘最大的弱点。也知道,怎么下手才是真正稳、狠、准。   那以后,腾光负面新闻不断。刚上任的许峤也被几次找上,照例是要求他“配合调查”。   之前在腾光买了房子的人看着一个个鉴定报告,声势浩大地要去维权。股价一降再降,基本每天开市,都要在半个小时之内跌停。   这种情形中,其他股东先坐不住了。   等到夏天到来,股东大会召开。许文昌作为腾光的创始人,手里握着最多股权的人,被其他股东一致投票,开除董事会……   这些风雨飘摇,对外界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津津有味地说着这场豪门风云,也有人咒骂着许家人,期待自己手中的股份重新升值。而在这之中,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特殊的周五夜晚,方嘉看着窗外的夜景,十分惊讶:“我以为……”   贺景行原本只告诉他,自己订了餐厅,晚上出去吃饭吧。方嘉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他有种预感,觉得今晚大约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想到,贺景行会带他来这么高档的地方。   整个城市的夜色都被收入眼底。他看到了连绵的灯火,看到城市中央不息流淌的江水,也看到江上霓虹闪烁的轮渡。   人间的灯与天上的星交相辉映。这一幕美到了极点,而在江上绽起烟花的时候,方嘉心头,有什么情绪来到了最高处。   贺景行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今晚竟然还有烟花秀。不过,看着璀璨烟火在江边天幕绽放,又看着点点花火映在方嘉眼中,让方嘉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贺景行也笑了,从旁边的侍者手中接过一束玫瑰。   方嘉转头的时候,玫瑰就摆在他面前。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瞳仁蓦地缩小,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贺景行。   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可时光像是不曾在贺景行身上留下痕迹——即便是有,也只让他更加风度翩翩,迷人而英俊。   他明明坐在夜色里,可这一刻,方嘉像是又回到了大学时。自己从车上下来,见到学长迎面走来,问他:“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方嘉说:“我是……我——”   贺景行温柔地看他,说:“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给你幸福。”   方嘉眼眶倏忽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 第335章 带球跑(35)   看着一言不发, 只是眼圈红了的方嘉,贺景行慌乱,站起来到他身边。   他想做点什么。安慰, 或者至少擦掉方嘉的眼泪。可在那之前,方嘉又笑了。   他抬头, 看着身前手足无措的男人。泪水顺着眼眶滑落,某种却是纯粹的欣喜。   看着这样的方嘉, 贺景行怔忡。这间隙里,方嘉抬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湿痕。   他答应了:“好啊。”   话音落下, 看着贺景行惊喜的样子,方嘉又纠正他:“是我们一起创造幸福。”   贺景行明显被这句话砸晕。他脸上没了以往从容镇定的样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呆呆的神色。方嘉看得好笑, 拿起身前的玫瑰, 递到贺景行面前。   贺景行下意识地接过, 随后才意识到:方嘉答应的, 好像比他以为的要多。   烟花在两人身侧落幕。在玫瑰的馥郁香气之中,贺景行与方嘉看着彼此——再之后,他们一起笑了。   ……   ……   方嘉和贺景行正式确定关系。   他们没打算隐瞒工作室的成员们,但也不会在办公场合过于亲近。   两人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白天, 还是照常讨论方案。到晚上, 离开办公室,才会拉住对方的手,一起去停车场。   一切都进行得太自然了。方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和贺景行原本只在周末会进行的逛超市活动已经成了寻常。   再之后, 贺景行在他家留宿的日子, 也从一周一两次, 变成三四、五六次。   两人就像是任何一对细水长流的伴侣。而和很多新在一起的情侣相比,他们还有另一个优势:   过去几年中,虽然贺景行真正和方嘉一起生活的日子没有多久,但他们的各种习惯已经经历了漫长磨合。方嘉清楚地知道贺景行对各种生活用品的摆放习惯,贺景行也能在方嘉晚起的早晨给他煮一碗方嘉喜欢的清淡小粥。   他们认真、平稳地经营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周末不会那么频繁出门了,很多时候只是一起在家里看电影。窗帘拉上,关掉房间里的灯。原本只是肩膀贴着肩膀,但看着看着,方嘉就滑进贺景行怀中……   三个月后,租房合同即将到期。房东来询问方嘉,是否还要续住。贺景行正好听到,目光朝方嘉落来。   他没说什么,眼神却已经清晰地透露出他的想法。   方嘉忍不住笑。笑过之后,他有意问:“想什么呢?”   这不算一句正经询问,更像是情侣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打趣。   贺景行显然领悟了这点小情调。他捧起方嘉的手,在他手指上落下一个亲吻,才带着玩笑的“幽怨”,说:“我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方嘉拖长音调:“哦——”   贺景行看他,问:“嘉嘉,要搬去和我一起住吗?”   方嘉笑了,反手扣住贺景行的手指,凑去吻他。   两人的唇分开时,他轻声说:“我以为现在已经是‘一起住’了。”   贺景行同样忍俊不禁,轻声说:“也没错。”   一年之中,方嘉第二次搬家。   来的时候,他带着满满的不安。现在,却觉得一切都阳光灿烂。   夏天过去,又到了秋天。   工作室里有其他成员刚刚与女友确定关系,也顺势计划起上门拜见女友。就着这个话题,有经验的成员们纷纷筹谋划策:要带什么礼物,去了人家家里怎么表现……想到方嘉和贺景行也在一起很久了,那个成员便叫了声:“贺哥!”   贺景行看他,听对方眼睛亮晶晶,问:“你和方嘉那边,有没有什么经验。”   有人笑了,也有人吐槽:“这哪一样啊,贺哥和方哥都是男的。”   问话的成员说:“咱们这不是多方面征求意见,力争做到完美。”   一众打趣的声音里,贺景行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他们之前说得就挺好了。加油。”   问话的成员搔搔头,想到自己和老丈人、丈母娘见面的场景,有些紧张,又有点期待。   他这幅样子,引来了又一阵笑。而在所有人的笑声中,方嘉的眼神微微闪动。   贺景行刚才没说,但其实……他还没去过男友家呢。   因之前面对许母的经历都很不愉快,对“见家长”这种事,方嘉表面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有点抵触。   他知道,既然贺景行和许颂不一样,那他的父母也会和许颂不同。单从他到而立之年还没结婚,甚至没有被父母要求相亲来看,就能知道贺家的父母思想开明,对孩子也十分大度。   但是,方嘉还是本能紧张。   贺景行看出来了。记起当初自己陪方嘉去卫城的场面,更多是心疼。   在那么多人眼前,许母都是那样的态度。六年前,方嘉独自一人面对她,又是受了多少磋磨?   他不给方嘉任何压力,希望等到方嘉愿意点头的一天。方嘉了解男友的体贴,也想克服,只是一切毕竟没有那么容易。   这样的僵局被打破,是在温度一点点降下,人们翻出秋装之后。   贺景行刷朋友圈,看到方嘉给自己父母发的内容点了赞语_嬉|,挣]"里。   仔细看,爸妈发的是一张照片。夫妻两人站在一树桂花边,灿烂的花朵点缀着两个老人的儒雅的笑脸。   贺景行惊讶:“嘉嘉,你加了我爸妈的微信?”   方嘉比他还惊讶:“什么?”   贺景行把手机给他看。方嘉见到他屏幕上的内容,抽了口气,不可思议:“这是你爸妈?”   贺景行点头。方嘉有点恍惚,和他解释:“我今天不是去见客户,实地量他们房子的数据吗?旁边就是江大,又正好开了好多桂花。我就去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遇到一对老人,他们请我帮他们拍合影……”与对方加好友,则是因为他的手机拍照效果更好,干脆由他拍好,再发给老人。   方嘉说完,还是很难相信:“怎么这么巧?”   他虽然知道贺景行的父亲是江大老师,但这是周末,又不是要上课的时候。再有,校园那么大,几万人从中走过,怎么偏偏就能遇见贺景行的父母?   贺景行回答:“对。他们就住在江大的家属楼里。”   方嘉抿了抿嘴巴,低头去看照片。   白天见过的两个老人儒雅、亲切,真的……和许母完全不同。   方嘉心头某个角落微动。   下次贺景行再回家时,他主动提出:“景行,我之前做了桂花糕,要不要给叔叔阿姨带一点?”   贺景行看他。在他的目光下,方嘉咳了一声,稍稍偏过目光。   贺景行笑了,说:“好。”   新的一步迈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方嘉去贺景行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小到大,他没有感受过太多亲情。但在两个老人身上,时隔二十余年,方嘉终于又一次体会到母爱、父爱。   他很快开始把贺景行的父母叫做“爸爸妈妈”。贺景行听着,促狭地朝他笑笑。方嘉最先还觉得不好意思,但往后,只觉得一颗心都是暖的。   他们甚至讲好,这个新年,就与爸爸妈妈一起在江大那边的房子里过。到时候,邻居间也会有写春联、包饺子的活动,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   一月初,街道上挂了喜庆的红灯笼。所有人都期盼起过年、放假,   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有一天,迟月忽而又说:“腾光怎么又上热搜了?”   同事们:“啊?”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又怎么了啊,之前不是已经把许家人从董事会赶走了吗?”   迟月回答:“等等哈,我看看。”   她抱着手机,用一种“钻研”态度,仔细看起新闻下面的消息。   过去大半年,腾光相关的大事小事其时依然时不时地上财经版。只是网友们对“连续剧”的喜好有限,再大的戏,热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直到现在。   花了三分钟看完新闻之后,她给同事们总结。一言蔽之,就是之前在热搜上出现过的许家人,基本都进去了。   许颂、许峤之前疯狂揭对方老底,各种举报材料流水一样送到有关部门。他们两个相继被查之后,许文昌当然也逃不过去。   这些是会出现在明面上的消息。更多的,就只有当事人知道。   许峤的妻子已经和许峤离婚,带着孩子回家了。林家则彻底和许颂划清了关系,保住了自家财产,同时逐渐与女儿修复关系。   许母倒是没步自己丈夫、儿子的后尘。但许家的财产都被清算,留给他的,只有一间小小的住房。然后,就是刚满六岁,要上小学一年级的方瑞——现在是许瑞了。   没有生活助理照料,许瑞过得饥一顿饱一顿。还是房子所在的社区工作人员看不下去,查询了政策,把许瑞送去一个住宿制小学。   拖油瓶消失了,许母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没了负担。她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打理自己,准备回到自家,问兄长要钱。   她自然是被嫂子厌烦地赶走了。许母满心郁气,等到许瑞放了寒假,不能再留在学校,不得不回“家”。见到的,就是喝得烂醉的许母。   看到他的时候,许母眯了会儿眼睛。   许瑞背着书包,紧张地站在门外。他不敢踏入其中,可下一个瞬间,许母就抱了过来。   “颂颂。”许母把许瑞认成了许颂,意识中的时间也有错乱。她嘴巴里的酒味喷到许瑞脸上,说:“你快去找你爸,不能让你爸留在那个狐狸精那里……嗝。”   许瑞浑身僵硬,看着眼前昏暗的房间,完全无法动弹。   过了许久,许母才从他身上滑下来,昏昏地倒在地上。   许瑞嘴巴瘪起一点,左右看看,只见到空空的、昏暗的楼道。   他恍惚了一下,意识到,这里不是学校,不会有老师来帮自己。更不是从前的家,是自己选择离开爸爸……他弯下腰,艰难地拖着许母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朝黑暗、没有一丝光色的房间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吃肉松小贝的时候被包装盒割了手指的江江……怎会如此!TAT   这个世界就结束啦,惯例后面还有一个N年后番外   下个世界之前说过是武侠。一句话简介:说好的情敌变情人,为什么我把你当情人了,你却还看着其他人? 第336章 番外十   社区工作人员帮许瑞申请了食宿全免。加上义务教育阶段无需学费, 虽然磕绊了点儿,但许瑞还算顺利地读完小学,升入初中。   他依然和许母一起生活。只是除了许母, 又加上已经从监狱里出来的许颂、许文昌。   过去呼风唤雨的一家子,这会儿挤在一间五十平的房子里。许瑞原本还有自己的房间, 到现在,寒暑假时, 却只能睡在客厅。   其他同学都期待假期,逃避开学。只有他,每到寒假、暑假要来临时, 就感到沉重压力。   十四岁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 他攒到一笔钱。   那是从小学开始一块一块存下来的“财产”, 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宿舍的枕头下面。许母不会给他零花钱, 所以这些都是他帮其他同学写作业赚到的。每存够一百块, 他就会去找学校小卖铺换成整钱。   等到十四岁, 期末考试之后,拿着八百块,许瑞买了去江市的火车票。   学校放假了,没有人在意许瑞去了哪里。许家人又对他的情况不太关心, 每天都沉浸在相互推诿之中, 更不会打探家里的少年什么时候放假。   下火车的时候,看着眼前本应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城市, 许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搭着地铁, 去了印象里自己和爸爸最后住的地方。   因一身干净质朴的学生气, 小区保安并未拦下他。不过, 许瑞已经不太记得自家到底在什么方位了。   他绕着小区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个有点眼熟的院子。说“有点”,是因为院落中的布置已经截然不同。只是窗户的位置,不远处路灯的位置,又的确与许瑞记忆中吻合。   他停下来,紧张地看着小院后门。   要绕到前面敲门吗?爸爸……   许瑞踟蹰着。这时候,后门却自己打开了。   不,当然还是有人推门。他看着一个比自己小几岁,大约也上小学的男孩子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篮球,兴致勃勃地冲到院子里安装的篮球架下。   许瑞瞳仁蓦地缩小。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还是发生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这么一来,当然也不会再在乎他。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都是酸涩的。在见到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这种酸涩达到了巅峰。   少年简直是失魂落魄。他看着女人叫男孩回家写作业,男孩不太高兴地说想要再玩一会儿——一点怨气从他心头升起,这明明是许瑞梦寐以求的场面。有家人关心自己、爱护自己,而非每次回家,都要小心翼翼确保自己不被酒瓶绊倒。   他几乎想要去告诉那个男孩,“你怎么能这么不知足”了。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男孩叫他“爸爸”,女人则说:“管管你儿子,今天的作业还没动笔呢!”   许瑞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愣了片刻,才想到:所以,这不是爸爸的新家庭?   原本丰沛的情绪没了落点,整颗心都变得空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许瑞才转身离开。   爸爸搬家了啊。   他恍惚地想。   那自己还能去哪里找他?   沿着街道,许瑞慢慢地走着。   他想到自己只有可怜的八百块积蓄,这会儿已经用掉三分之一。如果不想真正无处可去,那他还得留下三分之一,确保能买回卫城的机票。距离高考还有四年,到时候,他一定要逃离那个泥沼。   又想,可惜自己当时年龄太小,每次去爸爸上班的地方又总是步行或者坐贺叔叔的车,以至于这会儿完全没有头绪。   他脑子晕晕乎乎的,走着走着,被人撞了一下。   撞到他的人“哎哟”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到底“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许瑞抬眼去看,见到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姑娘。对方身上的裙子崭新、漂亮,这会儿因摔倒,沾了灰尘,小姑娘的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又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裙子,和许瑞说:“哥哥,你没事吧?”   许瑞没有回答她。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绕过女孩,继续往前走去。   女孩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棉花糖,很庆幸:“还好没有摔在地上——哎哟!”被爸爸捏了耳朵。   “方宜乔!”方嘉简直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谁让你跑那么快的?”   方宜乔小朋友快速吐了下舌头,再把棉花糖递到爸爸面前,说:“小爸爸,吃!”   方嘉吸一口气,不为所动。   方宜乔眨眼:“大爸爸呢?”   方嘉说:“他去开车了——走了。新裙子,这就弄脏了吧?”   方宜乔低头看看自己沾了灰尘的裙摆,嘴巴瘪起来,哼哼唧唧。   她一副难过的样子,方嘉哪怕明知道女儿是个小戏精,也忍不住心软,揉一把自家丫头的小辫子,说:“行了,回去洗干净,还是新的。”   小朋友“哇”了声,立刻开始夸夸:“小爸爸太厉害了!”   方嘉:“……你大爸爸比较擅长洗衣服。”   方宜乔改口:“大爸爸太厉害了。小爸爸,真的不吃吗?好甜的!”   方嘉:“好好好,吃吃吃。”   他从女儿手里接过棉花糖。抿一口,的确甜丝丝。   就像是他现在的生活一样。   这是方嘉和贺景行在一起的第八年。八年中,方嘉不只收获了爱情。就连过去欠缺的亲情,也一并被贺景行的家人补足了。   他沉浸在这样的快乐生活中,觉得生活里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至于方宜乔小朋友的出生,说起来,其实挺意外。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贺景行始终仔细地做着所有措施。方嘉原本觉得,这是贺景行的习惯使然。但后来有一天,措施用具没来得及补全。   他自己是觉得无所谓的。自己和贺景行是足够亲密的伴侣,相互信任,彼此爱护。别说一两次不做措施,就算以后都不做,也没关系。   贺景行却深呼吸了几下,满面隐忍,直接起身。   方嘉惊讶,问:“为什么——”   贺景行这才闷闷地说了自己的考虑。经历了方瑞的事情,方嘉还能对孩子抱有什么期待吗?……他那边,因为很早就认清了自己性向的原因,已经早早做好不要孩子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出于对方嘉心情、身体的顾虑,才有了之前的所有严格仔细。   方嘉听着,有些窝心,又哭笑不得,说:“想什么呢?我好歹是个男的啊。”   贺景行看他,没说话,眼神倒是透露出:可之前,方瑞明明……   方嘉说:“医生当时就和我说了。那样的事情,能有一次都是奇迹。哪怕是我本人,也大概率不会撞见第二次。”停下来,笑了笑,“要是真有第二次,应该算是奇迹了吧?”   有这句话,贺景行终于安心。   从方嘉的话音里,他听到的不只是医生的判断,还有方嘉对另一个小生命的期盼。   他一点点亲吻过方嘉皮肤上的疤痕。方嘉低低惊喘,觉得有新的火焰从身上点燃。   那后面,又过了一年,“奇迹”诞生了。   到现在,方宜乔小朋友七岁,上二年级。她不仅仅是方嘉和贺景行的掌上明珠,也是贺家父母的宝贝。每个周末,方宜乔都要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一方面,让老人享受天伦之乐。另一方面,则是方嘉和贺景行需要一点成年人的空间。   再有,方嘉和贺景行的另一重考量是:小朋友毕竟是女孩。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需要性别意识。这方面,最好是由奶奶出面。   带着女儿又等了一会儿,方宜乔:“大爸爸来了!”   方嘉回头一看,果然是贺景行开车过来。   他带着女儿上车。小朋友叽叽喳喳,凭一己之力,把整个车厢都变得热闹起来。   贺景行和方嘉都被逗笑几次。笑完了,方嘉一眼看到:“哎?你刚刚还去买东西了?”   贺景行说:“对。看到一家做活动的甜品店,就买了点乳酪蛋糕。”   方宜乔小朋友已经在咽口水了。然后,在小爸爸转来的目光中,她乖乖坐好,一本正经:“妞妞一天只能吃一块糖。”   “妞妞”是她的小名。也就是说,已经吃了棉花糖的小朋友,今晚是不能吃蛋糕了。   方嘉忍不住笑。他揉揉女儿的头,说:“嗯,明天吃蛋糕。”停下来,到底问,“是川九路那家店吗?老板是两个男的?”   他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看到了蛋糕包装袋上的LOGO。   “潮声甜品”四个字,激起了方嘉的回忆。   他想到从前。如果自己没有和甜品店的老板聊天,当机立断换了门锁,还真不好说,现在是什么样的场景。   从过往延伸出的另一个可能性,让方嘉的心情有些紧绷。正好,贺景行说:“对,你也去过?”   有女儿在,方嘉不想直接说起从前的事。但贺景行问了,他还是回答:“对。不过上次去,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店里的老板正在看一个法制节目,也算给了我一点启发?”   话音很轻松,方嘉旁边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察觉不对。她还在一下一下的瞄棉花糖,心里很遗憾,上车之后,爸爸就不许她吃了。   贺景行却已经听懂。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回答:“这样啊。”   十多分钟后,两人到家、下车。   方宜乔小朋友快快乐乐地去吃棉花糖、看动画片了。方嘉和贺景行也没拦她,一礼拜里,这算是她难得能够痛快玩耍的时候。   眼看女儿好好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对视力友好的距离,方嘉和贺景行一起挪开目光,看向彼此。   贺景行没有直接问方嘉心情如何,而是说:“那家甜品店的老板说,他们打算关店了。现在做活动,算是最后回馈一次老顾客。”   方嘉被吸引了注意力:“关店?他们生意应该不错啊。”   贺景行笑了:“我也觉得不错。不过老板说,他们打算出去旅游。”   “……”方嘉听明白了,感怀,“真幸福。”   贺景行看他:“嗯,他们很幸福,我也觉得很幸福。那你呢,嘉嘉?”   方嘉眨眨眼睛,没想到,话题又被拉到自己身上。   不过对上贺景行的目光,他的心情又一点点飘扬。   方嘉回答:“和你一样——嗯,我知道,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没有什么“如果”。事实就是他及时地换了锁,阻止了许颂上门。又在以后的日子里,和曾经伤害自己、让自己痛苦的人断去所有联系,把握住眼前的美好生活。   方宜乔小朋友的余光里,两个爸爸的身影好像在慢慢靠近。   只是在她侧头看时,方嘉和贺景行还是寻常的样子。不过,对上她的目光,贺景行说了句:“妞妞,看完这一集就睡觉吧。”   方宜乔:“……”小朋友据理力争,“可以前都可以看两集。”   贺景行笑眯眯:“以前早晨不能吃蛋糕。”   方宜乔眼睛睁大一点,犹豫、犹豫。   最后回答:“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又结束一个世界啦~ 第337章 古代武侠(1)   观澜有点头疼。   自从从上个修真文明的世界离开, 满打满算,也过去快二十年。可前后两个世界中,都没被他找到新的修真文明的影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世界。里面算是有一点灵气萌芽, 但要说“修行”,还是相差太远。   其中的人甚至不知道“灵气”。他们看重的, 依然是“内力”。   这意味着小世界里人们能抵达的最高点,依然是修行的第一道门槛, 炼气。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时候,手边多了一个杯子、一个盘子。   熟悉的甜香味弥漫过来,与之一同出现的, 还有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观澜保持着从前的动作,仅仅是抬头, 看着身后的越无虞。   越无虞低头亲一亲他, 说:“澜哥, 不要担心了。你不是说了吗, 咱们的时间还长。”   观澜慢慢“嗯”了声。这时候, 腰上多了一点重量。   不用低头,他也知道,是狼族的尾巴缠了上来。   毛茸茸,柔软, 带着热度。   再有, 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一点力量。   像是一个不够完全的拥抱。   观澜的唇角轻轻勾起一点,蓦地抬起手, 将身后的青年拉到自己身侧。   他听到了越无虞的笑声。而后, 灵湖上泛起波澜, 金色的影子浮现其中……   ……   ……   既然新世界里依然没有多少灵气, 那“修炼”的事情,就可以往后放放。   观澜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等到“潮声客栈”在新的小世界立起来,他甚至连收账这种事都交给机关偶人。至于自己,则只在柜台后面,懒洋洋地看着外面的红尘人间。   越无虞倒是对新世界很有兴致,时不时和周围人打探,他们新定居的小城附近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   得到的答案不一而足。十里之外的桃花潭,二十里外的青冥山……也是因为这是一个有一定灵气,只是不为人知的小世界。每当有人说起某处的美景,紧接着的,往往就是一句“哎呀,这个地方可去不得”。   再问原因,无一不是“里面有妖怪”。   越无虞听着,就朝柜台后的观澜看一眼。   观澜抿着甜茶,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好像只是一闪眼的工夫,掌心就出现一张薄薄的圆片。   正是之前多次被他送给客人的鳞符。准确地说,是观澜从前脱落的旧鳞片。其中蕴含了温和的龙族力量,能够让他感受到其他人的处境,也能在紧急时刻充当“符纸”。而现在,观澜用上了它的第三处功能。   他将鳞符抛起、落下,同时心中掐算。   对待一个还没有萌发修真文明的小世界,观澜需要比以往更加谨慎。如果他一时不慎,用了太多力量,撕裂了这个世界的天道——   他面上还带一点漫不经心,同时,挪开了盖在鳞符上的手。   一道浅浅的光影出现在鳞符上。观澜凝神去看,片刻后,眼里浮出一丝了然。   “一抹怨气罢了。”他说,“有人跌入水中,被水草缠住,不能脱身。后来虽然被打捞上来了,但他的‘气’还留在下面。”   越无虞这会儿已经回到柜台后。听完观澜的话,他想一想,说:“有点像是之前那个小世界?”   观澜看他片刻,想起来了:“对。”   无虞这会儿提到的,是他们之间认识的一个客人。那个兔子一样的青年,无知无觉地跟随鬼怪组成的旅行团来到他们的旅店。后来观澜和越无虞还发现,他身边仍有无数“污染”。不过,在观澜给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之后,青年成为了新世界里最强大的存在。   原先观澜还不觉得。不过,越无虞这么一提,他便也感受到了:“那个世界是先有恶念,再有净化。这里不太一样,竟然有了这种怨气,那同样的,应该已经有人修出灵念。”只不过,他们本人可能都没有察觉。   越无虞提议:“澜哥,咱们去看看?”   观澜点头。   虽然大概率已经有人修出灵念,不过对怨气的应对,应该还在摸索阶段。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很多人受伤,乃至死去。   如果观澜不在这里,一切自然只能顺其自然。但他既然来了,也就不会眼看着有人牺牲,却无动于衷。   两人说定,往后观澜便抛出灵舟。而在他们乘着灵舟离开时,客栈中的客人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柜台后的老板、伙计已经换了人。   对普通人而言,“十里”是一个不短的距离,需要他们从早开始赶路。但放在观澜和越无虞身上,只是短短一瞬。   来到桃花潭上,观澜果然看到了潭水中的灰暗影子。只是如果让其他人去看,他们见到的,应该只是碧波荡漾的水面。   他有心往其中倾倒灵气,将此地还没有长成真正威胁的怨灵直接掐灭。但在那之前,观澜轻轻“咦”了一声。   越无虞同样有所察觉,低声说:“澜哥,有人过来。”   观澜想了想,说:“应该是这里的人发现不对,过来查看情况。”   从前面客人的话里也能听出来,短短一个月,桃花潭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虽然都是“溺死”这种常见的情况,但过去十年,桃花潭都没有这么频繁得死过人。如今事情一出,可不是引起了附近势力的注意?   他们倒不会想到妖魔鬼怪方面去,仅仅是根据常识,推断有匪徒在附近行凶伤人,故而派了人赶来查探。   越无虞问:“那我们——”   观澜说:“看看吧。”   随着他的话,灵舟的样式发生一些改变。   原本的边围消失了,不远处的舱室也淡了下去。留在空中的,只有一个不大不小、能容纳观澜和越无虞,同样能容纳一张桌案的平台。   越无虞见状,会意,从袖中取出观澜前面吃了一半儿的茶水点心。   东西摆出来,他就见到观澜的唇角勾起,眼睛明亮,一副心情愉快的模样。   越无虞窝心。他起先是与观澜并肩而坐,到后面,狼族的耳朵抖了抖,瞄一眼身下的平台。   他的动作,完全没有瞒过观澜的神识。   越无虞只看到平台一点点朝外蔓延、扩大——不一会儿,就有了从前三五倍大小。   观澜侧头看他,神色温和之中带着笑意,叫道:“如何?”   越无虞笑着凑上前去吻他。再回身时,出现在观澜身侧的,已经不是前面的青年,而是一匹巨大的幻狼。   作为兽人,用尾巴把伴侣完全卷起来,才是越无虞认知中更加亲近的相处方式。   如果观澜是人修,他大约要哭笑不得。不过恰好,他同样不是人族。   所以,他放放松松地朝越无虞身上靠了过去。不止如此,他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越无虞的尾巴尖。期间,他的手指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   在他们亲密相处的同时,下方,被派来查看情况的捕快们在附近转了一圈,仍然没找到一点线索。   他们开始抱怨:“这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就算真有什么匪徒,也不会日日留在潭水旁边。”   “再说了,我们来的时候动静那样大,哪怕他们原先就在这里,看到咱们来了,又见到咱们身上这身衣裳,可不得赶紧走远?”   “那现在要怎么办?直接回去给九王爷复命?”   “……”一群捕快面面相觑,到最后,其中一个人提出来了,“起码待到晚上。”   这么一来,也显得他们做事勤快。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捕快的赞同。   要是往常,他们可能还要偷一下懒。不过,想到此前被提到的“九王爷”,他们一个个老老实实、认真做起事来。   原因无他。谁都知道,九王爷有一个绰号,叫做“江湖王爷”。与其他待在庙堂的兄长、叔伯不同,这位王爷从小就喜爱奇闻异事。稍微长大一些,就闹着要拜师学艺。年岁一到,就直接出了京城。   往后数年,在江湖上也算有了一些名声。自然,因他的出身,到底是和普通江湖人不同的。   捕快们又找寻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收获。   期间,他们慢慢说起从前听到的一些状况。   “说是前面闹饥荒的时候,有人想瞒着九王爷,说他们那边仍然富庶。结果呢,直接被九王爷戳穿,连脑袋都丢了!”   “这算什么,还有人当着九王爷的面,想要销毁物证。结果手指头还没伸出去呢,就被旁边的刀剁了手。”   “说来,自从从天山回去,那刀客就一直待在九王爷府上了?”   “这谁知道呢,咱们又不是那些江湖人……”   他们的话音慢慢飘远,落在天上的观澜耳中,同样,也落在岸边一棵树上的青年耳畔。   青年靠着树干,怀中抱着长刀。他的眼睛始终闭着,整个人像是和树融为一体。除了观澜、越无虞之外,在场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直到一个捕快踩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差不多处于低武和中武的分界线吧,距离修真世界是真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客人:刀客   渣攻:九王爷   其他角色后面再介绍~ 第338章 古代武侠(2)   其他捕快仍然在岸上, 议论那位传言中很难应付,“手眼通天”的九王爷。   他们没有一个意识到,有一个同伴离队了。   那踏入水中的捕快走得颇慢。但那样一步步往前, 他的小腿、膝盖……还是逐渐被淹没。   岸上的声音仍然在耳边,捕快脸上呈现出挣扎神色。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息工夫, 自己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前。   膝盖之后是大腿。到了这一步, 捕快脸上的挣扎成了恐惧。   他开始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之下,推动着自己前进。   是谁?!   捕快想要低头, 却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他的身体像是完全脱离了控制,只有魂灵依然属于自己, 并且眼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就在这个时候, 一块石子飞了过来, 砸在捕快胸膛。   捕快浑身一震。他来不及思索那块石子是从哪里来的,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力气好像恢复了!跑!   他转身就往岸边去。而这一回头, 捕快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出那么远的距离。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岸边的同僚们依然没有发觉他的离开。他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于是逐渐往一块儿聚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脸上或者是担心九王爷给他们找事儿的愁,或者是对马上能回家,温酒抱老婆的期许。总归, 是丝毫没有意识到, 队伍里缺少了一个人!   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捕快竭力超前跑!   他听到了水流声。原本还算平静的湖水, 在这一刻泛起了浅淡涟漪。这涟漪乍看起来, 是由捕快的动作激起。可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的水波纹路,与捕快手臂,腿脚的动作并不适应。   在观澜和越无虞眼里,事情其实很简单:从这捕快踩入水里开始,整个桃花潭,包括附近那些捕快所在,都浮起了一层浅淡雾气。这些雾气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捕快们,模糊了他们的认知,让他们察觉不到同僚的失踪。同样,也缠着那个踏入水里的捕快,控制着他的身体,操纵他前进。   要出手吗?——观澜感觉到越无虞尾巴抬起。他略有遗憾,却还是坐直身体。   他已经打算将灵气打下去,这时候,又出了一点意外。   在他之前,岸上的刀客动了。   他从树上上来,站在潭水之旁。又用刀鞘挑起一块石子,猛地朝捕快胸膛拍去!   石子落在捕快身上,看似寻常,实际上,却让捕快凝滞的内力开始循环,甚至带动了一点他身体里浅淡的、完全可以被忽略的灵气……   围绕在捕快身侧的怨气骤然散开,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观澜看着这一幕,轻轻“咦”了声,压下手腕。   这个世界里,人们对力量的熟悉、使用程度,好像比他前面了解的要高一点。   观澜的目光落在岸边的刀客身上。而在同一时间,刀客迈开了步子。   当然不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观澜的视线,而是白争流发现了,在短暂的恢复力气之后,那捕快似乎再度陷入挣扎。   他的步子缓慢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从什么地方□□,再往前迈去。按说潭水旁有淤泥,倒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但捕快身侧的水面,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干净清透。   太怪了。白争流审视地看了一眼捕快身侧的水面,这时候,忽而听到“噗通”一声。   捕快摔倒了。他跌在还没到自己小腿肚高的水中,脸朝下方。   捕快瞪大了眼睛,面颊胀红,坚决不去呼吸。   可这样的努力,又好像杯水车薪。   他的肺部很快像是炸裂一样疼痛。好像有一道缥缈的嗓音在他耳畔诱哄,说:“来吧,和我一起。”   捕快的神色变得恍惚起来。原本的挣扎逐渐消失了,他一动不动,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具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白争流暗道不好。   他原先觉得这潭水明显有古怪,还想在岸上找寻一条长些的树枝,帮助自己把捕快弄上来。可现在看,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唰唰”捡起一捧落叶,将它们朝水面丢去。   叶子分明是轻飘飘、难以控制的东西,可在白争流手里,却乖巧得让人难以置信。它们在刀客面前铺开,像是一条路。而白争流提刀往前,脚尖在叶片上轻轻点过,转眼到了捕快身边!   那之后,他蓦地将手中长刀插入水中,自己则借此立在空中。从头到尾,都没让脚尖被打湿半点。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白争流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刀了,他的身体以一种旁人难以相见的柔韧姿态往下,一把抓住了捕快背心!   “哗啦!”   捕快被他抓起!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捕快再度开始剧烈挣扎。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濒死的一刻,自然想不到,是有人救了他。   而他的挣扎,给白争流带来了极大麻烦。二十八将原本就插得不稳固,这么一来,他身体猛地倾斜,险些跌入水中!   刀鞘再度深入。   白争流好险保持了空中姿势。同时,他手臂用力,将捕快朝岸边丢去!   捕快只觉得自己倏忽飞起,而后端端正正落在一块石台上,还恰好是坐着的姿势。   他搔搔头,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在他背后,白争流眼看人安全了,松一口气,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应对自己的状况。   方才供他过来的枯叶已经被水冲刷得到处都是,再借着它们回去是不行了。不过,白争流早有准备。   他往怀中一掏。   而后,表情微微僵硬。   白争流低头去看,只见到自己身下,许多树叶正在散开。   想来他刚刚抓起捕快的时候,一不留神,让自己准备的“回程通道”落了下去。   白争流的神色变得非常犹豫。他朝岸边看了一眼,说来,自己与水岸的距离并不算远。放在平常,就是几步轻功的距离。   但是,他刚刚已经看到了这潭水的古怪。再要他下去,白争流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他思索片刻,眼神微亮。   刀客再度将手深入怀中。这一次,被他拿出来的是一把扇子。   他手腕一震。在精妙高绝的内力之下,扇面完好无损地飘了下来,被白争流妥帖收好。之后,扇骨从他手中散开,像是刚刚的树叶一样,朝水面飞去。   白争流这一番举动说来复杂,但其实不过是短短一刻工夫。   再度铺好“路”,刀客显然松了口气,身体超前跃去,脚尖顺利地踩在第一枚扇骨上。   而后——   他却没有动了。   白争流回头,看着自己依然插在水中、完全不被自己操控的长刀。   二十八将之侧,一个鬼魅的影子若隐若现。白争流甚至疑心,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看到了一张由潭上雾气组成的人面。   这太古怪了。他心头“咯噔”一下,本能地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松手。   桃花潭是真的有问题!二十八将虽然也算当世名刀,却也没到让他不顾性命的程度。   然而,白争流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面孔。   那人告诉他:“你的‘万里长流’被毁去了,这把刀,就算是我送你的赔礼。”   还说:“……是我特地求了皇兄,从内库里取出来的。你知道它为什么叫‘二十八将’吗?因为当年有二十八位将军,追随太`祖逐鹿中原,争夺天下。只是这些名将多是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等到大局已定,他们竟然想要推翻祖皇帝。自是被祖皇帝一一收拾了,可惜当中仍然忠心、并未想着反叛的几位,也折在了那场动荡之中。   “等到一切平息,再想到从前所有兄弟共出晋地的时候,太`祖伤神不已。那之后,他派人搜集了二十八将生前用的武器,打制出了这把‘二十八将’,以此纪念他们从前的情意。只是这‘二十八将’锋芒太胜,自开刃之日,就没有一个能驾驭他的人。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   “争流,你愿意留下来吗?”   “争流,争流。”   不,不对劲!   白争流猛地一震,随后意识到,刚刚那会儿,自己完全“失控”了。   不知不觉时,他的身体已经滑入水中。好在二十八将依然在侧,而他手执刀柄,总算没让自己和前面的捕快一样,无知无觉地走到潭水深处。   可这不意味着他没事了。   白争流低头,看着浮到自己腰上的水流。   这一眼,他同样看到,水面之下,一张苍白肿胀的面孔若隐若现。   对上自己的目光,那张面孔张开嘴巴,黑洞洞的嘴里吐出水草——   “唰!”   “二十八将”霍然被提起,朝水面砸去!   水下的影子散开,白争流毫不犹豫,朝岸上跑去!   他身后,涌动的水雾状似活物,争相追逐着他的身影。   总算反应过来、朝背后看过一眼的捕快长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桃花潭此刻的景象。   刀客像是所有雾气的头领,带领它们往前。   不,哪里是“头领”,分明是“猎物”!稍有不慎,就要被吞没! 第339章 古代武侠(3)   “错了。”   夺命狂奔的途中, 白争流忽而听到这么一句。   和前面那些萦绕在他耳畔的嗓音不同。这一声,要清晰很多。   不止如此。在新的话音入耳时,白争流甚至有种神清目明的感觉。   “方向错了。”那个声音又提点他, “你在往水里跑。”   白争流蓦地停下脚步。   岸上,焦急的捕快瞪大了眼睛, 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再动弹。   就在刚刚那一刻,雾气到底是追上了他。那之后, 刀客就像是晕了头似的,竟然改换方向,朝水里去了!   捕快喊了无数声, 到这会儿,嗓子都是刺痛的。而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的恩人终于重新往回走了!   捕快倒是不知道, 在水雾的影响下, 从头到尾, 白争流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只是选择相信那个新出现的声音。对方让他往左, 他就往左。让他前进,他就前进。   白争流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决定。他已经见识过潭水蛊惑人心的能力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把自己往被淹死的道路上送?   但到了他这种程度的武人, 大多是有一点“直觉”在的。   如果说潭水给他的感觉是危险, 那个新出现的声音,让他的感受就是“值得信任”。   赌一把。白争流告诉自己。赢了,一切顺利。输了, 他就折在这里。   抱着这样的念头, 白争流脚步不停, 堪称一往无前。   他脚下的水越来越浅。终于, 在入水足足一炷香工夫之后,他重新踏上地面!   白争流长舒了一口气,一甩长刀,又用内力把自己的衣服烘干。   那之后,他转回头,看着身后的水面。   在他和捕快全部逃脱之后,潭水又恢复了平常的寂静美丽,丝毫看不出前面的凶险。   而那伙儿在岸上的捕快,也终于意识到:“怎么少了一个人?”   “哎,赵初九那老小子,怎么待在那里?”   他们匆匆叫人。嗓子扯起来,半个林子都听到了:“赵初九!赵初九!快快回来!”   而同一时间,白争流估摸着朝着潭水方向,拱手而拜。   他说:“不知是哪位前辈,方才助我脱困。”   别说人了,他连人家大概在什么方位都没听出来。拜下的同时,还在心中暗暗想着:万一拜错了方向,岂不是太过尴尬。   好在没有。   准确地说,前辈回应他的嗓音,依然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完全找不到踪迹。   白争流只听到:“无妨。”   年轻的刀客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却是说:“只是不知道这潭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不除此患,日后却还要有人遭殃!”   这一回,前辈沉默了片刻。   白争流屏息静气。过了会儿,才听对方开口,说:“明日午时,来城中东街新开的客栈。”   白争流眼前一亮。这是要当面见了?   他立刻答应下来:“是!”倒是没问前辈这会儿为什么不现身。   没必要。武林中的人,多少有点自己的脾气。就是白争流自己,照样不是别人想见就能见的。   不过,那以后,他又多叫了前辈一声,提出:“只是今晚,不知潭边是否还有人来。”   那人回答他:“放心。”   白争流眨眨眼睛,安心下来。   这时候,一群捕快也来到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和同僚们会合的赵初九对他们说了自己刚刚的经历,听得一群捕快汗毛竖起。   白争流前面谢过恩了,他们同样是过来谢恩。那以后,也有和白争流一样的第二目的:打探情况。   面对这群捕快,白争流态度还算和煦。只是他自己都弄不清状况,自然也没办法告诉他们什么答案。   他简单说:“你们先回去。往后再要做什么,会有人告知。”   这句话后,白争流一闪身,就离开了。   他来无影、去无踪。留下一群瞠目结舌、思考人生的捕快。   捕快们:“就这样?”   “呃,咱们要怎么给大人们复命。”   “要我说,现在先别想那些,就先走吧!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刚刚初九不也说了,他根本就是被水鬼拖走的!”   “嘶,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那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   “万一九王爷怪罪下来,要怎么说?”   “咱们又不是没找!初九险些把命都丢进去了,而且你我那会儿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窍,竟然一点儿都没发觉初九不见了。这么多事儿,难道还不够复命?”   “就怕九王爷不信。”   “叔,你怎么看?”   被捕头叫做“叔”的,是一个老捕快。   论资历,他算是这群人中最深的一个。捕快们私下谈论的时候,都说燕叔要是愿意,那别说待在他们这个小城镇了,就算去郡守府,也是能得重用的。只是早年间,不知道燕叔遇到了什么,让他选择在桃城终老。   这会儿,听着捕头的问题,老捕快收回目光。   他嗓子微哑,话音却是斩钉截铁:“走!”   因这句话,前面喊着要离开的捕快们无一不露出欣喜的目光。只有那些犹豫复命的人,这会儿还有些迈不开步子。   一张张面孔落入老捕快眼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年轻人各个不同的神色,老捕快背着手,一马当先地朝前走去。   “不必担心九王爷了。”他的声音顺着风飘了回来,“你我之前,已经有人去找九王爷复命了。”   “咦,是谁?”   自然是白争流。   ……   ……   他脚程极快。捕快们刚刚上路,白争流就差不多到了城门口。   他特地绕到了东门。到了东街,他的目光从一家家客栈上面扫过,嘴巴里念叨:“新开的,新开的……嗯?有了!”   是有一家店,连门楼上的红绸子都没有拆。而看红绸的新旧程度,也知道这家客栈开了还不到一个月。   认清了地方,白争流却未直接往前。   他和前辈说定的就是明日,这时候再去,未免太不礼貌了。   白争流没在东街上多停留,而是回了县衙。   他进门的时候,正听到里面觥筹交错的动静。   傅铭虽然是“江湖王爷”,远离权力中心,但他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去了任何地方,当地官员都要尽心招待。   这种场合,白争流一般不去掺和。不过,也没忘记现出身形,让傅铭的手下们看到自己。   果然,见到白争流,有护卫转头就去了宴处。   白争流有些走神,想:说来,傅铭之前还曾提起过。对那些官员来说,招待他,总比招待其他王爷轻松。毕竟人人都知道他志不在庙堂,又是皇帝、皇后亲手带大的小弟弟,很得恩宠。与他打好关系,非但没有被扣一顶结党营私帽子的危险,运气好了,还能让九王爷在皇上面前提一句自己的名字。   他脚步依然不停,径自朝房中去。   傅铭回来的时候,白争流正在擦刀。   二十八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虽然始终没有出鞘,但想到潭水中的诡谲状况,白争流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听到傅铭进门的动静,他也没抬头,只是随口说:“那桃花潭果真有些状况。”   傅铭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又往前两步,却不是走向白争流,而是到了窗边。   白争流觉得奇怪,这才抬眼,朝傅铭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单单看到了傅铭,也看到了窗边桌上的一个薄册。   角度问题,白争流只看出那簿册封面上写了字,却分辨不出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他眨了下眼睛,见傅铭神色自如地关上窗户,再转头和自己说:“什么状况?你且和我说说。”   白争流看看他,再看看窗,说:“外面只有你的护卫。”   傅铭这会儿已经很从容了,叹道:“我总是不习惯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本事,还是觉得得把门窗关上,才算挡住外面的眼睛、耳朵。”   一边说,一边朝白争流走来,在距离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还给自己和白争流各倒了一杯茶。   白争流喉咙里滚着两个话音。“我没看你放在桌上的东西,不过,那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或者“踏入潭水里的人,像是没了心智,只知道往水深的地方走”。   白争流决定说后者。   他大概讲了自己在桃花潭边遇到的情况,总结:“还是要继续排查这几个月里失踪的人。死在那个潭子里的,恐怕远远不止三个。”   傅铭皱眉:“这么凶险?你没事吧。”   白争流微微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说着,又三言两语讲了自己遇到一个前辈,被对方救下,又约好明日再见的事。傅铭听得直抽气,说:“这还叫没事!若没有那位高人,你岂不是……不行,明日得备下重礼,好生谢谢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争流的cp……是个比较复杂的情况哈哈哈,大概就是遇到吃锅望盆攻和吃盆望锅受的两个冤大头凑成一对了,然后本身依然是带着情敌变情人梗(一些叠buff行为) 第340章 古代武侠(4)   听着傅铭念念叨叨, 白争流心头微暖。   不知不觉,对窗侧册子的疑惑也淡了下去。   也许傅铭真的是去关窗户的,也许……那是什么和皇家有关的机密要闻, 不便让他一个江湖人看到。   眨眼工夫,白争流想到数个解释。随后, 他将这些放下,摇摇头:“前辈是高人。若在不知晓他来历、喜好的时候骤然送礼, 兴许反倒要惹他不快。”   傅铭皱了皱眉头,嘀咕:“银两总还是要的吧?再有,我这趟出门, 带了不少金。”   都是皇帝哥哥备下,让他赏赐下人的东西。若是嫌拿来给人当礼不好听, 那抓紧时间熔了, 打成金锭, 也是一样的。   白争流想了想, 说:“这样, 可以先准备上。到时候,听我话中暗示。”   傅铭说:“这才对了。”一顿,“你说的桃花潭,果真那般可怖?若连你都险些栽进去, 那寻常人去了, 岂不是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眉毛皱了起来,满面沉重。白争流听了,“嗯”一声, 说:“所以要再排查——不过, 前辈能救我, 或许也能有解决之道。”   傅铭则说:“我这就去找此地县官来, 让他连夜去翻案卷。再有,明日一早,城门一开,就派下捕快,去四方打探。”   白争流点头。傅铭果然叫了人,按照两人商量的那样吩咐下去。   眼看县官领命去了,傅铭叹了口气,说:“行了。争流,你我便先歇息吧。今日在外,你怕是累得狠了。”   白争流对此未置一词。不过,翻案卷这种事原本也需要熟悉的人去做。捕快的任务,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能代替的。他无法在这两件事上插手,可不是就只能睡了?   两人就此歇了下来。傅铭在床内,白争流则在外。二十八将被摆在床下,伸手就能拿到。   若是以往,两人或许还要有所亲昵。但今日,傅铭说的没错,他的确困倦……眼睛闭上,没一会儿,白争流就睡着了。   傅铭看着他的睡颜,反倒颇有辗转。   他几次略略抬头,朝窗口方向看去。   要去把册子收起来吗?——傅铭一再自问。   他暗恼自己被县官叫走的匆忙,只以为能很快回来,没想到就陷在宴上。更没想到,白争流会在那个时候赶回。   等到护卫来报,傅铭惊出一身冷汗。连进行到一半儿的酒都不愿喝了,赶忙回到自己和白争流的房中。   落在旁人眼中,这大概又是一项“九王爷对那个刀客一往情深、颇多爱重”的证明,只有傅铭自己知道……   他到底枕了下去,没再爬起。   以白争流的警觉,一旦下床,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虽然傅铭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说清”。毕竟,白争流与他半斤八两。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心虚。   ……   ……   一觉睡到天亮。   白争流睁眼的时候,傅铭还在睡。   他早晨惯是起得要晚一些。在京城的时候,九王爷就不爱早起。皇帝纵着他,特许他无要事就不必上朝。后来和白争流在一起了,傅铭也一直是晚睁眼的一个。   他未在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提起刀,出门洗漱。   期间,他从窗侧几番来去,始终没有给上面的册子半分目光。   一直到傅铭睁眼,册子都安安生生摆在案上。   他一眼看去,心头的紧绷彻底放下,又有些好笑。说到底,那只是一个话本而已。自己之前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恐舆卌怕可笑。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顶着黑眼圈的县官就侯在一边。   他们抱着案卷,面儿上却没有半点对九王爷突然下令,扰得自己不得安眠的怨念,而是带着隐隐兴奋。   翻案卷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能以此换来一个“桃城官皆勤而爱民”的评价,岂不是非常划算?   有这点在,县官们不单单按照傅铭的吩咐,翻看了近三年的所有失踪报案,甚至跃跃欲试,把前面八年、十年的,都看了一遍。   这会儿,白争流和傅铭一边吃饭,县官们一边给他们汇报。   白争流吃得很快,又安静。和他习武、行路的习惯一样,一切动静都很轻。傅铭那边,倒是时不时有小厮伺候。端个碟子,取个新碗。   县官们嘴巴里说这事儿,眼神则止不住往这两个人身上瞄。   怎么看,怎么觉得九王爷和那个刀客完完全全不搭。谁能想到,两人非但能坐在一张桌边,还能睡到一张床上。   说来,一年之前,两人还是敌对关系呢……   想到当初沸沸扬扬的传言,县官有些走神。不过,在同僚的声音里,他又迅速回过神来。   不一会儿,近几年里的失踪案都被说了一遍。而在县官们振奋精神,准备继续汇报的时候,那个江湖人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擦嘴了。   白争流说:“余下的不必再讲。”   县官们一愣,旁边正在戳破汤包、研究里面有多少汁水的傅铭同样一愣。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来,白争流略有无奈:“你们便不觉得,以两个月前为节点,那之前,是有人失踪,可数量远远不及现在?再有,他们失踪的地方东南西北皆有,而到今日,虽然也有人去北山、南岭,但没了最多人的,还是东面。”   也就是桃花潭所在的方向。   傅铭想了想,说:“仿佛是如此。”   白争流说:“那便要看,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   傅铭说:“你说的是。”转头,往县官们的方向看去。   县官们连忙拱手称“是”。傅铭等了会儿,见他们不走,便问:“还有什么事?”   “……”县官们尴尬地走了。临走前,倒是告诉白争流与傅铭,捕快们已经派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尚且蒙蒙亮。如果来回得快,捕快们也许还能赶上白争流与昨天那位前辈的会面。   刀客轻轻点头。等到县官们离开,他也提起刀,准备在城里转转,也算探听情况。   傅铭叫住他:“不是说正午吗?怎么走这样早。”   他疑惑。白争流听着,微微笑一下,说:“你不是还要再睡?”   傅铭咳一声,摸摸鼻子,说:“我也不是那样贪懒之人。”   他想稍稍纠正一下自己在情郎眼中的形象。没想到,听到这句,白争流只是微微摇头,说:“昨夜你没有睡好。”   傅铭瞳仁骤然缩小。   他看向白争流,眼里有探究、审视——他终于还是发现了吗?昨天自己的动静,到底让他有所察觉?与这些真正的江湖人相比,自己还是太排不上号了。   他想着这些,眼神中的含义之多,让白争流有些许疑惑。   他想了想,还是给傅铭解释了句:“你今早起来,明显比旁日疲惫。”   傅铭脑子里的“嗡”声没了。他咳了一声,说:“大约是认床。”   白争流没有在意这个解释,简单地点点头,就说:“我出去了。”   他提刀就走,动作干脆利落,看不出半点在意。   傅铭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也有些疑惑。   不过,想到白争流历来洒脱。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不至于憋在心里。所以,眼前的状况,要么是白争流真的不觉得有事。要么……就像是他昨夜想的一样,他与自己有同样的心虚。哪怕察觉端倪了,照样不敢和他挑破。   傅铭心头微微冷静。半晌,他打一个呵欠,果真是转头去睡了。   备礼这种事,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做。案卷方面,县官们会去查白争流提出的疑点。出城的捕快,那就更不是傅铭能插手的。左算右算,这个时候,他可不是只能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重头戏”做准备?   心里没了担子,这一觉,傅铭睡得极好。   再说白争流。他出了县衙,眼前面对的,正是喧嚣的早市。   刀客融入其中,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的打扮,明明与寻常百姓格格不入。但是,在人群中走着走着,他的步态、神色,都逐渐与周围人一般无二。   无人在意人群中多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哪怕有人短暂地留意到二十八将,下一秒,他们照样能挪开目光。   白争流走了一会儿,找了个茶楼,在其中最通风敞亮的地方坐下。   有小二上来,给他擦桌子,问他要什么茶水。   习武之人,胃口是小不了。白争流前面虽然吃过一顿了,但这会儿他不但要了茶,还要了颇多吃食。听得小二眉开眼笑,连连说:“得嘞,这就给您拿上来。”   白争流瞥他一眼,脸上还是那副微笑,说:“你倒是个灵巧性子。”   小二眼前一亮:这句话后面,应该就是赏钱了吧?   果然,他眼前的客人已经把手伸到怀中,像是要掏东西了。   小二的眼睛愈发明亮。这时候,又听白争流问:“正好,有一件事,我想朝你打听。”   小二连忙“哎”了声:“您说。”   白争流知道,后面县官们也会和自己汇报结果。但来都来了,他也不确定捕快们什么时候能到。为之后在高人前辈面前能说出一二,这会儿,他问小二:“两个月前,城中可有出事?”   小二一愣:“两个月前?”来这儿的人,不都是问一个月中如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傅铭:逐渐理直气壮.jpg 第341章 古代武侠(5)   虽然惊讶, 但小二还尽心尽力地回想一番,再对着白争流开口:“要说两个月前,那城里是有几件事。”   该说这种茶楼伙计每天与人打交道, 茶楼本身又开在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城中许多状况,捕快都不一定有他们了解得清楚。   眼看白争流掏出来的碎银分量不轻, 店小二近乎是绞尽了脑汁,也想把这份钱赚到。   他脑子也真的机灵。一边说, 一边把自己想到的事情排成几类。喜事,丧事,意外之事。前者和后者, 白争流都是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唯有中间那样,让他的眉尖轻轻拧起。   当时也有人失踪。后来证明, 对方是被潭水淹了。   这事儿白争流已经在案卷里看过。不过, 小二压着嗓子, 给他补充了些细节。   “人出了家门第一天, 他娘就梦到她儿站在一个全是水的地方, 让他娘找人去救他。但那会儿啊,他弟弟做了主,说他娘就是心思太重,怎么能梦到她儿出事呢?因这话, 倒闹得老人家觉得自个儿是真的不好, 竟然那样想自家儿子。”   白争流皱眉,说:“这说法倒也不算错。”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对此没有发表意见。紧跟着, 嗓子又压低一点, 说:“那之后, 原本说三天能回来的人, 到第五天都没回来。他娘是彻底坐不住了啊,跟着梦里的动静,找到了桃花潭。然后要死要活,说自家儿子就在那边,一定要让人去捞……这一捞,倒是真找到了人。结果呢,又被一帮地痞给讹上了!”   白争流一怔:“地痞?”   他脑海里浮现出几个一样被报了失踪,只是并未在桃花潭旁边出现,又因平日作恶太多,用县官的话来说,“被人堵在哪条路上打死了都不奇怪”的名字,心中一动。   小二果然说:“那伙儿人,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是臭名昭著。”说了几样百姓被欺压的事儿,“每回被抓进去几天,再出来,却还是那副德性——总归,捞尸这种事儿,没什么人愿意干。唯有那伙儿人,正在赌场输了钱,于是提出来,若是吴家能凑出二十两银子,他们就下水。”   白争流皱眉,“二十两……”   “这可不是缺了大德吗?二十两,够她一个老太太过十几二十年了!说句难听的,这是要人的棺材本儿啊。吴家的二媳妇儿当即就不乐意了,说这笔钱,应该给她儿子找好先生,上好学堂。嘿,我看吴家二儿子虽然不出声,但他也是这意思,只是让自己媳妇儿顶上。”   白争流没接话。   小二继续激情评价:“不过要说啊,这二儿子一家的打算,也不算多大的错处。要是一两二两,他们不愿意出,城里的人怕是要戳他们脊梁骨,但二十两,实在过分了。   “他们这么僵着,慢慢的,反倒是那帮地痞更急,赌场还在找他们要债呢!又过了五六日,他们终究是扛不住,自己降价了。但也就是这五六日,吴家老太太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人也没之前那么清醒。   “往后,就是吴家和地痞各退一步,出了五两银子,把人捞起来,好好埋了。那之后,还有人看到几个地痞去买酒肉。只是没等他们在做什么,人也没了。”   白争流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小二神神秘秘,说:“城里都说,吴家老大既然能给他娘托梦,多半也能给几个地痞引魂。他们啊,没准儿就是一并躺进潭里了,到这会儿还没浮上来呢。”   白争流说:“官府不这么看吧?”   小二:“咳。官府的老爷,自然也是有他们的考量的。”   白争流抬了抬下巴。小二会意,眼睛都笑眯了,拿着钱离开。   那以后,白争流在原处思索:照小二的意思,这还是一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要是以前,白争流也不信这种说法。但经历了昨天的事,他也无法肯定了。   他怔然片刻,脑子里又劈开一道灵光。   不。别说还没证明地痞们是栽进潭中了,就算他们真去了,这桩恩怨不应该就此了解吗?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后面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还有更多人受害。   白争流沉心思索。这时候,小二陆续上了吃食来。   白争流也就动了筷子,慢慢吃着。   大约是看他不急着走,没有一会儿,小二又来了。他笑嘻嘻地说,自己给客人送一壶酒。除了酒外,还拿了个话本子给白争流看。   话本子是旧的,显然已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不过纸价原本就贵,小二又不识字。他能备这东西,算得上是“机灵”的又一个作证。至于酒,也不过是寻常勾兑米酒,不值几个钱,主要就是心意。   白争流没拒绝。他道了句谢,顺手拿起话本。   小二笑眯眯地走了。之后整整一早上,都在时不时摸一摸袖子里的赏钱。   至于白争流。话本翻开没两页,他就意识到:哦,是顾邈。   这个话本,是把顾邈的事情,改名换姓写出来。   ……   ……   谁是顾邈?   拿这话去问寻常百姓,他们或许会露出茫然目光。但是,拿去问江湖人,十个里面有十个,都能顺畅地说出来:“天山派的小弟子,去年年中,挫败了魔教阴谋的那个!”   而若是来问白争流呢?   他的回答,会是:“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一顿,“也是我从前思慕过的人。”   他对此十分坦荡。思慕“过”,就只是思慕“过”。现在,外人不知道,白争流却亲身参加了顾邈与他梅师兄的婚礼。在看着那两人拜天地、拜高堂的时候,他彻底放下心中所思,将其转为对顾邈与梅映寒的祝福。   说起来,他和傅铭的相遇,也缘于顾邈。   那是一段儿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当时白争流察觉魔教跟脚,一路追查,路上却被魔教困住。是顾邈和梅映寒救了他,又在听说白争流找寻的一些线索之后,认为此事重大,必须重视。   于是梅映寒赶回天山,将此事报予宗门。顾邈则留在中原,与白争流继续找寻魔教的痕迹。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两人认识了傅铭。   “江湖王爷”的大名,白争流之前也有听说。而他当时拿的还不是二十八将,而是家中传承的断水刀。“断水刀客”之名,加上顾邈的“师承天山”,让傅铭迅速被他们这个组合吸引,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其中。   白争流和顾邈起初都不愿意。傅铭武功不行,虽然有护卫,但上哪儿都带着护卫,动静未免太大,还要怎么隐秘探查?   可傅铭另辟蹊径。他提出,江湖有什么好图谋的?自己一个王爷,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不比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号能引魔教心动?   白争流、顾邈:“……”   他们一面觉得傅铭疯了,一面又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再之后,两个人看着傅铭郑重的样子,再默默觉得,如果自己二人不答应,谁知道傅铭会做出什么。   那就答应吧。他们重新拟定了计划,把傅铭加入布局之中。那段时间,为了确保傅铭的安全,白争流与顾邈近乎天天轮班在他身侧。   白争流满心都是武林大事,傅铭则要轻松很多。   他观察着白争流,也观察着顾邈。然后,傅铭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某一天,轮到白争流守着他的时候,九王爷对身侧的刀客说:“你也喜欢顾邈?”   这一句话,让原本泰山崩而不变色的白争流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傅铭。   傅铭笑眯眯说:“巧了。这些日子,我看顾少侠,也有几分心动。”一顿,面色骤然严肃,问白争流,他想要用什么,来换从顾邈身边离开。   对九王爷来说,天下都是自家的。他喜爱的东西,自然全部都要到手。至于这会儿和白争流提出的“交换”,在傅铭来看,已经意味着自己认可了白争流。否则的话,他哪里会客客气气地拿这话问他?恐怕是要直接把人赶走。   白争流无语,没有理会他。   他当时还不知道顾邈已经与梅映寒之间的暧昧,只是觉得傅铭无聊。再有,顾邈一个活人,他要与谁交往,傅铭管得着吗?   可他这样的态度,被傅铭理解成“拒绝”——话是没错,不过,拒绝了九王爷的人,算是被九王爷记下来,只等以后“解决”。   白争流没去考虑傅铭究竟抱有什么心思。他简单觉得,一定不能让魔教阴谋得逞。希望梅映寒快快叫来帮手,早日将魔教剿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攻:梅映寒 第342章 古代武侠(6)   一边继续追查, 一边沉心等待的同时,白争流察觉到,顾邈与傅铭的关系明显越来越亲近了。   他必须承认, 在“讨好人”这方面,傅铭明显比他更有巧思。   他会提前打探城中灯会的时候, 带着顾邈去放灯看戏。也会让手下捉来猫儿,逗得顾邈满面盈笑, 惊喜不已。   白争流却不会这些。   他是师父捡去的孤儿,从小跟随师父习武。后来师父去世,就留他一人孑然独行。   诚然, 在师父的教导指引下,他从小便与各种人打交道, 性子并不孤僻。但也仅仅是“不孤僻”的程度, 要说像顾邈、傅铭那样大笑大闹, 还是有些做不到。   情况很快成了顾邈和傅铭出入都在一起。白争流又成了独自一人, 而他看着顾邈与傅铭, 偶尔会想:是了,他们的确是更合适彼此的人。   一样出身于富贵家庭,受尽家中长辈宠爱。又走了一条与所有家人截然不同的道路,于是又惹来家人怜惜。   白争流念着这些, 心有释然。他的思绪转向其他方面, 比如魔教总部究竟在哪里,当下虽然没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也至少要阻止他们继续伤人。   他做着这些, 放在顾邈和傅铭身上的心思就少了。期间, 顾邈与傅铭之间的关系明显升温。白争流几次看到两人亲热打闹, 偶尔会觉得, 也许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只是顾及傅铭九王爷的身份,不好朝外宣扬。   傅铭似乎也这么觉得。   他再看白争流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不过,哪怕“同情”,也不妨碍他在情敌面前炫耀,说顾邈已经答应了,等到一切结束,就带他去自己师门、拜见自己师尊。   白争流笑笑,说一声“恭喜”。   他这样的态度,仿佛让傅铭觉得很无趣。九王爷“啧”了声,转而问他,有没有梅映寒的消息。   答案是“有”。事实上,那以后不过两天,梅映寒就带着集结好的江湖人马回来了。   而在见到梅师兄的瞬间,顾邈脸上绽放出了强烈的喜意。他直接朝梅映寒冲去,当着白争流、傅铭的面儿,把自己挂在了梅映寒身上。   白争流眼皮动了动,转过头,去看傅铭。   他看傅铭脸色发黑。当天稍晚的时候,甚至听到了那两人的争执声——   傅铭说,顾邈如何能在面对梅映寒时那样不庄重。   顾邈说,如何就不庄重了?自己与他,不也是这么相处。   自己与他……不也是……   这句话,激得傅铭几乎被气晕过去。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顾邈而言只是一个“朋友”。最多,是比白争流亲近一些。   他也拿这话去问顾邈。   顾邈老老实实,回答他:“白大哥啊,他总是很忙,我也不好打扰他。”   “……”得了,连“比白争流亲近一些”,也是傅铭的自以为是。   白争流听到这里,就离开了。   他承认,那个时候,自己的脚步是轻快了一点,甚至开始想,他是不是也有机会。   答案是“没有”。   正邪之争正式被拉到明面上,正道武林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击败了杀人无数,以童男童女之心修炼的老魔。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傅铭在一开始就重伤,然后是白争流、梅映寒……顾邈一直被护着,是以坚持到了最后。也是由他,一剑刺入老魔丹田。   老魔由此殒身,顾邈则因为这一剑名声大噪。   不过,那个时候没人有心思想这些。他们急着疗伤,急着救人。等到一切重新迈入正轨,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险些生死相别的顾邈与梅映寒在这几个月中定情,并且朝关系亲密的友人们发了邀请,要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傅铭原本被带回京城,被皇帝勒令接下来三年都不许离开。听到这个消息,却不顾一切地上了路。   白争流的情况要简单一点。他原本就在天山客居,也在这几个月里修正了自己的看法,知道梅映寒与顾邈是竹马竹马,感情深厚,非一般人能比。   只是仍然会有惋惜。   原来顾邈喜爱的不是傅铭那样能给他热闹生活的人,而是性格同样沉静的梅映寒。   所以……他只是输在与顾邈相遇的时间而已。   怀揣着这样的遗憾,白争流又见到傅铭。   傅铭的反应比他大了很多。尤其是在婚礼当日,他喝多了酒,又哭又笑。白争流看不过眼,一把把人提走,不让他有机会大闹顾邈的婚礼。   结果这一提,就提出事儿了。   傅铭转而要白争流与自己一同喝酒。他也并非全然骄横傲慢,自然知道,顾邈与梅映寒的感情,绝非自己能插入其中。对梅映寒,他使不出当日对白争流的“威胁”。只好转头找上过去的情敌,与对方一起喝酒消愁。   白争流无奈地答应下来。一方面,是觉得傅铭吵闹。另一方面,人人都说,醉一场,醒来就都忘了。白争流觉得,自己也需要这么一场大醉。   前提是,他不知道自己会和傅铭在一张床上醒来。   对那天的事情,白争流的记忆总是很模糊。他能想起来,看到自己当天早晨的样子,傅铭比他还要错愕。他几乎想要逃出天山,可在听到白争流牵动伤处的闷哼时,还是咬咬牙,回过头来。   两人就此开始纠葛。   傅铭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对白争流有愧,总想着等白争流养好伤,自己再走。   等白争流养好伤,天山掌门又给了傅铭一样东西,要他带回京城。   闻说是与皇家有关系的旧物。当时天山仍有要事,作为门派弟子的顾邈、梅映寒不便离去,护送傅铭的任务就被交给白争流。   白争流接下这桩事。途中,他与傅铭接触愈多。   傅铭逐渐觉得,这个被自己视作情敌的刀客,对自己好像有着不输于顾邈的吸引力。   他心动了。心动之余,还要和白争流确认,他是否仍然挂念顾邈。   开始自顾自吃醋。   白争流无言相对。但他还是必须坦诚,从前自己觉得傅铭追求人的手段天下无双,而那会儿,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一样会有动容。   好在白争流见识过傅铭是怎么对顾邈的。他知道,自己不算特殊。   就这样,两人一路到了京城。   虽然白争流无意探究,但那样旧物在皇宫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大约是与当年的二十八将有关,加上某些京城里永远不会少的阴谋……总归,那时候,傅铭又一次喝多了。他对白争流说,皇家又能有多少亲情呢?……皇帝哥哥这会儿宠他,但如果他展露出什么野心,皇帝哥哥也会第一个要他死。   他觉得寂寞。   这是傅铭在顾邈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的一面。哪怕等到第二日起来,傅铭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白争流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傅铭不知道变化从何而起,却很欢喜于此。他抓住机会,终于与白争流确认了关系。   两人定情的时候,白争流不其想:对他来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否也是让皇帝放下防备的一部分?   念头短暂飘过。之后,被白争流压了下去。   既然在一起了,还是要信任自己的情郎。   过往种种在白争流脑海中浮现。不知不觉,他把话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也意识到,这个话本实则是从顾邈一剑赐死魔尊开始,到他近来又在西北破获一起外族与守将勾结的阴谋结束。   顾邈的生活,好像总是那么惊险刺激,多姿多彩。   他微哂。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再叫来小二,将话本交给他,再从茶楼离开,转而去昨天找到的客栈。   他到的时候,傅铭已经在了。见了他,便问:“争流,怎么这么晚才来?”又悄然往客栈里看看,问他,“可有你说的前辈的身影?”   白争流先回答前半句:“在一个茶楼里耽搁了会儿。”再顺着傅铭的目光,一样往客栈看了看。之后,视线落在一张桌上。   他抬步往前走去,傅铭跟在他身后,又说:“捕快还没回来。不过我和这儿的官说了,一旦有消息,就直接送到客栈。”   白争流应了一声,同时,在那张自己先前看到的桌前停下脚步。   他拱手问:“可是昨日的前辈?”   都是习武之人,他能感受到身前人身上高深的内力。再看对方年轻的面孔,白争流暗暗吃惊,心想,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   可惜的是,对方否认了:“不是。”   白争流哑然。他正要再往旁侧看,却听对方继续说:“澜哥说,让我和你比试一番。”   傅铭眼前一亮:这么说来,那个“澜哥”就是救了争流的人了?   白争流同样懂了。他看身前青年的目光微微变化,从原本的探究转为郑重,拱手道:“还不知阁下——”   青年回答:“越无虞。”一顿,“无门无派,只是与澜哥一起行走四方罢了。”   白争流懂了。听起来,对方的来历与自己相似。   他点点头,与越无虞一起去往后院。   经过柜台时,后方的男人抬头,朝越无虞微微笑了一下。   越无虞同样是笑。想到过往,又有点感怀——从前见到岁星、玉眠雪的时候,还是他们帮自己练招。到现在,自己竟然也可以指点别人了。   这短暂互动虽然就发生在白争流与傅铭眼前,但两人无一见到。   转眼,三人在院中停下。白争流问越无虞:“不知前辈用何兵器?”   越无虞回答:“你近了我身,自然会知道我用什么兵器。”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跃跃欲试.jpg   观老板:(笑眯眯) 第343章 古代武侠(7)   这句话的潜台词, 似乎是“你连我的身都近不了,如何谈得上兵器”。   白争流听过,看越无虞的神色更郑重些。他试图从对方身上分辨出什么——一个人, 平日习惯用刀,用剑, 或者用鞭子、用暗器,其实都是可以从身形中窥见一二的。可惜的是,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罢了。白争流压下心思,道一声“请赐教”。   眼看对方微笑颔首,他不再犹豫, 提刀往前!   刀是极快的刀。   以二十八把不同兵器熔成的“二十八将”,对傅铭而言过于厚重, 他提起都觉得困难。但落在白争流手中, 却似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飞一样朝越无虞劈去。   第一刀时留了余力。   毕竟是初次见面, 白争流摸不准对方的底, 又见不到越无虞身上有任何护具。虽然眼看对方神色轻松,他便知道两人的武功恐怕相差极大。但是,他还是没有贸然用上全力。   这是试探,同样是谨慎。   只是一刀下去, 白争流知道, 自己错了。   没见越无虞如何动弹。他只是稍稍一个侧身,就避开了二十八将的刀锋。   好快的身法!白争流在心中暗叹一声,真正摆正态度。   光凭借越无虞刚刚那一手, 他就知道, 对方是否能赢过自己暂且不提, 却至少不会被自己伤到。   意识到这点后, 白争流不再有所保留。他劈、砍、挑、刺,身形迅捷如风。可偏偏不论白争流如何进攻,他身前的青年面上都未露出多少紧张。他始终是轻松的,直到白争流力有不逮,挥刀的动作稍有凝顿——   越无虞终于动了。   他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朝自己而来的刀锋。   白争流虎口一震。原以为自己会被反打过来的力道伤到,但二十八将却并非直直顿住,而是宛若落在一片棉花中。力道被轻巧地卸了个一二干净,旁侧同时传来拍手声。   他身前,越无虞站直身体,朝旁侧转头叫道:“澜哥。”   白争流定一定神,将二十八将送入刀鞘,同样转头看去。   他见到了一个样貌华美矜贵,与周遭客栈景象格格不入的男人。对方却似对这环境适应很好,对上自己的视线,还微微笑一下,拍手的动作继续,一共拍了三下。   他说:“不错。”   这道嗓音出来,白争流瞳仁一颤。   是昨日那个前辈!   前辈竟然……这样年轻吗?   之前见到越无虞样貌的时候,白争流已经恍惚了一刻。但现在,恍惚更甚。   而观澜话锋一转,问他:“白少侠这一路行走,可有遇见敌手?”   旁边的傅铭已经看出端倪,朝白争流走来,低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人?”   白争流快速应了一声“是”,随后认真想了片刻,说:“是有。不知前辈可有听闻去年的正邪之战。”   他不愚笨。结合越无虞之前与自己的比试,白争流很容易想到,自己不单单是遇到了武林高人,对方还打算对自己指点一二。   这是寻常人做梦也求不来的好机会,白争流的心情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也仍有激动。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眼看对方含笑说一句“略有耳闻”,白争流惭愧道:“那血魔老祖,便将我重伤。”   观澜其实不知道白争流说的是谁。但听了“老祖”两个字,结合自己在三十三重天上的见闻,观澜可以想到,白争流面对的,恐怕是这个小世界里武功数一数二的人。   而他与对方交手、重伤……一年之后,又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这说明两件事。其一,除了武学之外,这个世界的医学也有发展。其二,白争流的武艺,算是小世界里第二梯队。   他评价:“的确英雄年少。”   白争流……更惭愧了。也不怪他,单看观澜和越无虞的容貌,谁能想到这一龙一狼活过多少岁数?在他看来,人家的年纪没比自己大多少,却能从昨天那样危急的关头救人,今天又能把自己吊打,这才是真正“英雄年少”。   观澜看出他的心情,不过没有纠正。   他简单说:“你可知道,无虞是怎么避开你的?”   白争流回答:“身法——”一顿,意识到,答案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男人微微一笑,说:“便是有身法,要在那方寸之地施展,也没那么容易。”   白争流心道:没错。越前辈的模样,更像是……我挥刀之前,就知道我要劈向何方。   这种能力,白争流其实也有。   还是那句话。好好观察对手的身形,能看出许多线索。   可越无虞又哪里比他更强了呢?反应速度、与人交战的经验……白争流脑海里过了一圈答案,拱手道:“请前辈赐教。”   观澜问他:“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白争流一怔。   院落内安安静静,倒是有前堂客人的声音传过来。不过,白争流直觉,观澜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他看着观澜,看着越无虞,脑海中过着方才的一幕幕。半晌,恍然回答:“风。”   自己动作时,会有风声。   那声音极为细微,偏偏被越无虞捕捉,提前推测出自己的行动。   这可真是……说来简单,但实际要练,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他心有感怀。这时候,观澜已经再微笑一下,说:“说了这么久,该吃午饭了。进去再讲吧。”   一边说话,一边转身。   大堂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所以观澜直接上路,把白争流、傅铭带到提前备好的雅间。   四人坐下,白争流脑海里依然琢磨着“风”字。一直到一杯茶摆在自己面前,白争流的眼神才晃动一下,低头去看。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否则的话,怎么会一边想着“风”,一边觉得这杯茶周围的“风”,与其他地方不同?   ……   ……   作为修士,在引气入体之前,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增加对天地的感悟。   这些东西,观澜曾经以书本的形式,往阮棠梦里送过。现在,又以另一种方法,递到白争流面前。   且不说白争流是否能从中受益。当下,四人相对,白争流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张了张口,到底把“桃花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疑问咽了下去。   他选择先吃饭。而这个选择,似乎得来了前辈赞许的目光。   就这么再过了一炷香工夫,一桌人吃饱喝足。   白争流要开口了,又看越无虞凑到观澜耳边说了句什么。观澜朝他笑笑,越无虞便起身收走桌上残羹。   傅铭看着,想说“何必高人亲自动手,我吩咐手下即可”。不过,想到自己带来的护卫们根本没被允许进门,到底咽下话音。   白争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看越无虞把桌面迅速清理干净,再摆上新的茶水。   新茶带着浓郁的甜味,里面似乎还泡了什么果子。哪怕白争流与观澜二人尚不熟悉,他也能看出来,在端起杯子的时候,观澜的心情非常好。而看他愉快,旁边的越无虞也勾起唇角。   两人的肩膀、手臂若有若无的触碰。有一瞬间,两只手甚至交叠在了一起——   又分开了。   观澜看向白争流,正要开口。   告诉他,潭水深处怨气作祟。想要将其清除,主要有两个办法。   要么,直接用上灵气秘法,与怨魂相斗。要么,曲折一点,找出天材地宝,在桃花潭旁摆出净化法阵。   前面一样,白争流现在还做不到。后面一样,同样不是一夕之功。   ——至于“观澜直接出手,把一切危险掐断在萌芽时刻”的选项,嗯,观澜没考虑过。   这种还没怎么发展的小世界虽然算不上广阔,但要他把所有危险都覆盖完,也是很耗费精力的。   而他要是真那么做了,后果无疑是这里的人被养废。在过于妥帖的保护下,失去进境的可能。   观澜不打算这么做。既然小世界本身和阮棠那边有相似,那处理方式就也按照阮棠那边来吧。找出一个好苗子,给他教一点东西,再让他去教会更多人。到时候,整个小世界都有了突破,对越无虞的修行也有好处。   偏偏,在真正开口之前,观澜被打断了。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是傅铭的护卫过来,叫道:“王爷!早晨衙门派出去的捕快回来了!”   观澜心想:嗯?捕快?他们是做什么去了?   傅铭说:“他们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护卫说:“正是!卑职看着,那群人还带来一个老者。”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神识铺开。   不到特殊情形,他一般很少会用上太超出本世界水平的力量。不过当下,神识将护卫口中的“老者”勾勒一圈。观澜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有了。   他原本还在思索,有什么办法能让小世界的人接受“只要这么布置阵法,就能驱逐怨魂”。现在,方法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澜哥,澜哥~(晃尾巴)   看到澜哥笑就很想抖耳朵,亲一亲。但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小狼惆怅.jpg   (同一时间,观老板直起腰) 第344章 古代武侠(8)   被捕快们带来的老者是一个采药人。而他腰间挂着的两个小篓中, 分别放着两株植物。   其一,是被怨气浸染的灵幻花。其二,则是桐草。   前者是做各种幻丹的材料, 后者则是炮制元灵丹时必备的东西。   在世界的进化方面,植物要比动物、人类敏感许多。早在人们还对身侧变化一无所觉的时候后, 已经有修真文明特有的灵植,在这个小世界里出现了。   ——倒也不是人族的错处。虽然与修真者相比, 此地武林高手能依靠内力延续的十年、二十年寿命不值一提。但光是这点时间,已经是让植物在生死之间走过十次、二十次。后者的进化,当然更快一重。   在观澜颔首、白争流想要知道答案, 而傅铭出口吩咐的情况下,那老者被捕快们带了上来。   县官们还在接到通知、从衙门赶来的路上。在那之前, 他们先给屋内的四个人汇报。   原来他们今天一早, 就出门打探消息。打探来, 打探去, 心情越来越沉重。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仍有那么多人失踪。   只是有的人家地处偏远,周遭再没什么邻家。于是哪怕人没了,也无人报案。   有的人家家庭关系恶劣。当丈夫的养了外室,还虐待孩子。媳妇儿先一步离家出走, 他们只当是回了娘家。孩子后一步离开, 他们也只当是去投奔母亲。   可去娘家一看,哪里有什么人?倒是娘家哥哥正预备上路去找妹妹,还念叨着前些日子自己打猎时受了点伤, 怕妹妹担心, 于是没和人说。如今人好了, 可不得去看看?   他带着一块熏肉要当礼物。旁边, 妻子念念叨叨,十分不满:“这都多少时候了,你不去看人家,人家也没想着来看你啊。这么上赶着,真不知道……”   捕快们也算是见多了世间冷暖的人。看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叹息。   他们单子上的名字一再增加。这时候,又听到一个消息。   关于那采药人的。说之前村子里有个孩子丢了,大人们集体出动去找。说实在的,没带太大希望。这年头,要是孩子被拐子带走,那可真是一生都没法相见了。   但最后,孩子被采药人带了回来。   只是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大人们问了,才知道这熊孩子是去了他们千叮万嘱不能靠近的桃花潭边。在那儿,有一个好慈和的叔叔,问他要不要与自己一同玩。他开开心心地答应了,抬脚就往潭水里走去。采药人看到的时候,人已经要被淹得只剩下一个头顶!   在雅间里的四位大人面前,采药人嗓子发涩,回答:“那可真不知道狗儿是怎么了。也来不及细想,只有救人一个念头。又没有旁人在,我匆匆拿了个采药时用的绳子,在树上捆了捆,也就下去了。   “进了水,才觉得不对。小老儿虽非熟悉水性之人,却也有过几次下潭的经历。唯有那一次,不像进了水里,却像是进了泥中。狗儿看着是那么远,可走了许久,还是那么远。   “小老儿只当是再不能够得到他了,可就是这会儿,觉得身上挂着的药篓亮起。不瞒几位大人,小老儿那时候,也当自己是年龄上来,头晕眼花,做了个梦。但那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把药篓摘下来,寻到里面发光的草。把它拿到手里之后,嘿,竟然就一点儿都不晕、不花了!   “小老儿赶忙把孩子拽了回来。等上岸了,才有功夫想,那草是小老儿上山的时候无意中摘下来的,就是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桐草,解释这是自己后来再上山找寻的东西。可以看出来,这个草药人对灵草进行了一番精心炮制。草叶干干净净,却是已经晒干了。被他妥帖地收起来,一天天泡茶喝。   至于那棵灵幻草,则是后来,在带狗儿回去的路上见到的。当时狗儿和采药人解释,自己在案边玩的时候吃了一株草,之后就晕晕乎乎起来。采药人一听就意识到,那草恐怕有毒。自己嘛,恐怕也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了。   因这句话,白争流、傅铭,加上一群捕快,看着灵幻草的眼神都带着郑重。   要说“怨鬼索命”,还是太让人受惊了。但要是因为植物带来的集体中毒,似乎就好接受一点。   只是不知道,这草究竟是从哪里出现,自己一行人昨天又是什么时候中招。   抱着这个念头,白争流转向观澜,问:“前辈可知一二?”   观澜眼睛眨动一下,反问他:“你喝了我的茶,可有觉得什么不同?”   白争流一怔。他倒是不觉得观澜在这一刻扯开话题,前辈能问的,一定是重要东西。但是,要说不同……   白争流静心思索片刻,又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杯子。   感受。还是感受。   他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一次,茶水已经有些冷了。但是,细细品味,他依然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淌下,去往丹田,带着无比熨帖的滋味。   白争流瞳仁一震。再看杯面,他不可思议:“这茶叶——”   观澜朝身侧人点点头,吩咐:“无虞。”   越无虞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个茶盒。   打开盒子,更浓郁的草木香气传出。而在傅铭、捕快们还在惊讶的时候,采药人已经惊呼:“啊!这是清心草。”   “清心草”就是他给桐草起的名字。观澜听着,并未纠正。   这里又不是三十三重天,他还要给人当师父。事实上,哪怕在三十三重天,对相同的草木,不同地方的人也常常有不一样的称呼。时常有那种两拨人马说了半天,才知道自己说的是一种东西的事情发生。   “对。”迎上一群人的目光,观澜缓缓开口。   虽然事情的真相是“潭水中的怨气污染了岸边的灵幻花,而被污染的灵幻花将怨气带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在观澜口中,事情成了:“这种花,是从人或动物的尸骨上长出来的。”   傅铭立刻打了个哆嗦。   观澜神色不变,说:“只有一株两株的时候还好。可如果聚集得多了,就容易产生瘴气,让人产生幻觉。”   听着他的话,白争流恍然。如果昨天的经历都是幻觉,但事情就很好说得通了。   捕快问:“那可是把毒花拔干净,事情就解决了?”   “不可!”白争流阻止,“昨日之事,你们都忘了吗?”真这么做了,情况到底是他们去找毒花拔掉,还是毒花把他们一网打尽?   说话的捕快也很快想到这一层,打了个哆嗦,不再开口了。   白争流则转向观澜,问:“前辈,可有什么法子?”   观澜说:“是有。早些年,我在山中见过一个村子。那村子里原先住的,是前朝一股逃兵。只是世代繁衍生息下来,也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因忧心被人发现身份,他们在村外种满了这种毒花。”   所有人屏息静气去听。越无虞的反应要更多一点,想:哦,这是我与澜哥还不认识时,澜哥在其他世界的经历。   观澜:“要是村中人想在外行走,和老人家一样,”朝草药人点了下头,“只要在身上配有清心草就好。而在种了清心草的地方,毒花也会失去作用。”   捕快们眼前一亮,白争流若有所思。   观澜警告:“这不是说你们能带着清心草,去拔掉毒花。在山里,那群人对毒花的种植很有一套。在他们的规划下,毒花并没有像这儿一样,形成大规模瘴气。所以,你们要想脱困,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捕头听着,定定神,说:“请高人赐教。”   观澜吩咐:“取张纸来。”   越无虞去取了。等到纸页在他面前铺开,观澜拿起笔,在上面一挥而就——   他先在纸上画出桃花潭的地形图。又在其中几个方位标记,再吩咐:“在这里种上清心草。   “莫要嫌麻烦。清心草这种东西,山上一定还有。这几个地方,都是我昨日观察桃花潭边的地形地势选就。只要上面有清心草,风就会带着草叶的药气,去吹散灵幻花的毒气。只要一切布置得当,至多三日,此困可解。”   捕头听着,珍而重之地把纸收好。再转向老者,恭恭敬敬地请教,鲜活的清心草应该是什么模样。   这副模样被傅铭看在眼里。傅铭挑挑眉毛,想:不错啊,也算是个为民做事的好捕头了。回头和此地郡守说说,等到桃城的事情了结了,可以提拔一下此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县官们终于匆匆赶来。   而这时候,白争流和傅铭再看观澜和越无虞前面坐的方向,就只见到一个茶盒了。   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白”字。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办法我说了,麻烦的事儿你们自己干吧(懒洋洋) 第345章 古代武侠(9)   白争流等人自然不会想到, 此时此刻,观澜和越无虞已经回到了客栈柜台后。   前面在白争流他们面前露脸,观、越用的是自己原本的样貌。一个华贵俊美, 一个丰神俊朗。到如今,则又一次用灵气盖在自己脸上, 露出一张普通寻常、看过十眼八眼都记不住的面孔。   一炷香工夫后,一行人从楼上下来。   他们先来柜台结账。之后, 才分成几波,各自去做事了。   捕快们加上白争流一起去山上,跟采药人一同找寻新鲜的清心草。县官们则带上傅铭, 同样带上捕快们之前汇报的失踪人员名单,回县衙记录。   各自忙忙碌碌, 不知不觉就有五六日过去。新找来的清心草移植完毕了, 因担心药草们水土不服, 在采药人的建议下, 他们连带的还背来了山上的土。无形之中, 给各个阵眼又增加了几重灵气保障。   按照高人说的,他们等了三天。这三天里,捕快们和白争流也没闲着。连带傅铭的护卫们,全部被分了班, 轮流在桃花潭附近的安全距离外转悠。遇到往这边儿走的, 一律请回去。要是不听劝,也可以考虑打回去。   救人性命的时候,用不着计较太多。   等到三天过去, 白争流在桃花潭上用轻功走了一圈, 确定真的不存在瘴气幻觉了, 这才叫上被征召来的好手们下水。   一具具尸骨被从潭水里捞出来, 闻风赶来的人们看着潭水中的家人,失声痛哭。   其中还出了另一样事。有家男丁见了自己妹妹的尸体,再看看哭得不能自已的妹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先想:罢了。虽然之前从妹妹邻家那里听到了妹妹的状况,自己怒不可遏。可现在来看,妹夫待妹妹也不是真的无情。如今阴阳两隔,两家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对方再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了。   随后,有捕快朝捕头嘀咕:不太对啊,那具女尸上好像有其他伤?   虽然人已经被水泡得看不出什么了,别说普通百姓,就连见多识广的捕快们都不敢把视线放在尸体上太久。但是,其实一眼就够了。   对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说,女尸上的问题还是太显眼了一点儿。   说话的捕快原本还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错。可紧接着,旁边白争流凉凉说:“没错。其他人都是溺死的,但这个人,是被斧头砍死的。”   这话出来,哭妹妹的男人愣了,哭老婆的男人僵硬片刻,转身就跑!   看到这一幕,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妹妹的男人大叫一声,根本不必捕快们和白争流动手,直接就朝前扑了过去。   他心中太恨,竟是一口咬在妹夫面上。妹夫惨叫一声,脸上鲜血直流。   白争流上前的时候,当兄长的已经直接从杀死自己妹妹的凶手脸上咬下来一块肉。   ……他的确上去得慢了一点。   不过,白争流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两人拉开了,说:“他既然犯了律法,就得让县老爷去审他。你现在动手,就是用私刑,一样要被关进牢中,划得来吗?”   当兄长的喘着粗气,头发根根竖起,看着一滩烂泥似的妹夫。到底啐了一口,答应下来。   但他还是问:“老爷,那我那外甥……”   白争流安静片刻,想到刚刚一并被启上来的小孩尸体,说:“他的确是淹死的。”   瘫在地上的男人立刻喊:“不是我!真不是我!那小子要出门报官抓我,我一个没注意,竟真的让他给跑了。”之后,就是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真的等来捕头。还一度逃进山里,后来看风声安稳,才重新回到家中,觉得和死去妻子生出来的孩子多半儿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至于这个意外究竟是被拐子带走,还是和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里一样,被桃花潭里索命的厉鬼溺死,男人就不在乎了。   白争流听着,露出厌恶目光。   接下来的审讯,和他前面说的一样,自然有县老爷负责。   如果是其他时候,男人辩解几句“我是与她有了冲突,她先动手打我,我不过是一时不慎”,可能在牢里关一关就放出来了。可谁让九王爷在桃城,这人又是那个与九王爷关系甚密的刀客亲手抓来的呢?   宽大处理是没有了,等着被问斩吧。   白争流满意了。至于傅铭,客观来说,从头到尾,他都没关注水里捞上来了什么人,具体又是什么情况。   他正在拿着高人留给白争流的茶盒,去给皇帝哥哥写信呢。   依照高人留下来的“白”字,东西自然是给白争流的。不过,依照他和白争流的关系,他要孝敬兄长,白争流不得和他一起孝敬?故而,虽然人还没离开桃城,但已经有半盒晒干炮制过的清心草被定下送去皇宫了。   傅铭这会儿写的,就是给皇帝说明情况的书信。毒花造成的瘴气多么可怕,连白争流前面都中招了。白争流多么心怀百姓,从头到尾跟着捕快们忙前忙后。这清心草多么有用,白争流都说它对养身有好处,哥哥务必尝尝。   写完一看,倒有半张纸在写白争流。   傅铭捧着纸页,看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微微一哂。   他想:我还真是栽在他手上了。又想:顾邈……   傅铭的眼神暗淡一点,拉开旁边的柜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微微出神。   理智一直在告诉他,应该把这东西处理掉,让白争流看到就麻烦了。但他又会想,白争流即便看到又如何呢?这不过是……罢了。   这么踟蹰了几日。眼看信笺送出,桃城的事情解决。郡守又一次差了人来,恭恭敬敬说他恭候九王爷大驾。傅铭觉得,在这小城县衙里住着的确没有太大意思。便告诉白争流,准备一下,他们近日就要出发离开了。   白争流对此是无所谓态度。认识傅铭之前,或说开始追查魔教的事情之前,他行走江湖,也是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地。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是非,便出面帮上一二。闲来无事,在一座小城里停留三五个月也是有的。   而现在,情况虽然有了些许不同,但“傅铭说要去什么地方”,在白争流看来,是一件和“我听说了……可以去看看”差不多的事。   他问清楚出发时间,就提刀去练武了。自从得了前辈点拨,这些日子,白争流每日总有半数时间是在外的。放在别人看来,会觉得刀客劈砍时的威力不如以往。只有白争流知道,这些日子,自己已经隐隐摸到了某个关卡。   他有预感。继续下去,自己一定会得到质的飞跃!   至于练武地点,清心草的种植之地,是白争流的不二选择。   想到过些时候就要离开了,他略觉遗憾。不过,想来天下之大,原先也不止这一个地方能让他练刀。   转眼到了出行前一日。傍晚,白争流回到县衙的时候,傅铭的护卫们正在忙忙碌碌,给九王爷收拾东西。   白争流从他们之间路过。一年前,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还会有些不习惯。到现在,则能做到面不改色。   桌椅都是县衙提供的,可上面的笔架、砚台,连带椅面上的一张小垫,都是傅铭从京城带出来的东西。   白争流进门的时候,护卫正打开书案下面的小柜,从中取出什么。   他莫名觉得里面的东西眼熟,于是稍稍停驻。   傅铭没想到他这会儿会回来,更没想到,他会恰好看到这一幕。   哪怕之前已经说服自己千遍万遍,当下,他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心头满是紧张。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狂喊:他发现了,发现了!   可要是这会儿让护卫离开,只会更加惹眼。   傅铭冷汗都下来了。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争流,他照旧显得平和坦荡。看到被护卫拿起来、和其他书册收在一起的东西,刀客想一想,恍然:“是那个话本。”   可不就是从桃花潭回来,去见前辈的那天早晨,茶楼小二拿来给他解闷儿的东西。   没想到会在傅铭这里看到,可见九王爷是真的与民同乐。   他心态轻松。偏偏在他身后,傅铭瞳仁骤然一缩,从白争流这句不算感叹的话音里捕捉到一个鲜明的意思。   他喉结滚动,问白争流:“你也看过?”   白争流随口说:“对。里面写的是顾邈,只是全然没听到梅兄。”停了片刻,有些好笑,“不知道顾邈、梅兄看到这册子,是何感想。”   他难得说了一句逗趣的话,可惜的是,傅铭没有应答。   他正心神恍惚,想:好你个白争流。   在自己还在偷偷摸摸,为悄然关注顾邈的消息而心绪难宁。找再多借口,也不能掩盖心虚的实质。既然已经和白争流定情,如何还能对旧爱念念不忘?   可白争流竟然不输于自己!在他傅铭不知道的时候,把顾邈的现状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有男人的人了。   一时之间,傅铭心头酸酸胀胀。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谁的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潭副本结束,下一个副本攻就出场啦~ 第346章 古代武侠(10)   白争流回头的时候, 发觉傅铭情绪不对。   面色一会儿变一下,片刻心酸,片刻恼怒。   他疑惑, 问:“你怎么了?”   傅铭深吸一口气,抬眼与白争流对视。   他语气有点硬, 回答:“你不知道吗?”   白争流:“……”我知道个什么?   白大侠莫名其妙。思来想去,也只能当做桃城这些事同样冲击了傅铭。隐藏在瘴气害人中的杀人案, 还有本身就被瘴气带走的那些生命。如果他们早点赶来,应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白争流用自己的逻辑“理清”整件事,再看傅铭, 眼里的困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叹息。   他往前, 拍拍傅铭肩膀, 说:“这种事, 看多了, 就习惯了。”   傅铭被他这一句话憋住。什么意思?他以后还会“再接再厉”?   他看白争流。想发火, 却从白争流脸上看出几丝平静,几丝怅然。   不知为何,这一刻,傅铭的情绪忽而跟着冷静下来。   他想:这还真是……我和白争流, 不就是因顾邈而相识相交的吗?我放心不下顾邈, 他同样不能对顾邈与梅映寒成婚的事情释怀,想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心头还是憋闷。这时候,又听到白争流来了一句:“慢慢来吧。”   傅铭:“……”不行, 更憋屈了!   白争流:“……”唉, 傅铭还是被护卫们守得太仔细。这种人世沧桑, 可不就是见多了, 就“麻木”了?   他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而傅铭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没再说什么。   从桃城出发,按照惯例,一行人还是扮作商队。   这么一来,傅铭那些规模庞大的行李,也就成了“货品”。   会这么做,一来,是九王爷有意融入江湖。要是去哪里都打出名号,那和御史巡查有什么两样?   二来,也是为了自保。虽然谁都知道,伤了九王爷,光是皇帝那关,就绝对过不去。当初的血魔老祖也就是死了,要是没死,没准儿还得尝尝京城中酷吏的手段。但是,也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觉得自己绑了九王爷,就近找个地方索要赎金。等到钱拿到了,立刻逍遥走人,是件不错的差事。   这种事出过一两次后,傅铭给自己定下规矩。除非到了官府声音足够大的地方,否则,自己绝不随意透露身份。   他沉浸在扮演行商的乐趣里。多了白争流后,白争流也有一个新身份,即为行商从江湖上高薪聘来、一边保护自己,一边对护卫们略作指点之人。   这也不是信口开河。每天安顿下来,护卫们开始为一行人准备晚饭的时候,白争流都会抽空,和他们中还空闲的人比划一下武艺。   一开始,护卫是一对一。到后面,他们发现白争流好像根本没用全力。   而后就成了二对一、三对一。这下子,白争流终于必须郑重对待了。护卫们也哞足了劲儿,想要早日重回与白大侠独自打斗的局面。可他们努力,白大侠却似比他们更努鱼a希|櫝伽力。从桃城出来,没几天,护卫们不敌的时间就比平时缩短许多。   眼看自己带着的人全部倒在地上,傅铭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护卫们脸上便有火辣辣的难受。虽然九王爷也并非有意,更不会为此责罚他们什么,可是……真的丢人哇!   好在护卫们和白争流相处日久,知道白争流品性。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又去“请赐教”了。   白争流稍稍和他们讲解几句护卫们不足的地方。这时候,另一边负责搭锅煮饭的人也凑过来。   火已经架好,香味也飘了出来,不再需要那么多人看着。   炊烟袅袅升起。一时之间,竟是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滋味。   而后——   白争流话音不停,视线却缓缓转向林子。   留意到他的动作,护卫们登时紧张起来。他们纷纷肃容,一样朝着白争流看向的方向看去。   有问题?   有距离林子近的护卫,这会儿已经开始朝着头领使眼色:要不要去看看?   头领转向白争流。白争流轻轻摇了摇头,竟是直接说:“那边的兄弟,可否出来见见?”   林中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护卫们把傅铭团团围起。傅铭面色冷淡,看着白争流望向的方向。   他心头已经斥了十句八句“大胆”,觉得哪方小贼竟敢撞到九王爷面前。这时候,有人出来了。   却不是护卫们、傅铭以为的劫匪,而是一伙儿村民。   白争流倒是对此早有准备。他也说不好,是自己这段时日真的有所进步,还是村民们在林子里弄出来的动静太大。总之,在人出来之前,他就对发出声音存在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去看,果然得到印证。   见了“商队”,为首的村民说:“你们可是要在这里过夜?”   傅铭皱皱眉毛,说:“不行吗?”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个正经地方落脚是不可能了,不过九王爷车架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内有乾坤。就拿他坐的马车来说,外表看起来不显眼,里面可是地道的王爷品级的东西。锦绣绫罗,一应俱全。哪怕在荒郊野岭,睡起来依然舒舒服服。   护卫们的条件要差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坏去处。   他表现得防备,村民们皱皱眉毛。   白争流发誓,自己一定听到一句“不识好人心”的嘀咕。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说:“怎么这样态度?”   再往后,村民们之间就热闹起来了。赶在他们动静越来越大,让傅铭和护卫与他们起冲突之前,白争流往前,拱拱手,说:“在此地过夜,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他态度客气。见状,村民们的神色也逐渐缓和。   为首的男人说:“你们不是本地人,恐怕有所不知。这座山,名叫祁凉山。这山上,有一座祁凉寨。寨中山匪凶恶,对过往行商,那是从不放过。一旦遇到他们,凭借你们这些人……”欲言又止。   白争流听着,心想,也不怪旁人这样想。   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实力的,对护卫们的水平也有信心。也就是对上他,护卫们必须三个对一个、四个对一个。可要是对上普通山匪毛贼,情况得要反过来。   这话没必要放在这儿说。他露出惊讶神色,说:“怎会?官府难道不管吗?”   男人叹一声:“官府……”没有细说了,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白争流往旁侧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傅铭变得难看的脸色上。   那村民还不知道,自己的话,相当于狠狠打了九王爷的脸。   官府不管,意思不就是此地官员有问题吗?   白争流觉得,傅铭应该已经要考虑如何处置此地父母官了。而那位一心邀请傅铭去做客的郡守,要是知道这儿的事,恐怕得悔青肠子。   要不是他一再给傅铭送信,傅铭怎么会经过这里,又遇到这样一帮村民?   白争流暗叹一声,了然,说:“这位兄长,倘若此地真的如此凶险,我们家掌柜倒是不能在外住了。可否让我们在村中歇息一晚?您且放心,我们自会付钱。”   听了他的话,村民们的反应不一。   有的看着傅铭、白争流等人,明显露出跃跃欲试神色。有的则踟蹰,还低声给那领头的村民说:“六哥,可不敢让他们进村啊!要是咱们本身不招眼,偏偏因为收留了他们,被那山大王盯上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担心得十分真实。白争流听着,侧过头,对傅铭抬了抬下巴。   傅铭还沉浸在对本地官员的怒意中,没有发现。   还是旁边的护卫。因白争流加入之后的诸多“指导”,他们名义上没什么关系,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半个师徒。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护卫赶忙上前。却不是掏钱,而是有意无意,露出所有人腰侧的宝刀。   这个动作一举两得。   如果直接拿出银钱,谁知道村民们是否会生出其他心思。可是给他们看刀,一来,展示了武力,让他们不敢轻易做什么。二来,也是在告诉村民们:我们可是能给所有人佩刀的队伍,实力不容小看!怎么,你们还担心我们不给钱吗?   村民们明显心动了,原本持有后一种观点的人也有了变化。   他们开始觉得,以自己村子的力量,加上这帮“行商”的力量,哪怕山匪真的来了,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再说了,等拿到他们给的银钱,自家的娃子,也许也能被送去镇上的学堂读书……   就这样,白争流一行人跟着村民们,往他们的村落去。   路上,他还向领头的村民打听了更多关于那伙山匪的细节。   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至今已经做过多少伤人的事情。   为了不让白争流一行人觉得亏损,领头村民徐老六极力渲染了祁凉寨的可怕。   白争流觉得,他应该是进行了一些夸张。不过总结下来,还是有一些肯定的信息。   比如,其实山寨出现也没有太久。只是短时间内,已经抢夺了数个商队的东西,就连很多村庄也受到牵连。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辛辛苦苦出来巡逻?——凶险啊,非常凶险!所以,白争流他们选择去村子里住,一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言语之间,腰杆越来越直,半点不流露出之前的犹豫。   不知不觉之间,村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发现自己挚爱的食物……上了大家都懂的热搜……然后心情难以描述的江江……   嘤嘤嘤TAT 第347章 古代武侠(11)   在祁凉寨的威胁之下, 徐家村的青壮年男丁分成两个队伍,轮流负责巡逻查探、留守防备。   此刻看徐老六等人带着“行商”队伍回来,留守队伍的队长先迎了上来。   他和徐老六嘀咕了几句, 又看向傅铭等人,眼神警惕。   护卫队将傅铭、白争流围绕其中, 眼神一样带有防备的意思。   看起来……就像他们也不是一心进入村落,而是像六哥说的, 只是听闻了山匪的事情,权衡之下认为来村子里会更加安全。   留守队伍的队长最终点了头。不过,他也提出另一个要求。   徐老六听着, 连连称“是”。再转身过来,他给白争流转达:时间已经太晚啦, 要是真招待你们进村子, 可能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正好, 这段时间村口的几家屋子被腾了出来, 保护那几家妇孺的时候, 也供留守的队伍歇息。要不然,你们今晚就住在那里?   白争流看一眼傅铭。傅铭望着夜幕之下的村庄,其实并不觉得睡这里会比睡马车上更好。别的不说,光护卫们打扫, 就要耗费很多时候。不过……算了。   傅铭说:“你来定。”   白争流便转身看向徐老六, 说:“劳烦安排了。”   徐老六点头,还问白争流,之前看他们在生火做饭, 可惜被自己一行人打扰。如今回来了, 他们是继续自己做吃的, 还是由村子给他们提供?   白争流客客气气, 回答:“我们自己来便是了。”   徐老六答应了,转头去招呼村民们给白争流等人开路。   村民们动作还算快,不一会儿,就按照徐老六说的,把外间的几个屋子腾出来。   傅铭进到小院里,却没有立刻到屋中。护卫们搬出桌椅,又倒出热茶,让傅铭坐下,又把茶水、点心摆在他手边。   之后,开始张罗着打扫屋子、重新布置。   傅铭则招呼白争流:“争流,来坐。”   白争流正在朝村子里看。听到傅铭这句话,他先“嗯”了一声,随后轻声说:“你还要去城中落脚吗?”   傅铭听着,撇撇嘴,“总要去郡守府搬了人马来——哎?”他反应过来了,白争流的话,其实是问自己,要不要就地把事情解决了。   傅铭沉思。他时时在外,自然也有一些“行侠仗义”的心思在。要是真能就地解除隐患,直接把山匪押走,自然是好事一桩。   问题是——   “万一人不来呢。”傅铭说。   白争流想了想,回答:“看看状况吧。”   两人说话间,面前的桌子上又多了几样东西。   是之前准备的晚饭。前面扑灭了火,东西却没丢。被护卫们带了过来,加工一下,又成了一顿佳肴。   ……   ……   又一个时辰之后。   白日赶了许久路,晚上也再没什么需要九王爷出面的交际应酬。虽然还没到以往傅铭歇息的时候,但在这再无旁事可做的村庄中,傅铭还是早早上了炕、闭上眼睛。   临睡前,还叫了白争流一声:“争流,别擦刀了……呼。”打了个呵欠。   他一副困倦的模样。虽然知道此地危险,可他身侧有皇帝派出的最精锐的卫队,又有放眼整个天下都难寻敌手的白争流——在桃城遇到的两个前辈不算,没听争流说吗,那是“高人”——九王爷还真不担心自己会被山匪袭击,自然能有好眠。   甚至于,对“被袭击”这件事,他隐隐有所期待。   这是他傅家的江山。百姓们赚的每一分钱,都该掰出一部分,成为国库中的税收。那些山匪凭什么、怎么能干扰这一切?   还是早早把人抓住、处理掉,解除这一方祸患。   抱着这样的鱼西湍堆念头,傅铭沉入梦境。在他身前,白争流抱着二十八将,想一想,到底没选择“警惕为上,就坐在屋中”。   总觉得这么一来,傅铭要是半夜醒了,会把他吓到。   好在作为习武之人,白争流对危机的预感原本就远超他人。就算真的闭眼去睡,也不会在有东西来时毫无所觉。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争流照旧是把二十八将摆在身侧,闭上眼睛。   夜晚的村庄是真正静谧。他们住的地方距离村子中心又远,只偶尔会有几声鸡鸣狗叫传来。更多的,是周侧的虫声。   不知不觉,白争流同样睡着了。   他是少梦的人,往往睁眼闭眼就是天亮。   今晚却有不同。   不知是睡了几个时辰。总归,白争流在黑暗里蓦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仍然是黑洞洞的。   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同样寂静。除了傅铭的呼吸声外,什么都察觉不到。   但是,白争流却有一种直觉。   有东西进来了。没有来到炕边,而是在旁侧的桌椅柜子边徘徊。   刀客佯装仍然睡熟,咕哝着翻了个身,让自己面朝直觉指向的方向。   大约是看得久了,他适应一些。加上一点朦朦胧胧、在“有”与“没有”之间徘徊的月光,他竟然真的看到了——   那是一团黑色的影子。   蹲在柜子旁边。大约还是太暗了,以至于刀客无法分辨,“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白争流的手悄然搭在二十八将上。在黑影不曾留意时,他蓦地坐起,同时长刀出鞘!   他左手持刀,右手手腕一震,刀鞘从他掌心飞出,朝黑影所在的方向砸去。   黑影察觉了背后的风声,蓦地转头看来。白争流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却听到一声痛吟。   紧接着,刀鞘落地的动静惊醒了外面的护卫,立刻有人在门边问:“掌柜的,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速速躲开——”   护卫瞳仁蓦地缩小,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朝自己扑来。   危难关头,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子,猛地将人朝后一拽!   这护卫惊魂未定,紧接着听到“轰”的一声炸响。一个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屋中冲出,朝村外逃去!   白争流紧跟其后,只留下一句“好生照顾傅铭”。   护卫们愣愣地看着这两人的身影。再回头,对上从床上坐起,睡眼朦胧的九王爷的目光。   傅铭对前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的第一反应,是:屋门怎么打开了?——不对,不是“打开”,门根本是掉在了外面的地上!   第二反应,则是:白争流呢?   两个问题之后,傅铭的意识稍稍回笼。他翻身下了炕,在护卫们担忧紧张的目光中来到门外,问:“怎么了?”   “……”护卫三言两语,给他解释。   得知白争流追着那来路不明的家伙去了,傅铭眉毛拧起片刻。   护卫们看在眼里,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他们没有发现黑影进门,都是巨大的工作失误。如果没有白大侠在,岂不是伤了九王爷,他们也不会察觉?越想就越后怕,眨眼工夫,门边的几个护卫都出来一身冷汗。   而因这边动静太大,原本换班休息的护卫,连带不远处院子里留守的村民们,都朝傅铭这边过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眼看是睡不了了。   傅铭捏一捏眉心,说:“今晚就别歇息了。所有人重新排班,等争流回来。”   护卫们连忙应是,并且庆幸,九王爷这么说,应该就是不打算追究。   他们不敢多问,迅速按照傅铭的要求忙碌起来。   村民那边,则因为这几个外来者的话大惊失色。同时,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门,又非常庆幸把人迎进来的决定。   否则的话,今晚面对这些的,就是他们了。   这些状况,白争流一律不知。   他已经跟在黑影之后,进入山林。   林子茂密,就算在白天,光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如今天黑,换个寻常人来,恐怕走不到两步,就要被绊倒在地。   好在白争流不是寻常人。明明是在林中,他却似身处平地。脚下动作不停,还有工夫喊:“你到底是什么人?今晚为什么要到我们屋里!”   自然没有人答复他。   不过,白争流心头已经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   这家伙……恐怕不是山匪吧?   不是白争流自夸。他的轻功虽然不及刀法,但同样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只要没到血魔老祖那种程度,那哪怕他追不上,也不会落下太大距离。   而这“追不上”的对象,也屈指可数。   到现在,村庄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就让他追了这么久,却还没看到对方的面容,这开玩笑呢?!   他开始在脑海里过名单,同时又深深疑惑。有这等轻功的人,有什么必要做刚才那种事?   白争流想不明白。   思索之间,他稍有走神。   这一走神,再回神,面前就多了一把剑。   不知不觉,他已经从林子中出来。而这把剑的主人,似乎把他当成了与黑影一伙儿之人。白争流已经听到了旁侧兵刃相接的动静,他堪堪刹住脚步,先用刀鞘挡下一击,再叫道:“我乃追着那山匪而来——咦?”   他面前,拿剑的人也“咦”了声,将剑放下。   他看白争流,眼神里很有些亲近,叫道:“白大哥!你如何在这里?”   白争流惊讶:“顾邈——”没来得及多说,就听到“锵”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了一下后续世界的数量……虽然也没有很多了,但这篇正文的章节应该比沈总兰兰那篇总章节还要多。   挠头。 第348章 古代武侠(12)   听到动静, 正在与顾邈讲话的白争流霍然转头。   他分不清自己是先看到了与黑影交织的雪亮剑影,还是先看到手持长剑的人。再定睛一看,那正与黑影交战的人, 可不就是梅映寒?   只是黑影的实力暂且不提,在逃脱上属实是一把好手。眼看“他”几次要从梅映寒的剑影中窜出, 白争流提刀而上,道:“梅兄, 我来助阵!”   原本一对一的局面,由此成了二对一。再片刻后,顾邈也加入其中。   三人将黑影围在圈内, 不给对方半分逃开的机会。   黑影宛若困兽,在圈内横冲直撞。   到这一步, 白争流依然没能看到对方面孔。   说来也是怪异。他分明已经距离黑影很近了, 几次从对方身畔掠过。但每一次他看黑影, 见到的都是对方的后脑壳。   这可能吗?白争流扪心自问, 却没得到结果。   罢了。等到将人擒住, 总能看到这家伙有张怎样的面孔。   抱着这样的想法,二十八将在空中近乎只留存一个影子。   在他们三人的合力之下,黑影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怯弱……到最后, “他”几乎是动弹不得, 只能伏在地上。   夜晚已经过去,天边泛起一层蒙蒙的青色。   看着趴在地上的黑影,白、梅、顾三人都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前面是光线太暗, 黑影身上那种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怪异感还能用“其实就是没看清楚”来解释。可当下来看……   白争流眼皮跳了一下。同时, 顾邈发出惊呼, 梅映寒也“咦”了一声。   他们原先只是觉得黑影的模样怪异。可当下,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清晨的日光照在黑影身上。然后,黑影便宛若融化了一样,没入地面,就这么消失了!   白、梅、顾:“……”   怎、怎么回事?   白争流霍然上前,用二十八将在身前地面上滑动几下。   地面坚固,在刀尖的作用下出现一道道划痕。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他之后,梅映寒和顾邈也过来了。三人围绕那一小块地面,一边惊疑,一边议论:“我曾听说,有一种功法叫做‘遁地术’……”   话是顾邈说的。他之后,白争流和梅映寒一起摇头。   梅映寒说:“所谓‘遁地术’,不过是传闻出了错。”这句之后,他三言两语解释,说这功法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而那地方多洞窟沟壑。所谓“遁地”,也不过是躲进沟壑当中。   至于白争流,他没说话,只是目光往左右看去。   刚刚那一幕,让他想到了桃花潭上的景象。   一样不可思议,无法用常理解释。   后来才知道,桃花潭之所以会存有那种诡异场面,是因为周侧都是毒花,形成瘴气。从这个思路来推断,刚刚他们三个是否遇到了类似的状况?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正好这时候,梅映寒和顾邈留意到他的神色,问:“可是想到什么?”   白争流实话实说。梅映寒沉吟:“瘴气……幻觉?你说的那花,这附近有吗?”   白争流说:“也不一定是花。可能是你我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下了药。”   顾邈皱眉。梅映寒吐出一口气,“这么说来,我方才是有觉得古怪。白兄,师弟,你们方才可有看到那黑影面孔?”   白争流、顾邈面面相觑,一起回答:“没有。”   不用再说。三人都意识到,他们中招了。   ……   ……   徐家村里,后面再没睡着的傅铭终于等回了白争流。   只是回来的不光是白争流,另有两人就在他身后。   听到护卫来报、朝外走去的傅铭望着顾邈,脚步微顿。   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对方,以至于一时之间,傅铭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   他脑子“嗡嗡”作响,视线完全凝聚在那持剑青年的身上。   看到朝阳的光彩照耀着顾邈,他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天山一别,两人也有一年没有见面。说来也是漫长时间,可这一刻,傅铭只觉得隔阂在两人之间的时光被无限缩短。好像如今还是血魔未除,自己与顾邈、与白争流一同在江南的时候。   这样的场面,让他心头泛起一股柔软的酸涩。   再往后,梅映寒的声音撞入傅铭眼中,猝不及防地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同一时间,白争流开口,问护卫:“可有多余的吃的?”   护卫连忙回答:“有!自然是有的!”他们也认出了顾邈和梅映寒。在不知道自家主子复杂心理活动的护卫们眼里,这两人的到来只意味着一件事:主子的安全更有保障了!千好万好!   他们赶忙去准备了。而白争流转头看向傅铭,简单说:“梅兄与顾郎也是途径此地,听闻了祁凉寨的状况,于是上山查探。”   说着,又皱了皱眉毛。   他还是把后半句说了下去:“……没想到,遇到些状况。后面再与我相见,我得知他们手上的干粮都掉了,便请他们前来。”   听着白争流的声音,傅铭哑然片刻,说:“好。”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了片刻,又说:“遇到状况?什么状况?”   白争流叹一口气,“他们的确找到了山寨……梅兄,你来说吧。”   这句话的空当,护卫们已经带着吃的过来了。   眼看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梅映寒脸上露出些许迟疑。   傅铭原先就看他不顺眼。如今见梅映寒这副神色,更是一阵不快。   他干巴巴说:“梅大侠莫要有所顾忌,有话直说便是。在这儿的,都是可信之人。”一顿,又道,“只是此地毕竟不是城中,若有什么招待不周,还望梅大侠担待则个。”   梅映寒听出傅铭不满。不过,他是决计想不到真实原因的,如今也只琢磨:哦,九王爷的名号里就有“江湖”两个字,想来也是落拓不羁之人。我这般思前想后,反倒是轻视了他。   想到这里,梅映寒心神一定,娓娓道来。   他和顾邈找去山寨,是昨日下午的事情了。   这不是一个容易差事。他们前面落脚的地方,村民们和徐家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只知道祁凉寨凶狠可怕,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完全没办法给梅映寒和顾邈指路。   两个天山弟子只好自己摸索。好在他们的确在山林里找到痕迹,一点点确定方位。   可真正指引他们找到山寨的,却是一股恶臭气味。   既是和人讲述事情经过,梅映寒就省略了很多描述,简单说:“确实有祁凉寨这个地方,其中山匪也有上百数量。只是我们去时,这些山匪尽数被开膛破肚,死无全尸。又兼天热,寨中尽是腐臭。这臭味引来了八方动物,它们吃了人,又把粪便留在寨中。”   一言蔽之,现在的祁凉寨,已经臭飘十里。在确定里面真的没有活人了之后,梅映寒和顾邈从中离开。顾邈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衣服上左闻闻,右嗅嗅,生怕自己沾上气味。   后面见到白争流时,因情况危急,顾邈暂时忘记了这一遭。而当下,他们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子旁边,随着梅映寒的话,当时的记忆又在顾邈脑海中复苏。他脸色难看起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顾邈抱怨:“师兄,你如何要在吃饭的时候说!”   梅映寒:“……”倒是干脆利落地道歉,“是我考虑不周。”   两人这般对话,另一边,傅铭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梅映寒为什么挑这种时候开口?还不是他要求的。而现在,他搬起石头砸着自己的脚。原本觉得自己也算半个江湖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梅映寒刚刚说的场面,他似乎是真没见过。   再看面前的食物,傅铭喉咙发酸。   他险些干呕。这之前,白争流打断了他的思绪,说:“梅兄与顾郎毕竟不是仵作。加上尸身腐烂,他们也看不出那些尸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什么兵器伤成那样。还是得找对这些有专长的人去看,才好捉出真凶。”   傅铭厌烦,说:“找什么真凶?许是有人替天行道,将这帮山匪除去。既是做了好事,就莫要找他麻烦了。”   白争流却摇头。“若真是为做好事,也还罢了。可——梅兄。”   梅映寒说:“祁凉寨的尸体不光是在寨中有。我与师弟还寻到一处被山匪们拿来囚禁来往客商的洞窟,里面的客商一样惨死,死状与他们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下这份狠手的,绝对不是什么仗义人士。相反,他,或者他们,远比原先那一伙儿山匪更加凶残无道! 第349章 古代武侠(13)   梅映寒这么一说, 傅铭神色发生一些变化。   “要真是这样……嗯,”他沉吟片刻,有点遗憾, 又气闷,“那也只能给祁凉县官一个机会了。”   原先他听说了徐老六等人报过案, 县官却不管的事儿,只想着与郡守相见之后调集人手, 把整个祁凉县衙一网打尽。至于后续官员任免的事情,大可以由郡守先派人来,同时给京城递出折子。   在傅铭看来, 这应该算是最简单的做法。可情况变化太快,也只好直接去县衙了。   三个纯粹的江湖人对此都没意见。只是徐家村与县城又有些距离, 由谁去县城, 多少人去县城, 又引发了一番讨论。   傅铭是必须要露面的, 他就是一把行走的尚方宝剑, 危急关头,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力。那他之外呢?三个江湖人要不要都去?要知道,从这儿去到县城,来回至少得要两天。哪怕见到县官之后毫无磨叽, 这些时间都是不得不花的。而在此之间, 谁知道杀了山匪、客商们的存在会不会继续作乱。再有,昨天出现的那个黑影,同样让白争流非常在意。   如今线索太少, 不好说黑影与杀了山匪等人的存在有无关联, 毕竟白争流他们没看到黑影的行凶手段。但无论这两者能否并成一案, 徐家村, 乃至周边其他村落的人,都处于危险当中。   白争流决定了:“我们留下。”   傅铭听着,却拧了拧眉毛,说:“那我……”   你担心徐家村的人遇害,就不担心我遇害了吗?   他没直说,可眼神里鲜明得透露出这个意思。   白争流客观:“你有护卫。”依照他对黑影实力的估计,护卫们抓住“他”,乃至杀死“他”,可能有些难度。但那样多人,武艺各个在水平线之上。一涌而上之下,把人围困住,让对方没办法伤害傅铭,还是很容易的。   傅铭没说话,眉尖却拧得更紧了。   见状,梅映寒提出:“还是我与邈邈留下。白兄,你与九王爷一同前去县城。”   话音入耳,傅铭的神色缓和了一瞬,紧接着,却又有变动。   前一样,是因为他自忖安全有了保障。后一样,则是他又记起来了,顾邈已经是梅映寒的情郎。   细细密密的憋闷涌上心头。哪怕是现在,傅铭都忘不了过往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是真的认为顾邈对自己有意,甚至为此略有得意,觉得白争流就是一块木头,如何要与自己相比?……哈哈,后来再看,木头也有木头的好处,至少他早早就知道顾邈不会与他有何关联,不像自己,短短几日,就经历天上地下。   他神色变化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顾邈身上。   顾邈有所察觉,往傅铭的方向看去一眼。   他看到的不光是傅铭,还有傅铭身后屋中一夜之间被铺上的各种绫罗锦缎。   顾邈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了。   而后再张开。   他很有创造性,提出:“白大哥若是担心村民,不如这般。我与傅大哥同去县城,白大哥,师兄,你们留下。”   这说法一出来,余下三人就愣了。   顾邈不好意思说,实在是之前山寨里的情况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冲击。这还不像血魔老祖作乱的时候,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重伤垂死的梅师兄。后来梅映寒养好伤了,心理阴影也就散了。可现在,哪怕人已经离宅子很远,他脑子里还是不停地过着山寨里堪称人间地狱的场面。再而后,胃里继续反酸水。   他迫切地需要回到“正常”的地方,养精蓄锐。   前面说过,顾邈出身富商之家。这话确切,却不完全。他家哪里是一般的富?九王爷带来的各种摆设,是顾邈离家之前每日都要见、都要摸的东西。后来上了天山,按说天山派也是江湖大派,不至于亏待弟子。可顾邈的生活骤然变化,只以为父母要抛弃自己。   他为此天天哭,夜夜哭。还是梅映寒见小师弟难过成这样,心怀不忍,一个闷葫芦,难得出面给顾邈表演了一段儿天山剑法,这才看呆了顾邈,让顾邈甘愿留下。   后来长大一些,顾邈知道了,家里不是要抛弃自己,只是当初有些特殊情况。他也习惯了天山的环境,只是隔三差五,会回家里住住。   而现在,他前所未有地想回家里住住。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嘴巴却说:“白大哥,傅大哥,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留下,一个人走。这留下的,要知晓山寨方位。走的倒是没什么讲究,只是我想着,白大哥到底记挂村民。一定让你离开,反倒不美。”   天山派小师弟真诚地看着白争流。   他身侧,傅铭心脏“怦怦”跳动。一时之间,不曾开口。   听着他的话音,白争流想了想,说:“那就有劳了。”   顾邈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笑脸,回答:“应该的!”   柔软的床铺、织锦制成的被褥,他来了!   可以在香喷喷的浴桶里洗个澡,而不用凑合着用山泉水冲冲。   祁凉虽只是个小县城,但其中有一道特色菜,仿佛是把山兔肉烹得极鲜极美。光是想一想,顾邈就要流口水。   而除此之外嘛……他朝自己情郎的方向看了一眼。   梅映寒已经在和白争流描绘去往山寨的路怎么走,以及讨论晚上他们是要分开守夜,还是在一起待着了。   顾邈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农家人难得一见的纯米粥,原本热乎乎的被护卫们端上来。可这会儿,已经快要凉透了。   顾邈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他在惆怅,梅师兄真是半点情话都不会讲。听到自己要同傅铭一起离去的消息,也全然不曾吃醋。   这并不是说他和傅铭之间有什么。   只是刚刚成婚的时候,他对自己与梅映寒的新关系还有很多期待。到现在,却已经不得不认识到:从过去到现在,梅映寒待他的态度,好像没有太大差别。   ……   ……   吃过早饭之后,傅铭与顾邈就离开了。   他们走的时候,村民们明显露出了遗憾目光。不过在发现白争流、梅映寒留下之后,村民们的神色又转为惊喜。   他们没对傅铭那边“报案”的情况抱有什么期待,但对上白争流,所有村民,包括五六岁的孩子,都露出了满怀期许的眼神。   白争流这会儿开始觉得,耳朵太好,也是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他不断地听村民们议论:“昨天就是他,把那来探路的山贼打跑了?”   “是啊!不单单是打跑了,还一路追去山匪老巢探路!这下子,知道山匪们在哪儿,官府的人总算能出面了吧?”   “那两个新来的人就是他救回来的吗?”   “是了!我亲眼看到,白大侠昨晚出去的时候还只有一个人。今天早上回来,就成了两个。”   听到这里,白争流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因他这一嗓子,一个小孩儿憋红了脸,朝他跑过来,给他塞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嗯……?   行走江湖的人,多少要通几分药理。   白争流闻出来了。碗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枇杷膏,对治疗嗓子正好。   他有点哭笑不得。也不去问这孩子怎么恰好要用这药了,先将碗给人家塞回去,就澄清:“梅兄不是我救回来的,只是昨天偶然遇到。山匪的地界,也是梅兄和顾郎找到的。   “你们且放心,”想一想,又补充一句,“我们会在解决了祁凉寨的事情之后再离开。”   一句话下来,收获一片亮晶晶的目光。   白争流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又咳嗽一声——换回来刚才那小孩一个“大侠,你快点吃了这药,吃完就好了”的眼神——转头看向梅映寒。   梅映寒面上没露出什么,但白争流发誓,他从此人的眼里看出了笑影。   白争流眉尖一挑,倒是没多说什么,而是简单道:“梅兄,那你我?”   梅映寒深吸一口气,说:“昨日我与邈邈毕竟耽搁了不少时候,待到天色晚去,也来不及在林中查探更多。今日恰好有时间,不如,你我再去看看?”   白争流神情微肃,回答:“好。”   两人在徐家村村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像是两道飞燕,没入林中,消失不见。   与他们的隐蔽相比,行走在大道上的傅铭、顾邈,就显得过于显眼了一些。   顾邈瘫倒在傅铭的马车中,感叹:“这才是生活啊。”嗯嗯,很想打个滚儿。不过,还是得考虑一下顾少侠的形象。   傅铭见他这样,有点好笑,说:“梅映寒便这般亏待你?”   顾邈说:“那倒不是。”别的不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梅映寒绝对会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就算吃野果,也是把甜的塞给顾邈,自己默默吃……也不是酸的。梅映寒不至于这么没生活常识,摘回去一堆没有熟的果子。只是他手上拿着的,一定没有顾邈手上的香甜、水分饱满。   顾邈知道这个。   他告诉傅铭,同样也是告诉自己:“师兄对我很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他应该知足了。   可还是……希望得到更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邈:愁哇。 第350章 古代武侠(14)   顾邈忧郁, 傅铭看着他的侧脸,半晌,挪开目光。   马车仍然“咕噜噜”往前。随着路程渐远, 越来越多人出现在路边。   他们敬畏地看着朝城中去的庞大车流,往往要等九王爷的车驾离开, 才重新迈动脚步。   一日过去,傅铭、顾邈来到城中。   ……   ……   “嘘吁吁——”   白争流听到林间传出的哨声, 这意味着梅映寒有所发现——或者遇到麻烦。   白争流的心提了起来。他运起轻功,用最快的速度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赶去。等到见到梅映寒的身影,察觉对方身侧清静, 前面的黑影没有再次出现,更没有其他敌人赶来, 白争流才算放心。   转而开始好奇。   梅映寒发现了什么?虽然只是远看, 但白争流也察觉了, 梅映寒此刻的面色极为难看。   等到听到他的动静, 梅映寒更是叫了一声:“白兄, ”两人年纪相仿,他们一直都是互称兄长的,“你且……等等。”   白争流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不过,梅映寒既然这么提了, 他也配合着停下脚步。   而后, 他就听梅映寒和自己描述:“那些山匪实在灭绝人伦,死得其所!”一顿,“只是无论是谁杀了他们, 那人都不该再对无辜客商动手。”说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   白争流略有好奇, 目光在梅映寒四侧转动一下。   在视线触碰到某一个点时, 白争流的瞳仁骤然一颤!   梅映寒还在谨慎开口,说:“此地的场面着实不堪。白兄若是不愿看,听我讲述即可。”   他这么说,是考虑师弟、傅铭前前后后的表现。至于白争流,他之前虽然没对山寨状况的描述露出太多反感。但梅映寒还是考虑他的心情,如果不愿看当下的场面……由他来看,再转述给白争流,也是一样的。   但他正要切入正题,就听到脚步声。   白争流过来了,步子还越来越快。   片刻后,他在梅映寒身侧停下,问:“这是人骨?”   说着,不用梅映寒肯定,白争流就点头:“对,是人骨。”   只见两人身前的一片山地之上,散碎的人骨绵延无尽。乍一眼看去,竟不知道究竟存有多少。   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骨上还带着刀痕,以及……齿痕。   白争流半蹲在地上,对着一截指骨上的齿痕看了半晌,再抬头,去看周遭其他骨头。   有颜色艳丽的甲虫从地下翻出来,在这些白骨之上爬动。   怒意在刀客心头升腾。他自忖已经见过许多不平事,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无法还天下清正太平。无需为难自己、钻牛角尖,只要在见到的时候拔刀相助,解民于困苦……   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来呢?   是不是他们,或者至少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就不必再死了?还会有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多少人的骨头掺和在一起,连全尸都无法寻到。   白争流拒绝去想“有些地方只有手骨,有些地方又只有腿骨”是怎么一回事。他缓缓起身,半晌,听到身侧传来动静。   他一点一点地转头看去,见梅映寒手握剑柄,手背上青筋浮起。   白争流后知后觉。   他想:他和我是一样的——他当然与我是一样的。   刀客知道,但凡是有良知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有与他们相同的心境。   白争流说:“等到仵作前来,自会有人收敛他们的尸骨。”   梅映寒闭了闭眼睛,“嗯。”   白争流说:“待到清点数量……也许此前很多报案的人,总算能迎回一具尸骨。”   梅映寒缓缓吐气:“对。”停顿一下,“白兄,你我虽再无缘斩杀那些山匪,却也能为残存的客商报仇。”   虽然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但这也的确是他们余下能做的事情了。   白争流点头。   他折了树枝以代香,插在满地尸骨前,虔心拜下。   在他身侧,梅映寒手指灵巧地用树叶折出几块元宝,几块点心,一并摆在“香”前。   这之后,白争流与梅映寒才离开了。   ……   ……   天色渐晚。   黄昏时,傅铭与顾邈来到祁凉县城前。   城前的守卫们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只待交班回家。一抬眼,就看到车队走来。   守卫们精神了。毫不夸张地说,眼睛灼灼发亮!   这么大一个车队,银子肯定是少不了的。商人嘛,走到哪里都怕官府找麻烦。想来在过路费上,可以狠狠地敲上一笔。   他们相互提醒,拿出了一整天下来最精神抖擞的姿态,昂首阔步,朝着车队走去。   表情也显得凶恶,要求:“你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而后,就听到为首的护卫说:“我们从京城来,往你们县城去。还不速速找你们的县官出来,迎九王爷!”   与守卫们故作出来的官府气质不同,护卫淡淡两句话,就显得气势巍峨。   守卫瞳仁蓦地缩小,“九王爷?!”   护卫定定看他。   守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着同僚们大喊:“九王爷来祁凉县了!”   整个祁凉县衙,都因为傅铭的到来,陷入一阵兵荒马乱。   九王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想不明白。这个年代,受通讯手段限制。虽然傅铭已经在桃城待了小半个月,可祁凉县对他的接近依然一无所知。   只是人来了,就必须好生招待。同时,想到九王爷“嫉恶如仇”“为民解忧”的名头,县官们摸摸头顶上的乌纱帽,祈祷它能待得更稳一点。   可还是心惊胆战啊。   毕竟,他们之前切切实实,是做了一些于头顶上那帽子有损的事儿。   只好怀着这样胆战心惊的心情出门迎人。好在乍一眼看去,九王爷脸上瞧不出怒色。县官们放心了,想,也许王爷只是凑巧路过。   他们战战兢兢地给傅铭行礼。   傅铭看他们跪下、起来。在县官们的情绪转向“看来无事”时,骤然开口:“我这一路来,听闻你们这儿,有一座祁凉山。”   县官们的心骤然提起!   傅铭阴森森说:“你们可知道,山上有什么?”   县官们冷汗都下来了。一颗颗汗水,都有黄豆那么大。   看他们这德性,傅铭还有什么不明白?知道有山匪,却不想着解决。甚至听到自己的话,也不上来告诉他,他们却少人马,已经在给其他地方写信,请他们调人过来……类似的事情,傅铭看多了。答案无非就是山寨中当家的早已打点好了附近官府,他们负责做恶事,官府负责打掩护。而山匪们抢来的钱,总有那么三成到五成流进了几个官员的口袋。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当下,傅铭简直想直接砍了面前这些光吃俸禄不干活儿的蛀虫。   但想到白争流的话,祁凉寨如今的状况,傅铭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山上有匪徒。”   县官舌尖抵着上颚,额头深深扣在地上,战栗不止。   傅铭说:“还有比匪徒凶险十倍、二十倍的凶手……祁凉寨已经死光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那人还伤了被囚客商的性命,总得将其捉出。你们速速调集人马,要有人干活儿搬动尸骨,也要有仵作查验那些尸体的状况。今晚备好,明日出发。”   讲完这些,他盯着县官们。见县官们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茫然的神色,而转瞬工夫,那点茫然成了欣喜。   哈。傅铭嘲讽地想。以为自己不用死了?天真!等到这里事情解决,爷爷我照旧要了你们的命!   不过县官们毕竟不知道傅铭的想法。   他们连连称“是”。又在傅铭说了句“还不快去”之后,迅速给所有人分了任务。谁去集结捕快,谁去通知仵作,谁去……销毁账本。   山寨中的人已经死了,那祁凉寨中的情况和他们有什么干系?最多就是作为一地父母官,他们没有察觉到寨子的情况。不过,这里面能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县令留了下来。他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王爷,顾大侠。”护卫之前也和他们介绍了顾邈的身份,虽然有点疑惑,九王爷身侧的江湖人不是一个刀客吗,怎么忽然开始用剑,不过县令毕竟没问这么多,“……如今天晚,你们舟车劳顿,定是累了。快快来歇息,待我们备宴招待。”   傅铭冷冷地“嗯”了声,没有拒绝。   县令脸上喜色更浓。只要今晚能与九王爷吃一顿酒,那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自己就算是安然无恙了!   他倒是没想过,傅铭一个王爷,有什么和自己讲规矩的必要。   满脑子都是“赶紧准备,一定要让九王爷和他的随从们宾至如归”。   想到这里,除了酒菜之外,县令还拉住自己身边的人,低声吩咐:“去万花楼,把那儿最漂亮的姑娘找来。”停一停,“不光要漂亮,还得会伺候人,懂否?”   能在祁凉县混下来的,自然与县令是一丘之貉。听到这话,连忙点头:“懂!懂!”   作者有话要说:   白梅组合:吭哧吭哧干活儿 第351章 古代武侠(15)   这个晚上, 祁凉县衙歌舞升平。   一杯杯酒倒上来,身侧温香软玉。傅铭却不受引诱,只是喝酒。   如果是从前, 他或许还有兴致逢场作戏。可如今,万花楼的姑娘放在祁凉县这一方小天地里是极品, 在傅铭眼里,就很不够看就了。再说, 在先后对顾邈、白争流有情之后,傅铭对女郎兴致大减。一来二去,便是毫无兴致。   表现在面儿上的, 就是就任由姑娘们使尽浑身解数,九王爷和他身侧的那个剑客都毫无反应。   县令从最开始的心急, 到后面颓然承认这招没用。不过, 想想也是。那可是九王爷啊, 走遍天下, 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   失望归失望, 但县令也没让女郎们退下。哪怕不能成好事,在劝酒上,她们也是很有一手的。   傅铭与顾邈便一杯一杯喝了下去。   一个一边喝,一边想:等这件事解决, 我要如何清理你们这些废物蛀虫。顾邈……顾邈怎么又在看我了, 心跳有点加速。   另一个则在想:这便是王爷吗?……阿父、阿娘他们虽然有钱,可面对官场的人,仍要卑躬屈膝。今日在县城前见到的守卫态度, 对阿父、阿娘而言, 算得上寻常经历……也不知道师兄想没想我。唉, 那个木头, 多半是不会想的。我明日回去这么问他,他也只会说,“邈邈你走了不过两日,我明知你何时归来,自是安心的”。   前者心跳不已,后者满心酸涩。   等到这场酒终于结束,傅铭与顾邈回到县官们为他们腾出来的小院之中。   两人皆是擅饮酒之人。傅铭自不必说了,哪怕不行走于官场,很多东西对他来说也是必须的。从年少喝到现在,不说千杯不醉,但也的确算是海量。除了心情极端郁结的几次,再多酒下肚,对他来说,也只是头脑微热。   顾邈则要特殊一点,他是在第一次尝试之后,才意外地发现自己酒量颇好。后来,尝试的次数渐多。可惜的是,梅映寒不喜欢多喝。在天山派时,他就更多扮演在所有人酒后将他们一一送回的角色。   长话短说。总之,傅铭与顾邈原先就没太受酒意影响。如今风一吹,更是连步子都是稳的。   眼看天色不早,他们相互道了别,就各自回房。   然后……一炷香工夫之后,双双出门去茅房。   没办法,就算不醉,也的确喝得偏多。   两人偶遇,略有尴尬。未化解尴尬,干脆说起其他。   一个说:“今晚月色甚好。”院中青石之上,映出一片水波似的光,“也不知道白大哥与师兄如何了。”   一个答:“时间这么晚,他们大约也要歇息。”一顿,到底有所冲动,“顾邈,你与梅映寒成婚这些时候,过得可还快活?”   顾邈一怔。   他没想到,傅铭会这么问。更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自己心头竟然溢满酸涩。   情绪来得太急太快,在顾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淹没。   他只来得及说:“我与师兄,当然快活。”说着,察觉到自己话音中的哽咽,匆匆侧过头。   傅铭听在耳中,只觉得心脏猛地被刺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住,百般蹂`躏,痛得他一时失去言语的能力。半晌,才说:“你分明不快活。”   顾邈说:“师兄待我极好。”   傅铭说:“可你不快活。”   顾邈说:“师兄……”   傅铭:“可你……”   顾邈便不说话了。   他立在水波一样的青石之上,那些潜藏的、无人可诉的忧郁翻江倒海一样涌出。他茫然说:“我只是不知道……师兄待我,究竟是把我当做师弟,还是当做情郎。”   傅铭静静看他。   顾邈说:“我六岁上天山。当时家中惹了仇家,将我捉去,要威胁我爹娘。好在师父带着梅师兄路过,将我救下。后面师父看我是块习武的材料,爹娘也怕仇家再生是非。于是他们做好决定,由师父带我走。等到一切平息,再让我回家。”   这是傅铭从前不曾得知的过往。   他心头再度涌出钝涩的疼痛,想:哦,这是你与梅映寒的从前啊。   顾邈说了下去,话音宛若自言自语:“我当时很怕,时常要哭。师父拿我没办法,便把我交给梅师兄。他哄我逗我,明明也是个孩子。我那时候看他舞剑,第一次生出了天山也不错的念头。”   傅铭突然很想继续喝酒。   顾邈:“我便缠上了他。人人都知道,梅师兄有一个小尾巴。后来我们长大,梅师兄依然关照我。可我发现,我仿佛不想只是把他当师兄了。”   傅铭涩然想:哦,原来你与他之间,还是你主动。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可是双腿像是生了根,无法挪动。   顾邈:“我朝他告白,他却说很惊讶,只把我当师弟。我气馁,也想放弃。可转念一想,难道要把梅师兄让给别人吗?我可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毕竟宠我。看我在他身上撞得头破血流,心生不忍。慢慢地,答应我说他不太明白如何爱人,但若我一心如此,他愿意试试。哈,我就知道,梅师兄吃软不吃硬。   “后来有了魔教的事情,再后来,他重伤。恢复以后,他告诉我,当时看我哭得肝肠寸断,他一样难过。觉得他让我如此伤心,实在不该。他终于……终于愿意……”   顾邈说不下去了。他眼圈发红,想到这一年来的生活。自己太贪心,总觉得手中握住的部分不够。但他又忍不住想,既然梅映寒可以从“把我当师弟”变成“与我成亲”,为什么不能再为自己做更多?   傅铭:“……”他想到自己与顾邈那会儿的一幕幕,有些说不出话。   “傅大哥见笑了。”顾邈说。   傅铭定定看他。   顾邈原先觉得,傅铭大约要觉得自己幼稚、可笑。但是,在这样柔和的光色之中,傅铭只说:“所以,你真的不快活。”   那一刻,顾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他脑子“嗡嗡”作响,脑海里全部都是傅铭的话音。明明是前面重复过多次的话,到这一刻,却像是有了很多不同。让他浑身战栗,身上所有血液冲向头顶。   他仓皇后退一步,看着傅铭。   九王爷的皮相不坏。只是与梅映寒站在一起时,总让人觉得迥然不同。   一个是人间富贵花,一个是葱岭皑皑雪。   他心跳不已,晕眩不已。看傅铭朝自己抬起手,像是要拉住他。   只是在真正触碰到顾邈之前,傅铭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也因为这一下,顾邈蓦然清醒过来,说了句“我回去歇息”,便逃跑一样的离开了。   只是直到将屋门关闭,他靠在门上,仍然能听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   至于傅铭。他仍然立在院中,看着顾邈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那扇门。   他想到了皇宫中的很多旧事,想到过往,自己满心以为他和顾邈情投意合的时候,顾邈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的心情在拉锯。有对梅映寒明明与顾邈成亲,为何不知珍惜的愤懑,有对顾邈明明早早对梅映寒有意,为何还要让自己误会良多的憋闷,还有……一丝“既然你不快活,是否说明我仍有机会”的窃喜。   露水在草叶上凝结,明月一点点西落。   对傅铭与顾邈来说,这是一个辗转反侧、愁肠百结的夜晚。而对白争流和梅映寒来说,这是一个没有寻到黑影,堪堪在林中将就的晚上。   两人一夜未睡。好在武功到了他们的程度,内力对身体调养颇多。虽然还是会疲惫,但也仅仅是疲惫了。   梅映寒算了算,说:“衙门召集人手还要时间。再有,大批人马赶路,速度恐怕不会有九王爷车驾那么快。他们天黑之前能赶回来,都是万幸。”   而夜晚去山寨太不现实。不说披星戴月地赶山路多让人难受,就是在光线那么差的环境中验尸也不是件容易事。所以,他们再去祁凉寨,最快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白争流说:“虽然那诡异黑影昨晚没有出现,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梅映寒赞同,说:“是了。明日晚间,仍要在山中巡查。”   白争流:“白日还是好生歇息。”   梅映寒:“那黑影似是见光则散……也不对,想来就像白兄所说,那不过是幻象。”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徐家村的方向去。   不管黑影是什么,提高警惕是没错。再有,经过了一晚的配合,白争流对梅映寒也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他随口问:“梅兄,我看你使剑,气势仿佛与顾郎不同。”   梅映寒莞尔:“白兄好眼力。我上天山时,师父先教我使刀。只是邈邈更适合练剑,我为让他安心,便在他面前舞过一回天山剑法。那以后,便是我学什么,他便也跟着学什么。”   这话是含糊过一些的。真相要更“激烈”一点。小梅映寒一拿刀,顾邈就瘪嘴要哭,说是不是不止爹娘不要自己,师兄也不要自己了。到后面,师父也被折腾得没办法,干脆和梅映寒商量,让他再哄哄师弟。   明面上,梅映寒用的一直是与顾邈一般无二的长剑。只是私下里,刀法也没有落下,这才被白争流看出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美好的!周五!好耶! 第352章 古代武侠(16)   听了梅映寒的话, 白争流对天山派师兄弟之间的往事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说:“以后有机会,还欲与梅兄比试刀法。”   对习武之人来说, 这话有“改天再……”的意思。十有八九都是客气一句,不会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梅映寒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他微笑一下, 答了句“好”。没想到,白争流紧接着补充:“嗯, 就在解决了祁凉寨的事情,加上把那黑影真面目揭露之后吧?”   梅映寒一怔。   他看白争流,对上白争流认真的神色。梅映寒又笑了, 这一笑,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淡淡涟漪, 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不同。   笑的同时, 梅映寒也重新应了一句“好”。这声就要郑重很多, 顺便说:“也是。在那之前, 总不得安心。”   白争流赞同地颔首。没错, 他就是这么考虑的。   两人约定了比武。再之后,就是回到徐家村,吃饭、睡觉。   梅映寒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祁凉县里,傅、顾等人召集人手仍要时间。只是这所用时间, 比白争流与梅映寒预计中要长一些。   县官们从赌坊、酒楼等各个的地方拉出捕快。再看着其中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 满心头痛。可一个县城,召多少人手都是有数的。昨夜九王爷“坐怀不乱”的样子给了县官们很深印象,他们一边庆幸傅铭毕竟与自己喝酒, 一边琢磨不透对方的真正态度。在弄明白之前, 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落人以柄   最后, 是祁凉的捕头上街一趟, 带回几个平头正脸的青壮。县官打眼一看,嗯……好像也是熟悉面孔。只是熟悉的原因,就比较不堪回首。   他的眉毛当即就皱了起来。可惜的是,九王爷那边的人已经在催促了。县官只好压下心头火气,默许了这些平日游手好闲的地痞混混“再就业”。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是把自己的不悦传递到捕头身上,一个个冷冷的眼神扫过去,意思是:管好他们!   之后,就去找傅铭了。   傅铭的车驾已经等了颇久。见县官们总算凑齐了人,傅铭皮笑肉不笑,吩咐:“走。”   县官们原先还想说点什么,看九王爷是这样态度,只好压下话音。   他们一边心中惴惴,一边忍不住朝顾邈的方向看去。   有了昨晚的事,顾邈心头正乱。他原本想好了,今天要找什么借口,总之不能上傅铭的马车。两人再相对,指不定要出什么问题。谁能想到,自己刚刚骑上马,旁边就凑来另一匹马,上面的正是打定主意,来“曲线救国”的县官。   顾邈:“……”他虽然出身于江南富商之家,可并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平日在江湖上,的确结交了很多英雄豪杰,然而与江湖客们的相交,和在官场上打交道,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对方还没说几句话呢,顾邈就深感应付不了。最后一咬牙,觉得傅铭总比这些人好相处。于是抛却了自己前面的理由,又回到马车上。   好在马车足够大。   傅铭在一角看书,他在另一角擦剑。   顾邈心不在焉,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傅铭的心思也没有放在手中书卷上。   他在看顾邈。   一边看,一边想着昨晚的月色。又想,顾邈擦剑时的步骤,仿佛与白争流不同。   顾邈偶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都僵住,顾邈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烧灼。好在在他更加难受之前,傅铭给他解围了,提起自己刚才的疑惑。   顾邈心头一松,觉得事情总算回到正轨。这才对嘛,自己吁奚有师兄,傅铭也有白大哥。   他不是纯粹草包,可惜细细给傅铭解释:“按说保养武器这种事,算是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不过,白大哥的二十八将是重刀,我用的逍遥子则是轻剑,里面的确有些许不同……”   傅铭听着听着,有些恍然。   又觉得兴许是季节关系,自己总是觉得热。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问顾邈是否要喝。   顾邈踟蹰:一杯茶罢了,好像没必要拒绝……他抬眼笑了笑,俊秀的面容落在傅铭眼里,回答:“谢过傅大哥。”   傅铭心头一跳,暗暗后悔,自己前面为什么要多舌。   大约是有这重心思在,后面把茶杯递给顾邈,他有意表现得清正不阿,结果越想怎么样,就越容易出差错。   茶水翻倒在顾邈身上,傅铭匆匆拿了帕子去给顾邈擦。手隔着帕子、衣衫,落在顾邈身上。   他的手烫得惊人,顾邈有所察觉。   马车陷入一时静默。顾邈喉结滚动,听傅铭说:“哈、哈哈,说来这一幕,还有些熟悉呢。”   顾邈一怔——是了。在两人相遇之初,梅师兄回天山送信的时候,是也有这么一出。当时白争流在马车外,车内同样只有他和傅铭。而自己一不留神,洒了茶水,傅铭一样来帮自己擦去水痕。   他的心态忽然轻松了下来,思绪前所未有的通透。昨夜、今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错觉而已。自己与傅大哥,只是江湖好友!   顾邈应道:“我也太不小心,同样的错误,竟然能犯两回。”   嗯,摆正心情之后,再看自己和傅铭这两日的相处,顾邈自己也开始觉得好笑了。说到底,他们都做什么了?答案是“什么也没有”。过往时日,自己与其他豪杰的接触,可比与傅铭要多得多。   ……   ……   一日终究过去。   如白争流、梅映寒所料。当日日头落下后,傅铭与顾邈终于带人赶回。   四人再见,各自归位。傅铭与白争流大致说了县官们的情况,重点强调“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记到来年流放的名单上”。白争流一听就懂了,说:“嗯,不过这几日中,还是不能让他们看出岔子。”一顿,“我与梅兄,也有些发现。”   傅铭:“你说。”   白争流便开口,提了句自己与梅映寒发现的弃骨处。   听说这儿的山匪果真杀了不少行人,傅铭脸色难看。   听说山匪们不光是杀了行人,有很大可能是把他们烹煮下肚,傅铭:“……”干呕了声。   白争流担忧地看他。傅铭对上他眉眼中的神色,眼角抽了抽,到底没把那句“你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讲出口。再一想,白争流果真是江湖人,不拘小节。   白争流又说:“我与梅兄说好,今夜还要去山中。”   傅铭从前面的不适感中脱离,皱眉:“不过两日没见,你们的关系倒是好起来了?”   白争流说:“之前也与梅兄相识,只是对他知晓得一直不多。”过去,顾邈才是他们之间的核心人物。   傅铭的眉毛拧起一点,却是想到了自己与顾邈之间萌发的那点不明不白的气氛。   心里有鬼,再看白争流,同样觉得对方不对。   在他的目光之中,白争流坦然,说:“你早些歇息。”   傅铭说:“你与梅映寒在一处……”合着梅映寒不光是提前占了顾邈,连白争流,都要染指?   他不悦,偏偏情况特殊,又没理由不悦。   傅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没必要晚上出去吧?有护卫呢,再有,县衙也来了不少人,村子里能出什么事?”   白争流轻声细语,说:“正因为县衙里来了人,才更要警惕。我前面看着,你待他们并不温和,他们已经开始惊疑。恰好此处有古怪,倘若你出了事,再被他们推到那些古怪之上呢?”   傅铭脸色变化。片刻后,说:“你算是下定决心了。”   白争流微微笑一下,说:“睡吧,明早见。”   傅铭看着他的笑脸,喉间有些发涩。他有些做点什么的冲动,可在那之前,白争流已经飘然离开。   他站在院子里,看白争流与梅映寒再入林中——就像梅映寒与顾邈来时说的,祁凉寨附近不只有徐家村一个村子,黑影可能去的地方颇多——一回头,恰好同样目送梅映寒离开的顾邈视线相对。   想到白日的想法,顾邈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一下。   傅铭看在眼里,忽然又不记得白争流刚才的笑脸了。   ……   ……   这一夜还是安稳度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争流、梅映寒始终警惕,黑影再未出现。   第二天,白争流和梅映寒分成两队,一边带人去山寨,一边带人去弃骨处。   捕快们这会儿终于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一个个两股战战。甚至有人想要逃走,不过有白争流与梅映寒盯着,两人一刀一剑摆在那里,无论真捕快还是假捕快都只能捶胸顿足:这些江湖人,不讲道理啊!   怎么办?只能苦着脸,开始吭哧吭哧干活儿。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周六周天更新时间不定”哦,溜了溜了! 第353章 古代武侠(17)   “呕……”   “唔!”   “呃啊……”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白争流最先还能忽略, 但到后面,看着一个个面如菜色的捕快,他叹了口气, 上前给人点穴闭气。   一排排点下来,捕快们的脸色终于不是蜡黄的了。其中一人前面看出白争流与傅铭关系不同, 这会儿还有意讨好,说:“还是白大侠厉害!方才白大侠一过来, 我就觉得神清气爽!”   白争流无语,说:“快去做事。”   捕快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 回身去做事了。   白争流负责带人到的地方是弃骨处。一天下来,收拢了共计百余尸骨。   捕快们从最初的冲击, 到后面, 逐渐麻木。   他们也发觉了, 别看白争流抱着的刀骇人, 可其实他并不难说话。遇到麻烦, 喊他一句,他还能来帮把手。   一群人相互看看,在白争流背后交换几个眼神。   等白争流转过头来,捕快们已经收敛好小心思, 凑来问他:“白大侠, 这些尸骨,我们要怎么搬下去啊?”   他们原先还抱了把骨头拼拼凑凑的心思,到后面, 发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简单地把大块骨头凑做一堆, 小块零散的则在另一堆。乍一眼看上去, 就是两座小丘。再细看, 便会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后跟往上冒,一直窜到天灵盖。   哪怕是前面自己亲手干的活儿,这会儿,捕快们还是一个个打起哆嗦。   也是天色又晚,林风吹着,凉意直忘人脖颈里钻。   白争流想一想,说:“今天先尽力往下带吧。带不上的,明日、后日再来。”   捕快们蔫头蔫脑地答应了。他们找了一些藤条,粗略地编成网,再将尸骨放入网中。虽然已经尽量把网做大,可一次能抬动的,依然是冰山一角。   最先被抬下去的一批是颅骨。白争流看去一眼,从中见到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不管他们生前是贫穷还是富贵,到这会儿,都依偎在一处。   他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双目时,眼神已经坚定起来。   即便让这些人回归故里的可能性甚小,但还是要去做。   尽量在山寨中找寻他们生前的衣物,在来报失踪的人那里问出他们的亲朋有什么特点。总是还能分辨一二的,只要足够耐心地去做。   一路下山,见了傅铭,白争流才知道,梅映寒带着的人还没回来。   再听到动静,已经是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后了。梅映寒风尘仆仆地出现,身侧的另一波捕快,包括仵作都面带菜色。面对九王爷护卫准备的晚饭,一个个都露出了反胃表情。   自然不是针对护卫。可山寨里的场面实在冲击太大,其中不少人这会儿闭上眼睛,依然能看到那些在腐肉中蠕动的蛆虫,在蛆虫旁边浓臭的绿水……不行了,“呕!”   白争流默默去看梅映寒。梅映寒的表情要好一点,但也好得有限。对上他,还先一步说:“白兄莫要过来。”   白争流挑眉。   梅映寒微微苦笑,说:“方才邈邈走近我,一下子就……唉。”   白争流想了想,觉得梅映寒的考虑也有道理。于是当着梅映寒的面,他按照白天给捕快们点穴的手法,点了自己的穴道。   梅映寒一怔,看白争流走近。   白争流也不是无故而来。他到了梅映寒身侧,与他并肩去看被搬下来、放在一块平地上的尸骨,先大致介绍了自己这边的情况。等到梅映寒眉头皱起,才冷不丁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梅映寒眼皮跳了跳,转头看他。   白争流决定把话说得明白一点:“梅兄,你我今天上山,都是去找线索的。你在上面待了那样久,不可能毫无所获。可下来也有这么些时候了,却始终没有开口——你们究竟察觉了什么?很不好说吗?”   梅映寒听着,静了片刻,才缓缓摇头,说:“兴许是仵作看错。”   白争流说:“告诉我。”   梅映寒吐出一口气,到底开口:“他说,所有人的肚子,都是被他们自己剖开的。”   饶是白争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还是错愕:“什么?!”   梅映寒看他,微微苦笑,说:“你也觉得不可能,对否?可仵作说了,那些人的伤口上都没有任何刀劈斧砍,乃至野兽撕咬的痕迹。倒是有几个人,死得时候,手还在自己肚子里。”   白争流皱眉,还是很难以想象。   话都说到这儿了,梅映寒干脆把仵作与自己讲过的条条道道都和盘托出,再总结:“故而他说,哪怕再不可思议,这应该就是结果。可是,旁人不知,你我能不知吗?以你我的功力,要把人活活……”一顿,“都要费一番力气。哪怕不提山匪,可还有那些被关押的客商呢,他们能有什么力气?”   白争流有点明白梅映寒下山时的想法了,“是很怪异。”   “想不明白。”梅映寒疲惫。静默片刻后,语气又扬起一点,“对了。我们在山寨中,找到一个名录。”   白争流:“名录?”   梅映寒:“对,上面记了他们捉来的几多人。你前面说,共找到一百零六个头骨。可我记得,名录上,共有一百四十余个名字。”   白争流不言,梅映寒劝他:“不过尽力而为。”   白争流应一声。   两人静默片刻。梅映寒正思考自己是否要再劝白争流两句,就听到对方开口。   “既然从山寨中的尸身上找不到行凶之人的线索。”他说,“还是单来看那黑影的事。”   梅映寒神情一肃,说:“是这个道理。”   白争流娓娓道:“今日闲时,我也想到一个法子。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可毕竟没有其他思路,不妨一试。”   梅映寒:“白兄请说。”   白争流三言两语,给他讲了自己的计划。   梅映寒思索:“这……”   白争流道:“死马当作活马医。”   梅映寒想了想,觉得白争流前面说的很对。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做点什么,最差也能排除一种错误思路。   他颔首:“好,就在今夜否?”   白争流说:“然。就在今夜。”   ……   ……   当晚,白争流与梅映寒仍然不在徐家村中。   他们行于林中。走着走着,梅映寒忽而问白争流:“白兄,你……”   白争流说:“无事。”   两人继续走。再一盏茶工夫后,梅映寒看向白争流的次数变得频繁。而白争流口中说着“无事”,脸色却愈发难看。   终于,在一根树根横在两人超前的道路上,梅映寒顺利跨过,白争流却被其绊倒之后,场面变得激烈起来。   梅映寒一把握住白争流的手臂,问他:“白兄!可是之前的旧伤发作了?”   白争流隐忍不言。可是很明显,他身上的气息开始紊乱。   梅映寒抽了口冷气,连忙把人扶到一边,开始就运气给白争流调理。   但也许是白争流身上错乱的气息太过强大,梅映寒的动作非但没有效果,反倒有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趋势。   白争流说:“梅兄!莫要再管我。”   梅映寒没有应答,但白争流听到了他一身闷哼。   白争流长长叹息,说:“这又是何必?你我都不行了,那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梅映寒嗓音沙哑,说:“我却不能看眼白兄经脉逆行,走火入魔。”   两人身上的气息又乱了片刻,到后面,像是气球一样一点点泄了出去。   他们看起来再不像是什么武林高手,而像是误入林中的普通人。   两个“普通人”相互安慰打气片刻,踉踉跄跄地起身,再开始踉踉跄跄地往前。   一丝月光透过茂密林叶,十分偶然又凑巧地落在两人前方。   从这缕月色之下走过时,白争流与梅映寒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见到了彼此的眼神。   白争流:仿佛没用。   梅映寒:再试试。   没错,前面的一切,其实是做戏。   黑影一直不出来,白争流开始考虑,是不是有什么因素影响了对方。   左思右想,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那玩意儿被我、梅兄,加上顾邈,三个人那天晚上打怕了吗?   呃,好像是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些,白争流制定了当下“引蛇出洞”的计划。   如果他和梅映寒“武功尽失”,黑影会不会冒头?   现在看来,毫无成效。不过时间还早,梅映寒预备再试试,白争流也觉得可以再等等。   两人没再用轻功,只是默默朝前走。   同一时间,徐家村。   傅铭接连几日都没怎么和白争流相处。反倒是顾邈,时不时在他眼前出现一下。   扰得他心情甚乱。这夜晚间,几次辗转,仍然不得安眠。   正叹气呢,忽然听到一声窸窣动静。   傅铭呼吸一滞,下意识朝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正值夜晚,天色昏暗。他又不是白争流、梅映寒那样的武人,没有内力支持,眼神便也有限。看了半天,还是只见到黑洞洞一片。   傅铭却有点儿不安稳了。难道是那天晚上的黑影又出现了?哪怕没有,只是屋子里进了老鼠,也足够让人心烦。   九王爷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他叫了声护卫的名字,立刻有人推门进来:“王爷。”   傅铭说了自己方才听到响声的事儿。护卫紧张起来,在屋里点了灯,细细搜寻。只是无论黑影还是老鼠,统统没有找见。   另一栋院里的顾邈听到动静,过来询问:“傅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傅铭揉一揉眉心,说:“没事,可能听错了。”   这时候,一个护卫忽然“咦”了声,问同伴:“这是什么时候摆上来的?”   他的同伴顺着前者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屋中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   那点心看起来颇粗糙,就是乡间市集里会有的样子。土黄土黄一块,带着毫不精致的花纹,因带有甜味,对不富裕的人家,也算是能拿的出手的礼品。只是,依然没资格上九王爷的桌子。   怪异。实在怪异。   护卫们绞尽脑汁回想,傅铭自己也开始觉得奇怪。   他扪心自问,睡前有这东西在吗?毫无印象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那碟点心上。众目睽睽之下,点心似有变化。   一个护卫惊呼:“动了!它动了!”   什么动了?无数人想问,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觉得眼前一花。   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那道白争流与梅映寒苦寻不得的黑影从桌前窜出,直直朝傅铭、顾邈所在的方向冲去!   ——而这时候,原先的点心碟子,竟是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条件1:山匪吃人   已知条件2:死去的山匪疑似自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已知条件3:傅铭桌子上突然出现了一盘点心,后面黑影现身的时候点心又不见了   无奖竞猜,到底是怎么回事_(:з」∠)_ 第354章 古代武侠(18)   点心碟子的细节, 暂时无人发现。   眼看傅铭遇袭,所有护卫一涌而上。顾邈原先还要拔剑,可长剑没来得及出鞘, 就觉得腰间一紧。   是傅铭揽住他,急速后退, 离开危险圈。   黑影与护卫们交战的“铿锵”声传了出来。虽然没有白争流、梅映寒的武力,但和前面想的一样, 护卫们的确人多势众。他们形成了一个无比严密的圈子,将黑影围困其中。还有人朝夜空发了信号,“咻”的一声之后, 烟火如流星一般绽放。   山林之中,白争流停下脚步, 霍然抬头。   茂密的林叶遮住了他的目光, 但他的确听到一丝动静。   刀客抛却伪装, 脚下一点, 飞身跃到树上。拨开繁茂的枝叶, 果然看到天上闪烁的花火!   梅映寒紧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异口同声:“出事了!”   说罢,也来不及继续伪装。刀客与剑客抛却了此前“虚弱”“气息紊乱”的虚假模样,一同朝徐家村冲去。   而这时候, 护卫们却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黑影。   那根本就是一个怪物!在发觉护卫们人多势众之后, 就迅速改换方案,朝着某个方向虚晃一枪,紧跟着就朝另一个方向冲出!   护卫们险些着了道。后来堪堪补齐缺口, 却也心力憔悴。   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 交战至今, 他们没有一人能看清黑影的面孔。   眼看战情激烈, 顾邈知道,自己也应上前助阵。可事实上,他一动不动。   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注意力都放在傅铭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   理智上,顾邈知道,刚才情况危急,傅铭也只是选了最顺手的方式拉开自己。再说了,还是那句话,这种程度的接触,他之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和无数人有过。   根本不值一提。   可当下时刻,他又总想到在祁凉县城的那个夜晚。傅铭看他的眼神,自己想到傅铭时的心悸——不,他明明已经有师兄了。   可师兄明明还是只把他当师弟。   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掠了过去,顾邈一个激灵。   他压下自己的心思,义正辞严,说:“傅大哥,我去助力!”   说着,到底拔剑,加入护卫们当中。   走得决然,仿佛毫无对傅铭方才举动的反应。   只是从黑影冲出,到青年开始与其相斗的时间差距,到底暴露了顾邈的情绪。   至于傅铭,在顾邈从自己怀中离开之后,他低下头,看一看自己掌心。   上面仿佛还有青年剑客的体温。他舔了舔嘴唇,去看人群中的顾邈,眼神渐深。   ……   ……   白争流与梅映寒赶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经成了顾邈与黑影相斗,护卫们为他掠阵。   两人来不及多想,便加入其中。   有了新的战力,顾邈与护卫们肩头的压力骤然一轻。他们心中庆幸,白争流与梅映寒的感觉却不同。   几天不见,怎么觉得这黑影更难缠了?   他们在刀光剑影之间视线触碰,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不能这样下去,得想办法破局。   否则的话,事情可能又是几日之前的重演。他们与黑影僵持到天亮,而后眼睁睁看着黑影没入地面。   想到这里,白争流对梅映寒点了点头,从战局中脱出。   顾邈惊呼:“白大哥——”他不知道白争流是要做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压力重新回来。   一个防备不及,黑影就朝他袭来。   顾邈勉强应对。梅映寒看出他对战艰难,一剑挑开涌到顾邈面前的黑影,说:“师弟,天山剑法第六式!”   这是一个与人配合的法门,在天山时,梅映寒与顾邈一同练习过百千次。按说不该有差错,偏偏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顾邈又想到傅铭。   他身法一顿,黑影捉住机会,要从顾邈身侧窜出!   顾邈惊呼一声。情况骤然混乱,梅映寒提剑补上,护卫们也一道涌来……短短瞬间,无数人从顾邈身畔越过。他来不及分辨身前状况,就再听到一声高呼:“梅兄,来!”   是白争流回来了。   他不单单是人回来,还带来了下午捕快们编成的藤网。   白争流抛出藤网,恰好梅映寒驱赶着黑影朝网面靠近。   黑影仿佛没认出身前是什么东西,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毫无停留,径直砸在网上!   “……”护卫们睁大眼睛,看藤蔓落下,把黑影裹在当中。   他们听到了一些令人牙酸的“咕嘟”声,仿佛是从黑影之处发出来的,又仿佛并非如此。   因这点变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护卫犹豫着开口:“咱们算是把这东西抓住了?”   嗯,江湖人们前面发现的诡异古怪,护卫们也有所察觉。怎么想,都不该把黑影用“人”来形容。   只是如若不是人,那“他”又是什么?   护卫们想不分明。他们自知实力有限,在这黑影被藤蔓围困的时刻,没再往前添乱。只由白争流、梅映寒等人往前,挑起一块藤枝,去查看黑影的状况。   顾邈也过去了。他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朝黑影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到。   黑影这会儿还在挣扎,只是幅度小了一些。而在“他”挣扎的过程中,顾邈瞪大眼睛,再怎么细看,都只见到了一成不变的黑暗。   他骇然,说:“这是什么东西?!”   白争流没有回答。他先摸一摸二十八将,原本想直接拿刀鞘试探,可想到在桃花潭时的经历,到底把手收了起来,转而去取散落在一边的树枝。   用树枝戳进那片黑暗里。这下子,离得近的梅映寒和顾邈都看到,白争流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他握住树枝,在黑影身上搅动。   要怎么描述这会儿怪异的感觉?白争流想到了年幼的时候,自己跟随师父到达一座小城,恰好那会儿在过年。家家户户都在杀鸡宰鱼,香味儿飘到一大一小两个刀客住的小院。   年幼的白争流吸一吸鼻子,觉得香得要命。可他再看师父,叹口气,知道自己是绝对没这个口福的。   老刀客年纪大了,潇洒了一辈子,年轻时有了钱便拿来喝酒。后来捡了白争流,这点爱好被忍耐下来,但他们还是没钱。毕竟,老刀客一直心心念念,要给徒弟准备一把足够配得上徒弟天分的好刀。而找打刀的材料要钱,去找足够好的刀匠同样要钱。   所有师徒两个拿到的悬赏都被攒了起来。生活里,两人堪称清贫。   白争流原本是不打算说话的。但是,老刀客看着他,笑了一下,问:“争流,饿啦?”   白争流还要说“没有”。   但是老刀客拍了拍徒弟脑袋,说:“行了,跟师父走。”   他们出了门。走啊走,走到了城中唯一还开着的肉铺。   老刀客要了一块儿五花肉。拳头大小,不多,但配上他们院子里种的萝卜,可以包一顿饺子。   想到饱满的饺子,白争流口水都要下来了。老刀客看得好笑,又呼噜了一把徒弟的脑袋。然而这一呼噜,白争流没站稳,脚下一晃,踩进了屠户之前扔掉的一块带着病疮的烂肉里。   脚一下子就陷了进去,某种黏腻、过于软烂的东西,贴在小孩儿的脚踝上。   白争流低头看了一眼。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看到了什么东西,只记得——   “呕!”   顾邈干呕。   一边干呕,一边不可思议地叫道:“怎么这么臭!这么臭!”   在白争流的搅动中,黑影身上偶尔会出现一些轮廓。而随之而来的,就是白争流与梅映寒前面已经闻过整整一天的恶臭。   在顾邈捂着鼻子,要吐未吐的时候,白争流与梅映寒的目光再次对到一起。   梅映寒疑惑:是……尸体?   白争流点头。   他看黑影,眼前还是那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但是,他已经很确定了:这是一具尸体。   这个念头,激起了白争流的一些回忆。某个瞬间,他福至心灵,维持着拿树枝的动作,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梅映寒和顾邈就看着他打开那样东西,从中捏出一些干枯的……茶叶吗?两人看不懂了。总归,白争流把那样东西扔在了黑影身上。   “哗!”原本只是扭动着想要从藤网中挣脱的黑影开始剧烈挣扎!   白争流与梅映寒两个人,都险些控制不住“他”。好在这会儿的挣扎,更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慢慢的,藤网下的力道又轻了下去。“他”身上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变得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恶心,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色彩。   像是无数块腐烂肉块拼接在一起。蛆虫在其中爬动,白争流甚至从中看到了一块指甲。   梅映寒脸色难看,顾邈更是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嗓音发飘:“这是什么东西?”   白争流没有回答。   顾邈的嗓音抬高:“白大哥!你刚刚撒下去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看向白争流。不光是他,梅映寒的目光也落在白争流身上。只是他的疑问比顾邈要和缓许多,只说:“白兄,你前面说,在桃城的时候,遇到一种毒花。后来,那样毒花是被一种‘清心草’克制住……方才你用的,是‘清心草’吗?”   也不怪他这么猜测。早在刚刚在祁凉山上见面的时候,白争流就朝他们提出了“也许这里也有那种毒花,引发了幻觉,否则我们为什么会眼看着黑影在地面消失”的猜测。如今,梅映寒也只是顺着白争流前面说过的思路想下去。   白争流肯定了他的说法:“对。”   可梅映寒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即便……”   即便他们所见到的、有关黑影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幻觉。可是,摆在眼前的肉块是实实在在的。总要有人把这玩意儿摆在他们面前。   白争流听着他的疑问,没有说话。   他抱有与梅映寒一样的疑惑。甚至他的疑惑还要更多一点。   此时此刻,他丹田热意融融。白争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把丹田里的热气引导入经脉。   他简单回答:“我也不懂。”停顿一下,“兴许……那个把清心草茶给我的前辈会知道吧。”   梅映寒问:“那前辈又在何处?”   白争流摇摇头,回答:“他没说过。当时走了,就再也没有一点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55章 古代武侠(19)   白争流并不知道, 在自己口中“没有音讯”的观澜前辈,这会儿正在与越无虞前辈说起他。   观澜:“我前面看他,就觉得他根骨不同。要说这个小世界里会有什么人能进境, 那他算是一个。”   越无虞点点头,把手上的盘子放下。   观澜低头一看, 笑了:“这是我吗?”   越无虞同样抿唇一笑,回答:“对。”   盘子上的照旧是一块乳酪蛋糕, 只是与前面相比,今天的甜点上有了一些巧思。   乳酪蛋糕被做成球形,在灵气的支撑下漂浮在空中。妙的是一条用糖吹成的小龙盘绕在蛋糕上, 小龙的鳞片、龙角,都栩栩如生。   观澜越看, 越觉得有趣可爱。同时心想:他都做出来这么小的龙了, 也知道我喜欢吃这蛋糕, 难道就没多一点联想?   忍不住抬头去看越无虞, 就听越无虞说:“澜哥, 那你前面说的,小世界的天道会推动白少侠,遇到各种大事小事,让他快速进境?”   观澜“嗯”了一声, 用灵气托起那条活灵活现的小龙, 看它在空中游动。   都游到越无虞眼皮子底下了,偏偏越无虞还很心无旁骛,一副专心请教的样子。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 到底说:“对。也不光是他, 要是有其他有天分的人, 也是一样的。世界升级的机会很难得, 这次赶不上,就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   越无虞虽然离开银湾日久,却还是有点惦念,说:“也不知道银湾……”   观澜笑了:“你不是已经见证了那个世界的‘升级’吗?”   越无虞看他,见观澜懒洋洋地用手捏起蛋糕——真是太不讲究了,可俊美无俦的龙神,舌尖卷过蛋糕边缘,牙齿在柔软的乳酪上咬出一小块印记……越无虞还没反应过来,可他喉结已经开始滚动。   他凑近一些,像是询问观澜,也像是纯粹想要离自己的道侣更近一点。最好再变成原形,让澜哥埋在自己怀中。   想到那副画面,越无虞的耳朵有点烫。   眼神却很明亮。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表现已经清清楚楚地落入观澜眼里,让观澜微妙地咳了一声,不经意说:“舒尧做出了能让没有精神力的存在使用的机甲,也不光是普通人,很多精神力等级不够的兽人、人类也会从中受益。人类联邦与银湾的战力会迎来一个飞跃式的提升,他们会彻底消除虫族的威胁。然后——”   话没说完,就被越无虞吻住了。   唇齿触碰在一起,龙神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上面的蛋糕浮了起来,缓缓与游到一边的小糖龙相遇。   越无虞细细密密地吻过观澜的唇角,甚至抬起他的手,去亲吻观澜指尖的一点蛋糕碎屑。   天知道这是他在过往岁月之中想做多少次的事情。可以用唇齿舌叶触碰澜哥的手指,再看澜哥脸上浮出那种带一点紧绷的、觉得作为年长者,不应该在年少的道侣面前展露弱势羞涩的神情。   越无虞结束了这个亲吻,直起身子,还是很无辜,说:“澜哥,我刚刚没忍住。”   观澜看他,手上虚虚地抓握了两下。   越无虞说:“现在再听‘虫族’,总会想起尤里乌斯他们啊。澜哥,之后呢。”   观澜眼睛又眯起来了。半晌,他轻轻“哼”了声,意思是:不和你计较。   龙神继续说了下去:“之后,人类和兽人要么开启战争,要么转向探索更多宇宙。”   越无虞屏息。   观澜看他这样,抬手,捏了捏越无虞下巴。   越无虞乖巧地给他捏,还把耳朵也一并冒了出来,大有“澜哥,你怎么舒服怎么玩儿”的意思。   观澜却没像是往日那样上手。   原因无他。在和越无虞关系改变之后,他逐渐发现了,狼族青年的耳朵,看起来毛茸茸,毫无威胁性,可实质上,那根本就是一个开关。   现在大家都衣冠楚楚,于是不会觉得不同。可等到……的时候,一旦碰到,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他这样,越无虞似有失落,眼巴巴:“澜哥。”   观澜言简意赅:“你选择了一个优秀的继任者,舒尧则来自一个讲究‘以和为贵’的文明。所以,那个世界的发展是后者。”   越无虞轻轻叹一口气,收敛失望:“这样就好。”   观澜捏一捏他的脸,说:“笑一下。”   越无虞就朝他笑。   虽然刚刚没有被摸耳朵,但当下,狼族青年的笑容还是非常灿烂、明亮。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甚好。   他还把之前灵机一动做好的甜点推了过来,重新说:“澜哥,快尝尝。我做这条小龙的时候,没有用灵气,结果竟然捏出来了。嗯,应该是因为我真的对澜哥很熟悉。”   观澜选择性忽略他究竟是怎么“熟悉”自己的,转而说:“被你绕进去了,不是在说白争流吗?”   越无虞“哦”了声:“对。”前面观澜察觉到,西北方向有灵气波动。掐指一算,算出了白争流现在的情况,这才开启了两人之间的话题。   越无虞配合地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观澜垂眼,看着眼前精致可爱的蛋糕、糖龙,娓娓说:“在‘害人’这种事上,最有创意的,永远还是人族。”   白争流等人没认出来,因为他们对怨气还是知之甚少。等到再过几年,经历得更多一点,他就会意识到,暴露出真面目的黑影,其实与他们在山寨与弃骨处的发现有关联。   山匪们索要赎金,却不会因此放人。等到心急如焚的亲朋们带着银钱过来,等待他们的,就是被一刀了之的命运。   他们与早前被捉住的亲人一起,下了山匪们的锅子,上了山匪们的餐桌。   祁凉寨中的怨魂一点点凝聚恨意,终于到了那一天,所有山匪都觉得的腹中古怪。最先只是不停“咕噜噜”叫着,到后面,又开始觉得一阵绞痛。终于到了痛不欲生,恨不得活生生把肚子剖开的地步。   他们也的确那么做了。肚腹被撕裂,亲手把肠子拉出来,原先被咽下去的肉块从山匪们肚子里爬出来,一点点聚拢在一起,就有了白争流等人后面看到的“黑影”。   初生的怨灵没有理智。它们在山寨中游荡,确认了最后一个山匪的死亡,而后开始向外。   关押客商们的洞窟是黑影找到的第一个目标。它潜入其中,变成从前的样子,想要被客商们吞吃入腹,再度从他们肚腹中离开。虽然意识朦胧,但黑影已经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实力提升。   可客商们不愿吃人。他们痛斥山匪凶残无道,丧尽天良,又哭泣着掩埋了出现在洞窟里的人肉。   他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当这些人肉是山匪们给他们的口粮。   被埋在地下,黑影逐渐萌发的思绪意识到,客商不吃这些。   那吃什么?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它选择了会和人肉一起摆在山匪们桌子上的点心。然后,它成功了。   后来来到傅铭房中,它也同样变成了那一盘点心。可惜的是,它遇到了已经掌握了一丝灵气,并且本能地将灵气覆盖到藤网上的白争流……   与对所有事情经过一清二楚的观澜不同,白争流本人尚且有很多疑惑。   而听了他的话,梅映寒叹气,说:“那便只能等日后再见了。”   说罢,他仍然对“把‘黑影’放在这里的人是什么身份”满是担忧。白争流却是看着黑影,有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没有说。   这个诡异的夜晚过去,第二天,山上烧起一股股浓郁的黑烟。   烟里带着浓郁的臭味。九王爷做了决定,哪怕仍然对山寨里的情况有疑虑,也不能让里面的尸体就那么摆着。最多留上两具当做物证,剩下的,当然是早点烧掉。   这个决定,得到了祁凉县官员们的一致认同。在他们看来,最好的结果就是把整个寨子都烧了。谁知道那些山匪有没有准备什么双方勾结的物证?与其自己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不如一把火落个轻松。   可惜的是,这个建议在九王爷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附带一句:“是吗,原来刘大人这么觉得。”   县官不敢说话了。他心中暗恨,觉得自己是着了道。同僚们都说他在九王爷面前有面子,这几日,就数他和九王爷说话最多。他怎么就真的相信了,跑到王爷面前露这个脸?现在好了,被“记住”了!   面儿上当然还是陪着笑脸,说:“我不过是觉得,东西不烧干净,兴许要有疫病。不过,自然还是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完了,这话怎么越说越奇怪呢?   在官场上的明争暗斗还在继续的时候,白争流已经完成了他之前想做的梳理经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更加清明,看出去的距离更远了一些。   这是功力提升的标志。虽然不清楚一切从何而来,但白争流还是觉得高兴。   而按照他这一年来学到的,高兴的事情,应该与最亲近的人分享。   抱着这个念头,白争流抬脚去找傅铭。等找到人,他略有意外:嗯?傅铭怎么与顾郎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去煮粉啦,明天见~ 第356章 古代武侠(20)   傅铭正在邀请顾邈与自己同行。   虽然梅映寒对黑影仍有很多担忧, 但在傅铭和县官们看来,黑影已除,祁凉寨也没了。余下的, 就是繁琐复杂的核对失踪人口、安抚百姓工作。这些活儿当然不用九王爷亲自动手,祁凉县城也不是个多好的去处。既然这样, 前往本郡首府一事就该提上日程。   理由都是现成的。和郡守表明祁凉县的状况,派人来查。到时候, 把整个县衙一网打尽。   如果没遇到顾邈和梅映寒,傅铭现在就已经招呼着白争流上路。但他遇到了,并且午夜梦回, 都总记起顾邈在自己怀中的一幕。   那日之后,顾邈待他言行依然亲近, 并无躲避。唯有目光, 偶尔在与他对视之后匆忙转开。   傅铭一时觉得, 自己前面没有想错, 顾邈的确待自己有意。一时又想, 可当年自己同样这么觉得,换来的,却是顾邈与他师兄成亲。   他很想做点什么。这点“很想”,在再度记起祁凉县衙中的一晚时, 达到了顶峰。   细细一层火焰在他心中烧灼, 要燃尽他的五脏六腑。他之前已经错过了顾邈一次,如何还能再错过他第二次?   所以在白争流打坐调息,梅映寒仍然在找寻线索、想确认背后操纵黑影的存在时, 傅铭与顾邈“偶遇”, 问对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邈这几日颇为矛盾。一方面觉得, 自己与傅铭的确是好友,他应该问心无愧。一方面又总记起近来和傅铭的接触,并随之浮起异样情绪。   就在这时候,傅铭找来了。看着身前气度文雅贵重的九王爷,顾邈喉咙发干,含混回答:“未有什么去处,只是随便走走。”   傅铭微笑一下,说:“既然没有,不如与我们同行?”   顾邈瞳仁颤动一下,说:“这……”   眼看青年没有一口答应,傅铭眼睛微微眯起,以退为进,说:“还是说,你有什么顾虑?”   顾邈抿抿嘴巴,见傅铭面色坦然平和。仿佛即便自己拒绝了,傅铭也不会多说。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顾邈心头却泛起难以抑制的失望。   为了掩饰,他问:“傅大哥,你还没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说着,还左右看看,“也没见白大哥。”   听他前半句,傅铭原先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描述一番首府的繁华景象。但到了后半句,他微妙地停了片刻,才说:“争流忙于练功,已经几日不曾与我同住了。”   说着,面上甚至露出一丝落寞。   顾邈惊讶。从前只听说傅大哥与白大哥成就一段良缘,如今看,怎么这两人也并非完全和睦?   他心跳快了几分,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情绪来得又快又急,顾邈甚至没有时间细思,已经脱口而出:“傅大哥,你从前那样问我,是不是……其实你也不快活?”   师兄待他好,却不像把他当情郎。白大哥与傅大哥虽在一起,却对傅大哥有诸多冷落。   为什么傅铭的一句话会让他心悸不已?因为两人心意相通!   原本的一丝心虚淡了下去。再看傅铭,对上对方略带哀色的目光,顾邈心头涌上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他彻底给自己过界的情愫找清借口,说:“难怪你能懂我。”   傅铭没有反驳。   “唉。”顾邈叹了口气,“你我都是命不好,各自遇到两根木头。”   傅铭这会儿才开口,却是带着苦笑,说:“今年年节,我与争流是在外过的。当时城中又有灯会,按说正是有情人携手同游的好时候。可那一晚,争流先是把一个偷人钱袋的家伙送去官府,又捞起一个掉在河里的孩童。最后,听闻城中某个女郎失踪,更是与人前去找寻。整整一晚,我只在灯会开头看到他的影子。”   顾邈心有戚戚,说:“师兄也一样!他总说,既见不平,不能不理。但我就不明白了,天下那样多不平事,怎么样样都能找到他头上?说到底,无非是他觉得……唉,觉得旁人更重要。”   说着,顾邈叹气。他身前,傅铭与他一同叹气。   顾邈是真正伤心:“没与师兄在一起时,我总觉得修成正果便好。可现在看,唉,我们这又哪里算是‘修成正果’。”   傅铭:“顾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得。”   两人面对面“诉苦”。说着说着,身子渐近。   到最后,傅铭一手揽住顾邈肩膀,一手为他拭泪。   他心跳很快,掌心发烫。而在三丈之外,一间屋后,白争流头脑发懵。   他脑海里盘浮着傅铭方才的话:“我与他也有一年光景。可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他离我甚远。”“平日见他与一些江湖人说笑,我便要想,在我身侧时,他可有这么快活。”“他的那些喜好,我都不懂。到我自己,说来不怕你笑话。皇帝哥哥新赏我的东西,我总要第一时间捧到他面前。可无论好茶好酒,还是宝饰白玉,他统统不看一眼,让我落得没趣。”   白争流想:我……有让傅铭这么难捱吗?   傅铭还说:“我想待他好,可从头到尾,也只能送他一把刀。原本还说,皇宫内库里另有别的神武,他也尽可去挑。可他却说,一把二十八将就足够了。哈,我还能给他什么。”   顾邈听着,最先还是心有戚戚。到后面,心又乱了。   他听着傅铭吐出的一个个贡品名字。市上价值千金的银针白毫,多少人梦里都见不到的绯玉珊瑚。原先的涩然心情不知不觉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耐心痒。   只是傅铭还在难过,他不好说“可否让我参观则个”。   顾邈被不上不下地卡住,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傅铭搂入怀中。   更意识不到,不远的地方,有人来了又去。   ……   ……   白争流心情太乱,不知不觉,来到崖上。   他手中二十八将“嗡嗡”作响,是被他无意识中溢出的内力震得不住颤动。   他陷入沉沉思绪,自我怀疑:傅铭说的话,句句不算错。自己的确是会在听到各种大事小事时离去帮扶,也与傅铭兴趣不通。不是没有试着理解过,但他自幼就跟着师父,两个人,两把刀,行走江湖。那足有人高、鲜红欲滴,难得完整又晶莹似玉的珊瑚是很漂亮没错,但白争流见了,第一反应只会是“没法搬动,一碰就碎”。   不是他能欣赏得来的。   至于傅铭那些好茶好酒,白争流的确能品出其中不同。但要说分辨高下,长长说道,就又在他的能力之外了。   好像从前就是这样。   当时他喜欢顾邈,却只能眼看着傅铭与顾邈谈天说地,乐趣无穷。   后来他与傅铭走到一起,虽然开场是阴差阳错,可后面留在九王爷身边,总是带着情意的。偶尔想想,自己总算不是孤身一人。晚间醒来,身侧床铺都不再冰冷,心里也会泛起一抹甜意。   没想到,兜兜转转,情况照旧是傅铭与顾邈快快活活,自己却只能在一边看着。   种种思绪占据了白争流的头脑,以至于他失了警惕,连后面来了个人都没意识到。   好在来人是友非敌。见到白争流,对方同样惊讶,“白兄,你如何在这里?”停下来,露出喜色,“可是有所突破?”   白争流一怔,回头一看,见梅映寒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记起顾邈前面说的“也”字,心头微妙:这么说来,顾郎与梅兄……白争流有心说点什么,但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他还懂得。此刻也只是露出笑脸,说:“正是。”   “哦?”梅映寒一副“还请细细道来”的样子。到他们这种地步,自己练功是有用,但用处已经不大了。想突破,就要找机缘,去思考,领悟。再或者,和人交流、切磋。   他虚心求教,白争流自然也不吝于说。但他突破的机遇,又的确比较玄妙。所以白争流先声名一句“其实我也不甚明白”,随后说了斩杀黑影那天自己的感受。   梅映寒听着,却说:“我从前听师父说,练功练到内力圆融,是会有丹田发热、似要溢出的感觉。师父便是在那之后功力大涨,如今白兄也遇到同样情况,可喜可贺。”   白争流意外,说:“看来以后有时间了,要去天山请教一番。”   梅映寒笑了,说:“欢迎!”   白争流记起傅铭和顾邈前面说的,梅映寒似乎还很在意黑影的状况,于是问:“梅兄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梅映寒听着,笑容散去一些,叹道:“没有。不过,又找到几具尸骨。”说着,面色凝重起来。   白争流与他一起叹息:“罢了,也是给了他们回归故里的机会。”   梅映寒没应声。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他们同样都知道,这样的安慰聊胜于无。   不欲气氛太僵,梅映寒转而说:“前面听九王爷说,你们后面要去乾郡首府?”   白争流看他,意识到,梅映寒还不知道顾邈已经答应同去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梅兄又有什么打算?”   梅映寒说:“我想再留一段时日。倘若真有什么隐患,你我就又这样离去了,徐家村,还有周围几个村子,可能还要有问题。”   白争流想了想,到底说:“我觉得不会。”   梅映寒:“哦?”   白争流心道:在黑影现形之后,自己模模糊糊间,是有感觉到某种东西从黑影身上淡去。   但这话说来玄之又玄。所以,他给梅映寒的说法是:“我后来再想,那黑影不一定是被人掷来。毕竟,不只是你我,另有护卫们,捕快们,加上徐家村的村民们……真闹出这么大阵势,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不留?真能做到毫无痕迹,又何必在这么一个小小村落耽搁?”   梅映寒说:“这话也对。可只怕另有阴谋。”   白争流眨眨眼:“真有阴谋,傅铭都在这儿了,能不冲着他去?”   梅映寒:“这……也有道理。”神色轻松一些,“白兄,你可是有什么猜测?”   白争流:“你我此前总往幻术方面想,却不曾考虑,也许出问题的不是我们,而是黑影本身。”   梅映寒沉思,白争流的思路则越来越顺。对啊,比起“我们这么多人同时中招”,是不是“问题只在黑影一个身上”更有逻辑?   “譬如,”他说,“那其实是山中某种异兽。说到底,你我从未见过那玩意儿真容。许是中了什么毒,才溃烂到那种的地步。至于前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没了的事儿,我虽未想出结果,却觉得,至少当日和你我交手的,与后来那个,是同一种东西。既如此,那玩意儿是明明白白死了,又何必再有担忧。”   梅映寒听到这里,释然:“这样最好。”   白争流提议:“你再回天山时,也可以去找你师父问问。前辈见多识广,兴许能给出答案。”   梅映寒郑重点头,说:“好。”一顿,无奈地笑一笑,“邈邈听了,大约也要高兴。这几天,我总想着黑影,都没空陪他了,实在不该。”   话题被他饶了过来,也是恰好。白争流看着身侧剑客,问他:“说来,梅兄——”   梅映寒:“嗯?”   白争流问:“你觉得,成婚一年来,你与顾郎过得如何?”   因这句话,梅映寒神色柔和许多。   白争流看在眼里,心想,这可真看不出来,顾邈会觉得,他过得并不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春分啦。到处都在开花,看到都觉得心情好好XD 第357章 古代武侠(21)   “我从前未想过会与邈邈成婚。”梅映寒实话实说, “邈邈最初说心悦我,我还被骇了一跳。”   这并非抱怨。事实上,讲话的时候, 梅映寒神色里是带着笑的。   “当时他刚回了趟家。白兄知道吧,邈邈家在江南, 是与天山不同的富贵去处。那里多繁华,多锦绣。天山却清清冷冷, 哎呀,邈邈小时候每次回门派,都总是要哭。   “所以我听他那样说, 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家中与人学了什么。我不答应, 撑起师兄做派, 要他莫要胡说。邈邈却极伤心, 极难过……又哭了。我慌了手脚, 不知如何是好。后面他总算不哭, 我还担心,他是否又要拿前面的话问我。不过他没有,唉,可他也不算放弃了。   “后来另有一些波折坎坷——白兄, 在九王爷前,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白争流心情复杂,回答:“有。”   “那你比我强。”梅映寒说,“我连喜欢别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还是后来有了屠魔盟, 我们一同去杀血魔老祖。当时我受了伤, 邈邈抱着我大哭。我看他这样, 比先前每一次都难受。这才模模糊糊觉得, 也许我也是喜爱他的。   “后来就是养好伤、与邈邈成婚。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日后如何。可成婚的时候,我问了已有情郎的师妹,也问过成婚多的师叔。他们给我出了许多主意,我手忙脚乱去做——”   白争流想了想梅映寒“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俊不禁。   梅映寒说:“闹了些笑话。”   白争流说:“当时还真未看出。”   不过也不奇怪。梅映寒说的,明显是天山派内部成员才知道的事情。再说了,他当时与傅铭莫名其妙睡到一处,后面都只记挂与傅铭纠葛。哪怕天山弟子们露出什么痕迹,白争流也是无处察觉的。   梅映寒咳了声,显得不好意思,却还是继续道:“折了许多灯,在山上放给邈邈。乱中出错,一盏灯燃起。邈邈被吓到,我匆匆补救……那之后,邈邈和我说,我又不是其他人,何必听师叔、师妹他们的主意?只要我和从前一样就好。”   白争流:“……”顾邈方才是如何说的?   梅映寒:“我听了这话,才算明白。邈邈喜欢的,就是他的师兄。所以,我也只用和从前一样,做好他的师兄。”说着,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   白争流看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顾邈面对傅铭的时候,说法是“他只把我当师弟,而非情郎”“倘若我只想和他当师兄弟,那何必与他成婚”“他哪里爱我,根本不愿为我改变什么”……结果在梅映寒看来,他只是在认认真真履行对顾邈的承诺?   白争流甚至有些恍惚。好在他还记得和梅映寒回话,说:“原是这样。”   梅映寒朝他笑笑,对情郎的想法一无所觉,还在开解白争流:“白兄,你忽然说起此事,那我斗胆揣测——你是与九王爷有矛盾了?”   白争流干巴巴回答:“不算矛盾,只是他觉得,我们志趣不投。嗯,兴许我该学着品茶饮酒,赏鉴宝物?”   梅映寒很有些“过来人”的意思,与他说:“所谓志趣,无非是些生活中添彩的东西。他为你了解江湖,你为他了解庙堂,不过如此。但归根究底,他初时喜爱你,正是因为你是‘断水刀’。也莫要为了‘志趣相投’,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去。”   白争流重复:“最重要的。”   梅映寒说:“是。白兄,你好生想想,你对九王爷动心,又是为何。”   白争流眼睛眨动一下,记起在京城时,喝醉了的傅铭,在自己面前失声而哭。   那一刻,他身上那些光辉璀璨都远去了。出现在白争流面前的不再是万人敬仰、走到那里都受人追捧的九王爷,而是一个孤零零在宫廷长大的普通男人。他不像白争流,从小身边就只有师父。后来师父离去,更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与白争流相反,傅铭身边不缺宫女太监,连现在的皇帝、当时的太子都待他颇为关怀。可他始终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自己稍稍走错一步,等待他的就是死路。   他明明和白争流一样孤独。   这个念头,让白争流霍然心动。   他身侧,梅映寒“唔”了一声,说:“竟然已经这个时候。白兄,咱们下山吧?”   白争流回神应下。他认真考虑了梅映寒前面的提议,觉得自己的确可以做些改变。就算欣赏不了绯玉珊瑚,至少在傅铭夸赞的时候多多应声……思绪转到这里,作为对梅映寒帮自己理顺思绪的“酬谢”,他同样提醒对方:“梅兄,莫要光说我,你也一样。”   梅映寒:“我?”   “你与顾郎自幼一同长大。”白争流斟酌言辞,“按说我与你谈这些,是班门弄斧。但顾郎……爱热闹,爱繁华。与他初识之时,他兴致勃勃与傅铭去看灯。当时也提过,有朝一日,要与心爱之人同去。”   这话是真的,不过那会儿被傅铭理解成暗示自己,又被傅铭带着炫耀意思转述给白争流。   到现在,形势变化颇多。白争流自忖不擅情场之事,思来想去,记起这么一句话,在梅映寒面前说出,也算告诉对方,继续从前的相处模式是一回事,往里面掺杂一些惊喜改变是另一回事,你刚刚不就是这么教我的吗?   梅映寒听着,恍然:“邈邈是会这么说。”又朝白争流道谢。   白争流微笑一下。再抬头,徐家村已经近在眼前。   当晚,四人再在一张桌上吃饭。   傅铭与顾邈白日刚刚有了亲近接触,这会儿又恰好坐在一北一西两边。眼看梅映寒与顾邈讲话,傅铭眼睛眯起一点,抬起筷子的时候,“不经意”碰到顾邈端起杯子的手。   等顾邈看他,傅铭再故意说:“对了,是否忘记与梅大侠说起。”   梅映寒问:“说起什么?”   顾邈咳一声,告诉他:“你下午不在,正好傅大哥来问我去不去广安府。”也就是乾郡首府,“我想着,咱们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也就答应了。”   梅映寒恍然,回答:“也是。”正好,就像白争流说的,顾邈喜欢热闹的地方,去了能好好玩玩儿。   顾邈看他这样好说话,先是松一口气。而后,心里继续酸溜溜:你都不在意吗,我未与你商量,就和傅大哥说好。我与傅大哥这样亲近,你却全不在乎。   一点也不曾吃醋。   在顾邈看来,这算是自己找到的另一个“梅映寒根本不像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的证明。他越想越是难过,手中筷子在碗里一戳一戳。不知不觉,再度把米弄得稀碎。   这些细节暂时无人察觉。一顿饭下来,天色已经很暗。按说该各自回房休息,可傅铭不愿意放顾邈离开。只要想到顾邈回房之后与梅映寒不知道会做什么,他就心烦意乱。干脆找了借口,让护卫取出棋盘,要与顾邈对弈。   也只能是和顾邈对弈了。对于下棋这种事,白争流说“略懂”都很勉强。老刀客教他的都是一些生存必须的东西,刀法之外另有如何下河下海,如何在山林里独自谋生,要怎么在没有火石时生出火焰……琴棋书画四个字,白争流唯一算得上“通”了的,还是一个“书”。但也不是多么精妙,只是在外行走时,每见到一个书院,他都会在窗外听先生讲课。   有的先生会赶他走,有的先生看他年纪不大,网开一面让他留下。只是即便是后一种情况,他也不会有其他学生那样工整的笔墨纸砚。不过是自己取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摸索。   他坐在傅铭身侧,梅映寒则在顾邈身侧。   灯点了起来。九王爷不缺灯油,用的还是上等的好油。整个屋子都亮堂着,却没有一丝烟气。   黑子白子相继落下,白争流一脸严肃地看,其实什么都没看懂。   他又偷眼去看梅映寒,然后意识到……嗯,梅映寒是懂的。   可能也没有很通,但至少能看明白眼前局势如何。   唯有白争流。他看着看着,开始觉得怀中空空。又看了一会儿,他手上发痒,想要把二十八将抱来擦拭。   这个念头一起来,梅映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在说:白兄?你忘了吗,我们前面说过什么?   白争流没忘。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认真去看。   一个他,一个梅映寒,自然都看不出,棋盘之上,黑子与白子在怎样嬉戏玩耍。   这是独属于傅铭与顾邈的游戏。   追了又放,放了又追。顾邈有时觉得压力,有时又势如破竹。动作之间,有几次,傅铭的棋落下太快。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如何应对他。让顾邈略有不甘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刚刚,傅铭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的手指落在顾邈手上,从他指背掠过,带起一片涟漪。   等到这局棋结束,夜色已经很深了。   傅铭心满意足地看着顾邈与梅映寒离开。他知道,这个晚上,无论顾邈与梅映寒是否做什么,顾邈脑子里都只会有自己。   他唇角带起一点志在必得的笑意,而这点笑意落入白争流眼里,就是:傅铭果然很喜欢这样游戏。   白争流有了决心。虽然他的确觉得下棋是一项让人困倦的活动,但是,傅铭喜欢。平常只有他一个,没有对手,他大约也要觉得无聊。所以才在顾邈来了以后,一抒棋瘾。   白争流叫他:“傅铭。”   傅铭回头看他。   一个一个激灵,想:难道他看出来了?   一个认真郑重,说:“你教我下棋吧?” 第358章 古代武侠(22)   原来只是教他下棋。   傅铭原本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不过, 紧接着,这点放松就成了沉郁的怒气。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刚刚与顾邈下完一盘,顾邈方才明显非常高兴……傅铭更加觉得, 白争流一定是为了顾邈。自己与他在一起整整一年了,却一点儿都没有焐热这块木头的心!   心中不快, 语气自然带出一些,傅铭冷声说:“怎么忽然有这种兴致?”   他情绪变坏太快, 白争流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下意识说:“你方才与顾郎——”   傅铭便又道一声“果然”。   他说:“我是不会教人。要想学,你去找别人。”   这话就有点阴阳怪气在了。好你个白争流, 竟然动了这种歪心思,难道还以为我会帮你吗?最好也别让我发现, 你真的去找旁人。   他这么发作完一通, 恰好有护卫端了水过来, 要伺候九王爷洗漱。   傅铭一甩袖子, 从白争流面前离开。留下一个满眼困惑的白争流, 和一群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土里,好不掺和主子与情郎之间矛盾的护卫。   白争流想了许久,勉强把傅铭突如其来的脾气总结成“恃宠而骄”。   就像是他年幼时遇到的邻家孩子。年纪大的是男孩儿, 遇到什么喜爱的东西了, 都能闹闹腾腾地去找父母要。年纪小的是女孩儿,四五岁年纪,就要一大早起床, 给一家人煮饭。   因为知道自己被偏爱, 才会肆无忌惮。   所以, 傅铭是终于从他那个学下棋的提议中意识到, 自己不是心里只有刀,只有一个个要救的人和二十八将,而是同样惦念着他?   哪怕是白争流,也觉得这想法太怪异了。但他毕竟不是傅铭,再怎么冥思苦想,也不会知道傅铭是认为自己仍然对顾邈有情。只好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且准备按照傅铭说的,去找其他人教自己下棋。   这个“其他人”,一开始被白争流锁定成傅铭身侧的护卫。他之前就发现了,护卫们虽然武功比不上自己,但论及其他方面,可谓无所不通。可惜的是,鉴于昨天晚上白争流与九王爷之间的怪异气氛,他一连问了几个护卫,都得到了拒绝的回答。   倒不是生硬推拒。护卫们也是很有一套的,一个个都把理由找得十分精妙。只是再怎么精妙的理由,接连几个砸下来,白争流还是意识到了真相。   他无奈,只好把目光转向梅映寒。   虽然梅映寒的棋艺同样不及傅、顾二人,但起码能入个门吧?   白争流抱着这样的心思,与梅映寒提起。梅映寒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再看白争流一副松一口气的样子,梅映寒略有牵挂,问他:“可是有什么问题?”   白争流想了想,觉得自己与梅映寒也算是相互出主意的关系,便浅浅透露:“我昨日这样与傅铭说,他仿佛并不欢喜。”   梅映寒听着,同样想不明白。   白争流倒是看得开,说:“罢了,不提这些。”   梅映寒看他洒脱,便是之前忧心,也只能压在心底,与他讲起最基础的棋盘规矩。   没讲几句,车队已经准备好了。   因来了颇多县官,故而回祁凉县的这一路,就不像是从前,车队里只有傅铭所乘的一辆华贵马车。   又因为马车颇多,安排来,安排去,几个有心想要趁着最后时机在傅铭面前露脸、与他“商议”一下怎么处理祁凉寨后续问题的县官坐到了九王爷面前,另加上一个顾邈。至于白争流与梅映寒,则被安排到一个稍小的马车当中。   其中,虽然有捕快提起,说九王爷与那个姓白的刀客关系不同寻常,但县官们一并忽略过去。   他们之前可是亲眼见到的,去县城的时候,王爷身侧只带着顾邈一人!哪怕白争流真的同样与王爷关系不浅,那“不浅”与“不浅”之间,不得同样分出亲疏?   白争流不知道这些细节。但是,当他撩起马车帘子的时候,上面齐刷刷五双眼睛看了过来。白争流一怔,后知后觉,没有自己的地方了。   一个县官心中暗道“原来九王爷当日不理会万花楼的姑娘,便是这个原因。这白大侠与顾少侠比起来,也算各有千秋,环肥燕瘦……”而后客客气气笑一下,给白争流指了前面安排给他和梅映寒的车子。   白争流看着,只当又有官场上的问题要说。顾邈留在这儿,也仿佛很应当。   虽然他前面还和梅映寒提过,自己应当更融入傅铭江湖以外的生活。但这毕竟不是一夕之功,万一因为他想要加入,反倒坏了傅铭的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所以白争流退了出去,正好继续跟着梅映寒学棋。至于马车上的傅、顾二人,他们一个因白争流离去,没有一定在顾邈面前露脸而松一口气,一个则在悄悄窃喜,那些县官可是直接把自己引过来了!是不是说,在旁人眼里……   不不不,顾邈,你可莫要这样想。   虽然当初与师兄成婚,实在是一场很小的婚礼。这世道,两个郎君在一处,依然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是,你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顾邈听傅铭与县官们讲话。   他前面已经见过这样的场面,知道江湖王爷摆出真正王爷的架子时,是怎样尊贵不俗。可那个时候,他与当下的心境也有不同。从前觉得寻常的场面,到这会儿,竟是开始让他挪不开目光了。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   在祁凉县停留了再一天,傅铭带着白争流从县衙里翻出来的账本,正式踏上前往首府的道路。   这一路,没有了县官们掺和,他们四人到底坐在了一个马车上。但泾渭分明,梅映寒与白争流在一侧学棋,傅铭与顾邈在另一侧赏风景。   赏风景的同时,手臂的触碰越来越多。终于在白争流、梅映寒仍在低头钻研的时刻,两只手扣在一起。   那一刻,顾邈近乎惊慌失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傅铭,见到的却是傅铭面上,笃定、从容的笑意。   顾邈的心脏却依然在狂跳。   他感受到了扣在自己手指之间的另一只手。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不同,傅铭的手保养更好,更加柔滑细腻。一瞬间,顾邈甚至觉得难过了。如果自己好好在家中长大,那他也会有一双这样的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掌心里满满都是丑陋的茧子。   从前看师兄时,因师兄手心里的茧子比他更多、更厚,所以顾邈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暗暗高兴于自己身上仍然保留着江南的富贵气息。可现在,与傅铭相比——   “呀。”   他们一同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顾邈浑身一震,蓦地将手从傅铭手中抽出来。他身侧,傅铭的眉尖微微拧起几分,转过头,很不善地朝白争流看去。   他总觉得白争流要给自己戴一顶不好看的帽子。而自己的做法,也不过是先下手为强,一报还一报。可这一刻,当他觉得自己可以和白争流把一切摆在明面上的时候,白争流却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越过傅铭,看向马车之外的田野。   已经是五月,田野里是一片金色的麦子。风吹过的时候,麦子泛起一片灿烂的波浪。   有农人在其中穿行,黝黑的脸上总带着笑。   白争流说:“看来今年收成很好。”   他简单地、快活地说道。   傅铭沉默了。顾邈倒是再往窗外看去一眼,不过对他来说,田野,小麦,都是颇遥远的东西。   所有人之中,的确是白争流对此最有经验。在和师父行走的那些年,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最长的时候,正是一年。那一年里,师父给他准备了束脩,让他不用只站在学堂的窗子之外,可以真正走入其中,与其他同龄少年一同学习。而他在课堂上用功,课堂之下,则是不断练刀,还有与师父一同耕田。   在白争流的记忆里,这是一段可以用“美好”来描绘的时光。他细细与马车上的其他人说起,傅铭与顾邈心不在焉,一个想“什么啊,原来不是……”,另一个则在庆幸,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想好自己对傅大哥到底是什么心思,自然不想那么快在师兄面前显露痕迹。   唯有一个梅映寒,可以心无旁骛地夸赞:“原来白兄还有这等经历。”   白争流说:“也不值一提。”   梅映寒摇摇头,认真说:“师父从前便说,唯有真正走遍天下,领会各样各样的艰苦辛劳,才能从中领悟世间的真理。白兄,在这方面,我还要向你学习。”   白争流一哂。因傅铭反应平平而起的失落散去不少,转为一个微笑,说:“再有,广安府,应该就在前方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开始啦,这个副本里会分手哒   明天见~ 第359章 古代武侠(23)   这话是真的。在白争流话音落下后不久, 便有护卫敲敲马车入口的木框,再在得到傅铭允许之后探头过来,笑着禀告:“王爷!广安府就要到了。”   傅铭淡淡“嗯”了声, 梅映寒则好奇问:“白兄,可是你曾来过此处?”   白争流侧头与他讲话, 答道:“是曾来过,不过并未停留许久。”   这一幕落入马车外的护卫眼里。护卫眨了下眼, 总觉得面前的场景和谐又怪异。   和谐,是因为王爷与顾邈、白争流与梅映寒的气质显然更加匹配。怪异,则是因为——之前那些县官不知道, 他们能不知道吗?白大侠才是王爷的情郎啊!   可主子的感情问题,万万不是他们能插口的。在傅铭抬一抬下巴, 示意他退去之后, 护卫哪怕有再多不解, 也只能放下帘子, 恭恭敬敬回到车前。   ……   ……   乾郡的郡守姓梁, 名叫梁太初。   几乎是傅铭的车子刚一到城门前,就有梁太初、梁郡守安排的人凑来问:“可是九少爷来了?”   这“九少爷”的说法,也是有讲究的。直接叫王爷,万一认错了人, 不得把傅铭到来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叫“少爷”, 则是有个缓冲。即便真找错了,也能用“这只是某富户家的下人,来接游学回来的小公子”来解释。   郡守的巧思落入傅铭耳中, 傅铭通体舒畅。   尤其是在确认了车上人身份之后, 外面的人机灵地提起一个食盒, 说:“还请诸位大哥随我来!郡守大人早早做了准备, 原先还想着自个儿在城门外接王爷呢!只是不知道王爷具体什么时候来,府中又有公务要忙,这才派小的在这儿等着。   “这‘八件礼’,便是我们广安府的特产,先请王爷尝尝。也是巧了,郡守原先吩咐,每过一个时辰就换一盒新的,万万要让王爷吃着最新鲜的广安府佳肴。这盒刚刚换上,王爷就来了。”   护卫们听到这里,也跟着笑了,不轻不重地说了句:“郡守大人却是有心。”一边讲话,一边撩起帘子,果真是把食盒递到车内。   至于眼前这个会不会根本不是郡守府的人,只是一个冒牌货。他给王爷的东西能否食用,里面是不是有毒……在江湖上走得多了,护卫们自忖眼力不俗,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再说了,没看里面还坐着三个江湖客吗。   随便把哪一个找出来,分辨一盒点心有没有问题,都轻轻松松。   事实也果真如此。白争流等人听全了那郡守府小厮的全套话,白争流还对“一个时辰换一盒,那原先的去了何处,是否有些浪费”略有惦念,顾邈已经兴致勃勃,说:“傅大哥,咳,白大哥、师兄,你们听说过否?广安府的‘八件礼’,其实是从‘八仙过海’演化过来的八种点心。之前有人提到我家过,配上一壶好茶,滋味也是一绝了。傅大哥,你这儿有什么茶?”   傅铭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回答:“贡眉,寿眉……你要哪一种?”   顾邈听得心跳,再度意识到,在傅铭身畔,会有许多自己从前难以接触的好东西。   他还算矜持地咳了一声,说:“傅大哥决定就好。”   这两人其乐融融,另一边,白争流到底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扫兴。他打开食盒盖子,在其中略略一扫,又拿起边缘最不起眼的一块,在鼻下浅嗅。   “该是没什么问题的。”白争流说。   顾邈道:“白大哥就是太仔细了。傅大哥,你要哪一块?”   傅铭微笑一下,纵容地看他,又有意无意往前,把顾邈与白争流隔开。   他随手在食盒里拿了一块,说:“我便要尝尝,究竟是什么点心,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不,兴许也没有那么随手。   他拿起的那块点心,模样是一把小剑,正应了八仙过海中吕洞宾的法器。同样,也是顾邈的兵器。   眼看傅铭一口一口将那小剑咬去,顾邈莫名有种自己也被吃干抹净的错觉。尤其是傅铭吃完之后,用拇指在唇上擦过,说:“果真甚是美味。”   “咕嘟。”顾邈咽了一口唾沫,匆匆别开头,耳根却是红的,引来梅映寒关切:“邈邈,可是觉得车内太热?”   顾邈瞳仁颤动,一瞬间,那种在情郎眼皮子底下与人偷情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他含混地回答:“是有些热。”   梅映寒便侧去一边,为他推开马车上的窗子。   顾邈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一面觉得“师兄待我还是体贴的”,一面又想,我与傅铭都这样了,师兄却还是一无所觉,半点醋意都无。他果真还是不在乎我,否则的话,怎会眼看我与傅铭暧昧,都不为所动呢?   心情骤然酸涩起来。还是在听到傅铭泡茶的响动,嗅到车子里的茶香时,顾邈才回过神来。   而在这之后不久,郡守府便到了。   虽然没到城门口迎接,可梁郡守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他亲自到了府前,这还不算,等到傅铭的马车停下,他还小跑到马车前,亲自给九王爷摆了下车的垫脚凳。   又在傅铭下车之后,撑着满面笑意,与他说:“王爷安好!上次见王爷,还是元顺六年在京城。当时王爷便风采烨然,如今再见,光辉更胜啊!”   傅铭笑了声,“你倒是会说。”一边讲话,一边在梁郡守的搀扶下下了车。   他以后,梁郡守又看向车内。这一看,却有些眼晕。   按照他前面了解的消息,与傅铭一同来的应该是一名叫做“白争流”的刀客。虽然通信时傅铭没有直说,但对这两人的关系,梁郡守也有几分猜测。可如今打眼一看,车上怎么有三个人?   想不明白。不过,九王爷是“江湖王爷”,路上结交几个新友,也不是怪事。   梁郡守把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角度问题,他看不到几人配的武器,只是从车上的痕迹推断,此人是前面与九王爷坐得最近、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再有,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也能看出此人与余下两人不同。   于是他还是满脸盈笑,说:“这便是白大侠了?快快请下。”   在一边的白争流:“……”   被认错的顾邈:“……”   顾邈笑了声,说:“那才是白大哥。”一顿,心里却又开始酸溜溜。他朝傅铭看了一眼,眼里带着几分埋怨,不知不觉,已经是亲昵的撒娇了,像是在说:好你个傅铭,竟然都不曾与旁人提起我。   傅铭咳了声,在车上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朝顾邈拱了拱手,像是“赔礼道歉”,唇角却是带着笑的。   至于梁郡守,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略有尴尬。不过,这尴尬转瞬就被他自己化解:“原来这才是白大侠!怪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哈哈。”一面笑,一面把白争流迎下来。再之后,面对顾邈与梅映寒,就没前面那样热情主动了。   少不得让顾邈心头再泛酸水,又被师兄关切:“邈邈,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邈有情绪在,下意识硬邦邦说了句“没有”。话音一出口,意识到要糟,立刻转变态度,别扭地说:“哎,我还以为自己也算有点名气……”   梅映寒微笑一下,说:“梁郡守毕竟没见过你我。”   顾邈敷衍地应了一声,看着并肩立在一起的傅铭、白争流二人,心头的火焰却是越烧越高。   他满怀不悦,想:你分明——为什么又要招惹我?难道前面待我那些好,都是假的?   他这边的心思,傅铭有留意。但当下更多的,还是与梁郡守你一言,我一语,一个继续夸九王爷风姿更胜,另一个则提起,从前从皇帝哥哥哪里如何听说梁郡守,暗示梁太初日后升迁的可能。   这么一个捧,一个应,终于踏入府中。梁郡守安排,请九王爷一行人先休整些时候。接风宴已经在准备了,一定让王爷宾至如归。   傅铭应了,再看护卫一眼。护卫心领神会,往前一步道:“郡守大人,王爷这趟前来,另有一些公事要说。”   梁郡守神色一肃,“什么事?”   自然不必九王爷开口。护卫拿着祁凉县的账本,去和梁郡守细谈了。傅铭则在郡守府内的客房打量一圈,勉强满意。   恰好,白争流问他:“傅铭,你要睡上片刻吗?”   傅铭登时看向他,问:“你要做什么?”   白争流说:“你若要睡,我便去寻梅兄。”不必说,还是下棋的事儿。这段时日,白争流进步飞速。他暗暗觉得,再过上些时候,自己不说能与傅铭下出个高下,至少不会在傅铭与顾邈下棋时什么都看不懂了。   话落在傅铭耳中,他听到的,却是:白争流要去找梅映寒——顾邈与梅映寒在一处——他要去找顾邈。   一瞬间,傅铭神色沉下,说:“你倒是还不死心。”   白争流莫名其妙:“什么不死心?”   半是不满白争流惦念旁人,半是不满这个被惦念的旁人竟是顾邈。两种情绪在傅铭心头打架,加上几分自己与顾邈这些时日暗通款曲,面儿上从容,心里却到底会有的虚心。傅铭小小地爆发一回,指责:“自从在祁凉寨见了顾邈与梅映寒,你便总是心不在焉。”   白争流被砸了一口大锅,难以理解:“哪有?”   傅铭指责:“当初顾邈与梅映寒成婚,你便不曾放下。”   不,不曾放下的其实是他自己。但是,当下时刻,他把这样出格的行为,扣在了白争流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哇……今天是……想到又周一了……就心情-1-1-1-1-1的江江…… 第360章 古代武侠(24)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 傅铭苦思冥想一番,提出:“你日日惦念顾邈做了什么,在桃城之时, 趁我不备,还去找了写顾邈的话本看……白争流, 你既然放不下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白争流听到这里, 终于反应过来一些,分辩:“我哪里是有意去寻,不过是店小二找来给我。”   傅铭冷笑:“哪里的店小二, 竟然这样贴心。”   白争流把茶楼名字报给他。   傅铭:“……”他被噎了一下,听白争流细细与他说起当天的事。话音入耳, 傅铭的脸色忽青忽白, 勉强说:“你明知道那是说顾邈的话本, 却还是把它看完。可见我说你心思不在我这儿, 不是无的放矢。”讲到一半儿, 记起自己身上也不清白,连忙补充,“我便不同了,虽然有人拿了那话本子给我, 可我翻了两页, 就把它放到一边。”   白争流听着,记起自己在桃城所见。   他淡淡茫然:所以傅铭当时的古怪反应,并不是自己多想。而是他怕我发现他看了关于顾邈的话本, 怕我觉得他对顾邈旧情难忘——   “我没有。”白争流极为认真地说, “傅铭, 我既与你一同, 便只因为心上有你。”   傅铭身体一震。   他看着面前专注的、定定看着自己的刀客,听对方说:“我是与你有颇多不同,但你喜爱江湖,而我出身江湖。你自幼孤单,我亦从小漂泊……你我也有许多相同。   “我知道,如今我还不比顾郎,能接住你的各样话。但傅铭,我会慢慢去学。之前那样总惦念刀法,也是我的不对。   “你我相识至今,也有两年。这两年发生了诸多事,我从前的确对顾邈有意,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怎么能一面想着顾邈,一面与你在一起?傅铭,你太低看我。”   他的前半段话,让傅铭心情复杂。半是欢喜,半是得意,甚至有几分将人揽入怀中,抛却前面的误会,好好亲近一番的冲动。白争流有一句话是没错的,堂堂九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行?他能带着白争流这样久,就可不就是因为心里装下了刀客。   然而白争流的最后一句话,却听得傅铭面色微微扭曲。   刀客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是多低劣的人,才能一面与一人说爱,一面与另一人谈情”——他是在为自己分说,落在傅铭眼里,却有了其他意思。   原先的喜悦淡了下去,傅铭硬邦邦说:“我累了。”一顿,到底不愿意他去寻顾邈,于是给白争流找个差事做,“也不知道梁太初究竟有没有对祁凉县的事情上心。你去看看,让他尽快派人去县城。走晚了,那群废物少不得要跑。”   白争流先应了,随后开始头疼:看样子,傅铭完全没相信自己。不过,的确不知道这样的怀疑、不确信在傅铭心头隐藏了多久。如今终于爆发,把一切挑明,大约算得上好事。   刀客在与人交际上有所不擅长,但他知道,任何伤口都要挤出所有脓血,才能真正愈合。   白争流匆匆去找梁郡守了。傅铭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却不曾像自己说的那样去睡觉。而是随意想了个理由,就去梅映寒与顾邈所在的院落。   一进门,意识到,自己又在“自讨没趣”。   两个天山弟子正在练剑。其实是顾邈心头太乱,唯恐被梅映寒发现不对,于是主动提出,好让梅映寒不要关注自己的思绪。可傅铭又不知道这点,只觉得顾、梅二人默契非常,旁边的护卫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梅大侠与顾少侠练的这手,正是传闻中的‘双剑合璧’。能练成的,要么是亲如一家的同门之人,要么,嘿嘿,是夫妻。”   另一个护卫:“去去去,人家分明是夫夫。”   前者:“想什么呢?我分明是说,梅大侠和顾少侠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弟。”   这样的打趣促狭,落在傅铭耳中,让他心头的不悦达到顶峰。   他转身就走,顾邈看着他的背影,身子一震,没察觉到梅映寒挥来的剑。   好在梅映寒及时刹住。饶是如此,顾邈的衣袖依然被溢出的剑气波及,裂了一道口子。   梅映寒立刻拉住小师弟的手臂,要细细查看他有无受伤,同时说:“邈邈,怎么如此不小心?”   顾邈却一把将他挥开,眼中含泪,抢先一步发作:“你还问我!方才你是不是想直接杀了我,呜呜,你莫非是变心了?”   ……   ……   梁郡守准备的接风宴,是在一种诡谲氛围中进行的。   傅铭对白争流态度冷淡,白争流倒是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可他夹来的那些,傅铭一律不动。慢慢的,白争流也不再去讨这个没趣,至少不要让外人来看笑话。   顾邈与梅映寒那边的状况与此相似。梅映寒自忖他险些伤了师弟——虽然依照他对顾邈武功的了解,顾邈无论如何都不该避不过那一剑——心头甚是愧疚,动作之间有诸多照拂讨好。可顾邈一律不理,梅映寒表现太多了,顾邈甚至还要再含怨看他一眼,张口就要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梅映寒头疼。   夹在这样的四个人之中,梁郡守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照旧笑呵呵地给傅铭介绍桌上的广安府特色菜品。   他身边,郡守夫人替丈夫留心细节。见傅铭朝哪个方向多下了几筷子,都暗暗记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被这样殷勤得招待,面对梁郡守的时候,傅铭面色还算温和,问他:“我记得,当初在京中见面,你还带着你儿子?是叫……俊安?”   梁郡守眼神微微变化,脸上却还是笑呵呵的,说:“是了!难为九王爷还记得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   傅铭微笑道:“莫要这样谦逊。元顺六年,安郎年不过十六,却已经拿到乡试名额,这如何能算‘不成器’。”   梁郡守叹道:“只是往后乡试,他却折戟。”   傅铭:“安郎年少,多磨上几年,未必是坏事。”   梁郡守笑道:“九王爷这样看好他,俊安听了,也要欢喜。”   傅铭随口问:“只是未见安郎。”   梁郡守说:“自上次乡试未中,他便下了决心,说再到下次去考,定要拿到功名。往后便是日日刻苦,还说在家中读书总要分心,于是去了城外寒山寺里。”   傅铭点头:“原来如此。”这句话后,话题就转到其他方向。   梁郡守面色不动。白争流看着,却觉得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隐隐觉得奇怪。再不懂庙堂事的人,在九王爷身边待上一年,也对各种大官小官面对九王爷时的殷勤有了了解。如果梁郡守真的那么为儿子前途着想,别说梁俊安在城外寺中了,就算人在外郡,他都应该把儿子拉回来,在傅铭面前好好刷脸。   别说梁太初清高。依傅铭进入乾郡之后梁太初的种种表现,此人可和清高两个字沾不上关系。不过,从前面白争流找他、听他安排起对祁凉县的诸多处置来看,此人也不算是只知道钻营的满脑肥肠之辈,只是在做实事的同时格外“用功”罢了。   不过,虽然心里觉得怪异,面儿上,白争流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的确没什么能说的人。   等到这顿饭结束,傅铭冷冰冰地看他一眼,照旧转身就走。   顾邈和梅映寒那边的情况有点像似。白争流自顾不暇之余,偶然和梅映寒对上目光,从梅映寒眼里看到了一样的发愁。   紧接着,梅映寒就追着顾邈出去了。留下一个白争流,再有就是梁郡守夫妇。   白争流默默转过目光,说:“祁凉县的事,梁郡守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梁郡守面上还是那副笑脸,说:“正要找白大侠指教。”   白争流暗暗松一口气,隐隐感谢梁郡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同时也在想,也许自己应该和梅映寒一样说出去。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他再按照傅铭前面的话,与梁郡守说起公事。却不知道,自己前面想要模仿的梅映寒,其实到底也没追上顾邈。   拐过一处回廊,顾邈就不见人影了。倒是傅铭,还站在一树花前,面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映寒略一犹豫,前去问:“九王爷,”拱拱手,“可有见到邈邈?”   傅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他仿佛是往府外去了。”   有了答案,梅映寒匆匆道谢,连忙去追。而在他身后,傅铭转过目光,看着花树后的顾邈,默然片刻,皮笑肉不笑:“真是好师兄。”   顾邈原先就心有醋意,如今又被傅铭一激,当即道:“比不上白大哥。方才在桌上,白大哥待你多有关照,看得人眼热呢。”   傅铭被噎了一下,再看顾邈,从青年脸上看到了怨,也看到情。   他忽而笑一笑,和缓地说:“吃醋了?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愁哇…… 第361章 古代武侠(25)   傅铭这话, 带着点叹息意味,又有调情的意思在。   顾邈被他说得面色一炸,像是浑身的热流都在这一瞬间涌上脸颊。他呆在原地, 不敢相信、无比惊诧地看着傅铭,像是在说——   你就这么挑破了吗?   在我们的确暧昧、的确心思浮动, 却毕竟各有各的情郎的时候。   顾邈不安,花了很长时间, 才低声开口:“我哪里有。”   话音软绵绵的,视线飘忽了一瞬,再迅速定格在傅铭身上。   眼神明亮, 灼灼发光。   顾邈问:“傅大哥,你方才为何要那样对师兄说?”   傅铭眼睛眨动一下, 缓缓开口:“自然因为我不愿让你见他。”   顾邈心脏怦然跳动, 耳边一片呼啸声。   刚刚在席上, 他倒是也有喝酒。但不过寥寥几杯, 万万不是会醉的程度。他知道自己清醒, 偏偏脚下却软绵绵的。像是踩着的不再是郡守府园子里细细铺就的青石小径,而是天上轻飘飘的云朵。   顾邈说:“傅大哥……”   傅铭再问他:“顾邈,你方才有吃醋,对否?”   顾邈抿一抿嘴巴。他知晓, 自己这会儿点了头, 就是落了下风。但看着傅铭含笑的目光,再想想之前席间白争流对傅铭的诸多亲近。顾邈牙酸、胃酸,哪里都酸。只觉得那酸不溜秋的水从舌叶下方冒了出来, 顷刻占据了整个嘴巴。   他自忖是个坦荡少侠, 此番承认:“对。”但也不全让局势落入傅铭掌控, 这句话之后, 就是一句,“你呢,你也因师兄吃醋?”   傅铭看他,郑重地回答一声:“是。”   ……   ……   五月的园子,又在再富贵不过的郡守府中,自然哪里都是姹紫嫣红。   梅映寒距离这片姹紫嫣红越来越远。他信了傅铭的话,不觉得九王爷有必要骗他,于是已经到了府外街道,面对繁华如织的人流。   白争流再去忙起正事。这两人一个满心焦灼,一个心中含愁。而让他们各自惦念的人,正在团团锦簇的花丛中互诉情衷。   顾邈还要装作不在意,说一句:“从前就听说,广安府的芍药开得最好。每年这个时节,都有无数游人来赏。”   傅铭温和说:“正是。”   顾邈喉结滚动一下,到底按捺不住,说:“傅大哥,你我……当真是互相思慕?”   傅铭用一种略带苦涩的目光看他,却还是温柔态度,说:“你如何不信呢?”   顾邈嘀咕:“你已有白大哥。”   傅铭说:“你亦与梅大侠成婚日久。”   顾邈眼睛微微瞪圆,说:“师兄根本没有把我当情郎看——傅铭,我可是与你说过。”   傅铭静静看他,像是在说:他是他,你是你。   顾邈被他注视着,像是黯然片刻,这才开口。   他说:“我既知晓这些,又如何还要自讨没趣?不若早早与他说清楚,重新当回师兄弟。只是话虽如此,过去却总有不甘心。如今,却不会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无疑是:在他心里,傅铭已经取代了梅映寒的位置。   听着顾邈的话,傅铭心头甚快,微微一笑,说:“好,我信你了。”   顾邈反倒眼睛眯起一点,审视一般看他,像是在问:那你呢?   在他的目光之下,傅铭和盘托出:自己早在一年之前,那场造成武林动荡的正邪大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已经对顾郎心动。   他带着一点怨色,说:“我原先以为你亦心悦于我。”   “……”顾邈意外。他那时候是真的没看出来,毕竟在他想来,自己与傅铭的所有接触都再正常不过。   但意外之余,也有浅淡得意。不过,他转念一想,心情再沉下去,说:“那,你与白大哥是怎么回事?”   傅铭心跳快了一下,含混地回答:“酒后乱性。”   他不打算告诉顾邈白争流同样爱慕他的事儿。但是,光是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应对顾邈。   顾邈还要追根究底:“那也不能乱上整整一年吧?”   说着,他身体倾向傅铭,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傅铭如何不知道,他这会儿的“目的”正是确定自己的情意。他眼皮颤动一下,信口说:“你都与梅大侠成婚了,我便……自暴自弃。”   顾邈轻轻抽了口气。   话头出来了,接下来的话音就要顺畅许多。傅铭继续道:“后来又有一些是非,我们便也彼此凑合。可是,我心头又总是你的影子。”   他甚至自嘲,说:“不敢光明正大地打听你的消息。偶有护卫拿来一部话本,里面仿佛是你后来的故事。我捧着那册子,日日看,夜夜看。一面看,一面难过。话本里写,你遇到诸多红颜知己。我知晓你已与梅大侠成婚,定不会如此行事。可是,你与梅大侠成婚了。”   随着话音,他的语气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顾邈听在耳中,心里酸酸甜甜。仔细想来,却还是甜意多些。   这不就是他想要已久的珍重感情?傅铭待他日日惦记,夜夜思念。不像师兄,在顾邈看来,对方在乎他那把剑,都比在乎自己更多。   ——他却未曾想过,如果不是他,梅映寒本来是要一心练刀的。   丛丛芍药里,顾邈眼神明亮,话音郑重,说:“以后都不用啦!”   他语气又喜又急,说:“我去与师兄说,就当我们没有成婚过!总归也没有官府的文书,只是门派里随便搞搞,在外也没人会认的。傅大哥,你也去告诉白大哥,你喜爱我,我也喜爱你。白大哥是有些可怜,但他再与你一起,才是耽搁!”   说到“可怜”两个字,顾邈心头冒出一丝隐秘的、他自己都不曾细想的快意。   他从前觉得白争流刀法卓绝,明明无门无派,却能在江湖上闯下不亚于自己、不亚于师兄的名声。虽然人人都说,顾少侠给了血魔老祖致命一击。但顾邈清楚,如果不是师兄、不是白争流与血魔老祖相斗良久,自己哪有那个机会靠近那老魔头。   这是他理应仰望的人。   可是,白争流的情郎,眼里都是他顾邈的影子!   抱着“傅大哥去与白大哥说起时,白大哥兴许还要难过”的念头,顾邈再开口催促:“好否?好否!我们今晚就说,不,现在就去说。白大哥仍在方才的厅中否?师兄却是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心心念念、嘀嘀咕咕。完全没意识到,从自己提出“立刻摊牌”开始,傅铭就没有说话了。   顾邈的回应,的确让他很高兴。但说起白争流,傅铭便记起刀客坐在房间时的侧影,专注擦刀时隽逸惊人的侧脸,还有在京城时,自己难得醉酒时,听到的一声浅浅叹息。   他那时分明已经意识不清了,却还能分辨出,刀客说:“原来你我都是一样的。”   白争流因那一夜而心动,他亦因那一夜而真正改换了对白争流的态度。   过往一年……的确,他对顾邈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时时觉得白争流无趣,时时觉得对方只是一个不懂得什么叫高雅的江湖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记得两人体肤相贴时的温度。   要与白争流说清,再断绝关系吗?   他想起今晨,自己从白争流哪儿听到了诸多话音。   刀客说,他心头有傅铭。   刀客说,他过去对傅铭喜爱的事物不慎了解,但他日后会去学习。   他那么郑重认真,如果不是傅铭知道白争流同样对顾邈有意,他或许就相信了。   但是,白争流近些日子始终在学棋。而会下棋的,的确不只是顾邈,还有他自己。   有没有一种可能,白争流的确是为他而学?   这些念头,让傅铭心脏一阵狂跳。   这时候,顾邈终于意识到:“傅大哥?傅大哥?你不欢喜吗?”   他看着沉默的傅铭。   疑惑、不解,种种情绪涌上顾邈心头。   他眉尖拧起许多,有许多猜测,但他一个都不想相信。   奈何傅铭不言的时间实在太长,让顾邈也终究无法接受,要问一句:你不想答应?难道你刚刚是骗我的,其实你还惦记白大哥?!   他就要开口了。   可在那之前,天山派的小弟子霍然回头,朝旁边的一丛花树看去。   他眉眼之间染上厉色,呵道:“是谁?!”   谁听到了他和傅铭的话?他们虽然要与梅映寒、白争流摊牌,可毕竟不曾开口! 更别说,傅铭还是一副犹豫态度。   顾邈难以想象,如果傅铭不与自己一心,只由自己去与师兄讲明,那他会落入怎样的难堪境地。   而这时候,他又倏忽得知,自己和傅铭前面的话音被人听到了。   顾邈大步朝前踏去,也顾不得芍药丛中的花刺了,直接一手将花丛拨开,露出后面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心情很复杂的一天   总觉得人类还是太渺小了…… 第362章 古代武侠(26)   “哗啦”一声, 茂密的花枝分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后方的青年。   顾邈,加上他身后走来的傅铭都是一怔。他们心头浮起了一模一样的三个字:不认识……   顾邈的面色依然紧绷着, 傅铭却骤然松一口气。   他没法说。刚刚那一瞬,听到顾邈的呵斥声, 他脑子完全“嗡”一声,所有思绪都一同炸裂。他没办法告诉顾邈, 甚至没办法告诉自己,自己当时的想法,竟然是:难道是争流。   争流也许听到了自己与顾邈的对话, 也许会知道自己对这一年来的评判。   这个念头,让傅铭几乎挪不动脚步, 同样让他难以理解:对白争流, 自己哪里来的这样深重情意?……疑惑冒出来的刹那, 像是在回答自己, 傅铭脑海里浮出许多自己与白争流相处的光景。   傅铭思绪一空。   抱着满腹疑问、满腹惊惧, 他看顾邈往前。身体完全是僵硬的,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直到花枝后的人影露了出来,傅铭这口气才算喘出。   他沉默地庆幸、沉默地陷入疑思。这时候,顾邈又是气势汹汹, 问:“你是谁?!”   那青年没有回答。   他看起来甚至比顾邈、比傅铭更加惊惧。整个人面孔上都呈现着一种慌乱, 身体颤抖着朝后仰着,不住地摇头。   这副做派,惹得顾邈微微一愣, 嘀咕:“咦?看起来不太对啊。”   他身后, 傅铭要冷静许多, 在那青年身上的发现也更多。   他的目光从青年绝对不算廉价的衣衫上滑过, 片刻后,落在青年的面孔上。   傅铭觉得熟悉。可他在记忆里搜寻,又觉得自己并未见过对方。只是此人的眼睛、鼻子,又让他认为,虽然自己没见过此人,可某个与他眉眼相似的人,应该给自己留下了颇深印象。   比如——前面刚刚见过的梁郡守?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柴,将一个很不清晰的猜测骤然点燃。傅铭瞳仁骤然颤动,不可思议地叫道:“梁俊安?!”   他曾经在京城中见过的青年,梁郡守口中他正在寒山寺苦读的独子!   傅铭下意识在心里否认了这个猜测。可在他话音出口的瞬间,那青年蓦地打了个哆嗦,那张消瘦的、连面颊都凹陷下去,与傅铭记忆中全然不同的面孔上呈现出鲜明的恐惧。那之后,青年一骨碌爬了起来,当着傅铭与顾邈的面,踉踉跄跄地朝前跑。   顾邈下意识去追。   这是一件不付吹灰之力的事儿。那青年状态太糟,他甚至不用跑,往前两步就直接抓住了梁俊安的后领,将人掼在地上。   青年“咚”得落地,却并未因此气馁。在顾邈与傅铭眼皮子地下,他竟然又要起、又要跑。   顾邈问他:“你方才听到多少?!”   梁俊安全然没有理会他。   顾邈说:“喂!说话!”   梁俊安还在专心逃跑。   顾邈:“不要装傻!你到底——”话音出来的瞬间,他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园子边缘方向。   肉眼见不到人,但顾邈好歹是天山派出身。虽然比不上白争流和梅映寒,但和普通人相比,他同样算是耳聪目明,此刻道:“有人来了!很多人!”   傅铭眉头瞬间皱起。电光石火之间,他意识到:梁俊安的状态明显不对。只是要拿这话去试探梁郡守,他多半也是不理的。除非,人人都知道,他已经亲眼看了梁俊安的现状。   傅铭当机立断,对顾邈说:“你走。”   顾邈咬咬牙。他还想说什么,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顾邈只好绕开些,站在前面那棵花树后面,看着那些郡守府的人因傅铭的存在愣住、大惊失色。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有点不合时宜的想法:怎么又让我躲起来?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顾邈匆匆将这想法压下。   刚刚梅映寒找来的时候,是他自己有意隐藏了气息。加上梅映寒寻人心切,心情焦躁,又太过信任傅铭,于是忽略了周边的动静。归根究底,一切缘于他自己,也怪不到傅铭头上。   现在,他一个江湖人,的确不好掺和官场上的事情。傅铭要他离开,其实是保护他。   顾邈说服了自己,再打眼去看,傅铭已经在和找人的下人问,梁俊安到底怎么变成这样了。   下人为难——他们也是万万想不到,公子竟然正好撞到傅铭眼前啊。   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不过,这么一大群人都变哑巴了,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傅铭,梁俊安身上真的有问题。   ……   ……   一盏茶工夫后,傅铭、梁郡守坐在了一间稍小的花厅。   梁郡守的脸色都是白的。傅铭看他片刻,语气还是显得温和,说:“我看安郎的模样,可是得了梦魇?……京中仿佛也有这种事,当时是寻一名太医开了方子。我这就写信回宫,找那太医把方子要来。或者,让他本人来也是行的。”   这其实是一项很没诚意的提议。毕竟天高路远,太医真要过来,不得花费三两个月工夫?而依照傅铭见到的梁俊安现状,他很怀疑对方还能支撑多久。   但也是这个提议,展露了他对梁俊安的关切。听得梁郡守面皮抽动一下,良久良久,长叹一口气。   他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怎么偏偏有那么个孽障。”   傅铭说:“安郎敏而好学,年纪轻轻就有了乡试名额……”如今正是太平年份,人口增加,读书人的数量同样增加,官位却没多少变动。这么一来,科举上的关卡也严格许多。要参加乡试,可不是当了秀才就行的,还得考进前两等。被卡在这一关十年、十数年的都大有人在,相比之下,梁俊安尚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有资格走入乡试考场,可不是十分优秀?   在原先,这话会让梁郡守满面骄傲。可现在,却只让他灰败的面色更加难看。   傅铭的话音逐渐轻了下去。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地落在梁郡守身上。   他必须知道梁俊安的状态,知道那个如今看起来疯疯癫癫、不理外物的青年究竟有没有可能听到自己与顾邈的对话。而梁郡守此刻展露出来的犹豫、踟蹰,甚至包括一点没有明说,但已经在举止中显示出来的,对“希望九王爷莫要追问下去”的哀求,都一律只当不见。   在他看似温和,实则坚定的态度之下,梁郡守长叹一声。   他还是实话实说了。广安府的好大夫,乃至整个乾郡中有名望的行医,都已经被找来一遭,却都没有用处。如果九王爷真能叫来御医,也许会有转机呢?   梁郡守说服了自己,这才开始娓娓说来。   “此前并非有意欺瞒九王爷,”梁郡守道,“在此之前,那孽障的确是在寒山寺读书。”   时人是有这样的传统。家中富贵,不能苦读,便去山中。   寺里有师父准备得粗茶淡饭,也有同样就苦读的同窗好友。所有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日日都有读书声。偶尔这些秀才还会斗一斗文章,摸清楚自己与旁人还有什么差距。   梁郡守年轻时也有这么一遭。所以,对儿子提出是寒山寺,他是很赞同的,认为文人正该如此。   可如果他提前知道儿子会变成今日的样子,那就算扼着他的脖颈,他也要说:“不行,不可去!”   “……只是读书之时,不知怎地,遇到一个,唉,一个戏子。”   傅铭眼神晃动一下:“戏子?”   梁郡守说:“我原先不曾知晓,还是府衙中有人去听戏,回来告诉我此事!说那孽障不是在读书吗?为何又去了梨园。我起先不信,可还是让人去查探。这一查,就真的探出来,那孽障不光听了戏,还花了大价钱,当了那戏子的入幕之宾!”   说到最后四个字,梁郡守的脸色近乎扭曲了。是,人人都有爱色的时候。但梁俊安一旦中举,等待他的是多好的前途?他们这种家庭出身,梁俊安根本不用和寻常举人一样九品乃至不入流的小官熬起。他自然会给儿子铺就一片坦途,到时候,梁俊安娶妻生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梁俊安不爱淑女,不爱大家闺秀,却是喜爱了一个戏子。   那甚至是一个男人——不,也幸好是一个男人,不会怀孕,不会带着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踏进郡守府大门。   想到这里,梁郡守的面色终于略有和缓。他干巴巴、快速地说完后面的话:“我自是大怒,将他带回。可那日之后,他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天天的,不做正事,满心都是再去找那个戏子。最先防备不及,倒是真让他跑了几次。现在,”梁郡守冷笑,“他还拿不吃不喝威胁起人来了!整日都神神叨叨,嘴巴里光念着那戏子的名字。唉,九王爷,真是见笑。”   傅铭从梁郡守这里提取到了关键信息:难怪梁俊安变成前面那副鬼样子,原来是不吃不喝。又整日神神叨叨……嗯,别是读书太久,读疯了吧?   这事儿并非没有先例。当然了,傅铭不会这么和梁郡守说。   在这个嘴上骂着,心里却还是担忧的父亲面前,他露出的只是安抚,说:“我这就写信,有护卫快马加鞭,几日就能送回京城。”   梁郡守听着,面色中露出一抹颓然,说:“那便多谢九王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今晚那一更or明早的更新就能到一些捉奸剧情了() 第363章 古代武侠(27)   从花厅出来, 外间立着一个身姿俊挺、气度飒然的青年。   见到对方的时候,傅铭的心先是提起了一瞬,而后缓缓放下。   对。他怎么忘了, 白争流前面是与梁郡守在一起的,后面眼看梁郡守急匆匆走了, 他自然也没了正事。如今在门口等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值得意外。   见了傅铭, 青年朝前走来。他在傅铭身前站定,原先想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不过,傅铭给他使了个眼色。白争流微顿, 看到后方脚步蹒跚的梁郡守,明智地不提刚刚花厅里发生的事情, 只是简单说:“郡守大人可是要歇息?”   梁郡守面色苍白地看他。   的确, 他这个状态, 是别提什么处理公务了。   傅铭侧头看了一眼, 说:“梁郡守且安心, 莫要安郎没治好,你也倒了下去 。”   梁郡守听着,苦笑一下,到底应道:“唉, 那我就回去歇上片刻吧。”   他走了。傅铭看着他的背影, 心想,梁太初真能歇下也是怪事。哦,他脚步果然是越来越快, 应该还是去找儿子了。   也没看太久。须臾之后, 傅铭就转回头来, 看一眼白争流。   前面分开的时候, 他还怎么看白争流怎么不顺眼。这会儿,却莫名觉得白争流哪里都也还不错。自己待顾邈是有意,可看白争流,也并非无情。   只是仍有一件事,让他心头介怀。   傅铭问:“你当真放下顾邈了?”   白争流先是一怔,随即道:“当真。”   傅铭说:“什么时候?”   白争流:“知道顾郎与梅兄互有情思之时。”   傅铭:“……我不信。”   白争流抿抿嘴巴,很有些惆怅地看他。   在刀客的目光下,傅铭有些心软,但还是提出:“哪怕日日见到顾邈,你也不会动心?”   白争流叹道:“自然。顾邈已有他的情郎,我哪里还要对他上心了?”   在白争流看来,自己与顾邈,就像是偶有交叉,随后分开,越来越远的两条线。再有,仔细想来,就连那“偶有交叉”,都很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连存在于他与傅铭身上的孤独宿命都不曾在顾邈身上存在。   傅铭听着,没有应声。不过白争流看他神色和缓,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白争流便明白,傅铭还是相信了。   ——他明白得还是太浅。   傅铭是天家出身,从小见到的,就是父皇后宫中的女郎们。他的兄长,如今的皇帝与皇后也算从年少时走来的夫妇,但这并不妨碍皇帝另有后宫三千。别的不说,他现有的侄子侄女们,可没有哪两个是同一个娘。   不光是他的亲人,另有傅铭认识的大大小小官员。就拿梁郡守来说,他只有梁俊安一个宝贝儿子,这儿子又是郡守夫人生的,两人对“独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但这妨碍郡守府中还生活着两个妾,她们各自有一个庶出女儿吗?   不妨碍。   所以,在听白争流再一次说他真的对顾邈无意时,傅铭的心情骤然松快下来,想:既然如此,让争流以后与顾邈一同伴我身侧,也并无不可。   他的脉搏甚至因这个念头有些鼓噪。白争流与顾邈,一刀一剑,一隽逸一俊秀,皮相方面各有所长,又同样对自己情根深种。   嗯,他已经很“江湖”了,起码没像部分王爷一样,把自己的护卫队都变成侍宠。不过两个人而已,争流与顾邈原先也就是朋友。他足够情深、足够一心一意,与父皇截然不同。   在傅铭心情明快、白争流同样一无所知地轻松时,梁郡守那边,依然是一片沉重。   郡守夫人也听闻了前面的事儿,这会儿赶来了,看着被束缚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儿子,默默垂泪。   梁俊安则依然不断地朝虚空中踢腿,像是想要从困境中挣脱。他嘴巴里不断地念着一个名字:“余容、余容……”   郡守面色扭曲,说:“我定要宰了那个贱人!”   郡守夫人花容失色,叫他:“老爷,万万不可!”   郡守就看她。郡守夫人心头同样仇恨勾走儿子心魄的戏子,却还是要说:“你之前说过的,那戏子勾得可不只是俊安一人!整个广安府的读书人,都被他勾得神思不属。你要是真治了他的罪,无凭无据的,万一一本折子参去京城……”   梁郡守也明白这些道理。但眼看儿子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是说:“那你道,要怎么办!”   郡守夫人长长叹气,说:“九王爷不是说了,京中有神医吗?你我且再等等。”   梁郡守说:“妇人之仁!”停顿良久,到底也没有当真将那戏子抓来处死的魄力。干脆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郡守夫人一个。她看着儿子,到底心痛更多。忍不住朝前走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床头,叫道:“俊安,你看看娘啊。”   梁俊安没有回答她,仍然自顾自地嘀嘀咕咕。   只是与前面只叫“余容”不同,他这会儿的念叨,不再是零碎地呼喊,而是更长的句子。   郡守夫人隐约听到:好,好,你来寻我。   她五脏六腑都因这句话而烧灼。那戏子究竟有什么好?如何能惹得自家乖巧上进的儿子如此?……唉,想不通。   ……   ……   在傅铭打定主意、梁家人一片混乱、白争流沉浸在自己与傅铭“和好”的错觉中时,顾邈百无聊赖,心想,傅铭还没结束吗,怎么还没来找我?   与此同时,梅映寒依然在街上找寻。   他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长到顾邈几乎不耐烦了,开始在院中练剑。梅映寒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府中,想要找傅铭借些护卫,一同寻人。   进门一看,傅铭正在和白争流下棋。   梅映寒先是怔忡,随后朝白争流露出一个祝福神色。白争流颔首,有些担忧地看他。傅铭则微微一顿,思索片刻,还是说:“好。”   但这只是托词。毕竟他是知道的,顾邈就在府中。   不过,傅铭也的确不想让梅映寒和顾邈接触。   听他答应,梅映寒疲惫地应了一声“多谢”。傅铭客气地说“不用”,就让护卫去点人。   而白争流看一眼天色,说:“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傅铭心不在焉,回答:“是,要用晚膳。梁郡守怎么还不来叫你我?”   白争流说:“许是家中事情太乱太杂。”嗯,虽然梁郡守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但回到屋中后,傅铭就三言两语给白争流说了梁俊安的事情。也算是给白争流打下一个“梁俊安这会儿不太正常”的心理认知基础,防止后面他真说点什么,坏了白争流心情。   他觉得自己颇体贴。如今听白争流这么说,也知道:“总还是要用膳。”   自然有识趣的护卫上前,说要不然他们自个儿先准备。傅铭点头了,梅映寒则带着人匆匆得走。眼看人离去,傅铭转头看白争流,却见白争流神色郑重。   傅铭眼皮跳了一下,问:“怎么了?”   总不会是从梅映寒前面的话里推断出了什么吧?   答案是“没有”。白争流的回答是:“花香……”   傅铭分辨出这两个字的意思,仔细感受了一下:“哦,你说芍药?这时节,广安府处处都是芍药。”别说嗅觉历来敏锐的白争流了,就连他,也能分辨出空气里的馥郁香气。   他的语气还很轻松,但白争流的神色却有点古怪,说:“刚刚那一瞬,味道忽然变重了。”   原本的一分香气成了十分,像是活了一般拼命朝着人鼻子里灌。   傅铭听着,却说:“夜来开花,也是常事。”   常事吗?白争流看他一眼,见傅铭神色轻松。   仔细想想,傅铭府上,也有许多芍药。在这方面,他的确比自己要懂。   白争流的面色和缓一点,说:“原来是这样。”不过,得要是多少芍药新开,才会带来这么浓郁的香。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晚饭之后,甚至到睡前。   白争流往日总睡得很轻。稍有一点动静,他都能醒来。但这晚不同,伴随着浓郁的花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园子,他遥遥听到一声戏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白争流顺着戏腔传出的方向绕去。穿过团团花丛,穿过曲折回廊,刀客看到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有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   人影一身戏装,在台上娓娓而唱。   白争流听着、听着,莫名想到:“这是《牡丹亭》,又不是芍药。”   他在梦里把这话说出来了。而后,那个人影停下,朝他看来。   白争流对上一双妩媚而凌厉的眼。下一瞬,他从梦中挣脱,睁开自己的双眼。   身侧床铺冰冷,傅铭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余容”这个名字,有惊喜哦~ 第364章 古代武侠(28)   白争流霍然起身, 翻身下床。站起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提上二十八将。   ——不对劲。   他面色凝重地想。   刀客也算与九王爷相伴近四百个日夜。他很清楚,傅铭夜里的确偶有起身的时候。但那些时候, 屋中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寂静、黑暗。   九王爷是个半夜更衣都要点灯的主儿。他睁眼了,白争流也别想睡着。可现在, 他人不见了,白争流却毫无所觉。   想到梦中怪异的景象, 白争流拧起眉毛,朝门外走去。   郡守为傅铭准备的住处虽大,但毕竟是就寝的地方, 再大也不过几步空间。   白争流很快到了门边。他并未伸手,而是以刀鞘将门推开。   伴随着“吱呀”的动静, 外间夜色照入门中。与之一起的, 是比傍晚那会儿馥郁百倍、千倍, 让人近乎喘不过气的花香!   味道冲入鼻翼之间, 让白争流屏息片刻。   他的头脑有了一瞬晕眩, 脑海中浮现出傅铭的影子。脚步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下意识地超前踏去——走了几步,来到院中的时候,莫名又有一股清静的凉意顺着胸膛蔓延而上, 激得他清醒过来。   再看四周, 他已经快要走出院落了。   他面色更加难看。须臾后抬起手,竟是在胸膛连点数下。像是在祁凉山时封住捕快们的穴道一样,同样封了自己的穴。不过, 他做得又比当初面对捕快时更狠。捕快们只是嗅不到气味, 白争流则连呼吸的频率都比寻常时候慢了下去。普通人吸三口气的工夫, 他才会吸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处, 但是外面的香味明显诡异,闻多了会出问题。   想到这里,白争流又撕下一片衣襟,把自己的口鼻包严实了,往后却没再出院子,而是先在院中看了一圈。   他找到原先该在今夜值守的护卫,见他们双目紧闭,怎么叫都不醒。偶尔嘴巴张开一下,念出一个名字。听起来,仿佛是“余容”二字。   另有今夜没有排班,这会儿在侧屋睡觉的护卫。他们的状况与同僚相同,就连偶尔的梦呓也一般无二。看得白争流眼皮狂跳,想: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做着一样的梦。   可这不可思议的猜测,又好像正是现实。   因没找到傅铭,白争流心头略有焦灼。眼看是真的拿护卫们没办法,他不再耽搁,扭头往院外去。   一门之隔,外间却不再是完全静谧。白争流听到了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动静,似欢愉似痛苦。   以白争流的年岁、经历,他近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面皮抽动一下,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起码能见到醒着的人。   白争流是这么想的。但是,在真正见到之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个小厮,另有一个丫鬟,竟然在假山后面就不管不顾地……白争流抽一口气,看着两人紧闭的眼睛,打消了“前去问话”的想法,改为一手刀一个,将两人敲晕。   他大致给他们披了衣裳,想一想,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两人。若放在一处,他们醒来之后看到对方,是会尴尬惊惧还是会欢喜?……若是分开,又不知道两人要不要凭生许多波折矛盾。   犹豫了许久,白争流还是选择了后者。不过,他也留心了两边的距离,确保一边真有什么动静,另一边能够听到,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做完这些,又花了些工夫。傅铭还是没有影子,白争流心头愈焦。   他立在茫茫夜色中,思索:我应该去哪里找?这可疑香气究竟是从何处来?……从院子里出来,倒是能明显感觉到,越往某个方向,香味就越浓烈。   也许应该去香味最浓的地方看看。   刀客有了决意,心头轻快一些。   这样一来,哪怕还是找不到傅铭,起码能先解决府中怪异。   他开始仔细分辨香味来源。朝过走的同时,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来到梅映寒与顾邈所住的小院之外。   对九王爷的客人,郡守一样下了功夫招待。他们所在的小院距离白争流、傅铭那边不远,环境更清雅一些。没花多少工夫,白争流就来到院外。   而后,他略有意外地发现,小院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这里也有人醒着?唔,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偶然。   虽说如此,白争流的心跳还是有点加快。   他抱着“既然我能清醒,那梅兄、顾郎兴许也行”的念头进入院中。一抬眼,就看到主房之外站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腰间挂剑,身姿高挑。光看背影,都很有君子风范。   白争流心头一松,一面往前,一面唤道:“梅兄!”   可算找到能商量的人了。嗯?梅兄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旁人晕了都是躺下,可梅兄晕了却依然站着?   怀揣着几分疑惑,几分欣喜,白争流到底来到梅映寒身侧。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梅映寒身上。在看到梅映寒睁着的眼睛时,白争流吐出一口气,说:“太好了!你——”果然醒着。   说到一半儿,他自己先止住话音。   梅映寒醒着,没错。但是他的状态明显不对,整张脸都白的,看起来那么痛苦,甚至摇摇欲坠。   像是白争流靠近之后的动静终于落入他耳中,他缓慢地转过头,与白争流对视。   那一眼,白争流脑海中撞入一个念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梅映寒心里碎掉了。   他心头“咯噔”一下,来不及问梅映寒的状况,转头去看他方才所见。   他们与屋内布置还隔着一道门。但是,那条门原先就有一条缝隙。   而现在,在白争流、梅映寒的视线之下,门缝像是被风吹动,甚至还扩大一分。   这让其中的动静更加清晰地落入白争流眼里。   他终于找到了傅铭,而顾邈就在他本该在的屋里。   黏腻的、白争流前面刚刚听过的动静从那两个人身上传了出来,白争流甚至能听到顾邈在呜咽:“傅大哥、傅大哥——”   他瞳仁蓦地颤动,像是有一道闪电直直劈入脑海,又像是二十八将径自朝他斩来。一瞬间,白争流手脚冰凉,胸膛疼痛得近乎炸裂。过了许久、许久,他手指终于颤动一下,带着白争流回过神来。   他完全明白梅映寒为什么会是前面的反应了。   他心爱的师弟……与白争流欲与其相伴一生的傅铭……   两人那样热切地面对着彼此,就好像顾邈与梅映寒的婚礼,傅铭对白争流的所有承诺,都完全不存在。   但是,但是——   白争流霍然往前,在梅映寒错愕的目光中,踏入门中!   门中的两人依然在颠鸾倒凤,完全没有被白争流发出的动静影响。   白争流三步两步来到床边,就像是他刚刚对待那个小厮和丫鬟一样,一手刀劈下去,先把傅铭劈晕。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顾邈发出的闷哼。   白争流拒绝去想这声闷哼是从何而来。他面色紧绷着,同样劈晕了顾邈,这才转过头,看向门外还在恍神的梅映寒。   夜色很静,静到哪怕白争流嗓音很低,外间的剑客依然可以听清。   他听清白争流与自己说:“他们并非有意,只是被这诡异的香味控制。前面在外,我也遇到了一对这样的丫鬟、小厮。”   这个说法,让梅映寒的眼睛倏忽亮起。   他朝屋内走来,脑海里闪过刚才看到的场景。与白争流不同,梅映寒没有丫鬟小厮打下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只意识到顾邈与傅铭共赴云雨,那之后又紧接着发现白争流到来。一直到现在,他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处理自己前面见过的信息。   “是了,”虽然嗓子还是干涩的,但起码可以说话了,“邈邈的确闭着眼睛。对,他也不知道这些。”   两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顾邈口中那句“傅大哥”,毕竟,除了“被这诡异香味控制”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呢?   他们迅速抛开这个话题。白争流说:“梅兄,我先带傅铭回去。你也给顾郎,”舌尖抵住上颚,停顿片刻,“稍作整理。他们明显是被这香气所迷,整个郡守府都不对劲。不过,我前面仔细分辨过,香味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咱们安顿好傅铭与顾郎,就一同过去看看。”   梅映寒迅速说了句“好”。再看师弟时,他眼里已经有所怜惜。   不是他的错。他心想,不是,不可能是。   那以后,两人果然分开。又一盏茶工夫之后,白争流才在院门口与梅映寒会和。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前面的事情,只一同朝着东院去。路上,白争流也听梅映寒说起他的经历。   原来他和顾邈闹了矛盾,以为顾邈离开郡守府,于是去外间找寻。这一找,就到了深夜。等到他终于精疲力尽,想要再回来看看情况,却发现郡守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现在还抱有幻想,不过幻想就是拿来打破的……   明天见啦。 第365章 古代武侠(29)   意识到郡守府出事之后, 那些与梅映寒一同出去的护卫先急了。他们出京就是带着任务,要好好保护九王爷。一旦傅铭出事,等待他们的, 就是砍头抄家的罪过。   要么怎么古往今来总有人忠心耿耿,为皇家人挡刀呢?对这些护卫来说, 自己为九王爷与人战死,家人便能拿到丰厚抚恤。父母的晚年、孩子的前程, 全部不必担忧。可要是九王爷出事了,自己还好好活着……不如趁早摸到九王爷身边抹了脖子,起码不要因“护卫不力”牵连更多。   他们径自朝郡守府内冲。   梅映寒甚至没来得及叫他们“还是略商量几句”, 就看到一个个护卫冲进府之后,直接栽头倒了下去。   梅映寒当即明白, 情况比自己之前预计的更糟。   此时此刻, 他看着捂住口鼻、装备到位的白争流, 再听对方气息, 明白对方也做了很多调整, 便在白争流担忧的目光中,低声解释:“天山派,有一门‘龟息功’。”   和白争流前面点穴的作用差不多,只是呼吸更慢, 坚持得时间更长。   白争流听着, 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梅映寒的眉尖却还是拧着。白争流看在眼里,心想, 看来刚刚那场面对梅映寒的冲击还是没有淡去。   在这方面, 他也是大哥不笑二哥了。   青年轻咳一声, 转过目光, 看着夜色之下它们目标的方向。   白日刚到郡守府,对整个府的布置,白争流和梅映寒都不算很熟。   凭借近一年中各种在达官显贵家中借住的经验,白争流猜测:“东院,一般是家中小郎、小娘子在住。”   梅映寒因他这句话略有回神,说:“小郎?梁郡守说,他家郎君在城外读书。”   白争流说:“许是还有庶出子女。也可能这个方向只是凑巧。”   梅映寒点头,“也有道理。”   白争流:“这花香——唉,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梅映寒说:“无论是什么,你我合力应对,总有出路。”   白争流微笑一下,轻轻点头。再看梅映寒脸色,仿佛比前面好上不少。   在与刀客的几句话间,天山派弟子及时地调整了心态。   如果他继续惦念顾邈,反倒引得后面对敌的时候分心,惹白争流平白受伤,那就是罪过了。   ……   ……   不多时,两人来到东院。   与富贵堂皇的西院相比,这边要显得“朴素”很多。院中种着竹子,竹子深处,还有梁俊安在天气凉爽时读书的一方石桌。   到了这里,香味已经浓郁得让人再分不出传出方向。白争流只好与梅映寒一起,由外往里慢慢探查。   这不是分头行动的时候。香味来得诡谲,还有致人昏迷,又在昏迷之中与人行周公之事的能力。虽然两人前面都抗住了,但这会儿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绕过院子、绕过门廊……最终,停留在一扇门前。   门中同样传来前面他们在丫鬟小厮、傅铭顾邈身上听到的动静。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一同伸手将门推开。   他们其实未想要在这儿发现什么,只是和前面一样,准备把被药倒的两人……嗯,也可能是更多人打晕,不让他们在花香的操纵下做更多事。现在是周公之事,看来还算温和,可谁知道下一步又是什么。   可推门的瞬间,两人心头同时泛起惊愕!   帷幔之下,与床上那年轻郎君翻云覆雨的哪里是“人”?那根本是一株巨大的、绽放到极致的芍药花。   白争流甚至起了鸡皮疙瘩。可床上的青年却浑然不觉,依然一脸痴迷,嘴巴里喃喃叫着“余容”。   白争流忽而恍然:余容——前面是听那对小厮丫鬟叫过的。这两个字,是有芍药的意思。而占据了整个郡守府的香味,也同样与芍药脱不开关系。   他心里也划过浅淡的疑惑。顾邈口中的“傅大哥”三个字再度飘入白争流耳中,他微微静默片刻。而后,床上那棵花竟缓缓朝他、朝梅映寒转过头。   该如何描述这样一幕?分明只是一株花,却那么“活”,与人相似。   白争流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厚了一层。有几个空当,他仿佛看到那株花有了人形。同样是个青年男子,有一双妩媚而凌厉的眼睛……   “当心!”刀客蓦地从梦境中看到的场景中挣脱。二十八将出鞘,雪亮锋利的刀锋朝着巨型芍药向他与梅映寒冲来的根系砍去。   “锵——”白争流手腕一震,虎口出血。同一时间,梅映寒的刀也过来了。他比白争流慢了一步,却用这慢的一步,观察到:“白兄!老根难断,要寻新根!”   白争流来不及应声,只得略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两个人,无数花根花枝,在郡守公子院中交战!   香味更浓一分。因剧烈打斗,白争流胸口慢慢涌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被封住的穴道缓缓被冲破,猝不及防之下,他“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喷到花枝花根上,明显让那只诡异的巨型芍药更加兴奋。模模糊糊间,白争流与梅映寒听到一声高亢的呻`吟。再而后,那青年郎君就再没了动静。   两人心道“不好”。必须尽快脱困,去查看青年状况。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两人都能看出,青年的面色已经很糟。   可“脱困”两个字,说来简单,实际操作却难。   白争流与梅映寒逐渐被逼至一处,后背相靠。   这时候,又有一道穴被冲开。白争流的脑子眩晕片刻,硬生生将新涌到喉咙的血咽下。   这样不行——他用自己最清醒的那一丝意识想到。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思绪正动,忽听梅映寒开口,说:“白兄,我数三下,这怪物的攻击会朝我落来。你先走,看能否救出那郎君。倘若不能,就先出郡守府。找来支援,再做计较!”   白争流瞳仁一颤,道:“你要做——”   梅映寒:“三、二、一!”   不必再问了,白争流嗅到了空气中浮现出的血腥气。   比自己前面吐血时更浓、更汹涌。是梅映寒观察到白争流吐血之后花枝花根的狂热,又意识到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于是割伤了自己的手臂,引走巨型芍药的注意,好让白争流先走。   白争流面颊紧绷,微微抽搐。   他不愿走。但是,这会儿犹豫,才是耽搁时机!   白争流到底往前。按照梅映寒前面的计划,他先试探着往房中去。这一迈步,青年心头当即“咯噔”一下,意识到:糟。   梅映寒如果知道他封住呼吸的穴道已经被冲开,应该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安排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   芍药香气可怖的蛊惑能力再度来袭,一步距离,竟是再把白争流拖到前面曾见过的花丛之间。戏腔重新传来,戏台却不知在哪里。   白争流竭力告诉自己:冷静。你前面能出去,此刻照旧能出去!   这么和自己强调三遍,他迈开步子。   园中小路曲折,他虽然朝着戏台方向走,却始终没有找到目标。   在白争流心情愈躁,忍不住抬起二十八将,愈一刀挥出,发泄情绪时,他终于听到多余的动静。   理智回笼,白争流想:不行。我这会儿挥二十八将,谁知道会斩到什么。万一那芍药怪物狡猾至此,引得我与梅兄相斗……   恍神之中,一句“我信你了”飘入耳中。   白争流一个激灵。再往四周看,他冷不丁发现:此地眼熟。   白天那会儿,他没来得及参观被梁郡守大加介绍的院子。但等到了晚间,他两度来回寻人。虽顶着夜幕星斗,但白争流还是看到、记住一些郡守府花园的景象。   恰似此处。   而那句“我信你了”,也非常、非常耳熟。   白争流重新屏住呼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他此刻还并未想到究竟是谁在讲话。不过,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是傅铭。   而站在傅铭面前、听到这话的人,是……顾邈?   白争流眼皮跳动一下,看顾邈含羞带怯,含情带怨。这副模样,他从未在天山派的小师弟面上得见。   而他身前,傅铭竟然也是类似的面容,还对顾邈说着“心悦”。   不单单是如此。他还与顾邈说了“酒后乱性”,说他与白争流在一起不过是“自暴自弃”“彼此凑合”。   白争流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凉透了。分明还是那个枕边人,还是他最熟悉、觉得自己还要长长久久地看上一辈子的面孔,让他在午夜梦回时庆幸,低声念着“师父,我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的情郎。可现在,几步之外,那个与顾邈相互诉情的傅铭,又显得那样陌生,让他近乎不认识。   不——   思绪快速回笼。   他想:这只是幻觉。那芍药妖怪要控制我与梅兄,于是让我们看到这些。   有这个念头,他的心境勉强平和。再看四周,当下局面,要如何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get到不是幻觉~ 第366章 古代武侠(30)   在白争流看不到的地方, 花枝花根已经缠他满身。像是蜘蛛结成的茧子。   他身畔不远处,流了太多血的梅映寒也逐渐不支,和白争流一样被巨型芍药困住。   同一时间, 房中,那棵足有双人合抱大小的芍药施施然从床上离开。它身后, 梁俊安面色青紫,整个人都只剩下一把骨头, 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处,嘴巴里继续喃喃含着“余容”。   芍药已经没办法从梁俊安身上采集到什么精气了。它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丝类似于“可惜”的情绪,又在转向白争流、梅映寒的时候, 变成兴奋。   虽然依然对人事有许多不懂,但它能感觉到, 院子里的这两个人, 与它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有所不同!他们身上带着更多, 更醇厚的力量。一旦把他们吸收了, 自己就能……   就能怎么样?   芍药也不知道。就像观澜反复说得一样, 这个世界正处于一个微妙的转型时期。灵草、灵植率先感受到变化,一点点变得不同。而这株芍药也在变化之中,逐渐摸索着自己应该怎么做。   随着它的到来,困住梅映寒、白争流的花枝一点点松散。   梅映寒同样意识昏昏, 甚至于, 他和白争流陷入了同样的“幻境”。   ——早在很久之前,芍药就已经在梁俊安身上扎了根。所以梁郡守和郡守府人做得所有努力,都没有一点儿用处。他们的儿子已经被“余容”侵蚀了心智, 芍药甚至能利用它留在梁俊安身上的东西, 直接来到府中, 把他身上的最后一点价值压榨干净。   也因此, 梁俊安看到的东西,某种程度上就是芍药看到的东西。在本能地操纵下,它把傅铭、顾邈互诉衷肠的一幕放给了白、梅两人。这么一看,果然作用显著。   而现在,应该就是它享用战果的时候。   而在“享用”方式上,芍药也有更多考虑。   这种好肥料,它一点儿也不想浪费。此前有人将另一个人埋在花丛下,那一丛花长得就格外茂盛。依照这个经验,这两个人,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处理。   它向往着更多、更强悍的力量。幻境中,白争流看过四周,再低头,看看手中的刀。   以及自己胸膛的衣襟。   他记起在桃城,在祁凉山的一幕幕,随后恍然:我怎么就忘了!   那些花香到底给他带来了影响。白争流叹了口气,抬手,在胸膛衣襟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外间,还在琢磨要怎么把白、梅二人带到自己栽种的地方,把他们作为长长久久肥料埋在土中的芍药忽然听到“咕噜”一声。   一样东西从刀客怀中滚出,并且在落在地上的时候散开。   花枝、花根碰到散出来的东西,登时有一种类似于被烫到的感觉。   芍药本身不会发出声音。可是幻境里,白争流、梅映寒听到了同样的尖啸!   繁茂的花园开始自边缘坍塌。当梁俊安的院子重新出现在眼前,梅映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争流却瞄准了地上的小盒子,趁巨型芍药痛得发狂,他蓦地用刀鞘挑起盒子,将其拍向怒放的花蕊!   盒子里正是在桃城那日,前辈给他的茶叶!在祁凉山的时候,面对黑影,白争流还只是珍惜地撒出一点。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浪费了,眼看着余下所有茶叶扣入那巨大的、让人能清晰看到每一丝纹理的花蕊之间。   芍药开始剧烈颤动,原先困住白争流、梅映寒的所有花枝花根在这一刻开始混乱得胡乱抽打。一丝烧焦似的痕迹从花根底部开始蔓延,不多时,就攻占了大半个芍药。   白争流道:“梅兄,与我一同攻上!”   梅映寒提剑:“来了,白兄!”   院中相斗又起,只是就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不可一世的巨型芍药开始节节败退。花瓣凋谢,只剩下丑陋的花盘。而再下一瞬,花盘也开始凋谢。   一道道花枝、花根被砍掉。一炷香工夫之后,原先嚣张招展、不可一世的巨型芍药,已经成了一堆软踏踏的、沉寂地堆在院子里的垃圾。   白争流、梅映寒各自收了刀剑。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屋中走去。   路上,白争流又似记起什么。他说了一句“等等”,随后就提起二十八将在芍药的残骸中翻找。片刻后,他从中找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梅映寒眼睛微微眯起,记得:哦,刚才就是这个盒子逆转了局面。   清心草吗?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自己尝试着采摘。   拿到茶盒,白争流松一口气,和梅映寒解释:“我看那郎君状况太不妙。如今是来不及找医师了,凑合着试试吧——这盒子里有一处夹角,喏,果然卡住了几枚茶叶。”   梅映寒点头:“试试,人命为重。”   两人达成一致,来到梁俊安身前。   在芍药倒下的时候,青年口中不断呼唤的“余容”也停止了。乍看上去,他浑身发青,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无怪白争流、梅映寒到现在都没有分辨出他的身份,这副模样,说是遭灾处逃来的乞丐流民都有人相信。谁能想到,这竟然是梁郡守、傅铭交口夸赞的翩翩公子?   白争流见到梁俊安此时的模样,眉尖略略拢起,嘴巴里说:“是不是迟了。”   讲话的同时,他一只手放在梁俊安胸膛。花了许久,终于感受到——   “还有心跳!”   虽然迟缓、无力,让人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消失掉。但既然有心跳,就说明此人有救!   白争流立刻捏了茶叶,塞入梁俊安口中。再扣上对方的嘴巴,静静等待青年的反应。   在他与梅映寒的注视下,梁俊安的身体轻微抽搐。许久,竟然睁开了眼睛。   他仿佛大梦初醒,茫然说:“我怎么……怎么在家里?”再看白争流与梅映寒,面色微微变化,竟显得很警惕,问:“你们是谁?!”   白争流反问:“你还记得余容吗?”   梁俊安瞳仁骤然缩小。眼睛一白,又晕了过去。   白争流、梅映寒:“……”   不过,再晕过去的梁俊安,脉搏、呼吸声都逐渐清晰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皮包骨头、虚弱无比,但至少是活过来了。   白、梅两人在他床边站了片刻,再看对方。   白争流不太确定:“这郎君算是无事了吧?”   梅映寒说:“只是还要调养。”   白争流:“起码活下来了——呀,那怪物死了,府中其他人是不是也要清醒?”   梅映寒说:“许是。”   在两人身后,天色一点点亮起。   ……   ……   有了“其他人也会醒来”的想法,白争流当机立断,先回去把事情说与傅铭。   倒不是他有多缠人,一刻都不能与傅铭分开。只是傅铭身份特殊,如今郡守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出面解释,明显比白争流、梅映寒更加合适。   他这么一提,梅映寒也答应下来。只是白争流留意到,点头的那一瞬间,梅映寒的神色透出些许古怪。   他这会儿还想不到,梅映寒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幻境”。从中挣脱之后,白争流说不介怀是假的。但是,他都知道那是巨型芍药给他炮制的虚假场面了,再斤斤计较,就太没意思。   白争流这么告诉自己。   他与梅映寒一路往回,穿过院落,穿过小径,来到花园。   再怎么让自己不在意,在路过那棵幻境中傅铭与顾邈就在其下的花树时,白争流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上面。   他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同时说:“不好意思,我方才走神……”   而梅映寒竟然也说:“抱歉,我就——”   两人一起开口,再一起停下话音。   连脚步也停了下来,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刀客头皮发麻,各种想法在这一刻翻腾而上!   为什么?!明明是他触碰的幻境,梅映寒却与他有一样的反应?!   他的面颊再一次紧绷起来。而梅映寒抱有与白争流类似的想法,喉结滚动一下,试探着说:“昨日午饭之后,我追着邈邈离开。到这里,不见了邈邈的身影。是九王爷与我指路,说邈邈去了府外。”   所以他才能在夜晚,所有人都陷入迷局的时候,由外往内破局。   这话真的只是试探。在梅映寒看来,自己会看到那一幕,会看到这棵花树,都缘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他这边能用这句话解释,白争流呢?   两人看着对方,面色一起变得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分手分手~ 第367章 古代武侠(31)   一刀一剑想到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不知道巨型芍药是从何而来, 在郡守府中待了多久。但是,假若对方真的存在“眼睛”,可以看到外间场景, 并且将自己所见的一切“转播”给旁人——   白争流嗓音低沉。即便是这一刻,他依然抱着浅淡期许, 与梅映寒对答。   白争流问:“你为何要那样对师兄讲话?”   梅映寒:“因为我不愿意让你见他……”   白争流面皮抽动,说:“你……”   梅映寒:“你前面是否吃醋?”   白争流牙关紧咬。他没有再说下一句了, 而在他面前,梅映寒提剑的手同样开始颤抖。   剑客无法理解。   师弟口口声声说心悦他——他与顾邈的相识、相知,是日日夜夜, 同样是岁岁年年。他此前未曾想到会被师弟爱慕,可师弟那样表现, 他终究被打动。为何到了今日, 师弟口口声声说出的, 却是他对另一人存有思慕?   梅映寒只觉得冷。   冷过天山雪, 寒过葱岭月。   他陷入恍惚神思当中, 脑海里一时是年幼时黏在自己身畔,一步都不愿离去的顾邈,一时是长大之后,用最明亮的目光, 告诉自己他想要和师兄在一起的师弟。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 梅映寒低声说了一句“失陪”。   他还是不愿相信。   要去找师弟问一个答案。弄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什么时候。   在他身后,白争流看着剑客远去的身影,缓缓叹了口气。   他带着几分释然, 几分自嘲, 想:我与傅铭的情谊毕竟比不上梅兄和顾邈。梅兄伤心至此, 相比之下, 我心头的难过都显得不堪一提。   他没像梅映寒那样加快步子,还是慢慢悠悠地往前。路过团团花丛,路过假山池水。沉寂了一晚的郡守府逐渐多了人声,许多人甚至不知道昨晚曾经出事……哦,白争流忽而记起,自己要找傅铭,是有正事需做。   他的心情陡然放松许多,再朝前时,脚步也多了坚定。   ……   ……   “吱呀——”   院门在刀客与剑客面前开启。   顾邈毕竟是习武之人,他习惯的起床时间比傅铭要早许多。这会儿迷迷糊糊睁眼,脑海里依然是昨夜旖旎的“梦境”。青年唇角露出一个甜蜜笑容,下意识地朝身边蹭了蹭,嘴巴里黏黏糊糊地喊:“傅大哥。”   咦?身边怎么是冷冰冰的。   顾邈疑惑地睁开眼睛。这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上仿佛存有古怪。脖颈很痛,类似于落枕。他龇牙咧嘴地去揉,又遗憾,以床铺的干净整洁来看,那一切到底是梦。   正想着,余光映入一个身影。   顾邈的动作稍稍停顿,面色也冷了下去。   明明是他喜爱上旁人、是他昨夜对梅映寒不理不顾,可这会儿,他还要先发制人,说:“你做什么去了?整整一晚都没有回来!哼,干脆不要回来了。”   说着,顾邈的下巴微微抬起。   他在等待。   等师兄的照顾。从穿衣到洗漱,如果不是身在郡守府,早餐也该由梅映寒负责。   是,他“看清”了梅映寒待自己的态度,想要斩断两人之间的姻缘。但在那之前,他们仍然是师兄弟!当师兄的照顾师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可惜的是,顾邈在心头数了三下,梅映寒都没像往常一样上前。   顾邈略有不耐。他眼睛眯起一点,倒是终于正眼去看立在屋中的另一个青年。这一眼,他逐渐意识到:不太对劲……   梅映寒抿着嘴唇。他的神色半是冰冷,半是痛苦,轻声问:“邈邈,你方才叫‘傅大哥’。”   顾邈眼睛睁大一些。   他叫了吗?……也许叫了。不过,那和梅映寒有什么关系?   顾邈想到自己昨日的决心,舔了舔嘴唇,承认:“对。”   梅映寒低声说:“你与我成婚了。”   顾邈听着他淡淡的话音,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虚。   不对,他心虚什么?   青年又迅速理直气壮,说:“寻常夫妻尚能和离,你我甚至没有上户籍!”   梅映寒听着,依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顾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说:“你想做什么?”   梅映寒:“我想做什么……我想弄明白。邈邈,你说你心悦我。”   顾邈:“那是从前。而且,你如何敢提起?”   梅映寒茫然:“为何不敢提?”   顾邈与他数:“我是曾经喜欢你,但也没有死缠烂打一定和你在一起。你呢,既然对我无意,为何又要答应?”   “……”梅映寒沉默了。他不知道该从“死缠烂打”开始说,还是要对着“无意”分辨一句。   血魔老祖出现之前,师弟对他告白数次,其中数次都含着泪水。他在重伤之后转变心意,决定与师弟增加一重关系。   明明都是再清晰不过的事情,为什么顾邈能说出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答案?   梅映寒无力,说:“你……怎么这么说?”   顾邈理直气壮,拿他之前找傅铭控诉过的“罪名”数落梅映寒。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么几句。梅映寒对他与从前并无不同,一看就是不在乎他。梅映寒见他与旁人亲近竟然不吃醋,好嘛,同样是“不在乎”的铁证。   梅映寒听着,看着顾邈的眉眼,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想,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他的经历,与眼前这个顾邈截然不同。   剑客缓缓说:“你说过,不想与我转变相处方式。你还说过,你与九王爷,与逍遥刀,与清风剑都是友人。”   “逍遥刀”“清风剑”都是江湖客的别称。他们这种专长用刀用剑的人,时常被以自己的刀剑称呼。譬如白争流,在他上一把刀断掉之前,人们对他的称呼就是“断水刀”。   而梅映寒这会儿提起的第二件事,就是指:那逍遥刀、清风剑都曾经与顾邈有过颇过界的接触,梅映寒看着自己的情郎坐在旁人腿上喝酒时也曾觉得刺眼。可是他与顾邈提起,顾邈只说两边不过朋友。他接受了顾邈这个说法,难道还是错事了?   梅映寒不懂。   但就慢慢的,他脑海里浮出另一个念头。   也许只是因为顾邈对他真是无意了。   所以他做出的任何事,在顾邈看来,都是错处。   ……   ……   白争流虽然晚走一步,但他与梅映寒几乎同时推开院门。   傅铭还没睡醒。护卫们倒是醒来了,并且察觉不对,正如临大敌。   见到白争流,一群人当即迎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白争流虽然对傅铭看法不同,但对这群朝夕相处的青年,印象依然不错。他想一想,说:“是出了问题。你们且放心,事情已经解决。我要与傅铭说明,再由他与郡守交涉。”   护卫们听着,虽然还是对昨夜的一切云里雾里,但出于对白争流的放心,他们纷纷散开,示意白争流进屋去。   白争流看着那一张张信任的面孔,心头叹息。   他在这一刻才开始遗憾:我要是走了,就不能再指点他们武艺、与他们练功。以后天高路远,真不知道还能否再相聚。   这些念头浅浅从心头划过。几步之间,白争流来到傅铭床前。   他没像往常那样等待,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傅铭一道穴。   原先还在睡梦里的九王爷倏忽睁眼坐起。而直到他坐起,傅铭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与顾邈一样,傅铭的意识还停留在昨夜的云雨之中。过了会儿,他见了白争流,正一头雾水,就听白争流说:“昨夜郡守府来了一个妖物,已经被我与梅兄联手击败,如今它正在东边院子。”   傅铭错愕:“妖物?”   白争流:“……”这回是真的没办法用“毒花造成的幻觉”来解释了,不过,那毕竟同样是一株植物……   刀客还是言简意赅,道:“是一株芍药。很大,有这么大的芍药。”   一边说,一边比划。   白争流想了想:“郡守夫妇兴许能有线索,你尽快去问问。”   傅铭还在恍神:“哦。”   白争流再开口,说的就是:“我知道你和顾邈的事了。”   傅铭顿时被从恍惚中拉出,比先前更加错愕地看他。   他心头混乱。刚睁眼,就被塞了这么多信息。以至于反应不及,还被白争流“提醒”,“傅铭,快点洗漱,去见郡守。”   傅铭咽了口唾沫。心虚骤然涌上,但与之一同的,还有某种类似于庆幸的情绪。   他胡思乱想:不论争流是如何得知的,但他仿佛并不在意。所以,我的确能效仿父兄……三个人,马车会不会不够大?争流倒是好脾气,只怕顾邈骄横。唔,我要好生疼争流才是。   他唇角一点点露出笑意,正要柔情款款开口,就见白争流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自己。   傅铭莫名其妙。   白争流同样莫名其妙。   ——前面那么说,其实还存着“诈一下傅铭,看他有无辩解”的念头。但傅铭的反应,算是在明明白白告诉白争流,此人的确与顾邈存有不正当关系。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白争流做好打算,处理完广安府那花妖的事情,自己就与傅铭分道扬镳。按照白大侠的性子,真正离开之前,兴许还要给九王爷留下一个让他难忘的“礼物”。   可谁能想到,傅铭接下来的神色,竟然那么怪异。没有慌乱,更没有心虚。相反,他神色柔和,仿佛白争流仍然是他的情郎。   白争流搓了搓鸡皮疙瘩。   而后听傅铭开口:“争流,你放心。有了顾邈,我也会好好待你。”   白争流:“……”   白争流:“你再说一遍?!”   另一道嗓音:“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试图在地铁上睡觉结果被旁边吵架声弄醒了的江江……   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在吵什么(望天) 第368章 古代武侠(32)   与白争流的纯粹惊愕相比, 这“另一道嗓音”明显情绪更多。   更加惊讶,更加愤怒,更加……难过。   像是一道风冲进屋子。白争流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就见方才讲话的人来到自己与傅铭之间。他身高比白争流略矮一些,此刻正显得怒气冲冲, 骂:“傅铭!难道你前面都是骗我?!”   傅铭皱眉:“我如何骗你?”   顾邈气得发抖,说:“你分明说, 你与白大哥再无二话可说。”   白争流摸了摸鼻子,心想,都到这种时候, 顾邈怎么还能叫得出那句“白大哥”。   他疑惑。只是再转念想想,傅铭不也是觍着脸, 要自己与他、与顾邈来个三人同行?真是一样恶心、一样让人无法想明。   从这个角度说, 傅、顾二人还真是同等自信。   思绪正动时, 傅铭朝他看来。   他似乎很怕白争流“误会”, 先一步说:“争流近日为我学棋, 他心中有我……”   “不,”白争流冷冰冰说,“我只是一时兴起。”   傅铭诧异看他,顾邈则因为傅铭放在白争流身上的注意力更加生气。   他说:“听到否?人家说了, 不过是‘一时兴起’。傅铭,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口口声声说不愿与白大哥过……你前面刚刚说,你们只是酒后乱性……”   讲着这些话, 顾邈的嗓音逐渐发颤, 眼眶里也有了水珠。   他很真切地难过着。   明明昨日说过的。要与师兄、与白争流提分开。   他没有去想, 在被梁俊安的出现打断之前, 傅铭其实并未答应自己。   这份犹豫,已经很能说明态度。   顾邈:“你说,你一直喜爱我。”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果断地与师兄提了分开。然后欢天喜地,来找自己的新情郎。   谁能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   傅铭前面刚在想“争流怎么又这么说——哦,一定是因顾邈的态度不喜”,转而又听到顾邈这样说。   他眉毛拧起,说:“我当然喜爱你。”   顾邈的眼睛逐渐有了光彩。   傅铭说:“但我也喜爱争流。”   顾邈:“……你、你?!”   白争流礼貌客气:“不了,你们的事情,不要牵扯我。”   顾邈听着这一前一后两句,分辨不出自己应该朝谁生气。   最后还是无法将矛头对准傅铭。在他想来,短短时间之内,傅铭态度竟然有了这样大变化,一定是因为白争流与他说了什么 。   承认自己看错人实在太难,把怨气发泄在旁人身上就简单许多。   他蓦地转头看白争流,眉毛竖起,说:“你说莫牵扯你,那便不要待在这儿!嘴巴上撇清关系,脚下却一动不动,装模作样!”   他语气很凶。如果是其他时候,傅铭也许会乐见心爱之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可在顾邈的对比之下,白争流的“宽容”“忍耐”就显得更加难得。   他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一分,全然没把白争流的话听入耳中。   倒是白争流,他被顾邈指责,恍然记起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白争流:“唔,因为我有正事说。”   顾邈凶狠:“什么‘正事’?”   白争流看他,补充:“昨夜郡守府出事——”想一想,补充,“哦,你因那妖物与傅铭颠鸾倒凤,如今总不至于全无印象。”   顾邈:“……”   顾邈如遭雷劈,恍惚:“啊?昨夜是真的?”   他的确觉得身上不对。但顾邈前面仅仅是认为,自己做了那样的梦,有些古怪也算寻常。   可现下听白争流的话,那竟不只是“古怪”,而是真实。   顾邈僵在原地。如果是其他状况,他知道自己与情郎亲近,多半是要欢喜。可现在,傅铭的表现却似告诉他,他太上赶着了,以至于让九王爷失去兴趣。   顾邈心头浮起怨意,幽幽地看着傅铭。   傅铭尚未察觉。他抱着对白争流的无限宽容,说:“哦,你前面提过,要我与见梁太初。好说。”   一边讲话,一边叫护卫来伺候自己洗漱。   护卫们前面在外,不说听完全场,也的确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心情正复杂:他们虽然是傅铭带来的下人,可毕竟与白争流相处很好,然而王爷他……唉,也许这就是天家。   护卫们原本就沉默,如今比寻常更加安静。   傅铭并未察觉不同。等一切完备,他去找梁郡守。到了地方,听说就郡守夫妇不在。   听到回报下人的话,傅铭想了想,问:“你们东院住着什么人?”   下人一个激灵。傅铭看在眼里,说:“带路吧。”   下人满腹犹疑,却到底将人带去少爷住处。   梁郡守夫妇正在因儿子的恢复而欣喜,也因外间败落的巨大芍药心惊。听说傅铭前来的消息时,他们刚刚看过儿子,正商量起要如何处置那芍药,随后便知道九王爷已经在院外。   郡守夫妇眉毛当即竖起。他们明明吩咐过,要死死把控消息!   但王爷都已经来了,明显听到风声,不能不见。   那就见吧。郡守夫妇做了很多打算再往前,与傅铭碰了面,才知晓自己这一决定做得很对。   他们从白争流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白争流一样从郡守夫妇口中确定梁俊安前面去过的戏院究竟是何处。   他答应郡守夫妇:“我会去查探。”   郡守夫妇感激不尽。再想想外间的巨大花尸,有些踟蹰,询问白争流要怎么处理。   白争流想了片刻。现在的花尸,与祁凉山褪去伪装的黑影给他的感觉很像。上面那种特殊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但他还是谨慎了些,回答:“焚烧掉,不留灰尘。”   郡守夫妇郑重地答应了,白争流略一点头,朝外间去。   他没给傅铭打招呼。   在白争流看来,自己与傅铭已经毫无关系。自己重新出现在东院,纯粹是为确定芍药来历。现在知道了,自然没必要久留。   至于原先要给傅铭的“礼物”……想起顾邈带着深重怨意的目光,白争流觉得,应该不用自己动手了。   同时,白争流也有几分庆幸。自己虽然曾对顾邈有意,这份“有意”却并未持续许久。可见他虽有眼神不好的时候,但是……唉,往事休得提起。   他一路朝外。路上,与梅映寒迎面相对。   相隔不到一个时辰,刚刚并肩作战过的两人再见彼此,心情都有些难言。   两人视线对上,白争流见梅映寒带着行李,显然也已经与顾邈闹翻,不打算长留。   他干脆问:“梁俊安——就是昨夜你我见到的那青年,他说遇到‘余容’是在城南的一处戏园。梅兄,你可要与我同去?”   梅映寒眉尖拢起一些,却还是点头。   白争流从他神色之中看到了“你怎么什么都没带,难道还打算回来”的疑思。不过,梅映寒没有问出口。   还是白争流叹一口气,自己提起:“若是其他缘故,这二十八将,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带走。可如今,傅铭对不起我,我合该拿些赔偿。”   刀总是把好刀。作为爱刀之人,白争流不会因为厌烦傅铭,就把气洒在二十八将身上。   在他的话音之下,梅映寒面颊上露出一丝隐约笑影,说:“白兄说得很是。”   白争流问他:“你要往何处走?”   梅映寒安静片刻,说:“回天山。禀告师父,也告诉旁人,我与顾邈,往后再无关系了。”   白争流:“唔。”   想起来了,梅映寒是有师门的,的确与他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形不同。   ……   ……   等到了戏园子,外面竟然已经围着一圈儿人。   白争流与梅映寒一打听,才知道一夜之间,原先作为园子特色的芍药竟然全部开败了。   他们听百姓嘀嘀咕咕,说:“一定是遭了报应!”   还有一些事迹举例:“柏树巷的柳七郎,原先是多好的人啊!自从来了一趟就这里,就茶不思、饭不想,把他家娘子气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今天早上,可算幡然悔悟,去寻人了!”   “还有松针巷的赵十郎……”   “某地的某某某……”   现在说起,很少有人能准确回忆“余容”出现的时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受那芍药妖怪吸引的,绝对不只是一个梁俊安。   现在,余容死去,这些人也从梦魇中挣脱,重新面对自己的生活。   白争流与梅映寒听了会儿,确认再没有像梁俊安那样几乎死掉的人,这才迈步朝前。   他们进了戏园子。一路上,白争流小心感受。   巨型芍药带给他的危机感是真的消失不见了。他略有安心,转眼,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其他戏班子成员。   白争流原先还有不忍。作为与“余容”最近的人,他们一定最先受害。结果仔细一听,戏班子成员们正在相互指责,有人说当初捡到余容,他们就应该直接报官,而不是把这容貌美艳、来历不明的家伙留下来。转眼就被人反唇相讥,说过去明明前者对那妖物最是殷勤,还提出以他吸引客人,怎么到这会儿还不认了?   白争流停下脚步,心想,看来眼下一切,只算是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看到小区群里流传的新消息,说是我们这边又有确诊了……哦莫 第369章 古代武侠(33)   从戏班子成员们的对话来看, 最初的余容其实并没有那样蛊惑人心的能力。   这芍药妖物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名姓。就连“余容”两个字,也是戏班子成员们起给对方的艺名。   他们看余容貌美,就教他揽客。这恰好顺了芍药妖物的心意, 让他吸收了不知多少人的精气,实力一日日增长……慢慢地, 原本只想着利用余容的人,也成了余容的俘虏。   可悲又可笑。   再从戏园出来, 已经是晌午了。   白争流过往已经经历过许多道别。如今与梅映寒说“有缘再见”,他心里也无更多波澜。   倒是梅映寒,多问了他一句:“白兄呢, 又有何打算?”   白争流想一想,坦然回答:“未有打算。”一顿, “我可能会往东走。这个时日, 也许适合看海。”   梅映寒微微笑了一下, 说:“从这儿到了海边, 正是最热的时候。”   白争流说:“也是海货最鲜的时候。”说着, 真有几分心动。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打算不一定能成功。说到底,还是得看路上有什么经历,是否要被耽搁。   梅映寒说:“那你我就此别过。”   白争流说:“若真有缘再见, 我请梅兄喝酒。”   梅映寒飒然一笑, 说:“好!那我便等着白兄这顿酒。”   这句话后,两人一个朝西,一个往东, 就此别过。   白争流起先还是独自一人再走。往后,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等出了城, 他干脆用轻功在林间穿梭。身侧的风在呼啸, 耳畔是鸟鸣与潺潺溪流声。他离开了傅铭,再不用考虑为另一个人去了解庙堂——他在一处溪水旁停下,看着水面中映出的自己,叹道:“唉,我仿佛还是有点在意。”   不过,白大侠知道,一切都会被时间抹平的。   ……   ……   江湖人,总有听不尽的江湖传说。   虽然白争流对“江湖王爷”的故事不感兴趣,但总有那么些状况,会落入他耳中。   他也说不好,其中有多少旁人添油加醋的元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离开广安府之后,傅铭花了一些时间寻他。之后,就带着人马南下了。   听到这儿,白争流心里“哦”了声,想:顾邈家在南方。他们许是去了顾邈家。   这话猜得很对,只是与白争流以为的“没了自己,那两人终究是情投意合,迅速化解干戈”不同。对傅铭来说,情况要复杂很多——   他被顾邈软禁了。   ……   ……   富丽堂皇的住处,成了窄小、黑暗的房间。   顾邈是很不会照顾人的。他花了些精力,借着傅铭的名义,把他的护卫们分批打发走。要他们去某处取东西,要他们去外郡在某个江湖盛会上助阵……护卫们都以为自己离开之后,会有旁人跟在九王爷身边。没想到,不再有“旁人”了,九王爷成了孤家寡人。   然后落入顾邈手中。   这时候,顾邈不再是傅铭记忆中的略有骄纵,总体却活泼明快的性格。他无法接受傅铭的“背叛”,由此生出深深怨意。又放不下对傅铭的喜爱,干脆把人带回家中。   这个举动,类似于一个不知事的稚童,将心爱的玩具藏起。只是顾邈毕竟不是真的孩子,被他藏起来的又是皇帝的亲弟弟。一旦被人发觉,等待顾邈与他的家庭的,就是灭顶之灾。   ——可惜的是,顾邈并未想到这点。   他打开门锁,来到傅铭身侧。   对着现在的顾邈,傅铭还能生出什么感情?他只觉得自己眼瞎,否则的话,为什么会放着那样好的争流不要,偏偏把视线落在这卑劣小人身上。   可他心头的“卑劣小人”还带着甜蜜蜜的笑意,给傅铭断了饭菜来,说:“傅大哥,你尝一尝。我学了很久,终于做好这道荷花糕。”   傅铭双唇紧抿,不快地看他,说:“顾邈,你现在放我走,我还能不治你家的罪。”   顾邈听着,表情一点点冷下来,说:“傅大哥,明明是你招惹我,这会儿怎么能弃我于不顾?”   傅铭眼皮直跳,心想,我招惹你之前,可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疯子。   又想,争流,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他满心怨意,顾邈自然不满意。他扼住傅铭的下颚,面颊贴得极为接近,说:“你是不是又去想白争流了!你看着我,看着我!”   他是武人,力气哪里是傅铭能抗衡的?这一下子,痛得傅铭眼泪都快下来了,嘴巴里含混地骂:“你个疯子!”   顾邈面颊抽搐一下,嗓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你说我是疯子——不,傅大哥明明最喜爱我。”   而他总能找到傅铭喜爱自己的证明。   屋子里逐渐升起热度。傅铭过去从来不知道,明明应该是快活的事情,竟然也能这样痛苦。   他模糊地想,难怪父亲其实并不热衷于后宫。又想,自己前面怎么会觉得能同时与顾邈、争流两人同行?顾邈分明就是个疯子……   皇兄!争流!快来救我!   ……   ……   被他热切呼唤的皇帝,对弟弟的状况并不十分热衷。在傅铭在江湖上沉寂下去之后,非但不担心,反倒有几分安然,正与皇后说:“短短一年,老九做了多少事?除血魔,斩山匪……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湖上只知他这个‘江湖王爷’,却不知道朕在国事上废了多少心血!”   皇后端来熬得酥烂的鸡汤,对皇帝说:“陛下,润润喉咙。”   皇帝端起鸡汤抿过一口。汤水滋味鲜美,对他来说却只是寻常。他继续开口,说:“如今好了,他安静许多。唔,最好始终这样安静。”   皇后巧笑嫣然,对皇帝的话并不反驳。   皇帝本人都觉得九王爷的存在是个威胁了,她自然更是如此。要知道,以皇帝与九王爷的年龄差距,她的儿子,其实也没有比傅铭小几岁。   如今太子已入朝堂。有一个九王爷在前面顶着,皇帝不会意识到他的儿子也已经成了能与自己争夺权力的存在。虽然傅铭这个挡箭牌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不过至少在现在,有他在,太子就是安全的。   这些庙堂上的心思波澜,自然不是白争流能得知的。   往东的一路,他果然被耽搁了许多时候。救下被劫走的女郎,误打误撞找到一个住满了拐子的村落……在白大侠的帮助之下,官府将其捣毁,让许多女郎孩童回到家中。这只是其一,往后,还有其二、其三。   总之,真正来到海边时,已经入冬了。   天寒无比,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面颊上。   白争流有内力护体,倒也不惧。再有,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丹田里多了什么东西。让他练功进步更快,武艺也提升许多。在那样东西的运转中,他竟然能奢侈得用内力暖酒来喝。   一人,一刀,一壶酒。   他坐在山崖上,眼前是呼啸的海面,耳畔是猎猎狂风,让刀客的衣袍被吹起鼓荡。   白争流心头涌起一腔豪情,在酒意催发之下,那种丹田热融融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分明只是立在这一小方山崖上,却似感受到整片天地。   海水之下,游动的鱼群。天穹之上,飞过的鸥鸟……   他只以为自己醉了,却不知道,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迎来了从凡人到炼气修士的突破。   天道就此移位,大陆走上了通往新世界的征程。   而这一切,对于白争流而言,仅仅是睡了一觉的工夫。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他揉揉眼睛,总觉得脑袋发晕。否则的话,自己怎么感觉看到了背后的东西?   白争流敲了敲自己的头,嘴巴里嘀咕着“难怪那小二说他们家酒烈,最多只能喝三碗。我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唉,实在耽搁时间……咦?”   他眨眨眼睛,看向海面。   海水之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像是在与水下的什么搏斗。   白争流凝神去看。在他的视线之中,原本遥远的人影像是被拉近了。他看清楚了对方的剑,也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甚至,看清楚了时不时从水里面冒出来,与海水之上那人缠斗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条鱼,只是又比寻常鱼大了很多。端得是无比凶残,不消片刻,持剑之人就被咬了手臂。   鲜血落入海水,迅速被水流冲开,再寻不到痕迹。   看到这里,白争流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崖,跳入水中!   他的身体落下水面。原本应该看不清楚外间方向,可事实上,他竟然看得十分清晰。   那条大鱼,像是……有人类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梅哥:谢邀,真没想到,重逢会这么刺激   接下来就是白梅组合的感情戏啦(终于终于!) 第370章 古代武侠(34)   没错。分明有着鱼头、鱼尾、鱼身, 但在那之上,正与剑客相斗的大鱼另有一双宛若人类的手臂!   那手臂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看起来诡异可怖至极点。而在白争流看到这一幕的同时, 大鱼又是猛地跃出水面,嘴巴大张, 露出里面细细密密、足有千计的牙齿。   看似要将剑客一口吞去。   剑客虽有武艺,却毕竟身在水中。光是踩在海面, 已经要耗费很大力气。眼看他要躲闪不及,只能提起手中长剑,以一种两败俱伤的姿态朝大鱼刺去, 白争流出现了!   长刀从由下往上,从大鱼腹部鳞片最小、最柔软的地方刺入, 短短瞬间, 竟是将大鱼整个剖开!   绛红色的内脏混合着大量鱼血落入水中, 染红了白争流与剑客的衣袍。   那剑客见到白争流, 露出一个惊诧神色。转眼, 却露出笑影:“白兄——”   白争流看他一眼,简单唤一声“梅兄”,随后便道:“稍后叙旧。”   梅映寒神色一肃,与他一同转向海面。   大鱼虽被重伤, 但竟未死, 而是依然在水中挣扎!   不止如此。   光是梅映寒肉眼可见,就有数股鱼群朝这边涌来。   梅映寒直觉不对,可又无法阻拦鱼群。这毕竟不是适合人类活动的地方, 眨眼工夫, 怪异大鱼就远去许多。眼看它一口将几条来这儿的鱼吞没, 而那些普通海鱼却似察觉不到危险, 依然前赴后继……梅映寒重新提剑,而他身侧,白争流同样提起二十八将。   不必多说,两人运起轻功,脚尖在海水轻点,一起朝大鱼方向奔去。   大鱼察觉到危险到来,要朝原处逃开。可它逃,白争流却比它更快。不一会儿,海水上方,再度涌出鲜血……   ……   ……   正午时分,沙滩上升起一阵浓烟。   前面嚣张肆虐的大鱼,这会儿躺在沙子上,身下垫着一堆白争流、梅映寒从不远处捡回来的干柴。   火焰升起,在鱼身上烧卷。刀客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双“人手”上,同时,听到梅映寒说:“……听闻近日海上频繁有人失踪,我便想,是否又有古怪,于是赁了一条小船,在海上来回查看。果真是遇到了这怪物,可惜追得太匆忙,倒是丢了那船。”   讲话的时候,剑客的语气很有几分遗憾。他出门至今,带在身上的银两都是有数的。眼看要赔出去一大笔,可不得多叹两口气。   白争流说:“早知道,就把这怪鱼留着,给租你船的人看。”   梅映寒:“唔,还是不了。谁知道这鱼会不会和当初的芍药一样,见了谁,就把谁蛊惑去,让人迷失心智。”   白争流:“它已经死了。”   梅映寒:“死了也不一定安全。”   白争流听出剑客话音里的遗憾,意识到:“看来梅兄这大半年里,另有其他经历。”   梅映寒没有否认,而是说:“我前面遇到一个从北面来的客商,听他说起一个刀客帮官府打掉一村拐子的事儿,可正是白兄?”   白争流微笑一下,说:“嗯……大约是吧。”   梅映寒说:“那客商的妹妹正被村中的拐子带走。他与我提起时,一再说,若非恩人不愿,他们一家一定要当牛做马,好好报答。”   听到这里,白争流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看着身前火焰中的怪鱼,安静半晌,说:“此类怪物越来越多,人间恐有大变。”   梅映寒说:“正是呢。我还听人说,武林盟主欲把当初屠魔盟的人再组织起来,共商此事。”   白争流说:“梅兄真是什么都知道。”一顿,到底泄露一丝心思,“我原先未想到那是一村拐子。”   梅映寒:“白兄……”   白争流:“我以为也是这样的怪物。”   梅映寒就眼神复杂看他。想要安慰,又摸不准要如何开口。   最后,他到底说:“妖物害人不假,但血魔老祖霍乱江湖,也是妖物出现之前的事情了。”   白争流摇一摇头,说:“梅兄说的是。我险些忘了,人心从来是贪心不足。”   这句下来,再引起两人一点其他心思。   傅铭、顾邈……这两个名字,对刀客与剑客来说,曾经意味着亲密无间。如今听来,却显得很遥远。   眼看鱼鳞、鱼骨也一点点在火焰之中化成灰烬,随风远去。沙滩上的黑烟淡下,至少短时间内,在这片海域附近生活的人不会再遇到危机。白争流打破两人之间莫名开始的沉寂,问梅映寒:“梅兄可仍有要事?”   梅映寒摇头。   白争流便再露出一张笑脸,提出:“不如,我来请梅兄喝酒。”   梅映寒欣然:“好。”   一盏茶工夫后。   梅映寒:“咦,白兄,你我如何在往山崖走?”   白争流:“嗯哼。”   梅映寒:“那边才是入城的路。”   白争流:“嗯嗯。”   梅映寒眼睛眨动一下,看看白争流,再看看背后。他怀着疑惑,另有许多对与白争流重逢的喜悦,到底跟在刀客身后,一路往崖顶去。   等来到崖顶,大风迎面而来,梅映寒也看到了白争流前面摆在崖边的一壶酒。   他原先的喜悦与欣然,在这一刻俱是更上一层楼。不等白争流再邀请,梅映寒主动迈开步子,用比前面还快一些的速度来到酒壶旁边。   不是纯粹为了饮酒,还是为了看四处风景。   天色不算很好,海面上的天空泛着蒙蒙一层淡青色。   湿冷的风从海水方向席卷二来。自上往下,可以看到奔涌翻腾的海面。   白浪在水上拍打,渔船在加紧归航……   梅映寒看了许久,直到白争流举起酒壶,用内力再把已经凉透了的酒暖热,递到他手边。   风把白争流的话音吹出些许模糊,梅映寒却还是听清楚了身侧刀客的话。   他说:“广安府阔别至今,也有八个月了。”   梅映寒回神,微笑一下,回答:“正是呢。”   两人坐下。都是江湖客,不拘于许多小节。白争流原本只是自己喝酒,不会额外备下杯子。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那个杯子,这会儿也被风吹走。于是,一壶酒在两人手中来回转动,他们一起顺着壶口饮下白争流从城中买来的烈酒。   梅映寒说:“我原先也想过,是否会在此地见到白兄。只是有海的地方太多,这会儿也的确过了太久……”原本没抱有什么希望,甚至在方才,他已经做好了自己重伤,可能很难顺利回到岸上的心理准备。可就在这个时候,白争流奇迹一样出现了。   白争流说:“这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梅兄,你是何时从天山离开的?”   他只说“离开”,却不说“归去”。其中蕴含了对梅映寒回到天山、与师门说起自己已经与顾邈断绝情郎关系的避让,算是一种体贴。   梅映寒有所察觉,心怀感念,却也因此更不吝于说出:“唔,约莫是六七个月前了吧——我六月中旬回了师门,与师父禀告之后,没多久就出来。”   白争流听着,心想:看来梅兄到底是有触景伤情。   梅映寒洒脱,说:“当时有师弟给师门送信,说他在西南那边遇到怪事。只是师父正在突破关窍,听闻我在外也解决了一些怪事,于是让我先去查探。我去了,原来是与桃花潭那边类似的状况。因有听你说过,也看过清心草晒干之后是如何模样,于是我顺利将那边的瘴气破除。”   白争流点头。   梅映寒说:“那时候,约莫是七月下旬。我与师弟又听说了其他地方的怪事,于是一处处赶去查看情况……白兄应该也是这般?”   他问出一句,得到了白争流肯定的答复。梅映寒再笑一笑,说:“出门在外的时候久了,再说回去,就有点不习惯。嗯,我师弟听闻了武林盟主那事儿,回天山给师父报信了。我呢,原本应该留在盟主那边,可又总是闲不住。干脆出来,只说在今年四月之前赶回。到时候,该有群英荟萃——白兄,你要不要也前去一观?”   白争流笑了,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无怪前面就提过一遍。   梅映寒眨眨眼睛,说:“那梅某可有这个荣幸,请到白兄相伴?”   白争流一样眨眨眼睛,说:“白某想,大约是有的。”   这句话音落下,两人一同大笑。他们的笑声顺着海风传出,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山崖上下来之后,白争流先与梅映寒一同去寻了他租船的渔民,给对方赔钱。   出乎白争流意料的是,渔民见了两人身上的血,反倒有所迟疑——除了血以外,梅映寒手臂上那极有特点的伤口,也落入了渔民眼里。   于是渔民开口问起,两位大侠可是遇到了海水中的怪物。   话题既然到了这里,白争流与梅映寒也就承认。还说了他们已经将大鱼除去,不敢保证以后,但近段时间,渔民可以安心。   渔民听到这里,满眼泪水。白、梅两人皆有惊讶,可还没惊讶完,就看到渔民朝他们两个拜下。   他们自然赶忙将人扶起。这往后,才知道渔民家中原有幼子,可就在上个月,幼子被那大鱼吞去。就连渔民自己,也在争夺孩子的时候受了重伤,所以近日只把家里船租出,换取钱财。   如今听闻仇敌已去,可不是纳头便拜?   白争流、梅映寒听到这些往事,心头都有酸涩。   虽然渔民百般推拒他们的赔银,但在离开之前,白争流还是见到梅映寒悄悄将银钱放在渔民家的锅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v=存粮充足,上礼拜刚买了一箱螺蛳粉。   目前听说是封了几个密接家住的单元楼,因为活动轨迹很清晰所以情况还好,希望不要走到大面积封控的地步……_(:з」∠)_ 第371章 古代武侠(35)   从渔民家中出来, 白、梅两人心情皆有沉重。   他们并非头一次见到这类事。可无论见到多少次,无论多明白他们并非圣贤,至多只能扫清眼前不平, 对更多百姓的悲惨遭遇毫无应对方式……可真切看到有人受苦,有人因他们的迟来而感激, 白争流与梅映寒的心情依然会复杂。   怀抱着这些念头,一时之间, 他们都有些笑不出。往后几日情形俱是如此,不过,他们已经在重新上路, 往西赶去了。   按照江湖规矩,每一届武林盟主都由华山论剑决出。要额外说明的是, 这儿的“论剑”并非意味着只能以剑比试。只要身怀武艺, 光明磊落, 都能参加这样一场比武。   同样按照江湖规矩, 此类比武约莫十年举办一次, 旧盟主不得参加——理论上是这样,实际操作中,却出了点意外。   三十年前,傅铭的父亲在其中插了一脚。   他听闻了当时正在举行的武林盛会, 深感兴趣, 于是在盟主决出之后,邀请人进宫。   并非强行命令,而是做足了友好姿态。   江湖上对此进行了一番商议, 最终, 孙盟主站了出来, 怀着许多犹疑, 到底去往京城。   那会儿十之八九的江湖客都在观望。诚然,他们同样是傅家王朝的子民。可如果皇帝不愿放任各样门派势力,要管束,甚至解散他们,江湖客们定然不能答应。   在所有人的忧切中,孙盟主在皇宫停留了一旬。   皇帝并未薄待他。相反,在宫中的日子,孙盟主享受着与皇帝类似的尊贵待遇。吃穿住行自不必说,皇帝还与他追忆往昔,说起当年外族入侵时,诸位武林豪杰是如何相助……讲到感怀处,皇帝甚至要落下两颗泪来。   这般作态,引得孙盟主动容。他那会儿甚至在考虑,皇帝真是个好皇帝,哪怕他有什么要求,自己也都一定要答应。   可答案是“没有”。最多最多,皇帝请孙盟主指点了一下自己护卫们的武艺。但在江湖上,此类指引原本就是常事,孙盟主与御前侍卫们的相处也不算很多,最多在某几人滞涩的地方略有点拨。哪怕皇帝不开这个口,孙盟主见了这么一群年轻后辈,照样会出口相助。这哪里算得上要求?   怀着许多郑重,终于到了原先就说好的一旬结束,孙盟主要出宫了。   皇帝亲自去城郊送他,说,他们也算是一场朋友。   说,自己久居宫中,政事缠身,无法亲眼见到天下广阔。盟主这个朋友与他正好相反,可以四处行走。若是可以,还望盟主代他看一看这篇山河。   说,自己想赠朋友礼物,可金银珠宝拿出来未免折辱,十八般兵器他也找不到比盟主正在用的更好的,所以,他决定送盟主一幅字。   孙盟主不是文人,但他也知道皇帝御赐墨宝的重量。他满怀激动地道谢,回头一看,皇帝给他的一行字正是“武林盟主孙思浔”。   写完之后,皇帝颇为满意,还提出,自己会让人打制一块牌子,将这幅字印在牌子上,给孙盟主随身携带。   孙盟主当时不觉有异。事情传到江湖,江湖人们也纷纷夸赞皇帝高义。   直到十年之后,再一次论剑时,官府找上门来了。   ——怎么,你们还想违抗御令吗?孙盟主是陛下唯一指定的盟主,所以,盟主只能有他一人!   至此,江湖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年皇帝的那一场招待,竟是这个意思。   他们齐齐看向孙思浔,孙思浔那会儿还觉得定是这些官兵生事。可他再提出见一见陛下,得到的,却是无人应声。   当初是皇帝主动提出见他,他才有资格进皇宫。如今皇帝没有提出来,他有本事就直接往里面闯,看皇帝会不会治他一个刺杀天子的罪名,再让天下百姓都骂江湖人无德性。   孙思浔最先不明白这一重意思,但在官员们承诺给他传信,却一日日都没有消息的时候,他忽而明白过来了 。   至此,“武林盟主”的身份,就在所有人各有不同的心思中,牢牢钉在他身上。   如今三十年过去,昔日秦风刀,已经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七十岁了。哪怕与同龄老者相比,孙思浔的身体已经算得上健硕。但是,他毕竟老了。   而江湖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衰老,并且知道,孙思浔之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武林盟主。   上一任皇帝并非没有对江湖下手,只是他选择了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他们在其中十年内,都愚蠢地不断夸颂。   ……   ……   作为华山论剑的胜利者,孙盟主就住在华山脚下。   虽然他的身份背后有许多是是非非,但孙盟主的号召力,还是不容错看。去年的屠魔盟,他虽然因年事已高的缘故,没有参加最后的决战。但要不是有他,江湖客们原本就不会被聚拢到一处。   现在也是一样的。   白争流与梅映寒在一月中旬从东海之畔出发,历经两个半月路程,果然是赶在四月之前,来到华山。   梅映寒的师弟还没来。不过,已经有许多江湖人在盟主这边做客。   白争流还留意到,在盟主住处外围,隐隐有许多目光在观察。   毫无疑问,那些正是……   “官兵。”梅映寒说。   讲话的时候,他转过目光,神色还算自如平常。   白争流眉尖倒是拧起一点,回忆:“去年也有人吗?”他怎么一点都没留意。   梅映寒想了想,回答:“那会儿应该没有。”原因也很好想见。官府盯着盟主住处,无非是想要知道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聚在一起。可去年这会儿,皇帝的亲弟弟就待在他们之中。官兵远远看着得到的消息,哪有傅铭的亲身经历来得准确?有他在,朝廷原本就不用派出人马。   可现在,傅铭不在,情况也就反了过来。   这些话,不用梅映寒仔细说。他略提了一句,白争流就想明白了。   他安静片刻。梅映寒一顿,隐隐觉得自己多话。白兄不与他提顾邈,自己原应礼尚往来……他岔开话题,问白争流:“白兄,我看这山岭风景不错。虽然将近四月,可仍有积雪未消,晶莹似琉璃仙境。我欲往外参观,白兄可愿与我同去。”   白争流疑惑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是点头了。   至于梅映寒,他花了点儿时间才想明白白争流的疑惑是什么意思:你一个从天山来的,怎么会觉得这边的雪景好看?   梅映寒:“……”好吧,看来前面是他多心。   话虽如此,但两人还是相携出门了。   走时也没忘记带一壶酒。   这日天气正好,晴空万里,连山上恼人的风也很少见着踪迹。   山脚下温度更高些,已经看不出冬里的落雪。越往上,才越更接近梅映寒前面说的场景。   白争流与梅映寒原先也都不是什么性子急切的人。如果这会儿与他们走在一起的是傅铭和顾邈,那多半一个要嫌天寒地冻,提出不若回屋中暖和。一个念念叨叨,说“在天山的时候还没看够吗?这些又有什么好看”。   但白争流与梅映寒都不会这么说。   他们兴致盎然地看雪,看景。走到一半儿,白争流嗅到空气中的幽幽香气,还与梅映寒打趣,说:“梅兄,我仿佛嗅到梅花香味。你来分辨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梅?”   梅映寒:“……白兄,我虽姓梅,却也不是其中行家。”   白争流便笑。笑意之中,神色轻松畅快。   他左右看看,提议:“你我找个地方喝酒?”   梅映寒自然不会不应:“好。”   这“找个地方”,最终就被找成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台。   白争流与梅映寒用内力热酒的同时,也用内力烘干身下一片雪,留出可容人坐的两处空缺。   他们相对坐下,身侧是万籁俱寂的茫茫山雪。这一次,两人做好了心理准备,拿了两个杯子……嗯?   林中有什么晃动一下,白、梅两人最先还没留意。后面,却听闻了重物落地的动静。   他们对视一眼。不必多说,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   两人放下酒,身子一晃,去到林中。   不一会儿,就来到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入眼的却并非什么人,甚至什么动物,只是被雪压断了的树枝。   白争流与梅映寒一齐叹气,感怀自己真是紧张过头。   这一年来遇到的妖物多了,结果忘了山中最平常的事情。   两人说笑着走出林子,要重新去前面喝酒的地方。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石台上空空如也。他们留在这里的酒壶,竟然消失不见了。   白争流、梅映寒:“……”   两人面面相觑,一同往四周望去。   雪上干干净净,除了两人过来时候的脚印,再没有留下其他东西。   不像是酒壶被风吹走的样子。这么一来,酒呢?   白争流咳一声,试探道:“可是哪位朋友从此地路过?那酒水是我与梅兄喝到一半儿的,并非无主之物。”   没有人回答他。   无论是身前这一小片空地,还是更远处的林子,都显得安安静静。   白争流与梅映寒只能自认倒霉。虽然还是疑惑酒壶能去了什么地方,但想来总是意外。   两人遗憾地提前结束行程,结伴下山。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道金色的影子从林中冒了出来。   “他”把自己挂在树枝上,身形灵活,手中可不正是白、梅两人方才消失的酒壶!   只见“他”对着酒壶摸索片刻,将壶口对准自己。里面的酒水扑面而下,落了“他”满头满脸。   “呸呸呸——咦,好喝。”   作者有话要说:   华山副本的妖怪是好妖怪哦~ 第372章 古代武侠(37)   且不说这金色身影拿了酒壶之后, 是如何兴高采烈地将其带给同伴。另一边,白争流与梅映寒下山,到底没把丢了壶酒的事情放在心上, 甚至不曾与人说起。   又几日后,梅映寒的师弟回来了。不只是他, 另有梅映寒的师叔,以及其他几个师弟师妹。   天山派再见, 自要有一番叙话。当晚,就有一桌酒摆在院子里。   白争流虽是“外人”,但一来, 他与梅映寒关系不错。二来,前面的屠魔盛会之后, 他原本也在天山暂居了一段时间, 与梅映寒这些师叔、师弟妹也算相熟。所以, 吃这桌酒的时候, 天山诸人也叫上了他。   话题起先还轻松。梅映寒问问师父的情况, 旁人再问问梅映寒这半年来的情况。   白争流与梅映寒得知,梅映寒的师父、天山派掌门又在闭关了。他的师叔话音无奈,说:“……这么一闭就是数月、半年的工夫。这还不算,最让人操心的是他一闭关, 就总忘记吃饭。送菜送饭的小弟子十次有九次都只看到前面冷掉的餐食, 我们原先担忧至极,可没想到,师兄竟然真的无事。”   说着, 他停了片刻。再开口, 就是嘀咕“真是想不明白”。   如果观澜在这儿, 倒是能给天山诸人解释:说白了, 就是那位掌门已经到辟谷境地。   要是在修真小世界,这待遇,往往是筑基之后的修士才有。但那是因为身处修真`世界的人们哪怕修为低微,可他们从出生,到成长,原本就日复一日地呼吸着带有灵气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拓宽着经脉。诚然,对有的人来说,这样的“拓宽”几近于无,他们照旧一生都不能筑起道基。可影响毕竟摆在那里,习惯了灵气冲刷的身体,需要达到更高水平,才能直接以天地灵气作为补充。   眼下的小世界就不一样了。前面说过无数次,这个小世界正在完成一场蜕变。里面的人哪怕武功顶尖,可客观来说,依然是“□□凡胎”。而与通过游历、斩杀妖物而修炼的白争流不同,梅映寒的师父走的是另一条路,“自悟”。   他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面前的关卡,更充分地容纳着涌入自己丹田的灵气。   如果说修真界里所有人天生最少都是一个碗,需要筑基之后吸引来的灵气浓度才能不饮不眠。梅映寒师尊就像是一个酒杯,目前的程度,已经足够让他不吃不喝。   “怎会。”不知就里的白、梅两人听到这话,都有忧心。   梅映寒说:“还是要多催促师父……唉,师父是不是说,他正有所悟,一旦有人打扰,反倒待他不好?”   师叔点头。听到这里,白争流也有些发愁,提出:“不若做些简单方便的吃食。等前辈有空了,一口就能吃去。”   师叔叹气,说:“也只能如此。”   关于天山派的话题慢慢就到这里。后面,就是梅映寒讲述自己与师弟分别之后的所见所闻。   东海的怪鱼自然会被提起。而在他和白争流来华山的路上,另有三两个妖物撞进他与白争流视线。   听得天山诸人不断皱眉,白争流也说:“总觉得,这些妖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了。”   师叔、师弟师妹们对此心有戚戚,同样说起自己遇到的一些状况。   他们这晚的对话,某种程度上,也是更多江湖客们在孙盟主组织下进行讨论时的缩影。   到了后面几天,所有人都聚集。上百个江湖客围坐院中,说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我当日行在山中,先遇到一妇人独行。我有心相助,又怕惊扰到她,于是只缀在她身后。可后面走着走着,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了!对,是‘消失’,不是跌入旁边沟渠。我被骇了一跳,事后想想,也颇庆幸。假若当日贸然上前,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坐在这里。”   “我冬时在一户民居借宿,那时候听闻他们村子里时常有大虫来袭。我便想着,人家招待了我,我总要有些回报。于是一晚没睡,觉得若是有大虫正好下山,我便将其打杀,也算为民除害。可当晚,嘿,外间竟然传来一道人声,让我出去与他玩耍……我当时只当是山匪来诱小儿,加之夜色深沉,虽然的确出去了,但也并未看清对方模样。只是想着此人定然心怀不轨,于是将其打伤。第二日一看,却哪里有山匪!倒在院子里滴滴答答流血的,是一只满嘴血腥气的大虫!”   “我夜宿荒庙时……”   “你们这算什么?我可是直接遇到鬼了!当时是在南边,有富户家中频频出事,找了一圈儿人都无法弄明白原因。我便也去住了一晚,结果当晚就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鬼从井里爬出来……”   “你这只是一个鬼,我可是硬生生地看到了一个村子!晚上亮着灯火,我远远看到,原本想着前去借住。只是转念一想,这村子半夜点灯,实在怪异,于是到底睡在林中。第二日前去查探,你们猜怎么着?那村子根本无人居住!里面的土墙都快塌了,晚上与我最近的那个亮灯农院里满是灰尘……”说着,此人一个哆嗦,“若我昨夜真的去了,唔,谁知道会遇到什么。”   白争流、梅映寒听着这些,也大致提了几样自己遇到的事情。   广安府的芍药妖物,东海那边的大鱼,还有桃花潭、祁凉山……一个个地名,分明是自己亲自去过的地方。但这会儿再说出来,竟然有种遥远的感觉。   他们讲完,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在白争流与梅映寒之外,江湖客们撞妖撞鬼时,其实很少与那些东西正面相对。杀死大虫的算是特例,不过照他的说法,那大虫也不过是一般山匪的气力,并不能与白、梅两人遇到的重重危机相比。   “……只是不知道,”又有人开口,“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个头。”   话音中的惆怅,惹得许多江湖客与他共鸣。   光是他们所见,就有无数百姓被这些妖鬼所害。长此以往,人间不得魍魉横行,普通人再无安身立命的机会?   “还是要将其除去。”有人提了出来,“找准方法,白兄、梅兄能做的,你我独自上阵时不行,那多来几人助阵,总是能有一丝机会。”   “嘶,可这江湖之大,如何能找到助阵的人?”   “这……”   “诸位听我一言。再往前五十年,江湖上有一间‘听风听雨楼’,所有消息买卖都要经过此处。后来听风听雨楼人才不济,就此没落。但如今情况特殊,也许我们能将其重建……”   讨论声起来了。江湖客们各自出谋划策,要组建起一个消息传递机构。   白争流没在这上面多插话。一来,他是真的对这方面不熟悉。二来,他慢慢听出来了,这会儿争相发言的人,背后都有自己的门派。   意识到这点之后,白争流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眼看孙盟主年纪越来越大,慢慢的,有人忍不住了。哪怕朝廷日后会追究,至少在当下,他们想在江湖上扩展自己的势力。   既然“武林盟主”的名头不能用,那“听风听雨楼楼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明这点之后,白争流一阵索然无味。   他身侧,天山弟子们倒是颇为上心……嗯,也许除了梅映寒。   梅映寒略倾过身,在白争流耳畔轻声开口,说:“白兄,你往东看。”   东?白争流侧过头,顺着梅映寒朝自己指出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却并非他想象中的某个势力强大的门派,而是四个看起来与江湖客们格格不入的少年少女。   他们穿着色彩各异的衣裳,神色之间也有许多不同。那个一身金色的,正兴致勃勃地望着江湖客们面前案上的佳肴美酒。旁边的红衣少女恨铁不成钢地将人拉住,旁侧另有一个褐衣少年,对上白争流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最后的,是一个懒洋洋的白衣少女。   白争流心想,看起来不是挺正常吗?……再一想,这种场合,几个少年少女身侧却并未有长辈关照,而他们本身也不像能拿事儿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很有不同。   像是在回应白争流的想法,很快,几个少年少女的“长辈”出现了。   不是旁人,正是孙盟主。   他去到几人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金衣少年一脸不愿,但在孙盟主的话下,其他三个少年少女已经准备走了。不光打算走,还把自己的同伴拉住。   金衣少年扭动几下,一样东西“咕噜噜”从他怀中滚出。   看着落在地上的、自己和梅映寒前面丢了的酒壶,白争流彻底没办法再觉得“正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怪,偷酒喝。被发现,啧啧啧。   武林盟主:…… 第373章 古代武侠(38)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 说不准自己的话会被多少人听到。白争流很含蓄,只和梅映寒说:“也是巧了,不知道那酒壶是落在哪边儿, 竟被孙盟主认识的小辈捡到。”   梅映寒说:“也不知道里面的酒水还留没留着。”   白争流迟疑:“约莫是没有的?”   “……”梅映寒暗示得更明白一些,“罢了, 酒水没了不要紧。可你前面说,那酒壶是一位前辈赠你的临别礼物。原先说找不到了, 你不是还惆怅了好些时候?”   白争流听着,眼皮跳了下,看梅映寒的目光逐渐古怪。   这是一定要让他去找那几个少年少女的意思了?……难道, 在自己转过去之前,梅映寒还察觉到其他不同。   这个念头, 让白争流陷入深思。   他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见。一定要说的话, 就是金衣少年实在活泼过了头, 时不时抓抓脑袋, 挠挠腮帮子。但以对方的年纪, 仿佛也未有问题。   话虽如此,不过既然梅映寒觉得有必要,白争流便说:“也是。既然又见到,说明我与那壶的缘分不仅于此。”停顿一下, 又在梅映寒的眼神中补充, “梅兄,你与我同去否?”   梅映寒轻轻点头。   这之后,他再侧过脸, 与自家师叔、师弟妹们讲过一声。   天山派的其他人正琢磨着要如何在即将成立的“听风听雨楼”上插一脚。对白争流的酒壶, 他们兴趣乏乏。至于梅映寒, 听了他的话, 师叔眉尖微微拢起,眼神仿佛在说:你可是师兄的大徒弟,未来很有可能继承天山派之人,这种时候应该留下……此类话已经在嘴边了,一同来的师妹拉了拉师叔的袖子。   有了这个空当,梅映寒顺利离去。   师叔略有不解。师妹见状,叹口气,压着嗓子轻声说:“之前小师弟的事,师兄多伤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合心的人,不得让师兄抓住了?……当下的事儿,咱们盯着就行。总归这才刚刚开始筹备,一切还都是没谱的事儿呢。”   ……   ……   梅映寒不知道自家师妹的这番苦心,更没意识到,自己回天山之后埋头练武的那段时日,被自家师门理解成了“伤心”。至于白争流与他来说是否合心,如果当面问他,大多会得到一句“与白兄同行江湖,的确是人生乐事”的回答——答得清正坦荡,未有旖旎思绪。   他们比孙盟主及四个少年少女走得晚一些。离开一众江湖客时,孙盟主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两人走了一段儿,白争流停下来,确定四下无人,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讲话,才说:“究竟怎么了?”   梅映寒缓缓吸了一口气,说:“白兄,你觉得孙盟主品性如何?”   白争流依然不理解,却还是认真回答:“孙盟主上位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中,武林凡有大事,盟主都要出面统筹协调,功劳苦劳具备。”   梅映寒说:“我亦这样想——若换旁人在盟主的位置上,三十年光景,足够敛财谋势。可孙盟主醉心习武,除去为江湖大事奔波,余下的时日,都留在这山脚之下。”“清贫”是说不上,但只要孙思浔愿意,功名利禄皆是唾手可及。他却始终留在山脚,足以说明人品。   白争流听着,总结:“你我皆认为孙盟主是好人。嗯,其实你根本没必要问我。但你还是问了,所以,方才你是见到了什么能推翻这些说辞的场景?”   梅映寒幽幽叹息:“我亦不知,兴许盟主也是遭了算计?”说到这儿,终于开始与白争流细细讲明。   原来方才在江湖客间,他随意一瞥,目光从那四个眼生的少年少女身上掠过。   因他们实在年轻,身侧又无旁人相伴。所以,抱着“这是哪家后生,果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的想法,梅映寒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就看到金衣少年抓着自己的衣领,像是很不习惯地扯来扯去。他身侧的红衣少女似在阻止他动作,而这期间,金衣少年袖子里,一片毛茸茸的东西在梅映寒眼前晃过。   “他的手臂。”梅映寒再和白争流强调,“绝对不是人能有的样子!白兄,你记得我们在东海见到的那条鱼妖否?当时鱼妖也有人手,上面鳞片密布。”   白争流听到这里,面色已经变得郑重,说:“你怀疑,那少年,不,那几个年轻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孙盟主与他们亲近,是已经被他们蛊惑?”   梅映寒说:“我是有这番忧心。”   白争流沉思片刻,说:“可孙盟主的行为举止皆很正常,再有,如果那几个年轻人真是妖物,他们把咱们叫来是要做什么?难道还想一网打尽?”   按理来说,这是梅映寒先发现的疑点。但这会儿,说起这样的话题,梅映寒反倒更谨慎些,说:“我想,还是先去探探孙盟主。”   “也对。”白争流赞同,“正好,往西这一路,你我还找到了几株清心草,如今正有用处。”   两人说干就干。对好话头,就留在孙盟主离开的路上,守株待兔。   大会仍在举行,虽然话题已经逐渐被几个势大的门派掌控,但孙思浔毕竟是这场会面的组织者。他能离开一时,却不能离开太久。   不过一盏茶工夫后,白、梅二人等到了目标。   见到他们,盟主露出惊讶神色:“白小友、梅小友,你们这是?”   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白争流开门见山,提起自己丢了酒壶。   讲话的时候,两人目光一起落在老盟主身上。   老盟主已经是古稀的年纪,只是因为常年习武,他面上皱纹不算很多。乍一眼看去,仿若还是四十出头。   只是一头白发,到底暴露了他的岁数。   如今听了白争流的话,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神色。   没什么恶意,更多是无奈。像是任何一个因小辈调皮而被旁人家长找上门的老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哎呀,侯越那小子,真是顽皮!”   白争流说:“原来小友名叫‘侯越’。”   孙盟主咳了一声,说:“是了。”又与白争流、梅映寒解释,“他们都是我收养的孤儿。早些年,因我总是沉迷练武,在对他们的照顾上十分疏忽,于是托了人,将他们送到山下村中。是到了这两年,才把他们带回来,也让他们跟着我学些招数。”   白争流“恍然大悟”:“难怪看几位小友眼生。”   孙盟主说:“侯越就是这样的脾气,见到什么自己没看过的东西,都想要拿来玩玩儿。白小友且放心,今晚会后,我定会把酒壶还到你手里。”   白争流心中一动:孙盟主自己来还吗?这是不打算让他见到那个少年了?   他看着老盟主,试探说:“盟主如今若仍有事,不若告诉我与梅兄,那小友如今身在何处。我们去找人,也是一样的。”   听着他的话,老盟主神色不动,遗憾说:“我方才让朱儿——就是那个红衣服的女娃,一群人里,就她能管得住侯越——让他们去山中锻体了,还真说不好,他们如今去了何处。”   老盟主都这么说了,白争流也不好勉强,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等盟主晚上来寻。”   老盟主匆匆露出一张笑脸,重新邀请白争流与梅映寒与他一同会会场之中。   这一次,两人没有拒绝。   只是回了会场,重新坐在天山众人之间时,白争流与梅映寒都觉得不对。   梅映寒的师叔、师妹等人,看他们的眼神,哪里都透着奇怪。   难道他们发现了两人前面的真正目的?……可细细想来,他们也不至于露出马脚。   既然这样,那就还是当做不知道。   他们打定主意,眼观鼻,鼻观心,在一群人的争议之中,稳稳待到了当日天黑。   到了晚上,老盟主果然来找两人,手中正是白争流前面丢了的“重要”酒壶。   拿到东西,白争流先道谢。随后,在老盟主“既然找到了,两位便好生安歇”的话音中,略显无礼地将人打断,说:“孙盟主连夜赶来,实在辛劳,不若喝一杯茶再走。”   说着,“顺手”端起茶壶,为孙盟主倒一杯茶水。   孙盟主看他动作。须臾之后垂眼,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   茶香袅袅,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孙盟主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道:“好茶。”   他面前,白争流与梅映寒松一口气:虽然还是有很多疑虑,但既然能喝清心茶而不露出任何痕迹,老盟主应该没有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周五啦,明天、后天不定时更新哦=v= 第374章 古代武侠(39)   有了“老盟主神智清明, 并无不妥”的认知,下一步,白争流单刀直入:“盟主白日不欲我们见到侯小友, 是怕我们发现侯小友身上的隐秘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孙盟主手里的茶杯还没有放下。   他的手很稳, 又因低着头,乍看起来未有什么不妥。可因白争流的话音, 茶水上毕竟泛出一片涟漪。   ——好在那两位小友见不到。   再抬头时,孙思浔面露疑惑:“隐秘?白小友是指什么?”   话音中的惊诧不似作假。往后,还带上几丝紧张, 询问:“可是侯越身上有什么不妥?”   看神色,此刻的老盟主完全是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者。   他否认了白争流与梅映寒的问话, 让刀客心情微沉。不过, 当下的局面, 也在他和梅映寒前面的商讨之中。   白争流还算镇定, 说:“孙盟主, 我与梅兄并无恶意。相反,正因为我们信得过盟主人品,这会儿才要坦白问你。”停下来,看一看老盟主面色, 决定再加一剂猛药, “梅兄见着侯越未化形完全的手臂了。金黄色,多长毛,又是那副作态——”   电光石火之间, 白争流脑海中劈下一道清明意识。   “‘侯越’, 原来是这个‘猴’字?!那那个红衣的小女郎呢?她姓‘朱’, 莫非是……”   他还要再猜, 老盟主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白争流的话音被打断。孙思浔面露不快,说:“白小友,你究竟在说什么?我白日就说过了,那几个孩子,不过是我捡到的孤儿!我原先想着,侯越拿了你的东西,是他不对。他今日不肯认错,更不肯来找你赔礼道歉,实在太不应该,来日定要将他押来。可如今看,”老盟主背脊挺直,眸色冷冽,“也亏得是他没有来!否则的话,我是不知道要如何给那孩子解释了。”   白争流听着他的话音,眼睛微微眯起。   孙思浔再吸一口气,朝梅映寒看去,说:“我与天山派的交情虽不算深重,但早二十年,与你师父也有几场会武。没想到,他的大徒弟竟是这副模样。空口白牙,就把无辜小儿指为妖孽。”   这句话后,他“砰”得将茶杯放在桌上,怒意十足地离去了。   白争流与梅映寒看他背影。须臾之后,两人对视。   分明没有一人开口,可他们竟从眼神当中看明白对方所想。   白争流:看来是最坏的状况。   梅映寒:按照早前商量的行事?   白争流:是了,追!   转眼工夫,两个青年的身形消失在屋中。   ……   ……   离开良久,孙思浔面上依然怒意汹汹。   带着这样的怒意,老者回到住处。虽已更深露重,可他并未睡下。而是拿出自己的刀,在院中挥舞。   刀风猎猎。白争流潜在远处看着,总觉得这老盟主恐怕将他周围一圈儿空气当做自己。   他摸一摸脖子,再看看在另一个方向的梅映寒。   对方躲得颇好,白争流一时竟是未找到剑客所在。   他凝神观察片刻,才从一棵树上察觉端倪,见到埋在叶片中的碎片中的剑影。   确定同伴就在不远处,白争流略松一口气,头脑开始转动。   孙盟主气成那样,难道……梅映寒真的看错了?   可白天那会儿,前脚还见到几个少年少女在会场中。没一会儿再见,老盟主就说人已经去了山里。前后速度之快,实在让人疑心。   再有,如果几个少年少女真是老盟主捡来的孤儿,他们怎么恰好是相似年纪?总不能附近村民只在那一年丢了孩子,往后便再没此类是非。   因这两点疑虑,白争流沉下心,决定多等片刻。   老盟主总会再去见那几个孩子。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   抱着这样的念头,再看起老盟主舞刀的样子,白争流心态平和。甚至有功夫去细细品味盟主的刀法,琢磨其中流派渊源。   如此过了半晚。明月西垂,老盟主终于收刀入鞘,回往屋中。   白争流沉思:这是要睡了吗?——不,盟主很快又出来了。端着木盆,拿着帕子,打水冲洗。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舞了那么久刀,的确应该大汗淋漓。   白争流耐着性子,再等了片刻。   他见老盟主擦干净手臂、胸腹,再回屋中。这一次,门关上之后,久久没再开启。   白争流几乎以为今夜的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可远处,梅映寒所在的地方,忽而传出一声“沙沙”响动。   他眼皮一跳,抬眼看去,就见原先的剑影已经离开了。   唯有一根树枝子,被剑客掰断,指向某个方向。   白争流瞳仁一缩,顺着梅映寒朝自己指出的方向奔去!   途径老盟主的屋子,只见从正面看还一片安然的房子,侧后方竟然开了一扇窗!   那窗户位置开得刁钻,不远处就是一棵矮树。若非到了特定角度,竟是完全无法看出。   白争流的心跳有些加快。他再往前,不一会儿,追上梅映寒。   “果然有问题。”刀客目视前方,一边运其轻功,一边朝友人开口。   梅映寒回答:“他好像很肯定自己要去哪里。到了地方,看了便知晓。”   白争流:“也是。”   就这样,老盟主在前,白、梅二人在后。   昏昏月影之下,三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在林间闪过。   翻过一道山,越过一重岭。孙思浔终于停下了,这时候,他面前是一条溪流。   那溪流是从山上积雪融化而来,如今已经四月,可依然冰得刺骨。   孙思浔却若不觉。他蹲下来,在溪水旁边洗手。   白争流与梅映寒远远看着,不明白老盟主这番动作有什么意义。还是片刻之后,从另一边林子里传来的声音告诉他们答案。   “师父,师父——”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喊声,林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一道金色影子出现在白、梅两人面前。   两人瞳仁同时一缩!他们定睛看去,无比肯定。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存在,虽然口吐人言,却并非人类。相反,那真的是一只猴子!   哪怕白争流此前已有猜测,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还是哑然。   眼看猴子缠在孙思浔身侧,一面上爬下跳一面嘀嘀咕咕,刀客恍惚,喃喃自语:“猴子为什么会说人话?”   梅映寒客观,说:“白日不是有人说了吗,他遇到过会说人话的大虫。”   白争流静默半晌:“也是。”   梅映寒皱眉,分析:“这么说来,孙盟主不但知道‘侯越’是妖怪,还对这群妖怪颇多维护?”   之所以说“群”,是因为猴子之后,另几个“少年少女”也出现了。   他们分别是一只鸟,一头牛,加上一头食铁兽。   都是幼兽。与活泼过头的金猴不同,余下几只小妖怪要么是懒,要么的确稳重。在侯越不安生的时候,那只白羽朱顶的鸟已经在说:“师父,白日跟来的那两个人,可是真的察觉我们身份……”   孙思浔安慰:“无妨,为师自会应对。”   朱鸟:“……也就是说,他们的确发现了?”   孙思浔沉默片刻,倒是没有欺骗小妖怪。他回答:“我听话音,是有些许怀疑。”   朱鸟吸一口气,转头去看金猴。   在同伴的目光中,金猴似有心虚。   他朝孙思浔身后缩了缩,低声说:“我也不是有意……”只是那酒滋味的确太好。尤其是被白争流的内力一烘,香气飘到林子里,霎时勾起了猴儿腹中馋虫。   朱鸟无奈叹气。孙思浔打断了小妖怪们之间的对话,说:“这些时日,你们莫要出山。”   几个小妖怪乖乖点头。孙思浔微笑一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   他将包裹拆开。白争流、梅映寒凝神看去,那竟是一包点心。   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却也做得颇精致。白色酥皮,上面用红酱印着自家商号。   前些日子时,白争流也曾尝过这类酥点。他知道酥皮下面就是糖,咬一口,甜味就能溢出来。   小妖怪们显然也对此十分了解。从老盟主掏出包裹开始,无论猴子还是朱鸟、褐牛都不动了。他们一起屏息静气看着逐渐被打开的包裹,就连始终懒懒散散、几乎没有动作的食铁兽,到这会儿都缓缓直起身体,眼睛也变得明亮。   “一人一块,剩下的给朱儿收好,你们以后慢慢吃。”孙思浔说。   这个安排,引得小妖怪们一阵欢呼。金猴是最快活的,眨眼工夫,他就从老盟主手中拿过糕点,两只手捧着,又快又急地吃了起来。   一个他,一个食铁兽。两个妖有类似于人类的“手”,吃东西也比剩下的同伴方便。余下的朱鸟与褐牛就没有这般轻松了,他们对视一眼,双双化成人形。   果然是白、梅两人昨天见过的少年少女。   两人看着溪边其乐融融的景象,心情复杂。   先一步吃完了点心的金猴与食铁兽一动一静,却都眼巴巴看着旁边哥哥姐姐手里的点心。褐衣少年受不住弟弟妹妹的眼神,手下意识地往前伸,要把自己那一份递出去。动作到一半儿,被红衣少女打断。朱鸟化作的小女郎语气平和,却不容否认,说:“师父都说了,一人一块。”   褐衣少年还是憨厚地笑一笑,把手收回来。金猴挠了挠耳朵,白争流以为他要强抢,可他只是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树林,嘴巴里继续嘀嘀咕咕。看口型,应该是:“这不是烂木头,这是甜果子。这不是干树枝,这是酥点心……啊呸。”最后两个字,是他不自觉地捧起一根树枝,一口下去,满口都是土味。   这动作逗笑了旁边三妖一人。就连白、梅两个远远看着,都不自觉地露出笑脸。   也是在这一刻,另一个方向的林子里,忽而传出“咔嚓”一声响动。   孙思浔立时直起身子,喝道:“谁?!”   白争流与梅映寒也看过去: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另有谁跟着孙思浔来到这里?!   气氛一时僵硬。孙思浔示意几个小妖怪莫动,自己缓缓往前,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眼看老者拔出长刀,林中人终于现身,同时一样喝道:“孙盟主已被妖孽蒙蔽,你我速速除妖救人!”说着,便朝四个小妖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个小妖怪:金丝猴,朱鹮,羚牛,熊猫   又被称为秦岭四宝=v=   查华山生活着什么小动物的时候查到了这个概念,那么就你们了~ 第375章 古代武侠(40)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孙思浔反应极快, 提刀就挡。可他毕竟只有一人,从林中窜出的,却是足足四个同样手持长刀的人!   他武功虽高, 也无法同时将身前已经有意分散开来的四人拦下。眨眼工夫,一名刀客已经来到四个小妖面前。   金猴被吓懵, 朱衣少女连忙拉着他往旁边躲避。褐衣少年则一把抱起食铁兽,就地朝旁边滚去。   刀客一击不中, 啐了一口,再度抬刀。   朱衣少女怒视他,说:“你是什么人, 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啊!”   话音到一半儿, 刀客已经狞笑一下, 朝她战斩来, 嘴里同时说:“平日总听张师兄说着这些妖物狡猾, 如今看来, 也不过如此——”说到一半儿,眼前一花。   只听得“哗啦”一声,一对翅膀从少女身后展开,带她飞到半空。   刀客由下而上地看她。借着朦胧的月色, 眼睛微微眯起。   金猴扒着少女的衣襟, 凶恶地看着刀客,朝他呲牙。   刀客愈发被激怒。眼看自己砍不中少女与金猴,他干脆转身, 面色不善地看着褐衣少年。   金猴面上的凶恶转为着急, 叫道:“牛力!快带团团走啊!”   褐衣少年后退一步, 视线却总朝一旁被围攻的老盟主望去。   这一迟疑, 就给了刀客攻上的时间。   褐衣少年仓皇后退。可他怀里抱着一个师妹,脚步也显得沉重。前两下避了,第三刀,却有些支撑不住。   眼看刀锋愈近,褐衣少年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怀中的食铁兽落在地上,化作白争流与梅映寒白天见到的最后一名少女,抬手就朝着砍下来的大刀迎去。   刀客背后,金猴扑了下来,口中大呼:“团团,小心!”   食铁兽少女面色坚韧,毫不犹豫。   只差一瞬,她的手臂就要与长刀接触。   只是也就在这一瞬工夫,另一把刀从旁边切了进来,将刀客的刀生生顶住!   四个小妖怪在这一刻恍惚。食铁兽少女、褐衣少年怔怔地看向方才加入占据的身影,金猴则收不住势,直接扑到刀客背后。   刀客虎口正麻,身后又压来一道重量。他瞬时破功,三下两下,就被白争流击倒在地。   两方对视,四个小妖在旁边满心紧张——它们完全想不明白,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不过,对方保护了牛力和团团,还把要攻击他们的坏人打倒。这么看来,也许他是好人?   在小妖怪们的屏息静气中,白争流开口。他看着地上的人,略略一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乘风刀门,盛思宏?”   恰好,地上的人也认出他:“断水刀,白争流?不对,你的刀换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与那些妖物为伍?”   白争流说:“他们并未害人。”   盛思宏“呸”了一声:“世上哪有不害人的妖!白日还挺你说,你一破桃花潭迷瘴,二杀祁凉寨山鬼,又在广安府有所建树。原以为是个好后生,没想到,如今竟为了妖怪伤人!”   这话出来,旁边已经化作少年的金猴先不乐意,说:“你凭什么说我们害人?小爷我只吃素!”   盛思宏不理会他。金猴愈发不满,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打架。还是红衣少女拉住他,轻轻斥了声:“侯越!莫要添乱。”   金猴登时委屈:“朱儿姐……”   朱鸟少女沉默片刻,轻轻叹一声:“你从前总说,要师父带我们去人世间转转。如今再看,还想去吗?”   金猴说:“总不会所有人都和这蠢货一样!”   盛思宏原先不想拉低身份,与妖怪们讲话。可听到这话,他也不乐意了,怒道:“你说谁是蠢货?!”   金猴:“你,就是你!”   他战意勃发,凑到刀客面前,要与对方一论高下。   可惜的是,对方还没给他回应,就被白争流劈手敲晕。   四个小妖被这意外的发展弄得又是一惊。只是很快,红衣少女明白过来:“师父!”   劈晕了盛思宏的白争流并未停留。他直接往前,加入了余下三个刀客与孙思浔、梅映寒的战斗!   那三个乘风刀门弟子原先人数要多一个,势头却远远弱于孙思浔与梅映寒。只是念及“我们看到今晚一幕,如今逃了,恐怕也不得安宁,不如拼死一搏”,这才勉强支撑。可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如今又有白争流前来。不消片刻,三个刀客一样被卸掉兵器。   白争流先是抬手,预备把这边的人也敲晕。只是下手之前,他记起什么,朝孙思浔看去一眼。   老盟主面色沉重,说了与几个小妖怪一样的话:“他们并未害人。”   乘风刀门弟子依然待他怒目而视,说:“你召大伙儿过来,难道是要与这些妖物一起,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可恶,实在可恶!”   “都说妖物害人,照我看,人心才是最害人的。”   “……”眼看说不通了,孙思浔额角跳了跳,到底先白争流一步,点了几人的睡穴。   三个刀客软绵绵倒地,孙思浔的状态却也十分糟糕。   他立而不动,面上没有半分解决心头大患的欣喜。相反,老盟主眉尖紧拧,显得忧心忡忡。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小妖怪挤挤挨挨地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看他,嘴巴里含着“师父”,孙思浔才回神,也意识到身侧的白、梅两人。   他朝二人露出一个苦笑。白争流与梅映寒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先一步说:“孙盟主,对不住了。晚间那会儿,我们觉得你状况不对,于是打算跟着你,查探情况……”这一查,也的确见到孙思浔与几个小妖怪相处的场景。   听着他的话,孙思浔仿佛更加苍老,叹道:“我竟是一无所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果真老了。”   这话一出来,金猴少年立刻接口,缠住老者手臂,说:“师父不老!师父寿与天齐!”   孙思浔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并不应声。   侯越见状,脑袋一点点低下去,像是想把自己埋到地里。   他说:“都怪我。我不该偷酒,不该贪嘴。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被人发现,还害了师父……”   讲到难过处,少年嗓音都在颤抖。   孙思浔怔然片刻,抬手,轻轻压了压少年的脑袋。   同一时间,白争流说:“你要是没偷酒,我与梅兄也不会这会儿前来。这么一来,就只留你师父一个人对付那四个刀客。”   哎?侯越抬头,看看白争流,再看看乘风刀门四人。   他眼睛微微发亮:这么说来,自己非但无过,反倒有功?   眼看小妖怪被安慰好,孙思浔慢慢吐出一口气,说:“是了,正该多谢两位小友。”   白争流看他,见他神色沉沉,知道老盟主依然在忧心于四个刀客。   以孙思浔的品性,他自然做不出将人灭口,确保消息不泄露出去的事儿。要他真有这么打算,那刚刚与他共同对敌的刀剑,这会儿就应该对准他了。   但是,从乘风四人前面的态度里也能看出,他们一心认为孙思浔已经被妖物控制。这种情形中,给他们解释再多,他们也听不进去。   除非直接打破他们的认知。要么,让他们与白争流与梅映寒一样,可以从清心草分辨出旁人状态。要么,让他们觉得,自己今晚的经历是假的……   白争流说:“我兴许有法子。”   孙思浔瞳仁一颤,惊喜地看他。   “不过,”白争流的目光一点点从几个小妖怪身上转过去,“还请盟主讲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孙思浔微微一怔。转眼,他叹道:“两位小友既然已经见了他们,也的确没什么好瞒的。再有,你们前面竟愿意出手相助——”   梅映寒说:“几位小友之间的相处,很像我师弟、师妹。”   白争流也说:“我们前前后后也见过十来只妖了,里面从未有一只,气息如他们般清正。”   孙思浔说:“如何不清正?他们化形至今,不,连带化形之前,都从未伤过一人!”   白争流说:“我与梅兄自是相信。”   孙思浔说:“也就只有你们肯信……”说着,到底娓娓说起从前事。   他前面告诉白、梅二人,小妖们化成的少年少女都是自己捡到的孤儿,这话不假。   比较不同的是,这“孤儿”不是人族的,而是与族群分别,一个人孤零零生长的小动物。   最先是牛力。他母亲被大虫吃掉,吃饱了的大虫放过了瑟瑟发抖的小牛犊。而上山锻体的孙思浔见了身上脐血未干的牛犊,动了恻隐之心,将牛力带到自家养了一段时间,等他长大许多,有了独自生活、躲避危险的能力,再将小牛放归山去。   然后是朱儿。孙思浔看到的时候,一窝朱鸟蛋全部落在石上碎裂。哪怕不特地找寻线索,也能知道附近发生了激烈战斗。这种情形中,成年朱鸟不知所踪。而他在破碎的蛋壳里,找到一只闭着眼睛,气息奄奄的幼鸟。   还是救回去,再放归。   后来想想,孙思浔也觉得救朱儿是最困难的。不到巴掌大的小鸟,身上没有一根羽毛。吃东西时只能一点点喂进嘴巴,过了许久,才能踉踉跄跄在他手上跑步。   再然后,侯越、团团……   孙思浔在华山脚下住了几十年,他救下来的动物不下几十。其中有的回到山林之后,迅速融入其中,度过接下来的一生。有的数次回来寻他,对这个好心的人类恋恋不舍。也有的,像是几个小妖一样,把救了他的人类当成一个可以时常来看看,与他玩乐的好朋友。   在白争流与梅映寒面前,孙思浔回忆:“大约是一年多之前吧,”说来,也就是白争流在桃花潭上第一次遇到鬼煞之事的时候,“有天晚上,侯越哭着来找我,给我看他的手。我一看,好好的小猴儿,怎么有了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妖怪哇!   盟主:……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了 第376章 古代武侠(41)   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 恐怕要心中惶惶,甚至直接把“妖邪”打杀。   但孙思浔不一样。对他来说,侯越是不同种族, 却同样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他一生都没有婚娶,那些时不时来家中晃荡一圈的小动物, 可不就是他的后辈?   所以,他安抚了侯越, 又将小妖留在身边,好不让其他进山的人看看到侯越身上的古怪。   手之后,是胳膊, 然后是身体。最后才是面颊,那时候, 侯越和孙思浔都大概猜到小猴子会变成人的事情。世界上原本就有精怪传说, 孙思浔也翻了很久志怪故事。他们都知道, 侯越的状况, 一旦传出去, 会召来很大危险。所以,在侯越彻底变成人之后,孙思浔依然不让他离开,而是开始教他说话, 也教他一个“人”应该怎么生活。   而后……侯越又变成了猴子。   掌握人形与原形的切换, 花了两人足足三个月工夫。这期间,白争流已经与傅铭翻脸,独自东去。   而侯越能控制自己的形态之后, 兴高采烈地回到山林中。他在山里也有一些好朋友, 这次回去, 一定要好好炫耀!   抱着这样的想法, 侯越见到了朱儿、牛力等小妖。然后,发现他们身上也有了一样的怪处。   有了前面的经验,侯越第一时间把妖带到孙思浔面前。说来也巧,孙思浔正是他们共同的恩人。   原本安静的院子,在有了侯越之后变得热闹。再添三个小妖,变得更加热闹。   每天起身,孙思浔都能听到小妖们在外笑闹。当然,声音十有八九是侯越发出来的。这种时候,他往往忍不住微笑。   侯越一开始是以“我是你们师父”来自居,要教会朱鸟等妖变身秘籍。可惜的是,他自己原本也只算半精。到后面,性子更沉稳的朱鸟、褐牛后来居上,他成了老三。也只有一个每天都在晒太阳的食铁兽,慢吞吞地排在他后面。   侯越着急得抓耳挠腮。被孙思浔看到了,问清状况。孙思浔被小猴儿的心思逗笑,安慰他:“牛力、朱儿原本就比你早来。”这才让侯越放平心态,接受了这对阿兄阿姐。   而原先一个人住的地方,如今成了五个人同住。虽然孙思浔平日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人,可久而久之,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未免情况越说越乱,他干脆给小妖怪们统一划定了身份。   那两个月里,还出过几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闻说几个少年少女是被捡来的孩子,不少周边百姓上门“认亲”。侯越、牛力都颇受欢迎,朱儿与团团也有人问津。只是,几个小妖面对的话音有所不同。   侯越、牛力听到的是:“我的儿啊!当年咱们家遇到劫难,不得已才将你丢去。这些年里,寻你好苦。”“当时你娘不过一个转身,你就被人抱走,好在遇到孙大侠。”“与爹娘回家吧。”   来寻人的多半是真的丢了孩儿的人家。当娘的十有八九哭瞎了眼睛,当父亲的也颇为颓丧。在听闻有年月类似的孩子出现时,便迅速赶来,想要找回孩儿。   至于朱儿和团团,她们听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前面被丢的细节说得倒是类似,只是加上一重“因你是女儿,家中婆婆不愿,我只得无奈将你送去”的细节。到后面,又要开始介绍,说“家中兄长、弟弟都要定亲了,你回来后,爹娘也给你找好人家”。   团团听得懵懵懂懂,朱儿却察觉不同:“什么是‘好人家’?”   那“爹娘”就说:“再过两年,你也是嫁人的岁数了。早些去夫家,多熟悉一阵子,总没有错处。得了你的彩礼,才好给你阿兄、阿弟娶亲……”   听到这里,原本还想敷衍一下,以免露出马脚的孙思浔再克制不住,将人轰走,再转过头来告诫小妖怪们,别看人间繁华有趣,可也处处藏有危机。他们想出去玩是没错,可在下山之前,总要先学会人类之间的各样端倪。   小妖怪们乖乖点头,再一起眼睛亮晶晶看孙思浔。   孙思浔被看得一噎,实在没法说,自己也不是多长于与旁人打交道。如此一来,他干脆决定:“罢了,你们先随我练武。”   他毕竟不是妖,不知道小妖怪们原先能有什么能力。不如从自己会的教起,起码给小妖怪们遇到危险时自保的机会。   因这句话,小妖怪们对孙思邈的称呼,从一天一个样儿的“爷爷”“孙孙”,变成“师父”。   他们心思纯净,很少受到外物影响。数月下来,进步迅速。   可孙思浔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迎来几波拜访。从旁人口中,他听说了许多外界状况。   孙思浔逐渐意识到,原来世上的小妖怪,不只是自己身边这几只。而那些妖物,也不像侯越、朱儿他们几个那样心思纯净……俗称有些傻乎乎的。   他一面察觉危机,意识到状况愈发严重,许多百姓都因那些妖物遭殃。一面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坚决地把侯越他们几个拖住了。否则的话,万一他们愣头愣脑地下山,转眼被人识破身份,再被当做害人的妖物打杀,那可如何是好?   这同时,孙思浔也提起警惕。   他同意了江湖客们希望自己出面,效仿前面的“屠魔盟”,组建“屠妖盟”的建议。前面那么多事情都做了,只在这一项上拒绝,难免会让人察觉不对。再有,如果让他组织,他就是后面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在屠妖盟的行事准则上,也能说上两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细细与几个小妖怪叮嘱,要他们皆是一定要好好掩饰,不要显露痕迹。实在不行,就待在山里……   “不要嘛师父。”侯越反对,“那该有多热闹!”   这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说服孙思浔的理由。   所以侯越想了想,又说:“师父从前不是说过,若让我独自回山,如果碰到旁人,难免要被察觉不同。不如留在师父身边,言行举止,都有师父把关。”   这句话说服了孙思浔。他答应让小妖怪们留下,没想到,那日侯越在山上看到白争流、梅映寒相携而来,对他们的酒动了心思。   “……莫要多想。”说到这儿,孙思浔还要补充一句,“两位小友前面不是说了?若非你这一遭,如今是什么状况还真说不好。”   倒不是武功高低问题。只是他留有余力,旁人却要下死手。这种情况,不要命的总能找到机会胜上一筹。   话是这么说,可历来活泼的小猴子还是有些蔫头蔫脑。   孙思浔看着,轻轻叹一口气。   这个动作,也算是他结束说明的标志。   白争流说:“原来还有这等渊源。”   孙思浔扯一扯唇角,并未多说。   他看着两个青年侧头讲话。他们并未刻意隐瞒,只是话音中的几样东西,还是让孙思浔听不真切。什么“清心草”“灵幻花”……   其实白争流说的是:“两个路子。要么给他们用清心草,让他们知晓咱们为何信任孙盟主。要么给他们用灵幻花,让他们以为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梅映寒沉吟,说:“依你之见,哪一样更好?”   白争流轻声说:“后者。”   梅映寒挑眉,白争流快速解释:“他们已经认定孙盟主心怀不轨,对帮了孙盟主的我们,恐怕也没多少信任。这种时候拿出清心草,恐怕会让他们更加警惕。嗯,没准儿会觉得我们给他们下毒。”   梅映寒听到这里,哑然失笑,说:“也是。”   白争流拍板:“还是灵幻花更好。”一顿,又有些感慨,“当初在桃城见到这种东西,我只觉得此类毒花要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没想到,这才多少时候,我竟然是要把它用在旁人身上了。”   梅映寒说:“话不能这么说。天地万物,本就有各自的作用。灵幻花也并非真正毒花,不过是让人有所幻觉。毒蛇都能拿来泡酒,用这原先也没什么毒害的花又有什么错?”   白争流微微一笑,说:“也是。”同时略有停顿,心想,只是不知道当初见到的观澜前辈是真的不知道灵幻花的作用,还是明知道,却故意说错。   这一年里,对这类问题,他也想过很多。   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如何,当初前辈的确给出一个最能让所有人接受的答案。   这些话暂且不提。总之,在孙思浔、四个小妖怪疑惑的目光中,白争流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与当初观澜给他的那个茶盒类似,只是里面不再是清心草,而是他过去一年中偶然见到。搜集来的灵幻花。   他提醒孙思浔与小妖怪们:“屏住呼吸。”   孙思浔照做,小妖怪们则一个个捂住口鼻,看起来十分认真严肃。   白争流被他们整齐的动作逗笑。唇角略略勾起片刻,回过头来,却又变得认真。   他捏了一撮灵幻花晒干之后磨成的粉末,将它们涂抹在乘风刀门四人鼻子下面,而后缓缓开口。   待到第二天天亮,乘风刀门四人相继醒来。   他们抱着自己的刀,一个个背靠着树。看起来,就是前面分了人守夜,只是守夜的人也没有坚持住。   对昨夜,他们的印象是:自己一行人原本就出身刀门,如今遇到同样修习刀法的孙盟主,自然想请他指教。只是白日寻不到机会,只好等晚上出门。这一寻,却因人生地不熟,直接走错方向,在山林里迷了路。   他们念念叨叨,说:“我还做了怪梦。是见到孙盟主半夜来到山里,与几个小孩儿讲话。”   “嘿,我也见到了。不过哪里是小孩儿,分明是几个动物。”   “你们都错了,哪里是动物,分明是妖怪……”   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迎来了师兄弟们嫌弃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是去煮粉呢,还是洗洗睡呢…… 第377章 古代武侠(42)   孙思浔当了三十年武林盟主, 在江湖上积威甚重。如若没有受到灵幻草影响,乘风刀门四人对自己昨夜见到的景象无比确信,那他们这会儿会愤怒于自己“看错人”, 也会像昨夜那样直接攻向几个小妖。但此刻,他们脑海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听同伴这么说, 只觉得:“莫要乱讲!”   “盟主特地召我们前来,不就是为了降妖除魔, 护卫百姓?你这么讲,若让人听到了,他们要怎么看我们乘风刀门?”   “正是这个道理。”   “张师兄, 盛师兄,你们莫要生气!我也就是一说……呃,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总想着妖孽祸乱人间的事, 昨日又听诸位江湖好友说了许多, 才会有这等荒谬念头。”   这计划后, 刀门余下几人神色舒缓。他们分辨了一会儿方向, 便朝着下山的路去了。   而在他们方才所在的树上,几道身影跃了下来。其中那名老者,可不正是刀门数人议论中的孙盟主?   他心情复杂。在他身后,白、梅二人也落了下来。   白争流先拍去自己衣服下摆方才沾上的树叶, 这才抬头看向神色沉重的孙盟主。   虽未开口询问, 但白争流也能想见,对方正在考虑:这一次,能用灵幻花粉糊弄过去。可若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小妖怪们存在一天, 他们身上就总有风险。哪怕真的将他们永远囚在山中, 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再者说, 哪怕不提性格最活淘的侯越, 余下的朱儿、牛力,甚至是性子最懒散的团团,难道他们就对外界半分兴趣都无?——不,孙思浔很清楚,每当自己带从市集上买的东西回来,所有小妖怪的眼睛都会明亮许多。他们同样向往人间的城镇,想要去红尘中转转。   三人之后,小妖怪们也从树上下来了。   他们嘴巴张一张,想喊“师父”,可谁也没有开口。   还是孙思浔先吸一口气,露出笑脸,转身对小妖怪们说:“行了,记得我前面的话。直到下次见我去水边,都莫要再出来。”之所以限定了位置,是他担忧自己需要为其他事进山。到时候,小妖怪们如果莽莽撞撞地露脸、被人察觉,岂不是要出大事。   小妖怪们齐齐点头。孙思浔温和地笑一笑,再转头看白争流与梅映寒,说:“两位小友,咱们这就回去吧。”   白、梅自然点头。   他们走了与乘风刀门四人不同的路出山。一路上,都安安静静,没人先挑起话音。   直到到了山脚下,白争流才问出一句:“孙盟主,你可有什么打算?”   孙思浔转头看他,见青年神色郑重。这句之后,还有:“我若有什么能做到的,定绝不推辞。”   孙思浔听了,再一笑。这次的笑意显得洒脱很多,说:“有白小友这句话,我便欣慰了。世人总会知道,妖也不一定会害人。”   准确地说,人自己都分好坏,到了妖那边,情况当然也一样。   白争流说:“若想个法子,把此类状况宣扬出去——”   “不可。”孙思浔摆一摆手,“以如今状况看,如朱儿他们那样的妖,多半还是少数。”   白争流看他,略有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只是随着孙思浔的话,他又意识到,老盟主考虑得很对。   在绝大多数妖面前,百姓都毫无反击之力。如果他们存有“妖也能与人为善”的念头,却遇到昨日其他江湖客说的大虫,或者此前他曾与梅映寒见过的鱼妖、芍药,岂不是损失惨重?   白争流说:“只是苦了侯越他们。”   孙思浔叹一口气,说:“昨日那个听风听雨楼,眼看是要建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楼中的人,对妖们又是什么想法。”   有能力应对妖物的人还是太少。如果从这一批人开始影响,兴许真能有所作用。   孙思浔陷入自己的思绪。他身侧,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梅映寒轻轻点头。   不用多解释,白争流知道,梅映寒的意思是:回去之后,我会先试试师叔、师妹他们对此类妖怪的态度。   当然不是现在。如果天山派其他人的心思一如乘风刀门四人,当下直接提起,未免对小妖怪们不利。还需找好时机,再做计较。   ……   ……   这场以“屠妖盟”为主题的大会,一共持续了一旬。一旬之后,各个门派算是谈妥,该争取的都争取到手,争取不到的也是真没办法。   江湖客们开始陆陆续续朝孙盟主告辞,预备回自己的地盘建起框架。天山派也是其一。   算算时日,梅映寒从天山离开也有大半年工夫。此番师叔、师弟妹们要走,他便也打算回去看看师父。   临走前,梅映寒问白争流:“白兄,往后你打算去哪里?”   白争流还没回答,一旁的师妹玉涵便惊讶:“师兄,你不和白大哥一起走?”   梅映寒、白争流一起疑惑看她。   在两人左边写着“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一起走了”,右边写着“我为什么要去天山派”的神色中,玉涵咳了一声,再干笑:“哈哈,我见你们关系极好,便觉得你们是不是去哪里都要同行。”   一旁的师叔、师弟等人跟着点头。最开始,他们也觉得玉涵想多了。但这些日子细细看下来,自家师侄、师兄与白争流日日同行,亲密无间。你说半句话,我直接接下一句回答。吃饭、练武,做什么都在一起。梅映寒还时常抛下师门亲朋,独自与白争流出门溜达……这难道不是一对爱侣吗?   天山派众人自忖“帮理不帮亲”。虽然按理来说,小师弟顾邈与他们关系更加紧密。但他是做错事的那一个,既然在与梅映寒成婚之后还搞那等出墙之事,那梅映寒与他断绝关系,是理所应当。后面再找伴侣,也绝对值得鼓励。   虽然他找的是白争流,让天山派一众十分惊讶。但转念一想,这两人前面都遇到糟心的情郎,也算是特殊的缘分了。   结果,难道他们想错了?   梅映寒先说:“非也。只是我在东海偶遇了白兄,恰好记起孙盟主召集一事,于是询问白兄是否愿同来此处。”   白争流也说:“正是。如今江湖正乱,眼看要再起波澜,是该与诸豪杰相商。”   玉涵:“……”原来“白兄”、“梅兄”真是寻常称呼。她原先还觉得,这是大师兄与白大哥之间的特殊情调。   师妹略有尴尬,再咳一声,说:“原来如此。”   白争流与梅映寒微微一笑。落在旁人眼中,两人的神色、气度,可真是哪哪都相似。   而在这个“旁人”是玉涵的时候,她脑子里又有了那个恍惚念头:不是吧?默契成这样,竟然能说走就走?   她正疑思,就听白争流叹:“不过,梅兄也是问住我了。我的确没想好,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梅映寒说:“可惜与白兄一别,也不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能再见。”   白争流:“正是。与梅兄比武饮酒,当属世间第一乐事。”   梅映寒:“江湖虽大,可若有意,总能相会。”   白争流:“哈哈,梅兄说得不错。”   听到这里,玉涵:“……”不是,你们竟然这么相互舍不得吗?   大约是属于女郎的直觉在此刻发挥作用,玉涵福至心灵。再看白、梅二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主动迈出一步,承担起为师兄与白大哥牵线搭桥的任务,问:“白大哥,你要不然与我们一同回天山。”   梅映寒与白争流听着,俱是怔忡。   梅映寒说:“天山……”苦寒又无趣,白兄也不是没有去过。他连“新鲜感”这种理由都不能给白争流,怎么能随随便便邀请人家?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白争流恍然:“对!这主意是不错。上次去天山,我还没好好在那边转过。哈哈,到时候,我与梅兄再在雪中饮酒!”   说着,他看向梅映寒,还朝人眨了眨眼睛。   梅映寒知道,这个表情的意思是:这一次,就不会有小猴子来偷酒了。   剑客哑然失笑。他的笑意落在旁边的天山众人眼中,不光是小师妹,连师兄、师弟也改换了态度——玉涵前面说得绝对没有错!哎呀,师侄、师兄怎么还这样害羞。   梅映寒答应:“好!到时候,我取师父备下的经年佳酿,一定要让白兄喝得尽兴。”   白争流就也道了一个“好”字。连带天山诸人,大伙儿一起快快活活地规划起后面的行程。是要如何回去,走前需要采买多少物资……   梅映寒被分配了给马买豆饼的任务。不用说,白争流自然与他同去。   两人一同去到山下市集当中,货比三家,精挑细选。   选到一半儿,白争流身后传来一道嗓音:“可、可是白大侠?”   白争流一怔,转头看去。   他最先只分辨出对方声音耳熟。是在看到对方面孔之后,白争流才记起身后人的身份。   他惊讶:“常护卫,许久不见。”一顿,神色却淡了下去。   没错,刚刚叫住白争流的人,正是此前傅铭身边的护卫之一!   而他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傅铭同样身在此处?   白争流原本的好心情沉下许多。他不欲与傅铭见面,打过招呼之后,就想转头离开。   但护卫拦住白争流,并且给他带来一个让他惊讶的消息。   “白大侠!莫要走,莫要走啊!九王爷已经失踪多时了,大家伙儿一直怕皇上生气,朝京中瞒着消息。可这样长时日,总要瞒不下去!如今找到白大侠,我们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听着护卫急切的嗓音,白争流略有恍惚。   护卫还在讲话,说:“我知道,您与九王爷已经……可从前那么些时日,总能留有几分交情。白大侠,求求你,帮帮我们吧!若真的找不到九王爷,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满门抄斩啊!”   听前半段的时候,白争流已经想走了。他与傅铭能有什么交情?一个大言不惭,说要与他、与顾邈三人同行的旧情郎。白争流从前是不去想他,可如今再记起来,他心头仍然会泛起厌恶恶心。   但到了后半句,他的脚步到底没有抬起。   刀客的目光落在满脸哀求之色的护卫身上,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对旁边的梅映寒说:“梅兄,我怕是不能与你们同去天山了。”   因白争流这一句话,护卫才发现,原来他旁侧还有另一个熟人。   眼看白、梅二人一副熟稔模样,护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华山副本结束啦,下一个是交代傅铭和顾邈(悲催)结局的副本~   写这章的时候忽然很想吃甜瓜(沉思) 第378章 古代武侠(43)   和天山派众人一样, 见到这一幕,护卫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九王爷与白大侠竟然互换了情郎。   又与天山派众人不太一样。在玉涵等人眼里,梅映寒是被顾邈伤透了心, 白争流那边情况也差不离。两人日后意外偶遇,与对方皆有默契, 逐渐走到一起。到现在,还没明白彼此的心意, 需要他们这些亲朋好友略略推动。   而在护卫看来,事情则是:不愧是江湖人,果然不拘一格。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当下最要紧的, 还是求着白争流答应。   抱着这份紧张,他忐忑地听白争流与梅映寒讲话, 随时准备插一嘴进去, 说明自己与一群兄弟这几个月来是怎样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他面前, 梅映寒略略一顿, 说:“你要与他……与他们去寻人?”   白争流无奈, 说:“常护卫说得没错。要真把傅铭弄丢了,麻烦可就大了。”   梅映寒眉尖微微拢起,视线落在身前的护卫身上。   护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听梅映寒缓缓开口, 问他:“可有什么线索?”   话音入耳, 护卫心想,事情多半是成了。   他嗓音压低:“线索……自然是有的。不过这儿人多眼杂,白大侠、梅大侠, 咱们换个僻静的地方说。”   一盏茶工夫后, 白争流与梅映寒到了护卫这些日子落脚的客栈房中。   因武林大会的关系, 几人所在的镇子虽不大, 但客栈最近一段时间也算人来人往。在孙盟主那边住不下的人,许多住到了附近。如织的人流中,白争流与梅映寒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额外注意。   但护卫还是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房门、窗户,这才与他们开口。   他告诉白、梅二人一个让他们惊讶的消息:“九王爷失踪,顾家那小子兴许就是罪魁祸首!”   白、梅二人听着,瞳仁登时一缩。   白争流下意识地朝梅映寒看去一眼。在他的目光之中,梅映寒表情凝起一些,但更多还是困惑:“顾邈?他为什么要害九王爷?”   护卫听着这话,松一口气。别看他现在如实说了,但内心深处,护卫还端着防备。万一梅映寒仍要护着顾邈,不乐意听这话,甚至要去给顾家报信呢?……虽然前面的事儿,他也大致知道,是九王爷与顾邈联手往这两人头顶戴了帽子。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会让事情过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在梅映寒的反应已经告诉他,这剑客不是那个需要被警惕的“万一”。   护卫这才继续开口,说了自己与同僚们各自办完事回来,结果找不到九王爷了的事儿。   “我们后来对过话,”他神色凝重,与白、梅两人分析,“一切都是顾邈吩咐的。他直接把我们所有人都散开,而我们都以为另有其他人留守。那以后,九王爷就不见了踪迹。所以,定是他有问题!”   白争流听着,客观说:“你们既然知道这点,就也该知道,顾邈家在余杭一带,该去他家寻人——哦,去过了?”   “对。”护卫苦笑一下,“发现古怪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去了顾家。可他们只说,前面虽然接到信,说顾邈要回去。可他们也等了许久,都不见人的音信。原先以为是又有什么江湖上的事,让顾邈脱不开身。听我们一说,却是一派心急模样,甚至提出报官。”   白争流问:“官府就没有查出来什么?”   护卫听着,沉默须臾,含混说:“最后还是没有报。”   白争流先是皱眉,随后反应过来:“哦,是你们……”   护卫默认了。的确是他们阻止了顾家,原因也摆在那里。九王爷一旦出事,他们可都全部要跟着出事!若是他们只有孤家寡人,那还好说。可能跟在傅铭身边的,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苗子?他们背后还有父母、妻儿,甚至整个家族。   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最先的说法是“我们先找着,后面实在没有音讯,再报官也不迟”。到后面,就成了“九王爷刚刚失踪的时候你们没有报官,如今再报,莫非是真不想要命了”。   时间越拖越长。护卫们四处找寻消息,想要找出傅铭、顾邈。期间,还有擅长书法的一个护卫一直模仿着傅铭的字迹,往京城去信,给皇帝报平安。   从去岁找到今岁。听说武林大会又要召开,护卫们商议之后,认为可以过来瞧瞧。虽然过去几个月的状况已经说明,“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九王爷”的“规律”已经失效。但是,万一呢。   意料之中的,没有找到傅铭。意料之外的,遇到了白争流。   白争流看他这副态度,眉头皱得更深。   他想说护卫们不该这么做。但是,想到悬在这群人脖子上的铡刀,白争流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只能和缓了语气,说:“你们想得倒也没错。傅铭就是喜爱热闹的性子,武林大会这等盛事,他只要听说了,就不可能不来参加。”   护卫手握成拳,说:“可是——”   白争流说:“除非,他没有听说。”   护卫一怔。   白争流又说:“没有听说,也有几个可能。”   最简单的,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但傅铭已经死了。死人当然不会再听闻外间消息……唔,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也不能这么肯定。   也有一种可能,是傅铭还活着。这么一来,问题兴许比前者还要严重。   这些念头在白争流脑海中转了一圈。他没再考虑自己与傅铭从前的关系,只把当前场面看做一次简单的对自己的求助。而在所有思绪之后,他问出一句:“你之前说,是顾邈安排你们各自离去?”   护卫脸色发白地点头。   白争流淡淡说:“那事情一定与他有关。”   护卫:“可他为什么——”   白争流说:“于此人,我也不算十分了解。”说着,又朝梅映寒看了一眼。   梅映寒原先是与他一样皱眉。察觉到白争流的目光,他怔忡片刻,再无奈说:“我原先以为还算了解他。可去年那件事后,我觉得,可能并非如此。”   白争流同情地“哦”了一声。梅映寒叹一口气,没就着护卫的话往下,去深究顾邈把所有人打发走的原因,而是提起:“不管怎么说,顾邈主动炮制出了只留他与傅铭二人的局面。他一定是想做点什么,而他做的事情,有两边人有可能知道。”   护卫打起精神:“您说!”   梅映寒:“他骗走你们,是在何处?”   护卫:“安城。”   梅映寒颔首:“他家则在姚州城。这两个地方,还要再查一遍。”   护卫皱眉,“可是,我们从前……”   梅映寒说:“那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护卫一怔,随后摇头。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白争流会与护卫一同东去,只是在选安城和姚州城中的哪个当目的地上,还要额外计较。   抱着这样的念头,白争流朝梅映寒告辞,还遗憾说:“不能与梅兄同去天山了。”   梅映寒安慰他:“以后总有机会。你与常护卫先等在这里,我去与师叔、师弟妹他们说一声。”   白争流没听明白:“说一声?说什么?”   梅映寒一样没听明白:“自然是说,你我要往江南去。”一顿,终于恍然。   再看白争流时,梅映寒眼里多了隐约的控诉。   他不是一个脾气暴烈的人。此刻虽说是在“控诉”,可那眼神当中,只有一丝委屈,像是在说“白兄,你莫非真的一点都没考虑我”,却没有半点指责。   白争流被他看得赧然,低声解释:“我原先想着,你总要去见一见你师父。”   梅映寒洒脱,说:“我再回去,他也总是在闭关。无妨,我与你同去。”   听着这话,白争流微微一笑,神色明亮不少:“好!我便在这里等着。”   两人讲定,梅映寒离开。   他走以后,护卫对白争流说:“还未对白大侠道一句‘恭喜’。”   恭喜什么?白争流又听不明白了。而且,面对护卫时,他显然没有对梅映寒的“心有灵犀”。此刻看对方半晌,也不似之前,脑子里直接冒出答案。   在白争流充满探知欲的眼神中,护卫:“白大侠与梅大侠的确般配。”   虽然傅铭才是他的主子,但一来傅铭与白大侠都是过去式了,说这话,也不算得罪王爷。二来,眼下要找傅铭,还要仰仗白争流与梅映寒。九王爷就算在意,也且忍着吧。   护卫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口。白争流听着,觉得这话很是奇怪。但想一想,前面玉涵几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兴许护卫只是用错词。   他说:“是呢。与梅兄在一起,最是舒心。”   ……   ……   与师门众人说明后,梅映寒顶着小师妹“师兄,等这次完事儿了,还要带白大哥回家做客”的叮嘱离开,再和白争流碰面。   往后护卫便退了房,一行人往江南去。   一路上,多是护卫住一间房,白争流与梅映寒住另一间。   白、梅二人初次听到这样的安排时,下意识觉得古怪。但转念一想,一张床最多住两人,护卫找了那么久人,身上多半也不充裕。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总比让护卫与他们之一住一间要合适。故而两人都未就此开口,默认了这般安排。   看着他们的态度,护卫又松一口气:我前面想得果然没错,白大侠与梅大侠当真已经是情郎关系!这种情形中,他们还愿意出面找人。江湖人,果真放荡不羁……   在两边迥异的心思之中,他们确认了先去的地点。   安城。   如果顾家人说了实话,安城就是傅铭与顾邈消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他们好配!嗑到了!   小白小梅:梅兄/白兄真是我的好兄弟,开心^_^ 第379章 古代武侠(44)   话虽如此, 一行三人也知道,在安城找到线索的机会很小。首先,已经过去这么长时日, 哪怕原先有什么东西留存,到这会儿也应该被磨灭。其次, 从安城到姚州城,毕竟有一段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的距离。把“傅铭与顾邈失踪的地点”划定到这整段路程中,同样不算错。   事情果然如此。在护卫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去年一行人落脚的客栈。但客栈掌柜已经对当初的客人毫无印象, 在护卫拿出一锭银子之后,他勉强答应给白争流一行人查查账本上记录的退房时间。但除了一句“某日退房”之外, 掌柜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人拿着时间, 再做计较。   护卫艰难回忆, 说:“我离开安城, 是在初八。后来与其他兄弟说起, 我们所有人被打发走,也就是在初六到初九这段时日。而退房的日子,是初十一大早……”   白争流问他:“你既然走得晚,那走前那几天, 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护卫颓然, 回答:“未有!这几个月里,我们始终在回想当初的情景。真有什么状况,我们如何会看不出?”   白争流说:“照这么说, 你们也找了这么久。现在还找不到, 怕是没希望了。”   护卫:“……”被白争流这话噎到。静默半晌, 还是深吸一口气, 开始回忆。   “当时,王爷与顾邈正是情浓。”如果是最开始那几天,护卫可能还要顾及一下白争流和梅映寒的想法。但一路走来,他十分确信,这两人是彻底断了对九王爷与顾邈的念想。加上寻人心切,护卫也就不做那么多讲究。   他告诉白争流与梅映寒:从广安府离开的一路,九王爷与顾邈是有过几次争吵的。但在这些争吵之后,两人又开始如胶似漆。准确地说,走哪都贴在一起。顾邈时时刻刻都挨在九王爷身上,柔弱无骨。   梅映寒皱眉:“不像是顾邈的作风。”   余下两人一起看他,眼神意思是:你前面不是还说了吗,不是真的了解顾邈。   被这么看着,梅映寒眼皮跳了跳,解释:“我并非想起与顾邈那段时日。只是,顾邈是习武之人。”   他这么一说,白争流与护卫就反应过来了。   梅映寒:“天山派的功夫虽杂,但也有最起码的讲究。”像是他自己,同时练了刀剑两种武器。在江湖上的很多小门派,比如“乘风刀门”那里,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练武的人,要有精气神!   站如松,卧如弓。这甚至不是他们有意做出来的,而是从小到大,一日日刻苦带来的肌肉记忆。   顾邈怎么可能“柔弱无骨”?怕是就算他想,他也做不到吧。至少在梅映寒的记忆里,顾邈与他说过好几次。虽然他很喜爱回家时候的生活,家中的各种柔软床榻被褥……但他也说了,“有时候,我真有点忘了要怎么享受。哎呀,师兄,看来我到底是咱们门派的人更多”。   那么,什么情况下他会这么表现?   “他在控制傅铭。”白争流说。   护卫听着,面皮抽搐一下,神色难看非常。   也就是说,在他们还在九王爷身边的时候,顾邈就已经对王爷出手了!可是,他们非但什么都没有察觉,还那么放心地离开王爷身边,就留下王爷与顾邈一起?   这个念头,让护卫惊出一身冷汗。他忽而想到,就算找回了王爷,自己与同僚们也讨不了好吧。   不不不,这个念头就太危险了。护卫将其压下,深吸一口气,说:“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作假!既然这样,那他给顾家写去的信,同样是假的?”   他这么讲,言下之意是“是不是说,咱们就不用去姚州城了”。但是,听着他的话,梅映寒轻轻摇头。   他说:“如果他真的‘控制’了九王爷,那无论他有什么目的,至少有一点:往后时日,九王爷不可能像往日那样行走江湖。”   这话很有道理。护卫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正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演戏一天两天还好,可要是长久这么下去,哼,我看他自己就要先受不了!”   梅映寒说:“他会找一个地方安置九王爷。”前提是,他没在护卫们离开之后,直接把傅铭送下黄泉。   那么,会有这种可能吗?   这话不好在护卫面前直说。梅映寒垂下眼,自己思索片刻,心想:不太可能。   要是果真如此,顾邈这会儿又去了哪里?……再说,经历了祁凉山、广安府的事情,他应该也知道,如今的世道有多危险。真要让一个人“消失”,根本不用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些心思迅速从梅映寒心头掠过,而这时候,护卫问:“梅大侠的意思是,咱们要找到这个地方?”   梅映寒:“去问顾雍,”也就是顾邈的兄长,“顾家有什么地方是在顾邈名下。”   护卫严肃点头。   梅映寒想了想,又比照着自己听顾邈说过的一些细节,补充:“也不一定真有这样的地方。否则的话,顾家怕是早就寻到人了。也有可能是顾邈用他手上的钱财,另外买了一处院子。要真是这样,就得从他能动用的财产数量入手,确定他能在什么地方、买怎样的院子。”   护卫说:“梅大侠说得是!”原本觉得前路黯淡无光,可听着听着,他竟觉得思路清晰起来。别的不说,至少有了一个具体的方向。不必像从前大半年中一样,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继续赶路,往姚州城去。   路上,另有几个护卫与他们会和。这下子,就成了几个护卫挤在一间房子里,白争流与梅映寒在另一间。   白争流:“……”既然也知道睡地板,之前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梅映寒:“……”许是只是不想怠慢咱们,嗯……   偶尔夜半,白、梅二人还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讲话动静。   护卫们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若是寻常人,定然无从察觉。可白争流与梅映寒,又有哪一个是“寻常人”?   梅映寒本身武功之高,自不必说。白争流更是不同,虽然他自己还毫无意识,可事实上,他早已不再是凡人,而是一个已经踏入门槛的修真者。   不特地关注隔壁动静的时候还好说。但他听到了,又是自己这段时日也在奔波的事情,白争流的注意力自然也挪了过去。不止如此,他闭着眼睛,竟然还分辨出了几个护卫的方位,甚至“看”到常护卫一边与同僚讲话,一边苦恼地扣自己衣服。   嗯?“看到”?   白争流睁眼。这下子,自己这间房的房顶映入眼帘。他身侧,梅映寒留意到白争流气息变化,轻声叫:“白兄?”   白争流看他。   他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描述自己方才一瞬的“错觉”,只好从护卫们的话音切入,低声说:“梅兄听到了否?那新来的护卫之一,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梅映寒含混地“嗯”了声。不如说,他略有惊讶,白争流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白争流看出来了。但话是自己说的,他只好继续下去,道:“傅铭之前与我说过一些朝廷上的事情。”   梅映寒“哦”了声。   白争流听着,心想,这像是把话题揭过去了。   他正要舒心,就听梅映寒又问:“白兄。”   白争流:“嗯?”   梅映寒斟酌片刻,还是说:“你如今还惦念傅铭否?”   白争流一愣,“自然不。”   说着,他看向梅映寒,眼神困惑,想知道梅映寒为何这样说。   梅映寒看出他的疑问,叹一口气,道:“白兄莫要误会,我也只是白日那些护卫来时,听他们议论了几句。”   对常护卫把白争流找来这一举动,其他护卫态度不一。有觉得常护卫真是胆大的,怎么还敢去找被王爷辜负的白争流。也有觉得白争流定然对王爷念念不忘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回来这趟。   对这话,梅映寒当然是不信,只是听得多了,他还是忍不住有了疑问。又兼方才白争流提起傅铭,他终于忍不住说起。   听了他的解释,白争流眼角抽了抽,说:“他们倒是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梅映寒说:“嗯,我也没有。”   白争流:“……”不,我没有问你。   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听到梅映寒的话音时,白争流心头还是莫名松了松。   而眼看他露出笑脸,梅映寒跟着微笑一下,心中略略一动……   ……   ……   又几日之后,几人再来顾宅。   开门的小厮最先只认出了梅映寒,于是朝宅子里报的时候,也只提到“小少爷的那位梅师兄来了”。   听到这话,顾宅的管家匆匆走了出来,叫道:“这不是梅大侠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听到他的话音,原本打算自我介绍、说明来意的白争流微微一怔,心道:有古怪。   他这么觉得了,梅映寒当然同样有此想法。   与从前一样,默契的两人不同额外讲明。这会儿一个朝后一步,给身后几个护卫们示意,要他们莫要言语。一个轻轻“嗯”一声,神色出现微妙变化,问:“福叔,我有事路过江南,恰好来了姚州城。既然过来,便也不能不上门拜访……”一顿,话音放慢许多,问对方,“顾邈如今如何了?”   管家长叹一声,说:“小少爷他啊……”   说到一半儿,话音被一道女声打断。   “这不是梅大侠吗?”顾雍的妻子,顾邈的嫂子匆匆赶来,“哎,顾福,还不快快倒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老时间见啦=v= 第380章 古代武侠(45)   听着少夫人的话, 管家微微一愣。   他自然分辨出来了,少夫人的潜台词,是“莫要说这些”。可眼前之人不是梅映寒吗?小少爷出了那档子事, 梅映寒说来不也十分可怜不易。   抱着这样的心思,管家紧接着又见到少夫人转去与梅映寒身后的几个人招呼。   她原先是稳重、能拿得住事儿的性子, 这一刻,却似支撑不住一般, 眼里眨眼就滚上泪水,嗓子都哽咽了,问那几个人:“聂护卫、常护卫……”把几个人点了一遍, 话音咬准他们的身份,“可是邈邈与九王爷有消息了?”   管家听着, 瞳仁骤然收缩!   护卫!梅映寒怎么会与九王爷的护卫一起出现?   他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庆幸少夫人来得及时, 没让自己把不该说的话讲出来。   管家低下头, 再抬起时, 已经没有了前面面对梅映寒时的无奈惋惜,而是换做一副与顾少夫人一样焦灼难捱的神色,急切地看面前几人,嘴巴里还喃喃说:“倒茶, 对我去倒茶。”一顿, 还给自己前面的半截话找补,说,“小少爷已经失踪多时了!唉呀……”   白争流看着这一团哭, 一团乱。   不多时, 他们身侧多了茶水, 而护卫们也与顾家少夫人说起“依然没有音讯”这个糟糕消息。   不过, 护卫们也留了心。虽然他们并未察觉不对,可从来之前的各种分析中看,在九王爷失踪这件事上,顾邈绝对有所动作。所以,面对顾家人,他们并不直白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拐弯抹角,告诉顾少夫人,自己一行人近来查到,就在去年九王爷、顾邈失踪后不久,有一大笔银钱突兀地出现在商市中。   这是个出乎顾少夫人意料的消息。她怔怔说了句“这与邈邈失踪有何……”旋即恍然,“呀!你们疑心是有人谋财,害了九王爷与邈邈?”   护卫们沉重说:“正是。”   顾少夫人面色变换一下,姣好秀美的手指紧紧捏着衣袖。   白争流看着,冷不丁问:“少夫人是觉得不可能吗?”   顾少夫人瞳仁一震,侧身看他。   她没认出白争流身份。不过,见他与梅映寒等人共同前来,便觉得他也是朝廷的人。至于梅映寒为什么和朝廷的人在一起……顾少夫人是有觉得怪异,可她这会儿心头甚是乱,实在无法想明。   她勉强说:“怎会!只是若是谋财,邈邈与九王爷这样久都没有消息,”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只怕是……几位护卫,梅大侠,你们若有什么发现,便直接与我说!我能受得住!”   眼看顾少夫人一副坚强模样,几个护卫略有迟疑,都心想,看来顾家果然也不知道顾邈做的那些勾当。   “也只是一个猜测,我们也未曾肯定呢。”一个姓聂的护卫这样说。   他正是前几天白、梅二人听到的隔壁话音里的那位皇后亲侄。虽然是庶出,但在这群护卫之中,已经算得上身份尊贵。加上他姑母身份不同,怎么说也算能“上达天听”,更能摸得准皇帝的心思。故而这大半年来,护卫们的许多决定,都是由他先提出来,旁人再点头。   到现在,他隐隐已经是所有护卫中的领袖。   听了他的话,顾少夫人长长叹一声,“那……聂护卫,你们这趟来顾宅,是?”   聂护卫说:“得先确认那笔钱是不是从九王爷、顾邈身上来的。我们已经核算过王爷当时存有的银两,就差顾少侠这边。”   顾少夫人想了想,说:“阿父与我夫君待邈邈都很是宠爱,给他银钱时从来大方,也常常不走账本。这,我还真说不上来。”   聂护卫温和说:“您毕竟是顾少侠的嫂嫂,待他总该是了解的。我们也不是问顾少侠拢共有多少银钱,只是他出门在外,身上时常带着的会有多少?”   顾少夫人迟疑,估摸着说了个数:“二百两,总是有的。”当然不是现钱,那得重死。得是正经商号出的银票,轻飘飘两张,折起来塞在袖子里就好。   聂护卫听着,眼睛微微眯起,说:“二百两……”在一般的小城,可以在买一座院子的同时,直接把地皮也买下来了,“少夫人可知道少侠平日用的是哪家商号的银票?若有票号,自然最好。”   顾少夫人叹道:“商号是有,”报了个名字,“但要说票号,我前面也说了,给邈邈的钱,常常不走账本,怕是真的无处可查。”   聂护卫十分理解,又说:“再有,少侠有无在外放钱的习惯?”   顾少夫人:“在外?”   聂护卫:“是。他在外可有其他居处,其中兴许还有钱财——若是二百两的话,与我们查到的数量不大对得上。”   顾少夫人舔了舔嘴唇。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常常在人焦虑时有的举动。不过,也能被解释成“实在担心弟弟”。   她想了片刻,回答:“未有。”   聂护卫遗憾,说:“那可能又是一条废线索,唉。”   讲话的时候,他显出十分的颓然惋惜。顾少夫人看在眼里,手指紧紧扣住袖子,眼看又要落泪。   管家原先已经离开了,这会儿匆匆赶来,说:“夫人,我吩咐好了,给梅大侠他们备下晚饭。”   顾少夫人“呀”了一声,擦擦眼睛,说:“几位护卫,梅大侠,天色不早了,你们不若留下,用了饭再离开。”   梅映寒与护卫们相互看看。最后,还是由那姓聂的护卫拒绝,说:“不了。虽然线索很可能无用,但我们还是得再去查证。”   一边讲话,一边站起身,朝少夫人等人拱手告辞。   少夫人轻轻“哎”了一声,看似想要留人。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只说“诸位若再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予我们”。一顿,又说:“今日的事儿,等阿父与夫君回来了,我也定是第一时间与他们说起——若他们再记起什么,我们要如何联系你们?”   话音到最后一句时,她神色灼灼,紧盯几个护卫。   护卫们对视一眼,留了个客栈名字给她。不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却也是他们讲好的交换消息处。   顾少夫人点点头,看起来很郑重地将客栈名记下来。那以后,梅映寒等人告辞离开。   出了顾宅,护卫们起先无话。是在将要回到客栈的时候,其中一人才说:“二百两,不高不低,”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一辈子都攒不到的天价,但放在顾邈手里,又的确不算什么了,“怕是难查。”   聂姓护卫听着,却没有应声,而是转头看白、梅二人,问:“两位有何想法?”   白争流说:“那管家最先要说的,明显不是‘小少爷失踪’。”   几个护卫一怔。他们都没想到,白争流留意的是这等细节。   聂护卫:“那是……”   其他人:“他们果真是知道什么,还有所隐瞒?!”   “若当真如此,我们要怎么撬开他们的嘴巴?”   “我原先就觉得,那女人出来时话音太急,定有不对!”   “干脆将人抓来,总能逼问……”这个人说到一半儿,留意到旁侧转来的目光。   是白争流和梅映寒。两个江湖人都对他的话音颇不赞同,一个说“管家年迈,如何逼问”,另一个说“如还只是猜想,勿伤无辜”。   护卫们大都闭嘴,最后站出来的还是聂宇,问:“白大侠、梅大侠可是有什么主意?”   两个江湖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四个字:灵幻花粉……   不久前才用过的东西,到这会儿,又要出场了。   他们在外一路,其实并未搜集很多。前面从华山离开,为了确保小妖怪们安全,还给孙盟主留下大半。不过,白争流掂量一下手里东西的重量,觉得勉强够用。   他们说:“是有。”   护卫们期待看来,“今晚便行动?”   白争流点头:“今晚。”   梅映寒补充:“我与白兄出面即可。”   护卫们一愣,不能想明,为何要在这种事上把自己一行人排除在外。不过白争流紧接着说了一句“人多了,可能会让管家看出破绽”。护卫们想了想,觉得梅映寒身份的确特殊,看管家前后不同的态度就也能分辨这点。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们不露脸的确是对的。   一行人说好。往后,他们却没有立刻分道扬镳,而是还是一同回了客栈,用过吃食。   白争流与梅映寒甚至回到房中小睡了片刻。一直到深夜,明月悬空,两人一同起身,去往顾宅。   这时候,顾宅已经安安静静,只留下几盏灯仍亮起。   管家的房间里,传来阵阵呼噜声。白争流与梅映寒先从窗户缝里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再取出吹管,将灵幻花粉吹入屋中。   两人掐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了,他们对视一眼,一同去往门边,推门入内。   “福叔,福叔,”梅映寒推一推顾福,“快快醒来。”   管家的呼噜逐渐停了,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看着身侧人影,先是疑惑:“你……”   梅映寒紧接着低声说:“你把我认成谁了?仔细看看,我是你家少爷啊。”   “啊,少爷!”吸了灵幻花粉的顾福坐起身,眯眼看去,竟然真的把梅映寒看成顾雍。   这时候,梅映寒问他:“小少爷如今如何了?”   管家面颊抽搐一下,看起来有颇多话想说。到最后,吐露出的话音既然是谨慎、不太确切的。   他道:“少爷,您终于决定原谅小少爷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下巴,中午那章就有真相揭露了,不过在那之前小天使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吗www 第381章 古代武侠(46)   梅映寒一怔:“原谅……”   管家已经在说:“小少爷只是, 唉,太被娇惯了,不知道轻重。”   梅映寒眼神逐渐变化, 缓缓说:“可他做出那等错事,难道我说‘原谅’便有用?”   两人讲话, 管家一点点被“顾雍”撬开心思。   语席 从头到尾,顾福都没有发现, 在他与“顾雍”不远处,另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   自然是白争流。来这儿之前,他与梅映寒定好计策。不管管家知道什么, 他知道的事情,一定是与顾家其他人共享的。这种情况下, 只要假扮成顾家其他人, 很容易就能从他嘴巴里听到真相。让梅映寒假扮顾雍, 则是因为他毕竟与此人相识, 知道在他面前要如何拿捏语气、神态。   到现在, 两人的计划果真生出效果。   管家无知无觉,吐露出惊天秘密:“九王爷毕竟不记得过往。就算真被找到,也不一定要被治罪。”   梅映寒瞳仁一震,但还是用平和语气, 说:“可他若是记起来了呢!到时候, 别说顾邈一人,就是整个顾家,也要受到牵连。”   管家嗫嚅一下, 说:“可如今让小少爷流落在外, 万一出了事……”   梅映寒说:“在外又如何?他也不是过不下去了。”   管家:“话是这样说……”   半晚上时间, 梅映寒从管家口中听到无数线索。   等到天色蒙蒙亮起, 管家再度昏睡。在花粉作用下,夜晚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迅速变得模糊。他再睁眼时,只会觉出一丝困倦。再有,就是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   再说已经从顾家离开的白争流、梅映寒。他们心情复杂,都没想到,自己会从顾福口中拼凑出这样一个真相——   事情约莫发生在去年七月中旬。那时候,白争流在东行的路上,梅映寒则已经回到天山,正被天山众人觉得他一定大受打击,所以才这样沉下心,日日习武,再无其他事情好做。   总之,那会儿,顾邈也已经到家一些时候。   顾家人原先不觉得异常,只认为这是一次寻常的省亲。虽然再与顾邈提起梅映寒时,顾邈说他们已经分开,这让顾家人大为惊诧,甚至询问顾邈,是不是梅映寒辜负他……但是,这些也只是插曲。   在他们得知“梅映寒从来还是把顾邈当做师弟,而非情郎”的说法之后,顾少夫人还心疼地拍拍弟弟的脑袋,说:“那就与他分开!你们都是郎君,倒也方便,不必去官府和离。”   顾邈听得心不在焉,随意“嗯”了一声,就匆匆转向父兄,说:“总之,莫说他了。”   其他人自然答应。   答应完了,再看顾邈一天到晚待在他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出门,也不太让其他人进去的状况,顾家人开始忧心。   要是其他时候,他们反而不会那样提心。毕竟按照顾邈在天山养成的习惯,他虽还爱享受,但已经不太习惯人伺候。可有了他与梅映寒刚刚分开不久的前提,顾家人如何能放得下他?   他们想带顾邈出去转转。不提认识别的郎君、姑娘,哪怕只是随意散散心,都是好事。   可顾邈总是拒绝。   顾家人更担心了。他们商量一番,决定由顾雍出面,与顾邈谈上一场,中心思想是“你还年轻,有一段不成功的感情也不是坏事”——可顾邈不愿与他谈。听他提起话头,便要扭头离去。   顾雍追上前,与顾邈略有争执。他嗓音抬高,这时候,不远处,顾邈的屋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顾雍一愣。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回事?难道家里闹了耗子?   别看耗子小,但在推挤东西上,它们还是能干一些“大事”的。再有,也不可能是其他缘故了。   可顾邈不知道兄长的想法。他登时紧张起来,脱口而出:“莫要去看!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   顾雍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顾邈总不会是把梅映寒捉住、带回自家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是顾邈的亲兄长,顾雍应该算是最了解顾邈这些年来艰难情愫的人。他知道弟弟在梅映寒的事情上有过多久执着,又被梅映寒伤了多少次心。如果梅映寒果真不爱他,弟弟在极度的惊喜之后再从天堂掉下,他该有多难过、多绝望。   但这也不是他把人软禁在房子里的理由。   顾雍说:“邈邈!你太不该。”说着,转头朝顾邈房中去。   顾邈想要拦住人,但他又很难在不伤到顾雍的前提下将人拉住。最后推推搡搡,到底被顾雍打开了屋门。   往里面一看,顾雍见到一个跌在地上,面色苍白虚弱,正在往外爬的男人。   他被骇了一跳,情况竟然是比原先想象中更要糟糕!……话说回来,这个人是谁?被邈邈关着的,竟然不是梅映寒吗?   顾雍的疑问很快有了解释。   地面上的男人见了他,眼睛里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立刻说:“我是朝廷的九王爷,皇帝的亲弟弟!你救我出去,我一定重重赏赐你!”   顾雍:“……”   顾雍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   ……   救出傅铭,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雍是顾邈的亲哥哥。他弟弟铸下大错,他难道就能逃脱干系?真把人放了,恐怕来的不是九王爷的赏赐,而是让全家人头落地的旨意!   从这点上说,顾雍也算是和护卫们想到了一处。   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顾邈把人关在家里。   离开房间,顾雍在院子里踱步片刻,霍然扭过头,在顾邈身前停下。   顾邈正咬着牙,一脸不屈。而看着这样的弟弟,顾雍心头火气,骤然抬起手,要往顾邈脸上抽去。   当时情况极为混乱,管家毕竟没有亲临现场,说不清多少细节。但他非常确认,那一天,顾雍与顾邈身上都挂了彩。   而在那之后,顾邈又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傅铭失忆了。   ——从管家的话音判断,白争流和梅映寒都倾向于,这是一个顾邈自己都没想到的意外。   但在这个意外之下,无论顾家人,还是顾邈,都陷入一种微妙情绪。   傅铭不记得从前,倒是依然喜爱顾邈。   顾邈对此十分乐见。他日日与傅铭亲热,看得顾雍等人头疼不已。在这同时,胆战心惊也并未消除。   尤其是在护卫们找上门,说起“九王爷失踪”之后,这样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不能让他们找到九王爷。否则的话,自家一定逃不开干系。   顾雍是一个商人,一个最懂得趋利避害的商人。他无法肯定傅铭是否会再想起从前的一切,但有一点。一旦傅铭恢复,等待他们一家子的,就是灭顶之灾!   ……但是,他也不敢让傅铭“不能恢复”。   这样犹豫了很长时间,顾雍终于做出了决定。   首先,顾邈是不能再待在顾家了。护卫们能找来一次,就能找来第二次。万一他们发现了顾邈,那就不用再考虑傅铭会不会恢复记忆的问题,顾家直接玩完。   其次,也不能真的让顾邈随心所欲,再在江湖上行走。还是那个问题,一旦傅铭被找到了,危险就悬临在顾家所有人的脖子上。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离开。但是,不走太远,还在顾家可以看到、听到的地方。   这个地点,就在距离姚州城不远处的另一座城中。那里有几个顾雍、顾邈母亲陪嫁的商铺,顾家人偶尔去看两眼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同时,那是一个没有人认得顾邈的地方。他可以在那边有一个小院子,与傅铭安心生活。   听到这里,白争流、梅映寒:“……”虽然和他们最初想的不太一样,但“顾邈带走傅铭,找了一处小院”的主干,还是对上了。   他们再回到客栈,大致与护卫们说了自己这一行的发现。   护卫们群情激昂,一个个都提出,等救出九王爷,一定要让顾家的人付出代价。   这当中,聂姓护卫也跟着说了两句。不过很快,他的神色转为深思。   护卫们没有留意这样的细节。他们已经在问白争流、梅映寒,王爷如今所在的院子,究竟是在哪条街上。   白、梅两人一一说了,一行人当即出发。赶在当天中午,来到了管家告诉梅映寒的地方。   原先想着潜入其中,直接与王爷碰面。可进去转了一圈,里面非但没有人,还有一些很不妙的痕迹。   像是有过什么打斗,甚至见了血……   护卫们牙齿打颤地退出来了。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出了一个人,去敲邻居家的屋门,借口自己是来要债的,问邻居可知道隔壁的人家发生了什么。   邻居听到“要债”两个字,先是“啧啧”了两声,评价“我就说,那种不安分的人,不会只犯一桩事儿”。转而与护卫们娓娓道来:“那边住的,是两个‘那种关系’的汉子。前些日子,其中一个偷人,被另一个人打得起不来了。   “如今,一个在医馆里,一个在大牢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在医馆,谁在大牢…… 第382章 古代武侠(47)   这话说出来, 无论白、梅二人,还是一同赶来的护卫都有错愕。   不过与白争流和梅映寒的纯粹错愕不同,护卫们更关心:“谁在医馆?!”“谁在大牢?!”   言下之意, 是:他们应该去哪边找回王爷?   邻居沉吟,说:“仿佛是那个个子更高、模样更威武的在医馆当中。”说完, 还嘀咕一句“中看不中用”。   有护卫瞪他一眼,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旁边同僚拉住了。   同僚拼命使眼色:你还想在这儿把王爷的身份曝光出来吗?这等丑事,怎能外扬!   前者听着这话,勉强吐出一口气, 不再多话。   给了邻居几分酬谢后,护卫们离开这条街道, 奔赴邻居所说的医馆。   邻居一边关门, 一边乐滋滋嘀咕:“这人哪里是来要债的, 分明是来送钱的!嘿嘿, 我得先把钱收好咯……也难怪他们会把钱给出去, 然后要不回来。”   这些事,就不是白、梅二人与护卫们在意的了。   朝医馆去的路上,护卫们忧心忡忡,白争流和梅映寒的心情却颇复杂。   他们可没忘掉, 当初自己与前任情郎分开, 原因就是傅铭、顾邈背着他们相会。原本觉得那两个人对他们是假意,可对彼此应该总说得上真情。可这才过了多久,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样的荒诞感, 在再看到傅铭的时候, 达到了顶峰。   大半年没见, 傅铭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气度。朝廷不多给钱, 他实则是被与医馆每月免费收治的几个穷苦人被安置在一处。除了最基本的换药之外,医馆学徒们什么都不会帮他做。就这样,在一日热锅一日的天里,傅铭身上浮出一股浓浓的腐败之气。离得近了,先被熏个仰倒。   好在护卫们定力过人。加上终于寻到目标,实在欣喜若狂,他们还是围上前去,嘴巴一张:“……”呃,没叫出来。   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喊“王爷”?怕是能被皇帝直接削死。   护卫们闭嘴了。但他们这样子,还是被傅铭,以及旁边医馆的学徒看在眼里。   医馆学徒过来说:“喂!你们是做什么的?!可是那犯人说的家里人,要来结钱?”   护卫们相互看看。他们对此地状况尚且不算清晰,但还是先出了一个人,谨慎说:“非也。这是我们家寻了数月的小少爷,他前面失踪了,我们四处奔走,近来可算听到线索,说他曾经在附近出现……”   医馆学徒听得皱眉:“什么意思?”   讲话的护卫一怔,先想,难道自己的借口太拙劣?不过当他对上学徒的目光,护卫反应过来了,开始从怀里掏出银两。   沉甸甸的一块,远远超过傅铭这些日子用药的分量。学徒还算满意,说:“我去给你们找银子。”   护卫连忙说:“不,还请给我们少爷用最好的药。”   学徒想了想,回去与医馆主人说了一声。护卫们审时度势,在恰当的时机拿出第二块银子。这样一来,傅铭总算与一群穷民分开,被放在额外布置出的小房间,旁边还点着熏香。   他对几个护卫,包括白、梅二人都毫无印象。但他们的话,傅铭也听到了。此刻不等医馆的人离开,他先问:“你们当真是来找我的?我家中是什么状况?”   护卫看着他,含混说:“很复杂的状况……”怎么办,虽然找到了九王爷,但好像没有想象中高兴。   眼前这个九王爷,虽然已经被拿湿布擦洗过面孔,可身上还是前面那身污衣,一身腐败味道也仍然在,哪有曾经九王爷的尊贵潇洒?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气神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此刻的傅铭,更像是骤然富有的穷人。他脸上的惊喜、想要“一朝翻天”的急切,几乎要从面上的每一寸皮肤里透出来。听护卫这么讲话,他竟然是无师自通,训斥:“不是说我是你们少爷吗?敢这么对我隐瞒,难道你们不怕日后会有麻烦。”   护卫们听着,心脏直直下坠。   看着他们略有僵硬的表情,傅铭得意,觉得自己完全拿捏准了他们的心思。他心头的狂喜浪潮还是没有退去,整个人像是站在了浪涛巅峰、站在了山崖之上,要朝顾邈大喊:好你个顾邈,竟敢如此对待我,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他全然不知道,护卫们想的是——是啊,日后。   其实早在姚州城,听到白争流与梅映寒带回来的消息时,他们就应该好好想一想“日后”了。   只是当时终于找到人的喜悦占据了上风,以至于他们没有深想,被找到的九王爷真的能保他们身家性命吗?   如今来看,答案兴许是“不能”。   这个九王爷,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说,到现在还都只能躺在床上。   他的腿被顾邈打断了。医馆学徒刚刚被几人介绍了傅铭的状况,说得很模糊,只道当日的凶器极为锋利——护卫们也知道锋利,顾邈用的,可是一把好剑啊。   激动九王爷,像是一条在床板上扭动的虫子。   在所有护卫的沉默中,有一个人开口了。   正是聂宇,皇后的亲侄子。   他说:“少爷想错了。您私自离家,与一个男人厮混一处,老爷原本就极为不喜。如今……若听说您成了这个样子。”微微一顿,似有怜悯,“二少爷已经快出生了。”   傅铭一愣。   其他护卫也愣住了。他们一起错愕地看着聂宇,连带白争流与梅映寒的眉尖也略有拧起。而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聂宇还是从从容容的,用前面的语调说:“哪怕这一回,姨娘怀的不是二少爷,到后面,总还是会有一个‘二少爷’。”   听着他的话音,傅铭咽了口唾沫,表情变得糟糕。   他锤床,说:“该死的顾邈!该死、该死!他自己偷人,还敢这么对我。”   聂宇:“不是您偷人吗?”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听他这么说,傅铭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神无比凶狠,像是一匹要从哪里撕下肉来的狼。他说:“谁说的?!是顾邈那贱人,是顾邈!”   一群护卫、白争流、梅映寒:“到底怎么回事?”   傅铭深吸一口气,满腹怨意,匆匆开口。   “他在我头上戴了帽子,却还要让我蒙受这等冤屈。”说着,三言两语,把当日的事情讲明。   简单来说,前段时间,顾邈遇到了一个故人。   是一个江湖人。对方不认得傅铭,只在听说傅铭是顾邈的情郎时,对他瞥来一眼。神色之间像很惊诧,不知道顾邈为何会与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被这么看着,傅铭心头原本就有不喜。而在发现顾邈与那人亲近,搂腰摸脸都不在话下,甚至坐在对方腿上喝酒的时候,傅铭爆发了。   他觉得自己十分正义,要摘掉头顶的帽子。偏偏他忘了,顾邈与江湖人都是自幼习武。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一个,都能轻轻松松把傅铭打趴下。两个一起上,傅铭很快就天旋地转。再醒来时,身上哪哪都是疼痛。还是医馆学徒给他说了,他才知道,自己受伤最重的地方是腿。   “真相”出来,护卫们与白、每二人更多一重哑然。   傅铭还斤斤计较:“你们究竟是从何处听说的?谁这么污我名声?可是那贱人与他的情夫?”   护卫说:“没有这档子事儿——”一顿,正不知道下面接什么才好,医馆学徒带着捕快过来了,给捕快介绍,说这是傅铭的家里人。   原本单对傅铭一个的场面,转为了对着公家。   捕快先对护卫们找到傅铭的好消息道了恭喜,随后便问,他们想要怎么办这桩案子。   听大牢里伤人之人的说法,这属实是一件家中私事。县令也头大,两个男人,又是一对契兄弟,按情来说,不算因故斗殴伤人。按理来说,也套不到律法中对夫妇互伤的处置上去。原先是想着,按照顾邈的说法,先去把他家里人寻来,好歹有个能拿事儿的人。现在顾邈那边还没通知到,傅铭的家人来了。行,那也一样。   捕快总结:“……你们要不要私了?姚州城顾家,仿佛还挺有钱的。哦,那果真是顾家的人吧。”   听着这话,护卫们面面相觑。到最后,也只能先回答“的确如此”。再说,让他们先商量一下。   捕快了然:“那我先出去喝一杯茶”。   等到人被学徒带走,白争流与梅映寒看看氛围,同样提出:“我们去附近买身干净衣裳,好给你家少爷换上。”这句话后,也离开了。   只留下一群护卫,聚在角落里,暂且忽略傅铭瞪来的目光,低声商量:“聂哥,咱们究竟怎么办?”   “对,聂哥,你方才那么说,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肚子痛了一整天,终于琢磨过来自己是不是肠胃炎了,于是赶在晚饭前买了药,后来睡了一觉醒来总算不疼了的江江TT 第383章 古代武侠(48)   面对诸位同僚的目光, 聂宇露出一个苦笑。   他说:“倘若咱们对王爷实话实说,王爷也知晓了自个儿的身份,如今要回京城。你们想, 那是什么光景?”   这话一出来,所有护卫或沉默, 或一个激灵。   聂宇低声说:“我倒是不怕连累家人。最多,是把我这一条烂命丢了。陛下待姑姑、待表兄, 总要宽容许多。可诸位兄弟家中,兴许……”   这下子,就连刚刚沉默的护卫, 也开始咬紧牙关。   是啊,聂宇的姑姑是谁自不必说, 他的表兄则是当朝太子!皇帝再为自己弟弟出事儿而生气, 也不会迁怒到自家老婆、儿子身上。可他们呢?他们哪有像聂宇这样的护身符, 可以放任他们肆意行事?一旦现在的傅铭出现在京城了, 等待他们的, 轻则流放,重则灭族!   不可如此。   几乎只是一瞬间工夫,所有护卫都下定了决心。   其中之一问聂宇:“聂哥,那你说, 咱们要如何做?”   聂宇缓缓道:“我的意思是, 咱们也不可能出手去害王爷。”一顿,看着其他人各异的面色,露出一个同样复杂的笑容, “只是把这大半年中的事情彻底隐瞒下来。你们想, 过去大半年里, 陛下并未起什么疑心。往后, 咱们只要还按照前面的做法,每半月给京城去一封信,报一次平安,不就行了?”   护卫们嘴巴一点点张开,半是吃惊,半是思索聂宇话音中的可能性。   有人心怀疑虑,问:“可陛下莫不会召王爷回京吗!他们可是亲兄弟。”总有思念、想要见面的时候。   聂宇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前面说的内容已经奏效了。   他微微笑一下,说:“亲兄弟又如何?我实话说,陛下兴许是最不希望看到王爷的人。”   护卫们更加惊诧。   “这话可不能乱说!”   “聂哥,你可有什么证据?”   “莫非,是那位,”手指往上指了指,“透露出来的?”   聂宇低声说:“我从京城离开时,阿父与我相谈过。”   护卫们屏息静气,听他下一步解释。   聂宇:“那会儿我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谋了个好前程。不怕诸位笑话,我这人啊,没什么远大志向。在朝中加官进爵,那也不是我一个庶子能期望的事儿。还是跟着九王爷,在江湖上闯荡一圈儿,兴许能把那名声扬了,这更合我的胃口。   “可阿父把我叫去书房,让我做上两年,就辞职离去。这两年里,也尽量低调。   “我当时大为不解,不明白阿父这话是从何而来。阿父这才缓缓与我解释,说……陛下已经是不惑之年啦。   “他二十余岁的时候,王爷不过稚童。陛下待他自是温和,一个大人,怎么可能跟小孩儿计较?   “他三十余岁的时候,王爷是少年。陛下有长兄气度,王爷又不入朝堂。这么一来,自然更好去向先皇展示‘兄友弟恭’。   “如今,陛下年过不惑,王爷却是最好的岁数。若在江湖上多几分名望,世人只知外间的九王爷,不知道京城中的天子——”   “嘶!”听到这里,护卫们纷纷抽气。   聂宇老神在在,说:“王爷寂寂无名,陛下才能放心。只是,王爷也得安安全全,毕竟他是陛下的弟弟。在江湖上出了事儿,必要带来动乱。我说这些,你们明白了否?”   护卫们一个个点头。其中之一说:“照这么说,是要赶紧销了案子,与顾家私了?”   聂宇思索片刻,说:“总之,不能把事情闹大,更不能把这件事在官府那边挂上号。”   护卫们:“聂哥说的正是。”   “我们之前还是想得太少。”   “还好有聂哥提点,否则的话,我们就是酿成大祸了!”   聂宇听着这一句句话音,缓缓再笑一笑。   没几句话工夫,他已经达成目标。   护卫们已经把傅铭失踪的事情瞒下那么久,说白了,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接下来,只要不断加码,让其他人认为一旦傅铭重现京城,他们全都要糟,事情就很好办了。   至于聂宇前面说过的那些原因,只能说半真半假。   在皇后看来,皇帝对傅铭这个弟弟,感情要深厚、复杂很多。   他当然会因傅铭的名声警惕,但对傅铭的关怀也不全是假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傅铭“安然无恙”一天,皇帝的警惕就大于关怀。到时候,分到太子身上的目光,就会少去许多。   “你们说什么呢?”不远处床上,傅铭不满于护卫们背着自己嘀嘀咕咕,自己使劲儿竖起耳朵了,却还是听不到一点风声,干脆开口去问。   聂宇转身看他,明明白白地说:“少爷,我们与顾家私了。”   傅铭先是一愣,随即骂道:“不可能!我要看那贱人被砍头!”   聂宇无语,说:“他并未犯下‘十恶’。”   傅铭没回答这句话。不过,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又怎么样?总之我就是要让顾邈不得安宁。不砍头,也要把牢底坐穿!   聂宇:“您已经很让老爷不喜。若是把事情闹大,风声传回家中,老爷可能就彻底不愿意认您了。”   傅铭一愣。   他忍不住问:“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聂宇眼皮都没眨一下,开口就来:“您出身秦城,老爷是那边的一个员外。”这实则是他身侧另一个护卫的出身,不过,没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纠正。   傅铭信了,喃喃说:“员外啊。”   他竟然略有失望。但是,紧接着又打起精神:“我若与顾家私了,再养好伤,拿着顾家予我的赔偿回去,说是这些日子做生意赚来,实则早与那个贱人分开,你们觉得如何?”   护卫们颇为惊诧,都没想到,傅铭竟然能想到这样一出。   但是,当务之急是把他安抚下来。护卫们静默片刻,说:“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倒是的。”傅铭也没要求他们直接给出结果。不过,他已经开始计算:“顾家名声颇大啊,这次出五百两,不,八百两,总是应该的。”   ……   ……   白争流与梅映寒在外果真是买了衣裳。不过,那以后,他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了个茶楼坐着。   两人选在临街的位置。一抬头,就能望见城中最主干的一条街道。   虽是小城,但也算繁华。其中人流往来,沿街商贩叫卖……可以称得上一个“热闹”。   这样的热闹里,梅映寒先开口了。   他说:“我从前当真以为,顾邈与人那样相处……都是寻常。”   这话一出来,白争流看他的眼神瞬时带上了同情。   不过他没来得及出口安慰,梅映寒已经说:“他犯下这等伤人之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带着‘天山弟子’的名声了。再回师门,我会将此事报予师父。”   平常江湖客们的打打杀杀,降妖除魔,那是一回事。可对着没什么功夫的人动手,还是因为这么理亏的原因,哪个江湖门派丢得起这么大的人?   门规里的处置条例是清清楚楚写着的。虽然这边状况特殊,顾邈伤人的事情注定不会大面积在江湖上传播开。但至少天山内部,要明确态度。   白争流这会儿听明白了。他略觉好笑,想:对啊,梅兄前面明明给我说过的。正如我不可能再对傅铭有什么心思,梅兄待顾邈,也是一般状况。   只是傅铭毕竟也算是“苍生”一员,以白争流品性,不可能在知晓对方出事时放任对方去死。顾邈也毕竟是天山的一份子,在他的问题上,梅映寒作为师兄,须得出面处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白争流吐出一口气,说:“如今,也算找到人了。”   梅映寒说:“是。”   白争流仔细想想,觉得:“你我是不是能走了?”   梅映寒说:“此地未有什么妖物。衙门那边的状况,聂护卫想来也能应对。他们找了九王爷半年,可见忠心。”   白争流对“忠心”两个字未置可否。但他也觉得,人都找到了,事情可不得回归正轨。于是点点头:“对。他们日后如何处理,都是他们的事情。看聂护卫前面的样子,咱们说出来买衣服,他仿佛还松了口气。”   梅映寒笑笑,“我当时便想,兴许咱们该直接告辞离去。”   白争流无奈,说:“我那不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嘛。”看看天色,“咱们出来也这样久了,他们总该谈完。梅兄,咱们这就?”   梅映寒:“白兄,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白争流诧异:“咦,你们不是邀请我去天山。”   梅映寒面上的笑意扩大了许多:“正是!”   白争流逗他:“怎么,还担心我反悔啊?”   梅映寒先点头,再摇头。   他说:“不。江湖这样大,白兄若有什么地方要去,要辞了这趟天山之行,都是寻常事情。只是我心有遗憾,毕竟想与白兄共看雪饮酒。”   白争流看着他专注的神色,心中动了动,微笑说:“我又何曾不想呢?”   听着他这句话,梅映寒手指蓦地一抖。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跳。就像是在客栈中的那个晚上,白争流告诉他,他对傅铭绝对没有半分心思了。也像是与白争流同行的每一个日夜、与对方谈笑论武的每一寸光阴……   一股强烈的、让他战栗的汹涌情感覆盖了他的所有思绪。梅映寒对此最先是不解,随后,答案如同电光,劈入他的脑海。   他颤抖的手指重回平稳。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梅映寒同样微笑一下,说:“那白兄,你我这便归去吧。”   他用了“归”字。   对梅映寒来说,天山就是他的家。   而白争流,是他期望带回家中,给师门长辈、好友,一切亲朋看一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家长见家长!(不是…… 第384章 古代武侠(49)   白、梅二人要离开, 对护卫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们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做足了“要是没有白大侠, 我们王爷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的姿态。还代表傅铭提出,日后江湖相见, 双方再叙旧话的畅想。对此,白、梅二人只是笑, 心里想得却都是:罢了罢了,我和他有什么好叙话。   这些都是微末细节。   几天之后,顾家的人晚一步来了。   听说顾邈把自己折腾进大牢, 原本想让家中下人跑一趟的顾雍一咬牙,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而这一出马, 他对上护卫们的目光, 脑子先“嗡”了一声。   完了。顾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个字。自己的家庭, 刚刚上学堂的儿子, 还有尚且在学说话的女儿……他也算是八尺男儿, 却在这一刻近乎落泪。   可紧接着,顾雍发现,事情没有走到那么糟糕的程度。   护卫们明示暗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再有, 虽然秦城距离江南甚远, 但傅铭一再喊着“回家”,护卫们也有点扛不住。   所以,他们的第二道明示暗示, 就是:能否先把顾邈弄出来, 让他和傅铭和好, 两个人日后还是安安生生地待在这座小城当中?   顾雍起先疑心自己没有听懂。但是, 在他恢复了理智,反复确认数次之后,顾雍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对方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当天,顾雍就去了一趟牢房。   顾邈在里面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个矜贵的小少爷,只能睡在潮湿、肮脏,连块稻草都没有的地上。   另一个犯事儿的江湖人早在顾邈朝傅铭下手的时候就跑了。他只是有点色心,却并不打算真把自己圈进官司里。   而顾邈对此震惊又失落。他像是一块烂掉的蘑菇,在牢房里郁郁了数日。一抬头,看到兄长出现在门口。   顾邈:“阿兄!”   他脸上一下子就有了光彩,人也迫不及待地朝顾雍……爬了过来。   没错,顾邈进大牢第一天就挨板子了。   原因是他拒不认罪,说明明是傅铭先动的手,自己不过是自保,何错之有?   可旁人看到一身血的傅铭,再看看当时身上干干净净的顾邈,再想想那个跑掉的江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偷了人,却还把情郎打成那样。要么怎么说江湖人藐视律法呢,不行,该打!   顾邈就这么受教训了。   县官知道他有内力护体,于是下的板子数量比对寻常人的多了一倍。又特地叮嘱了衙役,切莫手软,一定要重重得来。   顾邈倒是能跑。但他毕竟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可不是跑掉的江湖人,他的面容、身份,可都是在县衙里挂了号的。一旦离开了,江湖虽大,却也没有能给他容身的地方。   那就忍吧。原本他没把挨板子当一回事儿,可到后面,县令也意识到这点了。在顾邈咬牙忍耐,把内力凝聚着好让自己不受伤的时候,他忽而喝了一声:“你家中人来了。”   顾邈霎时间泄了气。之后,就是一番生不如死。   他甚至没听到,县令还模模糊糊说了句:“哦,本官看错了。”   长话短说,总之,这会儿阿兄才算是真的出现在顾邈面前。   一时之间,过去的委屈、愤慨完完全全涌上心头。顾邈甚至没去想,自己分明是被赶出家门的。他只觉得自己从前再不对,如今落到这番地步,阿兄总要心软。   他也的确看到顾雍缓和了神色,说:“邈邈,你如今……唉,养好伤,好好给傅铭赔个不是,以后还要一同过日子呢。”   顾邈不可思议,说:“阿兄,我还要给那人赔不是?!要不是他,我如何沦落至此!”   这句话后,顾雍神色再变,斥责:“你当我不知道吗?分明便是你的问题!”   顾邈眼泪都要下来了,说:“我与文大哥,真的不过是朋友!”   顾雍说:“‘朋友’值得你那么与人相处?便是歌楼里的技子,都比你要庄重!”   顾邈不说话了。   他委屈又茫然,一会儿想,自己有什么错。一会儿又想,若傅铭如从前一般,我又何至于……   顾雍语气稍稍缓和,说:“你当日是如何说的,难道你忘了?”   顾邈看他。   顾雍一窒,心想,从这个眼神来说,顾邈没准儿真忘了。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弟弟?顾雍只觉得自己寿数都在往下减少。他嗓音略略抬高,说:“你说,你喜爱傅铭,就要与他长长久久在一起!你说,梅映寒从未好好待你,只有傅铭,让你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顾邈啊顾邈,你嫌梅映寒不吃醋,如今傅铭吃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些都是顾家发现顾邈软禁了九王爷的时候,双方争执之间喊出来的话。顾雍当时被气得头脑发晕,到这会儿,竟然能从中摘出几条言语,扣在这会儿一脸不屈的顾邈头上。他自己都乐了,等到气息缓和一些,又说:“人家的伤可比你严重多了,你也真下得去手。”   顾邈嘀咕:“那是他太弱。”   顾雍无语,说:“总之,两条路子。你朝他赔礼道歉,日后好好过,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你一定觉得自己没错,那我也没法子。不想私了,那就再上公堂吧。”   最后一句话后,顾雍一甩袖子,就要转身离去。   走出一步、两步,顾邈没有动静。   走出三步、四步……在顾雍要转过大牢中的廊道时,顾邈忽而叫住他:“阿兄!我晓得了,我去道歉,你莫要走!”   顾雍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他对上神色慌乱的顾邈。一时之间,也分不出顾邈是真的被自己说服,记起他对情情爱爱的要求,还是纯粹怕再挨板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家大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这不就得了?好,我去寻人给你开锁。”   至此,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问题,就让顾邈自己去面对吧。   ……   ……   情况比顾雍想的麻烦一点。   顾邈低头了,但傅铭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但不看他,还一再要求护卫们再去找官府,“赶紧把他抓起来,难道还要他再伤人吗”,“你们是不是贿赂了官府,否则怎么可能把他放出来”。   其实一个“贱人”已经又在嘴边了。不过,这会儿一看顾邈,傅铭就觉得浑身都疼。他没勇气当面去骂,只好一直念叨着其他话。   而看他这样子久了,顾邈也一点点没了耐心,质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傅铭冷笑:“要你被律法处置,如何?!”   顾邈又惊又怕,说:“你从前不是这样。”   傅铭说:“从前?你竟然与我提从前?!我从前待你哪点不好,偏偏你要偷人。”   顾邈说:“我没有——”情急之下,竟是把对待梅映寒那一套拿了出来,“我不过是看你待我日渐冷落,想要激你一激。谁曾想到,事情成了这样!”   傅铭一愣,“激我?”   顾邈泪眼朦胧点头。   他们身侧,围观这出戏的人开始看天、看地,看窗外。   不过,耳朵全部竖起来。一个个都在想,这下子,傅铭应该能点头了吧。否则的话,还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没想到,须臾之后,傅铭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还会信你这鬼话?与那个耍剑的在一起时,你开心得很呢!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是不是想和他睡,当我看不出来吗?竟然拿这种话糊弄我,哈,顾邈,你别把人都当傻子了!”   这话出来,顾邈脑子“轰”一下就炸了。   他想说,梅映寒明明就会相信。想说,傅铭实在是斤斤计较,可恶至极!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好,反倒抛却了师兄?呜,师兄,他受伤了,现在好痛。   他自然不知道,师兄这会儿正在琢磨怎么给他除名。顾邈只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大牢中了。   所以他一步步朝前,嘴巴里说:“我的傅大哥,不是这副样子。”看起来难捱非常。以至于无论是护卫们,还是顾雍,都没意识到顾邈要干什么。   直到顾邈抓住傅铭的头发,把他脑袋往一边床头砸去。   他脸上带着一种虚幻的、像是在做梦的笑容。   上一次傅铭失忆,就是因为伤了脑袋。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个爱他的傅铭会回来的。对这点,顾邈十分坚信。   作者有话要说:   给傅铭的脑袋点一根[蜡烛]…… 第385章 古代武侠(50)   要说这会儿, 顾邈脑子的确不太清醒。   他被用了刑,还被关了数日。原先就因伤口发炎有些发烧,而牢房黑暗阴湿, 又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恍惚情绪。   再被顾雍、傅铭的话音接连刺激,做出这等事, 也不足为奇了。   可惜无论顾雍还是护卫们,此前都未想过这些细节。   眼看堂堂九王爷的脑袋像是西瓜一样砸在床沿, 所有人目眦欲裂。有护卫飞身上前,将顾邈一把拨开,赶忙去查看傅铭的伤势。顾雍则在这空当几次深深呼吸, 压下心中慌乱。趁侍卫们还混乱,先发制人地抽了顾邈一个巴掌, 骂道:“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话音落下, 见顾邈抬头, 眸色黑沉沉地看着自己。   顾雍心头微微一慌, 嘴巴上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倘若九王爷出了什么事儿, 你拿什么来赔!在这儿的所有人,都要陪着你去死!”   话音如刀,狠狠割在所有护卫心头。   ——顾雍原本也是说给他们听的。不是要把事情瞒下来吗?不是不敢让皇帝知道九王爷过去一年之中的经历吗?那方才的情况,应该也在“不能被皇帝知道”的范围内吧。   顾雍心中发狠, 做着最坏的心理准备。   好在情势并未走向他考虑过的“最糟”。没一会儿, 医馆学徒来给傅铭检查。在在场所有人“他刚才自己想要起身,没想到磕了脑袋,于是又昏过去”的解释中, 医馆学徒也不欲生事。匆匆给人换了药, 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以后, 护卫们与顾雍对视一眼, 达成一致。   现在王爷、顾邈都出来了。剩下的事情,没必要再让官府出面。   在这边的那个小院子不方便回去。不过,无论是以顾家的财力,还是以护卫们可以调动的王府资产,都不用担心王爷与顾邈无处可去。   还是等到了能被掌控的地方,再做打算。   ……   ……   这些后续发展,白、梅二人便一概不知了。   他们说是要回天山,但就和两人此前行走江湖的习惯一样。一路上,听到什么事,都会赶去相助。   这么一来,时间自然被耽搁。最热的夏日,也是天山派唯一没那么寒冷的时候,就被两人在外晃荡了过去。真正上山,已经是在深秋了。   其他地方的深秋,是一片枯黄落叶之色。天山的深秋,是呼啸席卷的飞雪。   饶是白争流有内力护体,行走在这样遮天蔽日的大雪中,也不由咂舌。   他问梅映寒:“梅兄,你们如今是有内劲,能避开风寒。可新入门的弟子遇到这般状况,又要如何过?”   梅映寒老老实实,说:“待在屋子里。”   白争流:“……”   白争流一副惊诧神色。这模样似乎逗笑了梅映寒,天山派的大弟子跟着眉眼弯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我未与你说过?最先的年月里,这里也未有什么‘天山派’,只是一对厌倦江湖纷争的夫妇,途径天山,看了这里的诸样药材,有些舍不得离开。他们在这儿盖起了第一间屋子,又在往后有了慕名来寻,想要拜入他们名下的人,便有了第二间、第三间。   “这个时候,天山派是不需要多暖和的住处的。所有人都有内力护体,在外行走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往后日子,那对夫妇余口惜口蠹口珈。,连带他们的徒弟都有了孩子。这么一来,孩子总要有暖和的住处。   “他们重新寻了地方,引了温泉水在屋壁中循环。那可的确是暖和,孩子们便住这样的房间……再到后面,天山派发展日益壮大,不再是已有功夫的人来拜访,各位长者也会亲自挑选好苗子。这些苗子最先几年,都是在屋内练功的,最多一日在屋外待两三个时辰,半是玩耍,半是习惯环境。再往后,就是现在了。”   说到最后,他唇角勾起一点,示意白争流:你面前站着的,就是这么一个“苗子”。   而白争流想一想,说:“没有。”   梅映寒:“……”   剑客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长一串,白争流的回应却还只落在第一句上。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眼看梅映寒面上的弧度再度扩大,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白争流的神色也柔和起来。   认真说来,他其实没明白自己是哪里逗笑了梅映寒。   但是,与人相处,不就是要开开心心吗?他的话,让梅映寒高兴。而梅映寒的表现,同样让他高兴。在白争流看,这就很足够了。   再行不久,天山派正式出现在白争流面前。   ……   ……   相隔两年,同样是作为门派的客人,白争流受到的待遇略有差别。   前一次,屠魔之战刚刚结束,江湖还带有血魔老祖带来的创伤。所有人彼此对视,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疲惫。   而那时候,白争流又是一个“外人”。他虽在天山,可天山的许多事,并非他能知晓的。   现在却不同了。   血魔老祖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听风听雨楼正在成立当中。江湖虽有危机,可整体来说,还是一副面向未来、欣欣向荣的局面。而作为“梅映寒的客人”,几乎一在天山露面,白争流就享受了最高待遇。那个名叫玉涵的女郎甚至抱出了门派里饲养的雪兔,笑眯眯地摆在白争流面前,让白争流随便玩这小东西。   随、随便玩?   白争流看着自己面前皮毛厚实,嘴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什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模样的兔子。说是小东西,但个头还是比山下的寻常兔子大了许多。皮毛是肉眼可见的厚实、柔软,两只耳朵的尖尖上还各有一点黑色。   刀客眼皮抽了抽,心想:它在吃什么?那半截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山雪莲?嘶……   梅映寒在一边哭笑不得。他轻飘飘地看了玉涵一眼,眼里有些“你想做什么”的意味。玉涵同样笑眯眯地回望过来,在白争流研究兔粮的时候,朝他眨眨眼睛,做口型:师兄你看!白大哥与我们的兔子多有缘!   梅映寒对此不置可否。   玉涵嘴瓢,继续做口型:白大哥与你也颇有缘……   完了。   女郎懊恼地抿起嘴巴。她好像一不小心表现得太明显,可别吓到师兄,更别吓到白大哥。   正自己教训自己,忽而听梅映寒轻声问:“真的?”   玉涵一愣,看他,似是在问:什么“真的”?   梅映寒看看在一边已经摸起兔子耳朵的白争流,露出一张和煦笑脸。   这副模样,玉涵一眼就明白过来:与在华山那会儿不同,当下,师兄怕是已经知晓自己对白大哥的心意了。   这才对嘛。   肩负着师叔的期待、师弟们的崇拜的玉涵女郎斗志熊熊。心想,不枉费自己一听到白大哥来的消息,就赶忙把兔子抱了过来。   其实也有雪狼、雪狐狸等选择。但那些动物一来凶悍,二来她也抱不动啊。还是兔子好,没看白大哥玩儿得开心吗。   不单单是这回儿开心。白争流站起来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的。   他与梅映寒讲话,说:“看来天山的药草生意果真成功。”   梅映寒微笑一下,回答:“正是。”   这属于玉涵能听懂,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此刻说起的范畴。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师兄与白大哥的默契。   玉涵女郎对此十分欣慰。这份欣慰,在接风宴时,师兄看着与人探讨武学的白争流,转而侧头问他,可否帮他一个忙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梅映寒目光缱绻温柔,说:“我有许多不明白的事,不过,九王爷、顾邈也的确教会我一些事情。”   比如,对心上人诉说情爱,可以在无边灯火的浪漫之中。   玉涵当即拍起胸脯,答应:“师兄,放心吧!”   梅映寒却还有些烦恼,说:“实在太麻烦你了。”   玉涵说:“有什么麻烦?”一顿,神色缓缓变得认真,“你也不光是顾邈的师兄,也是我与师弟们的师兄。顾邈待你不珍惜,我们却是希望你能过得快活。白大哥人很好,与你也有默契。我看你们时,偶尔也会想,也许自己想错了,你们并非爱侣,而是知己……这也不错。   “哈哈,虽然现在想来,我却是错了。”哪里只是知己?分明真的有意。   梅映寒听着,看着师妹,说:“谢谢。”   “谢什么啊。”玉涵平复一下心情。她前面说的也是实话,与顾邈那个时常回家、不在天山的小师弟相比,诸人当然还是对始终照顾他们的师兄更加亲近。再说了,顾邈竟然在劈腿之后又做出那种事……玉涵摇摇头,实在难以理解。   那就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让师兄握住手里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告白!告白!   明天见啦。 第386章 古代武侠(51)   作为习武之人, 白争流素来认为,“直觉”也是与人比武中很重要的一环。   准确说来,他的“直觉”原本就是由很多东西构成:在自己身侧变化的风, 对手或躲闪或骤然凶恶的眼神……对这一切的观察越多,他越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将其化解。   而现在, 他有了类似的感受。   天山派上下都不太对劲。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整个门派都在被那件事调动。   每当他试探着问起, 就能看到一大片避开的目光——梅映寒的师叔倒是能在这种时候神色不动,可其他人变幻的面色,总是会落在白争流眼中。   有问题。   他心中琢磨。   正琢磨, 就听梅映寒问他:“白兄,可要去外间走走?”   白争流微微一怔, 侧头看他。   梅映寒端着一张笑脸。白争流从他神色中分辨出了许多情绪, 雀跃与欢喜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但也有忐忑与不安。   白争流眼睛眨动一下, 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问:“怎么是这个时候?”   无怪他会疑心了。天色已经逐渐晚了下去,外边的天空都带着淡淡霞色。   这日是难得的晴好天气,没有风雪,天空干净得仿佛被什么人擦洗过。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问题会让梅映寒更加紧张。但是, 就好像私下练习过十次、百次一样, 梅映寒再笑一笑,说:“是玉涵——”   他十分顺畅地把事情推到师妹身上。   梅映寒说:“她上次抱过来那只兔子,你还记得吗?”   白争流点点头。   梅映寒说:“除了寻常的兔草之外, 它平常还吃另一样东西。吃不到, 就要闹腾。兔子叫起来, 整个天山上下都要头大。玉涵方才看了看, 说那样东西已经见底了。未免今天晚上被吵起来,她问我可否出去找寻一下。”   白争流心想:兔草?你们天山上下,竟然把外面价值千金的雪莲叫这个名字?   他也知道,情况可能是自己想错,兔子平时不一定会吃那天自己见到的东西。可这一刻,吐槽的欲望胜过一切情绪。再说了……这可是梅兄啊。   他就算骗他,他不会害他。   所以白争流欣然答应:“好。那就走走吧。”   两人这便一同出门。   天山终年有雪。在无人处,雪往往能积攒数尺深。有不明状况的人来了,一个踏错,直接被埋在里面都有可能。而哪怕没有到雪最厚的地方,也有可能遇到冰层、冰缝,十分危险。   门派弟子们年幼时不让出门也是这个原因。按照梅映寒的话来说,他们拜师之后,学的第一样是内功,第二样就是轻功。要等到出门不觉得寒冷,走路能踩在雪上而不陷下,才会开始接下来的步骤。   当然了,到这个时候,弟子们往往也已经颇有内力,轻功卓绝。无论后来是学剑法刀法,还是稍微冷门一些的鞭子等武器,都比常人来得轻松。   白争流虽然不是天山弟子,但在“自如行走”这方面,他称第二,恐怕没有哪个客人能称第一。   此刻与梅映寒一同走在雪上,虽然明知道梅映寒说出的兔子问题多半只是借口,他实际上就是想带自己出来,但白争流对两人要“寻找”的东西还是颇为上心。   他时不时找梅映寒问两句情况。那种特殊植物是什么模样、什么气味、什么大小,要如何在雪中分辨,兔子为何那样挑嘴……梅映寒一一给他回答,但那副神色,怎么看,怎么多了几分苦恼。   白争流便问得更加细致。他觉得梅映寒兴许也看出来了,自己就是在逗趣。但为了某个目的,剑客还是按捺不说。   这让白争流的好奇心更浓。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周遭积雪上转过,心想,到底是什么呢——   白争流轻轻“咦”了一声。   那种“虽然我不该看见,但我就是看见了”的怪异感觉再度出现了。   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一处小丘之后藏了两个人。那两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什么。而那整整齐齐地摆着、像是一块块长在雪地里的蘑菇的东西,是孔明灯?   “孔明灯?”白争流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旁侧梅映寒身体明显紧绷。   白争流了然:哦,这就是他们瞒着我的东西吗?   说实在的,还是没太明白。   不单是不明白天山派想干什么,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   与那群护卫一同去找傅铭的路上,他可以解释成自己那会儿其实是半睡半醒,于是梦境中构筑出了隔壁的一应动作。更早之前的东海边,也可以用“当时太过急切,也许是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来敷衍。但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梅映寒不是一副提着心的样子,白争流一定会出言与他讨论。但眼看梅映寒屏息静气,明显对自己态度十分挂怀,白争流觉得有趣,暂时把疑问压下去。   他有意放慢了语调,说:“天色好像越来越暗了。我方才便想,这种时候,若用孔明灯来传递消息,一定是极有用的。”   是因为这样吗?梅映寒看了看身侧的刀客。从对方的眉眼之中,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样看了片刻,他胸膛压着的那口气忽而吐了出来。   梅映寒再微笑一下,说:“是了。可见古人智慧。”   白争流心道:你还要继续装?也对,看那几个天山弟子身侧的灯也知道,已经备好的远远少于没有备好的,大约的确还要一些时候。   抱着几分好奇,几分对梅映寒的信任,也许还有几分对天山派接下来所做之事的期待,白争流说:“唔……梅兄你看,那边是你前面说的植物吗?”   梅映寒果真朝白争流指出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正是!”   ……   ……   他们拢共在山上转了半个时辰。   从暮色来临,到夜色彻底笼罩天山。因天气好,能看到天边许多星子。   一切来临的时候,白争流正在梅映寒的提议下,与他一起寻了处月色明亮、地势平缓的地方喝酒。   酒水入喉,白争流喟叹:“如此好酒,若是华山那小猴儿看到,定然又要忍耐不住……”一顿,从梅映寒眼里看到一点光火。   白争流一怔,回头看去。   他见到了自己半生所见中最壮阔瑰丽的景色。如天边星子数量一样多的灯从各处山头升起,人间与夜幕在这一刻连成一色。   千盏万盏辉辉明灯之下,又有花火窜出。伴随着“轰”的炸响,无数花火在夜空之下绽放——   将此时的天山点缀成白昼。   这一幕美到极点,震撼到极点。以至于白争流没有察觉到,梅映寒已经从自己对面,来到自己身侧。   直到剑客开口。   白争流在看灯,他则在看白争流,神色是那样情深与专注。   他说:“白兄——”   白争流因这一声呼唤而回神,看向身侧的剑客。   他照旧从梅映寒眼中发现远处的光影。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眼里的自己。   见自己转过头来,他便与自己说:“我待你之心,便若这繁繁明灯。”   白争流眼神晃动。   怎么、怎么会。   他分辨不出自己这一刻是什么心情。惊讶是有,欢喜是有,期许更有,唯独没有对梅映寒话音的躲避与不喜。对,他喜欢、期待着梅映寒还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见剑客露出一张笑脸。原本就俊朗潇洒的人,在这一刻更是胜却人间万物。恍惚之中,白争流甚至觉得,梅映寒要与那些灯、那些花火一样回归天上寒宫。   但不是的。剑客就在他的身边,与他说:“与白兄相伴的这半年,我没有哪天不快活。无论是一同铲奸除恶,还是一同闲来比武。便是只与白兄行在路上,共饮一壶酒喝,我心头都满是欢喜。   “从前是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哪怕我们散了,再遇白兄时,你我之间的情谊也总会依旧。可愈往后,我愈觉得……白兄,我不想与你散去。   “无论练剑练刀,我想的都是要如何与你分解招数。拿到一壶好酒,我第一个念头也总是‘要与白兄去何处喝’。这样的日子太好,我不想有朝一日,早晨醒来,发觉所有事情,都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白兄。”梅映寒又叫了一声,随后郑重地、无比认真地说,“我想与你长长久久。”   他说这句话时,花火已经散去了。   千万盏孔明灯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当真成为了烂银霞照的一部分。   白争流看着梅映寒的眼睛,只觉得心跳先是停了半拍,随后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催促着他说些什么。   他压下心头过于激烈的情绪,说:“嗯……你只是想与我比武,与我共走江湖?”   因这句话,梅映寒眼睛眨动。   白争流很确信,梅映寒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不明白白争流说的“只是”意味着什么。但梅映寒本能地知道,事情哪里出了差错。   他低声重复:“我想与白兄长长久久在一起。每日醒来,总要第一眼见到你。每夜睡去,最后一个见到的也是你。白兄若喜爱天山,我们就在天山多留一些时候。但白兄若挂念江湖,那我们也——”   白争流说:“哎呀,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我思慕你’‘我心里有你’‘我欲做你的情郎’吗?”   因他这句话,剑客的瞳仁明显颤动。   他脱口而出:“白兄,可否?!”   白争流:“……”   他心想,我是不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和同学放灯,按照惯例,是要在灯上写个愿望的嘛。   同学:我的工作/学习/生活顺顺利利!   江江:我的CP一定是真的!   嗯……不知不觉也写了几十个cp了啊(算上副cp们),他们通通都szd~! 第387章 古代武侠(52)   灯升得更高了。落在白争流与梅映寒肩上的, 只有一点细微的光影。   在这晃动的光影之中,白争流长久没有言语。   对梅映寒而言,这似乎已经是一种回答。   难过吗?自然是有。白争流清晰地察觉到, 剑客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暗淡了下去。他眼里的光色像是随着孔明灯的升走、花火的散去一同熄灭了,而这个认知, 让白争流的心猛地一揪。   他还是没想好自己要如何回应。但他忍不住说:“我也没有不答应啊。”   梅映寒的眼睛倏忽亮起。   白争流看着,也跟着露出一张笑脸。他心头喟叹, 想,自己的情绪根本就是完全被梅兄牵动。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几乎就要点头了。可鬼使神差的,白争流再开口的时候, 还是说:“我只是……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吗?梅映寒不太确定这个答案是好是坏。所以, 他选择安静等待。   白争流想一想, 又说:“我好像也很想与你始终相处。哈哈, 和梅兄在一起, 总是最安心不过。”   梅映寒眼里便泄露笑意。   白争流说:“我就是问一下——不是真的这么说啊。不过, 要是我觉得对你并非思慕、喜爱那些情谊,毕竟只是把梅兄当成知己。梅兄,你要如何?”   他要如何?梅映寒的神色随着白争流的话迅速变化。却不是任何有关不悦的情绪,相反, 他依然表现得很认真郑重, 说:“假若白兄为此厌恶我,我自然要从白兄眼前消失。但假若白兄只是一时没有接受,待我却仍然欢喜, 我便要继续试试。”   白争流莞尔, 说:“怎地这样执着?”   梅映寒微微笑一下。他这一笑, 便似天山上的冰雪尽数消融。世人谈而畏之的葱岭, 在这一刻成了春暖花开的神仙居处。   他说:“大约因为,我真的很喜爱白兄。”   “……”完、完了!   白争流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动。   “怦怦”的心跳,像是一个个小锤子,砸在他心上。   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催促他答应,甚至为他构筑起了自己与梅映寒该如何长久。说白了,梅映寒如今所求,也不过是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而想到自己与梅映寒从“肩并肩喝酒”,变成“搂抱彼此喝酒”,白争流非但找不到一丝抗拒,还从中分辨出十分的喜悦快活。   他说:“我待你的确仍然欢喜。”   梅映寒眨一眨眼睛。   白争流说:“我很想答应你。”   梅映寒:“白兄……”   “不过,”白争流严肃,“我方才喝了酒。”   到他们这种程度,酒水已经不会让他们醉去了。最多最多,是让他们得到更多欢愉。   可白争流还是把这句话拿了出来,说:“我得等酒醒之后再答复你。”   梅映寒听着,点头:“好啊。”   白争流看他这样,又想笑了。   他身体下意识地朝梅映寒靠近。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喉咙在一瞬间变得发干,头脑也真的晕眩了起来。可他明明不会醉的,所以,眼下这一刻的意乱情迷,全部是因为梅映寒其人。   白争流已经想到这点。但是,他还是想要再思索一晚。   梅映寒便本着“朋友”与“主家”的礼仪,送他回住处。   把白争流送回屋子,梅映寒告辞。看他离去时的身影,白争流莫名冲动,开口叫:“梅兄!”   梅映寒因之回头。   白争流完全琢磨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有一点,他前面才说了“酒醒之后再答复”,这会儿可万万不能询问梅映寒要不要留宿。   所以白争流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问:“给那兔子的草,准备够了吗?”   虽然他怀疑兔子根本不需要吃那种草,一切都是梅映寒编出来骗自己的假话。   但听了他的话,梅映寒又真的微微一笑,说:“准备好了。白兄若是喜欢,等那兔子下了崽儿……”   白争流连忙说:“我一个到处跑的人,哪里来的工夫养兔子?梅兄莫要拿这话笑我。”   梅映寒说:“好的。”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忘了走,就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白争流。   而白争流站在门边,很有条理地想,一定还是酒的问题。否则的话,自己怎么会差一点就迈了出去,想把梅映寒拉入自己房中呢。   这可万万不妥。   他更正经一些,说:“梅兄快去吧,莫让玉涵师妹等急了。”   梅映寒“嗯”一声,可他还是未走。   白争流只能叫:“梅兄。”想说,算了算了,如果真的那么不想走,你就来我屋子吧。玉涵那只兔子,少吃一晚上,也不会怎么样。再说了,他这边距离天山派养动物的地方甚远,就算兔子真的叫,梅映寒也听不到。   可在他开口的同时,梅映寒也开口了。   他同样是叫“白兄”,随后与他说,明天再见。   在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笑意已经出现在白争流的面颊边。   他回答:“明天再见。”   ……   ……   这一晚,白争流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还小的时候,与师父四处行走奔波。羡慕其他孩子可以安安稳稳在学堂读书,但也觉得师父待自己很好,他应该知足。   这个时候,有另一个孩童来到身边,问他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学先生留下来的功课。   白争流说一句“好”。身侧的身影就一起笑了起来,白争流看着那个年幼版的梅映寒,在梦里却什么都觉不出来,只觉得对方真是好人。   长大一些,师父去世了。他独自为师父操持好葬礼,随后收拾行装。心想,天地广阔,从今以后,便是我一人独走。   然后,少年时的梅映寒出现了。他问白争流:“争流,你要与我回天山否?”   梦中,白争流的意识好像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还顶着数年前的面孔,怔怔与身侧的少年梅映寒对视,像是不明白这个人是从哪里出来、自己是何时认得他。另一个则属于如今的刀客,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出现的过往,缓缓意识到什么。   少年白争流犹豫之后,还是说了一声“好”。然后,就和年幼的身影一样,他也与自己那个年龄的梅映寒一起消失了。   往后是青年时代,孑然独行的刀客。是偶然撞见血魔老祖部下行径之后,与天山派师兄弟相识的白争流……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然后确定,这场梦,是自己遇到的每一个孤独的时刻。   可又与现实不同。他认识梅映寒,分明是在很久以后。可在这个过于长、过于美好的梦里,一切都被提前了。   而他也因此觉得幸福。   就像是梅映寒的出现,填满了每一个白争流有遗憾的时刻。他弥补了白争流的寂寞,让白争流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喜好与自己完全相投。自己想做的事情,对方一定也想去做。自己厌倦懒散的时候,对方也愿意坐下来,与他共赏一山月色。   他以为这场梦会让自己疲惫、难以醒来。可事实上,第二天睁眼的时间,反倒比平时要早一些。   白争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床顶。   他的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整个人熏熏然得像是泡在温泉中。   过了些时候,白大侠才下床、洗漱。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天山弟子们的居处。   一路上,白争流的步速越来越快。由走到跑,再到纯粹以轻功前行。   想见到梅映寒的心思胜过一切。原本一柱香工夫的路,生生被白争流缩减到一盏茶时间。   须臾之后,他在天山弟子们的住处前落下。   有人看到他,眼神立刻亮起,询问:“白大侠,是来找师兄吗?”   白争流看了对方,先笑了,说:“谢谢你昨晚放的灯。”   那弟子瞳仁一缩,没想到这就被“戳穿”。不过他也没多想下去,只当是梅映寒与白争流说起过。   “嘿嘿”笑了声,天山弟子:“师兄已经起身了呢,我前面看他打水洗漱。”   白争流再道一声“谢”,便与这弟子告别往前了。   他看到梅映寒的时候,梅映寒正在用面巾擦脸。   与白争流的好眠不同,昨天夜里,梅映寒几乎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快天亮时终于睡下,却也只有片刻安眠。   如今醒来,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与寻常不同的迟钝。就连擦脸的动作,都比正常时候慢了半拍。   来的时候,白争流分明满心急切。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变得慢悠悠起来。   他就站在距离梅映寒不远的门边,看梅映寒放下面巾,轻轻打一个呵欠。动作之间侧过身,看向自己的方向——   又转过身去。   再转过身来。   “白兄!”梅映寒整个人都是一震,“你……来了。”   说“你”字的时候,梅映寒话音里是纯粹因见到白争流而有的喜悦。说到“来了”,则因他想起昨夜的事情,语气一点点放缓。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我写一整个故事,为的就是告白的一幕……(陷入哲思の江江) 第388章 古代武侠(53)   白争流昨日答应梅映寒, 等他“酒醒”之后,再做决定。   而现在,无疑是他要给出回答的时间。   虽然他大清早前来, 也不说什么,只是笑吟吟地靠在门边, 这副举动已经能说明问题。假若不愿与梅映寒有什么干系,怎会这样自如地与他亲近呢?可话是这么说, 道理也都懂。实际落在剑客身上,他还是会觉得紧张。   他起先是想要掩饰的。但到后面,梅映寒无师自通。也许稍稍显露一点弱势, 才好让心上人心软。   所以开口的时候,他的话音都有些发虚。一边看白争流靠近, 一边又说了句“晨安”。   白争流分辨着梅映寒话音的变化, 一点点笑了, 说:“梅兄, 你的院子里还种着梅树。”   有些“没话找话”嫌疑。不过, 梅映寒很欣然地回答:“是。”   白争流有意逗他,问:“是因为你姓梅吗?”   梅映寒否认:“不。”只是以天山的气候,若有什么合适长在这里的树,就只有梅了。   白争流不意外这个回答, 却还要说:“哦?我还想着, 日后看到梅树,就能想起梅兄。”   梅映寒一怔。他的心情微微沉下片刻,想:日后……难道, 他竟然是来辞行的?   这个念头, 让梅映寒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直至消失。   原先还因白争流一大早就前来而欢喜。到现在, 剑客猛地意识到,也许白争流来得快,正说明他离开的心情有多急切。   梅映寒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他轻轻“啊”了一声,却没想到,旁侧白争流已经在后悔:自己明明是来告诉梅映寒,经过昨晚,他已经有了清楚的决意。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怎么偏偏引得梅兄不欢喜呢?嗯,还是迅速补充一声:“不过无妨。总归我日日都能见到梅兄了,看不看梅树都没关系。”   梅映寒:“……!”骤悲骤喜,以至于他一时没有领会过来,只愣愣地看着白争流。   白争流被看得窝心又好笑。他先眨眼,说:“梅兄,我想好了。你怎样思慕我,我待你也是同样心意。哎呀,我是不是该从客房搬来,与你同住了?不过这边人多,未免耳杂。要我说,不如你搬去——”   他说着说着,话音蓦地停下。是梅映寒忽而往前,极近地与他对视,问:“白兄,你再说一遍?”   白争流眼皮缓缓颤动。   他分明已经认识梅映寒很久了。但这一刻,他顺着夹杂了凛冽寒意的风,嗅到一丝梅花香气。   而梅映寒身后的花树分明还光秃秃的,未见半个骨朵。   所以,这梅香,莫非是来自……   白争流说:“你怎样思慕我,我待你,都是同样心意。”   他说的又轻,又郑重。   没有漫天灯火的辉煌绚丽,却有人间清晨的寻常欢喜。   白争流清晰地看到,因自己的话,梅映寒眉眼之中绽放出了灿烂笑意。他又在朝自己靠近了,白争流甚至很确信,这一刻,梅映寒是想做些什么的。   那就来吧。   他轻巧地、愉悦地想。   然后,他听到梅映寒问:“往后,我可以叫你‘争流’吗?”   白争流笑了,回答:“有何不可?”当然可以!   梅映寒又叫:“争流——”   白争流:“按照礼尚往来,我也该换一个对你的称呼。”   映寒?寒郎?   他想了两个,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在自己方才讲话的时候,梅映寒其实还问了他一句话。   那句话是:“我有些想吻你,可否?”   白争流瞳仁骤然缩小,像是有一片火苗,顺着手指开始烧灼。   他的思绪分明还是冷静的。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他与梅映寒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朋友知己,他们对彼此有着一样热切的心意。别说当下了,就连昨晚,如果梅映寒晚一步离开,两人或许已经发生了更多关系。   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人。白争流甚至可以想到,与心爱的人做那样的事情,有多么让人快活欢喜。   可是,可是——   这一刻,他心中还是升起了类似于少年人的紧张忐忑。像是暮春妪呬之时,在原上踏青,折一枝桃花送给心上人的年轻郎君,满是不安地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回应。   白争流轻声说:“当然可以。”   而在梅映寒的亲吻真的落下来时,他心中想的是:对,等到来年春日,我与梅兄到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我果真去折花送他吧。   又想:……以我与梅兄的默契,做这等事,可得尽快。否则的话,没准儿就要被梅兄抢了先。   ……   ……   白争流在梅映寒的院子里停留的时间不算漫长。但一进一出,他之于天山众人,已经从“客人”变成了“家人”。   与梅映寒相携走出的时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与他们招呼:“师兄!”再看看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手臂肩膀,自如地把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白大侠”换掉,“白大哥!”   白争流莫名升起一股“新婚第二日,与夫君一同去见家里人”的微妙心情。   这种微妙,在见到梅映寒的师叔时达到了顶峰。尤其是对方笑呵呵地说着“恭喜”,又转而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操办婚礼的时候。   白争流原先想说“不用”。   他其实不明白天山上下这种仪式感是从哪里来的。两个郎君,也要办一场仪式。要知道,哪怕是沿海那边,有契兄弟风俗的地方,律法上承认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了,对这种事,也并无此类讲究。   但在师叔说起的时候,梅映寒转头看他,神色那样认真,甚至又带着一点愧疚,像是在说:没法把最独特的东西给你,但至少不能让你缺少了什么东西。   白争流笑了,说:“这事儿啊,我有点想法。”   梅映寒说:“争流,你说。”   听着师侄变换的称呼,师叔笑着摸了摸胡子。   白争流说:“我与师父行走了颇多地方,其中一处,师父后来告诉我,正是我的故乡。”   梅映寒认真点头。   白争流回想,说:“他虽然是在哪里捡到我,但我在外太多年,真正回去的时候,却对那里颇为陌生……”长话短说,就是他在那里,曾经见过一场特殊的婚礼。   听到“特殊”两个字,梅映寒眼前一亮。   看他这样,白争流那种窝心又好笑的心情又浮现出来了。他很想说你不必如此,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段遇到不良之人的过往?……你是这样,我不也同样是这样。   可梅映寒在乎,那白争流觉得,给自己二人创造一丝不同的回忆,也是颇为美妙的选择。   他娓娓道来。说到一半儿,还看向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竭力假装自己不存在。实在装不对了,就佯装只是路过的一群天山弟子。   白争流微笑一下:“此事,仿佛还要诸位师弟、师妹配合。”   ……他怎么就这么叫出来了?   白争流略有惊诧。不过,他这么一叫,无论是梅映寒,还是其他人,面上都带有欢喜的意思。白争流的心情便也一点点变得轻飘飘的,明明酒意已经全部散去了,却还是欢喜。   他听师叔说:“好,就这么办!”   这句话后,梅映寒也说:“争流,我定会寻到你。”   白争流一样微笑,说:“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   ……   ……   所谓“特殊婚礼方式”,说来其实简单。   将一对新人提前带到不同地方,再算着时间,看他们能否在黄昏之前找到彼此。   若是能成,婚礼就照常举办。若是不成……嗯,这个风俗背后,实则是一个男女双方家人想要棒打鸳鸯,却敌不过儿女情比金坚的故事。所以不会不成,毕竟最初的那对有情人早已终成眷属,后来的人更多则是做个样子,不会真闹出让新郎、新娘无从找寻的状况。   算好良辰吉日。婚礼当天,白争流摘下眼前的红绸,看着漫漫雪山。   旁边几个近来已经与他相熟的师弟、师妹欲言又止。白争流觉得,他们应该很想给自己一些明示或暗示。不过,他先一步笑道:“我倒是觉得,至多不过半个时辰,我就要见到映寒了。”   哎?这么自信?   几个天山弟子“恍然大悟”。对啊,白大哥前面都说了,其实那些成婚的青年男女对拜堂地点心里都有数。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   他们正安心,就见白争流运起轻功,朝与天山派所在完全相反的地方去了。   几个天山弟子面面相觑,想有忧心。可想想白、梅二人平日的相处,又觉得自己的忧心非常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人……贴贴……XDDDD 第389章 古代武侠(54)   白争流是真的心中有底。   他又不是梅映寒, 对天山上下都颇熟悉。如今的他,虽然说是成了半个天山派的人,但对这片山野, 他去过的地方毕竟有数。哪怕真的退上一步,没有在第一时间与梅映寒找到彼此呢。多赚几个地方, 总能与人相会。   至于前面与师弟、师妹们说过的“半个时辰”……听到的人不多,他大可以不认账嘛。   正道大侠白刀客难得动了点歪心思。然而没过多久, 他的歪心思被迅速地打破了。   皑皑白雪之中,一道大红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因是大婚的特殊时刻,那人并未随身佩剑。可磊落君子立于雪中, 身姿竟当真与出鞘长剑一般,锋锐而挺拔。   白争流看得不由微笑。他遥遥落在雪中, 有意不去遮掩脚步声, 缓缓朝梅映寒走去。   听到身后动静, 梅映寒先是一顿, 随即侧头看来——一瞬间, 那张俊朗面容上绽开了白争流与梅映寒相识以来,所见的最灿烂的笑容。   两人朝彼此而去,在雪中相会,各自呼唤对方的名字。   “映寒。”   “争流……”   白争流一笑, 先一步说:“你竟然比我到的早。”   梅映寒微笑一下, 说:“许是因为他们带我去的‘起点’更近。”   白争流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与剑客分明是心有灵犀,第一时间想到同样的位置。两人的轻功也不相上下,那能决定速度的, 也就只有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   他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而是侧头朝身边看去, 说:“那天晚上只顾着看天上风景, 如今看,这山野景色原先就颇壮丽。”   梅映寒说:“正是——争流,你我如今是回门派中吗?”   白争流“咦”了声,说:“这样早?”   梅映寒略有困惑地看他,眼神像是在说:可咱们不是已经完成目标了吗?为什么不回呢。   白争流说:“婚礼婚礼,自然是要到昏时才办。如今还有数个时辰呢,怎么这样急?”   梅映寒低声说:“我想与你拜堂成婚。”   这话太简单,又太直白,听得白争流耳朵一瞬间热起。   他想佯装若无其事,转念一想,心上人就在身边,自己装给谁看?不过,难道真的要早早回去,早早入洞房吗。   想到最后那句话,白争流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巴。他自己都意外,期许之余,自己竟然也浮出些许对夜晚的忐忑。   他说:“师弟、师妹们定要起哄的。”   “……”梅映寒不说话,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白争流被看得心跳不止,灵机一动:“不如,咱们现在来拜?”   梅映寒:“现在?”   白争流:“是呀。咱们——”这块儿有天地,有他们这对即将成婚的郎君,唯独缺了高堂。   不过细细想来,白争流的师父、父母早已化作一捧黄土,那“天地”于他来说同样是“高堂”。   梅映寒那边,因徒弟的大婚,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总算出关一次。但师父是一回事,爹娘是另一回事。作为年纪尚幼时就上了天山,往后十余年都不曾下山的天山大弟子,梅映寒其实同样可以套入这个“天地高堂”的逻辑。   这么想完一圈,白争流咳一声,又开始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不过,梅映寒竟比他热衷很多。听完白争流的提议,他眼前一亮,一口答应:“好!”   白争流好笑,说:“好,那咱们来。”   两人皆是一本正经地并排站好,拜天,拜地,夫夫对拜。   若从高空俯瞰,便能见到两个穿着喜服的小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随后彻底相贴。   对拜之后,下一个步骤显然没法幕天席地地展开,于是白争流与梅映寒之间唯有一个亲吻。   即便是这样一个亲吻,也让白争流微微战栗起来。   他从来都知道梅映寒的剑法是怎样狂烈,与他人端庄君子的风格截然不同。但这一瞬间,白争流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梅映寒哪里是什么“君子”?这一个亲吻的激烈,让他有种自己要被梅映寒吞吃入腹的错觉。   他分辨不清时间,只知道在亲吻结束的那一刻,自己唇舌都是酥`麻的。心跳缓缓平息着,过了许久,才听梅映寒开口。   这时候,两个人依然依偎在一起。   梅映寒说:“怎么还不是黄昏?”   白争流听着,竟然从剑客的话音里听出几丝难得抱怨的痕迹。   他的气息落在白争流面颊边,显得灼热而潮湿。听得白争流耳根滚烫,模模糊糊地跟着想:对啊,怎么还不黄昏?   ——不过,白日里的一个亲吻就是这样。等到真切的黄昏,情形似乎也可以相见了。   这个念头,让白争流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想要逃避吗?   不。绝不。   他骨子里的战意被挑动起来,一时之间,竟然觉得除了平日比武之外,自己多了另一处可以与梅映寒一争高下的地方。   这样的心思太幼稚,以至于白争流自己提起,都要觉得好笑。他便一言不发,只拉住梅映寒的影子,重新亲吻过去。   他听到梅映寒急促呼吸声,还有一声被打断的“争流……”,白争流心头涌起一点奇怪的快意,随即笑起来,想,这个夜晚,一定也非常、非常有趣。   等到黄昏,在门派中翘首以盼的其他弟子终于等到大师兄与白大哥归来。   两人相携而行,远远望去,就像是雪中绽放的红梅。   弟子们当即欢呼起来,由第一个人开始往下传消息,说:“师兄与白大哥回来了!”   “师兄和白大哥来拜堂了!”   “师兄与师嫂的婚礼马上开始了!”   “咦……”   “咳咳,是师兄和白大哥。”   天山弟子们相互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再同时露出笑意。转过头去,白争流与梅映寒已经踏过门槛。   他们白日已经“演练”过,此时再来,白争流原本觉得自己只会觉得寻常。只是梅映寒依然郑重,那作为映寒的情郎,自己一定也要郑重。   但是,当他看着坐在面前的梅映寒师父,听着客串司仪的师叔的嗓音时,白争流又发现,其实一切还是看不一样的。   在雪山上的时候,无际山野之中唯有他与梅映寒两人。那个时候,白争流想到的是天地见证之下,自己与梅映寒会如此长久走下去。   而现在,在梅映寒师门上下所有人祝福的目光中,白争流想到的,是:从此以后,这些人,也就真的是我的“家人”了。   这个念头,让他难以自制地泛起许多暖意。唇角的弧度起来了,往后就怎么都压不下去。而梅映寒看到他始终带笑,仿佛也极为欢喜。有很多次,白争流都觉得,剑客在朝自己靠近。   旁人很难察觉的火苗蔓延在白、梅二人之间,旁边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滚烫烧灼起来。匆匆一个对视中,都似乎带着火焰。   这时候,师叔终于唱到:“对拜——送入洞房!”   白争流心头轰然一炸。原本以为无法再度加快的心跳在这一刻来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速度,一切代表“喜悦”地情绪在脑海与心头层层叠加。他以为这就是欢喜的极致了,没想到,一抬眼,见梅映寒用一样的神色望着自己。   他面颊滚烫,梅映寒就一样从脖颈红到耳朵。他忍不住笑,梅映寒就比他笑的弧度更大……   旁边响起一阵笑声,那样热闹,所有人都祝福着他们。   眼看新人只顾着去看彼此,来不及挪动脚步,还有人叫道:“师兄,白大哥!你们入了洞房之后再看对方,不也是一样的吗?”   白争流:“……”明明没喝酒啊,怎么感觉脚步都在打飘呢?   迈着发飘的脚步,他与梅映寒一同回了后者屋中。   原本寻常的院落,这一刻挂满红绸。满目的红色映入眼中,白争流看着,心头又忽而安定。   他抿一抿嘴巴,对梅映寒说:“梅兄,请吧。”   梅映寒看他。   白争流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叫了什么。   他改口叫“映寒”。梅映寒听着,微笑。   同样是这一晚,白争流又改了一次口,叫起其他称呼……嗯,具体是什么,不足为人所道。   大婚往后,白争流与梅映寒又在天山住了一个月。   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天山派接到了来自山下的求助。白、梅两人看过,知道又是有妖作祟,于是义不容辞地下山——   往后数十年中,江湖再有无数波澜。   听风听雨楼成立,与官府争锋;   “江湖王爷”渐无踪迹,数之不尽的后起之秀成了百姓之间新被津津乐道的话题;   百姓之间对“妖”的存在有了认知,惊恐之余,也因听风听雨楼的存在感到安心。   另有白梅“侠侣”之名响彻天下,街头巷尾,都有人提起。   “白大侠、梅大侠近来又降了什么妖,除了什么魔?”   “你且听我细细分说——”   伴随着这样的话音,两个提刀的身影走出茶楼,走入人间红尘。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逐渐没有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好喜欢最后几段。   然后是番外啦!大概就是,梅兄是怎么改用刀的→_→。 第390章 番外十一(上)   成婚的六年后, 妖魔传闻在江湖上越来越多的时候,白争流与梅映寒接到一封特殊的来信。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封信来自华山脚下, 由孙思浔所写。   这些年,因听风听雨楼的成立, 老盟主的江湖威望隐隐有下落的趋势。孙思浔自己倒是不在意这点,甚至于他会觉得, 少些人关注,反倒更能保护几个小妖怪安全。   可是“安全”与否,从来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千个日夜, 然后,一切都被打破了。   白争流与梅映寒赶到的时候, 老盟主正与四个小妖怪被人围剿。   与当年的乘风刀门一样, 这些名门正派认定老盟主已经被妖怪蛊惑。既然这样, 妖怪是必须要除掉, 老盟主嘛, 虽然他们也很遗憾惋惜,可被妖物勾去之后,毕竟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所以,同样要被“处理”。   眼看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白、梅二人“加入”, 江湖客们一阵欣喜, 纷纷说:“如此一来,那些妖物定然能被除去!”   “这一带的百姓再也不必惶惶,真是大功一件啊。”   眼看江湖客们开始相互吹捧, 你说这是我的功劳, 我说都是你的成绩……白争流眨了眨眼睛, 说:“各位兄台, 只是不知,你们说的这些小妖都行过什么恶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一盏茶工夫,白、梅二人耳朵中就被塞了无数“控诉”。在他们口中,几个小妖怪,连带一个被“蛊惑”的孙盟主完全是罪恶滔天、无恶不作。杀人放火都是轻的,吃小儿心肝也是寻常。   白争流忍不住说:“我与映寒来的路上,曾经路过旁侧镇子。那边官府正在把刚刚捉到的拐子游街示众,只等到了秋天斩首。从前失踪的小儿也回到家中,想来这从头到尾都是‘人祸’。”江湖客们说过的话,站不住脚啊。   随着他的话音,所有人纷纷看他。   场面有短暂静默,往后,有人劝:“白大侠这就想错了。这些年中,附近村落城镇里走丢的小儿怎么也有这个数,这个数,”比划两下,又因没有实际数字,最后还是收回手,“总之,其中一个两个,的确可能是被拐子祸害了。但难道全部都是人祸,那些妖物就是无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听着耳畔铿锵有力的话音,白争流停顿片刻,说:“倒是我想错了。还要多谢兄台赐教。”   被江湖上已有名头,甚至有几个根据他的故事改变成的话本的白争流这么说,前面那江湖客“嘿嘿”一笑,腰杆子都比从前挺直不少。   他们不知道,当天晚上,进山找寻妖物的人纷纷睡下时,只留白、梅二人守夜时,白争流淡淡说:“如今来看,倒是有许多人做的坏事,被转嫁到妖物头上。”   梅映寒说:“人心之恶,从来不输于妖。”   这话不是信口而来。事实上,往前数年,白争流与梅映寒已经数次遇到类似状况。好一点的,某地有妖物出没的传闻。他们赶去探查了,发现那边根本没有妖物存在,罪魁祸首就是活人。糟糕一点的,是有妖怪,但那妖怪不过是与华山那几个小妖一样的存在,心思纯净,不懂伤人。却因附近有人作恶,就被扣了污名,再被直接打杀。   而即便妖物被打杀了,原先做坏事的人也不会停止。于是情况又成了第一种,明明没有妖的存在,伤人的分明是人。   白争流说:“其中许多消息,是从听风听雨楼内传出来的。”一边说,一边拧眉。   梅映寒看了旁侧呼呼大睡的江湖客们一眼,嗓音更低,风一吹,都能直接散去。   他说:“我白日与他们一同搜寻的时候,有听他们说起。这趟出来,听风听雨楼给了他们赏银,同时也说,倘若他们能将小妖活捉,赏银还要加倍。”   白争流皱眉。不用梅映寒多解释,他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寻常时候碰到伤人妖魔,江湖客们所想的,都是尽快将之除去。光是打杀了还不算,需要把对方的筋肉骨骼都一同烧成灰。这也是有教训在的,就曾有江湖人在这点上不够细心谨慎,于是转年重来,被已经恢复实力,甚至更上一重来的妖物直接杀死。消息传出,江湖震撼。所有人都知道,斩草必须除根。   可现在,活捉……   倒像是他们知道,华山上的小妖们,不会惑人心智,引人向恶。   白争流陷入沉思。这期间,他的“目光”逐渐上升。   往山林,更是往高天。   虽然还是有诸多不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到今天,他已经开始逐渐掌控自己这项特殊的能力。   别看他人还在江湖客身边坐着,可他的视线早已经飞远了。   目光从林中穿过,在每一个山洞,或者任何能藏人的地方停留。   半晚上过去,白争流有了发现。   他面上并不显示。不过,第二日分配查探区域的时候,白争流主动选了自己察觉有问题的方向。当天晚上,他又对旁人说,自己一无所觉。   类似的状况持续了数日,白争流在林子里找到的痕迹也越来越糟糕。孙思浔与几个小妖明显都受伤了,而且伤势没有复原的趋势,反倒越来越恶化。   又两天后,白争流与梅映寒离队。   当夜,他们站在山崖下一块突出的平台上,与平台深处的一个小山洞里警惕看出来的侯越对视。   几年不见,原先那个活泼爱闹的小猴子脸上已经没有了天真顽皮,留下的只有对人类的紧张。   但在看到白争流、梅映寒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是和缓一些。不过,语气还是冰冷的,问:“你们也是来捉我们的吗?”   白争流问:“老盟主的伤怎么样了?”   侯越瞳仁一震。他身侧,另一个窈窕女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正是眉眼同样长开不少的朱儿。   朱鸟少女眼神复杂地看着白、梅二人,再侧头对侯越说:“师父让他们进去。”   侯越手捏成拳,狠狠砸向旁边的石壁。   朱儿说:“师父说,他们若也抱着那样的心思,那我们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相反,如果白争流和梅映寒是来帮忙的,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七年之前,与这两个青年的短暂相会,孙思浔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后一种可能性。   就这样,白争流与梅映寒进入洞窟。几乎是一踏入,两人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的腐败气息。   两人功力摆在那里,目力自然同样不俗。匆匆一眼,就把洞窟中的状况掌握于心。   正如他们此前所想。孙思浔伤重,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他身侧,牛力和团团同样带着伤,此刻甚至没有能力化成人形。   再有……   白争流的目光落在前面一人两妖身侧。   总算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出现了。这场逃亡的主角竟然不光是孙思浔和四个小妖怪,还有另一个黄衫少女。   不。白争流迅速划掉了“少女”两个字。角度一换他就看出来了,对方竟然只有一条手臂,身体另一边,则是一只翅膀。   和洞窟中剩下两妖一人一样,这只翅膀的状况也非常糟糕。上面的羽毛掉得七零八落,血迹混合着生脓的肉。让这黄衫小妖面色极差,勉强朝白、梅看来。   各种思绪在两人心头转了一圈。不过,现在显然说什么都不合适。还是先给他们治伤吧。   抱着这样的年头,白争流和梅映寒上前,先到了孙思浔旁边。   白争流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孙思浔看了,说:“莫要浪费在我身上了。这一路,侯越他们已经给我用了不少药。”   白争流知道,他这是怕自己没了之后小妖怪们再因无药可用受罪。但他摇了摇头,说:“这个有用。”   而且,孙思浔活着,小妖怪们才有机会维持着对人类的善意。他要是没了……白争流没有细想,只低头,给孙思浔上药。   这药也不是寻常东西。而是白争流与梅映寒走南闯北,找到的一些与当年清心草、灵幻花有类似特性的药植配成。用俗话说,就是它们已经是灵植了。   有灵植配成的灵药在,几乎是当天晚上,孙思浔身体就轻便了许多,可以缓缓行走。   几个小妖怪喜不自胜。同时,他们身上也用了药,无论黄衫少女还是牛力、团团,都总算能以人形出现。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争流与梅映寒终于听到了整件事的始终。   “黄莉是从听风听雨楼逃出来的。”孙思浔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紧紧盯在梅映寒身上。众所周知,天山派也是听风听雨楼的成员。   眼看这句话后,梅映寒脸上出现了与白争流如出一辙的错愕和不喜,孙思浔心头不安终于散去很多,开始从头说起。   “三个月前,朱儿遇到了黄莉。她们两个同是飞鸟,能到一些寻常人到不了的地方……当时黄莉的伤比现在要还要重很多,若不是朱儿坚持,我甚至没看出来她也是妖。可朱儿那么说了,我便给她诊治……再之后,听风听雨楼的人就来找她了。”   这时候,孙思浔已经看出来,黄莉是只和他身边小妖怪们一样没坏心,从来不曾伤人的妖。他不信听风听雨楼说的此妖曾如何伤人,反问问听风听雨楼有何目的。鉴于孙思浔身份特殊,听风听雨楼的人实话实说了:既然妖能有那些特殊的、搅风弄雨的能力,人类是不是也能有?孙盟主不防加入我们……   孙思浔拒绝。然后,他成了被妖怪蛊惑的昏聩老者,小妖怪们的存在也一一暴露   “若是你们不来。”孙思浔沉沉说,“我们是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山派是真的不知情,因为离得太远了,被当成纯粹负责卖雪莲出钱的冤大头……   看到一下子几十瓶的营养液,忽然意识到又月末了~ 第391章 番外十一(中)   白争流与梅映寒离队寻妖是在晌午。半日路程, 加上半日与孙思浔谈话。等他们弄清楚听风听雨楼背地里都在做什么,外间天色已经暗下。   一起暗下的还有梅映寒的面色。如今回想,他的确曾听师叔说过, 在中原主持听风听雨楼工作的几个门派花销甚大,几年之间, 问天山派要走不下十万两银子。   从前的说法,是这些钱被用在对妖魔破坏后的城镇重建、人员安置, 以及死伤的江湖客们的家人抚恤上。为此,天山派内部没少喟叹妖魔的降临给人间带来多少不幸祸事。哪怕白、梅二人也抽空提起,世界上也有一心向善的妖, 天山派整体对于妖魔的态度仍颇负面。   是,他们也相信有好妖怪。但与作恶的妖相比, 好妖怪的存在感就太低。再有, 还是那份担心:如若自己带着“妖中也有心怀善念之辈”的念头行走江湖, 却也因此踩进陷阱, 那岂不是太冤枉?   可如今看——   梅映寒深吸一口气。这时候, 白争流正好转向黄莉,问她:“你逃走的地方,约莫有多少妖?”   黄莉听到这话,神色先是微亮, 想:他这么问, 是想回去救那些妖吗?   可亮过之后,她的表情又暗淡下来。   以听风听雨楼那些人的心狠,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些同伴, 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了。   虽说如此, 黄莉还是细细与白、梅二人道来:“数量总是在变, 未有一个确定的值。不过, 几只、十几只总是有的。”   此前听她名字,白争流已经大致猜出她是什么妖。如今黄莉的话音出来,果真婉转动听,不亏是黄鹂鸟。   但随着她的话音落入耳中,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神色都严肃更多。   几只、十几只,说来很少。但黄莉前面也提过,从她被捉到听风听雨楼,到她借着自己能飞的优势从中逃出,拢共也过了不到十日工夫。   这期间,光她看到的,就有六七只小妖被带走、再没有回来。以这个频率计算,一年之中,折在听风听雨楼中的妖,总有上百之数。   这已经是个极大的数字。更让白、梅二人警惕的是,从黄莉对她被囚之所的描述判断,那个类似监牢的地方已经存在数年之久。上千个日夜,几百只小妖……如果这些小妖对听风听雨楼众无用,他们怎会始终做这等事?可若是有用,当消息传开,江湖人表面上自然是斥听风听雨楼邪恶歹毒。可背地里,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一样的心思。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白争流听过之后,沉默良久。他身侧不远,便是由外间照来、落在地上的月色。   黄莉虽然难过于自己过去认识的伙伴多半已经死去,但到此刻,还是满怀紧张、期待地看着白争流。   如果他们愿意出手,是不是至少有其他妖能活下来?……至于之后,这些妖要如何生存,就是另一桩遥远的事情了。   黄莉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无独有偶,白争流也做出和她一样的决定。   难道因为未来仍有坎坷,就眼睁睁地看小妖们被活人折磨吗?这一刻,白争流甚至开始觉得,“人”这个身份,让他面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他说:“黄娘子,请与我和梅兄说说那地方究竟在何处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妖都懂得他的意思。   孙思浔忧虑地看来,几个小妖倒是明显欢喜。唯有平素就想事情最多的朱儿,听到这句话,无声地叹了口气。   等到黄莉说明地点,白争流想一想,又说:“如今也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把小妖们安置在这里。再有,如黄娘子所说,参与此事的人甚多。他们能把污名扣在孙盟主头上,把黑的说成白的。若只有我和映寒前去,多半也是与孙盟主一样的下场。”   孙思浔听到这话,神色反倒轻松了。他就怕白、每二人一时意气,直接闯入听风听雨楼。到时候,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恩人送死吗?   而现在看,这两个年轻人明显是有规划的。   果然,白争流继续道:“我们需兵分两路。一路人去踩点,确定听风听雨楼现状。一路去召集人马……”一顿,看着小妖们明显紧张起来的面色。刀客无声地笑一笑,说:“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我们总归是结交了一些朋友。”   这些“朋友”也许同样认为妖物非我族类,但他们能与白争流、梅映寒相交,就说明他们在最基本的行事准则上,与这对侠侣有一致之处。   行侠仗义,帮扶弱小。   “再有,你们。”安排了自己和梅映寒,白争流继续安排小妖怪们。他看一眼梅映寒,见对方轻轻点头,便伸手入怀,取出一样信物。   梅映寒接过话头,说:“孙盟主。你拿着这个回天山,把事情告诉我师父、师叔。”   孙思浔眼神复杂,低头看着怀中令牌。   白争流说:“听到这些年拿出来的钱竟是这等用途,师叔定要震怒。”   梅映寒说:“震怒……嗯,咱们又多了帮手。”   白争流笑了。他们都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颇艰难的路,要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江湖的未来、人与妖之间会以什么方式相处,兴许就在这一战之中。但是,还是那句话。既然是认定的事,自然就要去做。   这晚之后,白、梅、孙三人兵分三路。   五个小妖怪里,唯一认得路的黄莉,加上小妖中战力最强的侯越与白争流一处。朱儿、牛力跟着梅映寒,看似最可爱、不理世事的团团则跟着孙思浔。   白争流和梅映寒原先对这样的安排有些忧心。但他们看其他小妖,见他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神情。更有甚者,因为黄莉的确不长于战斗,小妖们对白、黄、侯的组合还略有担心。   这样情形中,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   说起来,团团到底是食铁兽。这可是当年上古战神蚩尤的坐骑,怎么可能像团团表现出的那样温和无害?之前受伤最重,其实还有另一个解释:来攻击他们的江湖客,很多都是团团一力对付的。   想通此节,白、梅二人豁然开朗。   来不及说更多了。他们约定了再见的时日,随后各奔东西。   在黄莉的带领下,白争流来到听风听雨楼总部。   他从前其实也来过。只是那个时候,他见到的是这个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光鲜亮丽的一面。现在,他却要直面它背后的丑恶。   到了地方,接下来的探查就不能让黄莉、侯越加入了。不过,白争流也没冒险潜入。   他那让人无法琢磨的“目光”再度发挥作用。在距离听风听雨楼地牢尚有一条街的地方,白争流坐在客栈窗户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与黄莉描述:“……廊道两侧,有几间带着栏杆的屋子。每一间屋子,都关着数个小妖。那小妖里,伤得最重的是一只大虫。”   听到“大虫”两个字,黄莉惊呼一声。不过,并不是出于对大虫的恐惧,而是告诉白争流:“我那日能逃走,皆是因为胡大哥。”一顿,想到人类对大虫普遍喊打喊杀的态度,嗓音低了许多,“胡大哥说,他从未伤过人。他年幼的时候,也曾被人类所救。”   那是一段与孙思浔并几个小妖怪类似的故事。可惜的是,大虫作为更凶猛、更让人惧怕的动物,并未等来一个好结果。   黄莉说着说着,默默垂泪。白争流见状,安慰他:“他能坚持到现在,约莫也能坚持更久。”   侯越也说:“正是。当时师父伤得那样重,白大哥不也把他救下来了?你那胡大哥,只要仍有一口气在,就能活。”   他倒是还算镇定,没直接喊着进去救人。几年光景,当初那个冒冒失失偷酒喝的小猴子也长大了。他是心痛,但他很清楚,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要是直接闯入,结局就只有把自己和黄莉再搭进去。   那就等吧。不过,等待之余,白争流还做了点别的事。   他以退为进,给听风听雨楼后院的井水里下了一点无伤大雅的毒。不会让人有多难过,至多是心烦气躁,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架势。这让听风听雨楼众稍稍安生了一段时日,直到梅映寒带着援手来了,都没一个小妖被害。   而如今,帮手已至,他们可以计划攻入。   白争流原先已经拟好计策,只等按照人数、个人能力来做最后调整。   而在看到梅映寒带来的一个——两个人时,他先是惊异,再是欣喜:“观前辈,越前辈,你们竟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挂来了挂来了~ 第392章 番外十一(下)   这话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 梅映寒已经给所有他与白争流近些年里认识的友人发了信,只等他们到来。期间,又听闻一桩“怪事”。   说是某个村子里, 一女郎近些日子生了孩子。可那孩子一下来,接生婆就骇了一跳, 险些就翻着眼睛晕死过去。   原因无他。所谓“孩子”竟然长了一身长毛。那哪里是人生的娃娃,分明是一只妖物!   再看因生产过于疲惫, 已经真正晕死过去的女郎。接生婆咬咬牙,稳住心神,拿起一边的帕子, 准备将人捂死。   在她看来,自己是为民除害。哪怕是这女郎的丈夫进门看到这一幕, 也该谢谢自己。   这话想对了一半儿。女郎的丈夫原先在外面烧水, 如今果真进来了, 一眼见到接生婆预备杀了妻子的一幕。他当即抄起凳子, 朝婆子冲了过来!   接生婆“哎哟”一声, 大喊:“你倒是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丈夫打眼一看,同样见到了床边那毛茸茸的小怪物。他心头“咯噔”一下,接生婆看在眼中, 只觉得事情稳了, 于是再提出,这哪能是他们能应对的东西啊。不趁着妖怪虚弱时弄死她,还等什么时候?   丈夫……嗯, 丈夫又把凳子抄了起来, 依然是对着接生婆。   后来接生婆在外面学起这件事儿, 说得活灵活现。自己是如何侥幸, 总算死里逃生。还朝江湖上喊话,说有无哪位侠士路过此地,定要把那妖物除去。   梅映寒听了这一段儿,心头微妙,抱着探查的心思去了那村落。   他就是在那边遇到观、越二人的。听到两人姓的时候,梅映寒还未反应过来。是在后面,看了两人行事,又意识到,他们武艺高超,绝对不在当世任何一人之下,梅映寒才意识到,他们可能就是白争流当年遇到过,给了他一盒清心茶,让白争流顺利度过后面颇多难关的两位前辈。   梅映寒自是欣喜。他朝两人问起,他们可否愿意来听风听雨楼。而在听闻听风听雨楼做了什么时,两人面上明显多了不喜神色……大致介绍到这里,梅映寒微笑一下,说:“而且,前辈说,他们有办法让江湖人助阵,又不起歹心。”   白争流原本已经颇明亮的双眼这会儿更亮了:“哦?”   他转向观澜、越无虞二人。七年过去,这两人的容貌与七年前别无二致,好像时光在他们身上不曾留下半分痕迹。   此刻对上白争流的目光,观澜略略颔首,说:“他们如此伤害妖修,为的就是提高自身。可若是让他们知道,从妖修身上来的东西,非但不能对他们有何帮助,反倒会让他们境界——功力下降,走火入魔呢。”   这近乎于釜底抽薪的法子,让白争流眼前一亮。他喃喃说:“倘若真是这样,的确能少许多风波。”   至于观澜是如何做到,再有,他前面提到的几个陌生的词,譬如“妖修”“境界”,白争流虽然也有疑问,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刀客更关心另一件事。他转向梅映寒,问:“对了,你前面说的那生了孩子的女郎,她如今如何了?”   梅映寒回答:“她过得颇美满,不必再有忧虑。”说着,三言两语道来。   原来在平日相处间,做丈夫的原本就对妻子的来历有所猜测。可妻子表现得天衣无缝,他便也觉得是自己想多。谁能想到,生产的时候妻子会有状况?梅映寒在村中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丈夫的懊恼:“假若我当时不让那婆子过来,哪还会有这等风波!”   至于与妻子分开的念头,那是半分都没有。用男人的话说,与妻子真正相处的人是自己,他难道不知道慧娘是什么品性吗?也别说他自己了,就连村子里其他人,提起女郎,都是交口称赞。梅映寒最先过去的时候,村中其他人还帮忙隐瞒一家三口住在何处。   而在他们从那个村子走前,观澜给了女郎一味药。她与孩子吃了,以后就能彻底遮掩身份。再有,那接生婆子的记忆,还有周遭村子的风言风语,也消失了。   白争流这才安心。同时暗暗咂舌,“接生婆子的记忆”?观前辈是如何做到的?   他想不透。不过,早在七年前,白争流就知晓观澜实力强大。而在这人妖并存,仙草并毒植争辉的世界,能有此类效用的东西,好像也不值得意外。   白争流开解完自己,也就不再往下想去了。他转而投入到接下来行动的部署之中,而在诸人的潜心谋划之下,整个行动果然顺利进行。   虽然事后想想,白争流总觉得当时其实有很多危机。只是所谓危机并未来得及造成什么影响,就被扼杀在萌芽中。   难道这也是观前辈、越前辈的功劳?白争流还想探究。不过这时候,两位前辈已经告辞离去,再度不见踪迹了。   看着他们留下的伤药,更多灵幻花粉,甚至还有一部功法,白争流喟叹:“当初也是这样。他们点明如何处置桃花潭周遭毒花,随后就没了踪影。”   梅映寒随口说:“倒像是天上的神仙,见不得人间的劫难,于是出手相助。”   原先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可白争流听着,心头微微一动。   他看着手中那套过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偏偏把一套修炼法门讲得极为详细的功法,莫名有了尝试的冲动。   白争流自言自语:“兴许真的是这样呢。”   ……   ……   眼见了小妖们的惨状,一群原本就有“妖也不一定伤人”理念的江湖人震怒。听风听雨楼成了真正的风雨飘摇,光是处理这摊乱子,就耗费了白、梅两人许多工夫。   值得欣慰的是,这件事后,“人妖之间,都有好坏”的认知逐渐往外传播。等他们处理完遗留问题,听风听雨楼里换了一拨人做事时,再去江湖上,百姓之间的说法已经成了:“是,夜路上好心救下的孤儿寡母,可能是想要进村子吃人的大虫。但是,不也可能是来踩点的山匪吗?”   “多加谨慎总是对的。可要提防的,原本就是行恶者。”   “妖能伤人,也能救人。人能伤人,也能救人……说到底,没什么不一样。”   再过两年,官府又找上门,要和听风听雨楼合作了。   这一次,他们的要求是:百姓有户籍,妖是不是也得有?天下之大,不都归天子管辖。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人是妖,都是皇帝的子民。嗯,都要上税!   白争流:“……”这就留给听风听雨楼现在的楼主、梅映寒的师叔去扯皮吧。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听到傅铭的消息了?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念头,短到在看到梅映寒的一瞬间,白争流就将其放下。   他不在意傅铭的事,方才所想,也不过是出于一个江湖人对过往声名鹊起之人,如今却再无名声的疑惑。可说到底,那都是无他无关的人。最重要的,还是眼前行色匆匆,明显有所忧虑的情郎。   白争流迎上前去,问梅映寒:“发生什么了?”   梅映寒说:“是孙盟主的来信。”   白争流心头“咯噔”一下。他还没忘,孙盟主上次信后,发生了怎样的大事。   他问:“写了什么?”难道又有人出手捉妖了?   梅映寒深吸一口气,说:“孙盟主说,他大约要不行了。”   白争流愣住。   ……   ……   细细想来,这并非毫无缘由之事。   论年纪,孙盟主已经是八十岁的老者。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他这会儿去世,都是喜丧。   再有,有在这些年的江湖恩怨中受的许多暗伤,他能活到现在,都能说是白争流给出的清心草的功劳。   可再明白这些理由,白、梅二人心头仍然悲怆。   他们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赶往华山。   当年听风听雨楼的风波结束,孙盟主就带着小妖怪们回到这里。   近两年里,因“妖”的风评转变,周围村民们也开始对小妖怪们的身份有所猜测。甚至出过一起有村民遇到新妖,把对方领给孙思浔的事儿。   这些暂且不提。总归,无论来之前还有多少想法、多少对“想想法子,孙盟主依然能长久活下去”的念头,在真正见到孙思浔的一刻,白争流与梅映寒都又意识到,这一次,可能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短短两年,孙思浔已经比从前老了太多。他始终笔挺的背脊佝偻了下来,就连额头上也满是皱纹。   见到白、梅二人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倒是还好,甚至先来开解他们:“生死这种事,都是定数,难过个什么!”说着,转过头,“朱儿,把那样东西拿来。”   朱儿去了,不久之后匆匆回来。白争流与梅映寒这才知道,原来孙思浔所说的“那样东西”是一部刀法。   抚摸着刀法的封皮,孙思浔感怀,说:“我这一身武艺,总要有个传人。”又解释,“侯越、朱儿他们早前虽然跟我学了些时候,但到后面,我们也发现了,他们血脉里原本就有天分。一味去学人如何用刀,反倒耽搁。”   听着孙思浔这话,朱儿眼中含泪。   朝夕相处的人,她如何不知道,孙思浔这话,已经有“遗言”的意思在了?   但孙思浔坚持,朱儿便也只能听下去。   老者看向白、梅二人,说:“我知道,你们都有传承。但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便是你们不学,日后给我找个其他徒弟,也是好事。该如何练功,这上面,都清清楚楚地写着。”   白、梅二人心情沉重,接过刀法。   孙思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好啦。我累了,你们先去歇息,我也去歇息。”   白争流和梅映寒看着朱儿将人扶走。再到第二天一早,就听到从不远处的房中传出的哭声。   孙思浔已经不在了。   白、梅二人为他主持了丧事,又问起几个小妖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侯越是想要去外面闯荡的,牛力则倾向于留在华山。有想留在师父住处的原因,也有担心再有新妖出现,可以为之指引的考虑。   团团也打算留下。没更多原因,就是单纯不想挪窝。   至于朱儿,她坦言,自己还没想好,可能要再花一段时间做决断。   然后,她也问起:“白前辈、梅前辈呢?”   白争流与梅映寒相互看看,记起观澜留下来的修炼功法,同样记起孙思浔给出来的刀谱。   前一样,他们已经在练了。并且越练越意识到,一个崭新世界正在他们眼前展开。   此时再想起梅映寒前面随口说出的那句“神仙”,两人的心情又有不同。   至于刀谱,白争流的师父去世多年,从前在的时候也不会对徒弟有“入了我门下,就不能学其他东西”的苛求。天山派更是一个大杂烩,除了内功心法、轻功法门之外,门派中原本就学什么的都有。两人都没有寻常江湖人的负担,近来也在一同练习,并且都觉得武艺有所精进。   因时时要练刀,近段时日,梅映寒身边常带的武器都换了一把。旁人看他时,已经不会把他当做剑客,而是会把他与白争流放在一起喊:“那边的两位带刀的大侠!”   在朱儿的目光中,两人对视一眼。   白争流说:“兴许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朱儿眨一眨眼睛。   梅映寒同样说:“安定……也是。”   这一句话,说来寻常。可放眼整个江湖,又是一个新的转折点。   多年以后,无数人怀揣敬仰,想要拜入白、梅两位宗师门下,以刀法入道,求无上神威。   这又是往后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梦到自己双开,结果写不完更新,急得抓耳挠腮的江江。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自己太有自知之明还是太没自知之明_(:з」∠)_ 第393章 番外十二   听风听雨楼风波之后, 小世界的灵气浓度有了一个新的飞跃。   对观澜来说,算是:让无虞在这里突破是不太可能的。但有自己从三十三重天上带出的灵石灵液辅助,维持寻常修行, 已经不是问题。   既然这样,眼看没有更好的选择存在, 不如就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吧。   他这么考虑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一“多留”, 就是数十年。   数十年里,小世界经历数度变迁。“灵气”的存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依然看不见、摸不着。不过“追寻白宗师、梅宗师修行,兴许能求得长生”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   观澜甚至听客栈里的百姓谈天, 说就连皇帝,也曾请两位宗师前去论道。   自然, 现在的皇帝, 已经不是当年那位傅铭的兄长。却也不是原先的太子, 庙堂上争端太多、纠纷太多。有许多事, 无法落入市井当中。倒是有一出《青天巡案记》的戏本子, 模模糊糊写出一点内情:有大官去江南一带办事儿,偶然间见到了九王爷。他大为震撼,无法想象王爷竟然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中,又是一副不记得从前的模样。   这官员耐着性子, 潜心探查。终于抓住蛛丝马迹, 一路查到皇后、太子身上。   谁也说不清,这戏本子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某几年内, 只要是演这场戏的园子, 都赚的盆满钵满。说到底, 对此类皇室阴私,众人都怀有天然的八卦心理。哪怕是真假不知的消息,能带来一阵儿话题,对他们来说都很值得。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再热闹的话题都要归于平淡。至少在观澜印象中,他已经很长时间都不曾听人提起“九王爷”这一类字眼了。   至于“顾少侠”,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在观澜耳边。   唯有“白宗师”“梅宗师”,被百姓津津乐道了数十年。   ……   ……   等到皇帝又换了一轮,桃城,观澜的客栈里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说“特殊”,其实也不尽然。这个客人此前也来过数次,不过只有今天,他在进门的一刻,目光就落在柜台后的观澜身上。   而在此人之后,另一人踏入,先问:“争流,怎么……”说到一半儿,话音停下来,一样看向观澜。   两人都沉默了。至于观澜,哪怕不与他们交流,他也能猜到来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说来也简单。你年轻时候认得的人,等到你年纪大了,徒孙遍天下,人家还是那副年轻俊美的面孔,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在观澜思索是否要做点什么,抹掉白争流、梅映寒这段记忆的时候,那两人已经露出释然神色。   观澜心中一动。看来那两人的接受能力,比自己预想中高一点。   眼看他们朝自己走来,客栈老板直起身,露出一个颇标准的笑脸。   不多时,楼上的雅间再被打打开。时隔数十年,白争流再一次坐在其中,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而这一次,周边的一切看似寻常,却也给了他许多新的发现。   观前辈、越前辈经年不变的面孔自不必说。后面店小二来上菜,白争流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并非活人,而是一尊活灵活现,却毕竟没有生命的木偶。   眼见刀客的目光在机关偶人身上停留许久,观澜微笑一下,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这话约等于承认白争流的猜想。后者尽量想做到不动声色,可还是泄露了惊诧。   他有无数问题,一时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观澜见状,索性帮他一把:“三个问题,想清楚再问。”   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观澜见状,心道“有趣”。   那两人仿佛还未弄明白。他们当了许多年道侣,又有许多年双修经历。这种情况下,神识相通是最起码的。白、梅双方时时觉得两人默契,年轻时还要时不时看一眼对方才明白情郎心中所想。到现在,连这“看”的步骤都能省略过去。   两人照旧觉得这是默契。此刻,不用商量,白争流开口了:“前辈可是一直在这里,只是我们到现在才能看到前辈?”   观澜:“对。”   梅映寒:“有朝一日,会不会人人都像我们一样,能分辨出前辈真容?”   观澜想一想,“这倒不是。人间广阔,原本也不是人人都能修行。”   “修行”。这两个字落入白、梅二人心头,让他们心中巨震。原先以为是武学精进,旁人说起他们在走一条神仙路的时候,两人还有不认同。人毕竟是人,如何能比过高天?……再说,两人武功越高,越能感觉到,天上除了飞鸟,并不存在其他东西。所谓“天庭”,都是无稽之谈。   可现在,观前辈说,他们果真是在修行。   而从前面的话看,这并非两人独享。的确,观澜说了,不是人人都能如此。但这些年中,白争流和梅映寒都有教导徒弟的经验。他们能看出来,有些后辈天分不输自己当年,另有些人却只能原地踏步。观澜的话,某种程度上,正是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两人静默半晌。须臾之后再开口,由白争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年中,我愈来愈觉得触摸到一道门槛。”他斟酌言辞,描述自己所感,“前辈,这道门槛,是否真的存在?”   观澜看他片刻,略有惊讶,说:“你要渡劫了。”   白争流瞳仁一缩,连带梅映寒,一样急切问:“渡劫?!”   “……”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但观澜还是回答了,“是。我记得你们这儿也有此类志怪故事,差不多是一回事吧。再有,渡劫之后,这个小世界可能会将你送走。它的容纳能力只到这里,新的世界会危险很多,但也多很多机遇。”   这消息出来,直接把白争流和梅映寒砸晕。不过眼看观澜再开口,两人还是打起精神,凝神去听。   “如果一切顺利,打开两边的通道,往后这里的灵气还会丰裕很多。长此以往,就是一个新的修真小世界了。   “再有,筑基之后,修士可以操控形貌。换句话说,你们也可以重回年轻。”   说到最后一句,观澜眨眨眼睛。   白争流与梅映寒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脏“怦怦”跳动。   他们再看彼此。这么说来,一但成功,两人就有更多时间相伴。   送走白争流和梅映寒,回到客栈一楼的柜台前,观澜看一眼门外,轻轻“咦”了一声。   越无虞有所察觉,侧头看他:“澜哥。”   观澜维持着前面的姿势,还是朝天穹尽头看去。只是映入他眼帘的,又远远不止高天、白云,而是更深、更多的东西。   越无虞看在眼里,心头溢满了浓烈的情意。他忍不住凑上前,扣住观澜随意摆在桌上的手。   很想更靠近一点。虽然他与澜哥已经是天底下最亲密的道侣,知道彼此的过去与所有秘密。他确定观澜爱他,确定观澜与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快活活、高高兴兴。毕竟,三十三重天上的龙君怎么随随便便地委屈自己。   澜哥一定是因为一样喜爱他,才与他在一起。   想到这点,越无虞心头就溢满了甜蜜。可转念过来,还是有忧虑的。就像现在,他依然不能看到澜哥看到的东西,只能这么静静地望着心爱的人,等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观澜回过神时,正对上狼族青年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眼睛。   他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习惯性地笑一笑,十分放松地叫了一声“无虞”。那之后,手也反过来,与狼族手指摩挲。   这个动作后,他明显看到越无虞瞳仁颤动,耳根又有点发红。   ……真有趣。   观澜含笑想。不过,笑过之后,他的神色又严肃一点。   “有两个小世界交汇了。”观澜告诉越无虞,“就在刚刚。我好看到,有人从其中一个小世界‘掉’到另一个地方。”   越无虞一怔,随即想到:“就像是舒尧、段升?”   这两个都是他们曾经遇到的、在另一个文明生活着的人。不过,两人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舒尧是高高兴兴地留在新世界的。他怀着对过往家人的回忆,和对新生活的热情,开创出一片崭新天地。   段升……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在黑海星云的时候,观澜、越无虞也与此人打过交道。在他们看来,段升的虫族生活应该不会很愉快。奈何他的灵魂已经逐渐契合雄虫的身体,又是一个之前就经历过魂灵离体的人。如果强行将他的灵魂抽出来、投入空间隧道,结果很可能是让他魂飞魄散。   所以,观澜自始至终没和他提起,其实自己看出了他的来历。   “对。”此时此刻,观澜略略颔首,“但也不太一样。如果咱们去的及时,这个人也许有机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越无虞沉吟:“也有可能像舒尧一样。”哪怕有机会,也心甘情愿留下来。   “对。”观澜说,“还是要先看看状况。”   一龙一狼达成一致。城门处,白、梅二人同时觉得一阵风从耳边掠去。   他们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到一抹云从头顶飘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下面是新世界啦。   【原本命运轨迹版文案】   暴雨之后,黎捡到一个亚兽。   那个亚兽虚弱又愚蠢,不会采集,更不会捕猎,甚至没办法给他生一个孩子。   黎从怀揣希望到彻底失望。终于在敌对部落攻击来的夜晚,将亚兽推给对面的兽人,给自己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他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新生,而是重回过往。   自己回到了捡到亚兽的那天。面对奄奄一息的亚兽,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睁眼,他再次看到亚兽倒在部落旁边。时间停止运转,一直到将亚兽救下,黎才进入真正的“明天”……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他对亚兽说一句重话,时间就会再度开始循环。   黎满心憋屈,眼看着亚兽养好身体,活蹦乱跳,再开开心心对自己说“谢谢”。   黎:“……”不想被谢!   *   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第一天,易卓:这没水泥、没玻璃,更没有手机wifi和空调的原始世界,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第二天,易卓:不过这个兽人真善良。   第n天,易卓:其实原始社会也挺好,还能rua毛茸茸!   *   不知不觉,部落焕然一新。成为领袖的黎看着盖起小二层的家园,绵延无尽的农田,再看看怀里的亚兽……   算了,真香!   *   客人:易卓   独美,回到自己的世界。   灵感来源是世界奇妙物语2008《不帮忙就要陷入无限循环》,不过除了循环之外剧情完全没有关系~ 第394章 原始兽人(1)   在前一个小世界时, 观澜有一句话忘了说。   他们即将去往的小世界,与越无虞的故乡非常相似。   这种“相似”并不是体现在文明发展水平上,而是说, 在这里占据主导位置的生灵,是与银湾类似的兽人。   他们同时拥有两种形态, 既可以用兽形捕猎迁徙,同样可以用人形劳动建造。   而之所以只说“类似”, 是因为新的小世界里,这种同样名叫“兽人”的生灵并不能像越无虞一样,在人形时选择性地把自己的兽耳、兽尾露出来。同时, 并不是所有生灵都能在人形、兽形之间自如切换。   兽人之外,这里还存在“亚兽”。与更具攻击力的兽人不同, 亚兽的性格往往要温和许多。他们仅仅拥有人形, 在兽人们外出带回猎物的同时, 负责守卫家园, 通过采集等方式补充食物。并且掌握初步的编织能力, 会把猎物的皮毛,或者部分植物的枝叶进行处理,将它们做成可以帮助部落老少度过难捱冬天的衣物。   越无虞想了半天,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真是……神奇。”   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世界了, 原本觉得自己的眼界已经得到十足地开拓。但到这里, 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新的世界总是无穷无尽的。而这大约就是他与观澜行走四方的意义,永远见证新鲜的、从未出现在眼前的事物,让他们对未来的每一天都怀揣期待。   观澜听着道侣的话, 微微笑一笑。   越无虞紧接着迸发出求知欲:“照这么说, 其实虽然同样能被称作‘兽人’, 但他们和我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灵。就像银湾的‘虫族’, 和尤里乌斯他们那样的‘虫族’。”   观澜:“唔,也可以这么说。”   越无虞说:“澜哥,你前面说的,那个掉进来的人呢?”   观澜垂眼,测算一下方位,说:“他应该就在附近的部落。”不过,观澜原本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其中又要经过空间通道,有一定的时间差。在对这个世界还不算了解的现在,他也没办法直接断定对方的位置。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对外来者的态度十分温和。观澜甚至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与从前那些排斥外来人员的天道不同,这里的世界规则对他与越无虞的到来近乎是欢呼雀跃的——主要是指:来自更高等文明的客人,你们能给我留下一些赠礼吗?   嗯……可以说是一个急切地想要发展的小世界了。   观澜随手在旁边的河流里点落一点灵液,那以后,小世界的天道愈发亲切起来。   观澜见状,干脆尝试着与对方直接对话,询问此前掉落在这儿的人员去向。   越无虞在他身侧,好奇地看着闭上眼睛,神识涌动的龙族。   某个瞬间,他感受到一种玄妙的、无法说明的存在降临。可紧接着,那个存在就像是一阵风,匆匆离去。   这时候,观澜睁开了眼睛。   越无虞叫他:“澜哥?”他想问,观澜发现了什么。   观澜“嗯”了声,眉尖却拧了起来。   “有点奇怪,”他自言自语,“刚刚那会儿,我好像感觉到——”   越无虞屏息静气,询问:“什么?”   观澜看一眼天色,摇摇头,没有多说。   不过仅仅是嘴巴上没有开口。   识海深处,两个人意识交汇的地方,观澜告诉越无虞:“‘时间’出现变化了。”   越无虞一怔。   观澜深吸一口气,总结:“祂好像意识到我发现了这点,所以直接离开——无虞,这个天道可能不像祂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   越无虞听着,登时提起心来。   不过观澜见过诸多大风大浪,一个怀揣小心思的低级世界天道,还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微笑一下,安抚道侣:“没关系,真的有问题,咱们立刻离开就好。”   越无虞点头。再之后,就是观澜抛起鳞符,用更复杂的方式,算出一个更为准确的方向,与越无虞一同前去。   同一时间,有人发出了与越无虞方才类似的感慨。   “真是……太神奇了。”   ……   ……   易卓也说不清楚,这是自己来到当下地方的第几天。   他觉得自己怪倒霉的。明明不是第一次外出录视频了,走前也查好攻略、看好天气。怎么晚上一扎营,外面就刮起狂风,下起暴雨?   易卓自认不算头铁。他当即收拾了东西,准备结束录制、在天气还没恶劣到一定程度时离开。   奈何大自然的力量远比他以为的要可怖。没走两步,山洪下来了。易卓被卷入其中,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用仅有的一点清醒神智思考:我这么没了,会不会上一次新闻,标题就是“网红为拍视频命丧荒野,这件事带给我们什么启示”……没想到,再睁眼,却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山洞里。   好消息是,他活着。坏消息是,他身体状况明显非常糟糕。前面几天,都烧得晕晕乎乎,脑子险些坏掉。   好在救下他的人始终耐心。易卓虽然思绪混沌,但也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十分关怀体贴,每天都仔细地给他喂水、喂流食,还给他换药。   就这样,在对方的精心照顾下,易卓退烧了。   现在,人类男性第一次走出自己待了足有三天的洞穴,看着外间景象,发出前面的感慨。   无怪易卓惊异。此时此刻,他入眼所见,是一片过去只在纪录片中见过的原始、粗犷景象。男女老少都穿着兽皮、草叶做成的衣服,在空旷的地面上走来走去。除了年幼的孩子们,所有人手上都有活儿在做。看起来忙碌,却也不失秩序。   更让易卓震惊的是,其中不少孩子,身边同时还蹲着野兽!虽然那些野兽看起来也只是幼年,可是那毕竟是能一爪子就把孩子撕碎的动物啊,孩子们的家人就不担心吗?   短暂的瞠目结舌之后,青年意识到了更多细节。   他觉得,自己需要纠正一下前面的话——就是“男女老少”那句。   没错,眼前这片空间里没有女性。上到已经有了白发,正围坐在角落里一边晒太阳,一边麻溜地编织的老年人,下到正在和野兽幼崽们打闹在一起的小孩。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是雄的!   易卓抿了抿嘴巴,视线快速从几只“大猫”的尾巴下面掠过。   他知道这样不太应该,可是这一刻,脑子里还是冒出一个念头。   ——真行啊,连这些野兽都是雄的!   这个时候,易卓的想法还很乐观。   他觉得自己是被冲刷到了某个未被开发的原始地带。虽然仔细想想,这个认知依然充满了槽点。都已经是什么社会了,人类都能在太空建立卫城,地球上竟然还有这种原始部落?   可是,让一个在二十三世纪生长了二十多年的人直接相信自己迎来了穿越,还是太难了。   用易卓这种整活儿博主的话来说,“穿越”两个字,是已经老土得不能再老土、已经被各种文艺作品开垦过二三十轮儿的题材。现在的流行早就变了,人们都想着太空冒险。再不济,也是与外星生物发生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   至于“穿越”。嗯,他不如相信自己是被外星人抓来直播荒野逃生的。   易卓一边逗自己,一边琢磨自己要怎么从这个地方离开。   他的设备是已经丢了。前面浑浑噩噩的那几天,他的意识可以忽略不计。不过,今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在发觉洞穴里没有其他人后,青年已经把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观察了一遍。   他很确定,这里没有自己的终端,更没有其他摄影设备。也不值得意外,毕竟以那天的可怖的山洪状况,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值得庆幸。   不过,既然没办法主动联系外界,是不是要先和这里的人交流?   易卓嘀咕:“话说回来,我和他们言语互通吗。”   说着,青年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整活儿博主,社恐是不可能社恐的。易卓更觉得遗憾,外星人直播当然是笑话,但如果设备还在,把自己现在的经历拍下来,一定能拿个本季度流量王……哎?等、等等。   走到一半儿,他硬生生停下了。   青年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自言自语:“我肯定是在做梦。嗯,必须是在做梦!”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看到正在和小孩儿滚在一起打闹的“大猫”,一眨眼工夫,就成了一个长手长脚、完完全全的人类幼崽?   最怪异的是,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易卓瞪着眼睛,整个人都陷入巨大的恍惚当中。   在他踟蹰,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躺回山洞,好让头脑再清醒一下的时候,黎回来了。   兽人一眼就看到了洞穴门口的青年。   黎眼中划过一抹愤恨。很快,他又记起什么,原本的愤恨成了恐惧。   狮子咬着鲜血淋漓的猎物,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思考这个小世界客人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江江:到底什么人才会随随便便就精通水泥制造、玻璃烧制技术啊=口=   一个纠结的江江打开视频APP。   看着使出十八般武艺的各种博主。   江江:……(灵机一动) 第395章 原始兽人(2)   “砰”一声, 一大块血淋淋、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后腿的肉落在了易卓面前。   这会儿,易卓已经从“恍惚”升级成了“惊恐”。对强大捕猎者的本能惧怕,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那只狮子扑到自己面前,一口咬穿自己的喉咙。   可对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丢下猎物之后, 那头额头上带有一点黑色的狮子就卧了下来,尾巴慢悠悠地晃动着。明明只是动物, 易卓却从对方眼中分辨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这么人性化的吗?易卓疑惑,同时,因“好像暂时不会有危险”的判断, 他冰凉的手脚一点点有了温度。一个念头闪电一般集中他的脑海,易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 他怎么会觉得:刚刚那个小狮子变成人了。那我面前这个大狮子呢, 它是不是一样可以变成人?   不, 这也太违反常理了。   理智上, 易卓给自己的刚刚冒出来的想法画了一个叉。可愈往后, 看着面前那只悠悠哉哉的狮子,易卓愈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否则的话,外面那些人看到狮子来来去去, 为什么不害怕?除非, 他们原本就是狮子的同类。   ……果然还是太难以想象了。   不过,易卓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为什么这块儿还是一副原始社会的模样了。   他的思绪拐到一个十分奇妙的点上。就好像某种生态保护区, 这里生存着一群特殊的生物。为了不让他们的存在被外界所知,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这群生物创造出的最原始的样子。不过, 按照易卓看纪录片的经验, 附近应该会存在一些摄像头,好让科学家们研究这群生物的生活。   有了这个念头后,易卓的眼神开始在周围乱飘。   看得黎非常不满。他的尾巴抽在地上,心头郁郁:怎么这么快就不害怕了?上辈子,这个亚兽可是直到三个月后,看到我,都会瑟瑟发抖。   没错,“上辈子”。   易卓还在放飞脑洞。但他没想到,那个早早被自己划掉的“俗套”答案,才是事情真相。   他的确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与地球完全不同的世界。并且,捡到他、给他治伤的那只狮子,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黎与易卓的第一次碰面,就是他这会儿回想时的“上辈子”。   那个时候,易卓花了远远大于现在的时间养伤。等到终于能在外走动的时候,他瘦弱又怯懦,哪里能看到如今这副乐观、自在的样子。   ……   ……   黎是部落里很边缘的一只狮子。他年纪很小、还是一只幼狮的时候,兽人父亲就因为在捕猎时受伤太重而去世了。亚兽父亲则在一次部落战争时被敌对部落抢走,那以后十多年,黎都没有再见过对方。   对兽人们来说,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亚兽没有兽形,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为任何种类的兽人延续血脉。而更多的幼崽,才是部落兴盛的关键。   有着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排在所有兽人幼崽心头第一名的愿望,一定是:要拥有我自己的亚兽!   也因为这个,年长的兽人、亚兽们在路过凑在一起玩闹的幼崽们时,总要笑着说一声,某家的小兽人真是聪明机灵,这么早就知道和亚兽们打成一片。   而与“聪明机灵”的其他兽人不同,黎作为孤儿,没有和亚兽孩子们一起玩的待遇。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需要自己去部落外寻找食物。   最先是跟着采集队。最开始几年,看在他是一个快饿死的小孩的份儿上,带领采集队的亚兽会把他搜集到的食物完整地留给他,而非像其他人一样,留出要经过处理、用来给整个部落过冬的部分,还有要因狩猎队的贡献进行分配的部分。   这不单意味着年长亚兽的心慈手软,还意味着黎搜集到的食物总是整个队伍里最少的,原本就只是勉强能果腹的数量。   往后,他长高一些,体力上来了。虽然因为缺少肉吃,与同龄的兽人小孩比起来还是很弱小。可至少黎能在距离部落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捕捉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型猎物。   是的,虽然存在兽人,但这个世界上同时也有动物。   兽人们在长期生活中总结出了一项规律:只有生活在陆地上、有一定体型的食肉动物,才能拥有来自兽神的祝福,像他们这样可以拥有另一种形态。   兔子当然不在其列,算是纯粹的食物。不过,偶尔路过、用盐与岩狮部落的人换取肉干的人也有提过,更远的地方,存在一些兽形是羊、牛等食草性动物的兽人的部落。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狩猎队有自己的招收标准,而当时依然瘦弱的黎没有达到进入的资格,又没办法再凭借年幼在采集队享有特权。哪怕理论上说,他的生存能力已经上来了。但从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几年,依然是他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哪怕是做梦的时候,他都是饥肠辘辘的。醒来的时候,嘴巴里经常咬着自己的胳膊。   等到十六岁之后,黎终于勉强符合了狩猎队的标准。从此以后,他要付出的更多,好在获取的食物也稳定下来。有了足够的能量,黎开始迅速长高、长壮。他以为事情会这么好起来,自己也能在兽神赐福之夜拥有自己的亚兽。这时候,厄运再一次降临在他的身上。   一次狩猎中,黎受伤了。那只鳄鱼咬碎了他的后腿,让他再也没办法跟上部落里其他兽人的速度。他被逐出狩猎队,艰难地养好伤。所有兽人都说他比自己的父亲要幸运,至少在可怖的攻击中活了下来。黎却觉得,被饥饿再一次席卷、只能与年幼兽人们争夺兔子的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可毕竟不愿意主动寻死。那么,就还是勉强活着吧。   上辈子,黎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捡到易卓的。当时他正在外面寻找食物,结果遇到暴雨,河水暴涨,他被困在外面。一夜之后,他看到一个亚兽被水流带了过来,留在河岸上。   黎原本觉得他应该死了。但在离开之前,他又往亚兽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发现,这个亚兽还有呼吸。   黎沉寂多年的心脏倏忽跳了起来。虽然自己已经没希望在部落中抢到属于自己的亚兽,但岩狮部落还有一条规定:如果是兽人们在外得到的亚兽,可以直接归属于他们。   就这样,黎带着被山洪冲来的易卓回家了。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精心照顾易卓。   自己都活得不怎么样,他哪有心思好好处理别人身上的伤?再说了,大家不都是这么扛过来的吗?   他甚至没给易卓分享多少食物。最多估摸着易卓快饿死了,就给他随便塞了两块儿肉。   之后,就琢磨着不知道这个亚兽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到时候,对方可以进采集队,自己算是多了一份食物来源。再有,之前在狩猎队里,成年兽人们说起亚兽的滋味,都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多年的孤儿生活,让黎时常在部落中胡乱晃悠。他很明白成年兽人们是想到了什么,并且心头同样有了热度。   可惜的是,易卓始终没有好起来。   这是自然的。他原本就在山洪之中受了伤,又得不到妥善照料。伤口一直在发炎,易卓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又因为饥饿,连自我修复的能力都没有。   在黎的上辈子,他能扛过来,全靠过硬的身体素质。饶是如此,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肌肉已经掉了七七八八。从阳光健美的“卓哥”,直接变成一只白斩鸡。   而那时候,他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对岩狮部落抱有种种好奇和猜测。   养伤的日子里,易卓已经清楚地明白自己穿越了。他到了一个地球人难以想象的地方,并且……   被强迫着,与一头兽人发生了关系。   黎对易卓的厌恶,很大程度上也是来源于易卓当时的反应。他一直都在反抗,可是一个伤员的反抗自然杯水车薪。不会对黎造成伤害,却让黎非常不悦:就连在部落战争中被抢过来的那些亚兽,面对拥有他们的兽人,依然是顺从恭敬的。可你呢?我救了你,你却这么对我?   在易卓尝试着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刺伤黎的时候,愤怒的黎直接变成了兽形。   那以后,易卓直接昏死过去。他的伤势再度加重,原本已经能扶着墙壁勉强站起,可又一朝回到解放前,在肮脏的洞穴地面上睡了再一个月,在快要饿死的时候,终于勉强爬出洞穴。然后一把抓起外面的草,送到嘴巴里。   而在黎看来,这意味着:亚兽能出门了,那他当然也就可以进采集队了——马上要到冬天,自己为了养对方,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食物。亚兽必须做出更多贡献,或者在冬天来临之前怀孕。否则的话,自己凭什么养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被客人惨到了。 第396章 原始兽人(3)   这辈子, 易卓有精力考虑语言问题。可上辈子,他早在“养伤”的日子里知道,自己和兽人完全没有沟通的可能性。   他也不觉得黎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对这个兽人, 易卓只有满满的恐惧。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和黎在一个空间里, 易卓都会忍不住发抖。可这份恐惧,又没办法得到任何理解。哪怕采集队的其他亚兽看他伤重, 偶尔会给他让一些可食用植物。可在和他们磕磕绊绊、用手比划着交流的时候,易卓还是意识到,他们并不觉得黎对待自己的方式有问题。   原因倒是很好找。亚兽们能与兽人共存这么多年, 作为部落的一份子,与兽人组成家庭, 就意味着他们能够“接受”兽人。   可易卓不一样。他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没有任何来自这个世界的基因!哪怕不论心理上的抗拒, 客观上, 他也没办法像其他亚兽一样, 不单单能与人形的兽人发生关系,就连兽形的兽人也不在话下——虽然这样也会带来一些痛苦,可部落里的人都相信,这是让肚子里的孩子是兽人而非亚兽的妙招。所以, 还是有不少亚兽愿意尝试。   极端的痛苦, 以及无法被理解的孤独,让易卓哪怕能站起来了,也依然不断地瘦下去。   可哪怕是那个时候, 他都想要活下去。所以, 易卓瞄准了岩狮部落之外的地方。在每天采集的同时, 尽力零散地在外存放一些食物。又打着“寻找更多食物”的名义, 慢慢去更远的地方转悠。   然后,他意识到——   也许离开比留下更加危险。   那一次,易卓走得太远,以至于目睹了部落狩猎队与一条巨蟒交战的场景。   对狩猎队来说,巨蟒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猎物。攻击性强,意味着他们要付出更多精力。偏偏肉不多,身上还有一股连兽人们都难以忍受的腥臭。   他们勉强忍耐着作战。没想到,这一幕被一个“亚兽”看见了。   易卓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给自己建起的心理堡垒崩塌了:这种地方,我就算从岩狮部落离开了,也根本活不下去!可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待着,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几乎是要在“早死”和“晚死”两条路中做出选择。不过,易卓很快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用选了。   他再次一病不起。而这次病中,岩狮部落的对手出现了。他们没有找到足够的猎物,难以撑过接下来的冬天。所以,他们选择来抢夺岩狮部落的食物。   黎作为兽人,这种时候原本需要迎战。但恐惧压垮了他,他选择逃跑。   至于那个不听话、虚弱又没用的“亚兽”,也就是易卓,则被他推了出去,给自己的逃跑赢得时间。   黎没有等到亚兽的结局。甚至于,他连自己的“结局”都不知道。   如果他有更强的精神力,这头狮子就会发现,世界上的一切开始倒退了。   虎牙部落的兽人退回了他们的领地,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储存在山洞里的食物开始减少,重新变成在外面奔跑的食草动物。   易卓身上的伤跟着变少了——期间又有短暂增加——已经消失很久的肌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只留下最初在山洪中受的伤。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强硬地把指针带回数月之前,那场古怪的暴雨刚刚降临的时候。   这一切显得古怪又可怖。只是,不单单是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存在对其有所感知。   哪怕是保留了上辈子记忆的黎,这会儿也仅仅是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到了捡到亚兽的那一天而已。   他看着开始暴涨的河水,转头就走。   回到岩狮部落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照旧听到耳边的雨声。   再回,再睡,再听到……   黎简直要被折磨疯了。终于有一天,他本着“如果和上辈子一样,是不是……”的念头,把易卓带回部落。   这以后,他果然迎来了第二天。但这又仅仅是一个开始,他必须去寻找草药,给亚兽仔仔细细地清洁伤口。觍着脸找采集队的人换取蜜果,好让亚兽不像上辈子那样吃一口吐三口。费尽心力,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终于迎来了亚兽从洞穴里走出来的日子。   黎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只有这个亚兽好好的,自己才能来到“明天”。否则的话,他会被一直困死在过去!   这个认知,让他近乎战栗。   当然了,战栗是针对时间循环的。对于易卓,黎的态度依然是厌恶。   此时此刻,他怀着浓浓地恶意,准备看对方吃下带血的肉块,露出痛苦的表情。   的确,这可能会导致“今天”从头再来,但是黎自认自己已经找到了最新鲜、受所有兽人欢迎的猎物!如果他付出那么多经历,迎来的还是“一切重来”的结果……黎隐晦地磨了磨爪子。   然后,他就看到亚兽朝自己走了过来。   易卓很小心翼翼。   如果,他是说如果啊,眼前这个狮子真的能变成人,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就是救下自己的存在?   这么一想,原先的恐惧似乎淡下一点。不过,易卓是身体还是紧绷的。   他试图对狮子说话:“是你救了我吗?”   狮子没听懂,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易卓皱了皱眉毛,露出苦恼表情。不过很快,他眼前一亮。   黎只看到眼前的亚兽捡了一根木棍,开始在地面上……画画?   易卓画的东西很简单,纯粹是火柴人:一个自己,一个狮子,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一个安置了他的山洞……不得不说,黎竟然看明白了。   亚兽是在问他,是不是他救了自己。   黎喉咙里再发出一点响动。易卓眼前一亮,同样意识到:他能看懂!也就是说,这个“狮子”果然是有神智的!   他一边再次感叹“神奇”,一边尽量用木棍涂鸦表示,那血淋淋的肉块,自己真的吃不下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弄熟?   这一次,狮子看着地面上的小火苗,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总之,没给易卓更多反应。   易卓很失望,但也只能退而求次,询问起前段时间,自己半昏迷状态的时候,对方都在给自己吃什么东西。   又是一番比划、涂画之后,狮子咬来一片巨大的树叶,上面堆放着很多果子。   果子长得有点像地球上柿子。橙黄色,拳头大小,外面一层薄薄的皮,里面则是果肉。   只是易卓一口咬下之后,又发现这种水果的口感与柿子完全不同。那层皮下面不是果冻一样的果肉,而是更加绵软的东西。   咬了两口之后,易卓恍然大悟。   除了味道甜了很多之外,这不就是馒头吗!   三口两口下去一个,易卓还没吃饱。   他再拿起一个蜜果。这一次,肚子不那么饿了,易卓也就不再是狼吞虎咽,而是多了几分“品尝”的感觉。   他仔仔细细地用牙齿、舌尖分辨着果子的滋味,心头又开始遗憾。如果自己的设备还在,那把当前一幕直播出去,应该能大火吧?   ……算了,既然是生态保护区,应该不允许他这么造作。   在人类苦中作乐地吃东西的时候,他身侧不远处,狮子变成了人。   黎的视线还是幽幽的。他记忆中的亚兽,始终羸弱、没用,只知道待在角落里发抖。最凶悍的时候,就是拿了石头,想要打伤自己。而被激怒的黎,也让亚兽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还没见过易卓现在的样子。诚然,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更是乱成鸟窝。但他健康、快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阳光落在他身上,照着易卓被蜜果中的糖分弄得亮晶晶的嘴唇。他舔了舔嘴巴,嘀咕了一句黎听不懂的话——“从这儿走的时候,我能不能拿点这种果子出去啊,还怪好吃的”——之后,看着地上更多果子,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这可真是……太让狮子不爽了。   黎用爪子磨了磨地面。   他知道,一旦伤害易卓,等待自己的只有再一次“从头来过”。可对方神色中的快乐,深深地刺痛了黎的眼睛。让他缓缓站起身,选择了避开易卓视线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接近,一双大手要眼看就要扣在易卓脖子上。   杀了他!杀了他!   阴暗的情绪在黎心头叫嚣。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影子已经落在易卓身上。   看到影子,易卓下意识地回过头。黎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救了自己的那头狮子。   易卓好笑地想:哎呀,我竟然真的接受“动物变成人”这种事儿了……接连吃了对方好几个果子,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捧起一个新的果子,问对方:“你要吃吗?”   看着易卓的笑脸,黎额角跳了跳。再瞥见旁边血淋淋的动物后腿,他的理智忽然回笼。   自己好不容易才捉到的猎物,难道要因为一时冲动,就重来一遍?   兽人猛地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   天道:我好不容易把提升世界发展水平的人薅来了,怎么一转眼就被搞得半死不活……喂,那个捡到人类的家伙,你必须给我修男德!   黎:暴怒.jpg   观老板:要不然还是把骨灰扬了吧(无慈悲) 第397章 原始兽人(4)   怎么走了?   易卓看着黎的背景, 心中不解。但想想前面艰难的沟通,他又有点恍然。   也许救命恩人……呃,恩狮是把自己的举动理解成“我已经吃饱了, 请你放心吧”,这才安然离去。   当然啦, 也有可能对方原本就有事情,只是回来给自己送一次食物。   想到这里, 易卓又看向被扔在不远处的那块动物后腿。   他还是没分辨出那来自什么东西。不过,在吃饱肚子之后,青年已经恢复八成精神, 可以开始琢磨其他事。   比如:人家救了我,给我看伤治病, 还把他自己的吃的分给我。看周围这环境, 我也没办法给他钱。那至少, 给人家做一顿好饭吧。   对自己的手艺, 易卓还算有信心。   他兴致勃勃地往前, 准备处理那根后腿。然后,遇到了第一个问题。   ——厨房在哪里?   易卓缄默片刻,慢吞吞地看向不远处的山洞。   前面用目光搜寻自己带来的设备时,他也顺道看了洞穴的布置。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想想, 整个洞穴构造简单得惊人!   除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剩下的,就是类似“贮藏室”的小洞。再之外, 救命恩狮的住处什么都没有。   易卓咂舌了。他后知后觉, 也许狮子把这条腿搞过来, 意思就是让自己直接吃。   他肩头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目光在吃了一个尖尖的果子堆上转了两圈, 再看看面前的后腿……不行,“吃生肉”这种事,易卓还是没办法接受。但要说一直吃果子,他要是直接把人家的库存吃完了,好像也很糟糕。   想到这里,易卓咬咬牙,准备开工干活儿。   ……   ……   虽然总的来看,易卓是什么都会尝试、任何一点热度都不会放过的整活儿博主。可认真说来,易卓也是有自己比较侧重的领域的。   他的领域,就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吃到一桌好菜”——就连ID,也是用自己的名字加上这个意象起的谐音,即“易卓好菜”。   到了精致繁华的大都市,他就是寻常出入餐厅的客人。而到了山林、沙漠,乃至大海等等略显奇葩的地方,易卓也能自己动手,生火搭灶统统不再话下,给自己张罗美食。   有前面几天的养伤生活打底,又有“不能让恩人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我吃生食”的坚定信念。唔,再加上几分“如果能把这两天的事情直播出去,我一定会……”的遗憾,社交能力强悍的易卓迈开了步子,开始进行第一步。   他需要火,需要调料,需要能把后腿上的皮毛处理掉的刀,也需要一个架子。   可惜的是,社交能力再厉害,也越不过语言壁垒。   半个小时之后,在空地上其他人面前比划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的易卓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恐怕没办法从对方哪里获取任何需要的东西,甚至打扰了对方的“工作”。   眼看老者手中的编织任务已经比周围人落下大大一截,易卓心虚又愧疚。   他预备放弃了。可这时候,易卓的目光无意中瞥过老者们身后的草丛。随后,他眼前一亮!   看日头,此刻是晌午。   接下来半天时间,易卓在草丛里采摘了一些自己看着眼熟的植物,一个个小心地尝过它们的味道。   有的和在地球上一样,是可以增加麻味、辣味的天然调料。有的就不太相同了,易卓原本以为是酸味的草叶,实际尝起来竟然是苦的。   眼看他开始“呸呸呸”,旁边的老者,包括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围绕过来的孩子,发出一阵笑声。   饶是易卓心大,在他们的笑声里,也后知后觉:啧,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莫名其妙吃草的傻子啦?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就连“在在场其他人面前尝百草”这事儿,都带着易卓的一点小心机。   虽然他的野外经验还算丰富,但对在场的很多植物,易卓还是觉得陌生。而众所周知,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叶子锯齿形状的差别,就能让植物从美味食物变成剧毒。   所以要在当地人面前吃啊。至少真有问题的话,他们会阻止的。   眼看没人阻止,易卓放心地带着找好的“材料”离开了。   按理来说,接下来还需要清洗。不过寻找水源对他来说显然是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再有,以这儿的发展情况来说,易卓觉得自己但凡敢在水源里洗肉,就会得到“你竟然把血腥味传播开,是不是居心不良”的指控。所以他把这一步省略过去,直接开始捡石头。   这些石头有两个用处。一是搭出一个火堆雏形,二是相互碰撞、弄碎几个,选出其中棱角最锋利的,用来充当最基础的刀。   忙碌了两个小时,就连跟来围观的小孩儿们也开始觉得无趣、纷纷离开之后,易卓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预备进入最重要的一步。   生火!   俗话说,没有经过钻木取火的博主,不配给自己加“荒野生存”的TAG。   易卓虽然没给自己戴一个特定领域的帽子。不过钻木取火这种永远能吸引目光,甚至能引来大量“博主什么毛病,这年头还来这一套”争吵言论的题材,他怎么能放过?   当然要好好尝试了。于是到这会儿,他也还算驾轻就熟,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枝枯叶,又把一团最细密的叶絮揉在一起,准备充当火绒。   一切就绪,就到了上手钻木头的时刻。   易卓……当然也不会真的用手去搓木棍儿啦。   他还想要手呢。不过私下打量一圈儿,他没找到合适的绳子。所以,又几分钟之后,易卓低头,把目光瞄准自己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   他再次感慨:我可太会整活儿了……之后,他把自己的衣服边缘撕下来一条,做成了弓形钻木取火器的“弓弦”。   然后,就能上手了。   ……   ……   远处,岩狮部落的亚兽、小兽人们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黎带回来的那个亚兽到底在做什么?”   “他说的语言,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   “黎前面说,他是在河边捡到亚兽的。所以,他可能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冲刷过来。”   “我原本以为他是想逃走、回自己的部落。没想到,他只是在自己——呃,他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   “他不会傻了吧?刚才竟然去吃苦草。”   “还有其他很难吃的草。不光吃了,还抓了一大把回去!”   到后面,成年亚兽们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幼崽们还在讲话。   倒不是他们对新来的亚兽没想法了。但手上的事情太多,如今虽然距离冬日还有两个月,但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狩猎队、采集队都辛勤地在外劳动,努力给部落存够可以吃一个冬天的食物。他们这些老家伙,为了证明自己依然存在价值,可不得快点完成手中的编织品?   否则的话,要是被认为已经没了作用,在冬天来临时被赶出部落……   老亚兽们打了个哆嗦。他们这个年纪,记忆里多半是有此类事发生过。某个爷爷一夜之间消失了,长辈们说,如果来年春天,食物充足之后对方还活着,那也可以将对方迎接回来。可事实上,这样的“如果”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埋头干活儿。这时候,幼崽们又在讲话。   “那个亚兽在做什么?他那里怎么会有亮亮的东西?”   “他好像把苦草涂在食物上了!天哪,他怎么会这样!”   “他把食物放在那个亮亮的东西上……嗯?好香!”   与真正的野兽不同,兽人既然带了一个“人”字,就意味着他们有着与大多数文明中的智慧生命类似的生活习惯,各样品味。虽然这会儿,他们还处于非常原始的社会阶段,别说与已经进展到宇宙文明的银湾相比了,就连观澜和越无虞刚刚离开的那个古代社会,发展程度都远远高于这里。   但是,目前只吃生肉,不代表兽人们发现不了熟肉的好!   这会儿,几个兽人、亚兽幼崽就很明显地被吸引了。他们伸长了鼻子,努力吸着从易卓那边飘来的香气。   至于易卓,在他看来,自己面前缓缓熟透的动物后腿完全谈不上“被烹饪”,仅仅是生了火之后,借着火焰把它弄熟……不过,眼看上面的脂肪一点点融化,有天然的油分顺着后腿的线条一点点往下流淌,易卓还是听到了“咕嘟”一声。   易卓:“……”不至于,真不至于。和眼前的东西相比,他相信自己还是更愿意接受前面吃的果子。   “咕嘟”、“咕嘟”。   这怎么还不依不饶地咽口水呢?青年开始纳闷儿了,随后,他余光闪动——   易卓缓缓转头,在自己身边,看到了一堆亮晶晶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兽人、亚兽崽子们已经全部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烤到一半儿的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给我写饿了……去煮粉去煮粉。   对啦,虽然不是周末,但未来三天更新时间都是不定的哦。 第398章 原始兽人(5)   香, 真香!   植物汁液的浓烈味道在火焰的熏烤下完全挥发,与油脂本身的香味融合,化作幼崽们此前从未闻到过的诱人喷香, 勾得一群兽人、亚兽幼崽们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不知不觉,就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亚兽崽子还好说, 他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兽人们保卫家园,猎取食物, 我们应该心怀感激”,也由此养成了不去争抢的习惯。可兽人崽子们就不一样了,有眼疾手快的, 这会儿已经朝着后腿肉伸手,想要从上面撕扯一块下来。   这当然行不通。   小兽人动作太快, 易卓没来得及阻止, 好在兽人崽子也没被火焰燎到。可仅仅是碰到炙烤当中滚烫的肉皮, 已经足够小兽人惊叫:“嘶!”   痛, 好痛!   手指像是被咬了一口, 上面迅速泛起一片红色。   兽人崽子不明白“火焰”的威力,只觉得自己被亚兽攻击了。   他本能地变成兽形,脑袋上的一圈儿鬃毛都炸了起来,摆出进攻姿态, 朝易卓哈气。   旁边的其他小兽人、亚兽被这一幕弄懵, 完全不明白同伴为什么变了态度。   易卓也懵了。他前面是看到过狮子变成人的场景,可那会儿毕竟距离颇远。后面救命恩狮变身的时候距离虽然近了,但他又恰好没有瞧见。如今这么眼睁睁看着小孩儿的面孔、身形朝野兽转换, 强烈的震撼甚至压过觉得觉得危险的本能。直到小兽人朝他扑了过来, 易卓才条件反射地在地上一滚, 避开小狮子的第一次攻击!   有了这段空当, 旁边的其他兽人、亚兽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去拦住同伴:“殷,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攻击黎捡回来的亚兽?”   有的小孩质问,也有的小孩“哇”一声哭了出来。   场面乱成一团,终于引来了原本只在一边编织的成年亚兽们。   他们步履匆匆地赶到现场。入眼所见,是拿着烤到一半儿的动物后腿,半是警惕,半是茫然的易卓,一群打滚的小孩,还有——   在一圈石头中,跃动着的、明亮又灼热的火焰。   老亚兽们呆住了。   原先离得太远,因年纪增长、营养不足,视力已经退化的年长亚兽们并不能看清楚易卓在做什么。虽然听孩子们说起火焰的存在,却也没有联想到答案。直到此刻,他们亲眼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堆。老亚兽们如遭雷劈,看向易卓的眼神骤然变化。   原先的“审视”“观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亚兽往前了一步,指着火堆,问易卓:“这是您赐予岩狮部落的天火吗?”   易卓当然听不明白。在他眼里,情况只是老亚兽指了指火堆,再指一指他身后的空地。   什么意思?易卓踟蹰片刻,猜测:是希望我把火堆放到那块空地上吗?……哦,空地、火堆,难道他们想办篝火晚会?   易卓被自己逗笑了。他知道答案应该是“否”,但不管怎么说,老亚兽想分走一点火焰,这个想法应该没错。   所以他点点头。又记起两边文化不同,点头在这里可能没有“肯定”的意思。所以他干脆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柴火,准备递到老亚兽手上。   不过,老亚兽没有接过。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焰,“噗通”一声,朝易卓跪了下去。   易卓:“……”等、等等?!   老亚兽的动作,给其他亚兽也做了榜样。   他以后,成年亚兽们接二连三地跪下来。而在这一片“噗通”声后,年幼的兽人、亚兽们也有样学样。   只是学习的同时,他们脸上带着茫然,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而比起同伴们的困惑,刚刚那个想要攻击易卓的小兽人更多了一重恐惧:白爷爷他们在做什么?黎捡回来的亚兽是很厉害的存在吗?我们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展现出服从的样子?还有,如果他真的很厉害,那我刚刚想要伤害他,我会不会被惩罚?   小兽人手指抽动一下,前面被“咬”到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竟然越来越疼。   他偷偷往下瞥了一眼,看到一个水泡浮现在自己的手指上。小兽人眼睛都瞪大了,用另一个手指去触碰,嘶,怎么会这么痛!   他战栗又恐惧。不过这会儿,在场没有哪个人有功夫关怀他。   老亚兽们已经开始冲着易卓喊“神使”了。小一辈们不知道,他们却很清楚。天火的存在,可以给自己的部落带来温暖、健康!   拥有火种的部落,冬天都很少有兽人、亚兽死去。如果可以时常吃天火祝福过的食物,哪怕是最虚弱的亚兽,也能比其他兽人多活很久。   不止如此。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天火是兽神赐下的珍宝。面对敌人的时候,天火又会变成最可怖的武器。焚毁他们的家园,让他们的兽人无家可归,也让他们的亚兽向自己臣服。   这样贵重、珍惜的存在,只有极少的部落能够拥有。可哪怕是拥有天火的部落,也不能高枕无忧。一场暴雨,一阵飓风,都有可能让火焰熄灭。他们必须很慎重地对待兽神的赐福,让专门的祭司每天祈祷、侍奉,好让兽神欢心,不将这份祝福收走。   如果易卓知道老亚兽们的心理活动,他大概会说:“兄弟,不至于,一团火而已,要不然我把钻木取火的办法教给你?”   可他不知道。所以他只能一头雾水,看着兽人们反复念叨着一个音节,再“砰砰”地朝自己磕头。   第一个头磕下去的时候,易卓险些没喘上气。一群看起来能当自己父亲、爷爷的老者,这么朝他拜来拜去,简直折寿。   他也顾不上自己手里还拿着动物后腿了,这会儿赶忙往前,不容拒绝地把为首的老亚兽从地上薅起来。   人一抬头,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易卓手上的烤肉。   老亚兽:神使亲自扶我起来了!这是多大的荣耀!哦,神使还带着被赐福过的食物,我是不是要拥有这份祝福了?   易卓:“……”呃,他好像很想吃的样子。难道刚才那样,是找我要吃的?   这也太不容易了。易卓一阵心酸,赶忙把烤到七八成熟的后腿肉撕下一块,递到老亚兽手里。   老亚兽感激涕零地接过去了,还叮嘱周围其他亚兽,包括外围的幼崽们:“这是神使赐福过的食物,一定要好好吃完。”   这句话后,又有一串儿闪闪亮亮的目光照向易卓。   易卓抽了口气,连忙继续分肉。   先是其他年长的亚兽,然后是小孩儿。   救命恩狮给他找来的这块动物后腿虽然很大,但也架不住十几个大的小的一起分。不一会儿,骨架子上的肉就没了七七八八。而这时候,还有一个小孩儿没分到。   易卓初来乍到,还没到能熟练分辨不同小兽人面孔的程度。他也就没认出来,那个怯怯的、不敢上前的小孩儿,就是刚刚攻击自己的小狮子。   眼见对方始终待在人群后面,一瞄一瞄地看着自己,还一直将手背在身后。易卓心疼了,主动往前,把最后一块儿熟肉撕下来,塞给这个“乖巧”的孩子。   小兽人殷的身体原本再度紧绷了起来。他生怕自己再被“咬”一口,可长辈们对“神使”的崇敬,又让他不敢拒绝易卓。只好咬着牙,接过对方手上的肉块。   可这一次,竟然一点都不疼。   殷的眼睛登时睁大了。虽然手指上的刺痛还在,可肉块带来的浓香压倒了疼痛。他舔了舔嘴唇,再看一眼神使,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温和、鼓励的神色。殷的恐惧在这一刻散去,大口大口地咬起肉块来。   好吃!太好吃了!   虽然习惯了鲜血的味道,在食物匮乏的时候,就连腐肉也必须吃进肚子里。但是对于食物好坏,兽人们也有自己的判断。   他们近乎是沉浸在神使带来的美味当中。一直到手上的肉块吃完了,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随手把掌心的油渍擦在身上,殷想到:也许刚刚那会儿,兽神的力量还没有从食物上面消退,所以才“咬”了我。对,一定是这样!   小兽人松一口气。再看易卓的时候,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   也不光是他一个这样。   易卓身体往左一点,就有一堆亚兽、兽人的视线跟着往左。   易卓往右,在场老老少少的目光也跟着往右。   易卓无奈了,给他们展示已经空空落落、只有骨头的动物后腿,意思是:真的没吃的了!……他自己都一口没动呢,好在前面已经吃过那种甜甜的、口感和馒头一样的果子。   可这个动作一出来,亚兽、小兽人们又一次跪在他面前。   易卓的表情裂了,赶紧再次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   ……   ……   在外游荡了半天,到了傍晚,黎终于再次回到部落。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他颇有心机:再次捕猎是不可能了,他自己难道不需要保持体力吗?再说了,那个亚兽原本也不爱吃正经食物,就喜欢一些没办法补充体力,只能虚无地填填肚子的果子。   那正好,就给他带果子吧。   黎抱着一捧蜜果,预备回自己的山洞。走到一半儿,发觉不对。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部落空地却依然明亮。   狩猎队、采集队都已经回来了,连带留守部落的老亚兽和孩子们。他们一起笑笑闹闹,远远的,黎听到了“天火”“兽神”之类的字眼。   世界上存在“神”吗?黎对此是相信的。否则的话,他怎么会一遍一遍地重来。   虽然不明白背后原因,可是——嗯?   他瞳仁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所有兽人、亚兽环绕的易卓。   短短半天,部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最高傲的狩猎队队长彤都恭顺地待在那个亚兽旁边,把猎物的心脏摆在亚兽面前?   不,不单单是那颗心脏。仔细看去,亚兽身前竟然摆满了食物。   相比之下,他抱回来的这一捧果子,堪称“寒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想看电影但是又没写完更新的江江……如果十点半之前能写完更新就去看(握拳)   没写完就当我没说=。= 第399章 原始兽人(6)   黎想不明白, 易卓倒是有点想明白了。   他大概猜到,自己面前的一切:兽人、亚兽们的恭敬态度,他们“献”给自己的食物, 包括刚刚被递给他的一个花冠……应该都是面前这堆火焰带来的。   毫无疑问,虽然孩子们对火的存在十分陌生, 但成年兽人、亚兽都对此有一定了解。不止如此,易卓甚至大概分辨出兽人语言里“火”的发音。   他尝试着指一指火堆, 自己模仿了一下那个读音。   嗓音落下,周围所有兽人、亚兽都安静下来,一副认真庄严地听易卓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样子。   易卓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哪怕自认社交达人, 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大喊:说好的保护区、一定有镜头对准这里呢!幕后工作的科学家们, 你们到底还来不来?   就算人不来, 起码也用伪装成花草树木的终端和他沟通一下吧?   总不能他真的到了一个与世隔绝, 和外界毫无联系的地方。说到底, 外星人的存在还没被证实呢。   易卓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再抬眼,就看到了人群之后、孤零零站在阴影中的黎。   他眼前一亮。   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和在场其他兽们相处。是,他知道他们对自己心怀善意。但那血刺啦胡的心脏,包括旁边其他完全没有被处理过的动物内脏, 还是有点超出易卓的接受能力了。   虽然他有拍摄野外生存视频的经验, 可《动物保护法》摆在那里,平时他最多亲手杀只鸡。可鸡心多大,面前的心脏又是多大?易卓第一次觉得, 也许自己也不是很适合这个领域。   此刻见到救命恩狮, 青年果断迈开步子, 来到黎面前。   整个过程中, 兽人、亚兽们自觉地朝两边分开,不挡住易卓的脚步。   他们一起看着易卓的背影,见他走向部落里边缘的、被很多人私下认为最早今年冬天,最迟明年冬天就要被赶走的跛脚兽人。   “你好啊,”易卓朝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救了我,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黎当然听不懂。易卓知道这点,但他也知道,哪怕文化差距再大,一些最基础的意思,还是能通过神态、肢体语言传递出来。   果然,看他这样,救命恩狮最先还有点紧绷,但到后面,就一点点放松。   易卓跟着松了口气。他维持着笑容,指一指救命恩狮住的洞窟方向。   黎看明白了,这是在问自己要不要回去。   他的目光在易卓身后的彤、白等人身上转了一圈,眼神晦涩,点头。   易卓又笑了。他转过身,朝刚才热情地给自己塞了许多食物的其他兽人、亚兽们指了指那些食物,再指指他们自己,意思是:谢谢你们的吃的,不过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   之后,他就示意黎,自己可以跟他走了。   黎下颚紧绷着,迈开步子,与亚兽一起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很明显地察觉到,背后投来一双双视线。   不光是看他,也是看他捡来的亚兽。   这让黎的背脊越来越挺直。就连因受伤而不便活动的脚,走起路来也比往常自如一些。   不久之后,两人彻底脱离人群,来到洞窟旁边。   易卓白天搭的火坑还在。这会儿上面的火已经熄灭了,但易卓白天就已经留好火芯。这会儿,他拨开埋在火芯上面的灰烬,在上面轻轻吹了吹,再又添加了些容易燃烧的枯枝枯叶进去。不一会儿,跳跃的火苗再度出现在他与黎的面前。   黎看一看燃烧的火堆,再看看面前的亚兽。   虽然前面已经从火焰的出现,包括彤等人的态度猜到一些,但眼前的场景,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他甚至有些恍惚。对亚兽的厌恶痛恨在这一刻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似于“恐惧”的情绪。如果真的就像白所说的那样,眼前的不是普通亚兽,而是兽神派来、为他们赐下天火的使者——这样一来,自己经历的一次次重演也有了解释。兽神不满于使者遭遇的对待,于是勒令他重新来过。   黎的手指有些发抖。不过,易卓没有察觉。   他正尴尬呢。半天过去,肚子又饿了。前面在兽人堆里,面前虽然都是吃的,可他实在不好意思动手——真拿了,不就坐实了那群人对自己的恭敬?易卓脸皮也没那么厚。   想想以后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噗通”一下就跪下来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到现在,好不容易脱身离开,面前只有救命恩狮一个。肚子开始“咕咕”叫,对方怀里的果子也的确让他心动。可这会儿吃了,是不是很有逮着救命恩狮一个薅羊毛的意思?   说不出口。   反正半天工夫,也饿不到哪里去。易卓干脆忽略掉自己肚子里的动静,又把白天用过的小木棍儿找出来,借着火光,开始和黎比划:这是一条河,这是你,这是我……没错,是他白天就给黎画过一遍的东西。   被捡到的时候,易卓虽然已经昏迷了,但他能推断啊。自己是被山洪冲走的,那出现在水边的可能性就很大。   这个猜想,果然得到了救命恩狮的肯定。眼看对方点头,易卓屏住呼吸,开始往重点方向靠拢。   ——那条河究竟在哪里?你还能带我过去吗?   黎看着地上的图画。他看出来了,一边是水,一边是部落。亚兽想找自己来的地方,不出意外,是想回家。   他缓缓点头。   半是知道,如果自己拒绝,那“今天”就又没完了。半是方才所见,包括旁边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的确在一定程度上骇住了他。   虽然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如果亚兽真的是神使,那上辈子,他怎么没有展现出来一点威力?再有,如果对方是神使,会不会报复自己……但是,既然想不出答案,黎就没再为难自己。   眼看他答应,易卓眼睛更亮。   “原来你们这里‘点头’也是‘好’的意思。”他说,“然后呢,你有没有看到和我一起过来的东西?”   一边说话,一边在地上画了一个包。   黎没看明白。易卓也不灰心,开始给他画自己终端的样子。   黎照旧没给出什么回复。这下子,易卓有点丧气了。他叹了口气,捏着木棍儿,有些不知所措。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有人来救自己。但是,干坐着等待,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偏偏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路子被堵死一大半儿。没办法,易卓只能给自己加油打气:“既然我真的是被水带过来的,那顺着水流往上找,应该就能走出去吧。”   他撑着下巴,陷入自己的思绪。   之前身在城市,不觉得到处都是的穿梭车有什么特别,甚至嫌工业污染破坏环境。可真到了这么“纯天然”的地方,看着满天的星星,又会觉得哪里都不便利。   易卓惆怅起来,连他的肚子也跟着惆怅,长长地“咕”了一声。   易卓眼角抽了抽,正尴尬呢,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上,又是一个自己白天吃过的,甜甜的、类似于馒头的果子。   易卓眼神骤亮。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救命恩狮,火焰的照耀之下,黎的面孔中带有大片阴影。易卓看不出黎动作的勉强、不情愿,只觉得救命恩狮实在体贴。同时也暗暗想,可惜自己没办法给对方做点什么,当做报酬。   和白天一样,第一个果子也是三口两口吃了下去。之后,易卓灵机一动。   他把几个果子撕开一点,再小心翼翼地用干净树叶将它们包裹起来,塞在火堆下面的灰烬中。   整个过程,易卓做得都非常小心、谨慎。黎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也看出来了,所谓“神使”,对天火同样怀有敬畏。   这让他的恐惧淡化了不少。当然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还聚在空地中心的兽人、亚兽们又闻到一阵香味。   狩猎队队长彤吸一吸鼻子,正疑惑香味是从哪里来,就看到部落里的崽子们开始吸着口水,朝神使方才去到的方向翘首以盼。   他一顿,想起来了。孩子前面和自己说过,白天那会儿,神使已经给一部分食物进行赐福,并且将那些被祝福的肉块赐予他们。而现在,难道又是神使在做什么?   彤侧头看去。虽然距离远,又是夜晚,很多兽人、亚兽已经没办法看清。但作为岩狮部落最身强体壮的存在,彤是不存在“夜盲”一类问题的。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神使正从火堆里取出什么东西,将其展开在黎面前。   周围已经有人在羡慕了:“神使竟然给了黎单独赐福吗?”   “也不奇怪,毕竟神使就是被黎带回来的。”   “之前黎带回神使的时候,我竟然还嘲笑他,是不是因为知道部落里没有亚兽看得上他,所以才从外面捡亚兽回来。现在想想,唉……”   真后悔,当时怎么不是他自己捡到神使呢?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听着这些声音,彤的表情微微变化。不过,想到黎的腿毕竟受过伤。哪怕表面上不太看得出来,真正狩猎的时候,还是有很大影响,他原本提起来的心,又再度放了下来。   哪怕真的被神使青睐,这样一个残废兽人,也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彤加入了其他兽人的讨论,说:“这次赐福的香味很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有兽人崽子忍不住,想要摸到易卓身边:“唔,想吃!”   每走两步,就被自家长辈薅了回来:“不许打扰神使!”   与这边的“热闹”相比,易卓和黎所在的位置,就显得安静很多。   “成了。”易卓打开被烧焦的叶子,看到其中蓬松起来、像是面包一样的果子,口水都要下来了,“真香啊!嘶。”   被扑鼻的香味勾引,他竟然也伸手碰了一下。被烫到,才缩回手,捏一捏耳垂。   看易卓这样,黎更加确定了:所谓“神使”,其实和我们没有太大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吃烤面包…… 第400章 原始兽人(7)   当天晚上, 吃了“烤面包”,填饱肚子的易卓,还是睡在救命恩狮家里。   他不会想到, 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看了自己很久, 最终还是出于警惕,没有靠近。   更不会想到, 自己曾经在同一个地方躺着,发了许久的烧,反反复复地受伤, 发炎,无法愈合……一天天下来, 虚弱到哪怕扶着墙都无法爬起。   曾经潮湿、黑暗、充满了血腥味的洞窟, 在这一晚, 被易卓简单打扫了一遍。   黎从不讲究, 易卓也没办法强求一个兽人。他自己动手, 把带着猎物血痕的地方统统铺上草木灰。睡了太久、已经压成一片的草垫,也被他事先打理蓬松,还在太阳下暴晒了一个下午。   总体来说,生存条件仍然颇为糟糕。可和以往相比, 已经是天差地别。   易卓放心地入睡。梦里, 他回到家中,打开终端一看,自己专栏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兽人世界历险记”系列视频。每一个视频, 点击量都超过八位数。再看看自己的粉丝数量, 同样是一个让所有博主惊叹的数字。   他做梦都在笑。不远处, 狮子抖了抖耳朵, 到底没有睁开眼睛。   转眼到了第二天。   一大清早,易卓还没醒来,黎的眼睛先睁开了。   他没有变成人形,而是维持着野兽的姿态,缓缓迈出洞穴。   看向洞穴外的兽人,黎问:“你们来做什么?”   彤露出一个笑容,说:“来给神使送上早晨的食物。”   说着,捧起一片叶子,叶子上正是一块新鲜的肉。   黎一看就知道,这大约是新猎杀的动物。   一大早,彤竟然已经跑出去一趟。   黎莫名察觉到危机。他的鬃毛竖起一些,眼神不善地看着彤。   在岩狮部落,很多兽人的名字与他们身上的特色有关。比如黎,他的额头上有一块黑色的鬃毛。而彤,则是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上的毛发接近于红色。   此时此刻,看着明显不快的黎,彤脸上的笑意更大了,说:“当然了,也有你的那份。”   黎一愣,“我?”   彤说:“你是救了神使的人,神使对你十分信任,以后大约也会选择你来侍奉他。”   黎微微沉默。他很难接受,“侍奉”两个字被用在自己身上,但看着彤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样子,他又觉得,这样其实也不坏。   “那就这样了。”彤点点头,把食物放下,就准备离开,开始一天的狩猎活动。   这会儿是秋天,正是所有动物都最肥美的季节。可这并不意味着狩猎工作就变得轻松了,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部落的兽人也在虎视眈眈。   从前,彤对此十分警惕、忧心。但现在,因为神使的出现,他安心许多。并且,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他也决定,与其担心黎会因为神使的存在,地位超过自己,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对方钉在“侍奉者”的位置上,不让黎有机会与自己争夺权力。   这场小小的交锋结束得太快。整个过程,易卓都没睡醒。   他毕竟没有真正伤愈。昨天又干了很多活儿,身体急需补充能量。这一觉,就睡到了将近中午。   起床的时候,洞穴已经空了。   易卓摸一摸鼻子。动作到一半,还略有停顿,琢磨:“这趟出去,就算找不到什么,也得顺便洗个澡……呀,黎?”   昨晚交流的时候,他顺道知道了救命恩狮的名字。   此刻看到对方,易卓眼前一亮。再之后,他看到了黎面前的肉块。   易卓更加惊喜,问:“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讲话的时候,还是和前面一样,指一指兽人,再指一指自己。   意思清晰明确,绝不存在弄错的可能性。黎也的确看出来易卓的意思了,但是,他没有否认。   易卓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谢谢”。往后,就开始搜集昨天自己已经见过的调料,准备烹饪。   有孩子看到他的动作,徘徊着想要上前,再次获取被赐福过的食物。   可往往走到一半儿,就被拦了下来。   年长的亚兽们威严地告诉孩子们:“不能贪婪!神使如果还会赐福,他会直接告诉你们的。如果一味向神使索取,将他触怒……”   嗓音低了下来,就和平日睡前故事说到“虎牙部落那些凶残的兽人来了,把岩狮部落的小亚兽们统统捉走”的语气一样。   孩子们立刻打了个冷颤,不敢多说。唯有昨天被烫了手指的殷,这会儿搓一搓还在疼的手指头,默默地想:可是,我觉得神使不会被触怒。   “你在做什么?”另一边,黎看着易卓的动作,这么问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亚兽做这些事情。上辈子没有,那时候的亚兽就连吃蜜果都总显得很勉强,黎好几次都听到他吃过之后,又把东西吐了出来。   他最开始还很高兴,以为这是亚兽怀孕了的征兆。可后来再看,亚兽的肚子却始终没有鼓起来。   黎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愈发不悦。   像昨天那样高高兴兴地吃蜜果的亚兽,甚至让他隐隐怀疑,难道自己两次捡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毕竟与对方亲密接触过,黎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分不出亚兽的气味。   “什么?”易卓没听懂黎的话,仍然在对着肉块忙忙碌碌。   昨天他虽然没吃到烤肉,但从肉的状态,包括散在空气中的气味里,他也能大致判断肉块的状态。   有些调料植物要增加,有些要减少……勉强算是有了经验,他不再像昨天那样一股脑把汁液涂在肉上,而是先把它们的分量调整好,才慢慢开始腌肉。   等到肉准备好了,才再拨弄火芯,开始生火。   期间,照旧撕了几个蜜果,塞在灰里。   忙碌了半天,终于在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有功夫休息了。   他转着木架上的肉块,看着油滋滋、香气扑鼻的烤肉,开始和前面的孩子们一样分泌口水。   今天可不会像昨天一样,烤到最后,最里面一层还是血糊糊的了。易卓有信心,就算把自己这会儿的表现直播出去,也招不来多少批评声音。   想到这里,原本高高兴兴的人类又有点想叹气。   对于一个视频博主来说,最让人难受的事情,应该就是明知道面前有一个吸粉的机会,偏偏又被错过去。   ……   ……   等到蜜果、烤肉都到了可以吃的时候,易卓大方地分了一半给黎。   咳,“大方”两个字,他自己说起来,还挺心虚。人家的东西,自己只不过是稍微加工了一下,凭什么觉得自己付出很多?   他一边教育自己,稳住心态,一边期待地看着黎。   被亚兽这么看着,黎的心情又开始古怪。   很难描述他这会儿的想法。他很确定,自己一定是讨厌亚兽的,甚至看着眼前的亚兽,那种掐死对方的欲望都还在脑海中叫嚣——可是,对方那么信任、高兴地看着自己,这副表情,除了让他觉得愚蠢之外,又让他有点高兴。   再说,亚兽朝自己递过来的东西,又真的很好吃。   黎从来不知道,蜜果竟然能变得那么好吃!   被烤过之后,上面的甜味像是被冲淡了。果香仍然在,却不会有之前那种潮湿、腻歪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溢满整个口腔的清甜。   一口咬下去,半个嘴巴都被充满。从舌头到喉咙,每一处都舒舒服服。   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烤蜜果之后,又是烤肉。他昨天已经从老亚兽们口中听说了这种“被赐福”的食物的美味,此时此刻,一口咬下去——这是什么?!   常见的血腥味完全消失了。黎非常不习惯,甚至产生了“这究竟是不是肉”的疑问。可他吃的,又明明是早晨彤拿过来的东西。前面那会儿,他也是亲眼看到亚兽把肉切成块状,再用树枝穿起来。   油脂在牙齿之间作响,植物的浓香非但不喧宾夺主,反倒衬托出肉的滋味。   别说小兽人们了,大兽人也遭不住这么一口!吃着吃着,黎甚至开始想:如果上辈子,亚兽也能拿出这一手,那我不至于会那么对待他。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觉得自己对亚兽已经非常手下留情。   在部落,任何一个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他需要亚兽给自己补充食物,需要亚兽给自己生孩子,偏偏被他捡回来的亚兽一样都没做到!所以最后将对方推给虎牙部落的时候,黎毫无愧疚之心。哪怕这会儿让他重来一遍,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现在,他又忍不住想:嗯,如果他能早点这么做,那我也许可以容忍他不去采集队做事。   等到把烤肉吃完,黎抬头,看着身前的亚兽。   易卓正琢磨:他吃饱了吗?那么一块肉,看起来挺多,可他吃的未免也太快了。   想不明白,又问不清楚。到最后,易卓释然了。怎么也是只成年兽人,真吃不饱,他会自己找食物的。   “可以去河边了吗?”易卓问。   眼看亚兽又开始指地上的图画了,黎知道他想做什么,点一点头。   易卓立刻笑了起来,又问:“那咱们过去要多久?今天晚上可以回来吗?是不是需要带一些干粮……”说着说着,发现黎还是听不明白,他叹口气,自己收拾了两个烤蜜果带上。   其实易卓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说的话,兽人们只会觉得耳边是一阵“叽里咕噜”。可他看起来乐观、坚强,心里却始终在打鼓。万一真的有自己想象之外的状况呢?万一自己真的被外星人抓走了呢?……不说点什么,好让自己听到熟悉的语言,他可能早就被陌生与恐惧感击垮了。   好在有救命恩狮。否则的话,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看一看旁边的黎,心头涌起一阵庆幸与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去看电影,耶!   ps.路上好多烧纸的人……而且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是一个比较刺激的片子,开始怂……   pps.电影前面先是征兵广告,突然阳间了起来() 第401章 原始兽人(8)   不知道是不是易卓收拾烤蜜果的事情提醒了黎, 也有可能是他原先就有打算,只是和易卓沟通不便。总之,真正出发前, 易卓惊讶地发现,黎把洞穴里的所有果子都拿了出来。   这还不算。另有一些之前存下来、用易卓的眼光看已经完全不能吃的肉, 甚至还有一小块土。   黎把这些全部装进老亚兽们编织的筐子里,再将其推给易卓。最后, 他变成兽形,在易卓面前趴下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略带烦躁的声音。   易卓原本在想那块土究竟是什么。看黎这样, 他犹豫着问:“是要我坐上去吗?”   黎用尾巴抽打一下地面,再回过头, 朝自己背部吼了两声。   应该没有理解错。易卓连忙上前, 小心翼翼地抱起筐子, 再把自己连带筐子一并架在兽人背上。   他隐隐有感觉, 短短时间内, 救命恩狮的情绪好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只是易卓想不明白背后原因,又对接下来的探寻心怀期许。他这会儿自然不会没眼色地纠结于黎为什么变了心情,在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之后,易卓就说:“好了!咱们出发吧。”   话音落下, 黎站了起来。   易卓屏住呼吸。在他的记忆里, 狮子是只在动物园生存的野兽。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和这种动物密切接触。   青年半是新鲜,半是紧张。他的手不自觉地抓住黎背部的皮毛, 最先还有一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也许会弄痛他”的意识。到后面, 却完全没有这个念头了。   因为黎已经开始奔跑。   在部落里的其他兽人眼里, 黎是半个残废,捕猎的时候根本无法跟上他们的速度。可对于易卓来说,黎的速度已经足够快,让他下意识地惊呼:“啊啊啊——”   声音引来了部落中孩子的目光。碍于大人们的教导,他们并未多做什么,仅仅是讨论了几句“神使和黎出去了”“他们要去哪里?”“不知道”……   易卓当然听不到这些讨论。事实上,此时此刻,他连自己的惊叫声都听不太清楚。   耳边是狂烈的风声,刮得他面颊和耳朵一起作痛。而且易卓非常肯定,在黎开始跑的时候,筐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掉出去了。可他没来得及查看究竟掉了什么,就被风吹晕了脑子。   这可比任何游乐场的云霄飞车都刺激。在易卓怀疑自己就连脑子都要被甩出去的时候,黎竟然停下来了。   易卓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点。他茫然,低头看着身下的狮子,恰好对上狮子褐色的眼睛。   易卓开始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刚刚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黎则在思索:要是让他一直叫下去,会导致今天再次重来吗?……以防万一,还是不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再跑起来的时候,黎放慢了速度。   一方面,耳边的风声真的小了很多。另一方面,易卓也在尽力克制。接下来一路,人类青年都没有出声。直到小半天过去,两人来到一条河边。   从黎背上下来的时候,易卓的腿都在打摆子。   他险些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黎已经变成人形。他在旁边看着易卓的动静,皱皱眉毛,一把把人拽住。   对他来说,这是“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没必要在最后一点小事上摔跤”。但易卓不知道这点,仅仅觉得救命恩狮十分体贴。   感激地朝救命恩狮笑了笑,易卓回过头,认真看向眼前的河流。   岩狮部落所在的地方大体来看是一片平原,而狮子们居住在这片平原边缘。一座小丘为他们提供了遮挡,而平原丰茂的雨水、茁壮生长的猎物,则是部落可以延续下去的关键。   现在,易卓面前正是带给部落这一切的大河。他能看到正在对面喝水的动物,那似乎是一种牛或者马。离得太远,动物的长相又和易卓认知中的任何名字都对不上。他恍惚了一会儿,猛地摇摇头,转过身去和黎比划:“我是从河水上游被冲下来的吗?”   这一次,黎好像很容易就看明白他在表达什么了。   眼见兽人点头,易卓深吸一口气,提出:“我想顺着水流去看看——”一顿,又急切地补充,“不用你再和我一起。你救了我、带我过来,我非常感激!”   这是实话。如果做出这一切的是个普通人类,易卓早就安排上感谢金和锦旗了。可惜黎不是,而除了早晨那顿烤肉之外,他还没做什么能报答对方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易卓十分懊恼、惭愧。可他知道,自己继续留在部落,所做的也仅仅是再给黎添麻烦。再说了,昨天被其他兽人围在中间,看他们郑重朝自己拜下来的场面,到底有点把他吓到了。易卓自认很难承受得住再来一次,与其那样,不如尽快走人吧。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刚刚来到这片原野,自然也不知道“顺流而上”这件事,对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多么危险。   可黎知道。他更知道,无论拒绝易卓,还是答应他、自己直接回到部落,都不是自己能做的选择。   烦躁感再度浮了出来。他眼神阴鸷了一瞬,指一指自己,再指一指上游。   易卓看了,不太肯定地问:“你是要和我一起吗?”   黎点头。   易卓惊讶,同时还有一丝“怎么欠的债越来越多”的局促。但他不是矫情的性格,此刻觉得既然是黎主动提出来的事情,自己再拒绝,就有点太生分了。大不了……嗯,等他认清楚路线,下次来的时候,多给黎带点能吃能用的东西。   想好怎么报答,他的腰杆挺直很多,对黎说一声“谢谢”。   这一天,易卓和黎就用在路上了。青年估算不出黎奔跑起来的速度,只简单觉得一定超过六十码。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在纪录片里看到过,自然界的狮子跑起来大概也是这个速度,只是没办法像黎一样跑上整整一天。   他照旧抓着黎背后的皮毛。逐渐适应之后,甚至能打起精神去看四周景象。   期待中的城镇始终没有出现,易卓甚至没发现任何一点人烟。   不安感涌了上来。易卓抿起嘴巴,混乱地想:地球上存在这么一个跑了一天,都看不到人迹的地方吗?   理智已经告诉他答案,但感情上,易卓难以接受。   他紧紧盯着前方,期待一个奇迹的出现。   ……   ……   同样是这一天,观澜已经能肯定了:“时间在倒退。”   越无虞没听明白:“什么?”   观澜说:“我之前听说过类似的情况。有修士动用特殊的法器,嗯,也有可能是和天道签订特殊契约,让他们的神魂可以回到百年、千年之前。”   这段话,越无虞听懂了。他瞳仁微缩,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   观澜说:“有些小世界存在这样的‘规则’。”一顿,“没想到这里也有。”   不光是有,还和观澜之前听说过的状况都不太一样。   在他印象当中,即便存在“重启”,也仅仅是某个修士为了弥补遗憾,或者哪个势力要搞什么阴谋。而无论具体情况是哪一样,有一点是不变的,能回到过去的存在十分有限。   一个神魂不够,那三个、五个,也就顶了天。   没有哪个世界像是当下的情况。光是观澜感受到的“时间倒退”,就已经出现了至少三次。   这一切,是基于龙神强悍的神识力量。越无虞修为不够,自然无从察觉。   他不解,问观澜:“是‘祂’在动手?祂想做什么?”   “不知道。”观澜说,“这是很大的能量消耗,哪怕是拥有这种‘规则’的天道,也不会随随便便做这种事。除非,祂觉得自己做了这些之后,获得的能量会大于付出的?”   一龙一狼面面相觑。已知情报太蜮犀少,很难猜出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讨论了几句之后,他们决定把这个话题暂时压下,继续寻找掉到这个世界的异世生灵。   眼看观澜又一次掐算起对方所在方位,越无虞心头浮起淡淡心疼。   虽然从认识观澜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对观澜对自己的帮助心存感激,也在观澜在谢霖、原淮野等人的事毫不犹豫出手时,感慨自己真是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澜哥。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观澜的了解越来越多,越无虞逐渐意识到,观澜的这些作为,不仅仅是因为他心怀善念,也是因为观澜想要在自己遇到的人身上弥补他自己的遗憾。   他曾经被钉在不堪的预言上,被所有人欺骗、厌恶。越无虞无论什么时候去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澜哥怎么可能是“魔种”?!他明明有最璀璨耀眼的灵魂!   可是观澜过去的家人、师长,包括他曾经的朋友都不这么认为。他们固执地相信着命运,给了观澜最大的伤害。也让观澜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遍一遍地去改变其他人的悲惨境遇,让他们从泥泞沼泽中走出来。   他在向自己证明:哪怕是龙族看到的未来,依然不是终点。   的确,跌落到这个世界的生灵可能是另一个舒尧。他在新的世界里过得美满幸福,有新的家人爱人相伴。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是对方过得并不幸福,仍然想要回到故乡,观澜都会帮他完成愿望。   想到这些,越无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心头的酸胀表现出来。在观澜完成新一轮测算,并且显然没什么收获的时候,提议:“澜哥,不如先休息一下吧?”说着,又拿出观澜最喜欢的甜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又写了一百章哎……昨天忘记说啦,那就这章来吧,发红包发红包=v= 第402章 原始兽人(9)   当天晚上, 易卓和黎睡在野外。   河水流淌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易卓躺在被压倒的草叶上,意识好像都顺着河流飘远。   他不敢去触碰那个答案。偏偏这会儿太安静了,旁边狮子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易卓觉得黎已经睡着了, 而哪怕黎没有睡着,他也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打扰对方。   他只能强迫自己入睡。可思绪到底不受控制, 飘到危险的方向。   ——如果这里真的是某个隐秘的保护区,他都来了两天了, 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联系他!再说了,今天跑出来这么久、这么远,就算看不到城镇, 也应该有村庄出现。   ——仔细想想,周围这片平原实在太古怪了。自己前面去拍视频的地方, 明明是一座山。   按理来说, 哪怕被洪水冲走, 他应该出现的地方也是山下的城镇。为什么见到他的不是镇子里的村民, 而是黎这样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未知生物?明明有人类的面孔, 偏偏却能变成野兽。   易卓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死死咬着牙,面颊紧绷到酸痛。即便这样,依然不能阻止眼泪滑落。   他拒绝往那个方向想,但他不得不意识到: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乡, 我根本没办法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强烈的痛苦,终于冲垮了他在大脑中构筑了数天的堤坝。眼泪越来越多,模糊了视线, 让他无法看清天空上的星星。   对, 星星。   易卓再次意识到, 这是一个与家乡完全不同的地方。陌生的种族, 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哪怕同样有太阳、月亮,可这毕竟不是地球了。   他在极度的悲伤里抽噎。最先的时候,还会谨慎地看一看黎的方向。但到后面,易卓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咬住自己的手腕,徒劳地让自己不要打扰黎。这时候,却忽而听到了旁边的动静。   黎还是醒来了。易卓怔怔地看着他,见那头狮子朝自己走了过来。明亮的月光与星光之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狮子蓬松的鬃毛,还有看似凶悍,实则却十分温柔的眼睛。   黎当然是温柔的。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来安慰他?   易卓坚信这点,黎则烦躁:如果自己不来阻止,易卓会咬破他自己的手臂,而这份血腥味会招惹草原上的其他猎食者!   他很想扔下亚兽不管。可惜之前的无数次经验都在告诉黎,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只好稍微退一步,至少让亚兽不要受伤。   再有,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留下的地方。黎打定主意,等天色稍微亮些,自己就要尽快离开。   ……带着那个讨厌的亚兽。   没错,在前面对易卓的态度稍有缓和之后,此时此刻,又一次经历重启的黎再次开始感到厌烦了。   ……   ……   不管心里怎么烦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第二天,黎一边在心里磨爪子,一边询问亚兽,是不是还要往前。   他做了很糟糕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亚兽的情绪虽然仍然不好,却没有闹着一定要再次往前。   他沉默地收拾了一狮一人从部落中带出来的东西,果子已经吃了大半,肉还放在那里。至于黎特地带出来的“土”,一些上面的粉末蹭到了果皮上,易卓不太讲究地吃了下去,随后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盐矿。   嘴巴里的咸味唤醒了易卓的知觉。他的思绪还是很艰涩,却已经在命令自己思索: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我要怎么生存呢?   是的,虽然情况非常糟糕,完全超出一个现代人的接受能力,但是易卓不打算放弃自己。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那么多次野外拍摄,自己不都坚持下来了?有钻木取火的能力,有水源,有食物……长期依靠黎捕猎不现实,真的把自己放在“神使”的位置上易卓也做不到。但是,摘摘果子,用双手让自己生存下去,还是可以的吧?   他很模糊地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再看黎,易卓眼睛眨动一下,心想,以后虽然不能总依赖对方,可至少他们会在同一个部落中生存。   而自己这两天一直抱着离开的念头,甚至没好好自我介绍。   易卓再次愧疚起来。在黎晃着尾巴,尽量用不引起易卓注意的方式抒发不悦时,易卓叫了他一声,“黎,”再指一指自己,“易卓。”   狮子的尾巴不动了。他意外、不明所以地看着身前的亚兽。直到对方再度指着自己,重复刚才的动作、话音的时候,黎才后知后觉,对方似乎是在朝他做自我介绍。   兽人的第一个反应是稀奇。   他好像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亚兽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过去几天的不断重启循环就不说了。上辈子,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有几个月。但在黎的印象里,亚兽一直是死气沉沉的样子。黎甚至怀疑自己捡到一个傻子,这种情形中,他当然也没机会从易卓口中听说对方的名字。   所以黎随意地给对方起了一个称呼。既然是在河水旁边捡起来的,就叫做“河”吧。   易卓第三次重复:“黎,易卓。”   狮子定定地看着他:“河。”   两人说着各自的语言。不过,易卓这两天和兽人的交流颇多,他已经知道黎这会儿吐出来的发音与自己身后奔腾的水流有关。   青年不明所以,再重复:“黎,易卓……”这一次,黎开始觉得自己前面的行为很没必要。与其在一个称呼上纠结,让亚兽不高兴了,弄得自己再次开始循环。或者更糟一点,亚兽没生气,可因为耽搁时间,他们到底被附近的捕猎者发现,于是遭遇危险。不如早点把这一页揭过去,快些回到部落。   想到过去不可一世的彤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黎眼睛眯起一点。   他直觉其中有些阴谋。不过,对方摆出来的架势还不赖。   兽人妥协了:“易卓。”   易卓眼睛倏忽睁大,脸上露出混合了惊讶、喜悦等无数心情的神色,最后,又化作一个笑脸。   他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也能听懂你说的一些话。”   虽然会很艰苦,但易卓觉得,自己应该能慢慢学会怎么和兽人们沟通。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的笑意都更灿烂了点,三下两下爬到黎的背上,宣布:“走吧,黎,我们回部落!”   ……   ……   神使和黎出去了一趟,两天后才回来。   当天,彤就过来询问,想知道两人为什么要外出、发生了什么。   眼看他一副看似平静从容,实则脸上满是紧张戒备的样子,黎很想笑。   他最后还是没笑,不过也没说实话,只道:“神使当然有他要做的事情。”   这就是不打算回答了。黎说完,唇角到底勾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狩猎队领袖。   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在彤脸上看到不悦。可事实上,彤竟然非常平静,还和黎商量:“神使的安危不能出现差错。”   黎不耐烦:“我会跟在神使身边的!”   话音落下,他自己倒是后悔了:如果能把易卓交给别人,是不是“一旦易卓不高兴,时间就会开始循环”的状况也会被一并交给别人?   头一次,黎开始期待今天也会循环,好让自己把在彤面前讲过的话收回来。可惜他们回部落的时间太晚,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等到了第二天。   狩猎队再次离开了。黎懒洋洋地起身,正觉得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食物送上门的日子非常不错,就听到易卓脚步匆匆地从洞穴里走出来。   眼看采集队还没出发,易卓松一口气,赶忙跑上前去,比划着说自己想要加入。   黎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上辈子总是偷懒、不好好干活儿的亚兽能有这么勤勉的时候。   他不会去考虑,从前的易卓身上有多少大伤小伤。爬起来都勉强的人,哪里有精力做更多事情?   再说易卓。他比划完一遍,担心亚兽们看不明白,正打算再找个小木棍儿在地上涂涂画画呢,就见亚兽们一脸慌乱,竟是一股脑儿地开始和他说话。   易卓什么都听不懂,头被闹得要爆炸。他干脆掏出两个烤过的蜜果,掰开之后塞进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亚兽手里。   亚兽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烤蜜果。   凉下来的果子,已经没有了刚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时那股诱人的喷香。但是亚兽们依然领会了易卓的意思:这是被赐福过的果子。我能给果子赐福,当然也可以给你们赐福,让你们获取更多收获。   易卓:“……”   不,他的意思是:你们看,这个果子被烤了之后很好吃,那其他东西被烤之后味道应该也不错。不如带我去看看,我再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易卓:想回去……不过暂时先撑住TT 第403章 原始兽人(10)   不管沟通上有多少差错, 至少易卓是顺利加入采集队了。   眼看采集队马上就要出发,黎踟蹰不定,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上去。   最后还是选择不去。那个“只要亚兽和其他人亲近, 我就能摆脱这该死的循环”的想法实在太有诱惑力。再说了,只是在部落附近的灌木丛、小树林里寻找食物, 能出什么大事?   黎心安理得地趴了下来,在自家洞穴外面懒洋洋地晒太阳。   期间, 有部落里小孩的声音顺着风被吹到黎的耳朵里。他们大约真的是太闲了,每天总有无数精力去议论:“黎为什么什么都不干?”   “因为他救了神使吗?”   “神使还和他住在一起呢……”   “他应该得到了神使特别的赐福。”一个小兽人突发奇想。而这个说法,得到了其他大部分孩子的认同。   殷手上的烫伤泡还没有消除。这两天, 摸一摸那个泡泡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他一边感受着手指上的刺痛, 一边看着黎的方向, 陷入思考。   易卓跟着采集队工作了一天。回来的时候, 他照旧是和黎两个人一起吃东西。不过这次, 被塞在热乎乎的灰烬里的, 多了他自己带回来的果子。   有了劳动,易卓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黎是个狮子,按理来说是肉食动物吧,但他也不是不吃蜜果。从这个角度来看, 自己总算交了一些“房租”。   他一边把烤好的蜜果推给黎, 一边缓缓打量着整个部落。   这段时间,易卓也发现了,部落里存在一些空置的洞穴。他从门口路过的时候, 总要隐晦地往里面看上几眼。   是有兽人生活过的痕迹, 但是又很空, 落满了灰尘。易卓猜测, 住在里面的兽人可能已经搬走了。   好一点的答案是婚姻。还是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岩狮部落中的家庭往往是由“能够变成兽形”的人“不能变成兽形”的人组成的,最多再加上一个或者更多个孩子。另外,所有兽人都是易卓认知中的男性外貌。   坏一点的答案就很难多想了。易卓已经意识到,狩猎队的成员非常容易受伤。再有,与青壮、孩子相比,部落里的老年兽人非常稀少。   对人类青年来说,这些都是他以后会深入了解的事情。现在,更重要的还是确认自己能不能搬去那些没有人居住的洞窟。   心里正琢磨呢,一个小小的影子凑了过来。   易卓一愣,“殷?”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记住了几个孩子的名字。   听他这么叫,小兽人的眼睛当即弯了起来,用很不标准的发音叫:“易卓。”   易卓这次是真的惊喜了。头一次,他从部落中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对自己的称谓不是“神使”,而是他的名字。   而接下来,他的惊喜又多了一重。小兽人从背后拿出一把东西,打眼一看,正是易卓前面搜集过得各种调料植物。   殷把这一切做得很大方。哪怕语言不通,易卓也能理解到,小兽人是知道自己需要这些,才特地去寻找。   他笑起来,先说一句“谢谢”,然后扒拉出一个还热乎乎的烤蜜果,将其交给小兽人。   小兽人闻着香味,欢天喜地地走了。他就知道,神使没有长辈们说的那样难以接近!得到对方的赐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下定决心,以后要拿更多东西来换取神使对自己的优待。同时也想,不能让部落里的其他孩子知道这些……同一时间,看着小兽人的背影,易卓决计想不到对方正思考要怎么隐瞒那一群伙伴。他简单地感慨:“真可爱。”   这种夸奖,算是成年人对幼崽的本能喜欢。再有,也是在增强易卓对岩狮部落的好感。   这是易卓近来私下努力的方向。他没办法忘记家乡的便利生活,更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各方朋友充满想念。易卓完全没法想象,听闻自己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时,他们会有多绝望悲伤。任何一点这方面的思绪,都能把他直接压垮。   那就不去想了。易卓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镇定,告诉自己:我好好活着,也许还有能回去的一天。对,我必须适应这里。   但仅仅是适应依然不够。易卓知道,在一个自己厌恶的地方生存将是一件极端痛苦的事情。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心里状态着想,他也必须喜欢上岩狮部落。   热情的兽人、亚兽,风味特殊的食物,总是明亮璀璨的夜空繁星,清新的空气。   易卓目前找到了这些。而殷做的事情,给他又找到一条答案。   ……   ……   在确定易卓真的可以安然无恙地和采集队离开、回来之后,黎的心放下大半。   他的猜测似乎得到验证。只要不和易卓喻嬉相处,他当然也不会碰到让易卓不高兴的事情,那么重启自然不会再次发生。   眼看小兽人,包括一些成年亚兽日复一日地朝易卓身边凑,黎心头涌出些许嘲弄情绪。   他自己前面不痛快够了,这会儿也不想让别人痛快。每一天,黎都在通过那些兽人、亚兽的表情观察,想知道他们是否遇到了与自己相同的麻烦。可惜的是,他暂时没有收获。   不仅如此。在发现他和“神使”不再每天待在一起,换句话说,对“神使”来说他不再特殊之后,彤把给他的那份供奉也停了。   如果黎始终占据着神使救命恩人的地位,彤需要考虑对方是否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可现在,眼看着黎又成了部落里平平无奇的一只狮子。彤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并且开始认真和家里的亚兽商量,这段时间,神使似乎透露出想要独自居住的倾向,他们应该为神使选择一个怎样的住处?   黎虽然不快,但经历了前面的无数次循环,这会儿无论做什么,他都要提前想很多细节。在琢磨一番,发觉和彤起冲突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之后,他沉着脸离开了部落,再度开始自己捕猎。   原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偏偏这一次,黎过得十分不顺。大半天下来,别说足够填饱肚子的猎物了,就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黎的心情再度开始焦躁。这个时候,他耳朵蓦地竖起。   不对——   风带来了一些声音。那以后,特殊的气味也漂进黎的耳朵。那似乎是鲜血的味道,同时混合着某种让兽人很不愉快的腥臭。   黎转向这些声音、气味传过来的方向,瞳仁骤然缩小。   是采集队!   也就是说,他又要重来了!   ……   ……   易卓照旧被蒙在鼓里。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去空地上和采集队的其他亚兽集合。亚兽们对他的态度依然恭敬,但好歹不像是最开始那样战战兢兢。易卓十分欣慰,觉得长此以往,自己总能把自己在部落中的奇怪地位“纠正”过来。   他也会用零散心思去想,算算时间,自己也来到这个新世界大半个月。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剪了,几乎遮住了眼睛。因这个,易卓抽了点时间去观察其他亚兽。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亚兽,包括兽人们也不是蓬头垢面。诚然,他们并没有什么洗澡的习惯,往往只是兽人们在捕猎之后去河水里冲洗一番,防止把血腥味带回部落。亚兽们就更不会特地去洗澡,只有在身上沾了太多灰土的时候,才会去河里把自己涮一涮……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不讲究了。   没有人会特地去剪头发。头发似乎被与兽人们身上的毛发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对他们的特殊保护。所有人的头发都很长,又被以一种可以被称作“仔细”的态度编在一起。   明明是一个用石器生活,连火都不会自己生的地方,却已经有麻花辫了。   易卓手上摘着果子,心想,未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又想,也许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被同化了很多。至少在家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忍受自己两天不洗澡。可现在,别说两天,眼看就要二十天了。   他心不在焉,却还是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易卓一愣,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原先平静的地面上窜起一道黑色的影子,一眼看去,那竟然是一条足有二十米长的巨蟒!   眨眼工夫,已经有一只亚兽被它卷起。易卓近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这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战栗。   本能在催促他逃跑,可易卓又实在难以迈开脚步。   他死死盯着眼前。被巨蟒卷住的,是这段时间照顾他很多的亚兽。他应该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煮粉煮粉—— 第404章 原始兽人(11)   不单单是易卓本人, 其他亚兽也一样期待地看着他。   这可是神使!他为岩狮部落带来了天火,这代表着兽神终于愿意关照岩狮部落。这段时间,所有兽人、亚兽私下都在说, 有这份祝福,也许他们可以更进一步。比如, 在冬天到来之前主动去进攻其他部落,好获取更多食物。   只是他们和神使之间的沟通始终不算顺畅, 近来狩猎队的成果也都一直不错,所以他们暂时没和神使提起这个计划。   至于现在。亚兽们一起为被巨蟒卷走的苍捏一把冷汗,再转向易卓。   这时候, 易卓动了。   作为整活儿博主,他拍摄过的视频没有上千, 也有数百。其中就有一期, 是去了一个爬宠类博主家里。   那其实是网站组织的互蹭流量活动。不分领域, 所有粉丝达到一定门槛的博主都能参加。拢共上百人提前抽签配对, 做足了噱头。   易卓本身不养宠物。等到他的抽签结果出来, 他先是一愣,随后展示给终端,还做出紧张表情:“要是今天晚上我没从蛇哥家里出来,大家一定要来救我!”   说着, 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这态度当然只是为了制造氛围。事实上, 两个博主见面的气氛堪称温和友好。对面的博主带领易卓参观了他的养育室,还从缸子里拿出几个“小家伙”,笑眯眯地让易卓带着它们一起玩儿。   其中就有一条蛇。   明明已经是颇早之前的事情了, 可此时此刻, 与“蛇哥”的对话清清楚楚浮现在易卓脑海中。   他问对方:“我之前看电影, 就是特别大的蛇, 把人整个缠住——”   “蛇哥”笑了,说:“放心,我养的都最多长到两米。”   易卓心里琢磨,两米其实也挺吓人了。再说,别看这些“小家伙”身材纤细,他可是已经感受过被它们缠住手臂是什么滋味。要是再放大一点儿,岂不是骨头都能弄碎?   “你要是真担心,”“蛇哥”朝他挤挤眼睛,“我给你传授一招!不过嘛,咱们国家的野外,一般也碰不到那些东西。”   易卓虚心求教。当然了,这些话,那会儿还完全是为了视频出彩。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真的要靠着对方教给自己的小偏门救命!   易卓屏住呼吸,手上捉了一根木棍,凝神去看已经把亚兽紧紧缠住、对着周围人熟视无睹的巨蟒。   这大约是原始世界的生存规则。胜者为王,已经被捕捉到的猎物没有挽救的价值。而且不只是易卓,所有人都知道那只叫苍的亚兽骨头已经断了。他没办法坚持过接下来的冬天,哪怕是巨蟒都明白这个道理。   它不觉得有人会抢走自己的食物。偏偏从现代社会来的人类不愿意遵循规则,他身体僵硬,却还是朝着巨蟒走了过去!   易卓分辨着蟒蛇下半身的鳞片,寻找着其中特殊的部位。看到某片花色不同的鳞片时,他眼前一亮!   就是这里!   事不宜迟,易卓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地方捅去!   其他亚兽甚至没看明白易卓干了什么。在他们的概念中,蟒蛇是一种极为难缠的野兽。哪怕是狩猎队的兽人来了,也不一定能让它放开猎物。但是易卓竟然做到了,他只是一棍子下去,就让巨蟒身体弹起,同时也松开了被紧紧缠绕的苍!   这就是神使的能力吗?   一群亚兽几乎又要朝易卓跪下去。但这时候,易卓暴喝一声:“带他走!”   与他话音落在一起的,是惊怒之中巨蟒口中的腥风。   被捅了泄殖腔,蟒蛇吃痛又震怒,立刻调转了目标,朝易卓袭击来。   易卓匆匆将手中木棍架在身前,挡住了蟒蛇的血盆大口。可木棍碎裂的声音紧随而至,时间在这一刻放慢,他强烈地意识到:这样不行!我会成为它的下一个猎物!   怎么办!怎么办!   他大脑快速转动,同时手腕一抖,借着木棍的碎裂,将手中折断的棍子捅入蟒蛇口中。   尖锐的木刺割伤了蟒蛇的口腔,它再度愤怒,以更大的力道朝易卓袭来。   易卓仓皇躲避。   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腥臭的风再度卷来。同一时间,蟒蛇的尾巴已经卷上他的身体……   易卓瞅准目标,狠狠朝着刚才受过伤的泄殖腔踩去!   蟒蛇痛上加痛,彻底忽略了在场其他亚兽。而亚兽们趁着神使和蟒蛇缠斗,连忙去拖回受伤的苍。   他们没有想错,苍的双腿已经折断了,这会儿正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歪曲着。   有亚兽露出不忍的目光:这副样子,苍回去之后很有可能直接被他的兽人赶出来。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负责部落杂事的老亚兽们接纳他。但不说伤痛的折磨,就朝最简单的方面看,从今以后,苍肯定是不可能站起来了。一旦发生部落战争,他会是最早被捉住的那个。   其他亚兽为此感到悲伤。可惜的是,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同一时间,也有亚兽去看巨蟒与易卓。   他们看着易卓艰难地在几颗果树之间转圈。亚兽们不明白易卓在做什么,易卓却知道自己是想要让巨蟒打成一个结。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个计划很异想天开。   “呼哧、呼哧!”   高强度的运动,让易卓的速度越来越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巨蟒的情况也不好。连着被攻击了两次泄殖腔,前面的剧痛依然在。一开始没把人类捉住、吞掉,到后面,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黎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一路上,他都在疑心自己去晚了。但也安慰自己,采集队那么多人,能接近部落的野兽也很难成群。多半是哪个落单的捕猎者,被狩猎队不小心放到了附近,然后找到活动中的猎物。   只要易卓没倒霉到被选为最初的目标,他就不会出事。   可毕竟有“真的倒霉”的选项存在。黎为此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甚至开始计划自己重启今天的时候,要怎么拦着易卓,不让他出门。   易卓会为此生气吗?可能吧。但如果再因为他生气了,就让这天陷入死循环,黎会觉得自己太冤。   他越想这些,心情越糟糕。等到来到采集队所在的地方一看,黎眼前登时一黑。   怕什么来什么!易卓竟然真的被盯上了。   情况紧急,黎一时也没精力想为什么其他亚兽都围着躺在地上的苍。他连忙往前,一个飞扑,就把巨蟒扣在地上。   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已经感受到巨蟒的挣扎。出乎黎意料的是,这一次,巨蟒的挣扎居然很轻……个鬼啊!   它猛地扭动了起来,力道之大,直接将黎甩飞到一边。金色的狮子狠狠撞在一棵树上,黎被撞得头晕眼花。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巨蟒的状态非常不妙。   它的尾巴上竟然横插着一根木棍。看样子,巨蟒这会儿的各种疯狂扭动就是为了将它甩开。但是它的动作,又加剧了它的疼痛。   毫无疑问,事情是易卓干的。在黎出现、为他分担了压力的时候,人类喘着粗气,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架势,第三次攻击了巨蟒的泄殖腔。   当木棍捅进去的时候,易卓仿佛听到了“蛇哥”视频最常用的BGM。   意识都开始恍惚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看着一点点软下来、没了动静的巨蟒。   准确地说,不是没动静,是痛得没法动,只能时不时抽搐一下。   黎从他身边走过来,离得近,鬃毛飘扬到易卓的手臂上。   须臾之后,易卓身侧的狮子成了高大、健硕的男人。他从一边搬起石头,走到巨蟒身侧,毫不犹豫地朝着蟒头砸了下去!   “咔嚓——”   易卓身体猛地一震,额头上满是冷汗。   明明离得有一段距离,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黎手边。   他看着那块石头落下,与巨蟒的头接触。   有什么红红白白的东西迸溅出来,巨蟒的变成一片扁平,那块石头,旁边的土地、野草,包括黎的双手,都沾了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   易卓忽然感受到强烈的恶心。他先是干呕一声,随即捂住自己的嘴巴,猛地转身,而后“哇”的一声,把早晨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   ……   对岩狮部落的亚兽们而言,这是非常怪异的一天。   他们先看到神使打倒了巨蟒。原本是个让神使形象更加光辉的时刻,偏偏对方紧接着就吐了。   亚兽们心情微妙。一直到晚上,由狩猎队的兽人们将蟒身分割,和其他猎物一起一家一块地分配好,再由神使拖着虚弱的步子,过来给所有食物“赐福”,亚兽们都没想明白,神使到底是强大,还是不够强大。   易卓照旧不知道岩狮部落其他人的想法。之前是单纯的还没融入,今天则多了另一个原因。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他脑子里依然是黎砸烂巨蟒脑子的那一幕。   “咚——”   石头落了下来。   “咚!”   一个人被从洞穴里扔了出来。   易卓一愣,抬头看去。   他脸色骤变:“苍?!”   作者有话要说:   易卓: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视频博主_(:з」∠)_ 第405章 原始兽人(12)   亚兽们前面想的没有错。   如果苍更年轻一点, 他也许依然会被赶走,但至少会有兽人愿意捡他回去,让他为自己生育子嗣。他的情况会和曾经的易卓一样, 只是因为无法提供价值,过得比没有重启前的易卓更差些。   但至少有一口饭吃。   可现在, 他年纪已经大了。早些年里,他生下的六个孩子活了一半, 而这些孩子们还要依靠兽人父亲来养育。眼看兽人父亲把苍扔出去,宣告他已经不是家庭的一份子,孩子们站在洞穴门口, 眼里有泪水,却没有一个走出来。   比起担心苍, 他们更担心自己。   孩子们瑟瑟发抖, 惊恐不已。   没有亚兽父亲带回去的食物, 光凭借兽人父亲一个人从狩猎队分配到的东西, 能喂饱家里的四张嘴吗?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会不会和苍一样被赶出去?   两个兽人幼崽对视一眼,目光又一起落在旁边的亚兽弟弟身上。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短暂刹那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他们都听到亚兽弟弟开口,惊喜地说:“神使!是神使!”   兽人幼崽们一愣, 同时朝外看去。   他们见到神使蹲在亚兽父亲身边, 手触碰着亚兽父亲的双腿。   易卓这会儿非常懊恼。回来一路,他都陷在自己的恍惚里,以至于没来得及查看苍的情况。   此刻眼看苍被扔了出来, 他半是心急, 半是生气。但语言不通, 他目前还没有质问苍的兽人伴侣的能力。加上苍的状况已经持续半天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他处理好骨折。   想到这里,易卓咬咬牙,把亚兽架起来,要将他带回自己现在居住的洞窟。   期间,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易卓没听懂,却能根据苍话音里的骐骥,猜测对方是在问自己可否将他治好。   可以吗?易卓自己也不确信。他只能勉强安慰,说:“我会尽力的。”   他知道苍也和自己一样,分辨不出这些话音是什么意思。但易卓相信,语气本身已经能够透露很多信息。比如今天早晨那会儿,情急之下,他直接要求其他人带走苍。亚兽们肯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还是能按照他的要求来做。   这些都不重要了。易卓咬咬牙,勒令自己坚持住,至少走到洞穴入口。   白天运动量太大,苍的体重又不轻。不一会儿,易卓的两条腿都开始打摆子。   这时候,黎从洞穴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黎的眉毛瞬时皱了起来。他想不明白,易卓想干什么?   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黎还是往前了。   他其实觉得,今天易卓遇到了那么大麻烦,十有八九是要重启的。但哪怕有千分之一地可能性,今天不会重来,那么自己就要把最后一小段时间圆满地度过。   有了兽人帮自己分担重量,易卓松了一口气。   他招呼着黎,将苍安置在洞穴入口处。不是不想把自己的“床”让出去,主要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他需要月光和火光照明。   再摸一摸苍的腿,易卓的眉头皱起来。他不确定自己从各种视频里学来的手法有没有用,但现在,好像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开始和黎比划,要对方去找有一定硬度的树枝来。   木板是不指望了,绷带也没那个条件。最后,易卓就是用树枝,加上从角落里找出来的自己的旧衣服给舱包扎固定的。   他忧虑地看着眼前很不专业、近乎像是一个玩笑的“支架”,无法想象苍可以在这种环境中长好双腿。   但这又是易卓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医生,而这里也没有进行手术的条件。   易卓慢慢吐出一口气,抬头看黎。这一次,他比划起另一件事:已经处理好了。今天晚上,就让苍睡我的“床”吧。   黎的眉毛一下子皱起来。   他显得很不高兴。易卓看出来了,更意识到这里不再是现代,而是弱肉强食的原始世界。就在今天早晨,苍还是部落里能说的上话的一份子。所有亚兽都笑着和他打招呼,路过的兽人也会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可是半天下来,情况已经迥然不同。   易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继续比划:“只是一天。”   黎先确定了他的意思,再看看苍腿上的木棍、布料,看起来非常疑惑。   易卓看着他,猜想他这会儿应该在考虑为什么自己就明明打算“抛弃”苍,却还要给他处理骨折。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不过,当下的确已经可以告诉对方:“我打算搬走了。”   他指一指远处的另一个洞穴。顺着易卓的动作看过去,黎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已经走掉的老兽人的住处。   他看看易卓,见易卓继续比划:“我会住过去。”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现在情况发生一些变化,“和苍一起住过去。”   黎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他。   但易卓很坚持,甚至显得非常平静。他考虑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苍的确是个意外,但易卓也做不到把这个“意外”放下。那么,也只有一个选择。   他尽量让自己乐观。到现在,那个叫“彤”的兽人依然会每天给自己送来食物。这已经能够把肚子填到五分饱,再加上自己和采集队出门的收获。一直不饿肚子不现实,但易卓觉得自己还是能活下去的。   黎看他这样,眼睛眯了眯,没有更多话了。   这是易卓预想中的结果。他松一口气,再看四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感怀。   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哪怕他要搬去的住处距离黎的洞穴并不远,易卓依然生出了乔迁时的复杂心情。   这意味着他又走出了一步,同样意味着“再也回不了家了”的意识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正因为回不去,才要认真地规划起以后。   易卓不知道,此时此刻,黎的想法与自己截然不同。   兽人想的是:无所谓。总归明天起来,我见到的,应该还是今天的你。   可黎没想到,那千分之一的概率还是发生了。   他顺利进入第二天。走出洞窟一看,又是采集队开始集合的时候。   少了一个人,对他们的影响却好像不大。亚兽们商量着今天要去什么地方,昨天那片果树林首先被排除在外。经历了昨天的战斗,那里一定留下了血腥气,很有可能吸引新的猎食者。   易卓站在亚兽们之间。在现代社会,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足以“傲视群雄”。可到了这里,兽人们一个个都在一米九往上,几乎突破两米。亚兽们的身高要矮一些,却也都在易卓往上。   他一个被粉丝调侃成“健身博主”的存在,竟然显出了与亚兽们不同的白净秀气。   要是让易卓知道黎是这么看他的,他一定要无语。   但他不会读心。此刻留意到朝自己落来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怔,再笑着朝黎招手。   黎看着他,目光沉沉。意外、惊诧……类似于此的情绪笼罩了他,但仔细想想,这趟重生中,易卓带给他的意料之外已经足够多。就拿昨天的状况来说,黎觉得,就算自己不出现,易卓也有办法解决那条蟒蛇。   只是更艰难一点,也可能受一些伤。   这是一个不错的亚兽。黎莫名这么想到。   并不愚蠢,也没有上辈子的虚弱。能够像兽人一样战斗,也可以在采集队好好工作……可惜的是,黎已经知道了,易卓没办法像其他亚兽一样为兽人生育子嗣。   这让他心头莫名燃起的一丝热度淡了下去。不过,面对易卓的热情灿烂,他还是学着对方的样子,朝易卓招了招手。   ……   ……   原本以为搬走以后,自己与黎的关系会逐渐生疏。但后来好几次,易卓遇到麻烦了,黎依然会第一时间出现。   这给了易卓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尤其是在彤找上门,要求他送走苍,说狩猎队每天给出的食物是给神使的,不能用在一个废掉的亚兽身上的时候。   黎照常出现了。那种时不时会在他身上出现的烦躁感再度涌现,哪怕是人形,易卓都能感觉到狮子的尾巴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地抽动。   他挡在易卓和苍面前,对彤说:“易卓不会送走苍,你们也可以不再送来食物!”   有了前面月余的相处,易卓已经能分辨出很多兽人们常用的词语。加上他对黎的熟悉,他很容易想到,黎是在为自己、为苍说话。   他心情又酸又胀。对原始世界的绝望感刚升起没多久,就又淡了下去。   等到彤愤愤地离开了,黎转过身。   易卓郑重地和他说一句“谢谢”。   黎听着,看一看他,再越过易卓,去看在干草上躺着的苍。   他其实极端暴躁:就算苍真的被从部落里丢出去了,可彤的人没拿易卓怎么样吧?为什么当初对付巨蟒的时候,时间都没有重启,今天却重启了?   黎想不明白,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很快就来啦 第406章 原始兽人(13)   这句话, 易卓听懂了。   他脸上扬起来的笑意淡下一点,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和黎解释:“这段时间, 我也仔细想过……”   首先,虽然他很不认同部落中“没有用处的人就应该自生自灭”的传统, 但易卓也要承认,这种习俗既然存在, 就有其依据。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无论狩猎队还是采集队,他们带回来的食物都越来越少。   易卓能分辨出这点, 他也能理解,让部落中更强壮的兽人、更年幼的孩子活下去, 一切才能得到延续。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 照做是另一回事。作为来自文明社会的人, 易卓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离开部落、去外面等死。无论是被饥饿吞噬, 还是直接成为其他捕猎者的食物, 都是易卓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早已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东西吃,苍就不会饿死。   在这基础上——   “还是需要让苍去做一些事情。”易卓说。   他不确定苍的伤势能复原到什么程度。最坏的情况,是他还是没办法起身行走。但是, 出问题的是他的腿, 又不是双手。   有什么两只手就能干的事情?答案太多了,编织、清洗……结合岩狮部落的生产力,“种植”的答案可以推后。不过, 易卓觉得, 抛弃受伤成员的最基础原因, 还是在于食物不足。那么, 把听天由命的狩猎和采集变成更好掌控的养殖、种植,就是很好的选择。   必须得朝着这方面努力。只是这些毕竟离得太远,所以当下,易卓给苍找的是另一个任务。   “每天‘赐福’,”其实就是用火焰烹饪食物,“都需要很多调料。之前一直是我从采集队回来之后再找这些,但现在来看,总之苍白天也没其他事情能做。不如让他帮我分担一下,而且有了‘侍奉神使’这个名头,彤他们应该也会对他稍微尊重一点。”   这就是易卓的打算了。他唯独没有想到,明明是自己之前想方设法要避开的名头,到这会儿,竟然会被他主动提起。   易卓自己都很无奈。这会儿,他又多说了一些:“既然要这么做,就得想办法让苍能够活动……其实他现在也能活动,但两只手,还是太难看了一点儿。我打算给他弄个能够移动的工具,是拐杖好还是轮椅好?应该还是轮椅,不过条件这么简陋,我也做不出来啊。”   他又开始发愁。而黎看着他发愁的样子,眉毛都能夹死苍蝇了,只问一句:“你需要什么?”   他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易卓停在耳中,瞳仁微微收缩。   他没有想到——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按说是孑然一身。孤独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直到现在,易卓晚上都不敢放空思绪。   他反复地想着部落里的事情,想着苍的伤。易卓清楚地知道,苍一开始对自己绑在他腿上的固定架充满期待。可现在,他的期待又一次成了绝望。   他曾经用很悲伤的语气和易卓讲话。易卓听不懂,却能猜到,那是苍在问他,难道即便是神使也不能治好他吗?   易卓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回答。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思绪稍稍一拐,就又会从苍悲伤的嗓音,变成:地球上的时间和这里一致吗?我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我家里人是也过了这么久,还是经历了更长时间?他们知道我失踪,一定也非常难过……   在这样艰难地前行中,竟然有一个兽人,始终站在他身边。   诚然,黎不是时时刻刻都出现在易卓面前。但是,只要是易卓需要的时候,黎就没有缺席。   前面已经说过“谢谢”了,这会儿再说,未免显得太过客套生疏。只是易卓的眼圈还是有些发胀,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再对黎比划:“还是和前面一样,要一些硬一点的树枝吧。”   嗯,做轮椅实在太为难自己了。就算他也曾经朝手工领域发展,做过几期相关的视频,但在工具齐全的操作间里干活儿,和在这连刀子都没有的时代做事,情况截然不同。   易卓乐观地告诉自己,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再转头一看,黎已经没了踪影。   ……   ……   “又来了。”观澜忽而说。   越无虞知道,这句话拢共的意思是:世界再一次重启了。   两人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些时候,到现在,他们已经总结出一些规律。   时间的变化往往出现在早晨。天蒙蒙亮,云的边际透出一点淡青色的时候。一天刚刚开始,所有生物缓缓睁开眼睛。这时候,观澜隔三差五会感受到时间的波动。   有时短短时间内会有数次,也有的时候是一次结束。   观澜算一算这些过程中天道要用去多少能量,心中惊诧更多。   惊诧之余,也有新的发现。   龙族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测算出跌落者的方位,很有可能是天道干涉的结果。那个把人带来的存在并不希望观澜与那个人接触,尤其是在发现观澜吝啬得紧,除了一滴灵液之外什么都不愿意给出地时候。   但是,频繁的重启,还是带给观澜更多的讯息。   他慢慢有一种直觉:每次重启,都伴随着小世界内部的能量波动。而距离这样波动最近的地方,一定就是跌落者所在。   “比之前近了很多。”观澜感受片刻,又说。   越无虞应了一声,望向自己与观澜面前的一片原野。   到了秋天末尾,原本茂盛翠绿的草叶开始呈现出枯黄姿态。   一条大河从这片原野上奔腾而下,河边有正在喝水的动物,猎食者与温顺地食草者在同一片空间内相处。   “很快了。”观澜喃喃说了一句。鼻尖抽了两下,嗅到一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小世界里的甜香气。   转头一看,果然是越无虞又拿出了甜点。还有那句这段时间观澜已经听过很多次的话,是:“澜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观澜看越无虞片刻,对上狼族青年干净澄澈、满满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在他的注视之下,越无虞口舌有些发干。   他忍不住朝观澜靠近。不知不觉,手已经扣在观澜腰间。   “澜哥,”越无虞轻轻叫了一声,“我们……”   已经找了很久了。之前虽然的确有过“休息”,但那样的休息也仅仅是暂时停下找寻,吃点甜点,随后就继续。   越无虞不会觉得疲惫。他知道观澜也一样,虽然在其他世界里,两人还是会保持一下白天睁眼、晚上睡觉的“习惯”,但那更多是一种装模作样。筑基以后的修士不需要睡觉,放在这个小世界,情况就是他们可以始终找下去。   但是,身体不会累,心还是会累的。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思索自己要不要把那句“去芥子空间泡泡灵湖”说出来。   这时候,观澜的视线忽而变化。   “又来了。”他就在越无虞怀中,却转过目光,看向原野尽头,“马上就要到了。”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看着龙神颈后的一小块白皙皮肤。他往前一点,却仅仅是嗅着观澜身上甘暖、伴随着丝丝甜味的香气,随后便克制地停下来,说:“那咱们就尽快过去。嗯,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希望对方过得好。一方面,是确实抱有祝福心态。另一方面,则是知道只有对方情况好了,观澜的心情才会好。   听他这么说,观澜微笑一下。   越无虞原本以为两人的短暂亲近也要结束了。但下一刻,观澜扣住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龙一狼都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十指相扣。   他短暂、快速地在越无虞唇上亲吻一下,才说:“现在不吃了,之后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样?”   语气显得很纵容、洒脱。   越无虞的眼睛一点点亮起。半晌,露出一个笑容,快快活活地答应:“好。”   ……   ……   易卓正在进行对拐杖的最后打磨。这也得益于之前做视频的经验,他知道一个不合适的拐杖反倒有可能对使用者造成二次损伤。   人类做得十分认真。这时候,熟悉的“啪嗒”声又出现了。   不用抬头,易卓也知道,是黎又在抽尾巴。   对他来说,“黎的心情为什么总是在突兀变化”,也许可以列作“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未解之谜。   一般来说,黎不说,易卓也不会主动问起背后的原因。   但这一次,黎主动开口了。   他和易卓说:“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把这个东西给我,我去交给苍。”   易卓惊讶,说:“不用……”他也没有那么忙。   一顿,对上黎略显糟糕的面色。   易卓不明所以,但好像也没有强硬拒绝的必要。   他改口:“好,那就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固定时间更新~ 第407章 原始兽人(14)   苍的双腿其实恢复得不错, 至少没有易卓设想中那么糟糕。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和受了伤之后还要靠自己找寻食物、每天在外面奔波的绝大多数兽人不同,苍从头到尾都被易卓好好照料着。虽然因为没法拍X光,更没法动手术, 他的骨头还是有点长歪。但哪怕是和黎比较,他的情况也强出太多了。   黎对此心怀不满。   他有眼睛, 能分辨出苍腿上情况的好坏。不出所料的话,苍以后走路, 连他这样的略显颇脚都不会有。总归是一个亚兽,没有太多在外奔跑、捕猎的需求。   可苍也同样不满。他被易卓捡走的时候,带有很大的期待, 认为自己的腿可以被神使彻底治好,他依然可以回到家中。可转眼过了这么些时候, 腿上的伤仍然在。易卓在的时候还好说, 易卓不在时, 很多从洞穴门口路过的兽人会轻蔑而不屑地从外面看过来, 议论:“神使为什么要养着这么一个废人。”   “就应该把他扔出去。”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苍听着这些话, 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这份不甘、怨气,被他转嫁了一部分在易卓身上。   为什么他的腿还不好?易卓不是兽神派来赐予岩狮部落祝福的吗,怎么偏偏不给自己祝福?   在把拐杖递给他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东西, 苍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他质问黎:“这是什么意思?!”   黎看着他,带着几分厌烦,回答:“你以后可以依靠它来活动。”易卓其实告诉过他, 用拐杖代步只是一时的, 不过黎这会儿没和苍提起, “神使那边, 有一些工作需要你来完成。”   苍听着,手指发抖,说:“工作?”   黎自上而下地朝他望过去,神色中带着自然而然地居高临下,说:“神使希望你在他离开的时候也保持工作。从这里走出去,为他采集当天赐福要用的‘调料’。”   最后两个发音是易卓常说的。到这会儿,部落里其他兽人也已经能听懂了。   对苍来说,这份“听懂”,让他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怒意。   “我的腿还是这副样子——”   “你会好起来的。”黎很没诚意地说。   苍的身体因愤怒而发抖,说:“他明知道我会被其他人嘲笑!”   黎心想,不,易卓应该不知道。别说白天他根本不在部落了,就拿其他人说起苍时用到的那些词来说,易卓多半根本听不懂。   但在苍面前,他没有这么说,而是进一步激怒对方,问:“你只有这点诚意吗?被嘲笑,难道好过你一直待在这里,像是一条虫子一样被神使养着?”   这句话出来,苍的脑子“轰”一下炸了。   留在部落里的老亚兽,还有孩子们,这会儿都看到神使的住处里砸出一样东西。似乎是一条木棍,只是比普通木棍光滑、颜色深沉很多。而和那样东西一起被砸出来的,还有黎。   苍是真的被气疯了。最初对易卓的感激,到这会儿全部升腾成了怒意。他不甘、怨恨,甚至有一个及可怕的念头:如果你不能把我治好,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对,神使一定是故意的,他有意看我落入这么凄惨的境地。   抱着这样的愤恨,苍情绪上头,把手边所有能够得到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扔出去。   对黎而言,这一切都很不疼不痒。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兽人的神色显得阴沉、可怖,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在他身上凝聚。   已经有亚兽、小兽人朝这边聚拢。黎的遭遇,点燃了他们新一波的议论。他们先是从黎口中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那些“苍真是太不知足了”“神使就应该把他赶出去”的话音再度落入苍的耳朵里。   苍的身体在不停颤动。外间的声音像是一个牢笼,将他困在当中。   他忽然开始惊慌,喊道:“是神使让我留下来的!你们没资格这么说!”   一边说,一边在两边摸索,想要找到神使给自己的东西,好好出去做事。   最初上头的情绪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不就是听一些糟糕的话吗?有神使这块牌子立着,自己可能会遭受嘲笑,可嘲笑总好过部落之外的寒冬!   但是来不及了。   黎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他不顾苍的反抗,直接把人往外拉去。   苍挣扎。但他休养太久,身体十分孱弱。黎又是兽人,体能本来就远远好于他这样的亚兽。明明是不小的个头,苍却像是一只鸡仔一样,被黎轻而易举地拎出来,仍在地上。   苍绝望,涕泗横流地朝屋子里爬去。落在身上的目光更多了,那些老亚兽、小兽人用评判的目光看着他的双腿。   “那就是神使的新赐福方式吗?”   “我们也来试一试!”当下,就有行动能力极强的小兽人开始动手了。   苍爬到一半,身前落下一道影子。   是黎。他在苍的面前蹲下来,语气很不妙,说:“你之前袭击了我。如果来的不是我,你是不是还要直接袭击神使?”   苍惊恐,说:“我没有!”   黎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苍:“我只是……”   “只是不满意神使为你做的事情,也不满意神使给你安排的工作。”黎替他说了下去,“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赖在神使的住处?”   苍绝望了,喃喃说:“我要见神使!”   黎说:“我会先见到他,把你做的一切告诉他的。”   这句话之后,黎离开失魂落魄的苍,朝外走去。   他选择的时机很巧,走到一半儿,就遇到了回来的采集队。   随着时间推移,采集队每天的收获越来越少。易卓今天仅仅带回来了三个蜜果,果子的个头也比从前小了不少,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要是他一个人吃,倒是勉强能填饱肚子。但再加上一个苍,就显得很捉襟见肘。   他忧心忡忡,盘算着这样不行,必须想办法寻找更多食物。想着想着,抬眼一看,正遇到朝这边走来的黎。   易卓眨眨眼睛,惊讶:“你……”   采集队的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了。神使和黎虽然已经分开住,但感情依然不一般,这算是岩狮部落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们继续往前,留下易卓。   易卓看着黎,明显感觉到,对方有话对自己说。   他等了片刻。这短短几秒,视线在黎身上滑动。   易卓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发现:“你遇到什么了?”   黎的额头有点青肿,衣服也乱糟糟。仔细一看,上面还带着稻草。   兽人历来是直来直往、不会掩饰的。听着他的问题,黎明显犹豫一下,却还是回答他:“苍……把你给他的东西扔掉了,还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   易卓瞳仁缩小,“怎么会!”   黎看着他,把最重要的一句说了出来:“所以,我替你把他赶走了。”   易卓身体颤动一下,绕过黎,快步往部落去。   他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抱着这样的念头,人类青年起先还是走,随后就成了跑。不一会儿,他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亚兽们。看着他的动作,亚兽们登时紧张起来,还以为又有野兽来袭击,于是也迈开步子,朝易卓的方向追去。   没一会儿,易卓回到了部落。   苍果然已经不在洞穴了。洞穴里一片混乱,拐杖倒是被捡了起来,靠在土壁上。但易卓已经眼尖地看到,上面有许多划痕。   他在原地怔然站了片刻。期间,有老亚兽、小兽人围了过来。已经和易卓很熟悉的殷“告状”,说了和黎前面一样的话,还告诉易卓,就是苍把黎弄伤的!   易卓问:“苍现在在哪里?”   亚兽、小兽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口。虽然易卓这会儿已经能分辨出很多他们的用词了,可骤然有这么多声音出现在耳边,他还是很头晕。花了点时间才知道,苍收拾了一些东西,去了另一个被废弃的洞窟。   这也是岩狮部落的传统之一。毕竟曾经是自己人,他们有也不会太过赶尽杀绝。但今天以后,不会再有人给苍食物了,他必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弄明白这点,易卓心情复杂。   当天晚上,易卓又去找了黎。   他们坐在易卓前面搭起的火坑前,面前照旧是燃烧的火焰。   火光照耀之下,易卓问:“黎,你是不是知道苍……”在接到拐杖之后,会是今天的反应?   黎沉默了。他没法告诉易卓真正的答案,难道要说自己当然知道,因为易卓已经被那么对待过,还因没有他皮糙肉厚,被苍扔出来的东西打破了额头?——没错,他额头上的青肿,就是仿造易卓原本的伤势,自己加工出来的。   这肯定不能说。否则追究下来,问题的焦点就不是苍今天的作态,而是自己一直以来对易卓的态度。   在黎还思考自己要怎么应对的时候,易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说:“他应该继续休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兽人、亚兽们的体质不一样,苍也不能继续使用他受伤的腿。这只会加重他的伤情,让他原本已经在恢复中的骨头长歪。   黎很不赞同,说:“难道你还要把他带回来?”   易卓一怔,摇了摇头。   “他很恨我,我的安全都会得不到保障……他竟然会恨我。”易卓还是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但这不妨碍他思来想去之后询问黎,“我可以搬回去吗?”   安全第一。再说,他最开始从黎那里搬出来,就是因为觉得多加一个苍,太打扰黎。   听着他的话,黎的眉毛不自觉地拢起。   他盯着地面,心情不算美妙,想:我要是拒绝他,今天就又白过了。   抱着这个念头,黎粗生粗气:“可以。”   易卓听着,露出自己回到部落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看着他的笑脸,黎原本以为,自己的情绪会更加糟糕。可出乎意料,他竟然也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下章就到了~ 第408章 原始兽人(15)   经历了白天的事, 易卓原本觉得,自己晚上又要睡不好。   可事实上,闭上眼睛之后, 他很快就睡着了。   连日的劳作,早就榨干了他的精力。而苍的事情虽然给了他一些打击, 可黎挡在了他身前,为他遮去风雨。   言语太浅薄。易卓已经对黎说了无数次“谢谢”, 到这会儿,也觉得光是这两个字,完全不足以表达出自己对黎的心意。但第二天醒来, 看到趴在洞窟另一头的狮子时,他脑海中依然是这样的字眼。   易卓忍不住微笑。他伸了个懒腰, 给自己加油打气:你一定可以的——昨天的三个蜜果, 加上之前储备下来的其他果子, 应该还够吃两到三天。今天出去的时候, 不和大部队一起行动了, 好好研究一下还有什么其他能吃的东西吧。   易卓这么想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   来到原始世界之后,他吃了很久水果,还有彤、黎等兽人捕猎来的肉类。虽然随着时间推移, 彤送来的肉每天都在减少。到现在, 基本只剩下半个拳头的量。但易卓还是心怀感激,也时常在把肉烤制好之后,重新送回彤家里。   仔细想来, 也许这就是彤到现在还一直在给他送肉的原因。   但感激是一回事, 肉的味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部落中兽人、亚兽而言已经是顶级美味、让他们口水直流的烤肉, 在易卓看来, 味道腥膻,难以下咽。   这是没办法的事。现代社会里能在菜市场买到的猪肉、羊肉等都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选种,从小阉割,又有专业人士调配出营养成分最完全的饲料,这才有足够鲜美诱人的滋味。但在原始世界,所有动物野蛮生长。哪怕下再重的调料,都遮不住它们身上的腥臊。   为了活命去吃是一回事,易卓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但要说享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种情形中,易卓很早就瞄上了距离部落不远的那条大河。   他知道,河边有许多徘徊着的猎食者,水面之下同样危机重重。但是,想到鱼肉的味道,易卓就开始忍不住流口水了。   他咽了口唾沫,转向黎,询问对方可否抽出一个上午。   “啪嗒”一声,黎的尾巴又落下来。   易卓已经习惯了这种动静。他知道,黎接下来的反应一定是:“好。”   易卓的心情更加灿烂,昨天的阴霾已经完全消失。   沉浸在不幸之中,只会让自己走向深渊。只有抓住每一丝幸运,才能不断往上。   这段时间,此类鼓励的话语近乎成了易卓的座右铭。   他给自己和黎烤了肉和蜜果。其中四分之三的分量都给了黎,自己只拿了一块烤蜜果,就去找采集队队长。   等他与队长说好今天迟一点加入活动,再回到洞穴,黎已经吃完食物,只等他归来。   易卓熟练地背上篓子,跨坐在黎身上,摸一摸狮子厚实的背部毛发。   青年留意到,因自己这个动作,黎抖了抖耳朵。   他唇角又弯了起来,连眼睛也带着笑眯眯的弧度,说:“出发!”   黎咆哮一声,朝部落外冲去!   不多时,一人一狮来到河边。   易卓的打算很简单。他准备把自己这段时间用的篓子加工成捕鱼工具,诱饵都是现成的,就是前面剩下来的一点碎肉。   黎看着他忙忙碌碌,先是对背篓进行改装,然后是寻找适合下篓的地方……他不是第一次发现了,易卓的手指十分灵巧,而且总有许多奇思妙想。这一切,都是自己上辈子不曾看到的。   狮子再度晃起尾巴。他驱赶着恼人的蚊虫,感受着阳光落下。不知不觉,黎变得懒洋洋。他枕在自己的前爪上,几乎都要睡着了,忽而听到易卓的声音,说:“黎,好了!”   抬起眼皮一看,易卓正半蹲在自己身边,还拜托自己:“你能把我送回采集队今天工作的地方吗?还有,今天我们回去之前,还要来这里看看收获。”   黎低低叫了一声,算是应答。   易卓看他站起身。金灿灿的狮子,威武而又雄壮。他的心情在当下变得非常柔软,想:如果没有黎,我一定……   黎叫他:“易卓?”   易卓甩甩头,一个翻身,重新回到黎背上。   早晨下了鱼篓,接下来半天时间,易卓一直惦记着河边的状况。   有没有鱼送上门?篓子会不会直接被弄破?……他想着很多事情,在寻找果子的工作上渐有分心。不知不觉,就脱离了大部队。   这是非常危险的情况。意识到自己距离其他亚兽越来越远之后,易卓一个激灵,视线从旁边的树丛中抽离,赶忙超前追去。   走了一半,听到旁边树丛中传出“沙沙”的动静。   易卓瞳仁骤然缩小,整个人都进入一种紧绷状态。   他警惕地看着树丛,手上捏紧了探路用的木杖。   是什么东西?兔子?蛇?还是——   “哗啦啦——”   易卓猛地转身!   在他身后,原本空落落的林子中,缓缓转出一道影子。   易卓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那是一匹身形巨大、威猛,皮毛漂亮得像是绸缎一样的黑狼。不,他的毛色好像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非常特殊、让人头晕目眩的色彩。宛若深深宇宙之中流淌的星云,在黑暗之中带着极致的璀璨瑰丽。   哪怕易卓对兽类的了解不多,他也知道,能有这样一副皮毛,黑狼一定吃得非常好。   部落附近怎么会有这样的猎食者?他每天要收获多少猎物,有多少动物,乃至兽人、亚兽葬身在他的口中?   易卓握紧了手中的木杖。但他知道,自己即便反抗,也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他紧张到极致,已经有了丢掉性命的预期时,另一个身影从林中转了出来。   易卓一愣。   为什么会有人?——再有,如果眼前的狼和人在一起,是不是说明……   似乎为了印证易卓的想法。下一刻,毛发从黑狼身上退去,一个青年出现在他面前。   到这一刻,易卓才意识到,从方才开始,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眨眼睛。   他的眼眶非常干涩,身体也有劫后余生带来的虚软。   不,这还远远没有到能镇定的时候。   易卓打起精神,快速瞄一眼远方的亚兽们,再看向面前的男人与狼族青年,用自己这段时间新学的兽人语言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身后的树。   易卓想到了更加糟糕的可能性:如果黑狼不是野兽,那他会不会是其他部落的斥候?……正思索时,狼族兽人身侧的男人开口了,语气很不妙。没有解释他们的身份,而是直接问易卓:“你受伤了?”   易卓听明白了,却不明所以:“我哪有受伤?”   他看起来非常茫然。这样的茫然,让观澜眼皮跳了跳,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重新去看易卓。在用神识扫过这个青年的时候,易卓的身体堪称伤痕累累。额头在流血,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明显经历了非常糟糕、粗暴的亲密关系。   按理来说,易卓应该根本站不起来。可他又明明站在观澜面前,甚至能警惕地一边和他周旋,一边偷偷在背后的树上做标记。   观澜沉默片刻,收敛了神识,只用肉眼去看易卓。   这下子,前面看到的那些异常又都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普通寻常、身强体壮的青年。   ——他遇到了什么?……他的经历,会是这个世界重启的原因吗?只是记忆可以回溯,伤害却被留存。虽然对方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能被忽视?   观澜望着易卓的眼睛,说:“忘了我前面的话。我和无虞是在各个部落之间做生意的商人,手上有一些盐,想要用它们来换取一些食物。你能在这笔交易上做主吗?如果不能,把你们部落能做主的人找来。”   易卓被他看着,再听着对方的话音,脑子里莫名有些晕乎。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就连这个念头,都迅速地消失在他脑海中。   青年点点头:“我不能做主,这应该是彤来决定的事情,你们先跟我回部落。对了,能让我看看你说的盐吗?”   观澜略一点头,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个陶罐。   易卓完全没有留意到陶罐出现的方式有多不同寻常。他看着罐子里略显粗糙、黑黄,但毕竟已经是颗粒形状,距离他认知中的“盐”非常相近的结晶,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能做主,但他还是提前问了句:“你们打算怎么换?”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遇到的客人,真的一个比一个惨……   ps.今天是想穿短袖但是看大家都穿着长袖外套所以最后还是穿了中袖的江江……真的好热啊,静坐都会流汗,他们都不热的吗qaq   路上到处都是乱飞的柳絮,已经是这个季节了啊。 第409章 原始兽人(16)   观澜回答:“这么多盐, 换两头犀兽分量的肉。”   易卓听着,在心里迅速盘算。   犀兽是他来到原始世界之后经常见到的一种食草动物。按照易卓的估算,一头犀兽大约有三吨重。这个自称商人的人一开口就是两头, 到时候哪怕除去内脏、骨头等不能吃的部分,他也能获得接近四吨的净肉。   看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 不过……易卓看一眼旁边那个始终没说话的青年,脑海里还是之前对方呈现出的兽形。他觉得, 对前面那头狼来说,四吨净肉大概也就是两三天的饭量。   相比之下,一罐盐, 够整个岩狮部落吃很久了。   易卓觉得这个交易还算划算。他点点头,说:“你们跟我来。”   这么讲的时候, 他还没有意识到, 比起岩狮部落本身就可以通过矿物来补充的盐, 两个游商拿出的陶罐对于部落而言会更有分量一点。   至少在看到陶罐的时候, 采集队的亚兽们放光的双眼不是假的。   易卓甚至留意到, 在听说“游商”存在的时候,亚兽们原先还有警惕,认为面前两个人有可能是其他部落的斥候。但在看到陶罐的时候,这份警惕荡然无存。   眼看他们热切地与观澜、越无虞攀谈, 易卓若有所思, 想:看来在这个世界,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至少他这会儿才意识到,对自己来说司空见惯、毫不稀奇的陶器, 对部落中的人们来说, 其实是一种非常珍惜的东西。   也许他可以往这方面发展?接下来小半天, 易卓都在回忆自己之前挖土、造窑的那一期视频。   已经有人提前把游商带回部落了。其他亚兽们沉浸在喜悦之中, 吵吵闹闹地度过接下来半天。   几个消失之后,采集队预备回归。易卓则被按照约定,前来找寻自己的黎带走,重新去往河边。   在找寻早晨下鱼篓的地点时,易卓试探:“你见到去部落的两个商人了吗?”   黎心不在焉:“见到了。”   易卓说:“他们拿出来一个容器,”比划出陶罐的大小,“真神奇啊,竟然有这种精美的东西。”   “精美”的说法,对易卓而言其实有些唯心了。但黎很赞同,说:“有时候会从过路的商队手里看到这种东西,似乎是北面的大部落才会制作的。那个部落也得到了兽神的赐福,可以自由地使用天火……”讲话的时候,目光一点点落在易卓身上。   易卓问:“他们给我说,想用里面的盐换两头犀兽的肉,这个价格怎么样?”   黎回答:“还可以。”   易卓说:“那那个容器呢,能换多少肉?”   黎说:“至少四头犀兽。”   “……”易卓错愕。他猜到陶罐贵重,但这还是超乎他的意料。毕竟说白了,陶罐只是一个用来承载东西的道具,可替代性不能说很强,却也不是非有不可。但盐可是生命的必需品,没有盐就没办法活下去。   这种情形中,陶罐竟然比盐要值钱那么多?   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我们本身就能找到盐,虽然不像他们带来的那样精纯,所以用盐和我们换东西的时候,那些商人都会多付出一点。”一顿,“有些时候,我们还会用盐矿来交易。”   这么一说易卓就明白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没出错,只是对岩狮部落而言,盐没有那么稀。所以,在这上面,游商是降价出售的。   他开始庆幸,还好早前自己没有在两个商人报价之后给出什么反应。   这时候,鱼篓也找到了。   易卓原先就看到鱼篓里徘徊着一些影子。这会儿屏息将其提起,打开一眼,收获颇丰。   大约是原始世界里河中的生物还没遇到过这样狡猾的陷阱,闻到诱饵的味道,它们就迫不及待地朝篓子里钻来。半天工夫,易卓收获了两只小臂长的鱼,另有若干虾。最让他惊喜的是,里面还有一只螃蟹。   看着螃蟹爬来爬去的样子,易卓舔了舔嘴唇。来到原始世界之后第一次,他咽起了口水。   偏偏这个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说:“这个东西不能吃……”说着,就要把螃蟹丢出去。   易卓面色一变,用超出他自己想象的音量阻止:“住手!”   黎愣住了,回过神的易卓也开始不好意思。   他很有技巧地把螃蟹捏住、放回篓子里,说:“这个很好吃,我回去做给你。”   黎的脸色却还是很难看。刚刚那下子,他是担心易卓被这玩意儿伤了手,这才主动出面。谁能想到,易卓竟然拒绝他。   他难得一次为对方着想,就换来易卓这种态度。虽然易卓很快就和缓了语气,可黎还是觉得对方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让他的面颊火辣辣疼痛。   他冷冷地看着忙活着杀鱼的易卓。鱼血顺着水流散去,黎清楚地知道,一定已经有猎食者被吸引过来。他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把易卓留在水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没这么做。   更晚的时候,易卓和黎回到部落中,得知两个游商会在岩狮部落住上几天。   这几天,就是给狩猎队留出的捕猎时间。他们拒绝了彤从仓库里取出的肉干,说自己更想要新鲜货色。   这副作态,引来了部落兽人们的一些私下议论。谁都知道,新鲜肉是储存不了多久的。难道他们打算直接吃光?但如果是这样,用那么一罐盐,加上陶罐来交换,又仿佛太吃亏了。   兽人们想不明白。易卓作为岩狮部落中唯一知道那个总注视着男人、目光几乎片刻不从对方身上挪开的青年有怎样庞大兽形的人,觉得这个猜想其实很靠谱。不过,对于兽人们的疑问,他也有些不理解。   思索着这些,他麻利地腌制着鱼肉,连同河虾、螃蟹都一起串起来,预备上火烤制。   在“烤螃蟹”的决定上,易卓其实很遗憾。他更愿意把陶罐要过来直接开煮,但交换物都是彤与整个狩猎队出的,他一个名义上的“神使”,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想着这些时,香味已经传出来了。   易卓开始咽口水。同时,也想到:自己可以在待做事项上加一样,在原始世界研究怎么熏制食物。   说到底,冬天真的越来越近了……   “好香。”一个声音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易卓一愣,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看到了今天来的游商。对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俊美的面孔在明明耀耀的火光之下呈现出一种特殊韵味。又显得很温和,知道易卓说话还有些磕绊,于是刻意用了最简单的字词,问他可否与他交换一条烤鱼。   他说了“交换”。易卓抿了抿嘴巴,站起来,去看对方拿出来的东西。   竟然是两颗蛋。   “好像是什么鸟类留下来的吧。”男人这么告诉他,“我们原本想要尝试着孵化,但好像失败了。用这些换一条鱼,可以吗?”   易卓鼻子间已经冒出炒蛋的香味。他快速想,自己这些日子存了很多动物油脂,唔,一定会很香!   他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见他这样,那男人也显得高兴。对方眼睛弯起一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和煦的、与兽人部落格格不入的气质。偶尔恍神,易卓甚至会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来自另外的世界……   不不不,他在想什么?易卓晃了晃头,小心翼翼地把一条烤鱼取出来。原本还想着叮嘱一下对方,鱼里有刺,吃起来要留心。但对方明显比他以为的有经验,不用易卓说,已经扯了一块干净叶子,开始用树枝捡出里面的大刺小刺。   易卓不说话了。他开始惆怅,为什么自己还要辛辛苦苦吐刺。   不过这种惆怅也更类似于玩笑。他看着烤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焦脆的鱼皮,食指大动。   而在一边,越无虞专心挑刺,观澜则又拿出一样东西。   回春丹,上面附加了一种特殊的法阵。   龙神的目光绕过易卓,去看旁边面色沉沉,始终不见笑脸的黎。   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观澜就认识到了,易卓身上的怪异状况肯定与这个兽人有关。   对方的识海冗杂而又混乱。如果说易卓是伤势的叠加,对方就是记忆的叠加。唔,或许还要再加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口……   观澜面色不动,告诉易卓:“这是我们在路上捡到的果子。”   易卓看一眼。大约圣女果那么大的果子,和足有鸵鸟蛋那么大的两个蛋摆在一起,明明白白的添头。   他笑着点头道谢,再毫无所觉地把回春丹放入口中,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不太甜。   观澜重新用神识看他,见易卓身上的各样伤口在这一刻开始复原。   他转过目光,拿起用障眼法遮掩过的筷子,吃了口易卓前面交换给他们的烤鱼。   坦白来说,味道不算坏。易卓很尽心地用自己来原始世界以后所有的经验去腌鱼、烤鱼,出来的成品不输给现代夜市上的任何一家店。   不知不觉,观澜就吃了大半。旁边越无虞看了,露出一张笑脸。   观澜看他,说:“你也吃。”   越无虞没有异议,拿起筷子,高高兴兴地与自家道侣一起分食起来。   当天晚上,易卓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10章 原始兽人(17)   易卓最先没意识到梦里的内容和自己有关。   确切地说, 他的确知道自己看到的依然是眼前这个世界。但梦境中,易卓仿佛成为了一个普通兽人。他徘徊在外,潜伏着看着远处的犀兽群, 视线在其中最弱小的几只幼崽身上徘徊。   易卓知道,“自己”正在斟酌, 如果直接冲出去,能否将犀兽吓散?那几个幼崽是会落单, 还是被它的父母保护起来?如果答案是后者,面对大群犀兽,自己有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需要思索的问题太多了。“自己”还没想好, 就觉得有水滴落了下来。   易卓一愣,抬起头。   他穿越到异世这么久, 还没遇到过下雨的天气。虽然曾经听黎说起过, 但这是易卓第一次面对原始世界的降雨。   他感受到了一股真实的不快。雨水打湿了鬃毛, 让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湿淋淋。吸收了水珠的皮毛变得沉重, “自己”奔跑的速度原本就比不上其他兽人, 这会儿又要降低……思索了一通后,易卓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自己”的自我意识这么鲜明?好像这不单单是一个梦,而是他进入了另一个兽人的身体。   他一个激灵, 险些从草丛中跳起。但紧接着, 他留意到了更要紧的东西。   有什么存在顺着河水飘下来了。易卓最先看到的是对方黑色的、在水里沉沉浮浮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那东西接近了,他才意识到, 那是一个人。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像是被什么控制着四肢, 缓缓朝前走去。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易卓心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是一个怎样的想法,水中的人已经接近。   他看到了对方的面孔。   易卓的身体变得很僵硬。他认出来了,那是自己。   ……   ……   岩狮部落,洞窟之中,青年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在干草垫上辗转,嘴巴里喃喃着梦话。   不远处,黎睁开眼睛,朝易卓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出青年这一晚很不好过,但是……和他无关。   最多是他被吵到了。黎低下头,又一次睡去。   同一时间,梦境中,易卓已经从发现自己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逐渐明白,自己可能成了黎。   其实他早就应该有所猜测了。前面观察犀兽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鬃毛。再有,金黄色的爪子、这段时间已经看得很熟悉的肉垫……他悄无声息地行走着,看着暴雨之中的河岸。   不多时,他来到自己身边。   这是易卓头一次用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自己。他望着自己苍白的面色,微微发青的嘴唇,还有身上一些正在渗血的地方,心想:真是太惨了。   易卓心里难受,同时觉得,接下来应该就是黎将自己带回部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但与黎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易卓认为,自己已经摸清楚黎面冷心热的性格。   但是——   他很快迎来了第二波惊诧。   黎离开了。他甚至是用一种慌乱的态度离开的,走之前,整个狮子都朝后退了几步。好像河岸上的并不是一个晕倒的青年,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部落。时间从这一刻开始被拉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正在用黎的眼睛看世界的易卓走出洞穴,看着雨水过后碧蓝色,像是被擦洗过的明净天空。   如果是在家里,这一定是副让他心情愉快、兴致勃勃地计划出门游玩的场景。黎似乎也是一样的,他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前,同时想:真奇怪啊,昨天明明下了那么大的雨,但今天的地面竟然这么干燥。   等等。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今天地面怎么可能干燥?!   易卓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慌乱诧异从黎的心头升起。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个梦境会如此真实,就被黎带动着奔跑起来。   他再度来到河水旁边。犀兽正在放松地喝水,幼崽们也在父母的看顾之下玩乐。黎看着一只小犀兽后退、再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水中,露出一副愣愣的表情。   要是平常,他可能会选定它作为食物。但现在,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而易卓感受着这份强烈的心情,模糊地想:哦,我是不是回到了“昨天”。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很快,下雨了。   雨水之中,易卓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水冲下来的人。他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虚弱地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黎烦躁地在旁边踱步。他的爪子陷入泥水之中,带来的触感冰冷而又让人麻木。最后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朝前一步,咬住易卓的后领,将人扯到岸上。   而后,他变成了人。   人形兽人的奔跑速度依然大于亚兽与人类,但怎么也比不上有四条腿的兽形。黎花了好大工夫,才把易卓带回部落。   而后他终于迎来了“明天”。紧接着,捡回来的人类却因伤口发炎而高烧,无比痛苦地在洞穴中呻`吟。   一切仿佛成了昨日重演。第一次,黎没有理会受伤的人。但他很快就遇到了“报应”,世界再次停留在当天。一直到他给易卓找到了正确的药,仔细为对方处理了伤口,一切才重新开始流转。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梦?易卓已经搞不明白了。   可一切依然在继续。   他看到自己好了起来,请求黎带他去河水旁边。黎欣然答应了,却没像是易卓记忆中那样收拾许多食物。他们只带了两个烤蜜果,而黎拒绝一起去上游看看。他把易卓留在原地,然后等到了时间重置、循环。   第二次,他把易卓带回部落。等天亮睁眼,又是一次循环。   再之后,黎终于带着易卓前行。而易卓看到这里,意识到:黎总要经历很多个选择,才会做出我记忆中的一切……   他因这个认知而茫然,尤其是在看着梦境中的黎因选择错误,愈来愈烦躁地甩尾巴的时候。一个念头闪电一般劈入易卓脑海,他意识到:我见到的,似乎就是最后那个做出正确选择,结束了时间循环的黎!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易卓睁开了双眼。   天已经亮了,采集队、狩猎队正在外面准备着。易卓听着各种动静,意识却久久没有回笼。   他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整个人都是一种茫然状态。一直到黎来到他身边,低头端详他,易卓才回过神,心情复杂地道了一声“早安”。   黎最先没有察觉到易卓情绪的变化。他仅仅是觉得奇怪,易卓平时很少会赖床,为什么偏偏今天不能起来?抱着这样的想法去观察,结果对上一骨碌坐起的易卓。黎往后退了一步,说:“……早安。”   还是他不明白的招呼内容。最先很长时间,都是易卓的独角戏。不过,到了现在,黎也会稍稍配合了。   他们一起离开洞窟,开始新的一天。   大约因为过于心不在焉,这天早晨,烤蜜果的时候,易卓被烫伤了手指。   听着他的惊喘,黎敏锐地转头看他。在对方的视线之中,易卓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去取一边的两颗蛋。   他深呼吸一下,还拍拍面颊。这才取了前面已经被烧到滚烫的石板,往上面涂了动物油脂,再将鸟蛋敲碎、蛋液洒在上面。   “滋啦——”   在油脂化开的时候,已经有香味冒出来了。再往后,蛋液迅速在石板上凝固,香气就更胜了一筹。   易卓后知后觉,自己仿佛忽略了搅打蛋液的步骤。不过这回儿再纠正也来不及,他干脆将错就错,直接开始用树枝翻炒。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昨日重演。又有小兽人跑过来了,为首的当然是殷。他手上拿着蜜果,一边吸溜口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易卓。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易卓深觉顶不住。眼看鸟蛋差不多熟透了,他让孩子们取干净叶子过来,给他们一人分一小撮。   虽然是一小撮,但架不住人多。等到把黎那份也给出去,石板已经空空如也。   易卓也不在意,直接去拿第二个鸟蛋。   这一次,他总算把东西吃到嘴里了。   与现代社会中的鸡蛋不同,他手里这个蛋要鲜美很多。易卓对此十分惊讶,他已经做好尝到浓浓蛋腥味的心理准备。可事实上,油脂的味道与蛋液完美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口水都流下来的浓香。易卓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一颗蛋就被他吃完了。   易卓意犹未尽,就连手指上的烫伤都被他暂且抛在脑后。他端着用来充当盘子的树叶,视线很有目的性地在部落中徘徊,预备找到两个游商,问清楚他们遇到的到底是什么鸟。   这时候,有人叫他:“神使!出发了!”   易卓记起来了。对,采集队的工作。   他挥挥手,像是昨天一样说:“你们先走,我晚点自己过去。”   采集队走了。临走时,易卓留意到他们的目光从自己和黎身上划过。   他不明白这份目光的含义,黎却能看明白。对于旁人来说,易卓应该算是一个优秀完美的亚兽。他们没见过易卓没用的样子,更不知道易卓根本没有能力为黎繁育子嗣。他们仅仅是在想,一个兽人,一个亚兽天天生活在一起,他们应该已经成了好事。   黎又开始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zzZ 第411章 原始兽人(18)   易卓决心继续昨天的计划:“黎, 咱们再一起去抓鱼吧。”   黎冷冷地看他。如果是从前,易卓应该很难留意到黎怪异的态度。但今天,也许因为昨晚的梦境,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忍不住想:现在这个黎,是拒绝了我之后又重新来过的黎吗?……不不不, 这种想法太荒谬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可是, 他都穿越了。   短短时间,易卓脑海里滑过无数心思,最终定格在:我明明不认识这个世界的伤药。   虽然来的时间越来越长, 但目前为止,易卓对植物的了解都仅限于可以食用、填饱肚子, 或者充当调味料的部分。   可梦境中黎找来的伤药又太清晰了, 完全超过一个外来的人类可以通过想象来补全的水平。   易卓的嘴唇有点发干。他没留意到, 自己早晨看黎的目光与其他时候截然不同。这种不同, 加强了黎的不悦。但至少在现在, 一人一兽还能和睦相处。   他们一起到了水边。布置好鱼篓之后,易卓的手已经非常冰冷。他看着水面,失神地想,也不知道冬天上面会不会结冰。   这时候, 黎说:“走吧。”   易卓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念头:如果他再抛下我一次, 他还是会重来吗?   他这么想了,也用带着这种心思的目光去看黎。黎被他看得极为不快,粗声粗气, 问:“你不走吗?”   易卓转开目光, 说:“走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两人之间明明没有矛盾, 难道他还要去炮制矛盾吗?   可是, 黎的态度,到底像是一根刺,扎在易卓心上,让易卓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心不在焉,目光从一丛灌木上转过。   青年的视线紧接着凝滞起来。他快步往前,一把抓下缠绕在灌木上的草叶,再拿它去问其他亚兽。   “这个是什么?”易卓的嗓音略有急切。   亚兽回答:“这是治疗伤口的东西。把它弄碎,敷在伤口上,伤口就不会烂掉了。”说着,还用很疑惑的目光看着易卓,像是不明白,他堂堂神使怎么会问出这么基础的问题。   易卓沉默了。他看着与梦里黎找来的东西一模一样的草叶,模糊地想:其实……也说得过去。比如我平时见到过其他兽人、亚兽处理伤口,虽然没太仔细观察,但他们用的草药还是留在我的潜意识里。和其他元素一起,拼凑出他昨天晚上的梦境。   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易卓还是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转眼到了下午,黎过来接易卓。   经历了半个白天的分别,易卓再看黎,视线非但没有回复寻常,反倒更加怪异。   黎被看得心烦意乱。他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兽人,原本几乎是凭借着易卓的心大与对方相处。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像是自己做得任何一点细节都被易卓看在眼中。兽人不明白易卓眼里的情绪应该怎么表述,但其中的怀疑、审视,还是让他心头的火焰越来越烈。   终于,在易卓没有拿稳鱼篓,让其中一条鱼掉入水中之后,两人之间,有了一次小小的爆发。   黎:“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易卓:“……只是一条鱼。”他的心态竟然还好。   黎说:“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情毫无意义!这么一点点食物,需要用那么大精力去吃。”   易卓说:“那是因为你不会吐刺。”所以昨天和黎分食剩下一条鱼的时候,易卓仿照狼族青年的做法,先给黎的那份挑了一遍刺。这是很好心关怀的举动,谁能想到,黎竟然会为此不高兴?   黎没听懂易卓的话,继续说:“有接送你的空当,我都可以捕猎到更多食物了。”   如果是平常,易卓到这里就不会再开口。他会觉得懊恼,认为自己拖累了黎,实在太不应该。可当下,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说:“即便是我没有来的日子里,你也不是每天都能捕猎成功。有了鱼虾,你起码能吃饱。”   一人一兽的目光撞在一起。   易卓到底开始后悔。他抿抿嘴巴,预备道歉。可是在他开口之前,黎转身就走。   此时此刻,兽人已经非常确定,今天会重启。   早晨那会儿,易卓就受了伤。到了下午,自己和易卓闹不愉快。有了这两样,亚兽的心情一定会非常糟糕。而黎大概摸索出来,重启的关键,就在于易卓的心情。   易卓目瞪口呆地看着黎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真的离开了。   他捏着手中的鱼篓。比起对“我要怎么回到部落”的担忧,此刻易卓心头更多的是“难道,那个梦真的……”想到一半儿,听到“沙沙”的动静。   危机感涌上,易卓猛地转头,看到正在从不远处走来的游商。   他有怔忡,但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下来。等到两人走近,已经能笑着与对方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观澜看他片刻,觉得还是神魂没有被损害的青年比较顺眼,“嗯?你今天收获很多。”   易卓眨眨眼,低头看向鱼篓:“对。”没有虾了,但是有三条鱼,四只螃蟹。挤挤挨挨地待在篓子里,看了就知道,晚上会有一顿大餐。   观澜笑了,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回部落?”   易卓喉结滚动一下,点头。   他怀着自己的心事,没去惦记游商为什么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这里。倒是游商,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拿出一个兔子,要再和易卓交换一条鱼。   “……”所以,那只兔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前一刻,游商们还是两手空空。   易卓脑子里短暂飘过这个念头。但在对上游商眼睛的时候,他神思一晃,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把所有怪异的地方忽略过去。   他听观澜说:“无虞很擅长烤兔子。要不然这样,我们负责把它处理好,咱们直接用做好的食物来交换?”   易卓答应了,并且暗暗想,自己之前一只以为原始社会中兽人、亚兽们只会起单个字的名字。这两个游商,倒是让他改变了想法。   因是两条腿走路,所以他们回到采集点的时间有些晚。好在这天收获不错,采集队所有成员一致决定在周围多转转,才没把易卓落下。   这会儿见易卓与游商一起回来,成员们有些惊讶。   他们朝易卓身后望了望,确定黎没有跟来。   原本应该多问问的,但是易卓正在和观澜聊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其他部落。亚兽们听了一会儿,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加入话题。   哪个部落被吞并了,哪个部落短暂地拥有过天火祝福……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再关注感情八卦。   当天晚上,易卓与黎完全是相敬如冰的状态。   青年暗暗庆幸,如果不是两个游商在,洞穴里外的气氛一定僵到吓人。   虽然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至少两边还有话聊。而且,观澜说得没错,越无虞在烤兔子上的确是一绝。   烤制期间,香味就飘得到处都是。等到把兔子拿下来,撕一条香喷喷、油汪汪的兔腿,易卓一口下去,什么苦恼都忘记了,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他好像回到了现代,来到了最有红尘气息的大排档里。好像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旁边的客人说:“老板,开瓶酒!”   “无虞,”正好,游商中年长的一方轻声细语,“帮我递一下……谢谢。”   话都没说完,越无虞已经把观澜要的果子送到道侣手上。那之后,他看着观澜笑吟吟的样子,还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可惜这会儿人多眼杂,不好亲近。   易卓完全在状况外,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烤兔。等到一个兔腿完了,才意犹未尽地舔一舔手指,“太好吃了。”   观澜听着,还是笑一笑,说:“慢慢来,还有很多。”   的确很多,可惜易卓是吃不完了。   他摸摸已经饱足的肚子。人不饿了,后面做事的速度也很快。他完善起昨天搭了一半儿的熏架,这个举动显然让游商们很有兴趣。三个人凑在一起,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熏架的高低、易卓选用的木头味道是否合适。   黎吃着剩下半只兔子,沉沉的视线落在易卓身上,半晌,转过头去。   时间更晚的时候,熏架差不多完工。易卓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好一会儿过去,才与两个游商道晚安。   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因为游商们见多识广。虽然同样是原始世界的人,但与自己更有话聊。   怀着“也许交到朋友了”的喜悦,易卓犹豫一下,在观澜问他,看他好像与黎有争执,晚上要不要干脆去他们暂居的洞窟住时,易卓没有拒绝。   他没有注意到背后黎更加难看的面色。倒是观澜,若有所思地看了黎一眼。   临睡时,易卓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做一个冗长的梦。可出乎意料,他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陌生的洞窟,而是自己已经住了很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重启了~ 第412章 原始兽人(19)   有一瞬间, 易卓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先是闭上眼睛,随后听到了旁侧的呼吸动静。青年的喉咙从这一刻开始发干,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   他能分辨出那呼吸的来源——黎更习惯以兽形入睡, 而他作为狮子的时候,呼吸声比人形的时候粗重很多。在旷野时还不明显, 到了封闭空间,却无比清晰。   可是, 可是……   他昨晚明明是在两个游商的洞窟里睡的。   那其实是易卓前面与苍共同生活的地方。虽然自从他搬回黎的住处,洞窟就再次被废弃。但毕竟他搬回来的日子不长,里面就也只落了薄薄一层灰, 很容易打扫干净。用来招待客人,比其他地方方便许多。   易卓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 自己昨天临睡之前, 朝着两个游商的方向瞥过一眼。   他看到狼族青年侧着身, 一只手松松地搭在年长者身上。这一幕让易卓眼睛瞪圆, 带着一丝恍然大悟心态, 想:哦,我早应该知道的。他是兽人,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兽形出现,所以后者应该是前者的亚兽伴侣。   明明怀着这样的想法, 他到现在都能想起当时的自我调侃。来到兽人世界这么久了, 他怎么还能把两个那么亲近的人当做普通好友、兄弟?可现在,他竟然在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醒来。   易卓的心沉沉下坠。片刻后,他蓦地翻身, 从干草堆上坐起。   这个动作似乎惹醒了不远处的黎, 狮子睁开了他褐色的眼睛。   尾巴晃动一下, “啪嗒”地拍打地面。   明明是非常熟悉的动静, 却让易卓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他想到此前无数次,黎就是以同样的姿态在自己身侧抽动尾巴。“啪嗒”“啪嗒”……   易卓只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在这洞窟里待下去了。他像是一条被送到岸上,因缺水而无法呼吸的鱼。肺部越来越紧,需要把嘴巴张开才能喘气。心跳“怦怦”的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像是惊雷一样砸在耳边。   易卓匆匆往外跑去。   黎在他身后,微微一怔。   难道没有重启?昨天明明不是这样。那会儿易卓睡了很久,比平时醒来晚了很多。绝不是像眼前这样,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离开洞窟。   兽人先这么考虑,随即划掉了这个想法。   不。他同样记起来了,易卓昨晚根本没有睡在这里。   那又是为什么?   黎满腹狐疑。而在他陷入惊诧当中,无法想明原因的时候,易卓已经看到那两颗已经被自己炒掉、根本不应该存在的鸟蛋了。   椭圆形的两颗,齐齐整整摆在不远处。   他麻木地看了片刻,再转过视线,望向不远处的部落空地。   奔跑的孩子,正在做准备的兽人、亚兽。还有从洞窟里走出来,正微笑着侧头听伴侣讲话的观澜。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目光,那游商朝他看来一眼,友好地挥了挥手。   易卓脑子“嗡嗡”一片,自然也不会听到,那一头,越无虞说的是:“澜哥,你前面说的‘时间有问题’……”虽然修为不太够,但这会儿他们已经很接近变故中心。以至于就连越无虞,也察觉出了小世界中的变化。   而观澜给他的回答是:“对,又循环了。”话音轻巧、笃定。   不需要更多答案,他已经从在场唯一一个人类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命运。   ……   ……   整整一天时间,易卓都在一种恍惚状态里。   黎很早就意识到这点。他试探着问易卓是否还要去放鱼篓,易卓给他的回应是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哑着嗓音,回答:“好。”   黎眼睛眯起一点,眼神里有些审视的意思。   易卓立刻开始紧张。他的眼珠转了转,自己都觉得眼眶十分干涩。往后,他用一样干巴巴的语气补充,说:“我好像生病了。”   黎一愣。   易卓继续干巴巴:“是不是昨天晚上吹了风?”   黎:“……”他开始不确定。虽然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但谁也不能肯定,易卓的变化不是因为其他细节出了差错。   至于易卓,他重新坐在黎的后背上,漫无边际地想:这一次下鱼篓,收获还会是三条鱼和四只螃蟹吗?……我刚才为什么会回答“好”?哦,可能是因为,即便那个“前面做的梦都是真的,黎真的经历了很多次重启循环,并且在一次次循环中纠正着对我的态度”的想法是真的,他也不能凭此填饱肚子。   这个念头,让易卓的心不断下坠。他心里涌起强烈的茫然和悲哀,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空空落落。一直到黎在河水边停下了,易卓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黎提醒他:“易卓,你怎么了?”   易卓一个激灵,回过神,从黎背后跳下去,去河边放鱼篓。   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至于易卓。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有种和盘托出的冲动。但“梦境”里黎冷漠离去的样子一次次出现在他眼前,易卓又十分不确定。自己不高兴的时候,黎可以等待重新开始。可如果黎不高兴了,自己又能仰仗什么?   他曾经以为自己与黎已经算得上朋友。而这份友情,也许会成为他在异世界生存下去的根基。就像是一棵飘飘摇摇的小草,目前只有细细的、一吹就从土里倒出来的根。但假以时日,有了阳光照耀,风吹雨淋,他终究会彻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顿。   他蹲下的时间有些长了,期间,就放任水流冲刷着自己的手。冰冷的河水带走了易卓的体温,鱼篓中的诱饵则引来了水面之下的生物。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易卓出神地看着。在某个瞬间,危机感上涌,他猛地抽回手,身体朝后退去。   这个瞬间,一只小小的、大约只有七十厘米长的小鳄鱼从水里跳了出来。要不是易卓抽回手了,他此刻就要咬住易卓的手掌。   可惜易卓躲开了,小鳄鱼只能掉进水里。然后,被已经有了一些捕猎本能的易卓抄起树枝压住,弄到岸上。   听到动静的兽人过来了。原本还在疑心易卓为什么待那么长时间,此刻一看,竟然又有不同之处出现。不过找到食物总是好事,黎露出今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说:“今天的收获来得真快。”   易卓心不在焉,回答:“哦,对。”   他是这种态度,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很快。小鳄鱼的血顺着河水被冲走,净肉留了下来。旁边的黎已经在舔嘴唇了,如果是遇到易卓之前,他一定直接下口就吃。但有了易卓,不知不觉间,他也习惯了吃熟食,并且一定是易卓做的食物。   黎说:“咱们回部落?”那里才有燃烧中的天火。   易卓说:“可我前面还和队长说,过会儿就去采集队。”   黎不以为意,说:“你去采集队也是为了找吃的。”   易卓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也没错。但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和黎相处,他心头涌上一点浅淡的紧绷,说:“毕竟说过了。”一顿,“要不然,我去采集队那边,这个就给你?”   如果是“朋友”,他和黎之间就不必分得太清楚。谁采到了什么吃的,谁今天有什么猎物。但现在,易卓的心态发生变化,他觉得自己需要给黎支付一些“报酬”,为对方早晨、晚上接送自己的事儿。   黎听着,这次倒是没察觉不对。他念叨了句“就你事儿多”,但也算答应下来。   易卓勉强笑了一下。不多时,他到了采集队成员们所在的地方。蜜果的季节已经逐渐过去了,但昨天的好运似乎延续到了今天——刚刚这么想完,易卓就身上一冷,意识到,没有什么“昨天”,自己前后经历了两个“今天”。   多么可怕的状况。没有黎在一边看着,他放肆地让自己开始不安。来到陌生世界原本就是一件需要紧张的事情,现在又出现了更加诡谲的状况。易卓机械地采摘着自己近来认识的、可以食用的浆果和一些植物,这时候,身侧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易卓看对方一眼,有点惊讶地打招呼:“观澜。”   昨天观澜也有出现在这里吗?易卓不太确定。不过,他前后两次来的时候所在的地点也不太一样。就算观澜来了,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状况。   听他叫自己,游商客客气气地微笑了一下,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易卓说:“嗯?”没听明白。   观澜看他片刻,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易卓,你想回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最先真的只想当个咸龙老板_(:з」∠)_ 第413章 原始兽人(20)   易卓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要真是这样, 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关于自己为什么莫名出现在黎的洞窟中,为什么没总觉得黎经历了一次次循环……易卓“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观澜看在眼里, 无奈。   既然知道是梦,接下来的事情, 就是等待自己睡醒。   易卓舔舔嘴巴,左顾右盼。   一般来说, 认知到自己在睡,就是醒来的第一步了。   他的心态依然乐观,想要从眼前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中找到破绽。   而观澜慢慢吐出一口气, 又叫了他一声:“易卓,你听听我在说什么语言?”   易卓一愣。   他缓缓地、像是机器人一样一顿一顿地转过头, 看向观澜的方向。   青年的眼睛睁到最大, 嘴唇都在颤抖, 用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着观澜。   他陷入了极大的惊愕之中, 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到最后, 好像也只能和观澜确认:“你——你到底……”   在他的目光之中,观澜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为易卓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让易卓倏忽认知到,身前男人身上穿着的, 从头到尾都不是兽人、亚兽们, 包括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穿着的兽皮,而是普普通通的长袍广袖!   不不不,在原始世界穿成这样怎么说也不能算“正常”了。但看着对方衣服上精细华美的花纹, 易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强迫自己接受的观念摇摇欲坠。   他一再告诉自己, 你不可能回去了。留在这个世界, 适应这里的生活。岩狮部落的生存方式虽然原始了点, 但你过得并不坏。用双手带来食物,这绝对不是丢人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话哪怕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都无法带给易卓真正的宽慰。他依然思念自己的家人,思念自己过去的朋友,思念拍摄视频、等待粉丝们反馈的日子。直到现在,他都会在采集的时候自言自语,然后习惯性地去找镜头。又在某一秒钟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地方。   直到现在。   他在“所以观澜到底是什么人”与“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家吗?——可以吧可以吧一定可以吧!毕竟观澜这样子也不像兽人世界土生土长啊”之间踟蹰,又在半秒钟之后果断抛弃前一个问题,将后者问出口。   易卓:“我想!我要回家!”   听着他的话音,观澜微笑了一下。   他粗略地一点头,随即抬起手,掌心放着一枚金色的、圆圆的薄片。   易卓注视着那薄片,脑海里划过成百上千种念头。再抬起头,紧张、期待地看着观澜。   薄片从观澜掌心浮起,飞到易卓的方向。   观澜吩咐:“握住它。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没有不同,不,你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间可能还要再长一点。”他粗略地算了算,把几次重启循环的时间都加起来,“大约有半年吧?”   易卓的心猛地一沉。观澜没有说得太清楚,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想明白了这样状况的缘由,喃喃自语:“为什么……”   观澜温和地说:“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类似的选择,他曾经让宋西洲做过一次。当时宋西洲选择了“知道真相,用漫长的时间来治愈痛苦”,而现在,轮到易卓来面对这些了。   易卓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侧浮起的狂风。他的身体在风中晃动,同时注视着观澜的眼睛。   青年握住薄片的手微微收紧,说:“我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观澜想了片刻,说:“也可以这么说。”确实想到了,就是对自己受到伤害的严重程度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易卓垂眼看着薄片,说:“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知道。”   观澜笑了笑,说:“没关系,可以等以后,也可以不知道。”   风卷来的尘土、树叶已经模糊了易卓的视线,他的头脑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晕眩。某个瞬间,青年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喧嚣动静。带着穿梭车的声音、游乐场的音乐。   他的心在这一刻无限放松,用一种释怀的、相当于“最后一刻了”的目光,去看周边。   远方的亚兽们没有一个察觉他与观澜的动静,还在专心致志地做事。   易卓说:“唉,如果能给他们留一点东西就好了。”   毕竟也照顾了自己这么久。尤其是彤那每天都有的一块肉,总让易卓觉得自己对部落中的其他人有所亏欠。   他脑海里闪动过许多画面,到最后,非常确定其他兽人、亚兽身上没有出现与黎类似的状况。   “而且,”作为一个敬职敬业的视频博主,“还是想把这边的情况拍下来,播给观众们啊。”   对易卓来说,这两句话算是他习惯性地、说出口的感叹。但听到他的话音,观澜打开空间通道、把人送回去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   感受到骤然停下的狂风,易卓心中一紧,只当自己回去的事情出了什么差错。   而后,他就看到身前的男人颇为认真,问他:“真的想吗?”   易卓:“……可以吗?”   观澜随意地点头,再摇头,说:“你的家乡和这个世界的距离正在拉远,但还有几个月时间。”几个月之后,以易卓的肉`体凡胎,他就彻底承受不住空间穿梭了。   现在倒是依然能做到。   易卓听着这话,瞳仁骤然缩小。   他唇角勾起,像是要笑。但笑意还没来得及扩大,又抿一抿嘴巴,变得郑重起来。   他还是问出来了:“你是谁?我……要怎么称呼您?”   一句话说到后面,从普通称谓变成敬称。   虽然时间短暂,但观澜的这一番行动,还是让易卓意识到很多事。   比如,观澜明显不来自自己家乡和兽人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看他的态度,好像也对自己跌入这个世界的事情习以为常。   这些认知,让易卓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他看着观澜,见观澜莞尔,说:“叫我‘老板’吧。”   比起“上君”这一类明显带着疏离的称谓,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被这么称呼了。好像这么一来,他就不再是被三十三重天警觉欺骗的那条龙,而是和越无虞一起到处旅游、走过三千世界的普通妖修。   易卓:“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   ……   ……   原本已经淡化的头晕又变得明显。最后,易卓是从地上爬起来的。   观澜还算体贴,给他的“降落点”在一棵树旁边,总算让易卓重新出现的姿势不会太难看。   他花了点时间转动眼珠,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衣服。   易卓小声:“老板,我能不能换一身比较正常的衣服?”   薄片里传来声音:“嗯?好啊。”   这句话后,易卓身上的兽皮裙飞了起来。却没消失,而是慢悠悠地变小,成了巴掌大,能被一把揣进口袋里。   他身上也的确多了一件衣服。很普通、甚至有点陈旧了的款式。易卓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就是自己遇到山洪那天的穿着。   只是其中被他撕下来的布条又归位了,整体看来虽然旧,但不脏。   易卓舔了舔嘴唇,视线穿过重重树林,看向树叶之后若隐若现的城市。   这一瞬间,易卓的眼眶开始发烫。   他放任自己流了一会儿眼泪,这才深吸一口气,出发往山下去。   虽然终端没了,但现代社会,一切身份信息都有迹可循。   易卓上了个公共穿梭车。因自己两手空空的状态,他选择最后一个上车。而后就在付款处点开长久没人动过的“登录账号、验证身份”模块。   一般佩戴了终端的人,在上车的一瞬间就完成支付了。易卓却要慢很多,并且在车上的摄像头扫向自己的时候开始紧张,想:如果爸妈已经注销了我的身份,车上岂不是要直接上演恐怖片?   他深深地为其他乘客的心理状态感到担忧。好在验证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镜头在易卓脸上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冒充他,而后干脆利落地扣了款。   易卓没看自己账户上消失的数字,而是把目光挪到“时间”那一栏。   他牢牢记得观澜前面告诉自己的话,家乡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年。   虽然早已有了这个认知,但在亲眼看到时间流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只手捏了上来。力道不重,却满是悲伤涩然。这么长时间,爸妈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选择不通报自己的“死亡”?易卓相信,无论警方还是搜救队伍,应该都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不会回来了。   也许这就是天下父母心。易卓悲伤地想完,听穿梭车发出自动提示音:“最后上车的乘客,请您朝前行走。”   是普通机械声。易卓听着,心头的情绪瞬间消散大半,赶忙迈开步子,把自己塞进一个空着的座位里。   从郊区到市区,穿梭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的想法是,把这个世界的情况告诉易卓,让易卓自己选择留下还是回去啦。 第414章 原始兽人(21)   对易家人来说, 这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失踪了快两百天的儿子回来了。晒黑了点,也瘦了一些。但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同。   易卓在回来的路上, 其实始终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既然前面已经哭过了, 这会儿就不要再在爸妈面前哭出来。但在对上父母的一头华发之后,他到底无法忍耐。   半年!这才半年!   易卓原本还觉得半年漫长, 这一刻,却又觉得半年是个无比短暂的时间点。按理来说,不到两百天的时光, 不应该在人身上烙下什么鲜明的痕迹。但爸妈已经老了这么多,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如从前明亮, 而是带了些许浑浊。   过了好一会儿, 易天林和吴晓珠夫妇才浑身一震:“易卓?!你回来了——”   易卓意识都没反应过来, 身体已经“噗通”地跪在地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 眼泪不断流淌,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花了很大工夫,终于有能力讲话,说:“我回来了……爸,妈, 我回来了。”   听着儿子的声音, 易、吴夫妇像是被从一场漫长的噩梦拉回现实。   易天林赶忙去拉儿子,吴晓珠也上前,将儿子一把抱住。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像是要把过去漫长时光中的所有痛苦都通过泪水抛却。   在这样沉重、悲伤的氛围之中, 易卓却知道, 压在自己与父母心头的东西正在逐渐变得轻轻飘飘。最难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都是希望。   半小时后。   一家人坐在一起,相互问起易卓失踪以后彼此的情况。   重点当然放在易卓本人身上。原本还很踟蹰要怎么开口,但到这一步,易卓忽然觉得一切都很简单。   “我遇到了外星人。”易卓说,“还不只是一个。”   易、吴夫妇一起看着他。有一瞬间,易卓觉得哪怕自己告诉他们,自己穿到古代当了皇帝,父母都会相信的。   但他没这么说。易卓稍微整理一下思路,大致说了原始世界的状况,还有观澜与越无虞这两个“应该来自其他星球,文明水平比咱们这边还高很多”的恩人。   易卓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能做点什么报答人家?……想给一个还在发展中的文明报答,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他已经开始在心里列list了,要教会岩狮部落的兽人、亚兽们捕鱼,在寻找猎物的时候制造陷阱,捉到一些幼兽之后恰到好处的开始养殖工作。时间不多,自己还要花一段日子陪伴家人。剩下的每一天,都需要排得满满当当。   但要说给一个远远高于己方发展的文明报答,就让易卓捉襟见肘了。   他思来想去,记起观澜前后两次用各种东西和自己换烤鱼。模模糊糊地有了一点思路,总算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着心情。   他考虑这些,易、吴夫妇眼里就满是心疼了。   他们握住儿子的手,说:“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   易卓立刻说:“其实还好。部落里的人对我都不错,”一顿,想起破口大骂的苍,赶忙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清理出去,“因为我给他们弄到了火,他们还免费给我提供了很久食物。”   吴晓珠却听不进儿子的这些话,依然难过:“瘦了这么多。”   易卓:“我这是运动之后长肌肉了。不信的话,妈你来摸摸。”   说着,凑到母亲面前,尽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儿子这样,夫妇两人还有哪里不明白?就算真的吃了苦,儿子这会儿也只会说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一直在玩玩乐乐地享受。   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怀父母。   眼看爸妈的眼睛又开始蒙上水雾,易卓心头一紧,干脆说:“爸,妈,你们要是不信,之后我把那个世界的情况拍下来给你们。”   夫妇二人一怔,易卓解释:“观老板,就是我那恩人,他说我近期还能回去——”听到父母双双抽一口气,易卓心痛,却还是尽量表现得轻松,“哎,就跟旅游似的。你们放心,我平时拍视频不也到处跑吗?最多这次去的地方远了一点。”   夫妇两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经历了前面的事情,他们只想每时每刻都看着儿子。哪怕是现在,视线挪走一秒钟,他们都要疑心自己前面是出现幻觉了,才会觉得儿子已经回来。   眼看父母这样,易卓更加心痛。同时,他也意预曦正立。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失踪太久,让爸妈落下心病。   他暗暗计划起给爸妈请心理医生的事情,同时转开话题,说:“先不说这些了。我就算回去,也不会立马就走,不得好好在家里先休息一段时间?对了,我在那边还真是长了手艺。爸,妈,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   ……   易卓是个行动性很强的人。回来第二天,带父母看病的事情就提上日程。   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人士来。至于他自己,当然也是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进行配合。   除此之外,他也在自己视频账号上发了一条消息,说明自己已经回来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关心与支持。发生了很多事情,自己以后会慢慢解释。至于现在,还是要陪伴家人……   当天,“易卓好菜回归”的话题就上了热搜。人们翻出半年前对易卓突然停止更新的原因的各种猜测,议论纷纷。   “不是说博主当初打算去的地方就是后面山洪爆发的地方吗?当时担心了好久。”   “博主之前应该真的是出状况了,大家嘴上积德。我和他在一个城市,当初救援队进山找人的情况闹得沸沸扬扬。同一批的绝大多数游客,包括附近的村民都被救下来了,只有博主没有出现。”   “对,他爸妈还说要卖房子悬赏。要是把这些都定义成炒作,也太伤人了……”   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跑到荒郊野岭拍视频,出事了活该!”   不过迅速被反驳了回去:“博主去的就是一个景区营地!只是因为在淡季没什么人,而且那会儿的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雨啊。”   “不管怎么说,人好好的就行。”   这些留言,易卓都没再去关注。   他专心致志陪伴父母。一转眼,就过去两周。   两周之后,易、吴夫妇的状态肉眼可见好了很多。这天晚饭的时候,吴晓珠甚至主动询问:“你之前不是说,还打算回去拍视频吗?待在家里这么久,是不是耽搁了?”   他们可是清楚记得易卓之前的工作状态。“易卓好菜”的粉丝量能稳步提升,一定程度上,也要归功于易卓的更新速度。   听着母亲的话,易卓笑了下,先给吴晓珠女士夹了一只虾:“不耽搁,我心里有谱。”   吴晓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心理医生也和他们说起来了,想要拔掉他们心里的病根儿,有个办法就是让他们亲眼看到易卓这半年来的生活环境,确定易卓真的没太吃苦。当然,他们咨询的时候没提儿子去了异世界这种吓人的话题,只说孩子在国外遇到状况。   易卓见母亲这样,心中酸酸麻麻,面上却还是笑着,说:“不过应该就在最近了。”   吴晓珠面色一紧,旁边的易父也悄悄绷紧了身体。   易卓语气放缓,说:“而且,你们忘啦?那个帮了我的外星人还在呢。他也说了,到时候会帮我看着点。”   吴晓珠“哎哟”了一声,琢磨起得怎么谢谢人家。易父则记起什么,问易卓:“你说的那个外星人,到底长什么样?”   说着,还在自己的终端上点出一堆图片,来让易卓指认。   易卓哭笑不得,说:“怎么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人家和咱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而且特别好看,就跟明星一样。”   易天林先生:“明星?”   易卓:“对。不光是我恩人,还有他男朋友。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哇,吊打娱乐圈。”   易、吴夫妇没对“男朋友”三个字做出什么反应。时代早变了,人工子宫也发明了两百多年。同性、异性婚姻在这年头都很普遍。   他们的想法,更多是:“还是外星人好啊,去其他星球旅游就跟玩儿似的。”   易卓说:“我觉得他们就是在玩儿。爸,你也吃虾。”   时间一天天推移,到底到了易卓计划好、准备再去原始世界的日子。   易卓按照观澜之前和他说的那样,握住圆片,缓缓开口:“我准备好了,请带我过去吧。”   说着,心情忽而复杂。   自己在岩狮部落待了那么久,最后却还是一走了之。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道部落里的人有没有试着寻找自己。   就此,观澜告诉他:“找过。不过我告诉他们,你自己离开了。他们商量了一段时间,也就放弃了。”   易卓:“……”嗯,这是最好的状况。算算时间,部落应该在做冬天之前最后的准备了。自己的事情,的确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被摆出来,拦住兽人、亚兽们努力生活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易卓:得给我的新系列视频起个名字(摸下巴) 第415章 原始兽人(22)   易卓还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再过去的话, 还会出现在岩狮部落附近吗?”   观澜回答:“不会。你应该会到这里距离你的世界最近的地方,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   易卓想了想, “我应该还会回去一趟。不过这第一次,嗯, 我还是先在自动落地的地方转转。”   观澜笑了笑,说:“可以。过去的话, 给我说一声。”   易卓惊喜,心想,难道这是观澜可以送自己过去的意思?   哪怕人家并不在意, 对他来说,这也是很大的人情了 。   易卓暗下决心。把各种地球纪念品在脑海中列了一圈儿, 又把自己的拿手好菜都列了一圈儿。这时候, 正好听观澜说:“记得拿好那个圆片, 能给你抵御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伤害。”   易卓无以为报, 只能回答:“谢谢。”   观澜一哂, 没有就此多说,而是道:“期待你的视频。”   越无虞在他身侧听着,心想,其实只要易卓不要走向他命运中那个未来, 对观澜而言已经是最好的“感谢”。   再说易卓。他眼睛瞪圆了点, 心想,恩人竟然还知道自己是视频博主?   不过也对。观澜背后背景的文明发展程度明显远远高于地球和原始星球。也许对他来说,查看两个世界的情况就和易卓本人在终端上搜寻去往不同地区的攻略一样简单自然。   他说了一句:“我会努力。”随后, 就回想着观澜之前教会自己的事情, 用手指在圆片上画了一个标记。   龙神赠送出去的鳞符上承载了绝大多数小千世界能承受的所有阵法, 只是需要不同的方式进行启动。易卓这会儿用的是一样, 过往其他小世界中人启动的隐匿阵则是另一样。   这是题外话。总之,标记画完之后,易卓感受到了自己身边的又一阵狂风。他像是之前回家一样,体会到了头脑的晕眩。   易卓暗暗笑道,这好像就像是搭乘宇宙飞行器。只不过反应比一般的宇宙飞行器更大一点……还没想完完整的句子,他就彻底晕了过去。再睁眼,又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新世界。   易卓在地面躺了三秒钟,随后翻身而起。   他用一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心态,打量起周边场景。   这一次,他来到的地方不再是平原,而是一座山林。   终端已经开始录制,辅助的拍摄装置也在他身边飞起。   易卓看着地球上不再存在的山清水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露出笑脸,对着镜头说:“好久不见,我是易卓——”   ……   ……   这次来原始世界,拍摄素材的目的只能算其一。最重要的,还是让父母放心。   所以在录了两个小时、结束一顿野餐烹饪之后,易卓就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地球。   他房子里传出动静,正在外面转圈儿的易、吴夫妇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他们相互看看,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不可思议。   虽然儿子前面已经说过一次,但遇到外星人,短时间之内可以自由地在两个世界穿梭。这种事儿,怎么想都还是太出人意料了!   易天林、吴晓珠夫妇处于一种感情上很愿意相信,但理智上距离接受还有一定空间的水平。   但刚刚那会儿,儿子说他要开始工作之后,不太放心的吴晓珠想要敲门送水果。敲了半天没有动静,推门一看,易卓竟然真的消失了!   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很多吴晓珠看着眼熟的拍摄道具。   吴女士愣了片刻,端着切好的水果退了出来,就在客厅徘徊到了现在。   此时此刻,再听到声音,吴晓珠看看面前已经有些干巴的果盘,再把视线挪开,去看不远处的那一道门……   “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们的儿子重新出现。胳膊腿上都沾着草叶,头发也显得凌乱了些。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放松、愉快的气场,还招呼爸妈,说:“我从那边带了点东西回来。爸妈,你们来看。”   易、吴夫妇听着,亦步亦趋地过去了。进门一看,易卓已经点开自己的终端,开启全息投影模式。   家庭版的全息投影做不到让人真正身临其境,但是易、吴夫妇已经能从中看出儿子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细节。   周围是一片山野,不远处有一头傻乎乎、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动物。像是只吃草的,对正在自己身边肆无忌惮地撒调料的易卓毫无戒心不说,还被吸引过来一点儿。   易卓似乎很无奈。他从旁边捡起来一个果子丢给对方,嘴巴里还嘀咕“要不是我懒得动手,信不信……”之后就抬头,朝着镜头露出一个带有八颗牙齿的笑容,阳光灿烂地说:“你们大概体会不到。这个地方空气特别好,有一种果子混合着青草的味道。缺点就是风有点儿大,按理来说我应该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不过也担心迷路,就将就着来吧。”   这句话落下来的时候,易、吴夫妇似乎都闻到了儿子说的果香。   该怎么描述那种香气?带着清新的甜味,细致地钻进你鼻腔里,又绝不过分腻人。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开始分泌口水了。而易卓抓紧时机,给他们面前摆出来两颗蜜果。   夫妇两人低头一看,惊讶:“你还从那边把东西拿过来了?”   易卓:“嗯哼。”既然自己能拿拍摄设备过去,那薅点儿水果回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眼看爸妈开始吃果子,并由水果的清甜香气逐渐放松,易卓也跟着放松。   他语气还是很轻快:“我说吧,那边吃的就是一个纯天然。这果子算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有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吃。还有很多其他东西,鱼呀肉呀,因为和咱们这边儿物种不一样,所以也不用考虑什么是保护动物——你们是不知道,我之前捉的螃蟹,有这么大!”   他比划出一个近乎面盆的大小。易卓自己低头看看,也觉得有点儿夸张。但在爸妈面前,他没有把手上的圈儿放小,而是继续笑呵呵地说:“那边的人也不太吃。到最后,嘿,全都便宜我了。虽然算算时候,已经秋末了,按说螃蟹没有那么肥。但架不住个儿大啊,蟹黄流了我一手……”   易卓说着,还生动地咽了咽口水。   他听到了父母的笑声。这样的笑,让易卓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轻声总结:“我说啊,你们就当我去了一趟农家乐,体验生活。”至于“农家乐”里不那么好的一面,譬如腥臊难以入口的肉类,苍对他从最初的感激到最后的仇怨,还有黎身上那些让易卓难以理解的事情,就没必要告诉爸妈了。   他眼睛弯起来一点,说:“这个果子单吃起来是一种味道,烤着吃,就是另外一种味道。今天晚上,咱们就给他烤了。哇,真的喷香,就跟吃水果面包一样!”   作为视频博主,易卓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在镜头面前保持高兴、快活。现在来看,哪怕不在镜头面前,他依然能做得很好。   感谢我的职业。把手上的蜜果吃干净之前,易卓毅然决然地想。   他花了一个下午时间剪视频。等到易家人开饭,易、吴夫妇在儿子的指导下尝试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水果面包”,新视频已经出现在网上了。   这是半年以来,“易卓好菜”的第一波产出。虽然观众无情,永远会追逐最新鲜、最热闹的东西,但也有很多易卓的老观众留了下来,期待着他的“复出”。这会儿看到更新了,立刻在第一时间点进来。   然后,他们就被惊呆了。   视频里依然是那个博主。硬要说的话,就是比之前黑一点、瘦一点。这也许暗示了易卓这半年以来吃过的苦,但也让易卓看上去精干了许多。往山野之间一坐,还真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他还是用乐观、开朗的态度面对镜头,给大家介绍他手上的一种水果。看起来都是很简单的操作,很快就有观众点出去,开始吐槽:“你们看了吗?易卓发新视频了。怎么感觉比之前无聊了好多。”   “就是,一个水果也值得介绍那么久吗?”   “等等,你们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   “这期视频的题目啊!《奇幻冒险系列》。”全称其实是“失踪的这半年,我其实去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这个观众提的则是集合总标题,“他这场面看起来挺正常的,但有人去找科普大神问了,旁边那个吃草的根本不是地球上有的动物。”   “那个水果也没人见过。”   “卧槽?易卓这是开始转型了吗?”   “大手笔啊,这得花多少钱在后期上。”   网友们普遍认为,易卓视频里的陌生动物、植物,应该都是3D建模。   在议论了一波“这年头,是不是所有博主都要蹭一波外星人话题的热度”之后,考据党出现了。易卓视频里到底有多少不存在的东西?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   至于研究的初步结果——   “救命,他视频里除了他本人,还有地球上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易卓最后会知道自己完整的经历。但不是那种很激烈的知道(比划),就是“哦……”完之后发个呆就去做其他事情了(当然伤害他的存在都会遭报应)。   ps.明后两天周末,更新时间不定。   pps.江江旧文《神佑》抽中了4.15的限免,当天看那篇文免费哦=v=   之前也在第一章介绍过,《神佑》200w字已完结,鬼怪向无限流,cp是望夫石NPC攻x吊打全场混乱中立受,感觉喜欢观老板的小天使应该也会喜欢那篇里的寒川=v=   限免当天会再提一次的~ 第416章 原始兽人(23)   “这话就不对了, 不是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吗。”   “对,还有他的终端。”   “他那个平底锅……”   “你们在说什么,哪有那么夸张。他周围那些草啊树啊看起来不都很正常吗?”   “嘶……”   “我这么说吧。你们看博主旁边那块白飘飘的东西, 是不是很像蒲公英?但你们自己搜搜蒲公英的叶子,和这个根本不一样。”   “对, 很多东西乍一眼看起来和地球上的普通植物差不多,但在专业人士眼里其实差很多……”   “要不是我知道不存在穿越这回事儿, 我都要怀疑博主穿越到其他世界了。”   “+1”   “+2”   “+10086!”   “这要真是建模,工程量得有多大啊……”   “忍不住看了一眼橘子视频的收益计划。现在这点儿点赞收藏量,还不够博主做一棵草的。”   “……”乱七八糟的弹幕留言, 透露着观众们的普遍想法。   诚然,即便人类已经走出地球, 也不会有人傲慢地认为这颗蓝色星球上已经不存在任何隐秘。问题是, 偶尔发现一两种新植物、新动物还好, 但要是把几十上百个新物种集合到一个视频里, 还是太不可思议了吧?   所以, “易卓好菜”的视频背景肯定是后期合成的。问题是,这种做法一定有极高昂的成本,而观众们左思右想,都不觉得易卓一个普通视频博主能掏出这份钱来。   难道之前失踪的时候中彩票了?有人暗暗琢磨。更多人则慢慢觉得, 也许博主在下一盘大棋。目前展示出来的场面, 仅仅是好戏刚开场。   等易卓洗完碗,重新打开自己的终端,就看到粉丝数量涨了将近三万。   刷新一下, 后两位数又往上冒了一截。   他略有惊讶。仔细看了留言才知道, 原来很多粉丝是从被喊来做动植物鉴定的博主那儿过来的。那几个博主里有几个还给他加了关注, 并且或多或少地表示, 他们也很期待以后能在易卓这儿见到什么新型动植物。   易卓略有压力。他先给关注了自己的博主加了回粉,回过头来,又问观澜:“老板……”   圆片里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易卓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挠一挠头,说:“万一真有人看出来我穿越了,情况会怎么样?”   直接变成他们这边从原始世界获取资源,同时援助后者发展?   易卓畅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想到许多曾经出现过的计划,暗暗想,这大约比自己忙前忙后有效率的多。   可惜的是,观澜很快戳破了他的幻想泡泡,回答:“在他们看出来之前,两个世界的距离已经会远到你过不来了。”   易卓:“……”有点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了,情绪波动不大。   观澜:“而且,这个世界的能量体系和你们那边不太一样。如果空间通道能长期存在,也许有进行研究的价值。但现在,没这个必要。”   易卓听着,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还是按照他最开始的计划来吧。   ……   ……   在第二次去往原始世界之后三天,易卓做好准备,开始第三次行程。   他提前与父母说过。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易卓父母表现得很从容。吴晓珠女士还提起,上次易卓带回来的果子味道真的不错。可以的话,易卓下次回来的时候多拿几个。   易卓听着,笑一笑,答应:“好。”   他心里明白,母亲话音里的重点并不是蜜果,而是她真的在尝试着与过往和解,接受儿子安全归来、不会再有危险。   还是熟悉的晕眩感。这一次,他也和观澜打了招呼。有观澜帮忙,降落地点就在岩狮部落附近。   算算时间,易卓拢共离开了大半个月。天气明显更冷了,草叶都泛出一种枯黄色泽。一眼看去,四下都显得肃杀萧瑟。   易卓在心里过一遍腹稿:自己当天离开,是因为遇到了来这边找寻自己的家人。在自己被山洪冲走之后,他们对自己十分担忧,始终都在找寻。这会儿之所以回来,则是为了感谢救了自己的岩狮部落,于是与家人们讲好,他会再停留一段时间,把“报酬”给完了再离开。   至于“家人这会儿究竟在哪里”“原本所在的部落叫什么名字”“那里的兽人都有着什么兽形”……易卓琢磨着编了些细节出来,也有部分内容实在超出他的能力。他决定一旦有人问起,自己就装傻充愣。总归岩狮部落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边的语言实在很不熟悉。   抱着这些想法,易卓一边拍摄周边风光,一边朝着部落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他慢慢察觉不对。   风带来了陌生的味道,夹杂着什么人的痛吟。   易卓的手指颤抖一下。他察觉一丝危险,却又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他听到了明确的:“啊啊啊——!!!”   是一声惨叫!   易卓猛地开始奔跑。他穿过草丛,穿过灌木。有草叶沾上他的衣服,易卓来不及理会。移动拍摄装置跟在他身侧,依照易卓的速度调整自己的快慢,忠实地将一切画面都记录下来。   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让易卓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分辨出来了。是血腥味,自己曾经无数次在黎、彤,还有其他狩猎队成员身上闻到过。   与他杀鱼、杀鸡时的味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像是鲜血完全渗透到空气里,每一丝风都变得鲜红血腥。   易卓止不住地慌乱。他脑海里飘过无数猜测,是岩狮部落又碰到什么大型猛兽吗?难道之前苍的惨剧依然要重演?……虽然苍对他满心怨很,易卓也无法在有限的条件下与一个仇恨自己的人共处,但他看着苍离开,心头却绝对没有一丝快意,只有对原始世界大环境的悲哀无奈。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一头老虎将出现在距离岩狮部落不远的草丛当中。虎爪之下,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狮子。   易卓的头脑在这一刻失去思考的能力。他近乎是凭借本能,从随身背包内取出便携电击器,将其打开。   这时候,那头老虎也察觉到易卓的到来。   易卓浑身僵硬,记起观澜的话:“……正常情况下,带着那个圆片,就不会有东西能伤害到你。”   他相信救命恩人。还是那句话,两边的科技水平相差太大,对易卓来说危险的事情,对观澜而言,多半就只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   他面上的惧色逐渐消失了,整个人摆出防备姿态,与那老虎对峙。   这期间,地上的小狮子哀哀地叫着,睁着一双褐色的眼睛看着易卓。   因专注于老虎的动向,易卓并未再将目光投向对方。但方才惊鸿一瞥,他仍然认出了小狮子鬃毛间的一缕红色。   那是殷。易卓舌尖抵着上颚,心想。   几乎是思绪刚刚转动,老虎就朝他扑上来了。   腥风袭面的一瞬间,易卓听到了小狮子抬高的惊叫声。他以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勇猛迎上前去,将电击器对准袭击部落的老虎。   功率开到最大。同一时间,易卓身上浮起一道刺目的光——   耀眼光辉之下,老虎的身体在剧烈抽搐,砸在地上。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变得静谧。倒在地上的小狮子嘴巴微微长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场景。除了它以外,还有正在从部落里逃出来的、已经受了重伤的彤,另有其他狩猎队的兽人。   他们心里原本充满悲苦。可恶的虎牙部落,竟然在这种特殊时间过来袭击!神使离开,天火熄灭,部落正是最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不仅仅占据了储藏食物的洞窟,还要霸占岩狮部落的亚兽,将兽人们赶尽杀绝……   这时候,易卓再度出现了。   兽人们的眼睛冒出了光。   ……   ……   易卓正在大口喘气。   和老虎正面相对这种事儿,肾上腺素上来的时候能做。但等一切平息,就又显得太刺激了。   他看了一眼始终在一边进行拍摄的摄像头,心想,刚刚那场面,让爸妈看到了,肯定是要担心。但也没关系,回头问问观老板,看能不能让爸妈试用圆片。只要他们知道,自己前面的做法不算冒险,应该就不会有事。   思索完这些,他撇去倒在地上的老虎,往前查看小狮子的情况。   恢复安全之后,小狮子身体抽搐一下,逐渐变成人类模样。依然显得很虚弱,身上伤口在汩汩流血,叫易卓:“神使……”   易卓连忙说:“躺下!我给你包扎。”   殷是真的疼痛难忍。听易卓这么说,咬咬牙,也就不再动弹。   易卓则庆幸,自己来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多拿了点儿东西。原本觉得杞人忧天,可现在,简易医疗包不就用上了?   他先给殷的伤口撒药,再用纱布包扎。这个过程中,原先只在部落里的袭击者又追了上来,要攻击岩狮部落已经受伤的兽人们。   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彤在这一刻又一次爆发了力气,迎面而上,和袭击者们交战在一起。   易卓听着动静,心头焦灼,手上却还勉强维持稳健。   等到给殷包扎好伤口,他只来得及叮嘱一句:“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就从旁边抄起电击器,又一次迎上虎群。   一道道光芒闪过,老虎们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易卓出了一身汗。等到将最后一只老虎也处理掉,他气喘吁吁,心想: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老虎?之前狩猎队在外面对付过那么多猎物,也没见哪只是这样子啊。   ——值得一提的是,就像易卓前面的视频里找不出一个地球物种一样,他这会儿面对的“狮子”“老虎”,同样是乍看起来,与地球野兽有所相似。但在动物学家们看来,又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长话短说。他疑惑完了,扭过头,要与彤问起部落中的情况。   可这一转头,又让他发现不对。   易卓身体猛地一震,错愕道:“他们怎么变成人了?”   原先在地上抽搐的老虎,竟然一个个都成了人形!   易卓瞳仁蓦地缩小,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   是了,这不是什么野兽袭击部落的事件!这根本就是一场发生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明知道人一百度会死,但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对号入座到口口病里,心慌意乱了半天,还做了个小检查,最后发现自己的各种指数都很正常的江江…… 第417章 原始兽人(24)   这个念头, 让易卓头皮瞬时发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类,再次回到原始世界之后, 迎面就碰上这等事。   他近乎是恍惚地看着彤及其他狩猎队成员去老虎兽人身边一一查看,再将他们捆绑起来, 一副“日后处置”的样子。   易卓麻木地想:这段视频是不是彻底没有放出去的机会了?……哦,也不一定, 毕竟我只是在做特效嘛。   他漫无边际地想了片刻。这时候,已经有人去抱起倒在一边的殷,彤也朝他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 双方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不过也都不是针对彼此。   彤没问易卓这段时间的去向。易卓先前的表现, 已经彻底震慑住了他。同时, “神使”的再度出现, 并且发挥除了更甚于以往威力的事, 也让他心怀期待。   这是一个让岩狮部落走向辉煌的大好机会就。彤这样想。不过在那之前, 最重要的,还是:“神使,部落里应该还有一些袭击者。”一顿,察言观色, “黎没和我们跑出来。”   最后一句话后, 易卓明显身形一震,快步朝部落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儿,旁边多了一阵风声。   是一头身体状况还好、仍能活动的兽人过来了, 示意易卓坐上他的背。   易卓看着对方背上的斑斑血迹, 忍不住想, 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会是某个自己熟悉的兽人或者亚兽吗?还是那些会变成老虎的袭击者?   他的头脑在这一刻又开始发晕。不管怎么说, 眼前的场面,对易卓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他一面觉得,自己来的太不是时候。一面又想,不,还好自己回来了。否则的话,真不知道岩狮部落会走向什么方向。   易卓稳住自己的呼吸,翻身在兽人背上跨坐。   他再度听到了在耳边猎猎作响的风声。原本以为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足够浓郁,没想到,情况还能更糟糕一点。   易卓赶到的时候,黎已经被一只老虎咬住脖子了。   对方的牙齿深深地凿入他的动脉,让黎不禁意识到,也许在上辈子之中,自己没有一个易卓可以推给对方的话,这就是他原本会有的下场。   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好像一切命运在这一刻归于原点。血液从他脖颈上喷薄而出,黎的视线逐渐变成一片昏暗。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光。   身体之上多了很沉重的东西。但是,黎已经无从分辨那是什么了。   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的意识一点点下沉。他看到自己此前做梦一样的一次次重启循环,看到易卓在河水旁边拿起鱼篓,对着里面的收获露出快乐笑意。看着自己从洞窟中出来,那个被他捡到的青年就坐在外间的火堆旁边。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转过头,面颊在火光的照耀下朦朦胧胧,叫自己:“黎——”   “黎!”解决掉咬着黎脖子的兽人,易卓终于有功夫去看自己的救命恩狮。这一看,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黎的脖子还在不断冒血。确切地说,他整个人都像是躺在血堆里。易卓几乎把自己剩下的药、绷带都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可黎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的趋势。他面色青白,呼吸微弱,就连心跳也趋近于无。很多时候,易卓都怀疑对方已经不在了。   这个念头,让他整个心都变得空落起来。不管怎么说,黎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熟悉的兽人。不仅如此,这也是易卓二十余年人生之中,第一次鲜明地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   他浑身都在颤抖。这时候,听到旁边的兽人叫他:“神使!”   易卓缓缓抬头,对上对方焦急的面色,还听到那兽人告诉自己:“又有虎牙部落的人过来了!”   顺着对方指向的方向,易卓转过头去。   老虎兽人们只看到一个“亚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起手中一样怪异的东西,看向自己。   他们对此不以为意,甚至大声嘲笑:“青,你们部落竟然已经沦落到只能让亚兽出战了吗?”   “哈哈,那边的亚兽,你有过兽人吗?不如和我们回去,成为我的亚兽吧!”   易卓缓缓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被叫做“青”的兽人满面仇恨地看着对面的老虎们。又在听到他们狂妄轻蔑的话音时,露出嘲讽的表情。   不,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人!神使虽然短暂地离开过,但他最终还是眷顾岩狮部落的。对,一定是这样……   ……   ……   这依然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哪怕岩狮部落在最初的慌乱败退之后,很快迎来了逆转,将所有过来袭击的老虎兽人全部抓住。但仍然有许多岩狮部落的兽人受伤、死去,也有许多亚兽受了不小的伤害。   易卓听着外间的动静,人坐在自己曾经居住月余的洞窟之中,看着身前的兽人。   对方身上的血太多了。虽然现在勉强止住,但事情太多太乱,易卓还是没来得及将黎身上浸满血的衣服给对方换下来。这么一来,沉沉的鲜血卷入干草之中,让黎近乎晕厥在血堆里。   洞窟里带着浓浓潮湿、血腥的味道。过了许久,易卓才深吸了一口气。   思维一点点回笼了,某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还能做更多事情。   易卓近乎是手忙脚乱地取出圆片,叫道:“老板!你在不在!”   他想着前面自己身上的光芒,想着一路走来圆片对他的保护,心头逐渐燃起希望。   易卓紧紧盯着圆片。某个瞬间,他觉得时间流动的速度变得很慢。否则的话,为什么他仿佛已经等待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却依然没有听到回音?   接下来,他又觉得时间过得快起来了。观澜的嗓音从圆片里传出来,问他:“怎么了?”   易卓急匆匆说了自己遇到的情况。   圆片的另一边,观澜的眉毛略略拧起。   ……怎么说呢,有点惊讶,但也不是很意外。   几乎是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观澜就意识到了,作为一个刚刚起步,几乎不存在“文明”的世界,“杀戮”“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兽人们捕猎野外的兽类,同时也在不断与同类们爆发战争。很难从他们之间选出“正义”和“不正义”,因为这就是他们世世代代的生存规则。   等到一些年后,也许这里会有国家建立。再经过几百年、几千年的发展,银湾上所有族类和谐相处的情况或许会在这个世界复现。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这种情形中,就连观澜也很难理清楚战争双方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你差点把我咬死了。但是,我之前也曾经把你咬得肠子都掉出来——一环套着一环,他这个外人插什么手?   一切原始的碰撞之中,唯有易卓是特殊的。   他是来自文明世界的无辜者,身上没有背负任何这个世界的血腥因果。只有别人欠他,没有他欠别人。   观澜借用鳞符,用神识缓缓环顾易卓附近的景象。他将整个岩狮部落的状况纳入识海之中,然后回答:“你可以把这个圆片泡在水里,再把水给伤员们喝。”   易卓瞳仁缩小一瞬。他弄不懂其中的原理,不过观澜说有用,就一定会有用。   易卓记下来:“好!我一定……”   观澜又说:“我和无虞这会儿距离你那边还有一些距离,要过去至少要十来天。”   易卓舔了舔嘴唇,低声问:“我能不能从我那边多拿一点药过来?”   “随便。”观澜说。停了停,又补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受不了的话,回去也没关系。”   易卓没有回答。观澜语气和缓一点,像是一个老师,面对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学生,又提了一句:“我知道,你回来是想要报恩的。但是,今天的事情,已经足够你报恩了。”   易卓闭了闭眼睛,说:“谢谢。”   观澜:“带好圆片。我和无虞回去之后,会联系你。”   易卓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   通话结束了,他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这时候,狩猎队成员们已经把所有老虎兽人都带了回来。后者依然被捆绑着,这会儿就待在部落之中的空地上。   往日,这里是老亚兽们一边忙活,一边聊天的地方,孩子们则会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打打闹闹。可现在,这些和煦热闹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了。殷和其他受伤的兽人、亚兽一样,被送回自家照料。但凡是还能活动的兽人、亚兽,这会儿都正在空地上来来去去,准备草药,准备晚上的食物……   有人看到易卓,停下脚步,叫他:“神使。”   易卓原本想找人帮自己去找观澜说的水。但在看到对方的繁忙之后,他改变主意,说:“我去部落外拿一点东西。”   算是汇报去向。如果之后彤他们要找自己,却没找到,就能知道答案了。   原本只是普通一说,但出乎意料,听到他的话音,那亚兽明显紧张了起来,主动说:“您要拿什么!我来给您拿吧!”   易卓:“不用——”   亚兽:“请一定要让我来!”看样子,如果易卓不让他去做,他恐怕会有什么更加激烈的反应。   易卓有些被亚兽尖锐的嗓音骇到,安静片刻,才说:“那请你给我拿一些水。”   亚兽:“水?”   易卓记起之前观澜拿过来的缸子,比划一下:“还记得之前游商换来的那个东西吗?就用它。”   亚兽舔了舔嘴唇,易卓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恍神。不过很快,亚兽转过心思,很坚定地告诉易卓:“好的!请您等一等。”   这句话之后,亚兽再度匆匆离去了。易卓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会儿,转过身,重新回到洞窟中。   天色已经昏暗下去,他有些看不清楚干草上的黎。   怀抱着担忧,易卓靠得近了一些。这一下,就见到黎脖子上的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了。   他登时开始担忧。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但是不用问观澜,易卓也知道,以黎现在的状况,对方绝对无法负担一次空间穿梭。   易卓咬咬牙,往外看了一眼。亚兽回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在那之前……哪怕真的有兽人来找自己,发现自己不在,也顾不上了。   他重新取出圆片,在上面匆匆画了观澜教会自己的图案。下一秒,就出现在现代社会的家里。   这时候,易卓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前面和父母说过,接下来,既然他要重新回到工作的正轨上,就不再与父母同住,而是回到自己单独居住的地方。   否则的话,看自己一身血的出现,父母一定还要担忧。   他不再多想,抓紧时间出门,去往外间的药店。   作者有话要说:   黎的脖子大概就是,好不起来了(无慈悲) 第418章 原始兽人(25)   易卓再出现在原始世界的时候, 外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他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黑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用终端亮起手电。   特殊关头,虽然明知道自己身上奇怪的地方会引起兽人们的注意, 但也顾不得很多了。   他前面买了很多伤药、纱布,这会儿赶忙给黎换上。   整个过程中, 黎都显得非常痛苦。易卓几乎觉得对方要醒来了,可到最后, 也只是仅仅听到黎的梦呓,说:“明明应该……”   应该什么?   易卓不知道。维持自己双手的稳定,让自己不要手抖, 已经耗费了他很大力气。   等到终于给黎换好药物,他几乎出了一头冷汗。再看周围的环境, 易卓知道, 这绝对不是适合伤员的地方。但是,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心头涌起了强烈的挫败, 整个人心绪剧烈起伏。同一时间, 黎已经彻彻底底陷入上辈子的梦境。   一切都好像反了过来,不再是易卓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而是他。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鼻腔,伴随着伤口腐烂的味道。长此以往, 甚至会忘记新鲜空气是什么滋味。   疼痛、发炎, 光这两项就近乎将人击垮。因为始终在高烧,思绪永远都是混混沌沌的。分不清楚哪里是真实,哪里是梦境。只知道偶尔醒来的时候, 总觉得还是晕倒的时候更好。至少不会那么清晰地感觉到疼痛, 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掉——   不。   黎想。也许自己早就应该死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一切重来”, 他不曾捡到易卓,所以在虎牙部落来袭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挡在他面前。   他这样痛苦,表情上自然也呈现出来一切。   看他这样,易卓近乎不知所措。   他脑海里太混乱。终于抓到一丝线索的时候,易卓猛地站起身。   对了!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那个亚兽总应该打回水来!   他来不及去想圆片能起到什么作用,只知道观澜一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易卓近乎是急匆匆地往外走。这一走,就和同样过来、要找他的彤对上。   事实上,他前面担心亚兽是否归来的想法并不正确,真相是亚兽已经回来了一次,并且没有找到本应在洞窟中等待的易卓。   亚兽因此急的团团转。他没有忘掉,正是因为易卓的消失,部落才迎来了灾难——要是易卓听到这样的说法,一定要觉得莫名其妙。可在岩狮部落,的确有很多兽人、亚兽都抱有同样的看法。   神使带来天火,部落因此繁荣兴盛。   神使离去,天火熄灭,虎牙部落由此到来。   焦灼的亚兽,碰到了来询问状况的彤。   把事情和彤一说,彤的表情一样开始难看。   他们认为,易卓只是在意识到岩狮部落出现危险的时候匆匆出现,随后就再度回到兽神身边。   这也算是一种眷顾,可岩狮部落无法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感到高兴。   他们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虎牙部落不会再有余力攻击他们。等到情况稳定一点,他们就可以杀去对方的领地,把他们过冬的食物全部带回来。如此一来,部落也许还有时机休养生息。   然而说到底,天火还是熄灭了。   部落无法再振奋,完全陷入浓浓的低迷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黎的洞窟里看到了亮光。   彤由此赶来查看。   两方对上,彤精神振奋:“神使!”   易卓不知道对方的振奋是从何而来,只问:“水呢?!”   彤短暂怔忡,随即意识到:“水——快把水拿过来。”回过头,呼唤刚才被易卓吩咐做事的亚兽。   在对方端起罐子,匆匆朝自己这边过来的时候,彤又抓紧时间,转头问易卓:“神使!你刚刚去哪里了?”   易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干脆打算继续用“语言不通”来将问题含混过去。   毕竟情况是真的糟糕,按理来说彤不应该有时间和他纠结这些。   偏偏彤的思路与易卓截然不同。他,包括部落中还有能力活动的所有兽人、亚兽都坚定地觉得,目前的岩狮部落,承受不起神使的再度离去了。   在兽人的灼灼目光之下,亚兽过来了。   易卓原本想要从对方手中接过水罐,但彤的动作更快了一步。   双方短暂僵持,易卓看着彤的眼睛,蓦地意识到,对方是一定要从自己这里听到一个答案。   实话实说吗?关于另一个世界,还有来自更高文明的“游商”。   可后面要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再有,黎的伤……   易卓面颊抽搐一下,回答:“我刚刚去了兽神大人身边,请求他的赐福。”   彤身体一颤。   他的眼神变得非常不同。易卓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完全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至少这一刻,彤松开了手。还问易卓:“赐福?你是说,死去的勇士们还可以回来吗?”   “不。”易卓转过身,往黎的洞窟去。风把他的声音带了回来,是说:“但活着的勇士,我会尽力让他们活下来。”   这不是一个让彤满意的回答。但不得不说,已经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在彤的记忆里,这种规模的部落战争,本应该只有一个结局。受伤的兽人们失去食物,必须迈着羸弱的身体在原野上徘徊。越来越饥饿,越来越疼痛,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伤口溃烂、死去。   成为野兽的食物。   亚兽们的情况要好一些。如果不是易卓突然出现,虎牙部落的兽人们可能已经在“享用”他们了。   他们会活下去,不再作为岩狮部落的一份子,而是成为虎牙部落的成员。   说到底,千百年来,亚兽的命运总是这样。   前面端水的亚兽看着彤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中忧虑,叫他:“首领。”   彤缓缓回过头,眼神幽深。   看他这副模样,亚兽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然涌出几分恐惧。   可彤的语气还是很温和,他问亚兽:“神使已经来我们这里多久了?”   亚兽不明所以,但这样的对话,让给他的心绪平静很多,说:“已经……很久了。”   嗯,原始世界,兽人们还没有学会算数。能够利用石头、树枝等物品数到“十”,就已经是一个能够外出与其他部落做生意的兽人了。要让他们做复杂的计算,纯粹强人所难。数出易卓到来的总共时间,也并不简单。   亚兽如此,彤自然也是如此。他并没有对对方的答案表示不满,而是回答:“对,很久了。”   停了停,又说:“但神使大人从来没有变成兽形。”   亚兽听着,傻傻地回答:“也许神使大人和我们不一样。他要侍奉兽神。”   彤说:“兽神大人一定是兽人。”   亚兽彻底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更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彤豁然开朗。   他不觉得世界上还有兽人、亚兽以外的生命形式。所以刚刚兽人的话,算是又一次告诉彤,他前面的想法并没有错。   神使是一个亚兽。   既然这样,他当然也会拥有和其他亚兽一样的命运。   ……   ……   在外面的对话正在进行中时,易卓则在犹豫:观澜也没说需要把圆片泡在水里多久啊?十秒钟似乎是不够的,那么一分钟、两分钟呢?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呻`吟。黎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唯独能确认的,是他这会儿一定非常痛苦。   甚至越来越痛苦。   易卓咬咬牙。算了,就这样吧!   黎这会儿的情况,显然没办法自己喝水了。所以,易卓先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抹在兽人的嘴唇上。又觉得这样效率太慢,于是找了一片叶子,用它小心翼翼地带起更多水,送入兽人口中。   那之后,易卓屏息静气观察。   他希望看到黎有什么明显一点的反应:退烧了,伤口立刻复原了,或者干脆坐起来,告诉自己他已经没事了。   可惜的是,以上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易卓面前的,依然是一个被伤痛侵袭着意志的兽人。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易卓在才意识到,至少从刚刚那一刻开始,黎的呻`吟声弱了下去。   所以,还是有用的。   这个念头,让易卓的双眼明亮了很多。   自然,鳞符没有回春丹那么有用,但上面原本就带有大量灵气。泡在水里的动作,则让灵气被带入水中。此刻罐子里的水看起来寻常,实际上,已经算是灵泉了。   灵泉水入喉,多少能缓解伤势。   易卓不明原理,但既然有用,他就又把罐子抱了起来。   出门不久,对上还在若有所思的彤。   易卓把罐子交给对方,嘱咐:“给所有受伤的人喂一点。嗯,没有受伤也可以喝一点。”总归是好东西。   彤眼睛眨动一下,答应下来。夜幕的暗色,遮住了他眼里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_(:з」∠)_! 第419章 原始兽人(26)   彤又提出请求:“神使大人, 可以再为部落点燃天火吗?”   易卓原本正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做什么而犹豫。听到这话,他吐出一口气,点头:“好。”   看他答应得干脆果断, 彤露出笑脸,说:“我听白说了, 神使点燃天火的时候,需要一些道具来沟通兽神……”   他原本想说, 部落会为易卓把这些准备好,也算表达一下岩狮部落对易卓的感念态度。但这一次,易卓只是摆摆手, 说:“不用。”   彤惊讶。他怀抱着水罐,亦步亦趋地跟在易卓身后, 转眼到了部落中央的火堆旁边。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 火堆已经熄灭很久了。没有易卓维护, 兽人、亚兽们看不准添柴火的时机, 又不懂得“风助火势”的道理。见火苗下来了, 心急之下,总一味往上面压新的木块。这么一来,可不就直接把火苗压灭?   如今易卓过来,他端详片刻, 先把过多的柴火取下来, 又挑挑拣拣,选了一些易燃的树叶。最后,在旁观兽人、亚兽们的屏息静气之下, 他拿出了打火机。   兽人、亚兽们只觉得眼前一晃, 就有一股火苗从易卓掌心冒出来。   等到火攀上枯叶, 夜风吹来, 瞬时有了熊熊燃烧的样子。   部落中所有人士气一振。相比之下,虎牙部落的俘虏们表情灰败下来。   如果他们知道岩狮部落拥有兽神的眷顾,那他们绝对不会做出攻打这里的决定。   可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易卓感受到周边氛围的变化,微微笑一笑,压抑了一下午的心情终于有了一刻轻松。   他开始思索,总归自己也留不了多久,不如干脆把打火机留给彤。不说信仰问题,野外生存之中,火焰原本就是很重要的一环。   不过转头一看,彤已经在“天火”照耀之下,一脸庄严地给其他兽人、亚兽分罐子里的水了。   眼看他们还有的忙,送打火机也不是多急的事儿,易卓就先把东西收起来,预备日后再说。   这一晚,易卓明面上是睡原先自己住过、“游商”也住过的洞窟。   但在夜深之后,他就启动圆片上的法阵,回到家里。   两边时间流速、白天黑夜都没什么不同。观澜前面和他说起过,这也是两个世界能够碰撞、他恰好跌入对面空间的原因之一。   虽然是深夜,但窗外还是传来了汽笛声。   放在其他日子,易卓大约要觉得这动静扰民。可此时此刻,却给了易卓清晰鲜明的“我回来了”的感觉。   他许久没吃东西,体力消耗也不算小。按说腹中饥饿,但易卓倦意好像更占上风。   易卓一头栽在床上,用最后的自制力给自己设了个闹铃,确保将他第二天能够在兽人、亚兽们之前起床,而不被他们发觉自己晚上不在,随后就陷入梦境。   可惜的是,易卓这番苦心失去作用了。   原始世界,夜深人静时,一个约莫到他腰高的身影朝洞窟探了探头。   如果易卓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人身份。这会儿过来的,可不就是下午被他救下来的小狮子,名叫“殷”的年幼兽人?   他虽然受了伤,以易卓的标准来看,伤势也的确算得上严重。但在原始社会,兽人们从小到大受到的伤害不知凡几。他们的恢复能力远胜于人类,到这会儿,殷已经能缓缓行走了。   但还是疼痛难忍。他这会儿过来,就是找易卓要“圣水”的。   晚上那会儿,彤的确过来给他分了罐子里的水。但作为一个不算战力的孩子,殷只分到了小小一口。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彤把罐子抱走。   当时他没多说,心里却已经开始琢磨,神使历来很好说话,自己之前找他要东西,神使都是答应的。“圣水”这东西,听起来很珍贵没错,但也不应该成为例外。   这么想着,因失血过多,殷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到大半夜,他被疼醒,再记挂起自己前面的心思,小兽人被一股信念支撑着,竟然真的绕开了父母,朝易卓住的地方挪来。   路上,他不断回想自己喝下前面那一口“圣水”时的感觉。就像是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抚过一遍,意识变得轻轻飘飘,舒服得像是在做梦。疼痛自然是远去远去了,肚子热乎乎的,原本无力的身体竟然涌出一股子力量感。   殷想:彤叔叔还真是小气,竟然只给我一口。我可是看到了,他自己喝了好多口呢!   又想:神使一定能给我更多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惊讶地发现,洞窟里竟然空空如也。   殷眼睛都瞪圆了。他生怕自己瞧的不仔细,更把身子往里探了些。   不对啊,晚上听其他人讲话,神使应该就被安排在这里。   殷咬了咬嘴巴。以他的情况,原本不应该行走。这会儿不但走了,还是这么长一条路……他不甘放弃,竟然一扭头,又慢慢朝黎所在的洞窟挪了过去。可惜的是,依然没有发现。   小兽人原本被包扎好的伤口又一次开始流血。他眼前发黑,再想回到自家洞窟,已经没了力气。第二天,是被出来做事的其他兽人发现、摇醒的。   “殷,你怎么在这里?”   “玄,赭,找到殷了!”这是在叫他的兽人、亚兽父亲。   眼看两个父亲一脸焦急地过来了,先给发现他的兽人道谢,再急切地要把自己带回洞窟,殷晕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有了一点意识,叫住自己的亚兽父亲,说:“神使……”   他想问:难道神使又一次离开了我们吗?   但他的亚兽父亲并未领会孩子话中的意思,反倒是被殷的话音提了个醒:“对,应该去找神使!玄,你快去!”   这是让自家兽人去请神使给自家孩子看伤的意思。殷也听出来了,他明显愣神,顺着兽人父亲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不可思议地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易卓的身影。   小兽人满脑子都是疑问:神使不是离开了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单单出现了,还正像是之前一样,在兽人们吃饭之前给所有人的食物赐福。   他身体软软地趴在亚兽父亲身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前面的疑问说出口。   而他的亚兽父亲赭回答:“神使昨天就回来了。殷,你忘了吗?就是神使救了你啊!”   小兽人:“不……”   赭心疼:“一定是疼傻了。”   殷不说话了。他虽然因为伤痛,脑子比平时慢了半拍,但到这会儿也差不多反应过来,父亲与自己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儿。   他们根本不知道昨晚神使走了。   也许真的是太疼,也许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总之,小兽人把自己的疑问咽了下去。   一直到易卓听到玄的请求,匆匆朝他们家的洞窟赶来,殷才得以用困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着身前的青年。   易卓原先正在和玄、赭夫夫说:“……对,普通的水就可以。”再不擅长这边的语言,这种程度的基础表达还是没问题的。   他确定自己和两人说清楚了,而后就转回头,仔细查看殷的伤情。   虽然有及时包扎、上药,但殷和黎一样,还是有点发烧。   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情况。易卓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给殷换药、清理伤口。   他做得专注仔细,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小兽人看自己的目光。   到后面,小兽人和他说话:“神使,你昨天晚上是回到兽神身边了吗?”   易卓:“是……你说什么?”   他终于抬头,看了殷一眼。   殷认认真真和他说:“我昨天晚上出去,就是想去找你!”   易卓心里轻轻“咯噔”一下,没想到,到底还是没能避免。   但同样的话,他昨天已经和彤说过一次了。想到自己之后应该会频繁地消失、出现,易卓干脆点头:“对。”   就让这作为岩狮部落所有兽人、亚兽都有的认知吧,也省的自己再去解释。   听他这么说,殷的眼睛又瞪圆了。   他的头发就像是狮子形态的鬓毛一样,乱糟糟的。此刻说:“兽神大人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那里是不是到处都点满了天火?”   易卓:“……不是。”   殷:“那是什么样子?”   易卓想了想,回答:“是一个没有多少植物的地方。到处都光秃秃、冷冰冰的。”   这话显然不符合小兽人的幻想。殷的嘴巴当即就撅了起来,说:“不可能!”   易卓:“但是,能很方便的获取食物。”   殷立刻:“哎?”   易卓前面其实是在说现代社会的各种建筑,这会儿,则是想到了便捷的物流系统。   想要什么东西,只需要在网上下单,当天就能有新鲜的各种食物、其他生活用品被送到家里。   在面对小兽人的时候,他将说法略作修改,道:“兽神大人想吃什么的时候,会给他眷顾着的部落传递信息。那时候,部落里的人就会把兽神大人想要的东西准备好,献给大人。”   殷开始神往:“真好!嗯?那我们部落没有被兽神大人要求过什么吗?”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易卓。易卓面不改色,回答:“也有啊。兽神大人很喜欢咱们这儿的蜜果,我给他献上很多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去取水的赭正好回来。   他没有在自家洞窟多停留,近乎是一把水放下,就匆匆说:“神使,那边还有其他事……”   易卓说:“没事,我来照顾殷。”   赭放心地走了。再度留下易卓和小兽人共处一室,小兽人眼巴巴地看着罐子,一副想把里面的水统统咽进肚子的样子。   易卓一哂,从怀里取出圆片,放在罐子中。   殷问他:“这是什么?”   易卓说:“兽神大人赐福的媒介。”某种角度上说,观澜之于这个世界,的确是类似于“神”的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   想给小白小梅开单篇   思考起单篇的话剧情要怎么展开……   思路莫名其妙拐进了古耽+无限流里……   的江江   #我到底有多喜欢无限流   ps.只是一个想法啦,写其他小世界的时候也会有类似“想把他们的故事更完整地写出来”的念头。不一定真的会开,开了也不一定会是无限流。 第420章 原始兽人(27)   有了前面的铺垫, 殷对这个答案接受良好,还夸易卓:“兽神大人对你真好!”   易卓笑了,说:“对。”能遇到观澜和越无虞, 的确是一大幸事。   殷明显还想多问,不过易卓已经算着时间, 把圆片从罐子里取出来,说:“喝吧。别一次性喝完了, 留一点,以后痛的时候还能有。”   殷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 到底乖乖点头。   看他这样,易卓心情略有复杂:说到底, 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又看了殷一会儿, 等小兽人喝完水,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才从洞窟里走出来。   阳光温暖地洒在异界来客肩头, 有一瞬间,易卓竟然产生了“真是和睦的一天”的错觉。   但在视线触碰到被垒在一边、气势已经完全弱下去的虎牙部落兽人时,易卓改变了想法。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能做的, 就是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岩狮部落。让他们有能力在外敌来袭的时候防备, 也能在没有敌人的时候过上吃饱喝足、不用在外面危险捕猎的生活。   这么一想,他的劲头又上来了。   原本打算去找彤商量一下这方面的事,但问了几个在一边乖乖巧巧搬东西的孩子, 才知道从上午开始, 兽人们就在开会。   易卓记起前面殷的亚兽父亲也说很忙。的确, 刚刚经历了大战, 部落里有那么多需要照顾的伤员,可不是非常忙?   他把自己的计划稍作改变。看眼前的小兽人、小亚兽们忙忙碌碌,干脆先上手,帮他们搬完了东西。   这么一来,没有大人安排的小兽人、小亚兽们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干什么。   易卓便说:“我给你们变个魔术吧。”   小兽人、小亚兽:“魔术?”   易卓:“对。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手伸到背后,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一个蜜果。   小兽人、小亚兽们咽了咽口水,争相回答:“果子!”   易卓笑了一下,在手上的蜜果上咬了一口。   看他动作,小兽人、小亚兽们倒是没有争抢,只是咽口水的动作更大了。   易卓手腕一晃,原本的一个蜜果,就这么变成了三个。   而且是完完整整、没有咬痕的三个。   小兽人、小亚兽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易卓把蜜果递给他们,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眼看他们脸上又出现笑容,易卓的心情也平和很多。   他刚才用的只是一个简单手法。原本被咬了一口的蜜果当然还在,这会儿被他再拿出来,同样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和小兽人、小亚兽们聊天。   没提和昨天那场大战有关的问题,说的都是一些琐事。比如自己走了这么久,附近的食物状况怎么样,采集队每天的收获如何……孩子们一一回答了,期间,两个小兽人还在易卓面前变回了兽形,肚子翻过来,一副晒太阳的样子。   易卓看了,忍不住笑。   不过美好的时光并不长。不一会儿,有亚兽过来了。看孩子们松快地和神使说话,那亚兽立刻说:“怎么能这么缠着神使!”   几个小孩儿立刻变成规规矩矩的样子,和易卓挥挥手,跟着父亲去做其他事。   看着孩子的背影,易卓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的目光重新转过部落空地。在落在虎牙部落的俘虏时,还短暂想:说起来,也不知道彤他们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没过多久,兽人们的会议结束。彤来找易卓,请他主持晚上的典礼。   易卓最先没听明白。是在彤反复比划说明,甚至用上了易卓从前和黎沟通时用的木棍画画大法之后,易卓才确定了,彤打算把所有俘虏都杀掉,用他们的鲜血祭奠岩狮部落死去的勇士们。   领悟到这点之后,易卓的面色有点发僵。原本涌上来的轻松像是泡泡一样被戳破,只留下血淋淋的现实。   彤的话,包括他身后其他兽人们的义愤填膺,都又一次告诉易卓,这是一个充满了杀戮、血腥的世界。   他长久没有回答,彤明显有了疑虑,问:“神使?”   易卓回神,说:“我……要回兽神身边,恐怕没有时间参与你们的典礼。”   彤愣了一下,说:“我们可以把典礼提前。”   易卓:“现在就要走!”一顿,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他的话音重新缓和下来,“我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我会回来的。兽神大人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你们,那会让你们更加轻松地度过冬天,还有之后的每一个季节。”   说后面的话时,易卓的嗓子都在发涩。   他不断告诉自己:是虎牙部落先来伤害岩狮部落的人,他们罪有应得!想想昨天那只老虎兽人差一点咬死殷的样子,对,还有黎。殷好歹能慢吞吞地走动、和其他人说话了,可黎一直到易卓早上过去看的时候,都奄奄一息。   哪怕是在现代社会,犯下这Y。X。D。J。样的罪责,也只有“死刑”一条路。   这个念头,让易卓起伏的心情一点点归于平静。但是,“知道岩狮部落会处决虎牙部落的俘虏”,和“眼看着他们处决俘虏”还是两回事。易卓能够接受前者,不意味着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后一件事发生。   他决定了自己之后的安排。回到家里,正好整理一下这两天的素材。仔细想想,除了昨天残暴的厮杀场面之外,自己应该也录了一些可以放在网站上的东西……至于回来的时间,就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吧。   易卓承认,这未免有点逃避心态。但是,他也坦然地觉得,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好做法了。   听着他的话音,彤的表情有些许变换,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那么……神使大人,您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易卓回答:“不确定,大概是在几天之后。你们不用等我进行典礼,照常进行就行。”   彤看起来很遗憾,却还是点了点头。   易卓正要松一口气,紧接着发现,自己好像还不能完全放松。   彤依然看着他,他似乎想看清楚易卓是怎么“回去”的。   易卓手指动了动,一不做,二不休。   他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尽量以“易卓”的身份和岩狮部落的兽人、亚兽们相处,而是直接把“神使”两个字认了下来。   此时此刻,也是当着兽人们的面,把手伸进口袋里,在圆片上画出阵法。   唯一留的心眼,就是整个过程里,都没把圆片拿出来。   他不介意让殷知道圆片的特殊,但把阵法都透露出去这种事,还是免了吧。   岩狮部落的兽人们只察觉到一阵风吹起。那以后,易卓竟然真的在他们面前消失了痕迹!   彤身后的几个兽人冲了上来,在队长身前焦灼地找寻。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用手拨揽,眼前真的只剩下一片空气!   昨天那个负责把易卓背回来的兽人当即说:“彤!你不是说了吗,让神使成为我们部落的亚兽!”   另一个兽人也说:“对!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彤眼睛眯起一点,视线从兽人们面上扫过。   两个兽人刚才提到的,也是他们前面开会的内容之一。   除了怎么对待虎牙部落的俘虏,接下来要怎么进攻虎牙部落之外,方才会议里最大的话题,就是“如果真的要把神使留下来,那谁有资格成为拥有他的兽人”。   这个话题,甚至让前两个话题黯然失色。兽人们只花了几句话工夫,就匆匆忙忙地决定了俘虏们的死亡、虎牙部落中缴获的分配方式。之后,就把所有精力放在争夺易卓上。   没有人想到询问易卓本人的意愿。对于兽人们而言,他们仅仅是在说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就像是部落中原本就有的习俗那样:在一年一度的兽神节上,所有青年兽人、亚兽会一起来到部落空地。到时候,兽人们会向自己心仪的亚兽求爱。这期间,如果有哪两个兽人喜欢上同一个亚兽,他们之间就会爆发决斗。到最后,胜利者抱得美人归。整个过程中,亚兽都仅仅作为“战利品”。   现在也是一样的。   只是刚刚经历了大战,不光是彤,其他兽人也意识到,岩狮部落绝对不能再经历一次内斗。而想要得到神使的兽人又太多,就连很多已经有伴侣的兽人也不例外。这时候,就需要另一种足够公平公正的方式。   面对族人们的质疑,彤依然有威望,说:“神使走得那么急切,一定是兽神提前叮嘱过他!”   “这……”兽人们面面相觑,倒是没有人反驳这句话。   彤又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到了虎牙部落,杀死他们那边兽人最多的勇士将获得神使!至于其他勇士,也能得到虎牙部落的亚兽。”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的兽人心头都是一烫。   彤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说:“神使有事离开,也是正好的事情。等到他回来,一切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兽人们相互看看,脸上同时带出笑容。   期间,也有兽人记起什么,朝黎所在的洞窟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问彤:“对了,黎要怎么办?”   “我原本还觉得,神使已经是黎的亚兽了呢……”   “哈哈,就算真的是,黎现在成了那副样子,也没办法拥有亚兽了!”   “实在不行,等到攻打完虎牙部落,咱们找一个那里的亚兽分给黎。”   议论的声音热热闹闹。彤听在耳中,没多说什么。只是在转向黎的洞窟时,露出一丝沉思的表情。   “这几天,”等到周围的声音弱下去了,他才四平八稳地开口,“我会让人去照顾黎。”   这个态度引来了兽人们的一些不满。不过等到彤提起来,黎曾经救了神使一命,也是神使留在岩狮部落的最初一个原因后,兽人们的话音弱了下去。   算了,这种小事,还是听彤的吧。 第421章 原始兽人(28)   在兽人们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 易卓又一次回到家里。   前后两次从家中离开,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外间的光线透过窗子,落在卧室中央。易卓被这份阳光照耀着, 过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脸, 用一种自嘲又好笑的心态想:明明今天早晨,我还觉得那边世界的阳光非常温暖。可到了现在, 我怎么又觉得家里的太阳更加暖和了。   他把这些想法归咎于“还是太闲了,才能想这么多”。摇摇头,易卓拿起钥匙, 出门买早餐。   虽然原始世界的蜜果味道的确不错,但要他来说的话, 还是这边的兹饭团和豆浆更合胃口。   路上, 易卓还拍了张马路上车水马龙、所有上班族都忙忙碌碌的照片, 发到主页账号上。   下面很快多出来很多催更信息。易卓咬着吸管, 粗略看了一眼, 都是期待他接下来会怎么展开那个奇幻的新世界。   还有人说:“博主老实说,你是不是中彩票了?”   易卓笑了,扯起唇角回复:“某种程度,哈哈。”   他觉得自己不算说谎。别说穿越的概率有小, 就说穿越之后又遇到观澜和越无虞那样的“游客”, 之后再回到自己世界的概率吧。根本是文学作品里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自己竟然遇到了。   这句话之后,他收回终端, 专心赶路。同时, 也在心里琢磨:刚刚发出去那么一条, 爸妈看了应该也能放心。   他那么发, 是有报平安的念头。直接和父母说的话,可能会引来父母的很多心绪。但像是现在这样,通过网络,以更委婉的方式表达,情况大约就好很多。   回家,吃完饭团,易卓开始干活儿。   挑选素材的时候,易卓果然避开前面的大战。   此类内容或许能以血腥作为噱头吸引观众,但这不是易卓希望看到的。   他这场奇幻冒险究竟是什么主题?既然总有一天要断开两个世界的联系,一定程度上,易卓也把视频当做自己对此前经历的纪念。   既然是纪念,就要开开心心的。   他希望观众们也都高高兴兴地看风景、猜各种水果味道怎么样。唔,还能顺便撸一撸大猫。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把几个兽人小孩看他变魔术,又直接在他面前变成了小狮子的一段儿也剪辑进去。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来到中午。易卓重新检查了一遍视频,随后将其发送。   点击量、评论数量都在飞速增长。不过最先来的这些人,都是完全没有看视频内容,仅仅是在重复:“我是第一个吗?”“第一!”“奶奶,你关注的视频博主终于更新了!”   易卓没仔细看。他关掉自己终端上的个人页面,转头去琢磨自己应该吃什么午饭。   早饭是出门买的,中午就直接在家点外卖吧。   除此之外,易卓也找了最近正流行的电视剧看。   剧情含量约等于零,整个故事都是主角经历的各种沙雕日常。要是平常,易卓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剧目毫无营养、浪费时间。但现在,他却觉得这种内容很适合自己。   正好可以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只用随着里面的角色大笑就好。   他度过了一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的下午。到了晚上,易卓才重新切入视频网站的后台,预备看一看评论。   反响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了前一个视频打底,“猜一猜‘易卓好菜’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奇幻植物”已经成了话题。一下午时间,那些和他相互关注的动植物博主里有不少已经在和他互动。   易卓先把这些人一一回复了,再看普通观众们说了什么。   “毛茸茸……嘿嘿,毛茸茸……”   “福瑞控是吧?”   “谁想rua小狮子!我想rua小狮子!”   “不是说那根本不是狮子吗?正常狮子身上没有那种斑点。”   “那不然怎么叫,真的很像嘛。”   “就要小狮子[口水]就要小狮子[口水]”   除了这些比较和谐的,当然还有抬杠的。   “我还以为博主能有什么创新呢,现在来看根本就只是把普通拍摄的素材处理了一下吧?”   “原本是来学习建模的,早说啊,这是一回事儿嘛。”   “创新建模?×把现实中的两种动物P在一起?√”   易卓一一扫过去,脸上一直是笑,没有露出半点不开心。   他也不光是看,还要总结。   搜集了评论区里呼声比较高的内容,还发了一条投票,问观众们接下来想看哪个方面。   用异世界的特殊食材做饭?近距离接触那些奇幻动物、植物?邀请其他动植物博主一起来做视频?……呃,最后一个有点难度,划掉划掉。   等到这一切忙完,再看时间,竟然已经要凌晨三点了。   哪怕是这个时候,评论也是不少的。和易卓一样的夜猫子们开始了新一轮兴致勃勃地讨论,吃播受众和想看探险的受众展开了一波“深入交流”。投票数字稳步上升,易卓刷新了几次,慢慢打了个呵欠,上床睡觉。   接下来几天,他顾及不知道彤他们什么时候处置俘虏,于是始终没再回去。   偶尔会想到黎。起先是担心对方的伤势,一转眼,又想起那一个个“梦境”,还有黎和自己不欢而散时的面孔。   忧虑的想法好像被压下去。只是哪怕对方救他并非出自自愿,毕竟也在客观上帮助易卓在最初的时候在原始世界存活下去。易卓到底不希望对方出事,可再想想黎的伤情,他好像也只能叹气。   药品是已经留给岩狮部落了,也有被“赐福”过的水在。他已经尽人事,接下来,就是听天命。   这么过了约莫有六天,易卓写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视频脚本,再没其他事情好做。再想想,将近一周的时间,岩狮部落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已经处理好俘虏,这才下定决心,重新拿出圆片。   他再次站在部落空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向原先俘虏们在的地方。   ……不在了。   易卓慢半拍的想。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轻松还是沉重。心绪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还是有亚兽看到了空地上易卓,惊喜地和他打招呼:“神使!”   易卓听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和对方讲话。惦记起自己方才并没有看到什么兽人的身影,易卓自然而然地询问:“彤他们是去狩猎了吗?”   想来也应该这样。战争之后,等待兽人们的还是平凡生活。   但是,亚兽告诉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们去虎牙部落了!”   在听到这几个发音,易卓的面色有些发僵。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斩草除根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更别说这里的兽人们。   虎牙部落失去了很多兽人,这会儿应该正在最脆弱的时候后。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出面,将他们的所有过冬物资抢回来,那那些物资无疑会落入其他部落手中。到时候,岩狮部落才是真的什么都落不着。   虽然能明白这些,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易卓还是很不习惯。   亚兽没有察觉到易卓表情的变化。想到彤临走之前的叮嘱,他问:“神使,你要去看看黎吗?”   这个名字把易卓从原本的心思里拉了出来,他点点头,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亚兽叹了口气。看他这样,易卓心里当即一沉。   “情况很不好。”亚兽果然流露出悲伤,“黎可能要回到兽神大人身边了。”   这也是兽人们信仰的一部分。他们相信,所有兽人们死去之后,他们的身体将会回归大地,成为整个世界的一部分。但是,他们的灵魂会去往兽神大人身边,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侍奉兽神。   易卓没有就此发表什么看法。他深吸一口气,说:“带我过去。”   亚兽连忙说:“好!”   不用真正进入洞窟,易卓已经嗅到了浓浓的腐烂味道。   他的心情更加糟糕。没有顾及旁边亚兽的神色,易卓快步往前,来到了黎身边。   黎的情况比他之前所有预计中的都要不好。他的眼睛紧紧闭合着,面色灰败,有一瞬间,易卓几乎觉得躺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靠近了,偏偏不知道如何才好。看一看黎脖子上、身上其他地方的伤药,在他走的这段时间,亚兽们的确在好好用药……   那可能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易卓到底说:“你去拿一罐子水。”   亚兽匆匆去了。易卓深吸一口气,想,不,也许还有机会。   观澜和越无虞马上就要来了。只要黎能撑到他们到来的时候,情况就还有好转的余地。   抱着这样的念头,易卓重新给水里泡了圆片,再将其喂给兽人。   这个时候,黎就连吞咽的动作都十分困难。   他完完全全陷入了“上辈子”。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被折磨的人类,一切都被他自己承担。   也是巧合。在易卓回来的当天,兽人们也回来了。   在虎牙部落,他们迎来了一次“大丰收”,同样也角逐出了胜利者。   那是一个易卓认识的兽人。也是他,在部落危急时将他带了回来。   回到岩狮部落的一路,青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下去过。   其他兽人看他这样,心头都有些不高兴。但毕竟他们之前就已经讲好,彤也说过,部落的团结最重要。   剩下的人虽然不能得到神使,可是神使既然属于岩狮部落,就同样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保佑他们。   再有,虎牙部落的其他东西,他们都能分到很多。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接受了。   如今知道易卓归来,青的喜悦更上一层楼。   易卓完全不知道兽人们背后都决定了设么。他仅仅是觉得,兽人们好像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   这好像也是对的。毕竟他们杀死了仇敌,并且迎来了大丰收。   他看着在火焰旁边跳舞着的兽人们,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还是回家吧。   易卓刚刚决定,旁边就坐下了一个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正常时间更新啦~ 第422章 原始兽人(29)   兽人明显是冲着易卓来的。一坐下, 他就叫:“神使……”   易卓侧头看他。   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岩狮部落中,兽人、亚兽很多都是以身上的特殊颜色来充当名字。此刻也一样, 看到兽人鬓发中的一抹淡青色时,易卓记起对方叫什么:“青?有什么事吗?”   青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落在易卓身上, 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即将属于自己的亚兽。   这种饱含侵略性的视线,让易卓略有不适。   只是他眉毛刚刚拧起, 青的眼睛就眨动一下,方才怪异的目光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期期艾艾。   他问易卓:“去我的洞窟吧?”   易卓听懂了这句话, 还是很莫名。   在他的印象里,青家里并没有一个受伤的亚兽或者孩子。至于长辈, 只能说, 能在岩狮部落活成“长辈”的存在实在太少。易卓仔细回想了一遍, 还是觉得青不再其列。   那么, 是不是……   易卓的视线落在青自己脖子上的一道伤上。   那伤口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凝固了, 不会往外渗血。可乍得看上去,还是显得可怖。   易卓心头的困惑被这一眼打消了七七八八。再剩下一点,也因圆片的神奇作用,被他压下。   青年点点头, 和青一起站起身。   动作间, 明显感觉到部落的兽人之中传出一些骚动。   说再多道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可能不妒忌。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青, 已经在琢磨事后怎么找青要礼了。   相比之下, 亚兽们就显得很平静, 还在侍弄各家的孩子和伤员们。   前面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易卓跟在青的身后, 心想,这兽人走起路来这么快,真的是另有其他还很严重的伤口的样子吗?   抱着这种想法,在青踩进自家洞窟、回头去看易卓的时候,易卓先一步停下脚步。   他站在洞窟之外,是仍然能被月亮照到的地方,问青:“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青看着他脸上的疑问,原先的喜悦散去很多。   和其他兽人一样,他原本觉得,易卓既然能跟着自己回来,就是已经知道部落中“分配”计划的意思。   可现在看……青眼珠子转了转,心绪倒是很宁和。   这是他第一次和亚兽接触。但同样的事情,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   拥有伴侣之前,有的亚兽会和某个兽人先一步相处出感情。如果兽神节当天,正是他喜欢的兽人抢到他,那当然皆大欢喜。可惜皆大欢喜之外,也会有不遂心意的时候。   万一亚兽被不喜欢的兽人抢到了呢?哪怕为兽人、为部落延续血脉,原本就是亚兽的命运。在接受这点之前,还是会有亚兽不甘心。   好一点的,只是在自家闹闹。兽人要做的也简单,只要把对方关起来,不让出门,不点头就没饭吃,过些日子,亚兽的态度总会和软下来。   要是性格烈一点,和兽人大打出手……嗯,一般没这个必要。亚兽也不是傻子,他们不知道自己和兽人的体力差距吗?真动手了,受伤的只能是他们。到最后,已经怀了孕,还一身伤的状况也太难看。   至于“想要和心爱的兽人一起逃走”的选项,青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个被俘虏的亚兽做出的事儿。当时整个岩狮部落都出动了,哪怕是还是小孩子的青,也在热闹的总体气氛中兴冲冲地跟上前去。并且因找到了亚兽留下的痕迹,得到了长辈们的夸奖。   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亚兽父亲的话:“哈哈,我们青以后有了亚兽,肯定不担心他逃走。”   那现在也是一样的。他会占有自己的亚兽,让神使为自己诞下血脉。这么一来,自己在部落里的威望一定会大大增加,直接取代彤,成为新的狩猎队队长、部落族长也说不定。   青露出一个微笑,迈开步子,朝易卓走去。   到这一步,易卓心头警铃大作: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后退。这个时候,青竟然依然逼近,还说:“我会好好对你的,不要害怕。”   好好对我?不要害怕?   易卓脑子“嗡嗡”作响,实在领会不到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的确是为难他。虽然大学时候交过男朋友,但和人谈恋爱,跟和兽人有特殊关系,那是一回事儿吗?从头到尾,易卓就没有把原始世界的生命放进择偶范围。   要是他真走不了了,这个范围也许会有变动。但现在,易卓只有一个反应:“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到一半儿,青朝他伸手了。   那是一个年轻、志得意满的捕猎者。他把易卓看做自己的猎物,根本不觉得易卓能够逃脱。   这种想法大错特错。兽人的手连易卓的衣服角都没碰到,就被青年身上暴起的白光推开了。   一直到跌在地上,青都没反应过来。   易卓倒是反应过来了。他心情倏忽沉下,面色糟糕地看着地上的兽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接触,根本不会触发圆片的防御功能!否则的话,他要怎么和部落里的孩子们相处?   青会引起圆片的警觉,只能说明他刚刚心怀恶意。   易卓失望透顶,说:“你竟然——我之前哪里对不起你?”不管怎么想,答案都是“没有”。在“给食物赐福”的事情上,易卓历来一视同仁。虽然有黎这个特殊存在,但也是因为黎救了他……   他以为黎救了他。   其他的,就是给人治伤的事儿了。问题是青现在好手好脚,不说活蹦乱跳,也真的行动自如。刚才易卓当局者迷,现在来看,他是真的没有大碍!   偏偏他还要不满。易卓心沉之余,就是意识到,这种祸患,一定不能留在部落里了。   他扭头就走,预备回到部落空地,和彤说明这件事。   期间,易卓明显感到了从背后扑来的腥风。   他自己也很意外,自己竟然完全无动于衷。一直到青的身体又一次砸在地上的动静传过来,易卓都没有回头。   ……   ……   神使去而复返,所有兽人、亚兽都感到意外。   在易卓和彤说话的时候,兽人们大都竖起耳朵,想要从风中捕捉只言片语。   亚兽们的态度则比较简单。他们眼里是一种对眼前状况麻木的习以为常,神使的去处,那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参与、决定的话题。既然这样,不如让自家的小崽子赶紧睡觉。   赭就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一员。他拧着殷的耳朵,说:“走了!”   殷“哎哎”地叫了两声,说:“让我再听听!”   赭无语,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这么小。”   殷嘀咕:“再过几年,我也要开始捕猎了!”他不小,而且懂得很多事情。比如,如果神使真的当了某个兽人的亚兽,那他希望是某某某,不希望是某某某……   定下伴侣的亚兽,往往会变得很听兽人的话。殷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再去找神使讨要什么,神使只给自己一句“他不让”的答复。   眼看儿子这么关心,赭只好转头去看自家兽人。   而后就发现,玄看起来正襟危坐,实则也竖着耳朵。   赭简直被气笑了,当即抬起手,在玄手臂上拧了一把,说:“你还想和年轻兽人争啊!”   按年龄算,玄还在壮年。但常年的狩猎队生活,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很多暗伤。真打起来,玄一定不会是更加年轻力壮的兽人的对手。   被自家亚兽这么说,玄觉得很没面子。他拂下赭的手,略有不耐,说:“有你什么事儿?”   赭看着眼前一对父子,无言以对,起身走了。   他心想,明天、后天,自己一定都不会再和兽人说话。   身侧少了一道身影,玄乐得轻松,还和儿子一起凑近了点儿,光明正大地听彤那边的动静。   易卓正说:“他现在能对我出手,以后也有可能对在场所有兽人出手!我迟早有一天要走,到时候面对他的,就是你们自己了。”   彤不以为意,说:“不会的……”一顿,对上易卓的目光。   两边的脑回路压根不在一条线上。彤这会儿是好笑居多,青你行不行啊,竟然被自家亚兽打倒在地了?   至于易卓的话,则是彻彻底底没被他放在心上。   出手的步骤已经过去了,有了亚兽,青只会更加安心地为部落做事。   至于神使说自己要离开,那不是更要确保他和青成事,好让人留下?   但彤也看出来了,易卓是真的很生气。   他心里掂量:不说青了,在场这么多兽人,如果全部上阵,能制服神使吗?   彤很遗憾地得出结论,恐怕不能。   所以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屿汐^+团队他的表情终于郑重一点,说:“好吧,我们会处理青的事情。”   得到这么一个承诺,易卓却觉得哪里不对。   他又看了彤两眼,奈何毕竟没有读心术。对方这么说了,他也找不出能反驳的地方。   再想起自己之前在部落里生活,彤每天早晨都送来的一块肉……易卓抿了抿嘴巴,到底选择相信。彤对自己的尊重不是假的,他说处理,就真的是会处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兽人应该算是早几年蛮流行的题材吧。前面看有小天使说对这个题材不太熟悉,还有点惊讶……不过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好多兽人文里的剧情都细思恐极啊_(:з」∠)_ 第423章 原始兽人(30)   眼看神使再度离开, 原本沉默的兽人们一阵喧腾:“彤,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难道之前的事情不作数了吗?”   “不作数……”这话出来,却不是所有兽人都在不满。有人心思已经活泛起来了, 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原本还觉得青运气太好,心有不甘。如今再看, 青才是什么都落不着那个。   这么一想,就开始想笑。只是真笑出声也不太好, 讲话的兽人很快闭上嘴巴,只露出愤愤的表情,和其他人一起质疑彤的决定。   不过没闹多久, 彤的面色就沉下去:“够了!”   兽人们安静下来。目光却不是落在彤身上,而是看向脸色阴沉、从远处走来的青。   他在被白光击倒的时候崴了脚。这会儿走起路来, 速度比平时慢一些。   这让青的表情更加难看。他停下来, 目光落在彤身上。   彤看他一眼, 说:“说吧, 什么情况?”   青面颊抽搐一下, “他有兽神的赐福。”   所谓“赐福”,在不同语境下往往有不同含义,用火焰烹饪食物、拿出有神奇疗效的水都算其一。不过到这会儿,倒是没人误会青话里的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曾经在易卓身上见过的白光。有的兽人抿抿嘴巴, 开始退缩。   这是否说明易卓本身就是兽神的亚兽?……说白了, “神使”两个字,能延伸出很多意思啊。   他们犹豫,彤倒是还算冷静, 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兽人们纷纷看向青。不全是关心他, 也有兽人开始考虑自己前面分到的那些东西。   从保全自己财产的角度, 当然不希望青那边出什么岔子。否则的话, 好不容易分配给个人的食物、器具岂不是又要被收回去,经历新的统一分配?   还有得到了虎牙部落亚兽的人,到这会儿,更是紧张起来。   这一片目光里,青咬咬牙,说:“之前说好了的!神使归我,其他的才归你们。”   言下之意,无疑是:要么想办法让他得到神使,要么就把东西重新分吧。   但想到摔在地上的疼痛,青心中的天平缓缓倾斜,也许简简单单地拿了东西也不错。   正想着,旁边插进来一道嗓音:“兽神的赐福是一个圆圆的——”比划一下,“大概这么大的东西。”   所有人都被这道话音吸引,一起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玄抽了口冷气,扭过脸,想要捂住儿子的嘴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殷在父亲手里扭动一下,挣脱开来,表情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说:“我见过的!神使也给我说过!”   玄愣住了,青则快步走上前,抓住殷的肩膀,问他:“你说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着眼前激动的兽人,殷咽了口唾沫,心想:青哥哥平时对我还不错。   如果真要选择的话,他觉得对方的确是个优质对象。   殷下巴抬起一点,小大人似的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圆圆的,很薄!”   ……   ……   在家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易卓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想回到原始世界。   他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期间买了早餐、查看了自己的视频账号。   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更新了,最新的评论也不再是针对上一期内容的讨论,而是开始刷“奶奶,你关注的博主又……”“打开主页,发现没有更,关掉”“博主你看到我的白头发了吗,在等你的这1924829秒,我又老了这么多”。   易卓被逗笑了,心想,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但他也算终于有了动力。圆片被重新摸出来,在上面描摹阵法的同时,易卓心想:这次过去,顺便教他们编渔网吧。熏架也要顺便做起来,前面问过了,目前兽人们对冬天食物的保存方式很糙,几乎完全依靠下雪之后的“天然冰箱”。可这样一来,势必会有很多吃的被浪费。   有了熏架、熏制食物,冬天会比较好过。到了往后春天,兽人、亚兽们应该也会更容易接受“把动物幼崽捉回来,不直接吃,而是饲养它们”的做法。   熟悉的风声后,易卓出现在部落空地。   他先看一眼火堆,确定火焰依然在燃烧。再转头,看向……呃,怎么回事?   易卓明显发觉,今天兽人、亚兽们看自己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难道是因为昨天青的事情吗?他踟蹰了下,转眼,又看到朝自己跑来的赭。   赭是领了重要任务的。他来到易卓身边,先咽一口唾沫,再磕磕巴巴说:“神使!你可算来了!”   易卓听出他话音里的紧张,问:“怎么了?”   赭把自己前面说过一次的话讲出来:“是殷——他的伤口好像出问题了。”   易卓立刻说:“我去看看!”   他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亚兽没有跟上来。   易卓回头看了一眼,见赭依然站在原地。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赭当即说:“神使!要去打水吗?”   易卓眼皮跳了一下,说:“要。”   赭匆匆地走了,易卓看着他的背影。数息之后,他摇摇头,去往殷一家住的地方。   因昨天的事情,加上前面赭的行为给他的古怪感,易卓留了个心。确定殷家的洞窟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才踏入其中。   小兽人躺在自家的草垫上,看起来十分虚弱,一张小脸无比苍白。   易卓在他身边坐下,摸一摸孩子的额头。   原先以为又会摸到一把滚烫。可出乎意料,触手竟然是温热的。   没发烧。易卓眼神动了一下,收回手。   动作到一半儿,他的袖子被小兽人拉住了。   殷可怜兮兮地叫他:“神使,我想要之前你给我的那种水。”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赭就从外面进来了:“神使!水!”   易卓被这一大一小围住,沉默片刻,先问殷:“你是哪里不舒服?”   这话出来,他明显听到身后的赭在抽气。   殷则说:“就是之前的伤。”   易卓看着他,到底不想把一个孩子想得太糟糕。   可有前车之鉴在,他也没办法像是之前那样对原始世界的人们毫无保留地信任。   所以易卓问:“是和之前一样的疼吗?”   殷点点头。   易卓说:“头晕晕的,感觉身上很烫?”   殷继续点头。   易卓的问题不论是让他来听,还是让易卓身后的亚兽来听,都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最多觉得今天的易卓比平时话多一点。可除此之外,处于文明萌发时期的部落兽人完全意识不到,哪怕同样是伤痛,在不同状况中,也有很大区别。   比如,殷现在明显没有发烧,那他为什么会和易卓说自己有发烧时才会有的症状?   易卓的喉咙有点发干。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层窗户纸前。轻轻一捅,眼前的窗户纸就要碎掉。   偏偏这时候,赭还催促:“神使!请给这些水赐福吧。”   易卓看他一眼,对上亚兽不容作假的急切视线。   如果殷的痛楚是假的,那赭这会儿在焦急什么?   易卓喉结滚动一下,说:“我今天来的太急了,没有带赐福的道具。”   赭、殷都是一愣。   易卓注视着这对父子,心想:不,也许还是我想太多……   他的念头还没有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就看到了赭面上的喜色。   赭站起来,冲着洞窟外喊:“神使没有带赐福的道具!你们还等什么?!”   易卓瞳仁一震,思绪好像从这一刻断裂。   在他想明白眼前场景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一双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臂。   殷高高兴兴讲话,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问易卓:“神使,你和青什么时候会有小弟弟?”   这句话出来,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易卓脑海中所有的迷惘。   昨天、今天的所有古怪之处全部被串联起来。易卓头皮发麻,什么“小弟弟”?虽然在他出身的世界,人造子宫技术早已成熟,辅以基因手段,同性有孩子不是稀奇事。可这里是还处于蛮荒时代的兽人世界,他又不是亚兽——   可无论是殷,还是赭,甚至岩狮部落的所有兽人、亚兽们,似乎都不这么觉得。   已经有兽人从洞窟外冲进来了。联想到赭不同寻常的取水速度,易卓知道,他们恐怕早早就埋伏在外。   再想到自己是怎么谨慎地确定洞窟里没有成年兽人,而后才踏入其中,易卓蓦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恶心感在这一瞬间涌上。他一甩手,灵光浮出,殷登时被甩到一边。   挤进洞窟的兽人们大惊失色:“赭,你前面不是说——”   易卓没去听后面的话。   愈来愈多光从他身上爆发了,“轰”的一声,原本便不算宽阔的洞窟竟然直接以易卓为中心,朝四侧炸裂!   一片硝烟之中,兽人、亚兽们狼狈地倒在地上,不少人不断吐血。   唯有易卓一人,此刻依然伫立。   作者有话要说:   搞定。接下来就是一些兽人们的惨淡后续+易卓红红火火的事业啦。   ps.今天热到了新高度,其他人还都不愿意开空调TT我还很不明智地穿了衬衫,汗透得超级厉害……失去水分,以后继续更新的又是工工了…… 第424章 原始兽人(31)   观澜和越无虞回到岩狮部落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前面的灵气冲击,原先处于一个小丘旁侧、有天然地理防御的部落完全坍塌。无数兽人、亚兽们苦寻来的食物,包括被整个部落视为珍宝的陶土罐子, 都被压在废墟里。   此前所有对“已经在冬日到来之前储备好食物”的志得意满都消失了。兽人、亚兽们看着废墟,一个个脸色比哭还难看。   因低处边缘, 黎的洞窟,反倒是唯一还存在的哪个。   但也仅仅是“存在”了。原先就不大的洞窟看起来摇摇欲坠, 好像多来一个人在外面靠一下,就能步其他兽人之家的后尘。   而黎作为洞窟主人,此刻也没心情庆幸。他无知无觉地躺在烟尘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人记起……   一片混乱之中,争吵声不时传来。   除了赭以外, 绝大多数亚兽都被排除在兽人们“留下神使”的计划之外。到此刻, 他们受伤也相对轻些, 很多都只是喉咙腥甜。“呸呸呸”地把飘到嘴巴里的土吐出来之后, 就能挺起腰杆, 骂自家得陇望蜀的兽人:“我就说了,神使一定是兽神的亚兽!你们之前那么贪婪,现在遭报应了!”   就算兽人社会里没有婚姻制度,但在神使出现之前, 自家兽人眼睛里可都是自己。偏偏最近几天, 兽人们满脑子都是“如果能得到神使,我一定会……”,不少亚兽深深受其苦。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兽人们断腿的断腿, 吐血不止的吐血不止, 这会儿完全处于下风。心头郁闷苦涩不算, 还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手拿旁边的亚兽发泄。这么一想, 连苦闷都更多了一重。“哇”一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也有人在找寻:“彤呢?”   “不知道……”   “啊,在这里!”   还能活动的兽人、亚兽们听到动静,本能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聚拢过去。但是当看到他们曾经的领袖时,所有兽人、亚兽都陷入沉默了。   彤这会儿还昏迷着。他和青、玄等兽人,包括不远处的殷,应该是受到冲击最大的一波。兽人们哪怕不懂得现代医学,也能凭借常识判断。彤被一块巨石压住了腰部以下的地方,就算还能睁眼,以后恐怕也很难站立。   原先还有底气骂人的亚兽不说话了。他们茫然地看着身边一切,慢慢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冬天。   ……   ……   观澜自上而下,看着岩狮部落的一切。   人心浮动,已经有亚兽垂下眼睛,思索可否带着家里的亚兽孩子投奔附近其他部落。   就像是岩狮部落兽人们的想法一样:亚兽嘛,只要来到部落、成为兽人的伴侣,那就是“自己人”了——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这个逻辑之下,未见过超出这个逻辑的存在。哪怕对于“神使”的认知,也是建立在“易卓一定是一个亚兽”之下——只要是亚兽,又不是兽神本人的伴侣,那他们占有神使、拥有神使,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这么一来,兽人们前面做出的决定,加上亚兽们此刻做出的决定,好像都变得可以想见了。   哪怕后来懊恼后悔,他们也仅仅是觉得:前面想错了,神使大概真的是兽神的伴侣,不容其他人侵犯。   片刻后,观澜一挥袖子,灵舟重新往前。   他已经看过部落中的所有因果。除了年幼的孩子、零星几个亚兽,岩狮部落似乎很难存有“无辜者”。至于那些相对清白的存在,在接下来的一个冬天,也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似乎不用他插手太多。   须臾之后,他在一条大河旁边停下。   河水汹涌奔腾,丝毫不因为冬天即将到来而显得瑟缩。   一个青年坐在岸边,旁边漂浮着拍摄设备,手上则拿着的一个鱼竿。   正是在钓鱼的易卓。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前面自己一怒之下,灵气炸裂。别说兽人、亚兽们,就连易卓本人也有些被吓到。   好在观澜很快联系了他。在通过鳞符查看过易卓身侧的情况之后,龙神很轻描淡写:“没事。”   没事——?   嗯,那就没事吧。   脑子一片空白的易卓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观澜原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没想到,漫长沉默之后,易卓迈开腿,缓缓朝着部落之外走去。   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仅仅是不想像是前面那样一味地在原地站着。   脑子太乱了。平常时候,遇到类似心境,易卓的选择都是运动。他会在健身房里消耗整整一个下午,也会去城郊的几座小山挥洒汗水。当身体动起来以后,所有的烦恼好像都会慢慢退去。   那会儿也是一样的。不过,既然身在原始世界,易卓的“运动”就也入乡随俗,变成跑步。   他跑啊跑,感受到吹在自己面颊上的风。按理来说应该很冷,但跑着跑着,易卓竟然慢慢出了汗。   和他之前的每一次经验一样,汗水流淌,带着他的烦恼也跟着远去。等到看到那条熟悉的河流,易卓恍然:哦,我竟然已经离开了这么长时候。   河边的景色已经完全变化了。草叶枯黄,呈现出一种与易卓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萧瑟。但要说仅仅是萧瑟也不尽然,在河流的奔腾之中,易卓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强大律动。   他看着河水,看着河岸旁边的各种动物。他们或快或慢地在水岸上活动,有的只是在慢吞吞吃草,有的却已经潜伏着,伺机而动……   在易卓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微笑了。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想加入其中。   身边没有带什么合适的工具。所以他找了一根树枝,有用仅有的在随身小包里的鱼线做了个简易吊杆。饵料都是现挖的,观澜和越无虞来的时候,易卓旁边还有一块泛着潮湿的新鲜泥土。   他认认真真地钓鱼。同时,也是在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录制素材。   录到一半儿,观澜来了。   易卓原本想要起身打招呼。但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手中钓竿忽然一沉——   易卓惊喜地睁大眼睛,也来不及和观澜讲话了,立刻开始很有技巧地一收一放。   录像设备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看易卓的鱼竿头部深入水中,被上钩的鱼儿带着四处滑动。看易卓屏息静气,嘴巴里不由自主地给自己喊号子:“上来了上来了,哎呀——!”   最终还是没上来。   易卓懊恼地叹了口气,但是,除了这一丝浅淡的懊恼之外,他的整个神色还是轻松的。   观澜看他片刻,总结:“看起来你没什么问题。”   易卓:“……”想起来了,身边这老板还是自己召唤来的!   他登时心虚,说:“不好意思啊老板,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说着,嗓音低了下去。   这就不全是因为心虚了,而是易卓忍不住想,自己没想到是一回事,但兽人、亚兽们的态度,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彤、青他们的做法让自己觉得可怖,还是殷、赭等人理所当然的态度更让自己心寒。   易卓只是认识到,无论自己抱有怎样的想法,兽人、亚兽们是没有变化的。   如果没有观澜,自己回不到现代,他们迟早——或者说会在更早的时候做出一样的事情。而到那会儿,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从部落里逃出来了,孤身徘徊在外面的荒野,多半也是给被喂给野兽的下场。   这么一想,易卓原本已经热起来的血液又凉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报答观澜的恩情了。不过,在人类青年浓浓的感念之下,观澜自己的态度倒是平平,把自己前面的想法说出来:“我以为你会回去。”   “嗯,”易卓挠了挠头,“我原本也觉得。不过,”左右看了看,辽阔的原野映入眼里,“我都遇到这种事情了,可不得好好在这地方把剩下的赚回来啊!”   他态度坦荡从容。观澜看在眼里,想到了自己之前遇到的很多身怀不幸命运,最终却冲破困境,走出崭新人生的人。   他露出一个细微的微笑,说:“这样很好。”   易卓登时升起一种自己刚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收到来自观众的大额打赏的感觉。   观澜紧接着说:“鱼上钩了。”   易卓:“嗯?哎?哎?”他明明没来得及给鱼钩上新饵料,怎么手里的鱼竿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呢?   易卓赶忙又去和鱼竿作斗争。期间,他余光不小心落在身侧的男人和青年身上。见观澜侧过头,朝旁侧青年微微一笑。而那青年同样弯起嘴角,朝观澜凑去一些,几乎是头碰着头,低声讲话。   明明都是寻常动作,却显得无比亲近,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易卓:“……”等等,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吃到狗粮!   他甩甩头,收起“我这个电灯泡能有八百瓦了吧”的内心吐槽,开始专心对付手上的鱼。   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青年手腕一抖,听到“哗啦”一声,一条带着漂亮绯红光泽的鱼破水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25章 原始兽人(32)   有了前面的经验, 易卓知道虽然这个世界的兽肉味道腥臊,鱼肉确实难得鲜美。   他也是真的喜好美食,否则当初做视频时不会给自己注册那么一个账号。此刻调整心情, 干脆利落地杀鱼、准备烤架。   期间还抽出空子,给观澜和越无虞一人准备了杯充满野趣的“饮料”。   准确来说是一种果子。易卓初秋那会儿曾经被采集队带着尝过几次, 可惜当时果子还有些酸涩味道。到现在,冬日将临, 这种果子却已经完全成熟了。内里绵软软、甜滋滋的,易卓找了根干净草管插在上面,正好成了一截吸管的样子。拿去给观、越两人, 两人都欣然接受。   紧接着,易卓就看到观澜一个没弄好, 把果汁溅到面颊上。   越无虞很自然地抬手, 用拇指抹掉那点汁水, 还去亲了亲观澜颊侧时。   易卓陷入了一种超脱状态, 心想:我是谁, 我在哪。八百瓦好像不足以形容我的亮度,其实我的副业是太阳吧。   看他这样,观澜像是被逗笑了,说:“别紧张。平时一般只有我们两个, 我们也习惯了。”   易卓咳了声, 心情倒是因这句话平和很多,也跟着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观澜眨眨眼睛:“谢谢。”   越无虞也明显因这句话高兴。看易卓一眼,眼神里都是笑意。   易卓放松下来, 骨子里的社交能力再度浮出。   他看一眼漂浮在旁边的拍摄装置, 说:“老板, 越哥, 我后面发视频的时候能不能把咱们现在这段儿也发上去?”   观澜说:“你是问能不能让我和无虞出镜?”   易卓点头,观澜就说:“可以。”   易卓喜上眉梢,手上搭烤架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他有直觉。加上观澜和越无虞,自己“奇幻冒险”系列的视频热度会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到时候我就说,咱们是在这里偶然遇到的,吃个便饭。”他给观澜和越无虞解释自己的“剧情设置”,“咱们接下来,就是随便聊聊天。”   观澜含笑点头,易卓又说:“我要是问了什么不太好回答的问题,你们直说就行,我也先提前道个歉。”   他对观、越二人的了解是真不多,与其无知无觉地冒犯了人家,不如从一开始就沟通好。   观澜说:“应该没什么不好回答。”想了想,又转头去和越无虞说话。   两个人的肩膀亲密地靠在一起。易卓这会儿还没发觉,等到第三期视频真的发出去,他才在磕糖爱好者们弹幕、留言里意识到,从都到尾,观澜和越无虞都有一只手交叠着。偶尔因做其他事放开,可越无虞的目光依然会紧紧黏在观澜身上。   观澜那边也类似。他时不时就转头和越无虞讲话,脸上始终笑吟吟的。用弹幕里的话说,“看博主的时候:^_^。看男朋友的时候:[心]_[心]。”   “我明明没有在现场,却已经感受到了博主的格格不入……”   “人家情侣:甜甜蜜蜜。我们博主:吃吃喝喝。”   易卓:=口=吃吃喝喝有什么问题!   他没有探究人家两人在说什么,但也很快知道答案。   一只烤兔子出现在越无虞手上。易卓看得惊叹不已,那兔子到底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我们也来加个菜。”观澜还是笑吟吟的。不用多说,易卓已经嗅到了扑鼻的香气。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拿起打火机。   前面还考虑过是否把打火机留给彤。到这会儿,易卓觉得自己竟然没一把火把整个岩狮部落烧掉,实在太善良了。   他点燃了火架下的枯枝枯叶。火焰很快就上来了,易卓先拿其他东西试好温度,这才把准备好的鱼放了上去。   在等待烤鱼熟透期间,就是他前面提的聊天环节了。   易卓说:“这里应该不是你们‘旅游’的第一个世界吧?我们那儿,这几年一直讨论其他文明的生命应该是什么形式……”此刻认识了观澜和越无虞,易卓先把那些流传在网上的外星人幻想从脑子里踢掉,再摆出一副端正的好学心态,就差拿个本子记笔记了。   “对。”观澜言简意赅,“生命形式……嗯,的确有很多种。不过,我们去的,一般都是和我们自己相似度比较高的文明。”   别看虫族、兽人这些文明相差颇大,一个已经走到了宇宙时代,一个还停留在蒙昧时期。银湾那边则是另一回事,两个同样被称作“虫”的种族,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   但说白了,这所有文明,本身就已经在一个圈里。   他们有着类似的感情与需求,不像一些观澜也仅仅是路过、并未深切接触过的世界,那里的生命是以电流、离子,乃至虚无的形式存在。远远看去,寂静之下仿佛也藏有勃勃生机。但观澜很确定,至少在那边,自己没有好吃的蛋糕,也不能懒洋洋去看人世百态。   这话的信息量可就大了。眼看易卓连手里的烤鱼都顾不上吃,观澜更觉得好笑。他思索一下,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个从其他文明来的终端,简简单单地将其推给易卓。   易卓在观澜的示意下将其打开。紧接着,发现了崭新世界!   观澜本身不是多爱记录的人,在其他小世界也不会特地拍照片。龙族的强悍神识,已经足够让他记住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瞬间。但这不代表终端里就没东西了,事实上,里面下载了很多其他文明里流行的影视、音乐作品,甚至还有一些游戏。   对观澜来说,算是闲来无事时打发时间的东西。这会儿拿给易卓看,却显得十分恰当。   易卓看着其中展开一双透明翅膀、在天空自由来去的雌虫们,手指一划,紧接着就看到了从宇宙深处缓缓挪来的巨大星兽。再往下,丧尸、深海……他一时看得痴了,就连翻动烤架都忘记。其中很多生命,其实早早就出现在地球上的幻想作品当中,易卓也不是第一次在影视作品中看到。但此刻从观澜的终端里看见,易卓的心情截然不同。   “这些都是真的存在吗?”他忍不住问。   观澜看了一眼,也有点惊讶。看来无虞在他没留意的时候对他过去用过的几个终端进行了整合,否则怎么会在上面同时看到光耀国出品的影视剧和诸万公司做的“游戏”宣传片。   他颔首。易卓抿了抿嘴巴,眼神一点点专注。他知道观澜和越无虞很快就要离开,所以在那之前,易卓希望自己能多看到一点、多记住一点。   ——然后,他闻到了一点焦糊味道。   易卓抽了口冷气,当即手忙脚乱,先给鱼肉翻个个儿,再对鱼皮上略黑的一块儿做了个检查。确定只有一小部分被烤过头之后,他松一口气,暗暗想:没事,这一块我吃就行。   虽然有很多插曲,但三人还是如期“开饭”了。   易卓先给观澜和越无虞分了鱼,又惊喜地从两人那里分到兔子。   镜头面前,他的专业感浮现出来,对着这会儿还不存在的观众们侃侃而谈。鱼肉紧致,兔肉喷香。摆在一起,加上喝到一半儿的果味饮料,可不是让人食指大动?   易卓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摸摸肚子,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想到前面聊天,观、越二人还问了自己后面的打算,易卓礼尚往来:“对了老板、越哥,你们接下来是去哪里?”   观澜听着,视线隐晦地从天空方向扫过。   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回答:“到处走走、转转。”   易卓说:“这里的风景倒是真的不错。”   观澜笑了:“对。”忽略掉那些潜伏在各处的危险,这个世界是一个让人饱览自然风光的好地方。   易卓又看一眼观澜前面拿出来的终端。虽然遗憾时间紧急,自己看不到更多里面的内容。但他还是平静、坚决地把终端推了回去,没有提诸如“我能不能拿去玩儿一段时间”的话。   人家已经对他很大方了,不能得寸进尺。   第二天,在观众们的翘首以盼之中,第三条视频终于发出来了。   经历了前面的科普博主联动、福瑞控狂欢,人们点进视频的时候,不自觉地带有期待:不知道这一次,博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答案很快揭晓。看着和易卓一同出镜的两人,观众们:谢谢,这真的是我可以嗑的吗?   往后一拉,听着易卓和两个嘉宾几次盖章,说他们真的是一对。观众们放心大胆地沉入嗑糖海洋,短短时间,各种细节出现在评论区,也出现在视频网站之外的各种平台。   没办法,糖虽然常见,可质量这么高的不多啊。   观澜与越无虞虽然一个是龙,一个是狼,但总得来说,他们都是修士。   观澜自不必说。哪怕是越无虞,在几次进境之后,他的容貌体态也早就被自然调整成最完美合适的模样。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不得比新上映的电影好看多了?   易卓回复了一条关于自己和观、越情侣“凄惨”对比的评论:“你们不知道,那条烤鱼真的特别好吃。越哥拿出来的兔子也不错,外酥里嫩,香得不行。”   观众:“嗯嗯嗯我们相信了!兔子一定特别香!”   还是观众:“博主!以后这两个嘉宾还会出镜吗?”   易卓刷到了,再度回复:“看情况吧。主要是看他们有没有时间。”   观众们:“可一定要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一天,观老板无意中打开了小狼的终端。   看着里面自己的照片、录影,还有800条观众剪辑的内容没什么区别的嗑糖视频,观老板:陷入沉思…… 第426章 原始兽人(33)   话是这么说, 但真到了后面的日子,易卓继续更新的视频里,却不再有观澜和越无虞的影子。   开玩笑呢。炒热度是一回事, 切切实实地打扰恩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人家蜜里调油,自己在旁边晃荡, 那得有多怪。   再说了,易卓也在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上下了功夫。那天分别之前, 观澜和他说起过。最多到两个月之后,两个世界的距离就不足以让□□凡胎的易卓再次抵达兽人文明所在。在那之前,他不得勤勤恳恳拍素材, 支撑接下来的更新。   冲着嗑糖来的观众们对此颇为失望。一批人走了,却还是有一批人被易卓视频本身的内容吸引, 留了下来。   动植物爱好者们依然沉浸在“找不同”的乐趣中, 普通观众则慢慢抛却了前面的噱头, 简单沉浸在易卓带来的一次次野外活动当中。   地球发展到今天, 虽然人类早早有了环保意识, 但早年的破坏、客观上人口与土地愈发紧张的比例,都让“荒野”成为一个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可远观的词汇。   他们可以从纪录片里看到曾经的绿色星球,可以在各种影视作品中看到森林世界的构想。但要说在现实里找到一个同样的地方,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 易卓的出现, 给了他们新的幻想。   哪怕在观众的认知里,易卓周围的草木、动物同样仅仅是后期和布景,但他的行为举止里充满烟火气, 一下子拉近了观众心理上的距离。加上一手好厨艺, 平常吃饭的时候点开易卓的账号, 把视频里的场景投影到现实世界……面带笑容、侃侃讲话的青年, 就像是观众们的一个遥远又熟悉的朋友。   远处的兽鸣,近处风吹过草叶的声音,都成了和“朋友”一起野餐的背景。   前面几次爆发式数据增长之后,易卓迎来了漫长的稳定期。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在尽心尽力地经营自己的“人设”。虽然他去的是真正世界,但一来要保密,二来限于技术,真正呈现给观众的东西,反倒没有一些专门做虚拟世界投影的产品真实。不过,这样的“不够真实”,又被易卓本人拉近了。   消失的半年不再是易卓事业上的坎坷,而是给他铺就了一条新的道路,让他朝高峰攀缘。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易卓和平时一样检查了自己的后台数据,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洗漱、睡觉。   他进入黑甜梦乡。同一时间,另一个世界,岩狮部落曾经所在的地方——   凄苦、寒冷,笼罩着整个部落。   有能力离开的亚兽们都已经走了。最初的时候,兽人们还会因此震怒。他们像是传统中的做法一样,想要将离开的亚兽抓回来。但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体格、速度,到这会儿,却在伤势的影响下变得不堪一提。   第一次抓捕就失败了。那以后,部落中的亚兽们的心思明显浮动了起来。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部落中再也没有亚兽的影子……   黎也终于醒来了。   他先感受到了胃部的焦灼,随后是嗓子。再以后,更多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泛了上来,让黎近乎以为自己依然陷在不见天日的噩梦里。   他的眼珠子艰涩地转动着,朝四周看去:这是哪里?   从某些细节上,黎看出了自己曾经洞窟的影子。但他又忍不住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曾经的洞窟里,没有那条由上而下,近乎将整个洞穴都贯穿的裂缝,也不会有堆积在一边的碎土。   他试着发出声音:“啊——啊!”   嗓音之粗粝,让兽人自己先骇了一跳。随之而来的疼痛感,让他又一次被骇了一条。   他几乎被这份疼痛再次击溃、昏迷。但在短暂的眼前发黑之后,他的意识重新回笼。这时候,也听到了从外间来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朝他靠近。那动静让黎想起了蛇,一下一下地在地上摩擦着。   如果他拥有神识,或者他仍然可以自由行动,黎就会看到,那个在地上摩擦着、艰难地用双手拖着自己的身体“行走”的人,带有一张自己非常熟悉的面孔。   是彤。   彤还是被兽人们从巨石下解救出来了,但没有神使提供的“圣水”,更没有成体系的现代治疗,他的双腿不可能再能活动。   他在部落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在其他兽人出去追击亚兽的时候,彤只能缩在一边的废墟角落,用手去扒开碎土碎石,试着从里面找出来一点食物。   他曾经预备直接把伤重的苍驱逐,到这会儿,同样的命运落在他自己身上。只是此时此刻,甚至不曾有一个易卓将他带回住处。   其他兽人都在望着废墟里的食物发愁,彤倒是十分庆幸。要不是兽人们难以组织力量挖掘储备,他大概会早早饿死山$与]#三[]夕。   今天的状况有些不同。   在黎的洞穴外扒拉出一块已经有了怪味,但毕竟没有完全烂掉的肉后,彤迫不及待地将其放入口中。   他粗略地咀嚼了几下,再迅速将其吞咽下去。肚子里有东西,才放开心思朝洞穴里看一眼。   这一眼,让彤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提起警惕,重新去看。第一反应竟然和黎一样,以为又有大蛇袭击部落,在众人没有留意的时候盘踞在黑暗中。到后面才想起来,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彤惊讶。他以为黎早就死了,哪怕不是因为伤痛,也会是因为饥饿。   他的心思在这一刻动了起来。左右部落里没有其他人在,彤干脆一点一点挪上前去。   外面的光线被他落在身后,黑暗一点点将残疾了的兽人吞没。   他嗅到了浓烈的臭味。长期没有人换药,又有身体不受控制的便溺,伤口腐烂的味道与其他臭味交织在一起。要是其他人来,一定要觉得难以忍受。可彤不一样,他被自己的亚兽抛弃,自己的孩子也在传统之下远离他这个父亲,转而去与其他兽人亲近。彤狼狈无比,再看黎,也就来不及嫌弃。   他更在意黎为什么能活下来。可惜的是,黎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看着靠近的彤,黎:“嗬……嗬……”喉咙像是一个风箱,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感受着彤的手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是他曾经对伤重、虚弱的易卓做的那样。   仔细想想,刚刚被河水冲来的时候,易卓虽然昏迷不醒,但他那时候的伤能在黎重生之后的几天内恢复,可见易卓的伤情并不严重。他之所以会变成后来那样,反倒是因为遇到黎。   黎的瞳仁已经变得混浊。长期没有接触光,他的眼睛在慢慢退化。   他无法抗拒彤的动作,不过彤也没从黎身上摸索出个所以然。不久之后,兽人悻悻地收回手,自言自语着猜测:“难道因为你之前喝的‘圣水’最多?”   彤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答案。他更加懊恼,觉得自己前面根本不应该把圣水分给其他兽人,弄得他们蹬鼻子上脸。要是所有圣水都归自己,参照黎现在的状况,也许他的腿也能恢复。   但后悔是来不及了。彤终究是没耐得住洞窟里的恶臭,再度挪着自己的手臂离开。   他身后,黎缓缓转过头,看着彤的背影。   他喉咙里再发出响动。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部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彤又遭遇了什么。再有,自己究竟有没有希望恢复……   但是再没有人理会他,他更不可能得到答案。   黎原本就混浊的目光变得更加模糊。他维持着扭过头的动作,久久不曾再动。   外间的天色逐渐昏暗下去,外出的兽人们归来了。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野兽,面对受伤虚弱的兽人们,曾经捕猎者与猎物的关系对调。兽人们花了很大功夫才勉强逃脱,但人人身上都添了新伤。   失去住所,失去天火,初冬的夜晚显得格外难熬,而这甚至还没到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月生月落,遥远的天际浮出一抹淡淡青辉。   那抹青辉越来越亮、越来越明。太阳伴其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了。   “唰——”拉开房间里的窗帘,外间的光线透入屋子。   迎着晨风,易卓吸了一口气,随后意外地发现:“嗯?梅花开了?”   他嗅到了扑鼻的香气。这样的馥郁的芬芳,让易卓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非常好的心情。   他唇角勾起来,眼神明明亮亮,琢磨:今天要不然回家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结束啦!不过还有几个小坑没填,易卓彻底恢复记忆+天道的后续,都会在番外里填掉~   新世界不出意外会是西幻。出意外就……出了再说~ 第427章 番外十三(上)   “哗啦啦——”   有人拨开林叶, 艰难用尽全力朝前跑动。   奈何天色昏暗,林间幽深。没跑几步,他就跌倒在地。   闷哼一声后, 亚兽咬牙爬起,又仓皇朝后看了一眼。   夜幕之下, 自己待了十多天的部落轮廓若隐若现。   亚兽先是庆幸地吐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动静, 暂时还没有发现自己逃脱。转而心情沉沉下坠,总觉得自己已经跑出很多时候,可现在来看, 他并未跑开多远距离。这么一来,哪怕真能捱到这一夜过去, 等到天亮, 情况依然很不好说。   可难道因为怀有这些担忧, 就不跑了吗?   亚兽眼睛眨动一下, 一颗泪珠顺着面颊滑了下来。他没有抬手去擦拭, 而是身体晃动一下,再度迈开步子,继续朝树林深处去。   过了这一片小树林,视野开阔许多。亚兽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再往前, 果然看到了一条河。   他到了河边。天气愈寒,河面上已经有一层薄冰。水面乍看起来是一体,但就着月光细细看去, 上面却有许多裂开的痕迹。   水流在冰面之下照旧潺潺往前。哪怕不去触碰, 亚兽也能想到, 现在的河水一定是刀子一样割人。   寒风刮来, 亚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他朝左右张望,心想:家在哪边……   被前面的部落劫走的时候,亚兽是被兽人直接抗在身上带回来的。他是对方的战利品,在回到部落的当天晚上,兽人就要行使自己的权力。   但亚兽拼死抗拒。   这个世界上,兽人、亚兽们都没什么贞操观念。亚兽之所以一定不从,原因要简单很多,也残忍很多。   他亲眼看到那个兽人咬死了自己的父亲。   有那份记忆在,只要看到兽人,亚兽就会不断地发抖。兽人接近他的时候,他的精神近乎崩溃,完全是凭借本能去捶打、撕咬对方。   那兽人像是也被咬出火气。亚兽面上的青紫,还有身上许多伤痕,都是拜对方所赐。   如此过了十天。好不容易,今晚兽人不曾回到洞窟。恰好亚兽终于磨断了绑住自己的草绳,他近乎是毫不犹豫地跑出部落。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亚兽沉默起来。他知道时间不多,自己不应该这么犹豫。但眼下的选择又太重要,他不能去一个距离自己部落更远的方向。   这么耽搁着时间,不知不觉,身后传来了一丝动静。   兽形兽人缓缓从林子里踱步而出,双眼在夜色之下翻出莹光。   起先是悄无声息的,但此刻离得近了,大约也觉得没必要对着亚兽防备。终于,那兽人踩断了一根树枝。   亚兽瞳仁蓦地缩小,惊恐地回过头去。   他对上了那双眼睛。在过去十多天里,成为自己白日、黑夜之间共有的噩梦的眼睛!   亚兽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这还不算,一双眼睛之后,还有更多兽形兽人从树林里走出来。   他们进行着一项原始而又本能地围猎活动。为首的兽人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低的声音,让亚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会死的。   亚兽的小腿踩进冰水,骤然打破原本就薄薄的冰层。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念头究竟是来自“我会被他们带回去,我会被他们折磨致死”,还是来自“冬天的河水这么凉,我会淹死”。   总之,亚兽一个没有踩稳,身体由着惯性朝后方跌去。“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冰层裂了一片。若自上而下俯视,只见到一片映着月光的白色之间被破开一抹不同寻常的亮色。   兽人们急急超前,却来不及将亚兽捞起。留给他们的仅仅是一片碎冰。   一阵让人无法听懂的交谈声响了起来。他们遗憾地宽慰着自己的同伴:没关系,这个亚兽没了,下次部落战争里还能抢到新的亚兽。他不知好歹地踩到水里,只有冻死一个下场。好了,咱们回去吧……   经历了一番短暂的“热闹”,水岸边到底重回安静。   就连那片被破开的薄冰,也在接下来半个晚上重新凝固起来。虽然没有其他地方的冰层那么厚、那么牢固,可至少也算是与周围融为一体。   ……   ……   伴随着拍摄设备的细微“嗡嗡”声响,易卓手里拿着个手杖,一边熟悉地在旁边敲敲打打,一边和镜头对面的观众“聊天”——别误会,他可不是在做直播。只是习惯性话痨,走在路上,都不忘聊一聊自己当前所见。   这么走了半路,眼前场面开阔起来,易卓看到一条河。   易卓:“咦,这河好像比之前那条还要宽一点。”   他现在的位置,已经距离岩狮部落很远了。   从那边离开之后,易卓就没有特地要求过自己的“降落”方位。往往是就按照自然落下的地点来,也算是利用有限的时间,尽量看到原始世界中更多的风景。   可惜直到现在,他都没摸清楚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   易卓有点遗憾。说白了,比起冬日里的萧瑟景象,当然还是绿意盎然的场面更受观众们喜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只好在有限的风景当中,尽量去寻找让观众感到惊喜的点。   到这会儿,他眼前一亮,又说:“咱们是不是很久没有钓鱼了?嗯,今天看能不能搞一个冰钓。”说到这儿,又有点期待冬天的痕迹更加明显,冰层能凝结得更厚。   一边念叨,一边往前。   走着走着,易卓眼睛眯起一点。   他很不确定地想,河边那个躺着的、疑似人形的生物,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   心情忽而变得非常复杂。一瞬间,易卓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他来这个世界的经历十分有限。但在这有限的经历里,无论是兽人还是亚兽,留给易卓的印象都不太美妙。   他后来也考虑过,也许只是岩狮部落有问题呢?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没听岩狮部落里的兽人、亚兽们说到其他部落的情况。再说了,虎牙部落攻击岩狮部落,那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说白了,一切血腥、杀戮,包括掠夺,都是这个世界生灵的生存方式。   只是易卓自己没办法适应。   他忘不了自己帮了苍,反倒被苍怨恨的事情。在现代社会所接受的教育也在不断提醒他,难道忘记《农夫与蛇》的故事了?   但是——   易卓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迈开脚步。却不是转向一边,而是朝着河边的那个身影去了。   他的脚步非常沉重,总觉得自己又在犯傻,把自己推上一条不归路。但是,嘴巴上却一丝真正心情都没有透露出来,语气显得担忧又疑惑,和观众们念念叨叨,说:“那不会是个人吧?大冬天的,嘶,他身上是不是还湿着。”   决定已经做出来了,易卓拿自己非常没办法。他自我安慰,反正有老板给的护身符在。有了前面的经验,自己也绝对不会再做出把护身符拿出来,放到别人眼前晃悠的傻事儿。这一次,带好警惕心,自己又是一个好手好脚的成年人……呃,对上一个不知道是病是残,总归肯定不那么健康的家伙,应该不会有大乱子吧?   他一路担心警惕着,到底到了河边的人身边。   易卓蹲下来,在对方身上推一推:“你好?你好?”   对方没有给易卓任何回应。   但是,易卓去试探对方鼻息,却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   他的手指颤抖一下,当即站起身。   以一种这段时间锻炼出来的熟练,易卓开始搜集枯枝枯叶,就地搭建了一个简单的火坑。   等到火生起来了,他把人扶到火坑旁边。又忙着烧水、给对方烘干衣服。   这一趟忙活下来,易卓又去附近找了一些自己认识的草药。   最后,水烧开了。他看一看亚兽紧闭的双眼,到底咬咬牙,把鳞符拿了出来。   不会有事的。他安慰自己。   这么一个病号,眼睛都睁不开。   易卓快速把圆片浸泡在热水当中。须臾之后,将其取出。   他扶起亚兽,一点点将热水喂给对方。   这是个不太容易的工作。易卓很快发现,水流不断地顺着亚兽唇角流出来。   他眉毛皱起,慢慢也不太敢喂了。原本是打着希望亚兽好歹暖和起来的主意,但是对方毫无吞咽能力,万一把人呛到了呢?   易卓改用热水给亚兽捂着肚子。又捡了几块烧到滚烫的石头,放在地上一个小坑里,再把土往上面一铺。   就成了一个简易版的炕。   易卓用手在上面试了试,确定真的暖和,又不会把人烫伤。他稍稍放心,扶着亚兽躺了上去。   在温暖的地方,亚兽的面色一点点好转。   易卓看在眼里,微微放心。再看火边的药已经熬上了,他转而琢磨起吃的东西。   等到易卓钓来鱼,正思索要烧烤还是熬汤的时候,亚兽眼皮颤动一下,眼看是要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很想喝鱼汤……   明天见啦。 第428章 番外十三(中)   温暖。这是亚兽意识模糊时生出的第一丝感觉。   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在自己亚兽父亲的怀抱当中。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梦呓:“父亲……”   在地球上,所有民族在呼唤“妈妈”时发音大抵相同,“爸爸”的读音也有相似之处。到这边, 也是一样的。   虽然在相距甚远的两个部落,亚兽所用的语言与岩狮部落截然不同。但听着对方嘴巴里的动静, 易卓瞬间意识到,对方正在念着自己的家人。   这个想法让易卓心头一动。原本还有些飘飘摇摇的心瞬时安定了下来, 他抿着嘴巴,想,一个顾念家人的人, 应该不至于像苍、赭……还有自己前面遇到的那些兽人、亚兽一样吧?   梦呓之后,亚兽的思绪一点点清醒。   记忆回笼。他想到了亚兽父亲被兽人扒拉来、扒拉去, 最终确定他年老, 绝无继续延续血脉的能力之后, 就被兽人毫不在意地咬断脖颈。   酸涩涌上亚兽鼻头, 往后的事情也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   自己经历的折磨、好不容易已逃走, 又被兽人抓回——   不不不。亚兽更加清醒了,想,自己没有被抓到,他掉入河里了!   可是, 冬天的河水, 会让自己觉得这样温暖吗?   亚兽花了点儿时间,给了自己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我已经死了,死后就像传说里那样, 来到了兽神大人的国度。这里四季如春, 有吃不完的食物。温暖、舒适, 再也不会有饥饿。   大约是为了印证他这个念头, 亚兽紧接着嗅到了一股鲜香。   易卓最终的决定是熬汤。在原始世界,他用的厨具也就是一个陶土罐子。这会儿将罐子架在火上,先用存下来的动物油脂将洗好的鱼稍稍煎了个面儿。香气出来了,再给里面加水。   “滋啦”的声音之后,原先的香气淡下一些。但很快,在油脂的作用下,原本的清水成了一种勾人食欲的奶白色。   “咕嘟”,易卓自己都开始咽口水了。   他都这样子,原本就已经饿了很多事日的亚兽更不用说。易卓听到了旁边人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再往旁边一看,他乐了。不知什么时候,亚兽已经睁开了眼睛。   正茫然地看着这副完全超出自己意料的场面。   说好的兽神国度呢?怎么觉得附近的场景和自己跌入水里的地方相差无几?   亚兽揣上一肚子疑问。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结果一不留意,对上易卓的眼睛。   “……”易卓露出一副有八颗牙齿的微笑。   亚兽却还是被吓到了。他身体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闭眼。   易卓郁闷,朝着旁边的镜头说:“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这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他也不是纯粹抱怨,说完这句之后,就活动起来。   先把前面烧制的热水重新摆回亚兽手边。期间,易卓明显感觉到,因自己的靠近,那亚兽紧张得不行,浑身都在发抖。   易卓无可奈何,心头却有了淡淡怜惜。   他早就看到亚兽身上的那些伤了,也从对方的容貌上看出,这个亚兽至多不过十四五岁。   在这个世界,这个年纪说明他已经拥有生育的能力。但在易卓来看,就是——   “还是个初中生啊。”他轻轻嘀咕。   意味不明的话语落入亚兽耳中,莫名的,亚兽的恐惧竟然消散一些。   怎么说呢。他鼓起勇气,再度抬起眼皮,去看旁边的青年。   虽然很难从一个人说话的语气里判断对方的性格,但是,易卓刚才的嘟囔的确显得很温柔。   这让原先正惶惶不安的亚兽心头涌起一点勇气。他原先就是能咬着牙从掠走自己的部落中逃出来的人,此刻有了一丝安心,都能多做一些事情。   比如,小心翼翼地看一看火堆,再由此瞪大眼睛。   “天火。”亚兽这才意识到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热源是什么。再看易卓,接下来的话音也很显而易见了,“神使?!”   易卓别的不一定能听懂,这两个词儿却是没问题的。哪怕发音还是和岩狮部落不太一样,他也能从亚兽的表情、动作里熟练推断:“不,我不是!”   亚兽露出困惑神色。易卓咳了一声,先给他推一推水罐。   接下来一段时间,亚兽接连被投喂了灵液、药汁,加上鱼汤。   第一样东西,味道平平无奇,寡淡无比,却让已经开始发烧的亚兽感受到了一股很舒服的凉意。   第二样,味道苦涩。但亚兽已经从漂浮在里面的叶子里分辨出这是什么,倒是也没什么异议地喝了下去。   第三样……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发愁。香是香的,问题是喝不下了啊!   肢体能传达出的信息,有些时候甚至胜过语言。   至少易卓这会儿就看懂了。他眼角抽了一下,心想,果然还是应该烤鱼吧。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易卓心思一转,从火堆下面扒拉出几个刚刚一并塞进去的贝壳。   贝壳已经完全张开,里面的肉不过指肚大的一点儿。但易卓对付这不到一口肉,也十足上心。在烤制过程中,已经给上面淋了汁水。此刻拿到亚兽面前,成了一股与鱼汤不同、却同样勾人的香味。   亚兽原先觉得自己饱了。但闻到这股香气之后,口水竟然再度开始分泌。   他按照易卓的比划,吃了那一口贝肉。   贝肉入口的一瞬间,亚兽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好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舌头上跳舞。浓香夹杂着辛辣,混合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滋味。   几乎是下意识地,亚兽目光转向旁边的另一只河贝。   他用探寻地目光看着易卓。易卓略有心虚,想,他原本觉得这一批贝壳上的野蒜汁儿淋得有点过了呢,现在来看,却像是正好?   就这样,亚兽接连吃了四五个河贝。原本已经顶住的胃又开始饥饿,他顺理成章地把目光转向已经被放在手边的鱼汤。   这一次,抿一口。鲜美的汤水在方才那段时间微微凝结,让亚兽的嘴唇也多了一丝黏糊糊的感觉。新奇之余,亚兽也不由自主地想:怎么会这么好吃……   他偷偷去看易卓。   易卓原先也在喝鱼汤。此刻留意到亚兽的目光,他转头与之对视。   随后就看到亚兽被吓到似的挪开视线。   易卓:“……”唉,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   又想,现在人活了,也吃饱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   ……   还是那三板斧。比划,画图,以及用明显不通的语言“呜哩哇啦”。   有了在岩狮部落的经验,这一波,倒是真让易卓问出了一些状况。   他的心一点点沉重。按照这个叫“启”的亚兽的说法,他在自己的部落里是和亚兽父亲相依为命的。至于兽人父亲,则早在几年前就因狩猎时受的伤去世了。   也就是说,即便对方真的好运地找到了自己的部落,等待他的命运,十有八九还是被一个兽人抢走。唯一能成为变量的,就是那个兽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会是一个从抢走自己的部落中逃出来的亚兽所希望的吗?……但是,易卓也说不好,启那么抗拒之前的兽人,会不会只是因为看到他杀死了自己的亚兽父亲。   心情一糟糕,残存在嘴巴里的鱼汤都不鲜了。易卓的情绪里多了淡淡烦躁,但还是克制着,询问对方准备怎么寻找自己的部落。   启给他的回应是:不知道。   然后又犹犹豫豫地补充:顺着河水走吧……   至少这么一来,哪怕迷路了,也有纠正的可能性。   要是一头扎进林子里,那可真是再也找不出方向了。   易卓抿抿嘴巴,又问:“那这一路上,你打算吃什么?”   启脸上的犹豫成了颓丧,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挫败地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   寻找食物成为了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没有兽人变成兽形的能力,普通亚兽想要捕猎,往往需要团队合作。但现在,“团队”对启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   他脸上的茫然、绝望,看得易卓的心都扎了起来。   他一面骂自己,难道之前的教训还没够吗?一面缓缓抬手,拿起了旁边自制的简易鱼竿。   比起遇到观澜时候用的那样,现在,易卓用的鱼竿也是“升级”版。   上面再没有一丝现代文明的痕迹。就连鱼线,都是用一种易卓在这个世界发现的草叶制作。   那种草叶纤细而长,一根往往能延续出数米、数十米。只需要经过很简单的处理,就能变得十分坚韧。   易卓深吸一口气,把鱼竿塞进亚兽手里。   亚兽一脸困惑,被易卓推到了河边。   他的身体原本又一次紧绷了起来。但是,易卓紧接返了会去,用一点刚才处理剩下的鱼内脏勾在鱼线头部,再和亚兽示范,让亚兽将诱饵泡入水中。   整个过程,亚兽都显得迷迷糊糊。   直到鱼竿头部骤然沉重,有鱼咬钩的时候,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需要做核酸的一天_(:з」∠)_ 第429章 番外十三(下)   观看“易卓好菜”《奇幻冒险》系列视频的观众都知道, 近段时间,博主的拍摄内容又有变化。   成了某种野外生存教学。   新角色出场,根据博主的介绍, 是个刚从施暴者手里逃出来的小可怜。可惜异世界不存在法庭,博主也没办法把小可怜随身携带。那最要紧的, 就是让对方有足够的野外生存能力。   先是教钓鱼,然后是教设置各种陷阱。捉大型肉食动物是别想了, 但捉一些小东西倒是不难。   等到小猎物上了烤架,脸颊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凹陷、苍白的亚兽往往眼睛明亮,还会光明正大地咽口水。   启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 这是他凭借自己的能力捕猎到的食物!   光是这个念头,足够让亚兽心潮澎湃了。   不过, 咽口水之余, 亚兽手上的动作也没落下。   他的新学习内容是处理易卓前面用来当鱼线的那种草叶。再下一课, 则是用这些草叶编织成网, 渔网get!   易卓自己都没想到, 他原本是为了教岩狮部落的兽人、亚兽才恶补的教程,兜兜转转,竟然又在原始世界用上。   除此之外,他也另有一重不确定。观众们已经习惯了自己到处遛弯儿的生活, 这下子直接变了主题——虽然大面儿上还在同一个范畴里, 可悠闲与否,观众总能看出来。这么突兀地转变风格,是否会让自己的收藏、播放数据下降?好不容易稳住的人气, 是不是又要随风而去了?   但也没办法。他能待在兽人世界的时间, 是一天短过一天。易卓根本没办法一边教导亚兽, 一边继续按照自己前面的脚本拍摄。只好自我安慰, 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再往自己后台一看,易卓惊讶。   数据别说下降了,竟然像是有再度拔高的架势。   点开弹幕、评论一看,很多新增内容,都是:“崽崽好可怜,多吃点!”   “崽崽好瘦啊,博主博主,我们能不能直接投喂?”   “……”易卓无言相对。慢慢地,还是笑了出来。   等到启能够熟练地使用渔网,连对弓箭也有了一定掌握的时候,观澜的声音从圆片里传出来,提醒他,他能留在原始世界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   易卓听着,再看看在一边忙活的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弹幕中看到了太多“崽崽”的字眼,这一刻,他竟然真的生出一些要送孩子远去的老父亲的复杂心情。   他低声说:“我知道了。”一顿,“老板,我最近碰到了一个亚兽小孩儿。他……唉,我能不能把这个圆片留给他?”   观澜:“应该不行吧。”   易卓抿了抿嘴巴,失望。   观澜:“留给他,你怎么回去?”   易卓意识到,也对。但看着旁边细胳膊细腿,身上的青紫还没有完全淡下去的启,还是颇为忧心。   倒是观澜又提起:“没事,他不会有问题。”   易卓瞳仁颤动。他只当观澜的意思是在自己离开以后,哪怕没有圆片,对方也会帮忙对着亚兽少年看顾一些时候。却没想到,观澜的真正想法,是——   如今的天道,在易卓全然不知情地情况下,强行将他带到原始世界。后来就易卓重伤、被推给虎牙部落来袭的兽人时,天道终于迟来地做出反应,让时光倒退。   偏偏哪怕是这种近乎于“挽回”的举动,依然逃不开天道的私心。   从头到尾,祂都没打算放易卓离去。更有甚者,祂的很多想法,其实和彤、青,以及世界上所有兽人是一样的。   易卓之前那么不安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是独立的存在。   只要让他属于某个兽人,相信他最终会安下心,来发展这个世界。   抱着这一类目的,天道的“挽回”都显得颇具本世界特色。的确,因为易卓的特殊性,祂没上来就安排一个兽人强迫他。但是,黎身上发生的事情,同样相当于一种温水煮青蛙。   如果观澜没有出现,易卓不能回家,他会经历来自其他兽人的袭击,最终被黎救下。慢慢地,作为一个性取向为男的人,他最终会接受黎这个伴侣。   易卓永远不会知道,日日与自己相伴的兽人心头怀有多少怨恨。更不会知道,自己后面做出的所有事,都在让那个害得自己与家人分离,一生一世都不能相见的罪魁祸首发展得更好。   好在毕竟不存在“如果”。观澜恰好看到了两个小世界的交汇,也看到了跌入兽人世界的易卓。而在一次次的重启,天道能使用的力量越来越弱。   祂原本是觉得,前期的付出,会让自己在后期收获丰硕的果实。没想到,最终却作茧自缚。   到现在,天道或许还要因易卓到底留下许多技术而欢欣鼓舞。可祂太傲慢,并不明白,启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亚兽。   他的确会带着易卓教会自己的东西,在这个世界进行更多传播。但传播的对象,不会是兽人,而是那些与他一样经历了伤害、心怀不甘的亚兽。   换句话说,易卓的举动,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点燃了一丝星火。   只要这丝星火熊熊燃烧,终有一日,新的天道会由此诞生。   在易卓看不见的地方,观澜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点弧度很快被压下去,只有旁边的越无虞将其看在眼中。   他大致能想到是什么让观澜心情不错。柔情涌上,爱意翻滚在心头。很想做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化作与观澜相扣的手。   ……   ……   从原始世界离开之前,易卓还做了两件事。   他把自己想教会启、却因时间不及而不能去教的事情整理打印出来,放在亚兽手中。   为了方便保管,易卓特地给所有纸张做了特殊处理,起码确保水浸不烂。   也考虑到语言问题,整本册子上没有一句文字,全部都是图画。   易卓也不确定启能看懂多少。就算看懂了,又能实现多少。但是,哪怕只学会了一样事,对启来说也是大好事。   亚兽少年看着出现在手里的图册,再看看眼前的青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   易卓笑笑,又拿出打火机,将其放在启手上。   启已经学会钻木取火,但同样的,他很熟悉手中这个“赐福”道具。   原先模糊的感受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启不由自主地开口:“易卓……”   易卓不想被称为“神使”,早早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对方。此刻听到,他笑一笑,揉一揉少年乱蓬蓬的头发。   少年深深地看着他。易卓明显看出来,启的眼圈开始发红。   “也不至于吧。”易卓叹了口气。但也明白,自己在启失去最依赖的父亲之后出现,又给了亚兽少年很多帮助。虽然以现代社会的标准来说,自己年纪不大。但对于启而言,自己已经是给予他新生命的第二个……唔,第三个父亲了。   原本就因为分别略有沉重的心情再次下坠。易卓想一想,笑着说:“咱们今晚再喝一次鱼汤吧。”   启擦一擦眼睛,用力点头。   这一晚,他们果然钓鱼、喝汤。   第二天早晨,亚兽少年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空空落落。   他咬着下唇,抚摸着手中画册,目光一点点坚定。   很多年以后,这个世界上流传起新神之名。要是有地球上的人来听,也许能分辨出,新神称谓的发音,用星球上最大国家的语言中的“易卓”两个字,何其相似……   这毕竟是后话。时间拉回当下,易卓捏着圆片,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描绘,却再也没有感受到那阵熟悉的风。   片刻后,他搓搓脸,想要下楼溜溜弯儿,再回家剪视频。   这一脚迈出去,易卓头脑忽而晕眩。   距离太远,原始世界天道留给他的影响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大量记忆涌入脑海,阴冷潮湿的洞窟、鲜血与腐臭交织的味道,还有在自己身上施暴的兽人。   易卓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坐在自己家的地板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头脑太乱,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惊怕更多还是困惑更多。这么过了半天,被手机振动的动静拉回心神。   易卓低头去看,见母亲在群里发了消息,说买到了新鲜的虾,叫自己中午回去吃饭。又看到网站后台跳出来的提示,有观众给他刷了嘉年华,无数人期待着他的更新,表达着对他的喜爱。   力量一点点回到易卓身上。他先给吴女士回了信,说自己这就收拾着出门。再打开后台,看着上面滚动的一条条评论、弹幕……再意识到的时候,易卓脸上已经满是微笑了。   都过去了。他告诉自己。   无论那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自己经历了什么……总之,伤害过他的人已经不复存在,而等待他的,会是美满幸福的生活。   晨曦洒落在屋内,彻底驱散冷意。   易卓撑着身子,从地上轻巧地跳起,走入阳光里。 第430章 西幻(1)   易卓与原始世界的关系断开了之后, 观澜和越无虞仍然停留了一段时间。   直到又一个带有特殊力量的世界出现,两人才从中离开。   新的世界与过往观澜遇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其中没有“灵气”,却有“魔法元素”。行走在大地上的也并非人类一个种族, 而是包含精灵、兽人、矮人……无数生灵。也不光是地下,就连土地之下, 都有数之不尽的生命。   最让观澜意外的是,和三十三重天一样, 因为力量雄厚,这个新世界也会自发地吸引不同小世界。   他阅读了新世界上的历史,十分确信, 千年之前出现的“深渊”,更早之前出现的“龙岛”, 都是与新世界碰撞之后, 搭建起空间通道, 而后再也没有与之分离的小千世界。   再有, 说到“龙”……   因在三十三重天的经历,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观澜略有介怀。   同族带给他的记忆实在不佳。而同属龙族,虽然那座传说栖息着无数巨龙的岛屿已经与本世界搭建稳固通道,但谁也说不好, 哪天它会不会又受到三十三重天的吸引。   还是在看到本世界的“龙”在魔法画卷上的形象之后, 观澜才释怀了。   嗯,就像是银湾的敌人与尤里乌斯不同、银湾的各个种族和上个世界的原住民不同一样,这里的“龙”, 与观澜印象里的“龙”, 同样是有着相同名字, 实质却毫无相似之处的生灵。   观澜看着画卷上莹光闪烁的龙骑士与恶魔相斗场景, 须臾之后转向越无虞,微微一笑:“无虞,这里大概是一个很适合你的世界……唔。”   又被吻了。   观澜心中一动,身体全然放松。   他从亲吻之中感受到了越无虞的克制,还有克制之外的情不自禁。   就好像对于无虞来说,他也是一块甜美的蛋糕。看到了,就忍不住去尝一尝。   这个念头,让观澜有些想笑。他也的确笑了,肩膀都微微颤动。   越无虞有所察觉,结束了这个亲吻,却还是黏黏糊糊地和他额头相抵,说:“澜哥,我一定好好进境,绝对不辜负你的期望。”   他心头也憋着一股决心。自从上次突破,他们后面接连去的数个世界都不合适修行。要么能量水平太低,稍稍动用一点灵气,就有被天道直接“请”走的风险。要么倒是有灵气存在,可依然脆弱,根本承受不起越无虞往后要经历的天劫。   到现在,新世界不是最好的选择,两边能量体系甚至从根子上就有不同。但是,已经是观澜、越无虞长久以来遇到的最合适的地方了。   两人都有这样的意识。听着越无虞的话,观澜眼神闪动一下,握住他的手,半叹半笑,又叫了一声“无虞”。   和前面一样,摸准新世界的情况之后,龙神大人还是开了一家打发时间用的小店。   店铺主要的营生是一些魔法材料。经营的同时,也是慢慢加深着观澜对新的力量体系的了解。   转眼过了数年,他果然有了许多新的领悟。说到底,哪怕是不同的力量,也都有着“力量”这一个相同的落点。某种程度上,风元素、水元素和风灵气、水灵气也没什么不同。   趁着道侣在附近魔法森林修炼,观澜百无聊赖,手里捏着灵石,琢磨着用灵气去勾勒本世界流传下来的一些法阵。   最先是不太行的。但到后面,观澜对灵气的运转方式做了一些改动。紧接着,看到了眼前盛放的一阵光芒——   鸢尾花城上的一条街道上,行走的人群见怪不怪地发现,路边的一家魔法商店出现了元素异动。   不过,在城中护卫队接到消息、赶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异动已经完全消失了。   进门一看,那个有着黑头发、黑眼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种族的老板一脸懒散,坐在柜台后面。看到卫兵们,还露出惊讶模样,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卫兵们面面相觑。   他们是隶属于鸢尾花伯爵的人手,理论上说,城中的人应该全部受伯爵管辖。但是,现实情况又有一些不同。   能经营魔法商店的,哪怕自己不是什么大魔法师,也对魔法有一些最基本的接触,一个学徒身份是少不了的。在那些大城市,“学徒”两个字说起来很不起眼 。但在他们这样的小城,又是面对他们这样有一定体术能力,却毕竟没有魔法天分的人面前,任何一个能够亲近元素的人,都不容得罪。   所以在确定小店里内真的没什么事,各种瓶瓶罐罐都摆得整整齐齐之后,卫兵们就摇摇头,从店铺中离开。   观澜看着他们的背影,垂下眼,面上仍然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心想:弄清楚魔法元素和灵气的区别,无虞修炼的时候也不用那么麻烦……   又想,无虞。   大约总有一些巧合在。他思绪转到道侣身上的时候,恰好听到来自店面之外的议论声。   行人们又一次驻足了,这一次,是面向城外。   “咦,翡翠森林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吗?”   “为什么会有那么浓的乌云?难道是有人打开了深渊裂缝?”   “怎么可能!呃,应该就只是天气不好吧……”   一片嘈杂动静之中,没人去留意,刚刚引起众人注意、却毕竟没有出什么岔子的那家魔法商店里,也走出一个男人。   观澜抬眼,与众人看向同一个方向。   翡翠森林是一个在人类国度中有名的冒险者圣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在公会里发布的所有寻找材料任务里,有八成任务都能在翡翠森林完成。   这话绝不夸张。还有另一个传言,说这片森林深处,正是精灵的国度。   观澜可以确定,最后一句一定是谣传。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冒险者自发的行为,还是鸢尾花伯爵一家子有在里面推波助澜。   他早把周边大大小小的山脉森林都探查过一遍。的确,那片森林的魔法元素浓郁程度远远胜过其他地方。但是,要说“精灵”——   观澜怀疑,传说中的“精灵之森”,其实是一个与龙岛类似的、曾经独立存在的小世界。   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这个小世界与中央大陆碰撞,搭建起一条通道。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这条通道受到了影响,已经和中央大陆断开了联系。   这也是精灵们往往只在冗长的英雄传说中出现,此外就很久不曾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原因。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看着远方凝聚的乌云,在别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观澜唇角已经勾起一个笑容。   其他人不知道,他却是很明白的。   时隔多年,无虞终于要进境了。   观澜不在意道侣是什么修为,但他知道越无虞在意。   哪怕表面上不说,私下里,越无虞的修炼一直没有停过。只是因小世界的压制,总是难以突破。   果然,选择这个世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   ……   乌云一共存在了三个月。三个月里,鸢尾花城被连续不断的“隆隆”雷声笼罩。   抱有“仅仅是天气不好”想法的人越来越少。有人尝试靠近乌云范围,转眼就被一道闪电劈了个正着。要不是城中一家魔法商店的老板“恰好”也在附近,人可能就那么没在森林里。   这么一来,每一个新来到的冒险者都要犹犹豫豫,花上漫长时间去下定决心。   这片魔法森林实在太大了,客观上看,哪怕绕过乌云所在的地方,他们依然有足够的地方用来冒险探索。但是,谁知道那片乌云会不会扩散、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影响?   但是,这些冒险小队从各个地方赶来,原本就耗费了很大成本。要让他们直接离开,还是有些不甘心。   在冒险者们的踟蹰之中,鸢尾花城的商人们狠狠赚了一笔。   毕竟人来了,就要吃穿助兴。多犹豫几天,花费在小城里的钱不就又多了几笔?   只是商人们不是全部都在为赚钱感到高兴。说白了,如果那片乌云长久地存在下去,一年之后、两年之后,说不准,翡翠森林会成为一个新的禁区。到时候,鸢尾花城无疑也要受到巨大影响,他们的生意也会变得难做起来。   在无数人的担忧之中,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乌云消散了。   一大早起来,看到城外明净的天空时,人们甚至不太习惯。   犹豫中的冒险者小队们纷纷振奋,来到城外。   只是一时之间,他们仍然在观望,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进入其中。   这个时候,把商店关掉,施施然往森林走去地观澜,就显得非常引人注目。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人认出这是某家魔法商店的店主,开始和身边同伴猜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店主的存货应该已经用完。这下子,乌云散去,闪电消失,可不是得去补充货物?   观澜对这些视线有所留意,却没在意。   马上就要见到越无虞的想法,已经让观澜勾起嘴角。   龙神大人轻快地迈入林中。其他人先时还看着他的背影,可一个眨眼,就再也捕捉不到男人的痕迹。   须臾之后,观澜出现在过往乌云所在的中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31章 西幻(2)   不必真的来到劫云中心。走到一半儿, 观澜就与正在往外跑的越无虞遇到。   越无虞看到他,眼睛明显亮起,叫了一声:“澜哥!”   说着, 用更快的速度朝观澜奔来。一个眨眼工夫,已经出现在观澜面前。   观澜的视线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扫过一遭, 露出一个笑容,说:“不错。”   前面的勤勉修行, 在当下得到回报。越无虞虽然理论上还只是刚刚进境元婴,可实际上,他的经脉强韧程度、识海广阔程度, 包括丹田里的力量浓度,都足以与一般的化神, 乃至合体期修士一较高下了。   而或许是因为兽人出身的关系, 那个在他丹田里闭着眼睛的元婴也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乍看起来是人形, 实则却保留了狼族的耳朵、尾巴。兴许是留意到了观澜的目光, 小东西竟然伸了个懒腰, 又借着这个动作,直接变成一头小狼……   观澜刚刚被逗笑,就被越无虞朝自己伸来的手臂揽了个正着。   越无虞像是很敬重他,偏偏又同样怀着亲近。手臂只是松松地揽着观澜的腰, 嘴巴上却已经不含糊地再来吻他。   最先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但到后面, 越无虞抱着人,低声说:“澜哥,你前面说, 这个世界是被你我身上的‘规则’带动, 所以有这一场天劫……”   观澜十分放松, 说:“对。”他前面也了解过了, 本世界原住民里,人们突破的时候可没这些花里胡哨的麻烦。   越无虞嗅着观澜身上的暖香,只觉得心头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平息下来,变得满足而高兴。偏偏嘴巴上还要说得可怜,告诉观澜:“虽然都是天劫,但这回的情况,和普华大陆的那一次不太一样。”   观澜顺着他的话,问:“有什么不一样?”   越无虞说:“劫雷下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观澜:“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强者,也有可能就是天道。”想一想,他觉得大概率是两种情况都有。翡翠森林的存在对于所有法师都很特殊,在这点上,个人能力水平再高都不会成为其中的例外。只要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生灵,就不会想看到翡翠森林毁灭。   那当然是要关注的。至于天道,情况可能要更复杂一点。   祂接纳了观澜和越无虞,甚至按照越无虞的修炼方式,在恰当的时候凝聚出劫云,又不吝惜地将一小部分规则之力顺着天雷劈给外来的狼族青年。再加上观澜已经见过的,展现形式五花八门的各种魔法,龙族觉得,这个世界的天道,好像……很有上进心?   总之,是个让他印象不错的天道。   越无虞听着道侣的回答,点点头,又补充:“接受了天雷的不光是我,还有一些这个世界原有的东西。”   观澜挑眉。越无虞斟酌言辞,说:“……一堆骨头。”   观澜:“骨头?”   越无虞的嗓音压低一点,乍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兮兮:“我正炼化天雷之力,忽然听到旁边的动静。用神识一看,发现有骨头从地底下爬出来,正站在我旁边看我。”   观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白骨绕成一圈,把越无虞围绕起来,认认真真、无法眨眼地看着位于所有同伴中心的狼族青年。   说来可怖,但他已经看过越无虞的情况,知道越无虞一点事儿都没有。再说了,观澜也知道,要是真的有什么麻烦危险,道侣反倒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哭诉”。   会这么讲,就意味着越无虞自己也不放在心上,纯粹是想要观澜去“安慰”他。   所以,观澜的回应是:“唔,真是小可怜。”话是这样,嗓音里却还是带着笑的。   越无虞听着这声笑,原本的可怜兮兮更清晰了一点。强调:“我吓了一跳!澜哥——”   说到一半儿,卡住了。   原来是观澜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揉上狼族青年发顶会多出两只耳朵的地方。   越无虞眼睛微微睁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要是让他站在客观角度评判,一定是要觉得观澜的动作轻飘飘,完全是把他当做未成年狼糊弄。   但是,当他身在此局中的时候,越无虞又恨不得观澜对自己再亲近一点、更亲近一点。   揉脑袋有什么关系?要是观澜想要,那他直接变成真的未成年狼也没问题。   当然,最多只能是兽形外观变化。人形上,还得是能和道侣双修的年纪。   越无虞心绪起伏,各种想法飘来飘去。   观澜却已经收回手。嗯,手指刚从狼族青年的头发里抽出来,就对上越无虞满是遗憾的目光。   观澜又笑一笑,说:“回去吧。”一顿,眼睛都弯起一点,“给你庆祝一下。”   这话一出来,越无虞的眼神明显就又亮了。他重重点头,迫不及待:“好!”   ……   ……   回城路上,观澜、越无虞和数个冒险者小队交错走过。   未免麻烦,他们直接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这么走到城门口,却出了一点意外。   先是看到一个穿长袍、戴兜帽的人从身边走过,然后发现,有一队冒险者跟在前者后面。   不是简简单单的“这条路正通往翡翠森林,大家都要在上面走”。那队冒险者的注意力明显放在兜帽人身上,不光这样,在发现有其他人留意到兜帽人时,他们要么直接瞪过去,要么干脆出言驱逐:“去去去,看什么呢?!”   不少人因这种态度皱眉。倒是走在最前面的兜帽人,像是从头到尾都没察觉不对,依然在快速挪动步子。   风把几个冒险者的声音送到观澜耳边,他们正在说:“杨,你真的看到了吗?那个人的耳朵是尖的?”   “对!刚才他的兜帽掉下来了……”   “世界上真的还有精灵吗?”   “哈哈,当然有!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潜入过一场贵族老爷的拍卖会。当时就有一只精灵,被当成最高档的压轴货色。”说着,回味似的砸吧砸吧嘴巴,“那可真是好看,和传说卷轴上的画也没什么区别。最后被用一个金矿拍走了,啧,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到最后,还“嘿嘿”笑了两声,引起旁边的一片同类笑音。   “照这么说,要是把他抓住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我怎么还是不相信呢?要真是精灵,能这么没有警惕心?”   “你到底干不干这票?”   “干,当然干!”   伴随着一声声话音,原本只是徘徊在兜帽人身侧、驱赶着其他路过人员的冒险者们相互看看。他们倒是也有默契,视线对上之后,就有两个人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来到兜帽人身边。   兜帽人还在急急地朝前走。直到反复被两边的冒险者用肩膀挤来挤去,他才像是意识到后者们的恶意,变得无措起来。   这时候,眼看路上再无其他人,一个冒险者蓦地抬起手,一把拉下了兜帽人的帽子。   隐蔽身形的观澜、越无虞:“……”   在场其他小队成员:“……啊,耳朵是圆的。”   一群冒险者深感失望,不满地看向前面信誓旦旦,说自己找到了最抢手货色的同伴。   被这么看着,杨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很快找到思路,给自己辩解:“也不能怪我看错!他的头发是这个样子……”   因杨的话,其他冒险者再齐齐看向被他们围在当中、明显惊慌失措的兜帽人。   那是一个眉目昳丽的青年。方才撤下他的兜帽,不仅仅露出了他的耳朵,也露出了他银色的、长长披散的头发。   传闻中的精灵,头发也是类似的颜色。   这就难怪杨看错了。冒险者们不约而同地想。   “再说了。”杨急急地给自己找补,“就算他不是精灵,难道就不算高档货了吗?”   顺着这句话,冒险者们的目光又挪到青年的面孔上。   至少三个人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喃喃说:“你说得对。”   虽然作为普通人类,拿去换金矿是不可能了。但以青年过于出挑的样貌,卖给奴隶商人,换上一袋子金币,还是很有希望的。   这么一想,原本失望的冒险者们目光再度亮起。距离银发青年最近的两个人直接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臂——等一等,没有抓住。   在他们伸出手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击中了他们的大脑。冒险者们身体一震,竟是一个挨着一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只有还在左右晃动的眼睛,泄露了他们的不安。   这一幕让银发青年睁大了眼睛,原本写满了惊慌的脸上多了几分迷茫。   紧接着,他又看到冒险者们挪动身体,像是城中的卫兵们一样列队,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银发青年转过头,看着冒险者们的背影。再转回头时,面前又多了两个人。   当然是观澜和越无虞。   观澜的目光在青年身上扫动两下,瞬息之间就得到结论:好像是……中毒了?   刚这么想完,旁边就传来一道嗓音。   “你怎么出来了?!” 第432章 西幻(3)   李昂也没想到, 自己只不过是听闻外面劈了整整三个月……唔,用他自己的计数来看,其实应该是八十一天。但这个世界的人普遍没接受过完整的基础教育, 能分辨出“三个月”,还是税务官每月勤勤恳恳、按时上门要钱的结果。   总之, 乌云散了,翡翠森林再度可以进入。   眼看在城里徘徊已久的冒险者们纷纷整装, 李昂也耐不住寂寞,想要去林中看看。   和其他人相比,他的思路可能稍微偏了一些:劈了整整八十一天的雷?要不是知道这是一个西幻魔法世界, 李昂恐怕要觉得,自己遇到了某个修士在渡劫。   “西幻”、“修士”。没错, 知道这些名词的李昂, 其实是一个穿越者。   这已经是他来到魔法大陆的第六年。早在六年前, 李昂就通过自己打听到的各种地理名词确认, 自己来到的是小说《诅咒大陆》的世界。   但也有一些不同。人们如今口口相传的冒险者名字, 落在李昂耳中,都显得十分陌生。而被他深刻记住的小说主角们,这会儿还没人认得。   这样的反差感让李昂颇为不安,甚至怀疑自己前面其实想错。   直到他从吟游诗人的传唱中听到了一个原本只在故事背景里出现、正文开始时早早成了枯骨的名字, 李昂才意识到, 自己最初的判断是对的。这里的确是那片即将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唯一的问题是,他早来了几年。   故事还没开始, 主角还有几十年才能出生。由此推算诅咒大面积降临的时间, 至少会是一百年之后。   一百年。李昂开始乐观了。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没有亲人, 也没什么值得他心心念念的雄厚资产。新世界却不一样, 他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同样是父母早逝,但他们给另一个“李昂”留下了足够他高枕无忧一辈子的金币和宝石。   拥有这些的“李昂”却没觉醒成魔法师,而是一个普通的、通过体术训练来与魔兽厮杀的战士。   两者相加,意味着穿越来的李昂能轻轻松松地享乐一辈子,再在危险来临之前闭眼。   他也的确践行了自己的享乐主义。在和人签订雇佣契约,在公平女神的见证之下将家族财产交给专业人士打理之后,李昂给自己买了一把价格高昂的附魔剑,开始冒险。   他手上有一章家族流传下来的世界地图。从上面,他能看到北部的密林,南部的山野。塞壬在海上歌唱,矮人在工坊锻造……按照李昂的计划,他会在四十岁之前,完成第一场旅行。没想到的是,在这场旅行开始的第五年,他和所有冒险者一样,怀揣着见到精灵的期待,来到翡翠森林的时候,捡到一个青年。   当时现场一片狼藉。李昂根据遗留的痕迹判断,应该是奴隶商人们遇到了游荡在林中的哥布林小队,双方展开一场战斗,结果谁也没赢过谁,一起成为密翡翠森林的养料,唯独留下被奴隶商人“封存”着的“商品”。   一般来说,“商品”们会被施加时间静止魔法,安静地待在货箱里。偏偏那个青年运气不错,前面打斗时外溢的魔法与他身上的魔法冲撞,让他从箱子里爬出来。但也仅仅是这样了,看着外间的密林,青年手指蜷缩起来,面上满是茫然无错。   李昂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尤其是在发现奴隶商人的箱子上的蝮蛇标记之后。   这是卡迪尔王国最大奴隶商乔纳林家族的家徽。能被他们手下商队运输的,一定都是“高档货色”。   这样的“商品”失踪了,一定会引起乔纳林家族的注意。李昂虽然也有一些财产,在冒险者中算是混得不错。但和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阶级比起来,他仍然是颗一碰就碎的鸡蛋。招惹人家,太不划算。   但在离开之前,李昂还是往坐在箱子上的“商品”面上看了一眼。   两眼。   三眼……   第四次看向对方、与“商品”视线相对的时候,李昂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   原因无他。那个身为“商品”的青年实在太漂亮了,结合翡翠森林的传说,李昂甚至特地往对方的耳朵上看了一眼。   和后来观澜、越无虞见到的冒险者们一样,确定青年的耳朵是圆形,而非传说中尖尖的精灵耳时,李昂心头涌出一股失望情绪。   他抿抿嘴巴,认命地走上前去,问:“你是哪里人?”   青年没有回答他。   他还是用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李昂,美丽的面容显得乖巧而恬静。   李昂心想:连眼睛都……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是精灵?   可惜的确不是。不仅如此,再又问了几句话之后,李昂确定了,青年对自己的来历、家乡,甚至姓名都完全不能记起。   李昂慢慢闭上嘴巴。他看出了青年的状态,在被“运输”的途中,对方多半被下了某种药剂。毕竟对于买家们而言,商品的性格都只是附带品。足够出色的外表,已经足够他们掏出金币。   李昂甚至大胆猜测,在被送到买家手里之前,奴隶贩子们还会对他的耳朵做一些处理。要知道,哪怕是假精灵,在市场上,一样能卖出高价……   那么,管吗?   如果他不管,青年多半会葬身在魔兽口中。对他来说,这倒是比被卖掉更好的结局。   但也有一种可能。自己走后,又有其他冒险者见到青年,他们是会转头就走,还是捡走青年这个无主“货物”,转手把他卖给他人?李昂不认为答案会是前者。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下,心头的天平开始倾斜。   李昂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主动卷入这桩麻烦事儿里。   赶在自己后悔之前,他开口:“算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波伊斯吧。”   这个名字带有“森林”的意思。   听着他的话音,青年懵懵懂懂地露出一个笑容,嘴巴里重复:“波伊斯。”   李昂:“咦,原来你会说话啊。”   趁着夜色,李昂把波伊斯带出森林,来到城中。   他那会儿十分庆幸自己的习惯。来到一个城市之后,往往只有最先几天会住在旅馆。之后,就会寻找租赁的房屋,搬进没有其他人影响的小天地。   院墙挡住了旁人的目光。门一锁,波伊斯能安静地在屋子里待一天。他虽然没有记忆,对各种事情的反应都慢半拍,但最基础的生活自理没问题。李昂又买了几个防御用法阵,确保普通盗窃者没法进门。这么一来,他也能放心地继续在外接一些小任务。   只是毕竟多了波伊斯,他很难再离开鸢尾花城。   最先几个月,李昂也会想,自己的选择真的值得吗?   以波伊斯的状况,替他找家人的选项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李昂的脑子里。他知道有些亲人丢失的人家会给吟游诗人付一笔钱,让后者把丢失者的状况编进自己的诗歌,四处传唱找寻。但无论波伊斯的家人在不在其列,李昂都不打算得罪乔纳林家族。   同理,冒险者工会的寻人任务,其他渠道的找人消息,也通通被李昂忽略。   那么剩下的,就是他能不能为了波伊斯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   李昂觉得答案是“不能”。自己最多在鸢尾花城停留数月,或者停留一两年。那以后,他会给波伊斯找一个合适的去处。虽然他还没想好具体会是什么,可李昂扪心自问,自己总不可能真的长久留下来。   但是,一次醉酒,改变了李昂的想法。   他那会儿醉眼朦胧,还以为自己仍在酒馆,波伊斯也被他当成陪酒者。   李昂拉住人就要亲吻,波伊斯又不懂拒绝。好在最后因为酒精作用,李昂动作一半儿,就倒在波伊斯身上呼呼大睡。可那天以后,他看波伊斯的目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无论是以穿越之前的审美,还是以这片魔法大陆上的审美,波伊斯都是极为出挑的美人。这么一个漂亮的青年,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李昂、依赖着李昂。李昂不觉得自己动心是见错事,唯一的底线,也在波伊斯说“我也……喜欢你”之后被突破。   那以后,李昂的想法改变了。   也许自己真的会留下来。塞壬唱歌是那么好听的吗?谁都知道,它们唱完歌就要吃人了。矮人的锻造工坊,和人类的工坊能有多大区别?至于兽人的领地,李昂告诉自己,那么又穷又臭的地方,自己真去了,不是自找罪受吗?   相比之下,鸢尾花城其实很好。虽然偏僻了点,但因为临近翡翠森林的缘故,终日都热热闹闹。王都最时尚的东西,隔上几个月,总会被商人们带过来。同样因为翡翠森林的存在,哪怕李昂坚持每天回城,他的积蓄也一直在增加。   除了前面那三个月。   好不容易乌云消散。出门之前,李昂对着波伊斯千叮万嘱,让他就和从前一样乖乖待在家里。   谁能想到,他会在看完情况、回城的路上,见到掉了兜帽的波伊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江江陷入中午吃什么的犹豫…… 第433章 西幻(4)   李昂又惊又怒, 对波伊斯的担忧混合着对“波伊斯今天为什么没有听话”的不快,一同涌到他心头。   不过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当下最重要的, 还是确保波伊斯的安全。   故而在看到青年之后,李昂加快步子,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银发青年身侧,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再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观澜、越无虞。   被他用这副带着明晃晃怀疑的神色看着,观澜倒是没生气,甚至好脾气地说:“我看他像是中毒……”   话还没说完, 就被李昂生硬地打断了:“和你没有关系。”说着,转头去给青年重新戴上兜帽。   已经有一些话涌到喉咙口。譬如“为什么要出门”、“我告诉过你了,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是, 顾忌着观澜与越无虞的存在, 李昂将这些话生生咽了下去。等帽子戴好, 就一把拉住青年手臂, 要带人离开。   他满身警醒,倒也没忽略倒在地上的其他冒险者。情况似乎很明显了,有人想对波伊斯出手,而后另外两人帮了一把。   但是, 这又怎么样?波伊斯的样貌摆在那里,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增加,李昂越来越坚定地认为,院子以外的世界, 对波伊斯而言满是危险。就算那两个人救了青年, 也不代表他们就“安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 可从来不曾少过。   看着李昂的背影, 越无虞眉头登时拢起,不悦道:“什么态度?”   就算观澜心宽,对很多事都不纠结、不惦记,可过去他们遇到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澜哥客客气气?要是被澜哥帮了一把,就更是满怀感激。   越无虞也不要求人人都对观澜发自内心地尊崇。但是,“尊崇”没有,“尊敬”总该有吧?更何况,他们明显出手帮忙了啊!   他把自己的不高兴摆在脸上。斥了一句之后,才记起什么,转头去看观澜。   只见观澜依然看着黑发冒险者与银发青年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越无虞的心登时提了起来。他担心观澜被那个冒险者的表现刺到,也懊恼自己前面哪壶不开提哪壶。此刻略有踟蹰,想安慰观澜,又不确定该从何方开口。   各种观澜喜欢的甜品名在他心头列了一圈,越无虞最终吸了一口气,柔声叫:“澜哥。”   原本想说“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但在他开口的同时,观澜讲话了。   他说:“有意思,那竟然也是一个穿越来的。”   越无虞眼皮一跳:“啊?”   观澜侧头看他,神色舒缓,全然不是在意的样子,说:“怎么了?刚刚叫我。”   越无虞看着他的眉眼,细细分辨,见观澜真的没放在心上。   他依然不满于冒险者的行径。澜哥不在意是一回事,对方的态度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如今观澜这样子,越无虞也不会一再纠缠于不高兴的事。   他很快笑笑,说:“前面渡劫的时候,我想到一种新的点心做法。回去以后,我做给你吃。”   观澜也跟着笑了,说:“都渡劫了,这么还惦记我?”   越无虞理所应当:“想到澜哥,才有动力在劫雷里打磨。”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因这句话,他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   寿命漫长、几乎与天道平齐的龙神,不至于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穿越者计较一次冷脸。一如天上皎皎明月,不会在意地上蚂蚁踩上月影。   但是,有了道侣的龙神,会因道侣对自己的记挂、爱意而动容。   透过两人纠缠的神识,他的感情明显涌入越无虞的识海之中。愉快、喜悦,一波波正面情绪,映着观澜含笑的眼睛。让越无虞跟着心动,同时也明白过来:哦,我前面是真的关心则乱了。   澜哥不会在乎。   不过,还是那句话。   他会在乎。   ……   ……   龙君与道侣之间的细水长流暂且不提。回城路上,李昂始终沉着脸。虽然手中拽着波伊斯的手臂,但他又怀着某种类似于惩罚、赌气的心态,没去看波伊斯一眼。   他必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李昂心情沉沉地想。否则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状况会不断发生。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战士,无论波伊斯被乔纳林家族找到,还是他被其他看到他容貌的冒险者带走,都是李昂没办法应对、承受的事情。   想到这点,他心头更硬。一直到了城门口,都没转变态度,仍然晾着波伊斯。   因翡翠森林恢复,出入城的人群增加,排队交进城费的人也开始增多。   虽然鸢尾花子爵已经临时在城门口加派了人手,但在李昂回来的时候,队伍依然不算短。   他拉着波伊斯站在其中,从头到尾,都没转头去看一眼。   他身后,银发青年看着李昂的后脑勺,再低头,看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   一路都显得安静的青年在这一刻开口,叫李昂的名字:“李昂。”   李昂不理。   波伊斯淡金色的眼睛眨动一下,微微侧头,又叫一声:“李昂……”   冒险者依然不睬。   然而再往后,身后人的声音弱了下去。   在心里数了十下,都再没听到波伊斯的呼唤。   李昂终于扭过头去,告诉自己:我就看一眼,绝对是一眼,不会心软——   “波伊斯?”入眼的场景,让冒险者心头“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对上的竟然不是一个忧虑的、用可怜兮兮目光看着自己的青年,而是兜帽侧面。   虽然还被他拉着,但青年这会儿完全转开了注意力。他专注地看着城门口设置的公告栏,好像其中有什么非常值得研究的东西。   李昂叫了对方一声,青年才慢吞吞地转头。   终于对上青年的目光。可是,里面依然没有李昂想要看到的认错、请求等情绪。相反,波伊斯像是真的对公告栏上的内容非常在意。他不光自己看了,还要拉着李昂一起。把其中一项内容指给他,再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半晌,憋出一句:“认得……”   大约是奴隶商人前面下的药损伤了青年的语言中枢。这一年里,李昂虽然已经能和青年实现自如沟通,但是波伊斯往往只会说五个字以内的话。就连这些话,基本也是李昂先说一遍,波伊斯再视情况进行重复。   比如吃饭、喝水,出门、回家。   像是今天这样,主动提起自己认得什么东西,似乎是第一次。   李昂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难以言说。他顺着波伊斯的手指,去看他关注的那一项内容。入眼所见,让他的情绪彻底沉入地底。   那竟然是一个人。   并不是物品,或者某种魔兽。要是这两者,还能用波伊斯是在和他生活的这一年中“认得”。可既然是人,又不是当初的奴隶商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出现在公告栏上的,是波伊斯失忆之前认得的人。   这个认知,让已经下定决心,预备与银发青年一起在鸢尾花城生活的李昂骤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注定会找上来。   他怀揣着复杂的情绪,想着好歹看看波伊斯“认得”的人是什么样。   这仔细一看,再度让李昂愣住。   情况柳暗花明。   公告栏上的,竟然是一则寻人启事。   所以,对方也失踪了?像是波伊斯一样,被人捉去、卖掉?   李昂仔细打量一下画像上的那张面孔,觉得很有可能。虽然没有波伊斯的昳丽漂亮,但那也是一个颇为英俊的青年男性。棕色的、带着些许卷曲的头发,然后是一张坚毅的面孔。面颊上有一道疤痕,贯穿了半边面颊。这对对方的样貌做出一些破坏,却也给他增加了很多别样气质。   要知道,哪怕同样是奴隶商人的“货物”,品类也是有很大不同的。   像是波伊斯那样漂亮精致的,那无疑是用来当做“玩物”。或者退一步,某种漂亮的摆设。李昂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得益于他到处乱跑的习惯。本世界贵族们私下里的爱好,让他这个从异世界穿越来的人不可自制地咂舌。   而像这个男人那样孔武的,则是有另一种作用。如果人还活着,就可以给自己充当护卫。人没了也没关系,要知道,这可是有一个存在亡灵的世界。   李昂心头闪过了类似“亡灵骑士”的字眼,甚至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诅咒大陆》里,中期往后,是有一个很难缠的小BOSS,正是一个实力强横的亡灵骑士。   打住。现在说这些,未免太遥远了。   总之是没再觉得威胁。恰好,后面有人不满于李昂与兜帽人的耽搁,开始催促:“你们还走不走?”   李昂顺势说:“轮到咱们进城了,快点走吧。”语气倒是和软许多。   一边说,一边拉着波伊斯离开。   被拉走的途中,银发青年依然侧着头,视线牢牢落在画像上。   他嘴巴无声地动了动,像是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最终,还是不曾被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是棕发骑士vs银发公爵,XDD   ps.隔壁《神佑》已经开始限免啦~对无限流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看看~   明天见。 第434章 西幻(5)   在这对让进城进度有所放缓的冒险者、兜帽人之后, 卫兵们收钱的速度又快了起来。   李昂与波伊斯在城门口留下的最后痕迹,仅仅是几句来自其他人的抱怨。而随着“其他人”也踏入城门、各自做事,再也没人去议论方才那对莫名拖延时间的怪人。   须臾之后, 观澜、越无虞来到同样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倒是没有放在公告栏上。但得益于强悍的神识,哪怕两人不特地去看, 一路遇到的各种痕迹依然会落入他们的识海当中。往后一有需要,就能被调动起来。   回到自家的魔法商店, 观澜明显感觉到,有其他人在朝这边看来。   见到越无虞,他们眼睛眨一眨, 都露出一丝惊讶。   这些人当然不会忘记“隔壁商店老板的情人”。对方消失的时候,也有人暗暗盘算过, 难道他们两个人终于分手。可现在看, 越无虞的离开, 正好在翡翠森林出事的时候。他再出现地时机, 也巧合得惊人。   一众人刚要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就听观澜说:“你回来的正好。前几个月,翡翠森林出了怪事。到现在,危机刚刚解除。”   讲话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正好踏入门中, 只给其他竖着耳朵的人留下一句话音。   后者们面面相觑, 而后各自散去。   嗐,原来想多了啊!   ……   ……   久别重逢,自然要亲近一番。   这一次, 观澜记得把机关偶人放在柜台后面。   眼看机关偶人变成了自己和越无虞的样子, 观澜侧头一笑。越无虞正心动, 就被人拉进芥子空间。   然后被要求:“运转一遍灵气。”   想了一路回来之后要怎么给澜哥做甜点, 顺便吃掉观澜这块“甜点”的越无虞:“……”   他乖乖照做。要说原本还有一丝遗憾,这会儿对上观澜专注、关切的目光,那点遗憾就也烟消云散。   “好。”等到灵气从丹田出,最后又归拢于丹田,观澜出声夸赞。   他前面虽然已经用神识扫过越无虞进境之后的状况,按理来说不可能出错。但在越无虞的事上,观澜总觉得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此刻彻底确认不存在问题,他眉眼弯起一点,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无虞,你想怎么庆祝?”   几乎是话音刚落,原本只是站在面前的人,便朝他凑近过来。   观澜面上笑意更重,揽住越无虞的脖颈,身体一步步往后。   越无虞全不在意。他专心地与观澜接吻,手扣在自己道侣腰间。鼻翼间的浅淡香味,混合着观澜呼吸时的温热气息,一切都让狼族青年血脉偾张。   直到他踩到水中。   越无虞瞳仁终于微微收缩,略有疑惑:“澜哥?”   这一道嗓音里,他的话音带着淡淡哑意,又很有些黏黏糊糊的。哪怕是这么讲话的空当,都要顺势在观澜面颊上落下两个吻来。   观澜倒是从容,说:“都说了是‘庆祝’。”那当然和平常不太一样。   芥子空间虽然已经是灵气浓郁的地方,但要说其中灵气最充沛之处,当然还是这片灵湖。   天雷已经淬炼过新进境修士的经脉,而作为道侣,观澜预备再替越无虞稳固一次元婴。   越无虞意识到这点。他揽在观澜腰间的手臂再度收紧,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动容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他只知道:“澜哥……”很想多呼唤观澜,把自己心头全部的感情全部告诉他。可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诉说。   到最后,是观澜封住了他的嘴巴。   “遇到我真是太好了,是吗?”他笑吟吟开口,眉眼之间都是肆意风流,“我知道。”   越无虞还没来得及微笑,就听观澜下一句,是:“无虞,在这点上,我和你一样。”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这么一句话,落入越无虞耳中,仿佛比无数亲吻、无数亲近,都让他心神震荡。   看着道侣高兴过了头的神色,观澜低笑一声,拉着越无虞的衣领,与人一起朝着水面倒去。   “噗通”一声。   金色的影子从灵湖下方闪过。   ……   ……   李昂面对内心:在城门口那山与~息~督~迦。会儿,自己忍不住去看波伊斯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软了。   等到回了住处,门一关,李昂先检查一遍各种法阵有没有继续运行。确认无误之后,他转头去看依然站在门边的青年。   李昂更加心软,想,他难道是被我前面的表现吓到了?……虽然这么一来,波伊斯才能记住“绝对不能出门”的教训,李昂也不觉得自己前面摆出的态度有错。但是,真看波伊斯呆呆站着、不敢靠近的模样,他还是开始心疼。   怀揣着心疼,李昂接近银发青年,说:“行了,快过来吧。”   一边讲话,一边将人的兜帽摘了。   这一摘,长发自然像流水一样倾斜而下。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此类场景,李昂心头都有颤动,想:波伊斯,波伊斯……   他不是精灵,但他也真的是自己在森林里捡到的珍宝。   对着对方的脸,大概任何人都没办法再端着架子生气。李昂的态度更加和缓,但还是没忘记在大路上看到波伊斯的紧张,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去?”   因这句话,波伊斯的眼皮颤动一下。   他在尽力去理解李昂这句话的意思。而对他而言,这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所有思绪都被放到李昂的问题上,以至于那张被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画像,这会儿被推到记忆深处。恐怕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重新记起。   银发青年抬起手,给李昂看自己手上的东西。   李昂低头。随后,他微微一怔。   无奈与喜悦一起涌了上来。原来波伊斯出门,是为了给他送自己拉下的东西。   乍看起来,那是一个普通的布兜。但李昂知道实情,那是自己检漏到的一样魔法道具。外观只有拳头大一点,里面却能够放下大约两个立方米的东西。和贵族们使用的储物戒指等道具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他这个单打独斗的冒险者来说,已经是很好用的东西。   过去李昂出门接任务的时候,总会把“布兜”带在身上。今天是个例外,不过并非他不小心落掉。只是仅仅去森林边缘看一眼,没必要带上这种重要财产。   不过,波伊斯不知道他的这些考虑。   他仅仅是发现李昂“忘带”东西了,于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出门找寻。   对青年出门之前有多踟蹰、害怕的联想,让李昂心头又酸又软。   他彻底放缓了语气,说:“好啦,我知道了。不过,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也还是不能出门,记住了吗?”   波伊斯听着,看他片刻,缓缓点头。   李昂笑了起来,志得意满,说:“现在翡翠森林恢复了,我会继续去外面接任务。波伊斯,不要让我担心。”   大约是这句话太长、太难理解。这一次,银发青年没有给他回答。   李昂也没在意。他看看天色,开始准备中午吃的东西。这个过程中,波伊斯就在他旁边。李昂需要什么,就让他去拿给自己。   这也让波伊斯的思路屡屡被打断。   有很多次,他都快要记起自己还有什么问题了。但随着李昂的话音,所有思路就又成了碎片,需要慢慢拼起。   这个慢慢“拼起”的过程,一共耗费了数天。   几天之后,李昂进到家门。他手里一下一下地抛着刚刚赚到的银币,心情正愉悦,就听波伊斯说:“认得!”   李昂一愣:“你说什么?”   波伊斯着急了,又重复:“认得。”说着,手指还在自己面颊上比划一下。   李昂最先不懂。到后面,慢慢领悟到,波伊斯手指的动作,是在告诉自己,他“认得”的存在,脸颊上有一道伤疤。   他的眉尖登时拧起,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自己那么用心、努力地给两个人创造好的生活环境,可波伊斯满脑子依然是之前认识的人?   李昂冷冰冰说:“他不认得你。”   波伊斯瞳仁收缩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他还在和李昂说:“认得……”   李昂烦了,说:“就算真的认得又怎么样?”客观上说,他也知道,给波伊斯前面的熟人发寻人告示的人,的确有概率见过波伊斯本人。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掺和。   李昂:“——你都被卖掉了,那个人十有八九也被卖掉了。能做出这种事的,没准就是发告示的那个人!你想去找他?是想再被蝮蛇抓住,成为商品吗?你知不知道,真这样子,你会遇到什么!”   越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是严厉。   李昂很确认,波伊斯被自己吓到了。他的面色里带上一丝苍白,眼睛里也多了水一样的光泽。   即便如此,在短暂沉默之后,银发青年再开口,还是低低一句:“认得。”   他真的认得那个人。   看到画像的第一时间,波伊斯心头就涌上一股熟悉感。   要说多亲昵,好像也不至于。但是,那的确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   所以波伊斯很想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可是,李昂明显不高兴了……   这种局面,对波伊斯而言太过复杂,他根本没办法处理。   眼看他低下头去,李昂心头的怒意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他冷笑一下,转过头,竟然是也不理会背后的青年,而是直接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爵:说了认得就是认得╭(╯^╰)╮   棕发骑士:_(:з」∠)_ 第435章 西幻(6)   出了门, 李昂脚步不停,奔赴酒馆。   他心头太烦太乱,急需做点什么来发泄。这种时候, 酒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至傍晚,是酒馆最热闹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点了一杯麦酒, 在角落的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喝。   期间,酒馆老板娘还来和他说了一句“李昂老爷, 你真是好久都没来了……”说到一半儿,就被李昂目光阴沉沉地瞪了回去。   老板娘卡壳片刻,转头就走。   鞋子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动静明显告诉李昂,老板娘在生气。   这是应当的。作为开在鸢尾花城最繁华街道上的酒馆, 老板娘自有经营秘籍。要怎么在其他酒馆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答案是“让客人们对自家酒馆怀有亲近”。所以, 和客人们拉关系、套近乎, 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李昂是真的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按照一般情况, 老板娘会再请他一杯酒, 或者给他手上这杯免单。   单是,她遇到了不一般的情况。老板娘在卡壳的那几个呼吸间权衡,得到了“这不是个值得维系的客人”的结论,随后就跑去招呼其他人了。   李昂看出老板娘的想法, 不过他并没有在乎。   他还在一口一口地喝酒, 同时赌气想:那么想找人,那就去找啊!……找到之后再被卖了,我倒要看看, 还有谁会去救你!   一杯麦酒喝完, 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倒是没有多少醉意。   李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沉着脸,离开酒馆。   他怀揣着赌气的心态——可能还含有一两分对于“话说回来,发悬赏的人会不会和乔纳林家有关系”的担忧。这么走了半路,猛地一抬头,发现鸢尾花城的冒险者工会就在自己眼前。   李昂面颊抽搐一下,视线在工会牌子上凝固许久。   他最终迈开步子,走入其中。   麻烦都已经找上门了,一味躲避,换来的很有可能不是天高海阔,而是更多问题。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昂找到了接任务的窗口。这边的负责人也认得他,见到李昂,还有些惊讶,说:“你不是刚刚才领了赏银吗?怎么又过来了。”   李昂心情烦躁,但碍于出门在外,这些窗口负责人又是典型的“没多少权力,偏偏得罪了就有麻烦”的存在,于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缺钱。”   负责人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听李昂这么说,就自发地把他脸上的压抑理解成了遇到麻烦、急需用钱。虽然前后一看,颇为突兀,但也不算稀奇事儿。   带着“这家伙大约是得罪人了”的猜想,负责人怜悯地把任务卷轴推给他,让他自己选择。   李昂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再“随口”问对方:“我看城门口贴着一个寻人任务?”   “对。”负责人回答。这种在外额外张贴的任务,都是需要发布者额外加价的,所以他也有印象。此刻听李昂说起了,他顺势问:“怎么,你要去找人?”   李昂喉结滚动,说:“不。”   负责人:“……”一脸“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我之前好像见过一个类似的人。”李昂思来想去,还是试探着开口。   负责人眉毛抖动一下,很有兴趣地看他,说:“来说说——发任务的人提过,就算找不到人,只提供线索,也能拿到一些佣金。”   李昂听着,心想,看来真的是很有钱的发布者。   他随口说:“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在翡翠森林。我不太记得那个人的脸,但棕色头发,脸上有疤,这两点没错。”   他给自己保留了很大余地。棕头发的人太多,脸上带着疤痕的冒险者也不在少数。地点又是十个冒险者里有八个都去过的魔法森林,这些话加起来别说是“线索”了,恐怕更像是编来试着骗钱的。   李昂有意这样,负责人果然想到了同样方面。他皱起眉毛,和李昂说:“光是这样,可没办法拿钱。”   李昂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更大胆一点。   他问:“发布任务的是什么人?……我是说,其实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我还遇到了其他事情。现在想想,可能也和他有关。但是……”   他显得为难。可惜的是,负责人并不吃他这套。   “我们不能透露发布者的信息。”负责人说,“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写在卷轴上。如果发布者看过之后觉得有价值,他会给你付钱。”   李昂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与对方直接接触太危险:“……算了。”   负责人露出“果然是来骗钱的啊”的表情。   李昂没在意。他翻一翻任务卷轴,随手在上面找了一个猎杀某种小型魔兽,取回对方牙齿的活儿,选择接下之后,就离开工会。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李昂也没在外多待的兴致了,迈步往家走去。   进了门,他不太意外地看到,波伊斯依然停留在白天自己离开时他在的地方。   要是其他时候,李昂也许会心软。但这一次,他冷冰冰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   ……   在“潮声魔法”附近的商户,包括常常从这里经过的冒险者看来,过去几天里,店铺里的老板、老板的情人,都没什么不对。   自然也没法发现,就在刚刚那一刻,机关人偶被收回,换作观澜本人站在柜台后面。   灵气冲刷遗留的酥麻感到现在还留存在观澜身上。他愈发懒洋洋,看着外间街道。   背后贴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同时出现的,还有手边“新做法”的甜点。   奶香味飘了出来。观澜勾起唇角,回头与道侣亲昵了片刻。再拿起叉子,准备好好品尝越无虞拿来的东西。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叮铃铃”的声响。   观澜抬眼看去。映入目光的人,让他微微怔忡。   很眼熟。这个念头冒出来,紧接着,观澜就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棕发男人目光沉沉地从他身上扫过。   观澜友好地笑一笑,心中同时想:不太一样……   眼前的男人,虽然有着与画像极为相似的面孔,但两者也有一样最大的不同。   他的面容十分干净,别说贯穿侧脸的伤疤了,就连一般冒险者都会有的小伤痕迹都没有。   这种程度,简直像是对方在有意保养。   不是说不行。但从观澜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情况来说,堪称稀奇。   对视之后,观澜与男人双双挪开目光。   他专心吃东西,男人则在小店里挑挑拣拣,选出数样魔法道具。而后来到柜台边,把道具们堆在一起,要老板算钱。   越无虞主动迎上。他数道具的时候,观澜闲来无事,又看向棕发男人。   在他的目光中,男人开口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与过于“完美”的外表不同,对方的嗓音十分沙哑粗粝,言简意赅:“那是我弟弟。”   观澜:“弟弟?”   男人面色不动:“他失踪很久了,家里人都很担心……”一顿,“你也看到外面的公告栏了吧?”   所以才会在他进门的时候,用那种惊讶的目光看他。   观澜明白了,这是在给自己解释。   同样的话,男人应该已经说了很多次。想想也的确,因为是亲人,所以他本人和失踪者容貌十分相似。这么一来,自然有不少跃跃欲试、准备领取佣金的人在看到他这个任务发布者的时候大喜过望,预备带他去交任务。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而男人本人,也在漫长的找寻过程中被磨去精气神。   明明看面容还很年轻,可那份眼神,简直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观澜看着对方,提出:“有试过用血液魔法吗?”   男人回答:“没有用,他可能已经被换了血……如果人还在的话。”说着,朝越无虞的方向看一眼。   越无虞说:“六枚金币。”   男人点点头,掏出钱袋付账。之后就拿了东西,预备离开。   可刚要走,就被魔法商店的老板叫住。   男人疑问地朝观澜看了一眼,见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从柜台下面取出一瓶药剂,推到自己面前。   “赠品。”观澜说,“六枚金币,一瓶伤药。”   男人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很想说“不用”。但与人打交道对他来说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到最后,他还是把那瓶药拿起来,一并塞进戒指里。   等人走远了,越无虞问:“他会出事?”   观澜心不在焉:“对。”   越无虞就没再多问了。他知道,观澜刚才给出去的那瓶药,会为男人解决他即将遇到的麻烦。   反倒是观澜。须臾之后,他忽然开口:“有点奇怪。”   越无虞:“嗯?”   观澜:“他拿着一张留影看了很多次。那个留影的头发是银色。”上面没有具体面孔。   不过,显然不是棕发男人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摸下巴) 第436章 西幻(7)   越无虞一怔, 也觉得状况有些怪异。   以他对刚才那个男人的判断,对方应该已经花了很大工夫找寻弟弟。那股疲惫、紧绷的气质不容作假,至于容貌上的特别, 反倒显现出男人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   这么一个人,私下里反复取出的留影, 竟然会与自己的寻找对象无关吗?   越无虞想了想,勉强说:“那可能是他的爱人吧。”   观澜:“爱人?”   越无虞“嗯”了声, 逐渐理清思绪:“可能因为要找人,他和对方分开了。”   这么一来,寻找弟弟的心当然是真的, 可对爱人的怀念、对过去时光的挽留同样是真的。   观澜听过,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里男人拿着留影亲吻的样子, 觉得越无虞说得很有道理。   他说:“刚才应该再看一眼……”一顿。不光是棕发男人, 其实前两天那个银发兜帽人, 也在“应该再看一眼”的范畴内。   说起来, 银发?   观澜眉尖微微拢起。片刻后, 又舒展开来。   总归棕发男人还能回来。到时候再确认,也来得及。   ……   ……   法伊特自然想不到自己离开之后,前面魔法商店的老板、店员还对自己展开了一番讨论。   或者说,哪怕他知道, 他也不会在乎。   他其实两个月前就来过一次鸢尾花城了, 当时就是想去翡翠森林探查。前面已经找到线索,当初带走自己找寻对象的人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片魔法森林当中。   只是那会儿翡翠森林出了状况, 恰好法伊特手里还有其他情报。他权衡之后, 干脆先去了另一处地点。   在那边, 法伊特耗费了足足五十多天, 把乔纳林家商队一年前在当地售出的所有“商品”追踪了个遍。最后确认,自己要找的人不在其中。   认识到这点后,他没在当地多停留一分一秒,便又直奔鸢尾花城。   也是巧合。这次抵达的时候,森林上的乌云、雷电,恰好全部散去了。   法伊特当即决定进入查探。临行之前,顺道去城中的魔法商店补充了一次道具。   他这会儿完全没把老板赠送的药剂放在心上。后面更是赶着天黑,就那么出城了。   离开城门口的时候,法伊特瞥一眼仍然贴在公告栏上的画像,平稳多时的心情终于迎来一丝波动。   越无虞的感觉没有错。如今的法伊特,的确是一根过于紧绷的绳索。“一定要找到”的信念支撑着他,除此之外,法伊特再无心去想其他东西。   这是一种极端危险的状态。   但法伊特不在乎。仅仅在看到画像的时候,他的神色迎来了一丝波动。   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与之相伴的,还有过往相处的一幕幕。   “你怎么又受伤了?”那个人问他,“我不是说过吗,你没必要再去参加那些任务!”   “……”当时他只是笑,再不熟练地岔开话题。   对方看他这样,明显更加不悦。但最后,还是会拿他没办法,叹口气:“法伊特啊,法伊特。”   现在再想,那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   ……   翡翠森林之行并不顺利。   法伊特耗费了大量时间、经历,最终,只在一个哥布林领地里找到了带有蝮蛇家徽的“货箱”。但上面的魔法痕迹已经趋近于无,棕发战士甚至没办法判断这个箱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伴随着哪一批“货物”来到这里。   半晌,法伊特从箱子前面站起。他背后,断胳膊断腿、倒在地上的哥布林们死不瞑目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法伊特久久不动。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睡眠、饮食,这一切,从那个人失踪开始,都成了机械的任务。要不是还残留了一分理智,知道如果自己倒下了,就彻底不会有人去找他。失去了他的卡迪尔王国一片平静,至多是在茶余饭后有几句带着桃色意味的“可惜”。   可这丝理智,也仅仅是让他确保自己不要饿死、不要因为过劳而死。到现在,他依然已经几天几夜不曾真正入睡……   此时此刻,又一次线索失效。   法伊特闭上眼睛,艰难地思索。自己还忽略了什么,有没有其他可以探寻的细节。   翡翠森林那么大,除了鸢尾花城外,仍有出个出口、入口。必须弄清楚当初的商队的目的地是哪里,再有,还要确认他们真的从森林离开了。   想到“也许商队出了意外,连带的,他也被这片森林吞噬”的可能性,法伊特身上气息愈发沉重冷冽。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回过头,手中附魔长剑抬起,与哥布林挥动着的骨锤重重相击!   “铿——”的动静传出,同一时间,法伊特看清了身后哥布林的面孔!   它脖颈上仍然保留着前面被他一剑刺穿的痕迹,头歪眼斜,整个身体就像屿$汐.}独&家是被哪个法师随意地捡起来、拼凑而成。腿上的骨头甚至是反过来的,足以见的炮制它的法师有多敷衍。   但敷衍是一回事,给法伊特带来的麻烦,就是另一回事了。   棕发战士脸色黑沉,近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喉咙里挤出字眼:“亡灵法师!”   情况原本就很糟糕了,怎么还有亡灵法师来凑热闹?   而回应他这句话的,是更多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原本已经失去生命痕迹的哥布林。   法伊特一剑一个,却总是无法将它们真正杀死。   他快刀斩乱麻,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卷轴。   在又打散了一个哥布林的同时,卷轴打开,耀眼的光芒从中溢散而出。   耳边恍然响起光明法师的吟唱,大量光明元素充斥着原本的哥布林营地,将法伊特眼前从地面上爬起的初级亡灵照成灰烬。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光芒暗下,法伊特面容依然冷沉。   他看着在距离自己不远处打开的空间裂隙,意识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这一打,就是整整六天。   六天之中,不断有亡灵生物从裂隙里走出,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法伊特。   法伊特原本以为,这是乔纳林家族,或者卡迪尔王都其他家族派来“清理”自己的人。他甚至因此雀跃过,但越往后,他越意识到,答案应该是“否”。   自己纯粹是遇到了一个过路的亡灵法师,而对方的目的十分明确:带走自己,最好把他做成亡灵骑士。   这个认知,让法伊特的心情十分糟糕。好在他非常确认,不光是自己遇到了麻烦,他同样给那个亡灵法师造成了很大麻烦。   话虽如此,可法伊特原先就很长时间没有睡好,后面有经历了六天的不眠不休。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说明了意志坚韧。可原先储备的光明魔法相关道具已经用完,其他道具也使用了七七八八。到最后,他再打开储物戒指,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瓶伤药。   ……也算有用。   法伊特处理了自己被亡灵魔法污染的伤口。整个过程中,他都面不改色。   把被污染了的血肉割下来,毫不犹豫地丢弃。再在大量鲜血冒出来的同时将伤口封闭,同时服下伤药。   他其实没有指望那药品有多大作用。一家普通小城中的道具商店,又是买东西时的赠品。六枚金币,说来也仅仅是他一顿早餐的价钱……   可是,在药液涌入喉咙的瞬间,法伊特愣住了。   他感受到了其中不同。   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淌下,顺着身体的脉络,抵达他身上的每一处。   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在这种温暖之下复原。这也就算了,他身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小伤口竟然也全部一并消失?   法伊特看着余下的一半儿药剂,面颊微微抽搐一下,到底难以相信这个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会儿的状态,一定要强过那个亡灵法师。   意识到这点,法伊特的双眼登时亮起。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这天之后,一个亡灵法师无声无息地死在翡翠森林当中。《诅咒大陆》前期,给主角带来极大麻烦的敌人不复存在。而故事后期,同样让主角头痛至极的亡灵骑士,则以人类身份从森林里走出。   走出来的法伊特回到城中,原本想要第一时间去往当时自己进去过的魔法商店,多补充一点那种神奇的药剂。哪怕老板坐地起价,一瓶药要他六百枚金币,他也会觉得划算。   但是在踏入其中之前,他先看到了冒险者工会的牌子。   法伊特其实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但是既然来了,他还是选择进门瞧瞧。   柜台上的负责人看到他,露出惊喜的目光。可紧接着想到自己并没有拿到什么线索,眼神就又黯淡下去。   不对,不是没有!   负责人喉结滚动一下,告诉法伊特:“其实之前是有人来问这个任务的,他说之前在翡翠森林里看到了你找的人。对,棕头发,有伤疤。”   法伊特瞳仁一颤,嗓音沉沉:“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疲惫的法伊特对上刚刚召唤了一大批亡灵的亡灵法师,不敌,被做成亡灵骑士。   现在:   原本应该被变成亡灵的尸骨们提前被天雷劈没了,法伊特又有观老板的回春丹(西幻版),安安全全、功能完备地出来啦~ 第437章 西幻(8)   话都说到这儿了, 负责人硬着头皮:“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法伊特说:“为什么没有联络我?”   负责人赔笑,说:“那个冒险者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是想着,如果后面能拿到更完善的线索, 再把消息告诉您。”   法伊特听着,目光落在负责人身上。   半晌, 他像是带着被压抑许久、不可置信的惊喜,说:“告诉我, 那个人是谁。”   负责人眼前微亮,松一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   “这个嘛, ”他暗示性地看一眼法伊特,“前面您也说了, 就算没带来人, 只是有线索, 也……”   “会有一部分佣金。”法伊特点点头, “尽快让我见到那个冒险者。”   见到?负责人还以为听错了, 这可和原本说好的交易方式不太一样。但他看看法伊特,从法伊特的神色里看出“有什么问题,就这么定了”的意味。负责人笑了,倒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他说:“那个冒险者最近经常来接任务!下次他一来, 我立刻就去找您。”   法伊特答应了。踏出工会的时候, 他的脚步都显得轻松。   负责人也很高兴,在心里暗暗祈祷:李昂啊李昂,不管你前面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至少得让这位老爷觉得你说了真话!   转眼来到第二天。在工会负责人的翘首以盼里, 李昂踏进大门。   工会负责人一眼看到他, 并且意识到, 李昂的心情不太好。   当然不好了。自从那天的争执开始,一直到现在,波伊斯都没放弃城门口那张画像。他倒是也长了教训,不会再和李昂直白提起。可不管什么时候李昂看他,都能对上一张恍神的面孔。   这让李昂愈来愈烦躁,被消耗在外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到今天,他照旧沉着脸翻找卷轴上合适的任务,并且开始琢磨:不如这次就多出去几天?反正波伊斯也不至于在两天、三天里饿出事……   正想着,工会负责人来了,很亲热地叫他:“李昂!”   李昂心里涌起不妙预感,抬起眼皮去看对方。   他客气又冷淡:“怎么了?”   负责人:“你记不记得,前面和我说过,你在翡翠森林里见过一个人……”   李昂心头警铃大作,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嗓音也跟着发紧,问:“怎么了?”   负责人笑眯眯说:“发这个任务的人说,他想见见你!”   “……”要不是周围都是人,当下一瞬,李昂已经要跑出工会了。   他心情极为糟糕,有种“这一天还是来了”的不妙感觉。还是负责人的下一句话,打消了李昂的疑虑。   负责人说:“你待会儿别惊讶。那个发任务的人,其实是失踪者的哥哥。他们长得特别像,但他并不是失踪者本人。”   李昂一愣,“哥哥?”   负责人说:“你看了就知道。”说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一下李昂。李昂能看出来,对方恐怕也在犯嘀咕,不知道自己能给对方赚到多少佣金。但是,前面获知的信息,已经开始让他慢慢放松。   仔细想想,就拿他自己来说。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也就六年,但六年里,他和多少人打过交道?“认得的人”,不代表“熟悉的人”。再说了,按照负责人的说法,发布者和失踪者相貌非常相似……要知道,身份能作假,脸却很难作假。而且在这件事上,如果失踪者的身份真的比较特殊,那找他的人弄出一张与前者相似的面孔,能有什么好处?   李昂开始觉得,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寻找弟弟的可怜兄长,总算得知关于弟弟的线索,于是大喜过望。   危机感消失,其他念头涌了上来。   对方那么有钱,自己稍微赚一点,也不过分吧?   ……   ……   “这就是菲斯先生。”工会负责人积极地给李昂介绍着法伊特的假名,“你们慢慢谈,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说着,负责人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穿越者与棕发战士。   双方都打量着彼此。和大多数见过寻人画像,也见过棕发战士的人一样,李昂的第一反应也是:“……菲斯先生,你和你的弟弟也太像了。”   李昂怀疑他们是双胞胎。不,就算双胞胎也不会有这种程度的相似吧?   要是把画像上的人面貌处理一下,擦去对方面上的伤痕,再增加一些岁月的痕迹,那就是他面前的战士本人了。   李昂暗暗咂舌。而后,就听男人缓缓开口,用低沉的嗓音问:“你说,之前曾经在森林里见过他?”   来了。   李昂提起警惕,让自己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开口。   他先再度强调:“那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对对方的印象也只有‘脸上有伤疤,头发是棕色’这两点。菲斯先生,其实我并不能确认那就是你的家人。如果反倒误导了你,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法伊特淡淡说:“没关系,请说吧。”   因他这句话,李昂的唇角快速勾起一下,又压了下去,娓娓道来。   接下来十分钟时间,法伊特听了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   森林深处出现的魔兽、相互帮助的冒险者……李昂套用了自己之前的一次经历,并且把自己描绘成了“在那个冒险者精疲力尽的时候,赠送对方一个‘神圣祝福’卷轴”的形象。并且用一种凛然态度开口,说:“要不是他之前出手,也就不会有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了。”   法伊特听着,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李昂听着,又松下一口气。   他原本做好了自己在讲述过程中被打断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   也是因为战士们的战斗方式总是大同小异。李昂暗暗想着,最后总结:“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提过接下来大概要去默克城。”   法伊特沉吟:“默克城?”   李昂露出紧张模样,说:“他没说打算干什么。”   法伊特看他,并未讲话。   在棕发战士的目光里,李昂原本的假紧张逐渐成了真紧张。他开始不断回忆自己前面的讲述,思索其中有没有破绽……这时候,忽而听到棕发战士开口,和自己询问:“你记得他是用哪只手拿剑的吗?”   李昂一愣。   法伊特说:“先生,你前面说了很多次,并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弟弟。”他似乎是很谨慎,想要再确认一遭,“我弟弟的右手受过一些伤,所以他更习惯用左手拿剑。你遇到的那个棕发青年,是不是也是这样?”   是,或者不是。   李昂知道,这两个选项之于自己,相当于能拿到这笔赏金,或者不能。   他当然不是有意误导“菲斯先生”,毕竟要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会坚定地告诉对方,自己的确看到了他的找寻对象。而到现在,李昂的选择是——   “大概是吧。”他的语气依然很不确定,“我是有留意到,他右手上也有疤痕。”   听到这句话,法伊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太感谢了。”他一边说,一边取出钱袋。   李昂的视线近乎黏在上面,他能听到其中金币碰撞的声音——当然,也有可能是银币。   不过在法伊特把袋子倾斜,倒出里面的小东西时,李昂就知道,自己前面没有猜错。   他用一个假消息,换到整整二十枚金币的报酬。   从冒险者工会离开的时候,他的唇角都是勾起来的。   其中不光有拿到钱的快慰,还有更深一重喜悦。   看来那位“菲斯先生”真的和艾德里安无关。这么一来,自己和艾德里安之间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别扭,应该也能结束了吧?   想着这些,李昂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身后,法伊特又数了三枚金币给负责人,而后从工会离开。   他出门的时候,李昂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街角。   法伊特看一眼对方离开的方向,不急不缓地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将其打开。   一只金色的、只有小拇指肚大小的甲虫从里面飞出来,朝着李昂离开的方向追去。   法伊特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喜悦、急切一类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在见到李昂之前,几乎凝固在他脸上的冷漠沉肃。   从王都离开以后,他在几十个城市张贴了一样的画像,遇到过上百个为自己提供信息的人。   其中绝对大多数,都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们在某时某刻某地遇到了画像中的人。讲话的时候,贪婪近乎要从他们的嘴巴里流淌出来。   法伊特总能轻松击溃他们的谎言。   直到现在,他遇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线索提供者。   比起“让‘菲斯先生’相信我遇到过那个人”,黑发冒险者的态度,更像是不愿意让法伊特相信。   他说的所有状况,前面都要加上一串“我也不能肯定”、“真不想误导菲斯先生”……但是,他偏偏又出现在法伊特面前。按照工会负责人的话,更早前的时候,他甚至是主动与前者提起。   不对劲。   法伊特敏锐地意识到这点。   在漫长找寻之中,他经历了无数失望。到这会儿,他其实也没有抱有多大希望。   只是既然有了疑点,就必须前去查看。   在金甲虫之后,法伊特维持着不快不慢的行走速度。   如果道路长一些,李昂会再度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短一些,往往要等李昂已经绕过接到,法伊特才会踏入其中。   从头到尾,李昂都没发现自己背后跟了一个人。   从繁华的主街来到居民区。半个多小时之后,李昂来到自家门前。   他推门而入,恰好看到立在院子门口,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出门的波伊斯。   在看到李昂的瞬间,波伊斯瞳仁缩小,露出很明显的被惊吓到的表情。   李昂略有无语,嘀咕:“我有那么吓人吗?”这会儿倒是没有去想,自己之前几天的冷待,给波伊斯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他重新露出笑容,顺道拎起手里的食物,叫道:“好了,来吃晚饭吧。”   东西是在路上买的。看他这样,波伊斯眨一眨眼,似乎是惊讶。惊讶之后,再犹豫——   李昂当即说:“别再说你‘认得’了!”   波伊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法伊特和艾德里安见面=v= 第438章 西幻(9)   见波伊斯神色不对, 李昂神色缓和一些,又说:“我今天去见发布寻人消息的人了。”   波伊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   李昂有些分不出来这意味着“在听”,还是意味着“没听懂”。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道:“他没有提到,自己还认识哪个银色头发的人。”   波伊斯表情有了一点变化, 像是怔忡。   李昂再度和他强调:“波伊斯,他不认识你。至于你可能认识的、他要找的弟弟, 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消息——我听他说,他已经找了很长时间了。说不定, 那个人已经死了。”   波伊斯:“……没有。”   李昂意外,“你说什么?”   波伊斯眉尖拧了起来, 嘴巴也跟着抿起。   “没有。”他低低地、不断地重复, “没有死。”   到最后一句, 李昂总算听明白了。   他略有厌烦, 怎么自己说了那么多, 波伊斯却还在纠结这些细节?   “好吧。”李昂的语气也跟着冷淡下去,“就算他没有死,也和你没什么关系。还吃不吃饭了?”   波伊斯看他片刻,再看看李昂手里的食物。   饥饿感慢吞吞地涌上来, 侵占了他的大脑, 让原本的焦灼、紧张,加上不安都在这一刻淡了下去。   他无比无力,想要将那些情绪抓住, 可留给他的, 依然只是虚无。   ……   ……   在李昂和银发青年回到屋内, 准备吃晚饭的时候, 一只金甲虫飞到他们的院子前。   法伊特看一看左右环境,再收回目光。   他重新取出前面的匣子,先把金甲虫收起,再轻轻抬手,尝试推门——   没有真正碰到门扉。   触碰之前,法伊特眼神往下晃动,看到自己拇指上的一枚戒指。   那块戒指上有一颗灰扑扑的、约莫只有米粒那么大的石头——要说“宝石”,恐怕就连以扒窃为生的小偷都不会赞同。但是,就是这块石头,这会儿正散发着浅红色的光泽。   这意味着,法伊特面前有一个以火元素为主题构成的法阵。   棕发战士收回手,取出一张吸附卷轴。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十分自如轻松。可要是有一个法师出现在此地,恐怕要痛心疾首:昂贵的!可以在战场上起到至关重要决定性作用的吸附卷轴,竟然被法伊特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冒险者家门口?   法伊特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知道答案了。   是自己多想,还是切实存在线索?他用最轻的动静将门推开,不大不小的院落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院子里空空如也。   法伊特面色不动,缓步上前,去往院子深处的小屋。   李昂和波伊斯这会儿正在吃东西。原本,李昂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但在填饱肚子的过程中,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波伊斯,心头某种情绪再度涌现。   不得不说,波伊斯实在有一张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的面孔。不光如此,他还有能与这张面孔匹配的优雅仪态。李昂很多次想过,过去的波伊斯一定非富即贵。可惜无论他是什么出身、背景,他的家庭都无法真正保护他,让他落到乔纳林家族手里……   他的心情再度和软下来。说到底,危险距离他们还很远。   现在,依然是只属于他和波伊斯的时间。   他可以不和波伊斯计较前面的不愉快。说到底,以波伊斯现在的状况,他不会懂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他们招惹怎样的麻烦。   想着这些,李昂开口了。   他先叫一声自己给青年起的名字:“波伊斯。”   因这句话音,波伊斯抬头看他。   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经常让李昂联想到某种小动物。原本是凶猛的,但是在被自己救下来之后,情况变得不同。   他唇角勾了起来,眼里带着明明白白的目的。   缓缓靠近、缓缓亲近。   时光好像回到了他与波伊斯之间感情刚刚开始的时候。李昂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听到银发青年说出那句“我也……喜欢”的时候,心头有多少惊喜。   他也知道,波伊斯现在的状况有问题。但是,“喜欢”两个字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那还能有假吗?   他又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波伊——啊——!!!”   话音后半段,一股巨大的力量袭向李昂的身体。他先是头脑发懵,就连感受到疼痛,也是摔在地上之后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李昂抬起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因剧烈痛楚,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李昂才分辨出:“是你……”   竟然是前面在冒险者工会见到的“菲斯先生”!   他心头涌出强烈的慌乱、不安。不是说是来找弟弟的吗?为什么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真的是乔纳林家族的人?因为波伊斯不见了,所以来找他?!   无数疑问从李昂脑海中飘过。太快了,他根本没有将其抓住的时间,就被身上的痛楚夺去意识。   到这会儿,李昂才记起,自己起码要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低头,看着身上被剑气割开的地方。一道长长的伤痕近乎贯穿了他的身体,从胸膛,一直到下腹……   挥剑的人毕竟离得远,客观上说,伤口并没有很深。可疼痛不会因此减轻,尤其是往后,他的视线落在某个地方。看到那处的惨状时,李昂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法伊特面容阴冷,往前一步,再度抬起手中的骑士剑。   他脑海里盘旋着刚刚的场景:自己进了门,从门缝里看到了苦苦找寻多年的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觉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   眼神里的光彩消失了,动作机械而缓慢。   再联想到自己前面查到的东西,法伊特目眦欲裂,意识到,乔纳林家族当年真的得手了。他们把自己用在“商品”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了那个银发青年身上。   这还不算。   紧接着,他又看到李昂的动作。   压抑已久、无处释放的愤怒在那一刻倾泻而出,全部被发泄在李昂身上。   并且依然不够。   骑士剑对准李昂的心脏,眼看就要刺入其中。   这时候,他身后传出一声模糊的动静。   “唔……”   银发青年捂住自己的额头,浑身发抖。不一会儿,冷汗就渗透了他身上的衣服。   他近乎无法站立。眼看青年要摔倒在地,法伊特瞳仁一震,当即往前,将人扶住。   他与银发青年视线相对。   青年怔怔看他,就连原先的痛楚到这会儿也似是消失无踪。   ——认得。   他艰难地想。   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认得?   想不起来了……   有太多疑问,冲击着青年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   他心头涌出难言的痛楚、悲伤,又在看到法伊特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   青年抬起手,轻轻抚过法伊特的面颊,缓缓地、轻轻地问:“你为什么要哭?”   法伊特身体一震,正要回答一句“没有”,就见青年闭上眼睛,软软地从自己怀中滑落。   “公爵——!”   棕发战士脱口而出。   可惜的是,无论是银发青年,还是李昂,都不能给他回应。   法伊特心中焦灼。此情此景之下,他再也生不起任何惩治李昂的心思。棕发战士一把抱起青年,从李昂的住处离开。   临走之前,他看到挂在墙角的兜帽。   法伊特脚步微微停顿,一把抓起兜帽外衫,将其盖在怀中人身上。   ……   ……   “咚咚咚!”   “潮声”魔法商店前,一个棕发战士用力地拍打着门。   法伊特知道,银发青年会有前面的状态,多半是因为乔纳林家族下的毒。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头疼、晕倒……怀着心头割裂一般的疼痛,法伊特同样明白:这似乎也是毒药的一种功效。   往往会在“商品”们遇到过往认识的人时发作,算是给买家增添趣味。   他为此心痛无比,偏偏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毒药是有乔纳林家族麾下的老法师制作,据说根本没有解毒的方法。因此,哪怕时而有小贵族家的儿女遇害,在找到人之后,他们往往也会选择直接将孩子“处理”掉,而不是让他们继续痴痴傻傻下去,给家族蒙羞。   法伊特却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他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心力,终于找到公爵。如果毒药的作用是公爵不能看到他,那他甘愿直接毁掉自己的面孔。   法伊特近乎就要这么做了。但是,他蓦地想起自己在翡翠森林时喝的那瓶伤药。   这让棕发战士多了一线希望。   他不知道那个魔法商店的老板是什么身份,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那瓶药剂。但法伊特非常肯定,那瓶药剂能够直接治疗自己身上所有伤口,能彻底驱除亡灵毒素对自己造成的污染,甚至让他从精疲力尽到精神焕发。   能做出这种药剂的人,会不会同样能做出针对乔纳林家“蝮蛇毒素”的解药?   法伊特决定做最后的尝试。   他抱着银发青年,来到商店门口。拍打了一阵屋门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法伊特动作一顿。他产生了许多新的联想,各种英雄传说里的危险秘境……不过,真正踏入商店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眼前的场面和自己前面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最多是因为天色太晚,商店已经停止营业。老板和他的情人在晚饭过程中被打扰,这会儿用一种略带麻烦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过,在对上自己的面孔、认出他的时候,老板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来你在森林里的经历还算顺利。”观澜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从法伊特怀中青年身上扫过。   他已经看到了兜帽下面的银色头发,当然,也看到了拥有这头长发的青年面孔。   同样是一个熟悉的人。只不过,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观澜没有就此多说。他看着法伊特,示意对方有什么问题,都尽快说出口。   法伊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怀揣着极大的冒险心理,问观澜:“你可不可以……帮他解毒?”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又是一个加班的晚上_(:з」∠)_ 第439章 西幻(10)   在法伊特话音落下的瞬间, 兜帽从青年面上滑落。   法伊特没有低头。他依然注视着观澜,眼睛久久未有眨动。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紧紧绷着, 倒是有些像李昂白天在冒险者工会的时候。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他就会带着银发青年离开。   不过法伊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魔法商店老板的表现, 最多带有一点意外:“他?”   法伊特不动声色:“您难道认得……”   观澜语气随意,说:“对。之前在城外, 有几个冒险者纠缠他。我稍微帮了点小忙,结果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非但不感激我,还对我口出恶言。”   说着, 他摊手,一副“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的态度。   法伊特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他仅仅是想, 照这么看, 公爵特殊的外貌, 对这个商店老板和他的情人来说, 应该真的没有太大特殊。   他因此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听到观澜说:“来吧。”   法伊特眉尖颤动。   观澜说:“你是打算一直抱着他,还是打算把他放在地上?”   前面半句话, 让法伊特游总被烫到的感觉。   他匆匆摇头, 又在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果断说:“怎么可能?”随后,就跟在观澜身后,与观澜一同上楼。   踏上楼梯的时候, 法伊特心有所感, 往柜台后面看了一眼。   柜台后空空如也。   他暗笑自己过于紧张, 再转过脸, 担忧地注视着怀里的青年。   而在他目光离开以后,一个人影从柜台侧面转出来,赫然与前面的商店老板有着同一张面孔!   真正的观澜已经上楼。现在这个,只是机关偶人。   偶人来到法伊特刚才情急之下没有关上的门边,探头出去,正好与附近其他几家商店的老板、店员对视。   在一众好奇、打探的目光里,偶人显得非常老神在在,还和附近的人打招呼:“凯瑟琳夫人,乔安娜女士……”   有人询问:“我刚刚听到敲门声了。观,是从你们那边传来的动静吗?”   偶人打了个呵欠,没有否认,而是说:“对,有一个冒险者来买了点东西……已经很晚了,晚安。”   说完这句话,偶人拉上房门。外面的目光被挡住,再想想刚刚得到的回答,附近商户也开始觉得无趣,各自回家。   这些细节,统统都是已经在二楼房间里的法伊特不知晓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公爵放在床上。看着青年紧紧拧起的眉毛,他情绪愈发糟糕:如果我可以早一点找到阁下,如果我能更快识别出正确线索,如果……我能听公爵的话,不总想着“只有提升实力,才能保护他”,而是从始至终都留在阁下身边。   是不是说,阁下就不会受到这些伤害?   无数情绪充斥了他的大脑,让他手脚冰凉。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放慢了。法伊特只觉得胸膛一片沉重,像是堵了很多石头。   在他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上面还端着一个杯子。   法伊特微微一愣,侧头看去。   “给他喝这个。”观澜言简意赅。   棕发战士喉结滚动一下,从观澜手里接过东西。   他已经差不多认定,自己遇到了一个实力强横,却只隐藏在小城市里的法师。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不值得惊讶。但是,那可是乔纳林家族引以为豪的“蝮蛇毒素”,要解毒的话,不需要更长时间来配备药品吗?   法伊特想问,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脾气再好的法师,内在也会有一些古怪。他不想在公爵还没有恢复之前得罪观澜,而有了前面自己身上的经历,他也相信对方的能力。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收敛了所有心思,在床边坐下,把躺在上面的人扶起。   最先的时候,动作显得十分生疏。但往后,像是找到了感觉,就又多了几分熟练。   他给银发青年固定出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对方可以吞咽,又不至于被药水呛到。而后慢慢地、耐心十足地动作着。   期间,有药水顺着青年的下巴滑落。法伊特总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又用帕子替对方擦去。   一杯药水喂完,青年的眼睛依然紧闭着。   法伊特理智上知道,解毒不是那么快的事情。可真的看到这一幕,他心头仍然有一些失落。   他深呼吸一下,放缓语气,问观澜:“先生——”   还没组织好语言呢,就听观澜说:“你前面说,‘蝮蛇毒素’?”   法伊特听着,只当对方是在疑问自己、公爵是怎么中了乔纳林家族的套子。他面颊抽动一下,心想,的确,不是每一个法师都愿意掺和进这些事里。   他嗓音沙哑,说:“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存在——如果这是您需要的状况的话。”   观澜眼睛眨动一下,说:“这样也不错。”他的确不希望被很多麻烦找上门。不过,他前面要问的不是这件事。   观澜重新开口,说:“你说的‘蝮蛇毒素’,是不是能影响人的神智?让人的思维水平只停留在很初级的阶段?”   法伊特微微一愣,点头。   同一时间,他心头涌起很大的疑惑:为什么这个法师要问这种基础的问题?难道,对方根本不知道乔纳林家族的存在吗?   不应该。   虽然乔纳林家是卡迪尔王国的贵族,可就法伊特所知,“最大奴隶商人”的名头可不只是出现在卡迪尔王国。整个中央大陆,上到密林魔兽,下到丘陵中的兽人,就连海上的塞壬,都同样在乔纳林家的货物名单里。当然,真要买这种“商品”,必须付出比其他商品购买更多的代价。光是金币,可不足以让乔纳林家劳神费力。   这就是后话了。总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更没想到的在后面。魔法商店的老板紧接着问他:“还会让被下药的人对和他接触最多的人产生一种……依赖性?”   法伊特瞳仁一震,看向观澜。   见状,观澜明白了,对方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状况。   他尽量用简单地语言和对方描述:“有点类似于服用线麻之后的状况。哦,我知道,大部分觉醒过的战士都不会被线麻影响到,刚刚是说普通人服用线麻之后。”   法伊特喉结滚动,“你是说,成瘾性?”   观澜颔首。法伊特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看看床上的青年,再想想自己前面见到的冒险者。浓烈的杀意再度浮现出来,他后悔自己前面没有做更多。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幸好他没有做更多……   “刚刚那一杯药。”观澜说,“把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法伊特:“……”   他近乎怀疑自己没有听懂。   棕发战士用一种夹杂了疑问,震撼,还有惊喜的目光看着观澜。   观澜又说:“他大约还有一会儿就要醒来了。哦,也可能是更长时间,总归不会超过明天早上。你自便,我和无虞也要休息了。”   说着,他轻轻打了个呵欠。   虽然到他这种修为境界,睡眠早就不是生活必须。但是,习惯的作用依然是强大的。   法伊特却全然没有听进去了。   他脑海里依然是观澜前面的话。两种作用的毒药,被那么一杯药剂解除作用。   他不可置信地想: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真的已经把公爵救下来了吗?   无法相信。   却又为这样的答案感到振奋和欣喜。   法伊特含混地点了头,看着商店老板与他的情人从房间里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屋内只剩下了自己和公爵。   他缓缓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   银发如同流水一样披散在他身边,混合着照进屋子里的月光,给了法伊特一种青年其实躺在溪流当中的错觉。   他的嘴唇颤动一下,缓缓朝着青年靠近。   最后也没有真正像是前面喂药时一样贴近对方。他在青年的床边坐下,看着床上的人,接下来,就没有了动作。   ……   ……   疼痛、虚弱,许多感觉慢慢涌了上来。   艾德里安的意识之中存在漫长的空白。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依然身在王都。但那之后,许许多多画面出现在他脑海。   金迷纸醉的晚宴,朝自己递过来的酒杯——   再有意识,已经在一个黑暗的、完全听不到外面动静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自己看到了浓郁的、化不开的绿色。   再然后,冒险者,一座小小的屋子,困住自己长达一年时光……   这一年,对于艾德里安来说,像是隔着窗户去看外面的风景。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身体的主人。   直到他看到了那副画像。   沉寂已久思绪开始沸腾,艾德里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明白,会挂出画像的,正是画像中的主角。   只是现在的法伊特,脸上不再会有那么长一条疤痕了。   他也不知道法伊特究竟是怎么想,才会在自己赌气说出“可我不希望身边的骑士像你这样,连脸上都是伤疤”之后,给自己用上保持容貌的魔法,而后继续去往危险的地方。   明明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难道他连一个骑士都保护不了吗?   ……不。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他恐怕真的无法保护法伊特。   银发青年的眼皮颤动着,感受到了外间的光。   还有一句惊喜的呼唤:“阁下,您醒来了吗?”   伴随着这句话音,艾德里安霍然睁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这会儿能get到画像是怎么回事了吧(再次摸下巴) 第440章 西幻(11)   像是那扇隔绝了身体与意识的窗户终于打开, 盘浮在外的魂灵得以进入自己的躯壳。   时隔日久,艾德里安再度感觉到了空气、阳光,脖颈下的枕头, 稍有偏硬的床板,还有……   “法伊特。”   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身侧的骑士。   在那双淡金色瞳孔的注视之下,棕发青年屏息静气。   这明明是他期待了不知多长时候的场景, 可真正出现的时候,他却宛若丧失了相信的勇气。   脑海里仅仅剩下一个念头:我真的找到阁下了吗?   再有,就是:阁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吗?   理智上, 法伊特不会怀疑魔法商店老板的话。对方前面给自己的药剂,已经证明了那个男人的实力。可是, 对“蝮蛇毒素”的了解, 还是让法伊特心惊。   再有, 按照商店老板的说法, 艾德里安同时还中了另一种毒药。两种毒叠加, 把他最尊贵的阁下变成一个任人鱼肉的商品!   法伊特的面颊因这些念头紧绷起来,又因银发青年的下一句话而溃不成军。   艾德里安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而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说:“不错, 终于不哭了——哎呀, 我说什么来着?”   ……   ……   “潮声魔法”开在鸢尾花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又值天亮,外间早早就是一片喧闹声响。   可在这样的喧闹当中, 魔法商店二楼的客房却显得寂静无比。   自银发青年前面那句话后, 棕发战士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他低着头, 苦苦压抑。不想在阁下面前露怯, 更没必要把自己一路寻找时经历的艰辛、痛苦展露在阁下面前,阁下只要像从前一样尊贵就好。   ——不过,这样的沉默,本身就透露了许多讯息。   艾德里安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无奈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回春丹、解毒丹混合出的药水让他恢复健康,但“健康”也是相对于从前而言。一年多没进行过任何锻炼的身体,不用看,艾德里安也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恐怕没了七七八八。   不过这会儿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他慢吞吞地从床铺上挪起来。在法伊特调整好情绪、能够用相对平静的态度面对艾德里安时,银发青年已经从躺在床上,变成坐在床边。   眼看法伊特抬头,艾德里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想要去抚摸骑士肩膀的手。法伊特还没从自己的心情中完全挣脱,也就没看出来的动作。   为避免骑士再度多想,艾德里安吩咐:“法伊特,和我说说吧,距离我‘离开’王都,已经过了多长时候?”   这话明显还是刺痛了棕发战士,但法伊特顺从地回答:“一年半。”   艾德里安:“一年半……王都那边是什么说法?”   法伊特回答:“说您是在狩猎的时候,因追赶猎物,从山崖坠落。”   艾德里安冷笑。   如果此前在城外拦住他的冒险者们看到这一幕,恐怕要觉得吃惊。眼前这个傲慢、高高在上的艾德里安,与他们当时意图袭击的羸弱青年,真的会是一个人吗?   就连法伊特,在这一刻,也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   但他更多是出于欣喜,想:看起来公爵大人恢复得真的不错。   思绪转动间,艾德里安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问法伊特:“但是你没有相信?”   法伊特平静地说:“阁下不会做那种危险的事情。”   不是指“不会狩猎”,这毕竟是贵族之间最大的社交活动之一,艾德里安无论喜欢与否,都必须参加。问题是,即便参加,他也更倾向于在外围随意转转。真正想以此玩乐,都是在法伊特留在王都、艾德里安与他单独出行的时候。   即便是这种时候,艾德里安都不会在追击猎物上冒险。   所以法伊特从女妖沼泽回来时,听到艾德里安坠崖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可所有人都说,这就是事实。   他们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看到了兰顿公爵坠崖的现场。甚至会抹去几颗眼泪,以此来感叹可惜。   还有人提出佐证,说那段时间,自己几次撞见兰顿公爵心事重重、满腹不安的样子。   听得多了,法伊特近乎要自我怀疑。   最终坚定信念,是他去了一趟山崖下方。   其中的艰难、辛劳,这会儿,他统统没和公爵提起。   总归,有了那一趟崖下之行,法伊特确认了,艾德里安根本不在下面!贵族们说着假话,以此掩盖公爵失踪的真相。   “那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艾德里安又问。   法伊特回答:“我‘询问’了一些前面说自己看到现场的人……”一顿,“他们告诉我,是老乔纳林给他们付款的。”   “询问”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艾德里安知道,自己的骑士做的事一定并不简单。   他没在这上面和法伊特纠结。无论被他找上门的是谁,既然拿了老乔纳林的钱,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艾德里安理清思路:“对。如果是乔纳林家出手,那接下来,你可以直接直接去找那段时间从王都出发的商队。”   法伊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艾德里安温和地安慰:“法伊特,看着我。我安全、健康地坐在你面前,你的确找到我了——不过,”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乔纳林家族为什么要那么做?”   法伊特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于是恳求着来自主人的责罚。   艾德里安看着难捱的骑士,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话题:“我已经是兰顿家族最后的继承人。如果我死了,那那些财产、封地——”   法伊特:“会在您回到王都之后,重新还给您。”   “对,应该这样。”艾德里安说,“不过我觉得,乔纳林家不至于贪图这些。”   法伊特皱眉。毫无疑问,他痛恨着那个家族对阁下做的一切。但听艾德里安这么说了,他的思绪还算清晰:“您说得对。”   “那是因为什么?”艾德里安问了一句,又在法伊特开口之前自己回答:“这是我们回到王都之后需要调查的事情。”   法伊特听着,唇角快速扯起一瞬,又重新压下。   无论听到多少次,他还是很喜欢阁下对自己说“我们”。   “对了。”艾德里安的话锋再度转开,“你好像一直没有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看。   不像旅馆。一般来说,这种规格的旅馆往往做不到像是艾德里安此刻看到的一样干净、整洁。但是有这么干净、整洁的旅馆,又不会只有眼前的一点大小。   他猜测法伊特把自己带到了某处民居。果然,骑士先生接下来的话,验证了艾德里安的猜想。   他和艾德里安说了魔法商店老板的状况。提到自己前面心绪过于混乱,不知道怎样处理公爵大人的状况,于是决定来找救过自己的人碰一碰运气。   艾德里安听着,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用安抚的目光看着法伊特,等到对方说完,就总结:“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法伊特说:“如果他们愿意和我们回王都——”   艾德里安遗憾:“应该不愿意吧?有能力的人,总会有自己的脾气。不过,我们可以像你说的那样,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卖药。”   法伊特点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   艾德里安沉吟片刻,忽而又问:“李昂呢?就是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冒险者。”   法伊特:“……”   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身体再度紧绷,杀意在不大的房间内弥漫。   他什么都没说,但这种态度,反倒更表明更多问题。   艾德里安见状,开始头疼了:“告诉我,你没有杀了他。”   话音落下,他近乎听到了骑士“咯咯”咬牙的声音。   艾德里安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法伊特身上,说:“你要是杀了他,那位商店老板可能会不高兴。”   法伊特一愣。   艾德里安客观分析:“你说了,第一次拿到药剂,是在你来买魔法道具、预备出城的时候。无论那位老板为什么送药给你,那都一定是位心软的善良法师。”至于更具体的“为什么”,艾德里安想到了预言法术,又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夸张。真实情况可能要简单一些,仅仅是他的骑士在这一年多的寻找之中把自己折磨得无比憔悴,让商店老板动了恻隐之心。   “他大约不会希望看到你杀掉那个冒险者。”艾德里安又说。   他的语气从容、平和。话音之中听不出一丝一毫对于那个冒险者的感情,或者说,一定要选择一种感情的话,应该是厌恶。   毕竟此前在王都,兰顿家还没有陷入一片混乱,艾德里安也仅仅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私生子时,他就是用这种语气去评判自己的父亲、兄长们的。   在他的话音之下,法伊特心情重归平和,说:“没有。”一顿,“我打伤了他。”   艾德里安说:“他会因为身上的伤而死吗?”   法伊特说:“不会——我不确定。”前面半句是下意识地回答,后面半句,则是意识到不能敷衍公爵,于是端正了态度,“我会去查看情况。”   艾德里安闻言微笑一下,终于还是抬起手,搭上法伊特的肩膀。   掌心与骑士身体触碰的时候,骑士抿了抿嘴巴,尽量让自己忽略肩头的重量。   可他抱着逃避心态挪开视线,转眼又见到公爵大人垂落的头发。像是从夜晚走入白天的月色,在自己面颊旁边缓缓摩挲。   痒。最先是这样的感觉,到后面,就成了一片滚烫。   心跳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耳畔都是“嗡嗡”的鸣声。   “去吧。”他在混乱的思绪里抽出最后一点意识,是公爵在告诉他,“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给他最合适的‘酬劳’。”   说到最后,被咬重的话音,终于还是泄露了一丝情绪。   艾德里安同样意识到这点。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仍然一动不动的法伊特。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安慰骑士。   他说:“我不是一直都有意识。”   前面他说法伊特没有在哭的时候,已经暴露了自己在中毒状态时仍然留有一定思绪,这会儿正好可以帮骑士解一解心结。   艾德里安缓慢地讲话,语调宛若梦呓:“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一年之中大约有那么几次。   “法伊特,不要在乎这些,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441章 西幻(12)   与艾德里安在温暖、舒适的房间中醒来时不同, 李昂醒来,是在又冷又硬的地面,鼻腔里还全部都是血腥味。   头脑总会下意识地欺骗自己。在恢复意识之前的几个呼吸之间, 他竟然还有精力度过数个梦境。自己是在森林中与魔兽搏杀时受伤,是在与匪徒战斗时被刺中……总归, 疼痛是真的,但他也得到了疼痛之后该有的酬劳。一袋子金币, 或者是其他人吹捧的声音。   这让李昂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再然后,他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视线一点点聚焦到一个人影身上。   对方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战士铠甲, 有一头棕色的、略显凌乱的头发,以及一张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冒险者身上的干净面孔。   李昂心头涌出一股子像是妒忌, 更像是嘲弄的情绪。他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拿着父母赚来的钱财给自己玩“战士游戏”。哪个真正的战士、真正的冒险者会像他那样?一个真正的男人, 就应该像是自己——   然后, 李昂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昨日种种重新回到他的脑子里, 他想到自己和波伊斯是怎样在吃饭的时候被袭击。李昂登时开始着急,目光从房间里转了一圈,再用痛恨的目光看着棕发青年,说:“你果然是为了波伊斯来的!”   可恶的是, 他竟然引狼入室!   “阴险, 狡诈!”李昂痛骂对方,“你把波伊斯带去哪里了?波伊斯,波伊斯!”   后面两句, 是他扯开嗓子呐喊的结果。可惜的是, 他喊破喉咙, 都没有得到回应。   身上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 让李昂的面色翻出一种难看的青白。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见对方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讽刺笑脸,说:“阁下安排我过来,‘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的悉心照料。”   说着,他拿出一个钱袋。   钱袋解开,对方只拎着袋子底部。这么一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砸落在李昂身上。   李昂被这一幕弄蒙了。对方倒出来的,竟然是货真价实的金币和宝石。其中很多宝石上还存在魔法波动,哪怕不去鉴定行,只凭借李昂自己的感知判断,他都能想到,那一定是好东西。   他慢慢反应过来。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只有被愚弄的愤怒。   他说:“你说的‘阁下’,难道是波伊斯?”   法伊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注意你的言辞,不要用那种名字称呼阁下。”   李昂怒极反笑,说:“你说谎!我要见波伊斯本人!”   法伊特没有理会。他正看着自己手上的骑士剑,过了会儿,目光又在李昂与剑上来来回回地转动。   棕发青年最终还是选择把剑收起来。这是公爵送给他的东西,过去的时光里,陪伴法伊特走过许多与魔兽的战斗。哪怕以后他的实力又有提升,这把剑退居二线,法伊特依然会将其好好珍藏。   用它来做接下来那件事,未免太脏了。   法伊特转向李昂自己腰间的一把短剑。在他伸手将其抽出的时候,李昂正在痛痛快快地骂着:“怎么,难道你是瞒着波伊斯来找我的?他怎么可能让你用这种态度对我!”   一顿。   李昂的语气微微变化,愤怒压下许多,警惕心浮现出来,问法伊特:“你要做什么?”   法伊特没有理会他。他仔细地端详着被自己抽出来的短剑,认为刀刃还算锋利,应该能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看着棕发青年紧绷的下颚线条,李昂开始紧张。   他察觉到了危险来临的气息,此刻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身上的伤口重新开始疼痛。其中最痛的,当然是受到最大伤害的地方。   李昂不自觉地往上面看了一眼。而在他面容微微扭曲之后,冒险者抬起头,再度用警惕的目光望向棕发青年。   然后他悚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竟然也在看自己身上的同一个地方。   他想做什么?!   李昂头皮发麻,极度的恐惧之下,就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色厉内荏,质问法伊特:“你想做什么?波伊斯知道你来找我,还这么对我,一定会生气……”   “他不会。”法伊特淡淡说,“他特地告诉我了,一定要好好‘酬谢’你。”   “咕嘟。”李昂咽了一口唾沫。   法伊特说:“刚刚那些,是感谢你救了他。现在这个,”棕发青年的面色忽然沉下,手起刀落,“是‘感谢’你,在他中毒之后、失去记忆的时候,那么对待他——”   李昂完全听不清后面的话了。   一切好像成了昨日重演,又比昨日的痛苦更加难忍剧烈。   昨天时候,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可那毕竟仅仅是被剑气扫到的伤痕。再严重,也有被治愈的可能性。   不像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部分从身上落下。强烈的心理冲击让他几乎晕厥,就连李昂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坚持下来,再往地面看了最后一眼。   看到了血泊中的肉块。   “……”冒险者眼前一黑,到底晕了过去。   他面前,早早打开光盾的法伊特放下短刀,遗憾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阴郁涌上棕发青年的眼睛。他非常想把李昂就这样留在地上,可是,公爵吩咐的话,却还是止不住出现在他脑海中。   法伊特慢慢吐出一口气,拿出药剂,洒在李昂身上。   他告诉自己:你是来付“报酬”的,不是来杀人的、嗯,他也算是受到教训了。   这么和自己说了几次,法伊特的心绪一点点平和。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昂。虽然仍然身在血泊之中,可对方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加上屋内屋外的其他法阵,活到醒过来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哪怕醒过来,身上没有半点伤害,在冒险者心里,一些失去的东西,仍然是已经不存在了。   法伊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出门离开。   ……   ……   再回到魔法商店前的时候,法伊特意外地发现,艾德里安毓噏已经下了楼,正在柜台前面,和商店老板讲话。   看着公爵脸上的笑意,法伊特放慢了脚步,安静、怀恋地看着前方的场景。   在寻找阁下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祈祷,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公爵平安健康。   此时此刻,愿望成真。他选择不进去打破当下的安宁,只在外间安静观看。   观澜倒是留意到棕发青年的存在。不过对方不进门,他也就没去打招呼。   魔法商店的老板正在听艾德里安感谢自己:“……法伊特和我说了,如果不是您给他的药剂,他多半会被留在翡翠森林当中。请您务必收下这些。”   说着,拿出一袋远比法伊特给李昂那袋更加璀璨、魔法波动也更加强烈的各色宝石。   观澜低头看一眼袋口里的东西,笑着说:“看来对你来说,那位战士真的非常重要。”   “的确。”艾德里安赞同他的说法,“我已经没有血缘上的家人了,法伊特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家人。”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观澜身上。   艾德里安想了想,还是试探着询问:“是法伊特那天那天来的时候,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所以,您才给了他一瓶药。”   观澜看着眼前的青年,神色不动,说:“他当时的状态的确很差。”   艾德里安眨眼。也就是说,不是预言魔法方面的原因?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说到底,预言魔法是一种太过强大的东西。如果真正掌握这项能力,恐怕已经能够与神明比肩。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一个小城里开魔法商店。   正好,这个时候,老板的情人从后方走了过来,将一碟点心摆在老板面前。   观澜嗅着餐盘上散发出的甜香味,心情明显愉悦起来,说:“谢谢。”   越无虞笑一笑,说:“是乔安娜太太给我的配方,试一试?”   观澜:“味道一定不错。”   一个欣然品尝甜点,另一个也没让气氛冷下来。越无虞开始询问艾德里安:“那天在城郊遇到之后,你回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一顿,“澜哥后来一直说,不应该就那么看着你被带走。”   艾德里安眨眼,说:“当时我意识不太清楚,李昂又表现出一副认得我、一直在照顾我的样子……唔,不说这些。”   他的目光转向柜台上的甜品,心中一动,说:“我家里的厨娘也很擅长做甜品。她的杏仁布丁味道非常独特、美味,等到我和法伊特回家,一定把配方寄来这里。”   观澜听着,微笑一下:“谢谢。”   艾德里安略有泄气。一般来说,法师如果要和其他人及时联络,都会给出自己制作的通讯卷轴。这么一来,就省去了普通信件寄送过程中漫长的时间,还有路上可能会出现的诸多问题。   他前面那么说,也是有希望能拿到商店老板通讯卷轴的意思在。毕竟自己和法伊特离开之后,兴许还会遇到其他危险。这时候,背后有一个实力强大的法师,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但是观澜像是没有听懂,他也不会在对方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之后还自讨没趣。   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艾德里安的目光在商店里转动,琢磨着自己还能用什么方式来和观澜、越无虞打好关系。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冲突的动静。   在场所有人,包括原本只在外间看着屋内艾德里安的法伊特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华贵的男性正一脸厌恶地把一个乞丐小孩踢开,同时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烦躁地说:“该死的臭虫!你弄脏了我的靴子!”   小孩倒在地上,瑟瑟发抖,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显然是被踢到的部分十分疼痛。   路上其他人见怪不怪地挪开目光。唯有观澜等人,见状微微拧起眉头。   法伊特往前了一步,说:“先生!这个孩子甚至没有触碰到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让原本已经打算走开的男人看来一眼,厌烦道:“就是因为这种臭虫太多,城市才越来越难以让人容忍……”说着,看到法伊特腰间的骑士剑。   男人的视线发生些许变化。原来眼前的并不是一个普通冒险者战士,而是一名骑士老爷?   在这个时代,“骑士”两个字可不光是身份,同样象征着爵位。   男人的神色因此和缓许多,但还是十分不以为意,说:“我为自己刚才的粗鲁道歉。一定是惊扰了您吧,尊贵的骑士大人。”   法伊特的面色还是不太好看。他想说什么,但这时候,地上的孩子发出一声呻`吟。   眼看“骑士老爷”的目光转向孩子,男人露出古怪的表情,匆匆念叨了一句“真是个怪胎”,而后便抬脚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_^   法伊特:嗯……家人。 第442章 西幻(13)   屋内三人看完全场。等到法伊特扶起地上孩子的时候, 艾德里安说了一句“失礼了”,同样走到屋外。   身前落下一片阴影,法伊特意外:“阁下……”   声音只出来一半, 就见艾德里安也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手上还拿着药剂。   法伊特不说话了。他看着艾德里安将药剂喂给脏兮兮的小孩, 半晌,露出一点笑容。   先被踹了一脚, 随后再被两个穿着打扮同样不俗的人救下。孩子有些被吓到,久久不敢开口讲话。直到肚子完全不痛、能够从地上站起来了,他才瑟瑟发抖地从艾德里安手里接走一块儿面包, 再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面前两个男人,随后将面包塞进怀中, 猛地鞠一个躬, 再快速跑开。   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 艾德里安:“你……”   原本想说, 不用跑吧。但想到自己和法伊特很快就要走了, 而他们也不可能在鸢尾花城收养一个孩子。话音被咽了下去,转为一声叹息。   整个过程中,法伊特都看着他。直到艾德里安说:“算了,回去吧。”   法伊特才点点头, 和艾德里安已经进入商店。   这时候, 观澜面前的点心已经吃完了。   艾德里安有些心绪不宁,见了商店老板,先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我和法伊特都有类似的经历, 所以看到这样的孩子, 就总是会忍不住做点什么。”   观澜说:“我理解。”   艾德里安想一想, 问:“先生, 你知道鸢尾花城的孤儿院在哪里吗?”   观澜有些意外地看他。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说:“知道。”   艾德里安转去和法伊特商量,问对方这趟出来,身上带了多少钱。   法伊特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数字。艾德里安听完,先笑着说:“你难道是把乔纳林家……”说到一半儿,停了下来。   倒不是在观澜面前还要隐瞒。他身上带着“蝮蛇毒素”来,商店老板一定已经知道他曾经与乔纳林家族存在不和。只是这会儿说起,不免要牵扯到王都里的争斗。再说了,艾德里安已经猜到商店老板的脾气,自然不愿意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说起自家骑士对付奴隶家族的手段。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法伊特点头。   艾德里安又开始无奈。好在他匆匆朝商店老板的方向看了一眼,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介怀。   不仅如此,对方还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样东西。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金色圆片。   两人都没从上面感受到魔法波动。这按说是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法伊特还好说,他毕竟只是战士,可艾德里安可是天生就被魔法元素亲近的。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要把疑问说出口,就听商店老板轻飘飘说:“以后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艾德里安:“……联系?”   观澜说:“对着它说话,我可以听到。”   艾德里安瞳仁颤动。他自然想不到眼前的老板来自另外的世界,此时此刻,涌入银发青年脑海中的是另一套答案:因为对方的魔力过于浓厚,以至于自己无法察觉……某种程度上,也不算出错。   他郑重地感谢了观澜,再看手中圆片,心情与前面截然不同。   ……   ……   既然身体已经恢复,艾德里安与法伊特没在魔法商店多待。   临走之前,两人又在商店里补充了许多道具。往后,他们也没有直接踏上回王都的道路,而是按照观澜说的地址,先去了一趟鸢尾花城里的孤儿院。   虽然早有心理预期,但眼前的场面,还是有些出乎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的预料。   不是不好,而是过于好了。   哪怕是王都的孤儿院,恐怕也就只是这个水平。   所有孩子都干净整洁,被嬷嬷们用心照料。每过几天,都会有牧师来给孩子们进行光明赐福。同时也是在通过教会中的传说故事,给孩子们进行最基础的授课。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原本已经做好了看到一片肮脏、混乱的心理准备。只是到来之前,艾德里安和法伊特提过:“我觉得,在观澜先生在的城市,情况不会有多糟糕……”没想到,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毕竟是好事。他和法伊特扮作来参观的好心人,在和孩子们待了一个下午之后,留下大笔捐赠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两人也提起前面遇到的那个乞丐小孩。孤儿院的嬷嬷们认真记下小孩的年纪、相貌,还有两位客人遇到他的时间地点,承诺他们之后会派出人手寻找对方,将对方接到孤儿院里来。   “其实我们原本就有这样的工作。”一个嬷嬷和他们介绍,“也是在这几年,情况越来越好……”   艾德里安微笑着听着,心想,嬷嬷所说的“这几年”,也许会和那家魔法商店开业的时间重叠。   因在孤儿院的经历,从鸢尾花城离开的时候,艾德里安的心情很好。   他和法伊特一人一匹马,共同走在出城的道路上。考虑到他的头发、样貌都过于惹眼,走的时候,艾德里安照旧戴上了兜帽。   法伊特仿佛为此十分难过。他不会用嘴巴说,只是在用眼神表示自己竟然不能保护好公爵阁下的难过。   艾德里安有所察觉,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慢慢回想从前。自己和法伊特说过很多次,希望他不要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留在王都,自己会好好保护他……他们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出身不明的私生子和家中仆从的儿子了,再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对兰顿公爵不敬。哪怕是皇宫里的人,见到艾德里安,都要露出笑脸。   谁能想到,后面竟然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呢?   再有,自己出事,是在法伊特离开期间。平心而论,艾德里安其实不觉得法伊特留在王都,就能改变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乔纳林家族把自己塞进奴隶商队的同时,也把法伊特挂牌出售。   这么一来,状况或许会更加糟糕。银发金眼的公爵是“珍稀货品”,需要压在手里等待高价,棕发的觉醒骑士却不会这样。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哪怕恢复记忆,也再也找不回法伊特。   从这个角度来说,艾德里安暗暗觉得,法伊特当时离开才是好事。   他心有苦恼,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想法告诉法伊特。正踟蹰时,马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艾德里安匆匆勒马,眉尖竖起,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   竟然是张熟悉面孔,李昂。   他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艾德里安,问:“波伊斯,是你吗!我知道,一定是你!”   在他讲话的时候,道路两边传来议论的声音。   “又来了!那个疯子又去拦人了!”   “他到底在找谁?!这几天所有穿着兜帽的人都被他拦了下来。”   “嘘,那好像还是一个冒险者呢。”   艾德里安皱眉。同一时间,旁边的法伊特已经拔出骑士剑。   看到横在自己面前的雪亮长剑,李昂非但不觉得恐惧,反倒更加振奋。   他目光灼灼,伸手去拉艾德里安的兜帽下摆,嘴巴里喃喃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   要说他最先不算很确定,那在看到旁边的棕发青年时,所有的疑虑,就都成了肯定。   “哗啦”一声,却不是兜帽被扯下来。在李昂动作之前,艾德里安自己抽出短刀,割裂了衣服下摆,不让自己的发色、容貌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开口了,嗓音冷冽,说:“你要做什么?”   李昂更加振奋,说:“果然是你!波伊斯,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对我做了什么?!”   这话里带着怨气,也带着几分告状的意思。   李昂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早就知道,波伊斯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要不是这样,那个棕发战士也不会上来就给自己那么一大笔钱。   同样的,波伊斯一定也不能放下自己。   要不然,他大可以直接让人杀自己灭口,何必给他那么多金币、宝石?   因为仍然爱着自己,所以不舍得对他下手。说不定,波伊斯还顶着很大的压力。   这样的想法,让李昂心中痛惜。   一边怀念自己与银发青年“相爱”的日日夜夜,一边语气痛恨,说:“他竟然砍了我一刀!这种自作主张的骑士,你还让他留在你身边吗?”   随着他的话音,艾德里安转头,看一眼身侧的法伊特。   法伊特腰杆挺直,嘴唇抿起,竟然又被艾德里安看出几分紧张。   他难道还担心我会因为李昂责罚他吗?艾德里安不可思议地想。   想过之后,心里又升起一点痛惜。自己的失踪,一定给了法伊特巨大的伤害。哪怕他已经找到自己,也依然会患得患失。   艾德里安重新看向李昂,口中说:“他做的所有事,都出自我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43章 西幻(14)   李昂愣住了。   他如今还在马下, 手里拽着一片被割掉的衣服下摆,难以置信地看着马背上的“波伊斯”。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银发青年冷淡的淡金色眼睛。   从前眼里只有他的人, 这会儿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轻蔑,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李昂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他明明没再受到攻击, 却比法伊特手中刀子落下的那一刻还要痛苦难捱。   而艾德里安看着冒险者略显扭曲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果自己在认出城门口的画像时, 就和法伊特相逢,法伊特会少受多少磋磨?   这个念头,让艾德里安难以自制地觉得悲伤。只是在人来人往、已经有过路人在朝他们这边打量的当下, 他并未显露情绪,仅仅是拉起缰绳, 淡淡说:“走吧。”   话是对法伊特说的。   法伊特应了一声, 同样拉起缰绳。   李昂出现、拦人的整个过程, 他都没看对方一眼。直到后面, 两匹并行的马即将出城。艾德里安稍稍往前一些, 在他的视线死角,法伊特转过身体,朝后方望去。   他见到李昂依然站在原地。   法伊特低笑一声,手指若有所指地滑向腰侧的短刀。   这是他自己的佩刀, 当然与李昂无关。可在他动作时, 李昂瞳仁缩小,面色惨白,脑海里再度出现自己面前一片血泊, 熟悉的肉块掉落其中的场景。   原本因他的阻拦而朝两边分开的人流逐渐聚拢。远处, 兜帽人叫了一声:“法伊特。”   棕发骑士立刻回头。再接下来的事, 就消失在李昂的视野当中了。   ……   ……   赶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法伊特还好些, 他作为合格的骑士,经历过不知多少次长途跋涉。后来离开王都、寻找公爵阁下,更是一刻都不曾安闲。   但艾德里安不同。   长期骑马,对于体力要求极高。要是一年半之前的他还好说,可事情落在现在的他身上,还没出鸢尾花男爵领呢,公爵阁下就察觉到了腿部火辣辣的疼痛。   到了傍晚,两人扎营,法伊特外出狩猎。艾德里安打算趁这个工夫,查看一下疼痛的地方。要是真受伤了,也尽快上药。   心理准备做得颇为扎实。可真动手,才发现裤子已经被血黏住了。   艾德里安:“……”   银发青年的面色有点发白。   可要是伤到这种程度都瞒着法伊特,骑士不发现还好说,一旦发现,艾德里安都能想到,他又会增添多少痛苦。   而两人还要花至少两个月在路上,“不发现”的可能性,恐怕趋近于零吧?   艾德里安缓缓放下手。过了会儿,法伊特带着处理好的猎物回来了,就见公爵阁下面色微微发白,坐在火堆旁侧。   法伊特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但再放慢,靴子踩在厚重落叶上的动静还是被艾德里安捕捉。   四下都没有其他人在,银发青年稍显放纵地放下了兜帽。这下子,法伊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面上神色。带着几分不安,几分忍耐,叫自己的名字:“法伊特……”   法伊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他快步走上前,将猎物放在一边,自己在艾德里安面前半跪下来,呼唤道:“阁下。”   艾德里安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视线一起看,语气倒是平平,说:“我太久没有骑马了。”   法伊特皱眉往去,在看到公爵腿上的血迹时,瞳仁骤然缩小。   艾德里安观察着他的表情,当即说:“像不像是小时候?当时好像伤着伤着,有一天就忽然好了。”   原本细腻柔嫩的皮肤上多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原先不受重视、被人轻蔑的私生子少年继承了兰顿家族。   提起这些,艾德里安的中心思想是:你别在意。学马术的人都有这么一遭,我自己也有经验。过段时间,一切照常。   但法伊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面颊抽搐一下,半边面色落在阴影当中,嗓音很低,说:“抱歉。”   艾德里安失笑:“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法伊特却没再开口了。他先是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管药剂,想一想,又干脆把从鸢尾花城走时魔法商店老板给的所有药品都取出来,看着是要塞在艾德里安怀里。   艾德里安眼皮跳了跳,哭笑不得,说:“哪有这么夸张?你收着。”一顿,对上法伊特坚决的目光。   艾德里安无奈,改口:“好吧,咱们一人一半。”   法伊特看起来还是不想答应。但艾德里安态度坚决,法伊特就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两人在分药上花的时间很短,重要的是上药。   法伊特知道,曾经完美治愈了自己的药剂一定同样能治好公爵身上的所有伤。但艾德里安的裤子和伤口粘在一起,如果直接喝药,谁都不能确保“衣服长在伤口里”的可怕情况不会发生。所以两人达成一致,还是先把伤口袒露出来。   艾德里安把这个任务交给法伊特。   一来,要是法伊特就在一边干看着,他恐怕能熬死自己。二来,这也算是从两人年幼、年少的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   母亲不明的私生子在公爵家里待遇颇糟,下仆出身的棕发男孩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从认识彼此开始,就在兰顿庄园中报团取暖。给对方上药这种事,从小到大不知道做了多少遍。   到这会儿,艾德里安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还主动提出:“去河边吧。”要是在营地处理,血腥味难免会引来魔兽。虽然不论是他,还是法伊特,都不会惧怕这点小麻烦。可毕竟烦人,白天已经很操劳了,夜晚需要好好休息。   法伊特闻言点头。他先把猎物收起来,再回头,就看艾德里安撑着地面,预备自己站起。   法伊特的眉头又皱起来。   他没说话,就那么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态度往前,一把把公爵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时候,艾德里安抽了口气。却也仅仅是惊讶,还笑着说了一句:“也太突然了。”   讲话的同时,把手臂勾在骑士脖颈后面。   前面和魔法商店老板说的话都是真的。对公爵来说,骑士是他仅存的、最重要的家人。两边多亲近都很应该,换做法伊特受伤了,艾德里安一样会对他的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艾德里安的呼吸落在法伊特下巴上,法伊特脚步停顿一下,才继续往前。   在溪水旁边,骑士又要拿出卷轴。不过这一次,艾德里安制止了他,自己搓了一个火球出来,浮在一边照明。   法伊特动作微顿,恍然:公爵是真的已经安全归来了。   他不用长期准备大量魔法卷轴。绝大多数日常中要用到魔法的地方,艾德里安自己就能做到。   与他最亲近的,就是火元素和木元素。前者来自兰顿家族的血脉,后者大约是艾德里安母亲留给他的力量。   时间前推十多年,“艾德里安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是两个孩子讨论最多的话题。当时艾德里安十分神往,总期待有一天,母亲会突然出现,带自己离开。   是在往后,从家庭教师那里学习了大陆上的种族构成,得知“银发金眼的生物只有传说中的精灵,此外就是一些被魔法人为地改变了样貌的人”后,艾德里安才不再提起。   这都是从前的事了。   年轻的公爵坐在溪水旁边。水流冲刷,让他腿上原本干涸的血迹化入其中。   一片流淌的红色里,法伊特小心翼翼地隔开伤口附近的布料。   艾德里安垂眼看他,觉得法伊特恐怕用上了他最大的谨慎和仔细。要知道,骑士先生面对自己的伤口,可没有这样轻手轻脚。   他踩了踩法伊特的靴子,叫对方:“你也没必要一直待在水里吧?不冷吗。”   法伊特的目光仍然落在艾德里安的伤口上。艾德里安模糊地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吞咽的动静。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想什么,法伊特又不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行尸,要以活人的血肉作为食物。   思绪正动,就听骑士回答:“不冷。”   艾德里安嘴角撇下一点。他怀疑这又是法伊特的自我惩罚,但要是直白说出来,谁知道法伊特会不会把后续的惩罚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另辟蹊径,说:“快点给我上药。”   法伊特点头。他手上极稳,将药剂打开,瓶子轻轻侧过,里面的药水就流淌下来,落在艾德里安的伤口上。   一瞬间,艾德里安感觉到法伊特之前和自己提过的“暖流”。像是浸泡在温泉当中,魔法元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泼来靠近自己。   “砰”的一声,原本只有人头大小的火焰炸开,成了半个人身那么大。   艾德里安咂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滚烫了不止一倍的热度里说:“我已经好了!法伊特,咱们回去吧。”   法伊特应了一声“好”。   但他仍然半身浸泡在溪水当中,没有起来。   眼前还是公爵皮肤的颜色。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洁白。   水流冲刷在这一刻像是失去作用。法伊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才能不露怯地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法伊特:好难   艾德里安:我们是家人,家人^_^ 第444章 西幻(15)   艾德里安没有察觉不对。   他还在很专心地担忧:“总不能一直这样。伤药是有限的, 而且效果这么好的药,用在这种事情上堉歙,还是太浪费了。”   虽然早前已经听法伊特说起过药剂的作用, 但耳听和眼见从来是两回事。再说,依照法伊特的“前科”, 艾德里安有理由怀疑对方夸大了药品作用,目的则是让自己不要担心。   如今这些想法被打破, 他开始认真计划:“要不然这样。从明天开始,我减少每天骑马的时间。但也不能完全不锻炼了,总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法伊特?”   心不在焉的骑士被叫道, 身体一僵,转头看向公爵。   艾德里安说:“我不骑马的时候, 就由你带着我走吧。”   他说得轻松、随意。毕竟在公爵阁下眼里, 这实在不是大事。艾德里安知道, 不光是自己把法伊特看做家人, 法伊特对自己也怀揣着同样的感情。他相信, 法伊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拒绝自己。   念头刚冒出来,艾德里安就见法伊特面上露出一抹迟疑。   银发青年近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不过紧接着,法伊特给了他解释:“不如直接缩短赶路时间。这样一来,也可以多休息。”   艾德里安哭笑不得, 说:“还有什么好‘休息’的?我已经‘休息’够久了。”   他这么说了, 法伊特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空间。   棕发骑士闷闷地“嗯”了一声,牙尖重新咬上伤口。刺痛传来,让他脑海里那些不该存在的旖旎思绪散去许多。   可等疼痛散去, 一切便又卷土重来。   对法伊特而言, 这是一个难眠之夜。   等到吃完晚饭, 艾德里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留下他一个, 最先是打定主意,只盯着火光。可到后面,视线又不受控制地朝公爵偏了过去。   他看着公爵紧闭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下愈发完美的面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已经定格在公爵唇上。   法伊特近乎能看到那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张开,露出其中洁白的牙齿,一张一合,叫自己的名字。   “法伊特……”   棕发骑士身体一震,从幻想世界被拉回现实。   他面前不远处,艾德里安正在沉沉困倦里睁眼,看着端坐着的骑士,用自己能用到的所有意志力,问他:“唔……你不睡觉吗?”   法伊特喉咙更干了。他低低地、轻声地回答:“睡。”   而后,看到艾德里安露出满足的笑容,还朝他伸出一只手。   法伊特愣神片刻,才低头,让自己的手与公爵的手交握。   原本以为夜晚已经足够艰难。可到了白天才知道,一切仅仅是开胃菜。   从清晨到晌午,这段时间,艾德里安还是用在自己的马上。可到了下午,他主动上了法伊特的马。   法伊特站在马匹旁边,看看悠闲地咀嚼着草叶的老伙计,再看看上面的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还催促他:“法伊特,怎么了?快一点。”   骑士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身而上。   他提前调整过盔甲,艾德里安又是没穿什么装备的法师。两个人的重量虽然还是有些超过,但也算在马匹的承受范围之内。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计算:“等到明天,咱们就把马交换……法伊特,你在听吗?”   棕发骑士回神,轻轻“嗯”了一声。   他鼻尖就是公爵银色的长发。只有他们两个的场合,艾德里安照旧不会戴上兜帽。法伊特便感受到丝滑的发丝在自己的鼻尖、嘴唇上摩挲,再意识到,后者恐怕自己有意为之的结果。   法伊特再度感到了痛苦。他拉住缰绳的手背上满是鼓起的青筋,偏偏艾德里安对此毫无所觉,甚至往后靠了靠,预备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怀中多了一具温暖的身体。有一瞬间,法伊特近乎觉得公爵与自己抱有同样的想法。但在艾德里安侧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棕发骑士明白了,自己不应该想太多。   对公爵而言,自己已经非常特殊了,而他不能、不该僭越。   的确,很多贵族女性身边的骑士,会同样兼任她们的情人。但法伊特知道,在公爵眼里,自己不是那样的存在。   沸腾了整整一晚的心情在这一刻平息,他重新直起身体,低声说:“阁下,我们要走了。”   艾德里安“嗯”了一声,随后说:“等到了城镇,你可不能再这么叫我。”   名义上,兰顿公爵已经死在一年半前。无论乔纳林家为什么会对他下手,能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不想看到还好好活着、意志清晰的艾德里安。   顺利回到王都之后在众人面前露面是一回事,提早泄露自己要回去的消息是另一回事。前一种情况下,乔纳林家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接受现实。后一种,却无疑是给他们回去的路增添困难。   法伊特明白这些道理。他轻轻点头,算作答应。   艾德里安不算满意,又说:“菲斯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忘。”法伊特说,“艾迪,我都记得。”   他们这会儿说的,是两人少年时相互起的别称。当时法伊特曾经带着艾德里安,在王都的街道上穿梭。不被允许出现在社交场合的私生子少年由此开始接触世间百态,也因为当时的一些经历,才能在后面继承爵位的时候不露怯。   艾德里安终于笑了。他放松、舒服地靠在法伊特身上,目视前方,说:“在和我说说你找我的时候的事。”   法伊特抗拒:“没什么好说。”   艾德里安:“我想听。”   法伊特嘴巴抿起。他权衡颇久,还是在艾德里安再度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屈服,低声说:“那个时候,我一共查到六个商队。其中一个商队去了雷明顿公国,我就也去了那里……”   艾德里安静静地听着。慢慢地,大约是天气太暖,也可能是法伊特的声音太过和缓。倦意涌了上来,他的眼睛开始一下一下地闭拢,又在数息之后睁开。   几次之后,法伊特有所察觉,说:“阁下……艾迪,睡一会儿吧。”   明明他才是昨晚没有睡好的那个,这会儿却显得颇为从容。   艾德里安提醒他:“快点习惯,后面不要再叫错了。”   法伊特无奈,轻声回答了一句“好”。   艾德里安却没有直接睡着。他用自己最后的意志力警觉:法伊特这家伙,一定省略了很多他受的苦!他不会直接和我说,但我可以自己从他的话里判断。   ……   ……   兰顿公爵的计划不算顺利。   等他醒来、又听了一段法伊特的“雷明顿公国历险记”后,艾德里安确定了。对方何止是没和自己说实话,根本就是在撒谎吧?   他目光幽幽地落在法伊特身上。被公爵这么看着,法伊特的嗓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艾德里安维持着前面的神色,喟叹:“法伊特,我以为至少你不会……”骗我。   话音到一半儿,他自己停了下来   兰顿公爵知道,这么说一定是有用的。但是,法伊特一定又要难过。   人家不远千里地来救自己,自己难道还要让他继续受折磨吗?   艾德里安生硬地转过话音,说:“……和其他骑士一样,肉都要烤熟了,才往上涂香料。”   听前半句的时候,法伊特的眉尖轻轻拧起。到后面,他眼神微动,说:“抱歉。”   艾德里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勉强,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个带着傲慢骄纵的神色:“这些肉就全都给你吃了,我的晚饭我自己负责。”   法伊特看看火架上的兔子,再看看旁边的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假装恼羞成怒:“我是说真的!”   法伊特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末了,却还是笑出来。   看着骑士的表情,艾德里安同样勾起唇角。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白天睡多了的银发青年主动提出由他负责布置法阵,让法伊特先去休息。   法伊特没争过他,心事重重地躺下来。   艾德里安看他直挺挺地躺着,略有难受。但要是这会儿去叫法伊特,岂不是更加违背了他想要骑士好好睡一觉的初衷?   思索片刻,艾德里安轻轻哼起一段小调。   那不是卡迪尔王国的语言,甚至不是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发音拗口而晦涩,就连艾德里安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辗转难眠时总能想起这段歌谣,再在它的陪伴中缓缓入睡。   不过,对他有用的调子,对法伊特同样有用。   骑士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不久之后,艾德里安听到一段平缓的呼吸。   兰顿公爵的眼神柔和下来。伴随着火堆发出的霹爆声响,他拿出几个带有防御功能的魔法道具,摆好之后又检查一遍,用自己的魔力为它们加固。   等到一切就绪,这才坐回原地,打个呵欠,慢慢进入梦境。   ……而后,被草叶窃窃私语的动静吵醒。   作者有话要说:   午饭午饭~! 第445章 西幻(16)   “今天……热闹……”   “很多……很多人……”   分不清是被哪个关键词带回意识。总归再回神时, 艾德里安的神智已经十分清醒。   但他没有起身,而是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继续听草叶上传来的动静。   这算是木元素亲近者或多或少都有的特殊能力。一切静谧时, 他们能捕捉到自然的声音。   草叶之后,旁边的老树也加入这场夜间对谈。   “哦, 蝮蛇家族的年轻人,又要去贩卖他们的同族了。”   “蝮蛇?”   “奴隶商队……”   原本就很热闹的响动随着老树的加入变得更加喧嚣。森林好像活了起来, 还有小草朝艾德里安探出叶片,想要提醒他:“木法师!有坏人要来了!”   老树发出“哟呵呵”的喟叹声,原本打算继续装睡, 不动声色听取情报的艾德里安睁眼了。这一瞬间,不论是老树, 还是原本在靠近他的小草, 都没了声息。   林子里只剩下风的声音, 还有魔兽们在夜间活动的动静。   艾德里安喉结滚动一下, 到底说了一句“谢谢”。   随着他话音落下, 手边的小草晃动一下叶片。   这点动作,让艾德里安想到了自己和法伊特在孤儿院里看到的小孩。他们进行捐赠的同时,也给那些孩子讲了几个小时故事。当时,孩子们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眼里同样有明媚的欢喜。   艾德里安神色柔和了一瞬, 再记起草木前面提起的“蝮蛇”,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   ……   须臾之后。   兰顿公爵与他的骑士用上带有隐匿功能的卷轴,最大限度将自己藏身于林中。   艾德里安回想着前面草木的议论, 初步锁定了“蝮蛇家族”成员们在林中驻扎的地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过探寻, 不久之后, 发现了在夜色之中摇曳的火焰痕迹。   “……塔恩·乔纳林。”短暂观察之后, 法伊特报出了一个名字,“老乔纳林的四儿子。虽然不是婚生子,但很受宠爱。”   艾德里安从记忆里拨拉出这么一个人,微微皱眉:“他身边带了多少奴隶箱?”   法伊特的语气略带古怪:“没有。”   艾德里安一愣。   法伊特说:“除非乔纳林家的空间法术有了新的突破——否则的话,他这趟出来,的确什么都没带。”   艾德里安露出意料之外的目光,喃喃说:“难道也是去翡翠森林历练的?”   不怪他这么想。眼下他们所在的,是鸢尾花男爵领与另一个男爵领之间修得最好的一条路。可以说,百分之八十从这条路上走的人,都和翡翠森林打过交道。   法伊特也没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说:“也许吧。”停了停,又问起,“艾迪,要杀了他们吗?”   两边的仇恨摆在那里。不遇到就算了,这会儿遇到,他们怎么可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艾德里安沉吟,说:“我记得他。老乔纳林的确对他另眼相待,那么……”   法伊特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也许他会知道一些之前的事?”   艾德里安点头。两人在短短时间里达成一致,要找塔恩·乔纳林问话,但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好在卷轴时效还没过去。在继续观察过对面人数分布之后,先由艾德里安操纵起空气中的火元素,让小乔纳林面前的火堆骤然散开,朝着塔恩·乔纳林与他身侧的护卫者们袭去。往后法伊特从林中走出,举起手中的骑士剑。   混乱之中,艾德里安听到小乔纳林的惊叫:“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唔!”   话说到一半儿,他就倒在地上,脖颈上竖着一把雪亮的长剑。   小乔纳林就像是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在这一刻骤然失去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身前的法伊特。   事实上,因为卷轴的存在,他压根分辨不出法伊特的面孔。只是对方强横的实力,给了他很多惊恐的联想。   是特地来寻仇的吗?   因乔纳林家生意的特殊性,类似的事,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曾遇到不少次。这也是塔恩出门时带着一大串儿卫队的原因,偏偏再多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还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他发誓自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咽了口唾沫,小乔纳林颤颤巍巍,已经开始思索要怎么表明自己根本不掺和家族生意了。这时候,他面前那个人开口,嗓音沉沉的,被卷轴扭曲了音调,说:“蝮蛇……”   小乔纳林:“是、是的!”   面前的人:“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小乔纳林瞪大眼睛。   天知道,这么一句话,近乎让他喜极而泣。   原来自己遇到的不是寻仇者,而是随即挑选冒险队伍下手的劫匪吗?   要是其他人碰到当下局面,一定要惊恐不已。但轮到小乔纳林,他不光快速摘下了自己身上的钱袋、所有黄金宝石配饰,还主动说起,自己带的行李里哪里有值钱的玩意儿。   配合了一通,发现长剑的剑尖往下挪动一点,落在他胸口一个朴素不起眼的胸针上。   小乔纳林低声解释:“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只是一个在庄园里工作的女仆,并不能给她的儿子留下太好的东西。”   这么情真意切地说完,发现剑尖已经把胸针挑下来了。   小乔纳林屏住呼吸,看着那把剑将胸针破坏掉。原本的储物功能也跟着被破坏,几个通讯卷轴从里面跌落出来。   原本已经惨白的面色更添了一重灰暗。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自己并不是被“随机”选中的。   ……近乎是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面前的黑影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口:“我就说,这些贵族老爷身上留到最后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塔恩·乔纳林瞳仁颤动,眼珠子悄悄转向那个方向。   他看到另一个黑影从林子里走出来。小乔纳林默默地想,哦,这大约就是面前人的同伙了。   对方问起:“你是从王都来的吗?”   小乔纳林小心地回答:“对。”   他知道自己前面表现太差,接下来必须把所有话都说得漂亮。再有,既然是为了钱,自己就还有机会。   在他权衡能给出多少金币买命的时候,面前人又开口了,饶有兴致地询问他:“听说王都比外面这些地方热闹很多,贵族老爷,你说呢?”   小乔纳林:“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以个人名义,邀请您去王都做客。”   “……”黑影没有说话,林子里只剩下魔兽嚎叫的声音。   塔恩·乔纳林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后悔自己前面愚蠢的试探,此刻着急地给自己找补,说:“热闹!对,当然是热闹的。三个月之前,新的陛下登基了。王都里的庆典一直进行到我离开的时候,也许现在仍然在继续。   “喷泉里不再是水,而是被酒神赐福过的葡萄酒!新的国王在城中铸造了六个黄金井,所有人都可以去找寻。一旦找到,里面的金子就都归属于他。”   类似的事情,小乔纳林还说了几件。越到后面,他的话音越急。   原因无他。除了他自己的声音之外,林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其他动静了。他很害怕眼前的寂静就是自己最后见到的场景,于是愈发夸张地描绘着王都的事情。   全然不知道,当下时刻,艾德里安和法伊特正在对视。   艾德里安:新国王登基?也就是说,老国王去世了?   法伊特:听起来是的——在我从王都离开的时候,老国王的身体就不太好了。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两人甚至不用在这时候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明白对方所想。   “说些实在的话题吧。”在小乔纳林鼻涕泡都要冒出来的时候,艾德里安终于打断了他,“蝮蛇老爷,你身上带的这些东西,可不能足够买下你的性命。”   这么讲的时候,兰顿公爵的目的其实是把小乔纳林的话音引向王都里的秘闻,比如自己失踪的真相。   他和法伊特都没想到,塔恩·乔纳林对此的反应是:“我还能给出很多钱!”愿意开价,就是最好的情况,小乔纳林抓紧时间表达诚意,“虽然现在没有……但是,我要去的奴隶山谷里有很多上好的‘货品’。我可以把他们的契约转移给你们,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出售都可以!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在公平女神的见证之下签订新的契约!”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一起沉默了。他们的目光重新相对,艾德里安:他说的奴隶山谷……   法伊特面色不太好看。他想到了一些自己曾经见过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原本和朋友约好周末推本,结果群里突然有人提出来这周要调休……于是玩耍取消的江江。   为什么世界上要存在调休这种事情(痛心疾首.jpg) 第446章 西幻(17)   两个黑影似乎在商量什么。   塔恩·乔纳林悄悄打量着远处的劫匪。他已经看出来了, 那是一对战士和法师的组合。按理来说,实力这样高的两个人,知名度应该也会很高。可小乔纳林想了半晌, 还是没法将两人与自己听到的任何传闻对上。   ——如果单说那个战士,其实还有些思路。   曾经与兰顿公爵形影不离的法伊特·亚伦, 在艾德里安·兰顿“死去”之后失踪。按照小乔纳林的印象,对方最常使用的兵器, 似乎就是那么一把狭长的骑士剑。   可惜的是,黑影吞没了剑柄部分,他分辨不出刚才刺到自己脖子上的剑是什么形制。   思绪转动见, 塔恩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黑影旁侧的雪亮剑锋上。   下一瞬,剑峰微微偏转。虽然无法分辨黑影的动作, 但塔恩心头涌出一股强烈的直觉。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观察!对方在看自己!   寒意顺着塔恩·乔纳林的尾椎骨涌了上来。他连忙低下头, 牙关“咯咯”作响。   看着这样的奴隶贩子, 法伊特转过头, 继续和艾德里安描述自己此前所见。   当时他仍然是在追踪一个乔纳林家的商队。只是走着走着, 法伊特开始察觉不对。   那个商队并没有像平常情况一样,往大城市进发。相反,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僻。   不过法伊特没觉得自己追踪错了,因为那些偏僻的路上到处都是魔法痕迹。他慢慢意识到, 自己应该遇到了一个“货物中转站”。   后来的情况证明了他的想法。在他擦着乔纳林家人的身体, 与对方同时进入魔法元素最旺盛的地方时,法伊特看着眼前场面,心头涌起难以描述的惊愕。   “里面……到处都是人。不光是人, 也有一些其他种族。有法师在那里施加了空间魔法, 让让所有人被分成大约十二层。中间留下了通道, 供乔纳林家的人‘检查商品’。”   艾德里安的表情开始难看。   法伊特说:“我在那里引起了一点混乱, 还有自主行为能力的人大多逃走了。剩下的……”那些已经签订了契约的人,或者即便没有签订,但也在漫长折磨中消磨了意志的人,法伊特也无能为力了。   艾德里安说:“你之前去的,和现在他说的,会是同一个山谷吗?”   法伊特说:“我不确定。那个地方距离鸢尾花男爵领很远,如果走正常路程,两边的距离在半年以上。但是,如果乔纳林家有传送法阵,情况会不一样。”   艾德里安嘴唇抿起一点,不说话了。   法伊特看他,知道他在权衡。   如果想要简单,大可以直接杀了小乔纳林。总归两边已经是死敌了,而且,蝮蛇家族出来的人,说他们身上每个毛孔都沾满血腥总不算错。   可要是跟着小乔纳林去奴隶山谷,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会面对更加复杂的情况,以及更多的考验。   再有,回到王都的时间晚一天,艾德里安对兰顿家族曾经财产的继承权就削弱一天。法律是一回事,实际生活是另一回事。当所有财产都换了人手经营,哪怕名义上他们重新归属于兰顿家,真实状况都是另一回事了。   但最后,艾德里安的决定是:“去看看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下颚紧绷着,线条优美而流畅。   哪怕明知不对,看到这一幕,法伊特的目光还是有了短暂停驻。   是在艾德里安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叫了他的名字,问他是否还有其他考虑的时候,法伊特才回神。   “并不,阁下。”棕发骑士说,“我知道你会这样选择。”   艾德里安瞪他。   法伊特微笑一下,改口:“艾迪。”   按理来说,这会儿,他们就应该去找小乔纳林了。   但在动脚之前,艾德里安语重心长,说:“法伊特,你必须记住对我的称呼,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法伊特眨眼:“好。”   艾德里安狐疑地看他,总觉得棕发骑士的态度不算严肃。   他倒是不曾想到,仅仅是一个称呼,哪里至于法伊特反复出错?……归根究底,是他喜爱身为公爵时艾德里安,同样知道,自己与阁下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一个在前面对一切权势、财富,一个在后,静静守护。   ……   ……   小乔纳林终于等来了人。在听到黑影询问奴隶山谷是怎么走的时候,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看来他们之前是在讨论怎么瓜分这笔钱。   他大致说了路径:“从这里过去,大约还要半个月时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咱们可以这会儿就签订契约。”   大约因为他态度过于积极,其中一个黑影嘲讽地说:“老蝮蛇知道他的孩子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家里财产让出去吗?”   小乔纳林的脸色有点发僵,在心里恶狠狠地说:当然不知道!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弄丢了通讯卷轴,接下来不能再得罪那两个人了。   他露出一个谁都能看出勉强的笑容,说:“父亲是什么态度,总得等我回去之后才能知道。”   因这句话,黑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小乔纳林小心翼翼地说:“请给我一个空白卷轴。”   艾德里安:“看来你很有经验。”   “……”苦着脸,不说话了。   不过,到最后,塔恩·乔纳林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用羽毛笔在上面奋笔疾书。借着新冒出来的火光照耀,不一会儿,就把卷轴写满。   “请您先看看。”小乔纳林显得很恭敬。   艾德里安拿过卷轴,视线在上面扫过,对部分字词做了修改。   他动作时,小乔纳林明显屏息静气。后面眼看卷轴被还了回来,他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与家族教授的内容不太一样了,但要说其中具体的区别,好像也不太看得出来。   小乔纳林还想继续琢磨,那把锋利的长剑又顶到他的喉咙了。他心头发苦,赶忙在契约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光芒闪烁,代表公平女神认可了他的签字。   须臾之后,又一阵微光亮起。随后卷轴从法伊特手中浮出,把最终版本的契约展示给众人。   小乔纳林看着自己名字旁边的“菲斯”“艾迪”两个名字,失望地想,果然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   而同一时刻,艾德里安在给法伊特解释:“公平女神不会认可不公平的交易。他一开始应该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原本的卷轴里有效的只有第一条。他把所有身边的财物都给我们,带我们去往奴隶山谷,之后我们就必须放他自由。”   法伊特皱眉。   艾德里安微笑一下,神色狡黠,说:“但是,小乔纳林比我以为的还要不学无术一点。我修改了交易内容,他竟然没有看懂。嗯,看来上面的契约是蝮蛇家同意拟定的,这些子弟根本没有认真读过。”   法伊特听着,默默想,也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从来都是文法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透底:“不过,我们后续多了很多工作。”   小乔纳林写出的交易总共有两条。第一条前面已经说过了,这会儿被艾德里安修改成:他和法伊特在路上护卫塔恩·乔纳林的安全,交易物品是小乔纳林这趟出门带着的所有黄金宝石。   第二条,则从原本“塔恩·乔纳林将山谷中所有奴隶的契约转给两个契约者,而两个契约者什么都不用付出”的不公平交易,变成:小乔纳林委托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为他打理山谷奴隶相关事宜,为此他需要把所有奴隶的契约转给两人,并且在“打理”完成之后,把一部分奴隶永久地赠送给他们,以此当做报酬。   法伊特听着,眼神动了动,说:“我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   既然要去山谷,他们还能对里面的人不管不顾吗?最差的结果,也是和当初一样,制造混乱,放走还没签订契约的人。   艾德里安听着,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公平女神在上。接下来半个月,小乔纳林过得还算舒心。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抵达山谷。到时候,作为蝮蛇家族的血脉,他有能力启动山谷中的几个法阵,把两个劫匪直接留在里面,变成商品!   希望他们长得好看一点。小乔纳林暗暗想。   虽然以两个黑影现在的实力,无论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一定能卖出高价。但作为商人,没人会不喜欢赚钱的滋味。   小乔纳林饿着肚子,满心幻想地入睡了。他身侧,艾德里安和法伊特还在卷轴上写写画画。   法伊特回想着自己曾经去过的奴隶山谷的人员构成。其中至少有十万普通人类,其中九万只是最低级的贫民奴隶,在劳作一年的收获都不足以填饱税务官的胃口时,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拿自己抵押税款。   艾德里安咂舌:“我们要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回家乡吗?就算真的回去,等待他们的可能也是继续被卖掉的命运……之后呢?剩下一万又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之前袭击艾德里安的冒险者透露出了艾德里安的消息,恰好路过鸢尾花城的塔恩·乔纳林听说之后起了疑心,偷偷去找艾德里安,发现艾德里安还活着之后十分吃惊。要把人带走的时候被李昂发现,打斗过程中塔恩手上的某样魔法道具促使艾德里安恢复了记忆。 第447章 西幻(18)   “战士, 或者‘展示品’。”法伊特说,“最后有能力走掉的人,多半是前者。”   艾德里安的脸色很不好看。哪怕法伊特没有明说, 他也知道,自己要是没有脱困, 多半会成为后者中的一员。   “也许还是有人家里愿意让他们回去。”思索一段时间之后,艾德里安尝试着提出。   法伊特对此不太看好, 但也还是说:“希望如此。”   艾德里安:“来介绍一些其他种族吧。”   法伊特说:“大约有两万。绝大多数是兽人,这部分和特殊人类一样,同样分成两部分, 用来做苦力或者……”一顿,把剩下的话音含混过去, “然后是矮人, 他们基本是以‘工匠’的身份被售出的。再有, 价格很低, 几乎只能当做赠品的亡灵。有几个亡灵骑士, 倒是在用正常价格出售。”   艾德里安皱皱眉毛,说:“还有呢?”   法伊特:“人鱼,树人。我看到的就是这些,不过当时也听他们提起来, 有一批‘珍稀商品’刚刚被送走。”   艾德里安:“珍稀……”   法伊特想了想, 说:“也许是塞壬?”   虽然同样是生活在海洋中、以歌声文明的生物,但塞壬和人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游吟诗人们唱着无数与人鱼有关的故事,在他们的讲述中, 那是一个美丽而乖顺的种族。眼泪能变成珍珠, 总会与人类坠入爱河。   但塞壬就不一样了。它们以船夫为食, 还会伪装成人鱼来吸引船队靠近。从它们喉咙中唱出的, 都是死亡之歌。   也因此,捕捉一个塞壬的代价,要比捕捉人鱼大很多。   艾德里安没有对此发表看法。他看着卷轴上记录的内容,微微沉思。   “我们需要确定山谷的位置。之后,去做另一件事。”   他简单地说。法伊特听着,表情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沉思。最后,客观地说:“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解决方式——只不过,依然会有很多困难。”   艾德里安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又几天后。   和法伊特前面描述的一样,艾德里安明显发现,周围的魔法痕迹在不断增加。   小乔纳林的态度也能印证这点。对方显然越来越振奋,只是偏偏还要在艾德里安和法伊特面前做出镇定模样。   有几次,艾德里安有意露出“怀疑”的姿态,问对方:“你在高兴什么?——蝮蛇老爷,你不会在卷轴上作假了吧?”   塔恩·乔纳林往往要哆嗦一下,快速回答:“怎么可能!公平女神在上,她见证了契约的整个过程!”   艾德里安继续“怀疑”,小乔纳林胆战心惊。   一场对话下来,他往往要老实不少。不过没过多久,就要故态复萌。   艾德里安冷眼旁观,心想,靠那套契约,乔纳林家大约摆脱了不少次危机。   不过他们的幸运到此为止了。   又两天之后,塔恩·乔纳林在一处山壁前停下脚步。   两个劫匪在他身后,看他发着抖抬起手,在从山壁裂缝里开出的一丛花上按下。   那丛花并未因小乔纳林的动作受到影响,甚至与乔纳林的手交叠着微微摇晃。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同时心道:又是空间魔法。   无论布下这些法阵的人是谁,对方都一定已经步入高级魔法师的行列。说不定,还是大魔法师,甚至魔导师。   敌人这样强大,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心情都有些发沉。不过至少现在,他们只需要处理好眼前问题。   “开了……”   小乔纳林磕磕巴巴地说。   乍看起来,他似乎正在因为自己马上要丢掉家族产业而感到绝望。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只需要走进去就好。”年轻的奴隶贩子又补充,“请不要担心,通道就在我们面前。”   在他的话音下,两个劫匪仿佛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步朝内踏去。   小乔纳林的眼睛微微睁大。在确认劫匪们进入奴隶山谷的瞬间,他眼神骤然变化,从原本的唯唯诺诺变作残忍凶恶,就连佝偻了一路的腰都挺直不少,猖狂笑道:“哈哈!公平女神在上,两边付出过于悬殊的交易取消!契约作废,你们竟然敢招惹乔纳林家!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等级的货品……”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面容也带上些许扭曲。   想象中牢笼降落的场面没有发生,两个黑影依然好好待在原地。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可小乔纳林能想象得到,对方正在用怎样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   发生了什么?   他牙关打颤,原本佯装出的战栗真实地呈现在身体上。双腿下意识地往后,想要要跑,可山壁缝隙里竟然伸出一条藤蔓,缠上他的身体!   小乔纳林被生生拉进山谷,同时,听到其中一个黑影嘟囔:“第一条交易结束。”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不用再保证这个奴隶贩子的生命了。   小乔纳林还在难以置信:“不!为什么会这样?!!!”   随着他的话,卷轴从黑影怀中升起。   玄妙晦涩的音调落在他们耳畔,公平女神宣告契约完成。   小乔纳林涕泗满面:“不!不——”   可他的话音没有半点作用。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被从自己身上剥离,化作一片灿烂的光彩,缓缓落在两个黑影身上。   小乔纳林眼前一黑,近乎要昏死过去。前所未有的绝望在这一刻击中他,他明确意识到,自己哪怕能活下来、回到家里,也要遭受深重的惩罚。   不!不!!!   奴隶贩子的眼神再度变得凶恶。哪怕失去对山谷的掌控,他本人还是小有成就的中级魔法师!就算自己难逃一死,也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身边的魔力开始变得混乱。艾德里安面色一变,呵道:“他要发动诅咒!”   同一时间,小乔纳林咬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他的嘴唇淌落,原本还算俊秀的面孔变得扭曲,庞大的魔力从他身上爆发,黑暗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水,从山谷入口处扩散,眨眼就让周围草木枯萎。   艾德里安用最快的速度取出戒指里的所有光系卷轴,来不及分辨,将它们全部抛至空中!   同一时间,他身侧的骑士拔出长剑,身披光明元素,冲向陷入黑暗的诅咒源泉。   耳畔是刺耳而又模糊的笑声,那些笑声像是一柄柄锥子,刺入法伊特的大脑。   他的脚步有些许延缓,但下一刻,光魔法“神圣祝福”发作。身侧的一片黑暗被驱散,法伊特看清了诅咒中心的小乔纳林。   短短数息,他已经从青年变成行将就木的老者。道道皱纹堆叠在他脸上,干瘪的面颊能与骷髅比肩。   他惊恐而痛恨地看着朝自己攻来的黑影,被对方手中长剑刺穿心脏!   长剑上的光元素在小乔纳林体内爆发,小乔纳林整个人都被耀目的光芒淹没。   继续迸发的光元素追向四周,吞噬所有黑暗。   小乔纳林身体晃动一下,倒在地上。   生命的最后,塔恩·乔纳林死死盯着身前的黑影,问:“你到底是……”   回答他的是一记足以致命的攻击。   大贵族的子弟灵魂中往往带有家族的烙印。即便在外的时候死去,他们的最后残存的意识依然会回到家里。   法伊特对此十分了解,自然不会为了逞一时之气,去冒让自己和公爵提前暴露的风险。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乔纳林咽了气,直到死亡都没有闭上眼睛。   他原本就垂垂老矣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化作泥土。   危机解除,艾德里安轻轻叹了口气。   他客观地评判:“希望老乔纳林记住教训,以后好好检查小辈们的课业。”以免再出现这种小辈们连契约上的改动都看不出来,稀里糊涂签了自己承担不起的条文的情况。   他面前,法伊特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第一时间回过身。   棕发骑士立在原处,手中长剑插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艾德里安发完感叹,随即察觉了对方的异状。   他眨眼,叫:“法伊特?你还好吗?”   话音落下,骑士缓缓侧过头看他。   黑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法伊特神色从容,说:“没想到老乔纳林还会教他们家的子弟诅咒之术。”   艾德里安看他片刻,没发现什么异常。   “是啊。”他喃喃说。   这句话之后,艾德里安打起精神,转向奴隶山谷。   哪怕已经听法伊特说过山谷中的景象,看着堆堆叠叠的奴隶,艾德里安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冷意从内心深处升起,卷向四肢百骸。   他深深地洗了一口气,说:“走吧,法伊特。”   法伊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回答:“好的,艾迪。”   作者有话要说:   法伊特(黑化版) 第448章 西幻(19)   按照前面计划好的, 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将山谷分成两个区域,对里面的“商品”进行了初步统计。   现在他们倒是确定了,这里并不是法伊特曾经去过的地方,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商品”数量明显要少很多,大约只有八万。不过, 里面减少的主要是人类贫民,更“高档”的战士和其他种族依然很多。   按照法伊特的说法, “虽然人数少了,但质量反倒有所提升。”   艾德里安听着,叹了口气, 说:“好吧,那就按照前面说好的——”   要救出这么多人, 将他们安置下来, 最需要的有两样东西。   金钱, 还有土地。   艾德里安有钱。从王都离开的时候, 法伊特在几个乔纳林家的人那里拿到了大量黄金宝石、魔法道具。再有, 考虑自己这一离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失去主人,兰顿家族的财产势必会遭到瓜分。能带走的东西,法伊特都一并带走了。如今, 被他完整地交付到艾德里安手上。   艾德里安前面给观澜的一袋宝石就是由此而来。而那虽然是在他所有财产中显得颇昂贵的一部分, 却依然是所有资产的九牛一毛。   问题是,他再有钱,要是只出不进, 迟早会被嚯嚯干净。   再说了, 艾德里安深知, 比起“赠予”, “交易”往往更加安全。   所以,接下来,他和法伊特并未选择直接释放奴隶们。而是在确认了山谷中的食物储备后,直接踏入“高档货品”区。   和挤挤挨挨、生活条件脏乱不堪的贫民们不同,这一区域的“商品”们往往能够一人拥有一片小空间。要是有拖家带口的,则是一家子在一块儿,属于他们的空间也相对扩大。   艾德里安找到一众“展示品”。他在姿色过人的男男女女与人鱼之间踟蹰了片刻,决定征询一下骑士的意见:“法伊特,你怎么看?”   听到他的话,棕发青年的目光终于从艾德里安身上转开。   他的看法很理智:“人鱼可以稳定地产出珍珠,但这里并不临海。要把他们送回海洋,就必须做好前期安排。”   艾德里安叹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法伊特说,“人类那边其实也一样。他们这样子,不像是能独立回去。”   艾德里安噎了一下,“也是。”   “所以,”法伊特总结,“都可以。”   艾德里安深呼吸:“那就开始吧——先和他们谈好条件。放心,我们已经拿到了他们身上的所有契约。他们即便不答应咱们提出的交易,也没办法太激烈地反对。”至于还没签下契约的“商品”,他们被集中安置在另一个区域。艾德里安将对他们的处置放在后面,还是需要多一些经验,才好和这些人打交道。   法伊特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视线又转回艾德里安身上。   艾德里安有所察觉,但他也仅仅是觉得这里情况复杂,法伊特不放心自己单独行动。   “没关系的。”他主动说,“咱们两个人分开,事情会快一点,后面也能早点开始下一步。”   法伊特眼神晃动一下,气质沉郁一些,却没有反驳:“好。”   “人鱼,人类?”艾德里安问。   法伊特:“都可以——”一顿,“人鱼吧。”   艾德里安笑了笑,说:“好,之后见。”   他心无旁骛地去做事了,法伊特则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   在艾德里安面前,他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不同。但在艾德里安离去之后,黑色雾气立刻从他的铠甲缝隙里冒出。   法伊特面色冷淡,低下头,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在他的目光之中,那些黑色雾气像是有生命一样退了回去。   法伊特冷冷地扯起唇角。又在下一瞬,化作痛苦神色。   不……   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强硬地要求。   你不能——   这道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更多细碎的、不断重复的声音压了上来,像是无数个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你想要得到他。”   “你可以得到他。”   “这个山谷里有乔纳林家捕捉奴隶时用到的一切东西。现在他和你分开了,你可以过去找到那些魔法道具!”   法伊特面颊抽搐一下,怒意涌现。   怎么可以、怎么能够!   大约是他这样的心思太过明显,那些在黑暗之中悄然鼓动的声音弱了下去。却没有消失,而是转换为更加隐秘,也更加勾人的动静。   在说:“艾德里安之前和你分开,就遭遇了危险。”   在说:“你需要把他带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足够私密的地方,让他一步都不能离开。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健康而又安全。”   在说:“法伊特!你难道忘记了你找到艾德里安时候的样子了吗?他看起来那么慌乱又脆弱,你难道还想要一切重演——”   原本一动不动的棕发骑士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动作。   他拔起骑士剑,却并不是刺向周围的任何一个地方。   剑锋指向法伊特自己,在厚重的盔甲之下,把皮肉割开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   但法伊特的神色由此平静下来。他转过身,丝毫没有处理伤口的意思,就这样去了关押人鱼们的地方。   面对一群美丽的、用仇恨目光看着自己的海中生灵,法伊特语气刻板,说:“十袋珍珠,换你们回去。好,现在可以开始哭了。”   人鱼们:“……”   它们明显陷入错愕。过了好一会儿,这片特地为他们的打造的水域才开始沸腾。   无数人鱼涌到最前面,用他们独特的语言询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里又要说到人鱼语言的特殊性。明明和大陆上的任何一种种族的语言都不相同,但是所有生灵都能听懂人鱼讲话。   准确的说,人鱼们发出的声音并非话语,更类似于歌声。当歌声落入其他生灵耳中,即便是最铁石心肠的种族,都会为之动容。   不过,这个“铁石心肠”的范围,似乎没把法伊特囊括其中。   他眉头皱起来,看起来甚至有些不耐烦,回答:“对。”   有人鱼惊喜,也有人鱼想要再度询问,偏偏在看到从法伊特身上若有若无地溢出的黑色雾气时,瑟缩着朝后退去。   法伊特有所察觉,目光落在那个人鱼身上。   那个人鱼登时身体紧绷,连尾巴都竖直起来,耳朵后面的鱼鳍更是完全炸起。   法伊特却并不感到威胁。相反,他心不在焉,想:这个家伙的头发……有点像是艾德里安。   在地面上,银色头发是传说中精灵的特征,另外只有很少数人才能拥有。而即便是这“很少数人”,往往也与精灵有解不开的关系。   要么,往上去数,他们的祖辈之中曾经出现某个精灵的名字。要么,他的父母、祖父母,曾经被改造成精灵的样子。   这是题外话了。总归,海洋之中,生灵们的形貌要丰富很多。   面对这么一条人鱼,法伊特稍稍有了一点耐心,又补充:“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和我们签订新的契约。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他把门槛抬高了一点,“要签契约的话,哭三十袋珍珠出来。”   人鱼们不可思议地看他。   三、三十袋?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   法伊特没在意人鱼们的眼神。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要说的东西传达到了。自觉完成任务,棕发骑士侧过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艾德里安方才去往的方向。   他身前不远处,人鱼们犹犹豫豫。   有些认为这一定又是狡诈人类的阴谋,同族们一定不要听信。有些觉得人类用不着这么麻烦,真想从他们身上取得珍珠的话,直接拿契约要求就好。   他们早就见识过那玩意儿的威力,也从棕发骑士身上感受到了契约存在的气息。这么一个人,根本没必要和他们“交易”。   这种情形中,对方提出十袋珍珠换取自由,没准是真的?   正争执时,一个人鱼提出:“他好像要走。”   所有人鱼齐刷刷地朝法伊特看去。   法伊特正坦坦荡荡地迈开脚步。临走前,留下一句:“一天之后,我来检查珍珠。”   而后,他竟然真的离开了。   和此前人鱼们见过的所有山谷负责人,包括来参观的买家都大不相同。   都说人鱼是对情绪最敏感的生物。这会儿,他们的确微妙地察觉到,从头到尾,棕发骑士都对他们半点兴趣都没有。   与之相对的,他的所有心思都挂在另一个方向的某个存在身上。那些黑暗的渴望、将要溢出来,偏偏又被骑士压抑住的东西,从头到尾,都只因远处的银发青年而存在。   已经有人鱼开始哭了。与从前不同,这一次,他们流淌下的,是喜悦的泪水。   没一会儿,法伊特站在了艾德里安身后。   与他那边的飞速进展不同,艾德里安这边,情况明显要复杂很多。   他正在和面前一个贵族男孩说:“你必须确定,你的家族不会因为你感到蒙羞。否则的话,不如留下来。”   那个男孩问:“要是留下来,我能做些什么呢?”   艾德里安说:“工作。”   男孩瞪大了眼睛,偏偏艾德里安只剩下这么一句话了。   工作?什么样的工作,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男孩的神色暗淡许多,说:“请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点头,转向另一边的牢笼。   眼看他进度缓慢,法伊特叹了口气,说:“我来帮你吧。”   艾德里安无可奈何地抿起嘴巴,嘟囔:“是你太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49章 西幻(20)   结合一些被诅咒污染之后不断上升的想法, 法伊特表情微妙:“太快?”   艾德里安十分自然地点头,又说:“不过你那边快也正常。”   人鱼们同样来自海洋。哪怕他们从前生活的地方不同,但在“回家”这件事上, 所有人鱼都显得坚定。   大海永远会接受它的子民,人鱼的家族也不会抛却一个曾经被人类捉走的孩子。   艾德里安这边却不一样了。在宣布了“谁希望离开, 可以站出来,开始联络家人, 让他们付一笔救助费用之后就能走”后,容貌姣好的男男女女们相互看看,有人跃跃欲试, 也有人黯然神伤。   在法伊特来之前,艾德里安倒是与人谈好了几笔交易。但进展缓慢, 毕竟他对贵族之间的风气太过了解, 即便是站出来的人, 他也要一再确认对方家中状况。   听着银发青年的话, 法伊特的目光细细从对方面上扫过。   他发觉了, 对方完全没有留意自己此前话音中微妙的言下之意。   这才是好事。法伊特收敛了眼神,说:“好了,咱们一起来。”   一万“高档”人类里,美貌男女和战士的比例大约是二比八。   听到“离开”的时候, 绝大多数人眼睛都亮了。而听到“联络家人”, 眼睛依然明亮的就成了其中一半。再听到“救助费用”,又有一半眼睛失去光彩。   最终剩下的人数大约在三百到四百之间。艾德里安和法伊特把接下来一整天都搭了进去,与他们一一确认, 又和其中坚定点头的人签订契约。   看到光芒闪烁, 在公平女神的见证下契约成立, 不少人喜极而泣。   艾德里安看在眼里, 略有感怀:最终签订契约的人里,贵族男女反倒是最少的。相比之下,出身普通富商家庭的人占据多数。再有,就是零星几个平民。   等到契约成立,他们开始迫不及待地询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艾德里安缓缓说:“可以。”   一群人近乎要因这句话而晕厥过去。当然,是高兴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囚禁自己短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的牢笼里出来。在发现自己真的能站在外间通道上时,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了上来。有人就此愣神,有人则拔腿就跑——   艾德里安在他背后叫:“这里是卡尔文河附近,你走这么急,是打算自己回家吗?”   愣神的人怔怔看向艾德里安,拔腿就跑的人则警惕地回过头,眼神里写满了“我就说,前面那些一定都是演戏,可恶的奴隶主根本没想要放我们走”。   艾德里安神色不动。事实上,从头到尾,他和法伊特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前面那两个黑影。除了一起用了隐匿卷轴的法伊特,根本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艾德里安:“前面签的契约已经明确写出来了,你们每个人,都会由战士护送回去。”   这话像是一滴落入滚油中的水,激起千层浪。   “战士?”   “哪里来的战士。”   “是不是……”一些反应快的,已经在朝着旁边另一个区域的牢笼张望了。   “不,我不要战士送我回去!当初就是他们把我卖给蝮蛇的!”还有人态度激烈。不过,这话说出来,显然引发了一片应和。   “对!那群人都是见钱眼开的。如果我们和他走了,没准又要被……”卖掉。   “就算没有,他们在路上把我们抛下了,又要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难道还要不走了吗?”   声音越来越大。这下子,是真的有无数张嘴巴在艾德里安耳朵旁边讲话。   艾德里安眉毛皱起一点,打了个响指。   “嗤”一声,所有张着嘴巴的人眼前多了一簇火焰。   骤然扑面的热度让他们微微一愣,艾德里安总算迎来了一个安静的环境。   对纯粹疑问的人,他表示:“对。你们需要再等待几天,等到和战士们的契约签好了,再和他们一起离开。”   对怀揣忧虑的人,艾德里安的态度也很平和:“契约。我说了,契约。相信没有人愿意面对公平女神的惩罚。”   不愿意和战士一同离去的美貌男女:“……可之前雇佣他们的时候,我们同样签订了契约!”   艾德里安:“哦,那看来文法课上没好好学习的不只有小乔纳林一个。”   人们愣住了。他们琢磨着艾德里安话音中的意思,前半句倒是很好理解,是说很多人签订契约之前根本不了解其中内容。   这是真的。已经有人在捶胸顿足了。   至于后半句,都被卖到这里来了,对蝮蛇家族,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黑影这么讲,细思恐极啊。   艾德里安没在意他们的想法。废了一天嘴皮子,他喉咙发干。随着夜色降临,人也开始困倦。   “就这样了。”他宣布,“明天我们会去和战士们商讨具体细节。最早后天,你们里面就有一批人能走——我说‘一批人’,意思是需要看战士那边的态度。   “时间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可以在这个区域里自由活动,但不能去其他区域。   “不要因为要走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了,赶路可不是轻松差事。养精蓄锐,早点回家,也早点拿‘救助费’回来。   “再见。”   说完这些,艾德里安转头去看法伊特。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些埋怨,像是在说:怎么到后面就全都是我在说话了?   虽然是不满,但这样的不满,又拉近着他和法伊特之间的距离。   法伊特非但没有不悦,还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扫过。酥酥的,痒痒的。   他看着艾德里安昳丽的面孔,嗓音柔和下来,说:“我们也尽快休息吧。”   艾德里安斜他一眼,到底点点头,说:“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这一晚,两人睡在山谷入口。   塔恩·乔纳林化作泥土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但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法伊特,对此都不在意。   法伊特就不用说了。他是从无数次历险中走出来的人,强大的实力由危险与死亡铸就。至于艾德里安,在他看来,没有比王都更加危险、肮脏的地方。   现在去想,虽然他后面经历的一切都是乔纳林家族的手笔,可当初那场宴会的主办方就并非乔纳林家。很难说在场的其他贵族在事情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毕竟喝下那杯有问题的酒时,艾德里安周围可不是空空如也。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须臾之后,被火焰中的霹爆声唤回注意力。   架在火堆上的魔兽后腿已经要熟透了,法伊特显然对公爵阁下前面提到的香料腌制问题十分上心。那天以后,所有腌肉工作都在烤制之前进行。要是条件允许,他甚至会从前一个晚上就开始准备。   带来的成效是显著的。近来入口的食物美味了不止一个档次,艾德里安必须承认,自己对此感到高兴。   不光是因为味蕾被满足,还是因为法伊特在用他的实际行动表明,他在乎艾德里安,在乎到连他岔开话题时生硬的表述都放在心里。   细细密密的喜悦从心灵深处泛出来。借着火光,艾德里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银色长发在这会儿被高高扎起,成了一个干练的马尾。这样的发型之下,兰顿公爵的神色却比平常要柔和很多。   他感叹:“法伊特。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法伊特目光一凝,无数诅咒力量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又在瞬间被他收敛。   火焰摇曳,原本就带动了两人身侧影子的晃动。艾德里安虽然看出法伊特身侧的一瞬不同,但他没有多想。   或者说,在潜意识里,他就抹除一切“法伊特可能对我不利”的想法。他的骑士当然是最好的人,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独自迈上寻找他的路途。   直到现在,艾德里安都会后怕。如果当时没有遇到鸢尾花城的魔法商店老板,没有从对方手里拿到那瓶神奇的药剂,法伊特还能否从翡翠森林里走出?要知道,按照法伊特的描述,他那会儿遇到的,至少是一个高级亡灵法师。   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化。这时候,反倒是法伊特转开目光,低声说:“肉好了。”   艾德里安:“啊!好的。”   法伊特将魔兽后腿从火堆上拿起,放在旁边铺好的宽大树叶上。   他取出身侧的短刀,开始在上面切割。   动作间,不免要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   原本已经凝合的伤明显又裂开了,但法伊特的眉毛都没动一下。   环境太暗,角度又不对,艾德里安也就没看到法伊特袖子上逐渐蔓延的暗色。   只是在从法伊特手里接过食物时,艾德里安的鼻子还是抽了抽,疑惑地说:“法伊特,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有吗?”法伊特神色如常,作势在旁边闻嗅片刻,“可能是之前处理猎物的时候残留的味道吧。”   解释很合理。艾德里安点点头,开始用餐。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棕发骑士望着公爵张合的嘴唇,良久,身体猛地一颤,挪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法伊特:……好辛苦,qaq 第450章 西幻(21)   夜深。   没有人更换柴火, 火焰暗淡很多。   睡梦中的艾德里安有所察觉,眼睛仍然闭着,朝火堆的方向伸手。   在他的指引下, 火元素快乐地涌入火堆,让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焰骤然拔高, 哪怕没有足够的木柴,依然熊熊燃烧。   这是魔法的力量, 而刚刚使用了魔法的艾德里安心满意足,想:这样一来,法伊特也不会觉得冷了。   至于他自己。一个火元素亲近者, 哪怕不特地去烧火,艾德里安也不会被冻到。   很大程度上, 他怀疑自己小时候之所以能捱过那么多寒冷的冬天, 就是因为这点。   法伊特就比较可怜了。他是庄园下仆的孩子, 年幼时根本看不出往后的高大、健硕, 就是一颗小小的豆芽菜。每个冬天, 身上都满是冻疮。   艾德里安看不下去,经常会和法伊特抱在一起,用体温给对方温暖。   唔,法伊特……   银发青年的眼皮颤动一下, 眼睛张开一点缝隙。   他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人影。偏偏入目所见, 只有火堆,山壁,还有远处影影栋栋的牢笼, 唯独没有棕发骑士。   艾德里安稍稍清醒一点, 想:人呢?   念头正动, 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抬眼看去, 棕发骑士从黑暗里走来。   他的脚步又稳又沉,就连神色也显得十分凝重。   但是,半睡半醒中的艾德里安显然无法分辨这些细节。他仅仅是满足地意识到,法伊特回来了。   棕发骑士就听到自己渴望的对象呼唤着:“法伊特……”   与白天或清冷,或含笑的嗓音不同。此时此刻,艾德里安的嗓音软绵绵的。不像是在叫他的骑士,更像是在呼唤他的情人。   法伊特因最后的念头被烫到,在距离艾德里安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再也不往前去了。   艾德里安没有发觉这点。对他来说,事情简单很多:法伊特回来了,这会儿就在我身边。   这个念头,已经足够让艾德里安心满意足地再度进入梦乡。而在他重新闭上眼睛之后不久,一道阴影逐渐覆盖在他身上。   法伊特依然维持着他与艾德里安之间的距离,连呼吸都没有落在银发青年身上。   除此之外——   他的目光痛苦而又克制,在艾德里安身上缓缓扫过。   从青年的面颊,到脖颈,再到兜袍包裹住的身体。   视线在艾德里安手上定格片刻。期间,他看到银发青年的手指微微颤动,不知道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法伊特闭了闭眼睛,抬起手,用力捶打自己身上的伤处。   鲜血迸溅,不该有的想法随之消失。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去火焰另一边坐下,却依然无法入眠。   ……   ……   “法伊特?法伊特?”   艾德里安已经叫了骑士好几声了,但骑士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等到对方终于与自己对视,艾德里安十分不放心,问:“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法伊特像是怔忡片刻,反问他:“有吗?”   艾德里安狐疑:“当然有。你看起来简直像是没有睡觉——对了,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他觉得自己大约抓住了什么。而这个问题之后,法伊特果然陷入了短暂沉默。   可惜的是,艾德里安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法伊特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又轻又快地开口:“去了哪里……不就在山谷里吗?大约是昨天说了太多话,喉咙太干,所以晚上多喝了水吧。”   逻辑完美,解释完美。   艾德里安找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地方。他眼皮跳跳,目光落在法伊特的面孔上。想要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可法伊特比他更快一步,说:“和战士们打交道,需要强硬。”   艾德里安神色收敛,严肃地听法伊特讲话。   法伊特:“不用给他们选择。嗯,也不能说没有选择。要么继续待在牢笼里,等待一个月的食物分量用完。要么和你签订契约,为你做事——要知道,你原本就掌握着他们的生杀权力了。”   艾德里安纠正:“我们。”   法伊特疑问地看他。   艾德里安:“小乔纳林身上的契约转移到了我们两个人身上。所以,我们。”   法伊特安静下来。哪怕明知道公爵说的和自己所想完全不是一件事,但“我们”……听起来真是不错。   他唇角勾了起来,心头泛起难以自制的喜悦。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一遍话术,然后正式动工。   如法伊特所说,这些被捉来的战士们行为放肆、不羁,并且欺软怕硬。   虽然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的态度始终强硬,但光是“只要你们达成要求,就能拥有自由”的条件,已经足够他们意识到,眼前的两个黑影是和乔纳林家族那群奴隶贩子截然不同的存在。   为此,有战士嘴上答应得好——他们负责护送隔壁的美貌男女们,包括后续的人鱼、兽人等回家,再将他们家里付予的“救助费用”取回,拿给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但一踏出牢笼,他们就变了脸色,嘲笑两个艾德里安和法伊特:“无用的善良就是愚蠢!把这些奴隶的契约转移给我们,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音落下,两个黑影一动不动。   倒是放狠话的战士身边其他人动了。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场景,不断后退,想要远离战士身上的怪异景象。   放狠话的战士起先茫然,到后面,他缓缓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上浮出的天秤虚影。   “不、不……!”   原本的嚣张在此刻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与不安。   明明之前也曾签订过很多契约,为什么唯独这次看到了传说中公平女神的神器?   战士双腿发软,想要夺路而逃,可他的双腿就像是被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平稳的天秤一端下垂,而翘起的一端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战士不受控制地朝那段影子看去。光晕散去,他意识到:这是……我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战士的面色一点点变得痴痴呆呆。到最后,竟是直接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所有战士陷入让人窒息的沉寂。半晌,还是黑影打破了这份寂静。   “赞美公平女神。”艾德里安朝天秤的虚影行礼。他身侧,法伊特也将左手按在右边胸口,朝天秤致意。   “公平女神……”   战士们之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在他们这些游荡在卡迪尔王国,乃至大陆各处的人看来,“神”并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存在。   的确,他们会去富饶之神的教堂讨要食物,会去找光明神的信徒给自己赐福。但是,他们并不会祈祷战争之神来保佑自己。   真正和魔兽战斗、和其他冒险者战斗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与其期待虚无缥缈的神来眷顾,不如打起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手的弱点,然后一击毙命!   但是,这些固有的认知,在今天被打破了。   他们亲眼看到了公平女神降下的神迹。原本的轻蔑成了惧怕,战士们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如果一次违约,就能让公平女神收割走他们的灵魂。那之前他们那么多次在契约上欺骗别人,岂不是……   要是艾德里安只听到他们的疑虑,恐怕会无语。   只有公平、没有任何文法错误的契约,才会被公平女神接受。而在他看来,绝大多数战士和人签订的契约别说两者皆具了,恐怕是两样都做不到。   不过,让战士们有点敬畏心也不错。   艾德里安的目光从战士们身上扫过,问:“谁还要继续签约?”   没人动弹。   艾德里安缓缓开口:“契约约束了你们的行为,同样也约束了我们的行为。”   话音平和,却让不少战士骤然躁动。   场面从寂静转为热闹,要签约的战士从零变为十,再变为百千。   艾德里安扫过一眼,操纵牢笼,先隔绝出八百名战士。   他没理会余下的人,而是简简单单对这八百名战士开口:“好了,来决定一下你们去哪里。有的地方远,有的地方近。好地方先到先得,不愿意参加的可以回那边去。”   艾德里安说的“那边”,正是其他几千名战士所在。   这会儿,那些战士同样听到了他的话,正在对昔日的“邻居”们怒目而视,大有“你们快点拒绝,然后换我们来”的意思   如此一来,原本被拨拉出来的战士哪里还有犹豫?他们一个挤着一个地往前,大喊:“老爷,让我来!我一定护送他们安全到家!”   “老爷,选我!我是麦卡锡城的人,最熟悉去那边的路!”   “老爷——”   艾德里安不耐烦:“安静。”   全体肃静。   艾德里安要求:“一个个来。你,过来。”   距离他最近的战士满脸兴奋地上前,选择了自己的目的地。   后面果然是一个挨着一个。保证了秩序,效率却显得低下。   不久之后,艾德里安意识到什么。   他回过头,看向身侧的骑士。   眼神在说:你怎么又不动了?   法伊特摸摸鼻子,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再裂开一次。   随后他才上前,口中道:“这边也开一队。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什么时候能发现呢……(沉思) 第451章 西幻(22)   契约成立的光芒在山谷中闪烁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夜幕再度降临, 法伊特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似乎还承诺过另一件事。   “我去看看那些人鱼。”他对艾德里安说。   艾德里安怔了片刻,恍然:“对, 还有他们。”讲话的时候,还捏了捏眉心。   法伊特看出他神色中的疲惫, 眉尖微微拧起。想了片刻,提出:“你也一起去?”   他原本不太乐意让艾德里安去见人鱼。毕竟昨天的经历, 已经清清楚楚告诉法伊特,那群人鱼已经看出了他的状况。   麻烦的魔法生物。他暗暗想。   但是,两天的高强度忙碌下来, 艾德里安明显耗费了过多的精力。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麻烦还有太多,那几万名贫民的处置无疑要花去更多心力。这种情形中, 没什么会比人鱼之歌更让人放松了。   比起“自己的状况被艾德里安发现, 艾德里安对他升起警惕与厌烦”, 当然还是阁下的疲惫更让法伊特不能接受。   这些心思, 艾德里安一概不知。但紧接着, 法伊特提出:“我原本给他们说,十袋珍珠换取离开,需要签订契约的话再多二十袋。但如果能让你——让‘我们’放松一点,可以酌情给他们减少一些救助费用。”   艾德里安听过, 哭笑不得, 说:“我们之前没商量这么多吧。”   法伊特神色如常,说:“我们的空白卷轴是有数的,写卷轴也不轻松。让他们多付出一些, 很正常。”   “倒也是。”艾德里安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没再提出其他事, 简单道:“那走吧。”   临走之前, 和昨天一样, 他重新设置了战士们所在区域的牢笼开关情况。   已经签订契约的战士,享有在一定区域内自由活动的权力。没有签约的那些,则依然只能在原有的范围内活动。   限制比昨天对那些美貌男女的要多一些。但在艾德里安看来,这是必要的安排。战士们的攻击性远远高于前一天的人们,也就是已经签了契约的人,能在就条文的约束下稍稍收敛。   他们抵达人鱼们所在的区域时,天色已经再度暗沉下去。   还没靠近,法伊特先听到了人鱼们的抱怨:“我就说,昨天那个人类一定在欺骗我们!可怜的弗瑞德,竟然真的哭了那么多珍珠出来……”   艾德里安听着,促狭地朝法伊特看去一眼。   法伊特被他看得心头发烫,偏偏表面还要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十分辛苦。   艾德里安还要说:“看来那位‘弗瑞德’对咱们要做的事很配合啊,不如就减两袋他应该付给咱们的珍珠?”   法伊特心不在焉,回答:“可以,都行。”   他们说话间,有人鱼察觉了两人的到来。   原本被同伴们围在中间、迎着半是安慰半是嘲笑目光的人鱼弗瑞德捧着一把珍珠,忐忑地游到水域边缘。   虽然在人类眼里,两个黑影没什么区别。但在人鱼看来,他们的差异十分明显。   弗瑞德很轻易地辨别出法伊特,并且询问:“人类,你昨天说的珍珠……”   法伊特看着他手中莹润饱满的珠子,露出一个堪称友好的表情,说:“你拿着的这些就很不错。”   弗瑞德松了一口气。他连忙把自己准备的所有珍珠都拨拉到身边,等待法伊特的验收。   法伊特也十分配合。他半蹲下身,从水中捞起一颗颗珠子,将其塞进袋子。   十袋。看着他的动作,人鱼默默地在心头计算。   第一袋迅速被装满了,然后是第二、第三袋……越往后,过来的人鱼越多。哪怕是从昨天开始就抱着不信任态度的那些,到这会儿,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希望弗瑞德能够完成人类的要求。   可惜他们的期望注定落空。说到底,一天时间还是太短。   眼看珍珠没了,第四个袋子却还显得干瘪,人鱼们安慰弗瑞德:“已经很好了!”   “再来两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也要尽快……”   “要怎么回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海浪的声音了。”   最后一句疑问,打破了人鱼们之间安静祥和的气氛。   一道道目光转来,法伊特神色自如,说:“这里距离卡尔文河很近,你们可以从那条河里回到大海。”   “卡尔文河?”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河?”   “我们会不会在路上又被捉走……”   法伊特:“我们会给你们准备战士。”一顿,心想,白天一直都是艾德里安忙碌更多一点。到现在,也算轮到自己。   他因这样的心思升起一些好笑、宠溺的情绪,面上倒是依然不显露分毫。哪怕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人鱼,也不能察觉到法伊特心情转变的根源。   棕发骑士继续讲话,说:“放心,那些战士全部签订了契约。你们在河水中的时候,他们会行走在岸边。不会过于聚集,让其他人察觉不对。但也会一直跟着你们,一直到你们回归海洋——顺便一提,虽然弗瑞德先生很快就要达成目标,但我个人还是建议,你们最好一起回去。”   所有人鱼一同上路,也能有效增加他们的战斗力。   这话很合人鱼们的心意。哪怕有的人鱼还要暗暗嘀咕,一切都是人类的阴谋。但从内心来说,他们还是相信了法伊特的话。   “现在,”法伊特话锋一转,“弗瑞德先生,我们有另一件事希望你来完成。”   人鱼们瞳仁缩小,紧张地看他。   不会吧?刚刚说了相信,这个人类就要追加条件吗?   在人鱼们各异的目光里,法伊特缓缓开口:“希望你为我们唱一支歌。”   弗瑞德喃喃说:“唱歌?”   法伊特温和地笑一笑,说:“我的朋友已经很疲惫了,他希望伴随着你们的歌声结束繁忙的一天。作为报酬,你需要付出的‘救助费用’可以减少一些。”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一块石头被扔进平静的水面。   等不及弗瑞德开口,已经有其他人鱼毛遂自荐。   不过,法伊特看看那条人鱼面前的珍珠数量,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对方。   人鱼明显不太高兴,但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时,眼神还是带着鼓励和祝福。   在所有人类、人鱼的视线之中,弗瑞德眼睛眨动一下,说:“那……我就开始了。”   法伊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之后,他又回过身,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椅子,给艾德里安准备最佳观赏席位。   艾德里安再度哭笑不得。这种地方、时刻,哪里还需要这样郑重?   但面对法伊特的笑意,他还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只是轻轻说:“你也坐。”   法伊特眼神晃动一下,说:“艾迪,你希望我和你一起?”   艾德里安理所当然:“对。我们应该一起。”   哪怕明知道艾德里安的话和自己想听到的不是一个意思,法伊特心头依然升起巨大的满足感。   他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想:我可以控制住,我已经控制住了。   等到再过几天,他们手上的空白卷轴用完,势必要去附近城镇中做补充。而他可以趁着那个机会,买下足够驱除所有诅咒污染的光明卷轴。   艾迪不会发现他身上出现过的异状,更不会知道,他的骑士对他怀有怎样的觊觎。   法伊特愉快地想完,那头,人鱼的歌声也开始了。   当人鱼心怀善意的时候,他们单纯的嗓音,已经胜过宫廷乐师演奏的最绮丽的歌曲。   听着弗瑞德的歌声,艾德里安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洋,在上面跃动的海豚,还有海底奇妙而美丽的一切。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久久沉浸其中。一直到歌声结束很久,才心怀不舍地睁眼,而后,转头看向骑士。   艾德里安说:“法伊特,我们以后一定要去一次海边……”   他的骑士一定也怀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提前一步朝他看来。   果然,在他的提议之后,法伊特再度露出笑容,答应:“好啊。”   两人没在人鱼们的区域多逗留。听完歌之后,就重新回到山谷,真正结束繁忙的一天。   临走时,法伊特满意地看了人鱼们一眼,眼神像是在说:不错,很知情识趣。   没有一条人鱼说多余的话,提起他身上那份污染。   可惜的是,几天之后,法伊特的这份满意被打破了。   已经有美貌男女在战士的护送下离去,今天则轮到终于攒够珍珠的所有人鱼。   他们重新进入活动的水域,整条人鱼身上都带着蓬勃的生机。   弗瑞德一边朝岸上的人类挥手,一边祝福法伊特:“人类,你可一定要早点恢复啊!”   预备送完这批人鱼就去附近城镇、把整件事抹掉的法伊特:“……”   艾德里安已经在问了:“恢复?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法伊特:可真是谢谢了啊…… 第452章 西幻(23)   法伊特还想岔开话题:“没什么——人鱼走了, 接下来要对付的种族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前面商量计策的时候,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始终贯彻一个原则:最大限度上开发“商品”们的能力,让他们以此作为“救助费用”。   人鱼的珍珠眼泪, 美貌男女家中付出的财产,还有战士们的战斗能力, 都是从这个原则中划分出来的。   相应的,留下的美貌男女既然没有财产可以付出, 他们就需要自己工作,来攒到钱财。艾德里安与法伊特对贫民、矮人等预备采取的方案也差不多,这两个群里中, 前者世世代代都在种地,后者则在铸造上极具天分, 都是能用得到的能力。   唯独兽人, 让他们头疼。   追根究底, 还是因为兽人内部还细分了无数种族。而且与能够感知到人类善意的人鱼不同, 因前面被抓来的事情, 在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前往查看的时候,兽人们明显对他们充满了仇恨。   能够理解,不好应付。   在这基础上,还要加上语言的门槛。   法伊特想到后面, 开始真切地为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感到担忧。   奈何艾德里安不吃他这套。银发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点, 嗓音也沉下来,重复自己之前的话:“法伊特,你怎么了?”   “……”法伊特安静片刻, 改变策略, “大约是和人鱼相处的缘故, 这段时间, 听着他们唱歌,我总是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不过,我可以调整好的。”   艾德里安静静地望着他,法伊特在心里琢磨,艾德里安有没有相信这番解释。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艾德里安转过身,一言不发就走。   法伊特瞳仁颤动,下意识地抬手握住艾德里安的手臂,脱口而出:“我——”   “假话。”银发青年脚步停下来,目光复杂地看他,“如果你心情糟糕到这种程度,我会看不出来吗?”   法伊特没有回答。   艾德里安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的时候,淡金色的眸子里呈现出的已经不是失望,而是难过。   他问法伊特:“我会看不出你在难过吗?菲斯——法伊特,告诉我,你想到的‘不太愉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讲话间,话音里的重点已经不是“被法伊特欺骗”,而是“我是否做得不够好、对法伊特这个唯一的家人不够关心,以至于忽略了他的心情”。   法伊特听出来了,并且为此神思震动。   他喉咙升起一片苦涩,心想,你竟然还是这样信任我。   你根本不相信我也会对你施暴,所以哪怕这段时间,有无数条线索摆在你面前,却统统被你忽略。   直到现在,人鱼的话打破了两人之间虚假的和睦气氛。可即便是这种时候,法伊特的谎言已经摆在艾德里安面前了,艾德里安所做的,依然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反思。   没有丝毫怀疑法伊特的意思。   这个认知,以及随之而来的、像是潮水一样汹涌澎湃的感情,近乎将法伊特淹没。   他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用上自己最大的自制力,加上伤口持续的、在这些天愈发强烈的疼痛,终于让法伊特勉强维持神智清醒,没有被诅咒侵蚀心智,化作会对艾德里安出手的暴徒。   这些反映到外表上,就是法伊特牙关紧咬,身体死死绷住,手臂上鼓起青筋。   在艾德里安眼里,这反倒成了前面那句谎言的印证。   他从未见过法伊特这样紧张的样子。就连当初第一次外出冒险,他的骑士都表现得举重若轻。   这让艾德里安愈发难受。他嘴巴抿起一点,重新回到法伊特面前,说:“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讲话的时候,法伊特仍然箍着艾德里安的手臂。   艾德里安非但没有挣脱,还用另一只能够活动的手去触碰法伊特的眉眼。   他想抚平骑士眉尖的克制与痛楚,偏偏还没碰到人,法伊特的身体就猛地一震,而后向后避开。   艾德里安的手摸了个空。   银发青年错愕。他看着法伊特,一时之间竟是没搞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   嘴唇动了动,还是想叫对方的名字。可在话音出口之前,就连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也落了下去。甚至骑士的身体隐隐向后半步,脸上忍耐的表情也更加明显。   艾德里安从这一系列动作中感到了巨大的难受。他牙关跟着咬起,问法伊特:“你在避开我?你说的不愉快就是和我相处吗?”   法伊特:“不……”   他的反驳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艾德里安接下来的话音打断。   “为什么?”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上迅速浮起水汽,看起来高傲又脆弱。眼睛周围一圈都是漂亮的绯红色,法伊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认为这样的艾德里安十分动人,很适合被自己搂在怀中好好疼爱。   不,不!   他还要后退。偏偏正是这样的动作,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直直扎在艾德里安心上。   他不理解。法伊特来找自己了,即便是在所有人都说他死了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这样的法伊特,怎么可能厌恶他,哪怕和他在一起都会觉得那样难以忍受?   “因为时间太久了吗?”艾德里安问,“你其实早就不想找我了,只是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所以不得不继续做?”   法伊特面颊都在颤动。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不可以继续看艾德里安了。诅咒的力量在他体内冲撞,他必须接受光明的洗礼!   他的忍耐无比艰羽|>西*整难,艾德里安却还要在这个时候抬高嗓音,呵他:“说话!”   法伊特嘴唇动了动,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去吻他。   艾德里安不知道骑士的这些想法。他最先告诉自己,如果法伊特给自己解释了,他就原谅对方。而后又想,法伊特吃了那么多苦,对自己来说像是做梦一样的一年半时光,在他看来却是日日夜夜的煎熬折磨。他不需要“原谅”自己的骑士,反倒应该对对方的苦楚感到歉疚。   可法伊特总是不说话。   艾德里安改变了想法。他重新告诉自己,也许骑士只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来斟酌字句。他可以等待,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   艾德里安的眼神终于暗淡了下去。他意识到,法伊特不会开口了。   这是在默认吗?   他的家人,并不会因为与他重逢感到高兴。从头到尾,为此快乐的只有他。   艾德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态度平和下来,原先的脆弱在这一刻失去踪影。   他告诉法伊特:“不必勉强。你不高兴,就离开吧。”   法伊特终于给了他额外的反应。   他往前一步——总算是往前,而不是后退,远离艾德里安——同一时间,又猛地抬起右手,扣住自己左臂。   艾德里安因这个动作而不解。但他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心力憔悴的时候,实在没有精力……   怎么可能没有精力!   法伊特明显更加痛苦了!但他的痛苦似乎和艾德里安前面领悟到的不同。   他在公爵面前跪下,低着头,像是一个骑士在向他效忠的主人行礼。同一时刻,他又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手臂。   艾德里安嗅到了浓郁的鲜血味道。他瞳仁颤动,蓦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在山谷入口和法伊特的对话。   他问法伊特,对方有没有闻到血腥味。法伊特告诉他,那只不过是清理猎物时留下的气息。   电光石火的工夫,一切在艾德里安脑海中出串联。所有伤心难过在这一刻粉碎,除了法伊特的伤势之外,他的脑海里装不下任何东西。   来不及计较周围环境,他紧接着在法伊特面前跪下。若是落在其他人眼里,这近乎是一个向着彼此求婚的姿势。   可毕竟不是的。   艾德里安取出药剂,往法伊特嘴里送去。   法伊特却依然别开头。艾德里安被他的动作气得够呛,再度呵他:“法伊特——!你究竟想做什么?!”   法伊特只是闭着眼睛,继续狠狠揉捏着自己的伤口。   鲜血渗出了铠甲。   他的指缝都被染红。   法伊特却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艾德里安看到自己眼里浓郁的黑色。   他祈祷艾德里安离开,可他是这种状况,艾德里安怎么会离开?   他动作迅捷强硬。既然不肯喝药,那把药剂淋在伤口上也是一样的结果。艾德里安说做就做,找准法伊特伤处的方位,将药剂倾泻而下。   大量药水被浪费在铠甲上。可即便是从缝隙渗透进去的少部分,已经足够治疗法伊特的伤。   眼看鲜血不再流淌,艾德里安终于松一口气。   他没来得及庆幸,就对上法伊特的眼睛。   失去了疼痛的压制,所有负面想法在一瞬间翻涌而上,再难坚持的法伊特的眼睛。   艾德里安愣住了。   在被法伊特按倒在地的时候,他唯一的想法是:原来是这样。   自己早该想到的。   直面诅咒源泉之后,法伊特被污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453章 西幻(24)   艾德里安从法伊特眼里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在其他男男女女眼中见过。贵族们往往宣称着自己的不凡, 但在艾德里安看来,那更像是一群披上金灿灿的表皮,内里却比其他人更加原始肮脏的怪物。   他很少接受其他贵族邀约的原因也在其中。年少的时候, 随着老兰顿公爵的孩子慢慢减少,艾德里安这个私生子终于上了继承名单, 也成了社交场合的摆设。他百无聊赖,只想去找法伊特, 却还是不能离开,只好端着酒杯,四处乱转——   然后看到角落里的、阳台上的、走廊中的……一切昭示着贵族们放纵的证据。   最先的时候, 艾德里安脑子“嗡”的一下。后面,却有点麻木和习惯的意思。   只是习惯, 却不代表喜欢。   随着对大陆历史的学习, 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发色、瞳色意味着什么。   精灵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乔纳林家却盛产模仿了这个奇特种族外表的“货品”。那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母亲, 一定经历了许多折磨与困苦。   这让艾德里安天然抵触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总会想到, 也许十几年前、更多时间之前,自己的母亲也仅仅是一个被提供受邀贵族的玩具。   这让他难以忍受。   可现在,法伊特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艾德里安愣住了。他感受到了骑士的呼吸,那么炙热而又兴奋。越来越近, 落在自己面颊上, 混合着依然盘浮在这一片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不一样。银发青年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法伊特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给艾德里安的感觉,不是肮脏而又丑陋。相反, 艾德里安想到了两人过去的一次外出。法伊特带他出了城, 两人看到城郊的大片农田, 还有在附近庄园工作的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在工作间隙急匆匆地、小心翼翼地见面。园丁把一枝野花递给女仆, 女仆脸上绽放出阳光一样灿烂的惊喜。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在一起散步。最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但到后面,伴随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缩小。直到最后,他们的手指要勾在一起。   女仆跳了起来,说:“我要回去工作了。”   园丁怔忡片刻。脸上有遗憾,却没有不高兴。   他笑着点点头,不算英俊的面孔上还带着雀斑。但艾德里安觉得,他也一定是女仆眼里最伟岸的存在。   女仆说了些什么,往后才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她又蓦地回身,用比前面快数倍的速度来到园丁面前,像是一只身姿轻灵的百灵鸟,在自己的爱人脸上快速啄了一下,这才真正笑着离去。   而在她身后,园丁愣神许久,唇角终于勾了起来,用手指碰了碰自己被亲吻的地方,笑意比前面更大一些。   这一幕温暖而美好,长久地留在艾德里安心间。其他时候,他不会有意回想。可现在,那天的阳光、从眼前飞过的蝴蝶,统统清晰地浮现在艾德里安眼前。   艾德里安的心境忽然平和下来。他不紧张了,仅仅是和靠近自己的骑士对视,等待对方落下来的亲吻。   也许到后面,他还是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去想明白自己对法伊特、法伊特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感情。至少艾德里安很清楚,“家人”之间不会出现两人现在的气氛。那么,即将在他们之间建立的崭新关系,又会是什么?   他觉得期待。   像是那天的蝴蝶,悄然飞入兰顿公爵的心尖。细微的痒意从心头迸发,去往一个只有快活与温暖的崭新世界——   然后,法伊特离开了。   他用艾德里安没有看清楚的动作,拔起长剑,又一次刺向自己。   动作太急太快,以至于艾德里安瞳仁剧烈颤动之下,只来得及催动附近草叶,让它们急速生长,在剑尖抵达法伊特的身体之前缠住骑士的手腕。   但还是没能抵得过骑士的决心,以及他对自己身上铠甲的了解。   鲜血再度涌出,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汹涌。   法伊特却还能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体,顶着苍白的脸色,对艾德里安说:“艾迪,你回山谷吧。”   艾德里安死死地盯着他。   这种时候,法伊特的条理竟然还很清晰。   他给自己和艾德里安安排:“我去城镇购买各种卷轴,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魔法材料和道具。你回去之后,先和剩下的战士谈好,看他们有谁愿意送兽人离开。不,还是先大致统计出兽人那边的状况……”   艾德里安的手指开始颤抖。   法伊特闭了闭眼睛。血更多了,他似乎刺中了某个有点危险的部位。不过没关系,比起伤害艾德里安来说,当然还是伤害自己更好。   他的头脑晕眩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说:“一些太过危险的兽人,让他们自己离开,其实是没问题的。这里地处边缘,他们很难找到能够掠食的村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给他们配备战士——停下!”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法伊特的嗓音罕见地拔高。他警惕地、用看最危险的魔兽的眼神去看艾德里安手里剩下的药剂。   艾德里安咬咬牙,扯起唇角,冷笑道:“应该是我对你说!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吧!”   法伊特:“……艾迪,再来一次,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不会伤害你。”   他的语气近乎显得悲伤了。艾德里安听到,心头不知道是疼痛更多还是酸涩更多。他   他吸一口气,质问:“你哪里有‘伤害’我?”   法伊特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的眼神看他。   艾德里安:“那算什么伤害?羽/熙法伊特,我……”   法伊特:“阁下。”他改变了对艾德里安的称呼,“我只是你的骑士。”不该有更多僭越。   艾德里安反驳:“你是我的家人!”   法伊特的眼神柔和很多,轻声说:“家人。我很荣幸,那么,就让我继续去做你的家人吧。”   艾德里安听着,眉尖拧起,想说,你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   但法伊特已经继续说下去:“未来有一天,你会和一位淑女结婚,你们会有一个,或者更多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会健康地长大,到了能拿起剑的年龄,也许我可以成为他们的教习骑士。”   这是法伊特想过很久、从他意识到自己对艾德里安存在特殊感情的那一刻,就明白的事情。   他原本只是下仆的孩子,在这个所有人都被严格划分了等级的年代,他原本也应该在十几岁时成为公爵庄园的仆从。   但艾德里安给了他更好的机会。刚刚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要求自己过去的伙伴摆脱世世代代作为仆从的命运。这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能让庄园里的其他人念叨许久“我说过了,他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的事。所以艾德里安的要求得到了首肯,法伊特首先成为一名骑士学徒。又在漫长的磨砺之后,真正被授予了“骑士”的头衔。   这意味着他可以永远留在艾德里安身边,法伊特已经十分知足。他不敢奢望更多,对自己最大的期许,也仅仅是在兰顿庄园留到终老……或者,直到艾德里安不再需要他的一天。   为此,他四处游历冒险,提升着自己的实力,让自己可以更好保护公爵。   唯独没想到,公爵会在他离开的时候遇害。   那一年半的找寻生涯已经是法伊特不远提起的往事。他很确定,往后,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他都不会从公爵身边离开了。   即便被厌恶、被推拒……至多换一种方式,从明面上的保护,变成暗处的守护。   法伊特考虑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对艾德里安产生威胁的存在成了自己。   好在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再有,他听说过,被诅咒污染过的人来到光明元素之下,会有灵魂都被碾碎的疼痛。法伊特觉得,这很适合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他不该对自己要保护的艾德里安产生多余的感情,更不该无法控制自己,以至于让艾德里安察觉一切。   “我不会。”艾德里安说。   法伊特没有给他回应。   艾德里安皱眉。像是之前对山谷中的人做的那样,他在法伊特面前点燃一簇火焰,让火光唤回骑士的神思。   “我不会。”艾德里安告诉他,“我不想和你说的‘淑女’组成家庭,也不想和有许多孩子。”   法伊特皱眉:“不要这么说。在孤儿院的时候,你明明很享受和那些孩子相处。”   艾德里安淡淡说:“但他们不是我的……法伊特,看着我的眼睛、头发,你觉得这样的血脉还需要传递下去吗?兰顿家族已经开始衰败,他们会在几代之后出现在山谷里?”   法伊特:“不会——”   “会。”艾德里安说,“就像我们都知道,这些被你和我放走的人,他们仍然有可能被捉走,哪怕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法伊特的表情一点点沉下。他知道,艾德里安说得没错。   “我不喜欢这些。”艾德里安喃喃说,“我想要带来一些改变。”   法伊特说:“一切终会改变……”   艾德里安说:“而你会陪在我身边。”   法伊特的嗓音也低了下去:“是的,我会。”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艾德里安再次开口,又在法伊特面色改变之前补充,“‘家人’也有很多意思,至少我现在很想让你吻我……法伊特?”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   艾德里安最后为什么要叫法伊特的名字   沉思.jpg 第454章 西幻(25)   真奇怪。艾德里安想。自己明明说着让法伊特得偿所愿的话, 为什么他的骑士依然显得那样难过?   “艾迪,”棕发青年没有理会自己身上仍然在流血的伤口,而是专注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心上人, “你不需要这样同情我。”   艾德里安:“……”   他近乎失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古怪道:“同情?”   法伊特悲伤地说:“如果你能对我萌发感情,哪里还用等到现在?听我的, 忘记今天的事。等到诅咒的力量被清除,我不会再显露任何痕迹。”   艾德里安听着,眼睛缓缓眨动。   他觉得恍惚。法伊特, 他的法伊特,究竟是在自己没有留心到的时候被这份感情折磨了多久?才会这样绝望, 这样痛苦。   “你会怪我吗?”银发青年下意识地问他, “我根本没有看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小乔纳林, 我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 你竟然……”   “不!”他这话明显让法伊特更加不安。来不及等艾德里安说完, 他就开始摇头,再用急切地语气开口:“是我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是我的错!”   “爱情哪里有错?”艾德里安说。话音落下,又微微笑了。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在此之前, 他听到诗人这样讴歌, 仅仅会觉得对方在无病呻吟。可现在,看着法伊特,他却觉得这话十分正确。   只是法伊特苍白的面色提醒了他, 他的骑士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口。   “放下剑, 把药剂喝下去。”艾德里安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然后, 丢掉你那些妄自菲薄。”   法伊特脸上露出挣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德里安的视线正在自己面上一寸寸扫过。   这样的目光就像火苗,要点燃已经被他强行扑灭,却毕竟带有余温的心火。   “最后,”艾德里安要求,“过来吻我。”   法伊特还是不动。   艾德里安咬重字音,告诉他:“这是命令。法伊特,你曾经宣誓效忠于我。现在,你要不听我的话了吗?”   骑士的脚步终于开始挪动。   ……   ……   拥有一个对自己过于苛刻的骑士是怎样的体验?   这个问题,艾德里安已经回答了很多年。不过今天之前,他的所有经验,都围绕着“法伊特又去了某个危险的地方,他总说只有提升实力才能更好地保护我,可明明我只想让他安全地留在身边”——到今天,一切终于迎来“突破”。   带着血腥味的吻落下来的时候,艾德里安才发觉,前面不说话的那段时间,法伊特咬破了他自己的舌尖。   他宁愿那样伤害自己,都不愿意“伤害”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因这个发现无比心软。他手臂自发地环绕在法伊特脖颈后面,在唇舌开始微微发麻的时候,喘一口气,侧过头说:“药!先喝药——唔。”   又被吻住了。   战栗感从脊椎一路浮上,艾德里安头一次有了要被另一个人揉进身体里的感觉。而就像是他之前与法伊特一起尝试的所有事一样,他完全不觉得厌烦,心头只有喜欢。   就连带着血腥味的亲吻,都多了一重别样的滋味。   他的手指放在法伊特发间,连指尖都是软的。   但艾德里安并未太过沉沦,他还在心心念念:“药!喝药!法伊特。”   这句话音之后,他发誓,自己听到了法伊特喉咙里冒出来的抱怨。   那不是一句具体的言词,而是一种类似于被人类从小饲养的魔兽在面对主人时的撒娇。   艾德里安被自己比喻逗笑了。他的眼睛稍稍弯起,亲昵而主动地去碰一碰法伊特的侧脸,继续要求:“把药剂喝掉。”一顿,感受着骑士滚烫的体温,露出一个带着点苦恼的笑容,用诱哄一样的语气说话,“法伊特,我们就要在这里吗?”   法伊特的身体微微直起一点。艾德里安看了,就意识到,他的骑士又在紧张。   他快刀斩乱麻,先把剩下半瓶药剂灌入法伊特的嘴巴。再继续命令:“张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很好,伤口已经恢复了。”最大的问题解决,艾德里安松一口气,可以全心全意地思索。   “这里其实不错。”他喃喃说。到处都是植物,对于天生亲近木元素的法师,是一个安全而又舒适的地方。   但是,如果是第一次的话,是不是还是要做一些准备,不要太过急切突兀?   他沉思。片刻后发觉,好像从方才那一刻开始,法伊特就安静了下来。   艾德里安抬眼去看他。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自己会对上一双浓黑色的眼睛。但出乎意料,骑士的眸子竟然恢复成了温和的棕色。   他没有放开抱着艾德里安的手,像是捧着自己的稀世珍宝。   但是对珍宝的守护,就已经让他得到满足。哪怕不更进一步,骑士也甘之如饴。   多么可爱的骑士。艾德里安发自内心地想。   他嘴巴微微抿起,再朝法伊特倾身而去,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再温柔地亲吻对方。   “我决定了。”艾德里安说,“我们可以之后再尝试这里……嗯,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今天,就在城镇里住一晚上吧。”   法伊特收紧了揽在他腰上的手,低声回答:“好。”   ……   ……   原本“一个下午”就能够完成的行程,拓展到了“一个下午,加上第二天清晨”。   然后继续延伸。等到第二个下午,第三个清晨,甚至往后的又一个下午都被在城镇上消磨完之后,兰顿公爵与他的骑士终于重新回到山谷。   黑暗力量已经从法伊特身上消失了。他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地待在公爵身后。   又在公爵侧头看向自己之后,略有迟疑,再迈开步子,站在兰顿公爵身侧。   艾德里安见状,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随即又端正神色,说起:“按照之前说的,给兽人进行初步分类。”   法伊特点头。   艾德里安挑眉:你怎么还不动。   法伊特说:“那我负责东面的区域,你在西边。”   艾德里安了然。那些看了就知道更加凶悍、危险的兽人都被关在东边,西面则是一些更倾向于“展示品”的存在。法伊特和从前一样,把难啃的骨头留给自己,将更轻松简单的任务摆在艾德里安面前。   艾德里安没有拒绝。他知道,作为战士的法伊特,的确更擅长和前者打交道。   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表示。在点头之后,法伊特就要离开。艾德里安却叫住对方,再在法伊特惊讶地转头看向自己时,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法伊特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艾德里安唇角勾起,下巴微抬。   法伊特看着他,脸上的茫然渐渐成了不确定,又成了温柔。   他重新靠近艾德里安,在年轻公爵的面颊上留下一个亲吻。   就像是任何一个骑士与他们的爱人分开的时候一样,法伊特也践行着传统,告诉艾德里安:“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不回来的话。”艾德里安说,“我会去找你的。”他唯一的想法是:原来是这样。   法伊特唇角勾起一点,说:“我很期待。”   他们各自耗费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初步统计出了兽人们的数量。   类似于“战士的”有将近四千,更像是“展示品”的则有两千出头。   语言问题则在统计的过程中解决。两人各自发现了一些有和人类打交道经验的兽人,他们虽然对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同样充满不信任,但至少能够交流。   其中一个明显对人类历史了解颇多。在其他人还在用敌意的目光看艾德里安时,那个兽人已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等到对方的若有所思成了同情,艾德里安立刻跟上,说:“人鱼已经离开了。你们距离原本关押他们的地方很近,应该知道这是实话。”   那个兽人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反问艾德里安:“你自己呢?”   听语气,他似乎把艾德里安也当成一个曾经待在乔纳林家山谷中的“商品”。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际遇,竟然能从被困的境地中离开。   不但自己离开了,还回过头来,想要让乔纳林家彻底失去他们的生意。   艾德里安听着,心想,看来自己在他们面前露出容貌,真是正确的决定。   “不用在意我。”他说,“等到这个山谷空了,我自然也会走——所以,要答应我们的条件吗?要么出钱,要么出力。对,快点决定吧。”   兽人:“为什么不是直接让我们走?”   艾德里安:“你知道和那些人类签的契约卷轴就花了我多少钱吗?”   兽人:“可以直接杀了——”   艾德里安:“然后,让人鱼凭借运气往海里游?”   兽人不说话了。他大约在思索艾德里安话音里的逻辑,然后意识到,好像没什么能反驳的地方。   他最终说:“我……可以帮你们和其他兽人沟通。”这就算是“出力”。   艾德里安干脆利落:“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看法伊特:危、危险!   艾德里安看法伊特:弱小、无助、可怜   明天见啦 第455章 西幻(26)   有了这个叫“阿多”的兽人帮助, 先是另外几个会人类语言的兽人被说服,而后被说服的人数开始平稳上升。   不过进度到底缓慢。所以在和翻译兽人们签订了一份新的契约之后,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开始将目光转向其他被关押的种族。   现在留下的, 主要就是矮人,以及一些零星的侏儒, 甚至哥布林。   前两者,矮人态度处于兽人和战士们之间。脾气暴躁, 姿态恶劣。但他们平常经常与人类商人打交道,这意味着两边能够直接沟通。这就好办了,能对话, 就能解决问题。   侏儒脾气要好一点,擅长伐木, 同样能够为艾德里安“出力”。   至于哥布林……艾德里安听着法伊特介绍, 明白过来, 哥布林一般都是战士交易里的搭头, 用来展示战士们的能力。另外, 也有些人家会买了它们,拿给自家觉醒成战士的孩子训练。   艾德里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那就全部杀掉吧。”   这不是残忍。哥布林是天生的邪恶生物,历史上历次恶魔降临, 哥布林都会组成邪恶势力的先锋大军。哪怕是在平日里, 它们也绝对和“善良”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这种生物,天生喜爱掠夺。看当初袭击乔纳林家奴隶商队的那些哥布林就知道,有多少过路旅人乃至冒险者成为了他们锅子里的食物。   要不是奴隶商队的成员和哥布林两败俱伤, 艾德里安一年前就该进就它们的肚子。   法伊特对此的态度与他一致, 只是有点遗憾:“当初就应该清点清楚。”   艾德里安说:“没事, 现在也不晚。”   处理完哥布林, 两人就去与矮人、侏儒这些工匠种族交涉。他们先用一只被特地留下的哥布林在工匠种族们面前展示了契约的效力,然后提出,主要矮人、侏儒们完成了足够的工作,就可以放他们自由。用词也和前面一样,这些工作并不是奴隶主对他们买来“商品”的压榨,而是花了很大费用的救助人拿到的救助费用。   工匠种族们商量了一会儿,同意了艾德里安的条件。   冶炼炉在山谷里支了起来,侏儒们则被允许在山谷附近活动。   这些是与阿多等翻译兽人的劝说工作同步进行。期间,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从贫民所在区域路过,还遇到了一件让他们意外的事情。   两人被叫住。一个看起来比周围人精神一点,似乎是这片贫民中领头者的男人紧盯着他们,问:“我们需要完成什么工作?”   艾德里安脚步停下,看着男人,也看着他身后的男女们。   “矮人们正在替你们打造工具。”思索片刻之后,艾德里安这样回答,“你们和之前一样,会为我耕种。收获之后,可以根据收获数量,拿到离开的名额——到时候,如果需要战士护送,大约要你们自己出价。”   毕竟艾德里安也不能肯定,等到一年甚至两年以后,现在供他驱使的战士还能留下多少。   这是让附近区域的人们庆幸,乃至惊喜的回答。这段时间,不断有其他区域的消息传入他们的耳朵。一批批人离开了,剩下的人哪怕现在不能走,也得到了新的山谷主人明确的承诺。只有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处。   虽然他们一再安慰自己、安慰周围的人,新的山谷主人看起来十分善良,否则也不会放前面那些人离开。可时间一天天往前,各种声音还是增加了。尤其是在哥布林们被处死之后,人们的慌乱达到了巅峰。   是,他们知道哥布林邪恶又无用。但山谷主人处死它们的原因究竟是其中哪一种?他们这些贫穷、只能贩卖自己来抵押税款,有的人干脆一家子一起卖掉的存在,能有什么作用?   现在,他们知道了结果。   耕种。这正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虽然未来还是有很多不确定,也许新的山谷主人会和他们之前遇到的领地主人一样,用高额的税款,迫使他们忍饥挨饿,甚至欠下债务。但是,现在来看,哪怕是之前的生活,也让他们梦寐以求……   离开贫民所在区域,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又去附近城镇补充物资。   看着源源不断花出去的钱财,艾德里安略有惆怅。   法伊特安慰他:“等到战士们带着钱回来,问题就能解决了。”   艾德里安知道这个道理,但那毕竟太过遥远。   法伊特想了想,取出一袋珍珠,摆在艾德里安面前。   珍珠莹润漂亮,最难得的是每一颗的大小都一模一样,就连颜色都看不出区别。这直接让它们的价值大幅度提升,引得商人们无限追捧。   就连附近几个领地的贵族,也听闻了“艾迪”和“菲斯”这两个珍珠商人的存在,纷纷邀请他们前去做客。   借着这个机会,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大致摸清了附近贵族们的情况。   眼下看到珍珠,艾德里安想起来了:“哈维男爵刚刚去世,他的儿子早在十年前就不在了,领地上也没有其他和男爵有血缘关系的人。按照法律,需要由男爵领的执政官将消息上报,由王都决定这块领地的去处。”   也许是翻开贵族们复杂的族谱,从里面找出一个七拐八拐之后能和男爵扯上关系的人,让那个幸运儿变成一块土地的主人。也可能干脆将这块地并入旁边其他贵族名下,甚至直接由身在王都、一辈子都不会踏出来的某个人接管,多拿到一笔税收收入……   “但执政官直到现在都没有动作。”法伊特说。   “也是应该的。”艾德里安说,“不管王都给出的处理结果是什么,他都会失去自己的地位,只是时间远近问题。”   要是其他贵族拿到土地,他们当然会派自己的人过来管理。要是有哈维男爵的某个远方侄子侄女被从天而降的继承权砸到,他们倒是会在执政官的指导下安分一段时间。可惜的是,按照艾德里安旁观过的诸多类似故事,新继承人摸清楚领地政务运行方式的一刻,执政官就要下台了。   法伊特说:“看来他真的十分犹豫——可惜,有血液魔法在,他不能直接找个孩子出来,说那其实是老男爵的私生子。”   艾德里安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说:“作为男爵曾经的客人,咱们应该前去吊唁。”   至于吊唁之后怎么做,答案当然是“在哈维男爵领留下来”。   方式也很简单。以贵族们常年通婚的情况,最好的结果,是艾德里安原本就能和男爵扯上关系。坏一点的情况,他们会对血液魔法动一点手脚,结局依然不变。   虽然老男爵的去世是意外,但“寻找一处封地,在那里扎根落户”,是艾德里安知道奴隶山谷存在之后就决定的事情。   必须有足够的土地,才能让足足六万贫民活下去。   ……   ……   计划不错。但在执行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   兽人阿多告诉艾德里安,白天他们在外的时候,有人到山谷拜访。   他给艾德里安描述:“他们取出了一个魔法道具,像是想用它打开山谷,只是失败了。那以后,他们在山谷外喊了很久,终于在黄昏时离开。我听他们喊话的内容,似乎是想要购入一批奴隶。”   艾德里安皱眉,问:“他们身上有什么标志吗?”   阿多秒懂,山谷主人是在询问拜访者的家徽。   “独角兽。”兽人青年说,“似乎是独角兽。”   艾德里安低头想了片刻:“赛维恩家。看来他们是乔纳林家的固定客人。”   早该想到的。虽然山谷处于数个贵族领地的交界处,理论上讲不受任何一家管辖。但实际操作中,类似地区上的人面临的,大多是今天这家来收税,明天那家税务官同样上门的困境。   奴隶运送也不是什么小事。乔纳林家能在这儿屹立那么久,足以说明,他们得到了某个,甚至某几个附近贵族的庇护。   赛维恩家显然是其一。艾德里安稍稍回想了一下这家人的状况,再抬头,对上阿多小心翼翼的神色。   艾德里安说:“我不打算和他们做交易。”   阿多松一口气,但也依然担心:“他们知道山谷的存在,那他们会不会联系乔纳林家?”   艾德里安:“也许是乔纳林家联系他们。”塔恩·乔纳林失踪那么久,王都的老奴隶贩子应该已经有所察觉。而现在,很难说赛维恩家的来人是否正在帮他们试探。   阿多的心一上一下,整个兽都陷入忧虑。   结果他面前的人类非但不显得担心,还微微笑一下,告诉他:“不是发愁有很多兽人找不到‘工作’吗?现在,他们的工作来了。”   阿多:“……哎?”   艾德里安已经转向法伊特,对自己的骑士说:“如果明天赛维恩家继续来人,咱们就和他们见个面。”   法伊特毫无异议:“好。” 第456章 西幻(27)   赛维恩子爵派来的人如期而至。   这一次, 迎接他们的不是空空如也的山谷,而是态度友善的艾德里安和法伊特。   当然,在赛维恩子爵派来的人面前, 他们依然是两个黑影。   子爵的人用探究的目光去看兜帽下被黑雾笼罩的面孔。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被警告了。   子爵的人面皮紧绷着, 露出一个略有勉强的笑容,说:“马上就要到收获季节了, 我们老爷希望租赁一些战士,好让他们帮助税务官完成工作。”   这是文雅一点的说法。实际情况,应该是让被租赁去的战士充当打手。一旦有人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来交税, 就会迎来一顿暴打。   艾德里安神色不动,问:“大约要多少人?”   “二百。”子爵的人报了一个不算小, 但也绝对谈不上大的数字。   他面前, 黑影显得很好说话, 还问:“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子爵的人擦一擦汗, 回答:“没有, 没有!只要能够做事就行。”   黑影不言语了。子爵的人看起来更加紧张,捏着自己手上的帕子,屏住呼吸看向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不耐烦:“子爵老爷难道没有叮嘱你吗?”   来人:“啊!啊?”   艾德里安有意压低嗓音,凶恶地提醒:“定金!三十枚金币!”   他一定听到了法伊特的笑声。这让艾德里安微微一顿, 趁着来人低头慌忙在钱袋里翻找的空当, 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骑士一眼。   在他的目光之下,法伊特眨了眨眼, 朝艾德里安露出一个“我知道你发现了, 但我也不打算隐瞒”的促狭神色。   艾德里安失笑。不过他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 子爵的人已经开始高喊:“老爷, 这里是你要的钱。”   按照“市场价”,想要租赁二百名战士三个月时间,需要的金币在八十枚左右,定金则大概是全款的三分之一。   不过,这个价格的前提是必须把所有战士全须全尾地还回来。如果有受伤乃至死亡的情况,还需要另付一大笔赔偿金。   艾德里安此前也听过类似的推销。这会儿掂量一下钱袋,觉得价格可以接受。于是点点头,吩咐:“回去等着吧。两天之内,我会把‘货’送上门。”   子爵的人安心地走了。回去之后,果然和领主汇报:“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露脸。”   赛维恩子爵听着,目光快速从身侧一个青年身上扫过。   那个青年有一头和塔恩·乔纳林一模一样的红褐色头发,还有一只看起来十分类似的鹰钩鼻。这两样都是乔纳林家的传统容貌特征,除此之外,两个人的眼睛颜色、脸部轮廓都完全不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谢默斯·乔纳林仅仅是塔恩的堂兄,两人甚至不拥有同一个祖母。仅仅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能有现在的相似程度,已经证明乔纳林家血脉的强大。   没等谢默斯开口,赛维恩子爵已经开始斥责自己派出去的下属:“说清楚点!‘他们’是多少人,他们还透露出了什么?”   下属战战兢兢,回答:“两个!”   “两个?怎么可能……”赛维恩子爵皱眉,视线再度转向谢默斯。   谢默斯端着酒杯,嗓音柔和,带着一丝沙哑,说:“塔恩弟弟出门的时候,带着一整队已经觉醒的护卫,其中不少人都是叔叔特地为他挑选的。”   “不可能只有两个。”赛维恩子爵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又提出,“应该是剩下的人没有出现。”   下属再擦一擦汗,不敢否认主人的话,转而说:“他们好像对贸易流程十分熟悉,在价格上也很有成算。”   谢默斯·乔纳林听着这话,垂眼思索。   他是通过数个传送法阵抵达子爵领的。原因艾德里安也猜到了,一个多月之前,家族断开了和塔恩的联系。   发现四子出事,老乔纳林震怒。倒不全是因为所谓的“宠爱”,而是想到本该由塔恩负责的那个奴隶山谷。   比起人力,乔纳林家梗相信魔法的力量。不进行大宗交易的时候,山谷中往往往不会有“商品”之外的生命存在。而塔恩·乔纳林此前赶去山谷,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收货季节做准备。   像赛维恩家那样租赁战士的交易只是冰山一角。最重要的,是贵族们拿到税款之后的挥霍。   没有精灵,其他美貌生灵却不会少。再有,在每年的社交季里,角斗场也是必不可少的消遣。为了这项娱乐,贵族们必须提前购入大量战士,包括好斗的兽人。   战士们被捉来的时候往往带着自己的武器,艾德里安把人放走的时候也把他们的武器一并从山谷的杂物区拿出来。只是为了观赏性,贵族们更愿意看战士们拿着更加粗犷、原始的攻击道具进入角斗场。   这又需要矮人工匠。   一来二去,大量奴隶被购入,有些贵族甚至会把税款耗费一空。大量贫民奴隶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原本以为自己节衣缩食,终于凑够了一年的税款。接下来一个冬天,又要沉浸在漫长的饥饿当中。可事实上,他们连与自己家人一起度过冬天的资格都没有。   税务官再度上门,拿不出第二笔税款的贫民被卖给奴隶贩子……   现在塔恩·乔纳林失踪,数笔早就定下的交易无法进行。更让乔纳林家愤怒的是,匆匆赶来、预备挽回的谢默斯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山谷外迷失方向!   这意味着乔纳林家的血脉已经失去了对山谷的控制权。谢默斯暗骂塔恩废物,但也别无他法。最终只能转头寻找赛维恩子爵,作为曾经与乔纳林家做过数笔交易的客人,子爵手中的信物反倒能带领他的人找到正确的、通往山谷的路。   “他们还说。”子爵派出去的人想起来了,补充,“两天之内就能交货。”   “看来塔恩给他们送预曦正立。了一大笔礼物。”谢默斯给整件事下了结论,“竟然让其他人接手了乔纳林家的货品。”   看不到山谷里的真正情况,这似乎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   赛维恩子爵:“小乔纳林先生,我们是否要把明天来的人留下来?”   谢默斯抬头,面色仍然是温和的,只有眼神显得阴鸷而狠辣   他回答:“还能有其他答案吗?”   子爵的年纪明明是眼前青年的两倍,足可以做他的父亲。可被青年这么看着,他还是出了一头冷汗,连忙说:“我这就去安排。”   这话出来的时候,谢默斯刚好喝完最后一口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响动,不知道是满意与否,就这么放下酒杯离开了。   看着青年的背影,老赛维恩面上的慌乱一点点收敛,成了简单的皱起眉头。   他像是在问身侧的仆从,也像是自言自语,说:“接手山谷的管辖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一些无名之辈都能完成。”   没有人回答他。老赛维恩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同样再没说话。   ……   ……   与赛维恩家沉寂的气氛不同,山谷里的人们堪称亢奋。   黑影先生发布了新的任务,只要能够完成,就能立刻获得自由!   原本还在羡慕担任护送工作的“邻居”们的战士转换了态度。“自由”两个字,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就像是即将渴死的人眼前的水珠。能看到水源,追逐着前进,的确也算获得希望。可要是可以选择,他们相信,所有人都会争取眼前的机会。   只是黑影先生也说了。新的任务,比他们之前没选上的所有任务都要危险。所以,他不需要现场报名,而是等明天再来决定。   明天……战士们头脑稍稍冷静。习惯独行的,就在自己心头掂量。与周围人关系不错的,则开始四处分享自己的猜测,再分析其中利弊。   一片嘈杂里,艾德里安身上的通讯卷轴亮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是阿多找他。   山谷中,兽人与战士们所在区域离得很近。后者之间的躁动被前者看在眼中,语言不通的兽人们开始催促阿多等翻译去打探情况。   现在的阿多,已经向自己的同族们传递完消息,再把兽人们的意向转达给艾德里安:“我们愿意加入!”   就让人类战士靠边站吧。他们能用来付“救助费用”的方式太多,摆在兽人眼前的选项又太少。好不容易出来一项,不得好好抓住?   艾德里安看着阿多眼里的决心,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欢迎。”他说,“兽人的加入,一定会让事情更加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块地盘即将get~   没错,艾德里安也要踏上成为皇帝的道路了() 第457章 西幻(28)   抢走山谷所属权的人并未明确告知子爵仆从, 他们会在哪一天、什么时刻前来。   大约因为这个,自从派去的人回到城堡,赛维恩子爵就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隶属于子爵的骑士数量不多, 更多还是没有爵位的战士。他们的身份也更类似于“雇佣兵”,因子爵掏出的金币到来, 又会在子爵付不出让他们做事的费用时离开。   为此,赛维恩子爵还愁苦地和谢默斯抱怨:“要不是那些可恶的家伙抢走山谷, 我这城堡里的,明明都该是契约下的‘高等货物’!”   谢默斯听着,明白老赛维恩的中心思想其实是:我这边的人, 实在靠不住。   真正能靠得住的骑士,老赛维恩也不舍得拿他们去和强力的敌人斗争。   谢默斯冷笑。不过这一次, 老赛维恩哪怕看到他的表情, 也没像前面在餐桌上那样冒冷汗。这个身处边缘地带的公爵, 像是一夕之间觉醒出勇气。从拐弯抹角, 到话音清晰。最终道:“小乔纳林先生!我看, 您来的时候,仿佛还带着一些人?”   听到这里,谢默斯“嗤”了一声,“行了, 不用担心。”   老赛维恩尴尬:“您大约误会了……”说着说着, 见谢默斯看向自己,大有“你再装,我就还是让你的人去当炮灰”的意思。老赛维恩当即闭上嘴巴, 想了想, 又小心翼翼地补充, “子爵领的人也会为您助阵的!”   谢默斯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但老赛维恩也没来得及高兴。谢默斯应过声后,唇角扯起些许,道:“我原本想着,赛维恩家在这件事上帮了大忙,后面可以赠送你们一些‘货品’。明年、后年的交易,也能给你们一些优惠。不过现在——”   他有意没有说完。谢默斯知道,光是如今吐露的内容,已经足够自己面前的老东西捶胸顿足。   果真,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老赛维恩的脸色都白了。   他像是欲言又止,面上神情从贪婪到为难。不知道是想到哪一步,终于下定决心。但谢默斯看他嘴唇动起,似要说话,便先一步打断道:“行了,我要休息。养精蓄锐,才能对付害死塔恩弟弟的家伙。你说对吗,子爵老爷?”   老赛维恩近乎在惊恐了:“不不不,先生,请一定不要这么叫我!”   谢默斯:“我说,我要休息。”   “……”老赛维恩的脸上精彩纷呈。谢默斯愉快地看着,心想,真是太可惜了,不能把他也变成山谷中的商品。否则的话,这老东西倒是很适合演滑稽戏。   这些暂且不提。总之,在老赛维恩与谢默斯的对话结束后,又一天过去,谢默斯的通讯卷轴亮了起来。   是在外观望的战士给他传讯,说抢走山谷的人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前面约定好的二百名骑士。   谢默斯要求:“只让‘黑影’进来就行。”   战士很为难:“我们没有看见黑影——啊!”一声惊呼,明显是发觉了新线索,“那些黑影似乎在‘货物’的最后。”   谢默斯的表情隐隐发生变化,喃喃说:“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所有贵族领地上,都会有或大或小的防御法阵。这些法阵会在魔兽潮爆发、强盗们到来,甚至大批亡灵路过的时候,最大限度保护领主的安全。   之所以说“或大或小”,是因为支撑法阵也需要大量魔法材料。像是王都,法阵的范围一直延伸到整个王室领地。而在赛维恩子爵领,法阵就仅仅囊括了一座主城。   一旦发生上述危险,子爵领地上的居民们必须用最快速度赶到城中,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而除了带有天然的防御能力之外,法阵还有一个作用,是拒绝大部队进入。   大量人员到来,必须先一步和领主打招呼。领主确认来者是安全的,便会暂时关闭法阵。   综上所述,谢默斯和战士之间对话的真正含义其实是:   谢默斯要求,在领队的黑影进入的瞬间,将法阵关闭。   这样一来,纵然那二百名战士依然只听从黑影指挥,他们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新主人救出去。   谢默斯甚至觉得,只要是有脑子的战士,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毕竟他们的新主人一死,战士们身上的契约就会作废。好不容易重获自由,那不得尽快有多远走多远?   可惜现在,他的计划落空了。如果特地出面,要求黑影往最前面站去,那是个人都知道赛维恩子爵有阴谋。   谢默斯遗憾地说:“啊,那就算了。”   二百名战士。他暗暗想,不难对付。   作为奴隶山谷前任主人的堂兄,谢默斯很清楚其中“商品”的质量。虽然自己带出来的护卫人数明显少于他们,但以一对五,不是问题。   听到主人的要求,在外观察的战士放下通讯卷轴,没再说话。   他仅仅是静静地看着远方陆续入城的队伍,并且在看的过程中,露出一点疑问的神色。   这名战士自己,同样是出身于乔纳林家的奴隶山谷。   他也有过仇恨、怨意满满的时刻。到后面,是自己想开了。为乔纳林做事,或许不是多么糟糕的事情。至少乔纳林家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忍饥挨饿,甚至会掏钱替他们做铠甲武器,待遇甚至比一般的自由战士更好。   也是这样的出身,让这名战士觉得不解:那些正在入城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太大了?   每两个人之间,都能再塞进去两个人。   困惑一闪而过。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战士摇摇头,从腰间解下酒壶。   他是不打算回去了。为主人战斗这种事,还是留给同僚们。至于他,就在外面好好完成“观望”任务。   ……   ……   一刻钟后,谢默斯带着自己的战士们出现在城堡前,预备验收“货物”。   一直待在战士们后面的黑影总算上前了。他拿出一份契约卷轴,直接在谢默斯面前展开。   谢默斯原先在观察黑影。谨慎、小心……当然也可以说是“胆小如鼠”,所以才会不敢将真面目显露于人前。   他暗暗在心头嘲讽,更加不把来与自己交易的人放在眼里。   卷轴展开,他也只是随意地往上瞄了一眼。   可紧接着,谢默斯的视线凝固了。   他的表情经历了一个从惊讶,到凝重的变化。快速将条文扫完,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前的黑影。   谢默斯语气古怪,问对方:“你上过契约语文法课?”   黑影,也就是艾德里安没有回答。   谢默斯的眉尖却已经竖了起来,凶恶地问:“你究竟是谁!”   艾德里安语气平和,不带有丝毫畏惧,说:“我是来做生意的人。”   谢默斯冷笑:“既然是做生意,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抢走了乔纳林家的东西,竟然还敢出现在乔纳林家的人面前?”   艾德里安同样笑了笑,说:“哦,乔纳林——我以为你只是赛维恩子爵的代理。”   这样的话,谢默斯是不会相信的。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塔恩会把整个山谷送出去了。   塔恩那个家伙,仗着叔叔的宠爱,从小就不认真读书。就连家族生意里最基础的几样卷轴,他也是死记硬背过,根本不理解上面的内容。   遇到一个对契约语十分了解的人,可不就要吃亏?   吃亏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自己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谢默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管再怎么看不上堂弟,面对黑影,他依然要站在家族的立场上为塔恩报仇。   红棕色头发的青年说:“你杀了我的弟弟。作为回礼,我也会取走你的性命。”   艾德里安还是微笑,说:“杀死你弟弟的人并不是我。”   谢默斯眼睛眯起一点,意外地想,难道这些黑影也存在不和?   结果,紧接着就听到眼前人的下一句话:“不过,他会动手,的确是因为我……”   挑衅。明明白白的挑衅。   谢默斯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朝身后的战士做出手势。   眼看战士们齐刷刷地拔出武器,艾德里安似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没有耐心。”   一边说话,一边后退一步,让战士们将自己挡在身后。   一转眼,情况就从商人签约,变成两边会战。   在兵器碰撞的声音里,赛维恩子爵心惊胆战地从城堡内往外看去。   刚刚探头,就被从远方飞来的火焰砸了个正着。   赛维恩子爵一个激灵,连忙缩回城堡里。   饶是如此,他的头发还是被烧掉了一截。   焦臭味徘徊在鼻尖。赛维恩子爵暗暗咬牙,在城堡内徘徊片刻,到底不敢再次上前。   但他毕竟想知道外面的情况。随意指了一个战士,老赛维恩要求:“你,出去看着情况!带上通讯卷轴。”   被指到战士看着子爵还带着火星子的头发,面颊抽搐一下,明显不愿意动弹。   老赛维恩大怒,再度下定决心。比起这些从自己手上拿钱的战士,当然还是把钱交给奴隶贩子更加方便有用。   只是当下,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继续在城堡里徘徊,等待外面交战的结果。   不知过去多久,打斗声陡然一静。   老赛维恩鼓起勇气,也吸取教训,让一个早早签订契约,性命都捏在自己手里的女仆探头查看。   女仆看起来简直要哭出来了,可惜老赛维恩不为所动。女仆只好一边哭,一边发抖,一边朝外探头。   “什么情况?!”   老赛维恩迫不及待地问。   “输了。”女仆愣愣地回答。   老赛维恩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一把扯开女仆,自己凑到她前面的位置,朝外望去。   果然,谢默斯倒在了地上。倒是那些黑影,依然站立在旁边,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煮粉煮粉_(:з」∠)_! 第458章 西幻(29)   这似乎是可以想见的结果。   谢默斯自信于自己带来的战士们的实力, 认为山谷中的“商品”最多吓唬一下劳碌了整整一年、又即将被税金压弯脊梁的贫民,哪怕有数量优势,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但艾德里安来到山谷之后, 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法阵每日给所有人提供的食物加倍。这么一来, 虽然前期消耗骤然增加,但随着越来越多战士、魔法生物离开, 加上他和法伊特时不时外出购买的物资,倒是没再出现所有人吃能吃个半饱,整日没有精神的情况。   战士们体能上来了, 加上对自由的渴望,战斗力大大增加。再有, 艾德里安原本也对与自己一同前来的战士进行了挑选。能来到赛维恩子爵领主城的, 都是所有战士里拔尖的存在。   谢默斯的卫队再也没有优势。哪怕一对一的局面里, 赢得依然会是他们。但被两个, 甚至三个实力不如他们的战士围殴, 卫队只得败下阵来。   接下来,就是艾德里安、法伊特两人与谢默斯的对决。   自负的青年走上了他堂弟的老路。临死之前,谢默斯甚至说了和塔恩了类似的话。   他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两个黑影,嘴巴动一动, 发出最后的、不甘的疑问:“你们究竟是谁?”   回应他的, 依然只是法伊特无情的剑。   吸取骑士被诅咒污染的教训,这一次,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一个负责法术攻击, 一个负责物理, 没有给谢默斯任何作乱的机会。   他倒在地上, 鲜血在身下扩散, 和塔恩·乔纳林一样死不瞑目。   生命迹象彻底消失的瞬间,谢默斯带来的战士们停了下来。   长久以来压在他们身上的枷锁消失了。灵魂骤然轻松,战士们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不习惯。   他们看着自己手里的武器,同样看着自己拿着武器的手……不知道是谁先将武器丢掉,泄愤似的在上面踩了两脚,然后转身就走!   谢默斯前面觉得,艾德里安带来的战士会在他死去之后作鸟兽散。到现在,事情的确发生了,却是发生在他自己带来的人身上。   一转眼,城堡前就只剩下艾德里安带来的战士们。   正如艾德里安前面介绍那样,这是一次危险的任务,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负伤,也有人战死。但是余下的战士已经感觉到,契约的力量从自己体内消退……   他们自由了。   和谢默斯带来的战士不同,从山谷走出的战士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纷纷朝艾德里安看去。   艾德里安先是一怔,随后意识到什么,微微点头。   欢悦的气氛这才在战士们之间爆发。有人就地开始唱歌、跳舞,欢快无比。还有人冲去城中酒馆,准备大醉三天,用来庆祝。   这些场景落入旁人眼中。城堡内,赛维恩子爵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原先的兴奋淡下很多,他开始觉得困惑。   这些人在高兴什么?他们的主人杀了乔纳林家的人,值得他们那么高兴吗?   赛维恩子爵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因为他们都是被乔纳林家抓去山谷、变成奴隶的,所以任何一个乔纳林家的人死去,都能引起他们的欢呼雀跃。   愚蠢。   老赛维恩暗暗想到。   契约早已转移,他们依然只是商品。现在越高兴,回过头来,他们遭受的惩罚就会越严厉。   作为和乔纳林家打过很久交道的人,对奴隶贩子的这一套,老赛维恩心知肚明。   而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这就是他自己的一套了。   谢默斯死了,他带来的人离去。抢走山谷的人虽然赢得短暂胜利,但前期的战斗,已经大大损耗了他们的精力。他们最后的价值,就是出现在自己给王都的传讯上。老赛维恩连书稿都写好了,“尊敬的乔纳林公爵,悲痛地告知您,您的侄子已经和抢夺山谷的歹徒同归于尽。”   这么一来,即便乔纳林家再派人来,也是收获季的大宗交易彻底结束之后。其中的时间差,足够他拿着山谷里的奴隶们大赚一笔。至于之后乔纳林家再派什么人过来,那人会怎么看待山谷的状况,就不在老赛维恩的考量范围之内了。总归背锅的人已经死了,到时候,老赛维恩说什么都可以。   他因自己的计划喜悦不已。随着谢默斯的死去,前半段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同样重要的后半段——   “我的骑士们!战士们!”随着年纪增长,原先已经佝偻许多的背脊在这时一点点挺直,“杀了外面那些人,为小乔纳林先生报仇!”   一句话下去,骑士们不动,战士们也相互看看,不愿意出手。   老赛维恩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不慌不忙:“每杀死一个战士,你们将拥有一百个奴隶!能抓住他们中领头的人,就可以自己挑选山谷里的魔法生物!”   骑士与战士们一起哗然,热血沸腾!   一百个奴隶,哪怕只是最普通的贫民,也象征着数十枚金币。而说到魔法生物,人鱼们姣好的面孔登时出现在这些骑士和战士眼里。   在各种欲望的刺激之下,他们冲出城堡!   他们身后,老赛维恩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只是短短一瞬之后,他的笑容又僵硬在脸上。   怎么会?!   在城堡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外间的空气像是发生了扭曲。   原本随着战士们离开,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广场,忽然多出无数身影。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拉动了披在上面的伪装幕布,露出广场的真实面容。   骑士与战士们的脚步纷纷停了下来。有人腿软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提着锄头的兽人朝自己冲来。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为什么兽人会拿着农具?   还没想出结果,就觉得头顶传来剧痛。意志在一瞬间被剥夺,骑士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被后方涌来的兽人踏过。   已经提腿跑开的战士被追上,与同僚们沦落到同样下场。   其中跑得最快的,已经即将抵达城堡。可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惊恐的老子爵不断大喊,让人快点把城堡大门关闭——之后,就同样失去意识。   老赛维恩同样不好过。在女仆男仆的艰难推动下,城堡大门的确开始缓缓闭合。只是速度太慢,根本挡不住兽人们冲上前的脚步。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下一秒。事实上,带着血色的锄头的确朝他挥来了。只是还没落下,就被另一个兽人拦住。   两个兽人在他面前争吵了起来。老赛维恩看着这一幕,双腿发软,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兽人们达成一致,朝他看来。   老赛维恩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兽人:“……”   他们往前,将老赛维恩扛起来,像是拖拽麻袋一样,将人带出城堡。   期间总有同伴一不小心撞到他们身上。不过在看到他们拖拽的人时,其他兽人停了下来,纷纷凑上前,用自己族群的语言议论纷纷。   “这就是人类的子爵?”   “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傻了吗!黑影先生说过,他拿这块领地的主人有用。”   兽人们目送老赛维恩离去,直到人到了艾德里安身前。   艾德里安看着老赛维恩灰白色的头发,再蹲下身,用手指拨开子爵的眼皮,对上一双蓝色瞳仁。   他有点遗憾,和法伊特说:“可能性不大。”   这个“可能性”,是指血液魔法能否在他和老赛维恩之间生效,让他用最简单的方式继承子爵的领地。   可惜兰顿家的其他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金发绿眼,他的母亲又显然不可能与赛维恩家扯上什么关系。艾德里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只能启动他和法伊特前面定下来的第二个方案了。   法伊特却说:“还是先试一试。”   “行吧,试一试。”艾德里安说着,取出来一个卷轴。   他先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上面,随后随意地将手指撇一撇,让多余的血液落在一边。   动作到一半儿,旁边递过来一瓶药水。   艾德里安一顿,无奈:“没必要这么浪费吧?”距离他们离开鸢尾花城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商店老板给他们的药剂还没用完,但在艾德里安看来,那是拿来保命的东西。怎么能像是法伊特这样,碰到随便一点小伤都要拿来用?   法伊特却显得十分坚持。艾德里安不接,他就也一动不动。   眼看卷轴上的法阵已经被激发、变得明亮,就等余下人的血液落上去。艾德里安担心法阵失效,到底嘟囔一句:“行了,我以后尽量不受伤。”   说着,他接过药水。法伊特终于满意,沿着他前面的动作,一把将老赛维恩的手提到卷轴上,在用自己惯用的短刀直接扎上子爵手心。   “……”艾德里安咂舌,倒是没有挪开目光。   短刀将子爵掌心贯穿,大量鲜血喷涌而下。卷轴上的光芒愈发明亮耀眼,这是血液魔法发动的标志。有兽人只当黑影先生的目的达成,已经开始欢呼。唯有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知道这仅仅是检测双方血缘的过程。   不久之后,光线暗淡,卷轴上绘制好的法阵成了焦枯色泽。   欢呼的兽人们不明所以,艾德里安的心态倒是不错,笑着和法伊特说:“果然不行。”   法伊特看着他,没有说话。   艾德里安咳了一声,举起自己的手指给他看。   眼见指尖光滑如初,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法伊特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艾德里安看他这样,有许多话想说。只是在对上法伊特光洁的面颊时,原先喉咙里的东西又变得不再能被讲出口。   他略有惆怅,最终还是释然:的确,我之前不也看不得法伊特身上有伤?到现在,法伊特对我……果然,都是一样的。   “还好还有这个。”他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另一个卷轴。打开一看,一个完整生效的血液魔法正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459章 西幻(30)   谢默斯的死讯, 是和赛维恩子爵领换了新的主人的消息一起传回王都的。   虽然通讯卷轴的落款是艾迪·赛维恩——一个陌生的名字,应该是新任的子爵。不过乔纳林家的人已经看出来,卷轴上的内容多半是出自阿尔瓦之手。   后者是子爵领的执政官。双方做了多年生意, 其中八成通讯往来都是由阿尔瓦负责。到现在,也是他用恭敬的笔锋, 为乔纳林家描绘了当日的场景:   最先,是谢默斯·乔纳林向占据了山谷的小偷发动袭击。而按照小乔纳林先生与子爵原先的协定, 子爵很快带着领地上的骑士与战士们加入了这场战斗。   没有想到,黑影太过狡猾。他们竟然额外带了很多兽人入城,将小乔纳林先生和子爵老爷打了个猝不及防!   好消息是, 哪怕是在这样的猝不及防中,子爵老爷和小乔纳林先生依然击溃了对手。坏消息则是, 在击溃对手、将其处死之后, 子爵老爷和小乔纳林先生也重伤死去……   没有了契约束缚, 三方带来的战士, 包括兽人们都陷入了疯狂。他们将城堡洗劫一空, 就连居住在城中的普通人也遭了殃。子爵领地经历了长久混乱,期间子爵原有的继承人们也一一失去了性命。到最后,疯狂的战士们、兽人们逃入附近山林,而幸存下来的执政官抱着巨大的痛苦, 找到了能够继承领地的最后一个人。   “七月二十日, ”他在卷轴中写道,“我对自己说,如果再找不到与子爵有血缘关系的人, 就把这一切上报到王都。等到明年春天, 这块土地会换一个新的主人, 拥有的新的名字。到时候, 我大约也会离开。不过在那之前,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赛维恩子爵领,我们找到了子爵流落在外的侄子,也就是新的子爵,艾迪·赛维恩先生。”   在执政官的大致介绍中,这位小赛维恩先生是一个勇敢、机智过人的人。他年纪还很轻,现在不过二十多岁。但是,他已经经历过很多冒险,与众多魔兽,甚至森林深处的哥布林展开战斗!   “一个没用的冒险者。”瑟琳娜·乔纳林总结。   她是塔恩的姐姐,老乔纳林的婚生女,如今掌管了绝大多数家族生意的人。从阿尔瓦执政官史诗故事一样的描述里,凯瑟琳捕捉到这么一个信息。   讲话的同时,她还在用优雅的动作,切下一块牛排。   她的弟弟,塔恩的三哥应和了这句话:“冒险——哈,我猜他们根本就是从哪个酒馆里把人拖出来的!和哥布林战斗,这是能够写出来夸赞的东西吗?”   与优雅美貌的姐姐相似,威尔·乔纳林在家族共有的红棕色头发、鹰钩鼻之外,还有一张英俊过人的面孔,以及与姐姐不太一样的、强壮过人的体魄。   这句话后,两人算是发表完看法。稍远的地方,二姐黛拉·乔纳林眉尖挑起一点,把重点放在另一个问题上。   “他有提到卡尔文山谷的情况吗?”   文书仆从立刻开始在卷轴上找寻。不久之后,他念出上面的内容:“……我们拿上信物,又去了一次山谷。眼前的景色,却大大出乎我们意料!大约因为抵达得太晚,山谷中只有零星哥布林徘徊。余下的奴隶,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黛拉:“所以,他们进去了山谷。”   凯瑟琳皱眉。她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意味着卡尔文山谷内的法阵已经失效。   “没用的谢默斯。”凯瑟琳骂了一声,“竟然把事情办成这样!”   “他们会不会隐瞒了情况?”黛拉忧虑地问,“姐姐,你知道,想抢走我们生意的人从来不少。”   凯瑟琳摆摆手:“就算有,也的确没多少东西能留下来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收获季。等到一切过去——”   “就要开始下一年的捕猎。”威尔说。   凯瑟琳皱眉:“对,捕猎。”作为最出众的奴隶贩子,乔纳林家有自己的猎人队伍。他们会在每年的收获季之后出发,前往南部的兽人领地,东面的大海,以及任何会出现高档货物的地方,为来年的生意做准备。   黛拉再叹一口气。不过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有仆从过来,说太后邀请乔纳林小姐去王宫聊天。   这里的“乔纳林小姐”,自然是指黛拉,而非大姐。   凯瑟琳和威尔一起停下原先的话题。凯瑟琳露出一个微笑,说:“看起来姑姑对你和表哥的事情还是十分热衷。”   黛拉没有说话,仅仅是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像是羞涩的表情。   “去吧。”凯瑟琳说,“你大约会是我们之间第一个结婚的人。等到那一天,我和威尔一定要送给你一份大礼。”   黛拉笑了。她像是一只灵巧而美貌的蝴蝶,从自己的座位上翩翩站了起来。给宫廷内务官说了一句“请等一下,我去换一身衣服”后,她消失在餐厅,去往自己的房间。   在她身后,凯瑟琳还在和自己的弟弟说话:“……还好父亲当机立断,做出那个决定。”   威尔笑了:“即便父亲不那么做,一个私生子,也不可能真的继承王位。”   “私生子原先也不可能成为公爵。”凯瑟琳轻飘飘地说,“忘记黛拉的话了吗?”   威尔:“那个愚蠢的女人……”他和凯瑟琳拥有同一个母亲,黛拉却不同。她的母亲是老乔纳林的第二任妻子,在生下黛拉以后就去世了。往后,老乔纳林恢复了与第一任妻子的婚姻,这才又有了威尔。   当然,这些仅仅是明面上的说法。真实的状况,早已不可考证。   凯瑟琳听着,没有反驳弟弟的话,只是说:“她在这点上说的没错。想要抢走我们家生意的人,从来不少。”   威尔:“他们不会成功。”   凯瑟琳:“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把那个私生子的祖母家其实是上上一任国王情妇的事情曝光出来,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表哥成为新的国王的。”   讲话的过程中,女人的嗓音一点点轻了下去。   威尔说:“他们失败了。”   凯瑟琳:“对,他们失败了。”   这句话后,餐厅里又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动静。   ……   ……   王都里的谈话,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当然不会知晓。   他们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在检查了执政官写好的卷轴,看着魔法生效,卷轴上的内容出现在乔纳林家人手中之后,艾德里安挥挥手,让人把执政官先生带走。   执政官面容抽搐一下,还要给自己争取:“先生!对于管理一个子爵领地,我很有经验!很多事情,您一定还不熟悉……”   他的话没有引来“黑影先生”的半点反应。倒是拉住他的战士,在听到他的话音之后,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一点。   执政官吃痛,怒视自己两边的战士。没想到,他自以为凶恶的眼神非但没有起到作用,还在下一个瞬间,就被战士们用同样凶狠的目光瞪了回来。   怎么可能对这家伙有好的态度?要说黑影先生是把他们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人,那眼前的执政官就是他们过去深陷的“火海”本身。这家伙说的“经验”,十有八九还包含压迫战士、压迫平民的各种方法。对所有人敲骨吸髓,对主人奴颜媚上。要不是黑影先生明确说了,他还拿这该死的家伙有用,战士们恐怕早就忍不住出手,将执政官的脑袋砸开,让他落得和自己曾经的主人一样的下场。   耳边聒噪的动静没了,艾德里安安下心来,继续和法伊特商量:“子爵领的农民有大量需要耕种的土地,但他们本身只能拿到土地收获的十分之二,甚至十分之一。繁重的劳动、常年的饥饿……”艾德里安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咱们多了六万人。我认为,可以直接更改土地的分配方式。”   执政官前面的话,可以说是大错特错了。早在继承兰顿家族的领地时,艾德里安就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领主。然后他发现,“做”和“做好”,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要是仅仅是当领主,那只需要像过去的老赛维恩,甚至是像绝大多数贵族一样,把所有工作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就行。哪怕贫民们在繁重的税务之下,累死、饿死都没有关系,奴隶贩子们手里永远不会缺乏这样的“低等货色”。不喜欢乔纳林家?无所谓,做这份营生的原本也不只有这么一户。   可要是“当好”呢?……艾德里安明白,让所有人吃饱穿暖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但是,至少让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不要饥饿而死,努力工作的人不会在冬日里冻得浑身僵硬,还是可以去尝试一下的吧?   为此,他有很多想法。只是在王都的时候,这些想法往往刚一提出来,就会遭到剧烈的反对。   艾德里安一点点摸索着,吸取经验,汲取教训。他逐渐明白,如果自己的目的是“让其他人好过一点”,受到的反对会是前面那样。但如果是“我是贵族,我想要在自己的领地上玩一个游戏,不配合我的人会受到惩罚”,情况就会好很多了。   他原本已经这样去做。偏偏那段时间,因为法伊特离开,艾德里安总是心烦意乱,担心自己的骑士在外时遇到危险——现在想想,他对法伊特的感情恐怕也是早早就有萌芽,只是掩盖在常年累月的相处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些都是题外话。总之,艾德里安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没有机会实施了。他再次拥有自己的神智,已经是一年半以后的事情。好在到现在,他重新有了机会。   “每个人只拥有过去五分之一的土地。”他轻轻地、快速地说,“但是,他们需要缴纳的税款也会大幅度减少。能够种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为什么明明没有任务,冒险者们仍然对四处游历十分热衷,这就是因为,从游历里获得的魔法材料,都能用来提升他们自身。”   讲到这里,艾德里安陷入细微的沉默。   他有时候会想,世界总是那样不公平。为什么贵族家的孩子永远更容易觉醒?为什么有人天生就是魔法亲近者,有人却一生都与这个奇幻瑰丽的世界没有联系?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够使用魔法,或者至少所有人都能拥有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   艾德里安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就太远了,还是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小BOSS出场~   划重点,王太后是乔纳林姐弟的姑姑,新国王是他们的表哥。   &“如果把那个私生子的祖母家其实是上上一任国王情妇的事情曝光出来,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表哥成为新的国王的。” 第460章 西幻(31)   在卡迪尔帝国最偏僻的地方, 一场改革悄然开始。   赛维恩家族的领地不算肥沃。或许是为了弥补这点,他们的地盘倒是附近几个贵族领地里最为宽广的。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过去的日子里,塞维恩家的人光是传递政令, 就要耗费很大工夫。   通讯卷轴对贵族和法师来说是寻常物品,在平民乃至贫民看来却是难得稀罕的东西。政令传递更多是通过人力, 但这也引发了一系列问题。   放出去传话的人,如果没有签订契约, 很容易带着佣金跑路。要是签订契约,倒能好好做事。这是这样一来,又要承担大量契约签订时的费用, 得不偿失。   艾德里安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烦恼。山谷中的“商品”们已经全部走了出来,其中的战士就是最好的手下。他们懂得沟通, 有自保能力, 也能和人战斗。最重要的是, 对他们来说, 给谁干活儿不是干?“自由”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 但在最先一批人离开之后,余下的战士里却慢慢流传起一个说法——   契约消失之后,他们就是自由冒险者了。到时候,黑影先生再用他们做事, 不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给出佣金吗?既然这样, 留下来或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哦,甚至可以省下来一笔路费呢。   艾德里安逐渐发现, 随着时间推移, 自己手底下的战士非但没有减少, 甚至还有增加的趋势。   已经完成护送任务的人回来了, 很多没有再走。很多原本的自由冒险者听说他这里待遇不错,干脆主动奔赴。   他对此无奈又好笑,却不会开口拒绝。能做事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把骑士们分好队,再给每个队伍分配工匠,加上已经准备了很久、只等开始工作赚取救助费用的贫民们。收获季正式开始的时候,子爵领上的农民们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眼看他们测量土地、砍树搭建屋子,农民们愣在旁侧。   慢慢地,有胆大的上前打听。   专门担任政令发布任务的战士站出来,仔细解释子爵接下里的安排。   农民们先是吃惊:“减少土地?!”   现在的土地已经只是让他们不会饿死,如果继续减少,岂不是……   战士:“你忘了吗?前面刚刚说过,之后就不会交那么多税款了!”   农民呆愣愣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双眼忽然开始发亮。   接下来的秋天,一栋栋房子像是雨后的蘑菇一样在赛维恩子爵领上立了起来。任谁来看,都要惊叹于这片领地的富饶。   只有艾德里安知道,哪怕有战士们带回来的“救助费用”、人鱼们眼泪变成的珍珠、赛维恩家原有的财产……自己的积蓄还算丰厚,但要在明年的收获季节来临之前,维持住这六万被散出去的农民不饿死,依然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就是好好研究赛维恩家这块地盘上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贸易的东西,先开源再说。   这边做得如火如荼,但从整个卡迪尔王国来说,子爵领的变化依然只是很小的事情。   大约只有商人们会提起。这一年的收获季节之后,他们仓库里的陈粮被卖出很多。仔细谈论一下,似乎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不过,里面能够图谋的利润倒是很少。陈旧粮食的价格总不可能比得过新粮,但要是连新粮也一并开始涨价,随之而来的事情,恐怕就不是能够轻易应付的了。   没办法,还是默默赚钱吧。   话说回来,最近新上市的这批蘑菇、蜂蜡倒是不错,听说是某个边缘领地的特产?   唔,倒是可以多囤囤货。   ……   ……   在忙忙碌碌当中,秋天转眼即过。冬天即将来临,粮仓还没填满,但总归不会把人饿死。   艾德里安没有一天清闲的时候。很多个夜晚,他都是在公文面前睡着,再被法伊特抱上床的。   作为曾经仆人的儿子,后来的公爵骑士,以及现在的自由冒险者,法伊特没上过系统的文法课。他当然能够看懂契约书上的内容,不过他知道的知识,都是由艾德里安教授。哪怕法伊特已经算得上好学生,在繁重的训练压力之下,他对文法的掌握程度依然仅限于“够用”。   到现在,原本的“够用”却显得不够了。   有很多次,在把艾德里安抱去床上之后,法伊特坐在桌子前面,拿起羽毛笔,预备接着艾德里安的工作,替他完成一部分,好让爱人在明天醒来之后可以不必那样辛苦。可是真正看到文书之后,他却意识到,自己好像应对不来眼前的内容。   如果真的要下手,那他做得恐怕不是帮助,而是添乱。   法伊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决定,还是从最基础的方面来吧。   于是,接下来几天,艾德里安从工作中抬头、预备放松一下时,都没在在训练场上找到法伊特。   望着空旷的训练场,银发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   当晚,法伊特再从外间回来,仍然看到艾德里安趴在桌上睡着。   他把人抱起,忽而察觉一丝不同。   低头去看,艾德里安已经睁开眼睛,正抓住骑士的衣服。   为了方便清爽,艾德里安照旧是把他的长头发扎了起来。不过再怎么干练的装扮,到了此刻,人在骑士怀中,还是只显出柔软、好亲近。   法伊特有一些亲吻自己爱人的冲动,到底却还是忍住了,低声说:“怎么了?睡吧。”   艾德里安问他:“你去哪里了?”   法伊特微微一顿。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自己的爱人是文法方面的大师,自己这段时间却在和主城中的学生们一起上课……   但是艾德里安的目光十分执着。到最后,法伊特也只能叹一口气,用一种略带尴尬的语气开口,说:“嗯……我在学习?”   “学习?”   法伊特喉结滚动一下,吐出几个词语,都是契约书上常用的说法。   “我之前只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具体的区别。”骑士说,“现在才算明白了,不过,我需要懂得的东西好像一天比一天多。”   听了他的话,艾德里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些困惑,随后又是恍然。   他笑着把自己埋进法伊特胸膛,说:“你可以来问我。”   法伊特说:“你已经足够辛苦……”   艾德里安说:“你当学徒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教我剑术。”   法伊特:“那不一样。”   艾德里安:“没什么不一样。”一顿,语气里多了点命令的意思,“从明天开始,我要每天都看到你。”   法伊特露出无奈神色。不过必须要承认,他其实很高兴。   唇角勾了起来。怀中的人身体温热柔韧,那种亲吻的冲动再次冒出。法伊特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他是你的爱人,你们已经非常亲密,而艾德里安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抗拒你……   刚刚想完,就听到了银发青年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法伊特微微一愣。   随后明白,艾德里安其实还是十分疲惫了。只是想到法伊特,他到底多坚持了一段时间。   浓郁的怜惜感从心头浮现而出。法伊特将人放在床上,自己却没有睡下,而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艾德里安的睡颜。   同样的事山与三夕情,他还做过无数次。只是每一次,他都依然觉得新鲜,依然在心中喟叹:吾爱……   第二天开始,艾德里安与法伊特的相处方式出现变化。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会在看到自认为合适法伊特“学习进度”的文书时,将其抽出来,让法伊特先写上一段回复。   同样的事情反反复复数遍。等到法伊特面前积攒的文书到了一定的数量,艾德里安就会伸一个懒腰,开始“指点”法伊特的功课。   做法也很简单。找出疏漏的地方,夸奖正确的字句。   在这样的“教导”之下,法伊特的进展飞快。   等到他写出第一封让艾德里安找不出问题的文书,银发青年端详良久,缓缓抬头。   在他的眼神之下,法伊特竟然生出一种连自己要通过骑士测验时都没有的紧张忐忑。   他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暗暗觉得甜蜜,享受着这份心情。   而他心头的甜蜜,在艾德里安慢吞吞说出“好吧,法伊特同学,你可以从我这里毕业了”后,稍稍降下一些。   就这么结束了吗?法伊特略有失望。   他很喜欢自己这段时间与艾德里安的相处。两个人每一天、每时每刻都离得很近,自己一伸手,就能把艾德里安抱在怀中。动作间,艾德里安的头发偶尔会在他面颊上轻轻扫过。有些痒,让他心猿意马,又不会去做更多。   “对。”艾德里安看他,还问,“你好像不太因为这件事感到开心?”   “不会。”法伊特立刻反驳。他知道,艾德里安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自己这边能够替他分担了,原本也不应该继续耗费艾德里安的时间……   艾德里安却打断他,笑眯眯地说:“我忘记告诉你了。按照传统,对毕业的同学,老师应该给出一些奖励。”   奖励?法伊特隐隐猜到了什么。等到艾德里安朝他靠过来,一个亲吻落在他唇上时,他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叫老师=v=!   法伊特:老师(乖巧) 第461章 西幻(32)   对于贵族们而言, “家庭教师”的身份意味着两种幻想。   年迈的老者,或者父亲的……自己的情人。   艾德里安是在成年、继承爵位以后,才在社交场合其他人暧昧的谈话里明白这个道理的。毕竟他自己少年时代遇到的家庭教师十有八九都是前一类。即便偶尔出现年轻些的, 也只是有一张蜡黄面孔、身材过于瘦削的中年男性。   他原先把这归为“贵族们,总是那么荒诞”的一部分。直到现在, 看着身侧英俊专注的青年,忽而来了灵感。   放纵一下吧。艾德里安心想。   他已经操劳了很久。自从开始用“艾迪·赛维恩”的假名, 就没有一刻轻松。和法伊特最多的接触,成了每晚睡觉的时候。可两人入眠、睁眼,永远不在一个时段。再有, 就是最近这几天了。   他不是矮人工匠打造的机械人偶,总有需要把精力耗费给自己的时候。   譬如当下。   银色的长发被汗水黏在两个人的皮肤上,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繁多的公文卷轴落在地面。艾德里安轻轻“啊”了一声, 下意识地侧过身去。又在下一刻被法伊特扶住下巴, 迎来又一个亲吻。   “不要看那些东西。”法伊特一边亲吻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公爵……唔, 现在是“子爵”了, 一边用略带促狭地语气开口,“一个合格的‘老师’,应该专注于自己的‘学生’。”   艾德里安抽了一口气,心想:我哪里还不专注?   等到房间的窗户被重新推开, 漫长的下午也迎来结束。   艾德里安懒洋洋地给自己重新扎着头发。动作到一半儿, 他的工作被法伊特接了过去。   骑士的手指从青年的长发之间穿过,着迷地低头嗅着他发间的香气。动作倒是没停,不一会儿, 那个精明、干练的“子爵”又重新出炉。   法伊特满心爱意, 延续着下午时的气氛, 说:“我去厨房看看, 今晚预备吃什么。”   艾德里安同时开口:“亲爱的,我有一个想法。”   两人迎来了一致的短暂沉默,又在稍后重新开口。   艾德里安:“咳,对,是该吃晚餐了。”   黄昏已经染上外间的天空。从艾德里安的角度看着窗外,能看到大片金色、橘红色与云彩交织的场景。与从前、以后的每一个黄昏都相同,又存在太多变幻莫测。   他稍稍沉浸其中,而法伊特从他身后绕来,在他身畔坐下,问:“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艾德里安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他思索片刻,笑了,“还是先吃饭吧。”   法伊特有些惊讶地看他。半晌,那份惊讶又转变成一个微笑。   他再去亲吻一次艾德里安的面颊,说:“等我回来。”   艾德里安听着骑士温和的、略带低哑的嗓音。明明过去也听过不少次了,但这会儿,他还是有些脸上发烧。   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怎么不动?”   法伊特咳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刚刚又看公爵看入迷了。   他岔开话题:“我马上回来。”   艾德里安含笑点头,两人的目光却还纠缠在一起。   越来越近、越来越靠拢。   直到艾德里安的后背贴上桌子,同时再度碰到堆放着的卷轴。“啪嗒”一声,上面原本就多出了灰色印子的卷轴第二次落在地上。两人终于被惊醒,而后一起笑了。   ……   ……   艾德里安想到的,是以后的状况。   诚然,现在的所有发展都在他和法伊特规划的范围之内。那六万贫民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转变,成为这片土地上普通的农民。加上原有的人口,赛维恩子爵领的住民大约在十万左右。   这十万人,正在度过一个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冬天。   从主城来的战士老爷们带领他们深入林中,找寻可以食用的各种野货。一部分留下自己吃,另一部分则处理好,给定期过来收揽货品的商人。   家里的小儿子被送去矮人的工坊当学徒。不过臭小子总爱往战士训练的方向跑,嘴巴里大言不惭地叫着“我以后要当冒险者”。过了几天,又变成“我以后也要接受子爵老爷的雇佣”。   临近村庄的女孩儿们没再在出嫁时提前被带去主城,更没人再成为子爵老爷的贴身女仆。相反,很多城堡中的仆从被放回家里,参与家人们的劳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在梦里一个激灵,觉得自己“醒来”了,从前的处境才是真实。   税务官带着家里绝大多数的食物离开,想要在冬天活命,就必须勒紧裤腰带……   半天之后,才在腹中的饱足感里想起来,前一天晚上,自己吃了夹着蘑菇酱的面包。嘿,就连面包,都没有以往那样粗糙、会划伤嘴巴了。   但艾德里安还是觉得不够。   他深深知晓,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等到乔纳林家结束所有收获季的大宗交易,结束接下来的狩猎活动,他们迟早要抽出手来,重新派人来到子爵领地。   艾德里安不希望那么快就与乔纳林家撕破脸。但他扪心自问,自己也不可能眼看着奴隶山谷被重新搭建。   甚至这段时间,很多人来问他,说自己的某位好友、某位家人,不出意外的话是在另一个乔纳林家控制下的山谷。他们期期艾艾地看着“子爵”老爷,想让艾德里安一并救下他们。   艾德里安没有答应。   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就连眼下的状况也不一定能维持。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让手上多一个摊子。   但他嘴巴上拒绝,心头却在想: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确……   “训练他们。”一边把面包掰开,泡进汤里,艾德里安一边开口,“主城聚集了很多战士,他们未必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但长久无所事事,本身就会造成动荡。所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法伊特听着,思索片刻,说:“要让他们隶属于子爵领吗?”就像是原先被老赛维恩雇佣来的那些人。一般情况下,他们不能拒绝领主的命令。相应的,领主要负责他们的吃穿住行。   艾德里安思索片刻:“可以,但不是全部。可以先放出话,只有前三分之一的人,能够进入卫队。”   “余下的人——”   “‘三分之一’只是说给他们的,最后还是要看他们的表现。”艾德里安说,“你来决定有多少人真正进入卫队。至于剩下的,如果只是平庸,倒是没有关系。要是原先就不稳定,也就没必要让人再留在子爵领。”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十分淡漠。但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法伊特,都知道倘若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要开始采取手段了。   不过,那毕竟是往后的事。   当下,法伊特略有遗憾:“我以为以后就是每天和你一起,处理文书。”   艾德里安笑了:“你当然也需要和我一起——训练那些人,半天就足够了。要是他们真的想留下,那另外半天也会被好好利用起来。至于你,亲爱的,你想要上午和我在一起,还是下午和我在一起?”   “难以抉择,”法伊特喃喃说,“嗯,不如让我先把两种情况都体验一下。”   艾德里安眨眨眼睛:“好,那我们可以三天以后再正式开始这件事。”   ……   ……   新上任的子爵老爷要招募卫队了!消息传出,就连在附近村庄里负责带着农民们做各种事的人都躁动起来,踮高了脚尖,想要加入其中。   紧接着,想到出发之前新落在自己身上的契约,他们又满心遗憾地摇摇头,回归日常工作。   这也是近几个月来战士们习惯的事。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任务什么时候到来、是什么待遇。他们像是走在一个仅被允许采摘一次的果园里,需要在周遭的树上仔细挑选,认真斟酌。也许眼前这个就是最大的果子了,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往下走时会遇到更大、更甜美的果实。要不要摘?还是再等一等……   从前,是他们骄傲地觉得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现在,更大的果子出现了。   外面的战士们长长叹息,主城的战士则开始欢呼雀跃。   听说了吗?只要通过招募,就能和黑影先生签署长达数年的契约。诚然,他们不可能像是被别人雇佣那样随心所欲。但黑影先生给出的待遇都是实打实的,而且还是那句话,“契约同时约束双方”。也就是说,那种做完了事,反倒被毁约、什么都没拿到的情况,同样不会发生在战士们之间。   一定要参加。抱着这个念头赶来的战士很快挤满了广场,也得知了更准确的消息。   招募过程持续整整一个月?……有点长,不过可以适应。   这一个月都要被拿来训练?……这倒是没什么,哪怕是再无所事事的战士,也知道实力是自己的生存之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骑士们兴致勃勃地报名。   然后在当天,就意识到,他们错了。   黑影先生的训练,那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吗?   看着“咚”一声落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同伴,战士们纷纷咽了咽口水,往后退去。   位于他们中央的法伊特扯起唇角。紧接着又意识到,时至今日,自己和艾德里安依然披着伪装。   这也是没办法的状况。银发金眼的青年,身侧有一名棕色头发的骑士。但凡是与王都有过联系的人,听到这个描述,心头都会涌上或多或少的猜测。为防万一,当然还是小心为上。   至于“赛维恩子爵的领地里,新的统治者好像有些奇怪”。这种传言,总比“兰顿公爵还活着”更不引人注目。真传出去,没准儿还会让人觉得继承者早已被软禁,如今出面的都是野心勃勃的执政官。   法伊特收敛了神色,环视四周,用一种颇为刻意的、带着笑意的语调,问:“还有谁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很想吃蛋卷……   脆脆的,香香的=v=! 第462章 西幻(33)   主城的战士们度过了让他们刻骨铭心的一个月。   明明已经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他们却需要在天不亮的时候起床,迎着凛冽得像是刀割一样的寒风,冲向训练场。   唯一让他们稍稍欣慰的, 是自己来的时候,黑影先生多半已经到了。   怨念被“黑影先生更加劳累”的想法冲散。战士们赶忙结成队列, 预备开始新一天的任务。   每天都有人退出,只是退出的人越来越少。   留下来的时间越长, 战士们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体内被激发。   寒冷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热融融的感觉。   他们私下猜测, 自己很有可能要迎来传说中的二次觉醒。到时候,他们拥有的就不只是比普通人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 而是会像黑影先生一样, 拥有把能量附加在武器上, 更高效、更轻松战斗的能力!   这足够他们在任何一个伯爵, 乃至侯爵的领地中获得骑士头衔。可以想见的光明前途, 让不少人鼓足了心气。就连黑影先生愈发严苛的训练,也被他们动容地解读为“都是为了我们”。   法伊特:“……”不,他仅仅是不满于自己要在一大早就放弃热乎乎、不断往怀里钻的爱人,忍痛来到训练场, 所以忍不住拿这些家伙发泄。   他自然不会解释这种事。再有, 法伊特也知道,不少人已经暗暗做了离开的心理准备。艾德里安对此并不反对,只是正常情况下, 学徒是需要缴纳高昂的费用, 才能够得到某位实力强大的战士的训练的。   如果那些人充入卫队, 法伊特这段时间耗费的辛劳, 可以被当作他们对自己要用的人手的先期投资,不予计较。但是,想走?那就乖乖拿钱来吧。   没有钱?没关系,和前面一样,好好替黑影先生工作。完成任务,就能自由。   战士们尚且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们满怀对“从此以后,我也会成为受人尊重的骑士老爷”的期许,每天做梦都要笑醒。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少前期退出训练的人开始坐不住,开始暗暗重新加入队伍。   新一天早晨,看着训练场上明显多出来的人数,法伊特眼睛微微眯起。   他没说什么,还是照常要求战士们完成自己要求的步骤。只是回归的人明显发觉,自己似乎跟不上了……   越来越多人掉出队伍,前方的战士们还在不断向前。   鲜明的差距让回归的人们心头浮起诸多懊恼。而在发现黑影先生正在朝他们走来之后,原本的懊恼又成了惊恐。   他们慌乱地抬腿,预备在黑影先生到来之前离开。没走两步,就被呵斥:“做什么?还不快来。”   战士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发现黑影先生并没有在说反话。他重新给自己一群人制定了训练要求,让他们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进度,做好自己这部分就好。   战士们为此感激不已,完全不知道,看到他们的时候,法伊特的真正想法是:这会变成艾德里安的钱,还是会变成艾德里安的人手?算了,都没区别。   ……   ……   冬天进行到一半儿,山林上的野货被村民们扫荡得七七八八。就连被人们寄予重望的卡尔文河,也迎来了一个没有多少产出的时期。   又一天的渔网落空,村民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和从前不同,他们现在叹气,不是因为无法完成税务官的要求,而是遗憾于自己晚上没有加餐了。   “算啦。”他们三五成群地离开,拿以前的生活相互安慰。   就算没有鱼肉,起码菜汤和面包是少不了的。说到菜汤,又要说起来教习他们的那位战士老爷。正是他,在秋天到来、自然女神与收获之神给予人们最多馈赠的时候,带领村民们将附近林中、原野上可以食用的植植物采集一空,晒干,留存到现在,成了冬日里难得的绿色美味。   艾德里安也算把战士们用到极致。他明确提出,任何一点增加村民们冬日食物的方式,都能抵扣战士们欠下的“救助费用”。如此一来,自然收获了众多提议。再一一筛选、列成条文,昔日游历在外的战士们在漫长生活中得出的宝贵经验,就成了子爵领中的“常识”。   不过,回到村子里的场景,和村民们原先以为的不太一样。   空地上聚集了一大片人,打眼一看,战士老爷就站在当中,和另一个同样战士打扮的人说话。   村民们心头登时冒出许多猜测。有笃定些的,这个时候就直接开口了:“一定是来轮班的老爷!那些大人物总是这样,工作一段时间,休息一段时间……”   这个说法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想到了自己从前见过的税务官们,的确,常常出现前后来的税务官并非一人的情况。   怀着这样的想法靠近,村民们却听到了与自己原先想法完全不同的答案。   教习他们良久的战士老爷并不会走。相反,新来的战士会一起留下。不过,他的任务不再是带领村民们去各个地方寻找食物,而是将他们留在村庄,进行操练。   这是艾德里安计划中的一环。乔纳林家族迟早要来,但并不是现在。训练有成的战士们没必要留在主城,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散到领地各处。   这么一来,主城需要负担的生活物资少了一些。不过这也只是顺带,最重要的是,艾德里安在思考:如果三个没有经历过系统训练的冒险者,已经足以战胜谢默斯带来强大战力。那三个经过训练,只是没有觉醒的村民,是否能够应对一个没有那样强悍的普通战士?   想法有了,接下来就是实施。   村民亲们听到新来的老爷宣布,从明天开始,他们天不亮就要起床。   “为、为什么啊!”村民们惊呆了。虽然这是他们从前惯常的作息,但自从新的子爵上任之后,好日子就来了。再让他们回到从前,谁能习惯?   不满的情绪悄然滋生。就连原先驻守在村子里的战士同僚,都升起许多不满。   然后,他听说:“在这套方法之下,参与训练的人里,十个有六个二次觉醒了。”   “咕嘟!”村子里的战士咽了口口水。   回过头,又觉得疑惑。自己虽然十分心动,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动静。   回头一看才发现,何止是自己,周遭一圈村民的眼睛都亮了。   如果战士能二次觉醒,那他们呢?要说他们年纪已经大了,谁家又没几个年轻小伙?如果孩子们能成为战士,家里的负担无疑要减轻很多。   训练就这样开始。与之一同的,还有锻造工坊里从不间断的捶打声。   像兽人们用农具战斗的事情,只是特殊时间的意外。农民们既然要当半个战士,手里就要有矛,有剑。   矮人们骂骂咧咧。按照和“艾迪”、“菲斯”的约定,他们在锻造出足够农具,给村庄里新建造的房子配备完锅子之后就能离开。为什么待到现在?尊贵的矮人老爷——包括他们的邻居侏儒们——一定不会承认,是隔壁战士每天送过来的酒太美味。嗯,那么原因一定是人类的尊重,让矮人老爷们勉为其难地多留一段时间。   离开的时间被一再推后。在所有人的忙碌之中,春天到来了。   经历了半个冬天的训练,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村民们暂停了之前的任务,开始播种。   原本就属于赛维恩子爵领的村民们自然是拿着自己去年留存的种子,新搬来的那些,用的则是子爵老爷发放下来的一批。   战士说了,用这批种子的人,要比用自己种子的人多一成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村民们原先还很紧张。随即想起来,战士老爷早就说过,他们老年的税收只有所有收获的两成。哪怕再加一成,也有大半收获能进入自家仓库。   人们脸上扬起笑容。   与外面的阳光灿烂相比,子爵城堡中的气氛就显得低迷很多。   按照传统,冬天是奴隶贩子们捕猎的季节。到现在,一切结束,乔纳林家可以腾出手来,一边预备新一年的交易,一边处理家族内部的事情。   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这种感觉太过糟糕,平心而论,艾德里安甚至希望村民们继续训练。   可他理智又知道,耕种才是最不能耽搁的事情。只好一边通过在外的战士们打探消息,确定至少当下乔纳林家没有动静,一边操持领地内的大事小事。   事实上,艾德里安是多虑了。   去年派出的捕猎队伍的进展很不好,那些人鱼、兽人们都像是成了精,就连独角兽都比从前聪明。看到倒在地上的伤者,不会过来看看情况、找来草药,而是远远观望一会儿就离开。   最让“猎手”们眼前发黑的,是他们在海上听到的人鱼对话。风把这群魔法生物的声音带给他们,是一声声悄然议论:“不要过去!那是陷阱!”   “人类太狡猾了,竟然利用人鱼的同情心!”   要不是知道人鱼们被买下之后往往活不过三个月。侥幸寿命不错的,也只能成为贵族们庭院的装饰品。猎人们近乎要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群从奴隶商人们手里逃脱的人鱼。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乔纳林准备好的山谷依然是有大半是空的。这种情形中,瑟琳娜·乔纳林与她的弟弟焦头烂额,哪里来的心思去考虑一处偏远的、废弃的奴隶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起不出文名的江江qaq   就是说……一篇主题是“王爷的小儿子小时候被送到某个江湖门派,和性格放荡不羁的师兄竹马竹马地长大。后来世子哥哥被昏庸皇帝害死,小王爷扛起大梁,开始造反,期间和师兄经历了各种暧昧试探暗潮涌动,最终he,小王爷也当了皇帝”的文,应该叫做:a.风雪上长安,b.长安春,c.迢迢长安道,d.长风几万里,e.北风行,f.跃马长安,g.惊蛰,h.越关山,i.还是再想想……   呢……   (也是很多年的脑洞了,可能还要很久才开。但最近遇到一个蛮喜欢的美工,想先做个封面=v=) 第463章 西幻(34)   忧思之中,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耕即将完成。   在法伊特担忧,又不知道如何开解艾德里安的情况下, 年轻的领主自己想通了。   的确,他没办法决定乔纳林家吁唏的人什么时候到来。但是, 他可以在等待对方到来的日子里,尽量做好应对这个奴隶商贩家族的准备。   一方面, 把未来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尽量训练村民们。另一方面,列出所有有可能来到赛维恩领的人, 加上他们会带来的人员,去思索真正爆发冲突以后的计策。   整个过程中, 艾德里安越来越释然。法伊特有所察觉, 心有欣慰。   艾德里安和他说:“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法伊特挑眉, 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艾德里安悠悠闲闲, 说:“即便那些人真的来了, 休整山谷中残破的法阵,一样需要耗费时间——当然了,‘修补’也只是在王都那些人眼里。他真正在做什么,就是咱们能掌控的事情了。”   法伊特唇角勾起一点, 说:“好像没错。”   艾德里安沉吟, 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他们今年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让乔纳林家被耽搁了。找出这件事情, 以后再去复刻。我们会有很长时间, 事情最终能被解决……”   他的嗓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真的有说的那样笃定吗?答案其实是“否”。艾德里安明白这点, 但他也明白, 做完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就要坦然迎接结果了。   他已经走过许多足够糟糕的情况。往后情况再糟,难道还能糟得过在鸢尾花城的时候?   艾德里安的眉尖微微拧起。他的情绪出现变化,法伊特有所察觉,柔和地问:“艾迪?”   艾德里安回神,朝自己的爱人笑一笑。   法伊特定定地看着他。在骑士的目光里,艾德里安在“实话实说”和“瞒着法伊特”之间犹豫片刻。又想到之前法伊特被污染,却宁愿自伤,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的时候。   那会儿,他感觉到了巨大的悲伤。到现在,他不应该去做和曾经法伊特一样的事。   所以艾德里安还是说了:“我只是觉得,就连鸢尾花城的日子都捱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能难得倒我们。”   这话出来,他果然从法伊特面上看到了短暂的凝滞。   真奇怪。艾德里安心想,为什么法伊特看起来比他自己还要难过?   答案呼之欲出。艾德里安的心口有些细细麻麻的刺痛,又被他自行压下。   银发青年去吻一吻自己的伴侣,才说:“既然提到鸢尾花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   法伊特眼里划过一丝浅淡的杀意。果然还是不应该留那个冒险者活下去,到现在,他都是徘徊在艾德里安心头的阴云。   艾德里安:“如果我们找魔法商店的老板购买药水配方,你觉得,他需要咱们付出多少?”   法伊特一愣。   艾德里安很正经地与他分析:“我知道,大多法师都有一些自己的独门秘技,老板先生同意这笔交易的可能性实在很低。但是,蘑菇、蜂蜡,包括鱼干,这些东西带来的收入毕竟是有限的。咱们需要扩展新的交易,可赛维恩子爵领的物产实在不算丰富。”   这是艾德里安最近这段时间始终在考虑的问题。他将自己放回“兰顿公爵”的身份里,想象自己仍然在王都之中,参加那些没完没了、无聊无趣的宴会。毫无疑问,那种场合里,他面对的是整个王国最有钱的一批人。就连其他国家的上流,都同样可以通过宴会中的贵族们去联系。   要用什么方式,才能简单、快捷地打开他们的钱袋子?   艾德里安想到赚得盆满钵满的乔纳林家,随后厌恶地在心头划掉这个想法。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与乔纳林家狼狈为奸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之所以留在子爵领,就是因为不想与乔纳林家生活在同一个王都,呼吸同样的空气。   那么,贵族们还会为什么掏钱?   各种魔法材料,奇珍异兽……他们用最昂贵的东西,去提升自己的资质,妄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最高阶的法师与战士,甚至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艾德里安的呼吸因自己的想法而战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十分紧要的东西。   贵族们在意什么?   在意他们的生命。   什么能够带给他们更加漫长的生命?   ……呃,艾德里安要是能知道这点,他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在有人受伤之后,将其快速治愈。这种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贵族们会追捧,会因为它而陷入疯狂!   他和法伊特说着自己的计划。半晌,意识到法伊特的眉尖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拧起,往后始终没有松开。   艾德里安稍稍冷静,问他:“你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吗?”   法伊特说:“有两个问题。”   艾德里安:“老板先生不一定会同意这场交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尝试。”   法伊特轻轻点头,但依然注视着身前的银发青年。   在他的目光之下,艾德里安眼睛缓缓眨动,在某一刻福至心灵。   “贵族,”他说,“会和乔纳林家站在一边。”   法伊特缓缓说:“对。”   艾德里安:“如果——不,是一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会和乔纳林家爆发冲突。到时候,与乔纳林家站在一起的其他贵族,会成为用着我们的药水,却与我们对立的敌人。”   法伊特说:“也许会有其他办法。”   艾德里安眉尖拢起,不太愉快地看着他。   这份不愉快自然不是针对法伊特,仅仅是艾德里安觉得懊恼。他好像太过于纠缠“当下”,以至于忽略了“往后”。   还好有法伊特在。   艾德里安烦躁的心情中涌现出一丝暖意。   他看了棕发骑士片刻,仿佛对方的存在,就是让自己安心的源泉。   在再度靠近、又在骑士的唇角落下一个亲吻之后,艾德里安说:“亲爱的,你觉得有能力做出那种神奇的药水的老板先生,是不是有能力做出一种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却同样存在对贵族们的吸引力的药水?”   法伊特微微一怔。艾德里安的话,给他指明了另一个方向的思路。   “前提是说服他们。”艾德里安说,“他们会怎样被我们说服?哦,想想当初……”   他陷入回忆。这个过程中,手上还紧紧握住法伊特的手。   法伊特看着身前专注的青年,回忆起对方前面落在自己面颊旁边的亲吻,再感受一下手背传来的热度。   他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怎么说呢,自己好像成为了一种针对艾德里安的镇定产品。好像只需要看着他,艾德里安就能获得平静。   这种感觉似乎谈不上好坏。法伊特因自己的联想有短暂缄默,到后面,却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   ……   在艾德里安细细考量,还拿出了当初商店老板交给自己的圆片,计划着与对方的商谈要从哪里开始、遇到某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商店老板正听来店铺里补充魔法道具的战士说起他。   因话音中的内容十分模糊,故而战士们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会让其他人有什么联想。哪怕留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柜台后面的俊美男人始终注视着自己的方向,他们也不曾停下话音,而是继续议论:“……我说,卡尔弗特,你真的打算回去吗?”   “为什么不?”那个被叫到的骑士反问,“你们也收到格雷特发来的通讯卷轴了,难道不为那个‘二次觉醒’的可能性而心动。”   这句话之后,他旁边的战士们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心动吗?当然是有的。但是——   “格雷特也说了,黑影先生一开始并未明确提出,是在他们已经觉醒之后,才要求他们留下。否则的话,就必须,呃,再付一笔费用。”   而这一次的费用,就远远不是一次护送任务可以解决的了。   “那也是应该的。”最先被叫的战士说,“那可是二次觉醒!”   这句话后,他身侧的战士们明显露出了更加神往的神色。   是啊,哪个战士不希望自己可以拥有更加强大的实力呢?如果能够真的往前一步,那么即便在领地上多停留上十年,甚至二十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已经想好了。”卡尔弗特说,“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就要回到家里,将我的妻子、孩子,一并带到黑影先生的领地。”   “真是下了决心啊。”有其他人开始咕哝。   在这样的咕哝声里,所有人一起来到柜台前面,要商店老板给他们算账。   观澜的视线终于从战士们身上挪开,却也明显是思索的样子。   越无虞见状,转过目光,主动开始计算战士们挑选的商品要耗费多少银钱。   “……四枚金币。”他说,“这位先生的是五枚,欢迎下次光临。”   战士们一一付了钱。而在他们离开商店之后,越无虞想了片刻,又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盘甜品。   被香甜的味道唤回思绪,观澜有些好笑。   他轻飘飘地看了越无虞一眼,眼神像是在说:嗯?怎么老是这一招。   在他的目光里,越无虞露出一个笑容,说:“澜哥,尝尝?里面加了这个世界的一些植物。”   观澜说:“嗯,一定很好吃。”   越无虞这会儿才问:“刚才你看到什么了吗?”   观澜眼睛眨动一下,转过目光,去看战士们的背影。   越无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在猜测真正被证实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叹气。   “战争。”观澜回答,“结果不太美妙的战争。”   越无虞:“……”嘴巴抿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他身侧,观澜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甜点。吃得慢吞吞的,动作却又非常优雅。   “当然,那个不太美妙的结果,以后应该不会发生了——无虞,咱们搬家吧。”   从鸢尾花城离开,去往“赛维恩子爵”的领地。   越无虞微微一怔,随即微笑。   “好。”他回答,“‘子爵’一定很欢迎我们的到来。”   同一时间,王都之内。   帘幕被拉开,瑟琳娜·乔纳林看着笼子里的存在。   对方愤怒的目光,反倒让她红唇勾起,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这个收获季,乔纳林家照样会是最被追捧的大商人!”   她身侧,威尔·乔纳林脸上出现与自己胞姐同样的神色,应和道:“你说得对,瑟琳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64章 西幻(35)   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之后, 艾德里安终于按照商店老板当初告诉自己的方式,在捏住圆片的同时开口:“先生,请问您现在方便谈话吗?”   “哦……”那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嗓音, “什么事?”   艾德里安垂眼,舌尖抵着上颚, 尽量不暴露自己的不确信。   他心想:说起来,老板先生究竟会是什么阶位?……大魔法师吗?应该不止如此。那魔导师?有可能。或者, 法神?   最后一个想法,让艾德里安的心跳稍稍漏了一拍。只是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调还是显得很平稳, 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说:“我们想邀请您做一笔生意。”   在救命恩人面前, 姿态低一点没什么不对。更何况, 他们的救命恩人还是可以预见的强者。   话音说出口, 艾德里安就开始了略带紧张的等待。   “生意?”对方像是有点惊讶, 随即又笑了, “嗯,还是稍后再说吧。”   艾德里安:“……?”   他哑然。想过被拒绝,想过被仔细询问计划,甚至想过圆片已经在时间流逝之中失去联络作用, 于是自己与法伊特只能想方设法用其他渠道联络鸢尾花城。唯独没有料到, 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稍后?这个“稍后”是多久之后?是真心还是托词?   短短一瞬,艾德里安脑海中已经划过无数念头。不过所有念头,都没有体现在他的神色之中。   再讲话的时候, 他只是微微停顿一下, 便还是用前面那样谦逊而礼貌的嗓音询问:“先生, 您大约什么时候会有空?”   “这个啊。”对面的语调还是被拉长了一点, 艾德里安还听到了一些更细碎的谈话声。他想到了老板先生店里的那一名店员,还有两人之间清晰易懂的关系。莫名的猜测浮现出来,艾德里安模糊地想:不好,我可能真的是在很不恰当的时候联系了老板先生。   他开始懊恼。只是这份懊恼来得快,去得也不慢。毕竟眼下状况实在不是可以提前预料的事,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前期准备。那么——   老板先生回答他了:“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吧。既然是谈生意,还是得有一个正式、私密的环境。”   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先生,您在去什么地方的路上吗?”   观澜:“对。”语气很愉快,“赛维恩子爵领。哦,你大约没有听说过这个小地方。不过我和无虞在很多战士的谈论中了解到这里,并且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很有发展前景的地方。”   在他说前半句的时候,艾德里安的瞳仁就骤然缩小了。等到往后,老板先生对自己所在领地的评价,让艾德里安有种迟来的、年少时候被家里长辈夸奖的感觉。   他小时候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以至于当下时刻,艾德里安稍有恍神。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说:“咳咳!这真是太巧了,我和法伊特也在这里。”   “哦?”灵舟之上,观澜舒舒服服地靠在道侣的原型上。幻狼的尾巴还在他身侧晃悠,一下一下,看起来很想搭在观澜腰间,又犹豫地觉得以自己尾巴的长度、厚度,真正落上去,大约会把观澜埋起来吧。   要是休息的时候,那还好说。可当下,澜哥好像在谈论正事。   “对。”艾德里安一点一点给观澜透露,“我们就居住在赛维恩领的主城。您来的时候,一定要先告知我们!我让法伊特去接您。到时候,请务必让我们招待您。”   观澜笑一笑,说:“好啊。”   艾德里安问:“您和另一位先生现在走到哪里了呢?”   观澜神识朝下铺展,看着飞速掠过,明显超出本世界所有交通工具速度水平的山林、城镇,面不改色,回答:“听之前遇到的冒险者说,距离赛维恩领,大约只有三天左右的路程了。”   三天!艾德里安立刻坐直了身体。只是随后,他还是稍稍放松,告诉自己:来得及,完全来得及。   艾德里安再和观澜确认,尊敬的老板先生在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愿意不愿意在自己的“住处”暂留一段时间。   “当然,我们也会尽力帮你们找寻合适的地方。”他说着,又补充。   从头到尾,观澜都显得很好说话。他感谢了艾德里安,还主动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生意究竟是什么,但我已经开始期待一切成功了。”   艾德里安恍惚了一下,轻声回答:“是的,我也十分期待。”   片刻之后,圆片暗淡下去,老板先生与他的伴侣的声音消失在艾德里安耳中。   他闭了闭眼睛,拍拍自己的面颊。再睁开时,目光已经显得明亮而坚定。   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了。但是,现在依然不能放松,也不能因为老板先生的态度而飘飘然。还是按照前面想的,用最大的利益,去换取老板先生加入。   当天中午,法伊特从训练场上回来,艾德里安立刻给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法伊特心情同样不错。他说:“这样一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药水需要的材料了。”   如果材料过于昂贵……倒是反倒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最让艾德里安和法伊特担心的,是材料太过稀少。要是连前期找寻都出问题,那这门生意显然是做不下去的。   艾德里安想了想,说:“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也只能等到老板先生抵达之后才知道了。”一顿,转过话题,开始正经地计划,“法伊特,你觉得在哪里招待老板先生比较好?”   法伊特:“城堡。”   艾德里安:“咳,我的意思是说,城堡里也有很多房子。”   法伊特想了想:“多做一些准备,让他们可以挑选?”   艾德里安眨眨眼睛,喃喃说:“这个主意不错。”   在艾德里安与法伊特的期盼之中,三天之后,训练场上,被交付圆片的法伊特忽然有一丝玄妙的感觉。   他意识到什么,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圆片。果然,正是这玩意儿在发光。   有训练中的战士好奇地看来了。不过还没对上法伊特的目光,战士们就赶忙挪开视线,专注地继续训练。   法伊特眼睛微微眯起,捏着圆片,斟酌着语气,“老板先生?”   “艾德里安——哦,是战士先生。”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我和无虞已经到城门的地方了,现在正在排队入城。”   法伊特立刻说:“请等一下!我立刻过去接你们。”   说着,他转过身,要求场上的战士们:“你们继续,不能停下。”而后便转头离开。   他走得毫不留恋,以至于战士们目瞪口呆,纷纷猜测:“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总不会是乔纳林家终于来了吧!”   “……”这个猜测,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动荡。不过讲话的战士很快就自我否认,说:“不可能!要真是这样,菲斯先生怎么可能不让我们过去?咱们的‘还款条例’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和两位先生共同应对外地,可以减少‘服役’时间。”   其他人纷纷点头。而后,第二个想法出炉了。   “呃,难道,菲斯先生只是想要看看咱们在他离开之后,会表现得怎么样?”   明明是更普通的想法,却成功让所有战士头皮发麻,当即端正态度,投入到紧张地训练之中。   而在他们猜测里,这会儿正在某个僻静角落就看着他们,只等抓到战士们放纵一面、好来惩罚他们的“菲斯先生”,已经到了城门口。   赛维恩领的人已经对着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孔的执政者见怪不怪。一路上,法伊特有受到一些行礼。但行礼之后,人们还是做着自己前面的事,没有丝毫大惊小怪。   他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到那一架带着魔法商店标志的马车,也看到了坐在马车外的两个人影。   法伊特脚步停顿片刻,很快上前,心想:没关系,之后再和他们解释……   没想到,双方见面的瞬间,法伊特就听商店老板说:“法——哦,战士先生,好久不见。”   法伊特瞳仁深处稍有颤动。艾德里安猜测商店老板是一位依然在人间行走的法神,当时法伊特对这个想法是抱有“有可能,但也不一定”的态度。可现在,他开始认真地思索着艾德里安猜测的可能性。   要知道,他们用的隐匿卷轴,可是市场上最高档的货色。哪怕是老乔纳林本人来了,都没办法一眼把他认出。   而更让法伊特意外的,是观澜的第二句话。   观澜说:“来的路上,我们还从战士们口中听说,子爵领现在的领主是一位‘黑影先生’。战士啊,他们说的‘黑影先生’,难道就是被你救下的那个青年吗?”   法伊特的所有神色都在这个瞬间收敛。他右手扣在左胸上,行了一个骑士的礼节,随后说:“这些具体的状况,就等到您去往我们的住处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带着buff来了~ 第465章 西幻(36)   在法伊特的带领下, 马车一路畅通,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只是这样一架由城主亲自开路的马车,注定是要引起很多猜想。   城中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可以想见, 接下来一段时间,赛维恩领的主城一定非常热闹。   不过,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等法伊特回到城堡,艾德里安已经在外等待。   他在城堡前对观澜、越无虞的到来表示欢迎, 同时用目光向法伊特确认:你已经提前和他们说了吧?关于我这个“领主”的身份。   法伊特露出一点无奈神色,同样拿眼神回答:不,是他们自己猜到了……   大约也只有常年累月、共同生活之后得来的默契, 可以让两人这样沟通。   欢迎之后,就是将人迎接进会客厅。   记得商店老板的喜好, 他们一坐下, 艾德里安就安排人上了甜点。   随后十分惭愧, 解释, 自己去年明明答应过, 等到回到王都,就将厨娘的甜点秘方转告观澜。可惜后面接连出了不少事,以至于自己始终没有机会践行承诺。   “没关系。”观澜不计较这些,还很礼貌地夸赞, “现在的甜品也很好吃了。”   艾德里安说:“我们搜集了一些这边的甜点做法。”说着, 拿出一个卷轴。   展开看了看,观澜露出一个微笑,说:“谢谢。”   艾德里安提议:“不如您两人先休息一会儿。等到午饭时间, 我们再详细谈论前面说的‘生意’。”   观澜还是含笑回答:“好。”   一切顺利。等到安排好两位客人的住宿, 回过头来, 又到了只剩下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的场合。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希望接下来的事情, 也和这会儿一样顺利。”   法伊特说:“对,公平女神保佑。”   在王都的时候,和所有贵族一样,艾德里安是光明神的信徒,法伊特则信仰骑士之神。   而时至今日,公平女神是他们“打交道”最多的一位神明。两人慢慢转变了信仰,遇到这种事,也会口称一声“女神保佑”。   眼看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候,两人抓紧时间,再确定一遍此前商量好的生意方式。   两个小时之后,餐桌上,艾德里安正式提出:“……您出配方,而具体的原材料采购、配药人员,都由我们负责。所有经受人员都会签订公平女神见证之下的契约,他们不会以任何方式泄露配药方式。而扣除成本以后的收益,我们三七分成——我们三,你们七。”   他拿出了自己能给出的最大诚意,接下来,就是等待观澜的答案了。   艾德里安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   然后听观澜遗憾地告知:“恐怕很难。”   年轻子爵的心因这句话蓦然下沉。只是很快,又因为下面的一句话,开始重新上升。   “前面给你们的药剂,”观澜说,“你们用的很多材料,已经很难找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所谓“药剂”,其实就是融化了回春丹的水。观澜仅仅是参考了本世界生灵更常用的收纳方式,将丹药交给艾德里安和法伊特。   只是炼丹的材料,当然只出自修真文明世界。   这是艾德里安预想过的最糟糕结果。但是,似乎也只能接受。   “不过,”峰回路转,观澜竟然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想法很有趣。也许我可以尝试用更普通的药材,去做效果稍微差一些的药剂?”   艾德里安的心漏跳了一排。   “我们的想法是,”他说,“在不增加买家实质能力的情况下——”   “哦。”观澜轻松地笑了笑,“比如,清除他们身上的诅咒,或者亡灵污染。”   艾德里安瞳仁微缩。如果不是明知道对方不清楚自己和法伊特过去一年来的遭遇,他恐怕就要觉得,是自己和法伊特给了商店老板灵感。不过,仔细想想,要能证明药水的强力作用,同时不在可以预见的战争中影响己方,商店老板这会儿提出来的,的确是最好的方案。   他的心跳速度加快了一些。这时候,观澜又说:“还有改变自己容貌的药水。”一顿,似乎是苦恼地拧起眉尖,“会不会太容易被滥用了?不,还是维持自己容貌,让自己年轻、不会变老的药水。”   “……”餐厅里一片安静,艾德里安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金币朝赛维恩领涌来。   “这大约就够了。”他喉结滚动一下,意外地发现,太过激动的时候,自己的语气竟然还是平静的,“维持容貌——不用高深的魔法,只需要一瓶药水,就能维持容貌年轻。先生,您大约无法想象,这样的药剂,会在贵族之中造成怎样的疯狂!”   无法想象?观澜低笑,勾起唇角。   不。哪怕在三十三重天,驻颜丹依然是给丹修们带来最大收益的灵丹。虽然三十三重天上的修士并不需要用这种外部力量修饰容貌,但他们大可以将其卖到灵气水平更多的小世界。在那些地方,无数男修女修,包括凡人男女,都像艾德里安说的那样,对驻颜丹竞相追逐。   艾德里安喃喃道:“这么说,原本的伤药计划就要被推翻了。”毕竟诅咒、亡灵污染这两样,赛维恩领现在做不到,却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这方面的力量。在无从可选时,取与自己关系最小的药剂售卖是一种选择。现在有了其他选择,原先的想法就被束之高阁。   艾德里安陷入自己的思索。隐隐约约,他还有更多念头。比如:奴隶商人们是否同样会购买这样的药水?……如果答案是“是”,那么可否在药水里额外加入一些东西,让它具有消磨契约的力量。   其中需要详细计划的地方太多。一时之间,艾德里安也没有更加详细的思路。   午餐还要继续,银发青年决定把“整理思绪”这件事推后。这时候,他听到法伊特开口:“先生,您刚才说,可以改变容貌?”   “对。”观澜的目光落在眼前两人面上,意味深长,“你们也许会需要。”   艾德里安眼皮跳了一下。心想,需要?那可真是太需要了。   ……   ……   四月末尾,战士们之间开始小范围地流传一则消息。   有人在主城城堡里看到了黑影先生的真容。一共两位,其中身为法师的那一位有着蓝色眼睛,浅灰色头发,是一位容貌睿智的中年男性。另一位战士,也就是他们的训练者则与前者同龄,拥有相对来说更加常见的金发碧眼。   再有,两位黑影先生貌似还是一对爱侣。   等到五月,原本的“小范围”开始扩大。六月,就连大街上也有人看到这两位先生。   七月,农田里的作物即将成熟。人们的心思从八卦里挪出来,转向城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并且惊愕地发现,今年的收成,肉眼可见比往年要好很多。   这似乎是可以预见的。每一个农民,都只需要静心伺候自己分到的那一块田野。而艾德里安虽然缩减了,每个人的负责范围,但事实上,留给农民们的地盘依然不小,正在他们虽然劳累些,但能关照到的程度。   他还惊讶地发现,有农民主动在田野边缘种下了萝卜、甜菜等更多作物。对生活的热情与积极洋溢在每一个人面孔上,任何一个来到赛维恩领的人都会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也有附近的小领主想要和艾德里安学习经验。艾德里安倒是不会隐瞒,大度分享。六万多余的农民到来不能说,但自己颁布的政令倒是无需隐瞒。可惜小领主们听过之后,反应并不是“我们也可以这么做”,而是:“那个新的赛维恩子爵一定疯掉了!两成税!他要把自己饿死吗!”   或者,“两成税!哦,可怜的子爵,今年的收获季,他打算用什么来装点自己的城堡?”   艾德里安:“……”不需要“装点”,谢谢。   等到日头最烈,农田成了一片灿烂金黄色的时候,赛维恩领上的秋收开始了。   同样的时间,商人们神神秘秘地拿出的“重返青春”药水在整个王都风靡。就连王都之外的其他贵族,也有所耳闻,并且掏出更多金币宝石,只为了让自己不要被这一年的流行话题抛下。   他们并不知道,所有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商人,都有着同一个来历。   “艾迪·赛维恩”的契约者。   子爵老爷说了,赚到足够多的金币,依然能够让他们早日结束“服役”。并且,价格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还能给他们抽成。   利益驱动之下,所有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大笔钱财流入赛维恩领,变成了领地边缘的坚固要塞,还有农民们手中更加强大的武器。   驻守在村子里的战士们终于开始轮岗了。回到主城之后,他们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就是自己的村庄里出现了多少觉醒者。   要是其他领主在赛维恩观察得更仔细一些,他们恐怕会惊恐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这片土地上的农民,已经堪比其他领主手下的军队。   可惜依然没有人发觉这点,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王都新流传出的消息吸引。   乔纳林家本年度最高规格的拍卖会即将召开。而其中压轴的“商品”,竟然是……   传闻中的精灵。   作者有话要说:   想象了一下战士们谈论自家村子有多少觉醒者,莫名有种班主任们相互得瑟“我们班有xx个学生考了年级前一百哦”“物理前三都在我们班”“年级第一是我们班的”的感觉了……hhhhh 第466章 西幻(37)   “真是美丽的生物。”   任何一个在会场看到那个“拍卖品”的人, 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虽然消息流传颇广,在一定身份层级之上,近乎人人都有听说。但真正拿到这场拍卖会入场券的人少之又少,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是权势、财富兼备。   他们坐在被空间魔法分割出的单间内, 除了自己以外,完全看不到其他任何观众的身影。唯一能入目的, 还是乔纳林家的长女、正在台上主持的瑟琳娜·乔纳林。   瑟琳娜穿着一身完全足以用来参加王室舞会的奢华长裙,可即便是她镶满宝石的裙摆,都在那个仅仅穿着白色袍子的精灵少年面前黯然失色。   那个少年有着淡金色的长发, 金绿色的眼睛。他身侧是同样用魔法装点出的郁郁树林,从观众席上看去, 仿若是观众们自己走入林间, 与精灵少年相遇……   “巴卡城外那个蓝宝石矿!”有人出价了。   瑟琳娜·乔纳林看着被举起来的牌子, 红唇微微勾起, 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   她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那我们正式开始吧——第十二个商品,底价三十万枚金币。已经有人出价,价格折合一百六十万枚金币,还有人要加价吗?”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又有几个区域亮了起来。   要知道, 哪怕是能坐在现场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见过精灵的。   这是奴隶市场上最为稀有,也最为珍贵的“货物”。上一次出现, 还是十数年前。再上一次, 则可以追溯到数十年前。错过当下, 恐怕就要等到不知道多久之后。   所以一旦心动, 就必须要下手。   眼看价格越来越高,瑟琳娜·乔纳林的背脊愈发挺直,眼神也越来越亮。   就算今年捕猎结果糟糕,大宗交易近乎无法进行。有了这一场拍卖会,乔纳林家的收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慢慢地,随着价格的攀升,开屿{汐*團[}队始有人退出。   不同观众席上,开始有低低的、被魔法隔绝的声音。   他们在低声与自己周围的人议论:“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精灵会落在谁手里。”   “……一个男精灵,还是不太值得了。”   “哈哈,这只是拿不出足够金币的借口吧?”   “其实只要等到拍卖会结束,看贵族们之间的财产变更情况,就能猜到买家了。”   “话说回来,上一次出现的精灵是女精灵?”   “不,上次也是男的,上上次才是女的。”   “……”嗓音更低了,话音里带着对王都往事的探究,“据说,那个女精灵是被国王陛下带走了?”   “谁知道呢。总归几年以后,兰顿家出现一个半精灵……”   “艾德里安·兰顿真的是半精灵?”   “呃。”原本的“知情人”也开始不确定。毕竟以世人对精灵的追捧,“人造精灵”也早就不是稀罕概念了。在此之前,比较公认的观点是,小兰顿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不管是不是,都与在场的人没关系了。   谁都知道,两年前,艾德里安·兰顿在狩猎时坠崖死去。那以后,他的骑士就发了疯,一样失踪。   “据说啊,那个法伊特·亚伦至今仍然徘徊在小兰顿跌落的山崖下呢。”   ……   ……   最终,乔纳林家通过精灵少年,赚取了足足千万枚金币。   不过,这千万枚金币并非完全以黄金的形式出现。其中会带有大量各样未经开采的矿藏,魔法材料,乃至领地。   没错,领地。   乔纳林家堪称大获成功。一连几天,三姐弟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餐桌上,黛拉还主动提起:“父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   瑟琳娜对此不置可否。她早就不是渴望父亲夸赞的小姑娘了,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觉得目前的状态就很不错。   父亲为了追求寿命上的突破,已经专心于魔法修行很久,长时间不曾过问家族事务。她名义上是代管着父亲的权力,实际上,却已经相当于家族族长。   可惜此时此刻,她依然不是真正的乔纳林公爵。想到这点,瑟琳娜总会略有遗憾。   思绪转动时,黛拉放下了刀叉。   她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王太后又邀请她去王宫了,与表哥格伦·卡迪尔,也就是现任国王的婚事算是正式提上了议程。不久之后,她就会从家里搬出去,成为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这让接连很长一段时间,黛拉的心情都维持在最高点。她甚至会暗暗考虑,今年收益那么好,自己或许可以多从姐姐手里拿到一点陪嫁。   表哥对她很好,她也希望能好好经营以后的婚姻生活。虽然按照道理,成年的贵族男女身畔总会有几个情人,但黛拉觉得,自己和表哥可以不进入这个行列。   或者至少在婚姻的头几年,稍微过一过二人世界。   她愉快地打扮好自己,而后上了从王宫出来的马车。   看着她离开,瑟琳娜抬了抬眼皮,什么都没说。   倒是她身侧的弟弟,因黛拉的状态“啧”了声,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她难道还不知道?”   姐弟俩没有更多交流,但瑟琳娜明显很清楚弟弟要说什么。   她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威尔脸上就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神色,说:“好吧,让我们来猜一猜,黛拉女士回到家的时候,是在哭,还是在笑——哦,瑟琳娜,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不觉得。”瑟琳娜说,“有这些心思,还是来考虑一下明年的捕猎要怎么进行吧。”   威尔耸了耸肩,说:“对对,还有对山谷的休整。”   说到这个话题,瑟琳娜脸上便多了一层浅浅的阴霾。   威尔知道,这是因为过去一年之中,以为捕猎成果不佳,所以很多山谷根本就是未启动状态。   他说:“明年不会再这样了。瑟琳娜,我说过,都是因为新提拔上来的捕猎队队长过于笨手笨脚。要我说,就应该把他重新放回‘货架’上,而不是让他能对家里的生意指手画脚。”   瑟琳娜瞥他一眼。威尔耸耸肩,不再就这个问题开口。   两人到底商量起“正经”事。不知不觉,时间悄然过去。   按照原本说好的状况,黛拉会在王宫里吃完晚餐。可是,中午刚刚过去,外面就传来了马车的响动。   乔纳林家的二女回来了。她脚步又急又重,近乎是冲到了瑟琳娜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威尔在一边看着,嘴巴动了动,做出一个“哇哦”的口型。   瑟琳娜抬起眼皮,公正地说:“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黛拉红棕色的头发近乎要炸起来,“为什么要把那个精灵卖给格伦!”   瑟琳娜说:“我只是按照规则——他是出价最高的那一个。”   “他是我的未婚夫!”黛拉咬牙切齿。   瑟琳娜不为所动。看神色,她像是在说,“所以呢?”   黛拉看着姐姐这样的表现,又想起了自己在王宫的经历。   王太后招待她的态度依然很好。黛拉很清楚,这是因为表哥的皇位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乔纳林家才能得来的缘故。   如果不是他们处理掉艾德里安·兰顿,让老兰顿公爵其实是上上一任国王私生子的事情被死死捂住,同样,艾德里安·兰顿也是王室血脉,甚至比格伦·卡迪尔更加年长的事情不曾曝光,表哥登上皇位的道路一定会受到重重阻碍。   再有,乔纳林家富可敌国!有了他们的支持,表哥才能走得更加顺利。   但是,黛拉不在乎。   就算表哥是看中了自己身上的价值又怎么样?黛拉认为,这些价值也是自己的组成部分。   她羞涩地,迫不及待地询问着王太后,为什么不见表哥的身影。王太后听着,表情里多了一些尴尬,告诉黛拉,这是因为国王正在处理政务……   黛拉却有些不相信。   她不是愚笨的人,能看出来有人在撒谎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王太后又是她的姑姑,双方再熟悉不过。   为什么要说假话?黛拉起了疑心,于是借口在花园里散步,悄悄去了国王的宫殿。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家卖出去的那个精灵少年。   他竟然在表哥的宫殿里,还被表哥温言软语地对待着。那是格伦·卡迪尔从未在她面前展露出的姿态,而他竟然把最好的态度给了一个商品!   黛拉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她愤愤离开皇宫,第一时间赶回家里,质问瑟琳娜。   “你究竟在不高兴什么?”在她的质问之下,瑟琳娜逐渐开始不耐烦,“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咱们家的商品,获取了最大的收益!”   黛拉瞠目结舌。   瑟琳娜看她,冷淡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黛拉:“你……我……”   她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有眼中悄然染上暗沉色泽。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恢复记忆之后,艾德里安回到王都,得知自己的身份真相。   他同样拥有皇室血脉,按照法律,同样可以继承王国。   艾德里安与不满于乔纳林家赚得太多利益的贵族们联合,“合法”地抢到王位,将乔纳林家作为战利品瓜分。   但这不意味着胜利。他的骑士不在了,他深受乔纳林家曾经给他下过的药的折磨……   现在——   法伊特:今天要怎么称呼公爵呢(沉思)   艾德里安:……近期还是不要让我听到“老师”两个字了。   法伊特:(笑眯眯)好。 第467章 西幻(38)   瑟琳娜没有留意黛拉的心情变化。   准确地说, 她知道黛拉这会儿很不好受,但在这件事上,瑟琳娜仅仅会觉得黛拉愚蠢。   她难道还真觉得自己和格伦·卡尔迪即将到来的婚姻是因为“真爱”吗?不, 那纯粹是卡迪尔家想要从乔纳林家瓜分利益而已。最开始,王太后也来找过瑟琳娜, 试探着提出希望她成为王后的想法。瑟琳娜拒绝了,王太后这才转向黛拉。   面对目的这么明确的人, 黛拉一定是昏了脑袋,才会答应。   不过……也还好她昏了脑袋,否则的话, 自己能不能站在这里,拿着家里所有账本, 就不好说了。   因这个念头, 在黛拉黯然离去之前, 瑟琳娜到底还是叫了她一声, 说:“好了, 没什么值得烦恼的。对表哥来说,那个精灵仅仅是一个玩具,你才会是她的妻子。拿出一点未来王后的样子,等你进了王宫, 要怎么处理那个精灵, 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   黛拉闻言抬头,用幽幽的目光看着瑟琳娜。   瑟琳娜被她看得后颈一凉。她正要察觉威胁,却见黛拉哽咽似的“嗯”了一声。   瑟琳娜收敛心思, 想, 等到从这间房子出去, 她大约要找个地方哭一场吧?哦, 真是可笑的、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   她用几秒钟时间,摆出一张好姐姐面孔,看着黛拉离去。   等人消失在眼前了,身侧的威尔再度感叹似的“哇哦”了一声。不过,瑟琳娜一个眼神过去,他的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表情,提起:“除了刚刚说的那些未启用的山谷之外,瑟琳娜,你还记得吗?有一个山谷被破坏得很严重,恐怕需要重新搭建法阵。”   瑟琳娜思索片刻,红唇微微张开——   她说:“是卡尔文山谷?我当然印象深刻。”一个像是会吃人的地方,先后吞噬了塔恩和谢默斯,“对,一并休整吧。耽搁越久,残余的法阵作用越小。现在过去,起码之前留下的痕迹还有一个定位作用。”   威尔说:“那我这就去安排。”   瑟琳娜应了一声,不过多少有点心不在焉。比起这些未雨绸缪,最重要的还是捕猎的问题。毕竟精灵这种珍稀货品出现的频率太低,赫克托已经带着人将那个精灵少年出现的山岭整个搜查一遍,却完全没找到其他精灵的踪迹。真正支撑起乔纳林家生意的,依然是普通“货物”。   她不知道去年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到最后,也只能勉强理解成“和那些农民一样,并不是每一年都能有丰富的收获”。今年的捕猎尚未开始,瑟琳娜只能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   ……   最热的日子过去之后,天气开始转凉。   在地处偏远的赛维恩领,“转凉”的过程还要快上一些。好像只是一场雨过去,农民们已经加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还是新衣服。   这就又要说起主城那边新开的工厂了。他们身上的布料,就是从那边来的。更有钱的人家会选择直接购买制作好的成衣,农民们却不会有这种讲究。他们更倾向于直接买布料回家,再花一点钱,雇佣村子里的裁缝。或者干脆由自己家的人充当“裁缝”,在给一家子缝制好新衣服的同时,也从其他人家赚取一些零用。   此外,有了工厂,就必须有工人。   所以在成为各种行业的学徒以外,各家的孩子都多了一个新的去处。   据在假期里回到家的年轻人们说,在工厂中,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能吃到三顿面包和甜菜汤。鸡蛋、牛奶这种只有贵族老爷才能吃到的东西,也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生日的时候,或者他拿到了那条生产线上的前十名的时候。   为此,所有人都鼓足了干劲儿。带来的报酬自然也是丰厚的,所有年轻人都能拿出一个,或者更多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并且笑着告诉身边人:“领主大人说了,现在的工厂仅仅是一个尝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工厂在所有村庄修建……不过即便是在工厂,每天早晨也要进行训练。”   说到最后,年轻人的肩膀垮下来一点。不过他身边立刻就会有长辈开始教训,说:“你还不知足吗!现在的日子,是我们之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你知不知道,在领主大人要求的训练之下,咱们村子里已经有六个人觉醒了!”   年轻人立刻咽了一口唾沫。知道啊,谁不想成为觉醒者呢?……只是,在假期很短,只有一天或者半天的时候,他们也会在城中逛街。在这个过程中,不免接触了很多战士。年轻人们逐渐发觉,也许普通战士们过的生活还不如他们。   这让年轻人们心里逐渐有了念头,为什么一定要觉醒呢?只要继续生活在这片领地上,由新上任的领主带领他们生活,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查理是这一批年轻中,家距离主城最远的一个。   近乎只停留了半天,给弟弟妹妹们带回了在主城购买的礼物,并且将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币交给父母,他就要再度启程了。   带好行李,查理和家人道别,踏上通往主城的道路。   他心里琢磨:下次回来,一定要带点“潮声魔法”里售卖的小饼干……嘿,说起来也挺有意思,明明是一家经营魔法道具的商店,怎么摆在最外面的货品都是各种小甜点?嗯,好像还听人说过,这家魔法商店的老板身份特殊,与领主大人关系很好。再有,还有人在城外的工厂里见过他们。   工人们之间一直都有传言,说工厂里的机器,就是由商店老板,那位法师老爷提供的。   思绪正动时,有人开口叫住查理:“喂——那边的冒险者。”   查理原本没觉得这是在叫自己。他过去是农民的儿子,期间与家人们一起,当了一段时间的奴隶。到现在,则是一名工人。   无论哪一重身份,都和“冒险者”扯不上关系。   但叫住他的人颇为锲而不舍:“冒险者!我在和你说话!不要不识好歹!”   查理终于反应过来。路上再没有其他人在了,自己的打扮虽然和普通冒险者不太一样,但也远远比其他领地中的农民要干净整洁。又带着很多东西,匆匆赶路,难怪会被认错。   他转过头去,原本想要澄清一下自己的身份。再有,如果对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会尽量去做。前提是,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在工厂工作至今,“报酬”两个字,近乎印在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勤劳、努力,就能获取更好的生活。   查理开口:“老爷,我并不是冒险者,不过——”   他停了下来。   原本想好的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查理看到了来者马车上的印记。那是一条他非常熟悉、曾经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蝮蛇。   乔纳林家。   意识到这点时,查理的血液都要凉透了。尤其是在有战士朝他靠近,粗声粗气地和他讲话的时候。   他两腿都在战栗。含含混混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是问他这里是否已经是赛维恩领,接下来要走多久才能抵达主城……查理也动了欺骗对方的念头,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比起把这一队人的行踪变成“未知”,也许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人在哪里,领主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做出防范。   所以查理说了大多数问题的答案。又在对方离去之后,满心不可思议地想,自己竟然还站在路上,而不是被装进狭窄、阴暗的奴隶箱里。   这个念头过去,车队也在路上没了影子。   查理拔腿就跑!   他往自己的村庄跑去,所有行李都在这个过程中被他丢掉。两条腿以最快的速度交错,耳畔是风刮过的声音。   查理逐渐觉得很热。明明已经是秋天,他却像仍然在被炎炎烈日炙烤。眼前发昏,皮肤发烫。好在在真正晕倒之前,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战士老爷!”查理叫道,“有乔纳林家的人来了!就在外面的大路上!”   驻守在他们村子里的战士原本正在用剑抽一名站姿不端正的少年。听到查理的动静,他回过头看。第一反应,是:“查理,你觉醒了?”   第二反应,才是:“乔纳林家?你确定吗?”   话音已经凝重下来。   查理听着,因身上的滚烫,他恍惚了一下,才找到自己残余思绪所在的地方。   “确定。”他坚定地说,“我看到了他们的家徽!他们要去主城了!领主大人会不会有危险?”   战士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拉过查理,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匆匆吩咐:“把他送回他家,让他家里人给他身上多擦凉水……我去把这件事告诉领主。”   所有人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他,有人问:“会不会来不及?”   战士莫名其妙:“什么来不及?哦,我是说用卷轴。”   这句话,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子,让一切重新开始运转。   对啊,卷轴!领主大人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知道他们的发现,然后应对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怎么只是周二呢……起码得要是周四了吧qaq 第468章 西幻(39)   修补队伍成员把自己抵达赛维恩领的消息写在通讯卷轴上。不久之后, 另一道字迹显露出来。   和能够直接用话语沟通的更加昂贵的卷轴不同,他们这边的通讯总要慢上很多。如今难得第一时间得到结果,队员们凑在一起, 仔细阅读了上头的要求。   “……新的赛维恩子爵不是多知情识趣的人,没必要和他多打交道。等到修复完山谷中的法阵, 再去主城拜访他。要是他不认同之前的交易方式,就换一家人合作。”   这就是卷轴传递给修补队伍成员们的所有内容了。他们议论纷纷:“这是要我们改道吗?”   “那倒不用。按照地图, 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要走主路。”   “听说这里的山谷被破坏得非常严重,不知道修补能不能顺利进行。”   “瑟琳娜女士要求了,我们必须要在今年的捕猎季节结束之前完成任务……”   “如果不去拜访领主, 我们是不是要先把家徽摘掉?”   “哦!可是前面已经有人看到了我们。”   “一个普通冒险者,倒是没什么关系。”   在这儿谈论的乔纳林家人们, 完全不知道, 自己的到来, 已经被传递进领主的城堡。   先是河谷村的卷轴亮起, 专门负责这方面的联络官立刻将其打开, 倾听了驻村战士吐露的信息,然后登时严肃起来,承诺自己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达给领主。   果然,十分钟之后, 艾德里安就听到消息。   话音入耳的时候, 他正在和魔法商店的老板谈论接下来几处工厂的选址。再有,老板先生提到了,如果方式得当, 也许可以直接用机器在布料上织出防御法阵。   艾德里安听着, 只觉得血液都开始沸腾。观澜则看着他, 心想, 从自己抵达赛维恩领到现在,这片领地上人们的命运已经发生了诸多转变,但还是没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好在他已经算是彻底摸清楚了魔法和灵气之间相互转换的方式,接下来,只需要把一些三十三重天上比较常见的东西用魔法的方式呈现出来就好。   如今,他和越无虞作为客人,一起听了联络官的汇报。   艾德里安的神色同样有所改变。他客客气气地和观澜道歉,说原本讲好与老板先生、越先生一起吃午餐的,可现在看来,他和法伊特恐怕都要失陪了。如果两位不介意,可以由厨房单独招待他们……   “不用。”观澜说,“你忙就好,我和无虞先回去了。”   之前打了很久交道,艾德里安知道这是实话,而非社交上的推辞。   他嘴巴抿起一点,说:“改天。等到把这件事处理好,我们一定再好好招待你们。”   观澜微笑一下,说:“你们的招待已经很好了。回见。”   他和越无虞从城堡中离开,路上刚好和匆匆从训练场赶来的法伊特对视。   法伊特停下来和他们招呼,还是观澜主动说让他先走。   等到棕发骑士也消失在他们背后了,越无虞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向观澜,说:“澜哥,你还记不记得……”   观澜:“嗯?”   越无虞说:“那个从其他世界过来的人。”   观澜想了想,记起来了,在鸢尾花城是有这样一个存在。   越无虞说:“从鸢尾花城离开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   观澜懒洋洋:“哦,他在做什么?”   “喝酒。”越无虞说,“喝完之后,被老板娘赶出来了。”   观澜说:“嗯……他已经修炼了这个世界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很难被他的世界接受。所以,他也没办法回到家乡了。”至于和艾德里安、法伊特的纠缠,已经在法伊特对他动那个小小的手脚时结束,倒是不牵扯太多。   越无虞没有对此发表看法。他原本也只是因为看到刚才的法伊特,想到了当初他抱着艾德里安,冲进鸢尾花城的魔法商店的时候,在由此想到李昂。   话说完了,越无虞转而提起:“午饭要不要吃南瓜汤?”   观澜眼前微亮。   越无虞:“配菜的话,鹿肉怎么样?”   观澜唇角多了一丝矜持的笑容。   越无虞说:“饮料,蓝铃果的果汁是不是不错?”   这是一种赛维恩领很常见的水果,这会儿正是丰收的时候。以成熟后的形状像是一串串蓝色的风铃而得名,果肉绵软甜蜜,很合观澜口味。   “不错。”观澜评价。   越无虞最后说:“甜点——”   观澜侧头,微笑着看他。   哪怕已经在一起很多年,被观澜这么看着,越无虞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压下自己心头的头晕目眩之感,可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和爱意却怎么都遮掩不住。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变了,成为:“吃我怎么样?”   观澜:“……”忍俊不禁。   越无虞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登时开始同手同脚。   观澜原本只是轻笑,看他这样,彻底被逗乐了。   明明是早就比自己要高、也很多次让他有了“真是让人承受不住”之感的青年,在某些时候,却依然像当初在青城捡到的小狼。   “好啊。”他扣住越无虞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用略带一点促狭的语气开口,“不过,我说‘够了’的时候,你还会再假装没听见吗?”   咬着他的耳朵,一次次叫“澜哥”。让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觉得一定不能继续纵容道侣的观澜一败涂地,稀里糊涂地点头,答应越无虞想做什么都好。   越无虞听着,喉结滚动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画面。   观澜逗他:“嗯?不回答我,难道是‘还会’?”   越无虞:“……嗯。”竟然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要是狼耳这会儿在,一定也要耷拉下来。   观澜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他目视前方,语气悠悠,说:“好吧。”   越无虞:“澜哥——”   观澜:“我还挺喜欢你那副样子的。”   越无虞:“……!”   完了,彻底控制不住了。   耳朵,尾巴,全部出现在外面。好在两人走着走着,已经再度启动隐匿符,不会让行踪落在外人眼中。   观澜大笑。笑到一半儿,又被身侧的狼族青年扣住腰,揽在怀中。   ……   ……   前面说过,艾德里安做了无数关于“如果乔纳林家再度出现,要怎么应对”的计划。   现在的状况,算是其中最好的一种。   乔纳林家没有和自己正面接触,他甚至没有收到按理来说,一个家族的成员来到另一个领地上时必须发给领主的问候。所以理论上讲,艾德里安现在是不知道乔纳林家有人过来了。   他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领主。   这样一个领主,不知道乔纳林家的人要做什么,同样也不应该知道乔纳林家的人遇到了劫匪,在自己的领地上失踪。   艾德里安问:“法伊特,你觉得这样做的话,会让他们想起当初塔恩·乔纳林的死吗?”   “不会。”法伊特摆弄着自己的佩剑,“最简单的招数,永远会最有用——”   话音落下,法伊特站起来,去往训练场。   当天,正在猜测自己这一批人的训练时间已经足够长,接下来是否要接到任务,去往某个村落的战士们听“菲斯先生”宣布,任务来了。   战士们眼神发亮,炯炯有神地看着法伊特。   领主和菲斯先生需要他们做什么?和其他人一样,去某个村子上?或者在外做事,拿着药水赚出大笔钱财?还是……   “你们有谁当过劫匪吗?”   法伊特慢悠悠地问。   听到这话,原本激动的战士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他们拿不准菲斯先生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都很清楚,以领主的作风,劫匪应该不被允许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眼看跃跃欲试的战士们缩了回去,法伊特稍稍反思,纠正自己的话音。   “有谁想要体验一次当劫匪?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你们接下来几年人生中唯一的机会了。”   话说到这里,战士们反应了过来。   “我!菲斯先生,我有经……我曾经听人分享过他抢夺其他战士东西的经验。”   “算一个我,菲斯先生。”   “还有我。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我会完成菲斯先生要求的所有事情。”   战士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谦逊态度向法伊特推荐着自己。法伊特听着,唇角勾起一些,在其中几个人身上扫过。   被看到的人头皮发麻,暗暗觉得,自己是否不应该这样暴露自己。   好在法伊特没和他们计较。“行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战士们纷纷响应。法伊特又点出人来,将接下来的训练任务交给对方,这才同样离去。   这一趟出门,大多时间被用在赶路上。真正与乔纳林家正面冲突的过程十分短暂,法伊特也没有露面。他仅仅在背后指挥战士们行动,又在必要的时候稍微补刀。   事情解决,乔纳林家带着的财物被当做给这批战士的奖赏。至于法伊特,他拿着领头人的储物戒指转动片刻,一卷卷轴从中掉了出来。   几天之后,这卷卷轴被拿到艾德里安面前。   “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法伊特一边说,一边将其打开打开。   因法伊特表现的颇为重视,艾德里安也打起精神,看着卷轴里逐渐显露的内容。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个个留影。   艾德里安轻声说:“是这一季的‘商品名录’?”   他在王都时层见过类似的东西。再往下看,这个猜测果然没错。   留影中,有到底被捉住的、有着比同族们更加华美尾巴的人鱼,容貌妖冶、引人注目的蛇女……还有被放在卷轴最后,在乔纳林家眼里最为吸引人的“商品”。   看着浅金色头发、金绿色眼睛少年的那双尖耳朵,艾德里安的瞳仁蓦地缩小。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真的是很容易心软的龙   然后就被小狼吃死了xdddd 第469章 西幻(40)   “世界上真的有精灵?!”   艾德里安脱口而出。   不只是他, 这也是所有看到卷轴最后影像的人的反应。在回来的路上,战士们甚至讨论过很多次。有人觉得,有那么多英雄传说在, 精灵当然是存在于现实当中的生物。也有人觉得,就算精灵曾经存在于现实, 他们也已经有成百上千年没有出现在这片大陆当中,也许早就成了历史的一部分。而现在展露在他们面前的, 仅仅是某个被改造成精灵面孔的人类。   但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法伊特,他们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   给人类炮制精灵外观的方式太多、太简单。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卷轴中的少年不可能成为本年度乔纳林家拍卖会的压轴“货品”。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   艾德里安眼睛紧紧闭起。半晌, 终于睁开。   他告诉自己:不。即便精灵真的存在, 也不代表你的母亲是——   可耳畔环绕了多年的歌声, 寂静无人时草木的窃窃私语, 还有天生对木元素的亲近。一切又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那个生下他的女性,来自一个古老的、说着一门完全不同的语言的种族,而那个种族的血脉天生就能够听到自然的呼唤。   艾德里安的眼中多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他觉得痛苦。对自己出身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新的巅峰。   这层水膜出现得突兀, 消失得也十分迅速。哪怕是法伊特, 也仅仅从青年眼中捕捉到一丝亮色。   再抬眼的时候,艾德里安的神色已经变得坚定起来。他的嗓音还残留着一点沙哑,而这似乎就是他前面情绪变化的全部证明了。   “乔纳林家的拍卖会基本都是在八月中旬之前举办。”银发青年冷静地分析, “现在一切早已结束。”   法伊特端详他片刻, 想要通过艾德里安当下的表情、语气, 判断艾德里安的状态。   在他的视线之中, 艾德里安的嘴巴快速抿起。泄露一丝脆弱,这份脆弱又转瞬即逝。   “法伊特,我们仅仅知道他的存在,却没办法知道他现在处于什么环境、被什么人买走……不只是他,还有这名录上其他的种族。”银发青年缓缓地,平静地说,“哦,也不只是他们。这只是最‘高端’的‘商品’,在他们以外,还有无数个奴隶山谷。”   “是什么造成了这些?”艾德里安像是在问他,但很快自己回答,“是所有人的贪婪。”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艾德里安的银发之上。   他站在光晕里,又像是整个人身上都浮着一层浅淡的光。   “乔纳林家的贪婪,让他们每年派出数以百计的‘捕猎’队伍,前往世界各地。   “贵族们、富商们的贪婪,让他们总想用最低的成本从农民手里榨取收益,也让他们对着更珍稀的种族追捧无比……   “奴隶贸易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从英雄传说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   “卡迪尔王国的王都,奴隶商铺可以和其他商铺同时存在,甚至开在最热闹的街道上,让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参观普通店铺一样自由地在里面观看。   “其他国家也一样。但是,唯独赛维恩领没有这些。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赛维恩领的商人更加善良吗?是因为奴隶贩子们独独不愿意在这里做生意吗?   “不。是因为赛维恩领有太多被从乔纳林家山谷带出来的人。他们会杀死所有从这里经过的奴隶贩子,会让原本在街道上开业的奴隶商铺不敢多待。”   说到这里,艾德里安的嗓音一点点放轻。   他始终知道这些。作为领主,整个领地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被汇总到他眼前。只是艾德里安实在太过忙碌,光是让他的子民们不要饿肚子,已经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到后面,各种贸易经营,各种对觉醒者的安排,又让他好不容易分散出来的注意力再度被占据。   但很多事,他不理会,已经足以说明态度。   原本打着“我们每年都要缴纳高昂税金”旗号,希望领主为他们出面的奴隶贩子们灰溜溜地走了。有了他们的传扬,一年多的时间里,赛维恩领已经成了奴隶贩子的禁地。就连之前买过奴隶的人家,也慢慢从趾高气扬,变成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早晨醒来,已经有陌生的战士站在自己床头。   就这样,不用艾德里安额外做什么,赛维恩领上原有的奴隶们也慢慢被解除契约。要么,成了普通的雇佣者。要么,直接回到家里,彻底没了之前的束缚。   这一切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富人们道德水平更高吗?不,不是的。是因为对“继续下去,我们很有可能保不住性命”的恐惧,早已远远大于一切他们购买、贩卖奴隶的动机。   但是时至今日,也只有一个赛维恩领出现了这种特殊的局面。更多地方,奴隶贸易依然是商业的重要一环。哪怕是普通的魔法道具交易,进行到最后,“好心”的卖家都有可能来一句:“不要还价了,不过,我可以送你两个奴隶当做添头。”   “他们不敢。”艾德里安说,“什么时候,‘不敢’的人能多一点?”   法伊特看着眼前的银发青年,慢慢意识到,艾德里安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担心。   他笑一笑,回答:“在你在其他土地上,也拥有和在赛维恩领上一样的权力的时候?”   艾德里安看他,两人从彼此的视线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某种决心正在他们心中燃烧闪烁。不过,比起现在来看依然过于遥远的未来,他们现在能够做的,是——   “我听那些战士问了很多次。”领主大人朝着训练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出任务。看起来,他们已经非常迫不及待了。”   “也对。”法伊特唇角勾起一点,“是时候把他们放出去转转。”   艾德里安:“除了这份留影卷轴,你有没有从那群人身上找到其他更加有用的东西?”   “当然。”法伊特取出自己捡到的储物戒指。将其转动一下,更多物品被从戒指中吐了出来。金银财物,以及更多的、绘制着法阵的卷轴。   既然要维修卡尔文山谷的法阵,来人们自然带着“图纸”。艾德里安之前也想到了,能布置出那样繁复、精妙的空间魔法的人,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特地走一遭。   而同样是乔纳林家的山谷,其他地方用到的空间魔法大抵相同。   有了法阵布置,想要找到空子、从内部破坏,就变成了一件简单很多的事情。   ……   ……   拍卖会带来的喜悦还没有完全散去,瑟琳娜就接二连三的听说了几个不妙的消息。   首先是一队“修补队伍”失踪了。听到这点的时候,她的眉头第一时间拧起,询问:“是去哪里的人?”   乔纳林家的长女很快得到了一个地名。卡尔文山谷,就在赛维恩子爵的领地附近。   “赛维恩子爵……”瑟琳娜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旁边的威尔已经提醒她:“谢默斯就是在那个地方死掉的。哦,还有塔恩。”   瑟琳娜想起来了,不过她纠正了自己的弟弟:“和塔恩有什么关系?那家伙只是在去往山谷的路上遇到劫匪。”一顿,嗯,又是劫匪。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世道,什么地方没有劫匪才是怪事。   倒是谢默斯的死亡,让瑟琳娜心头有了一些不妙的看法。   怎么会那么巧合,总是同一个地方出事?   不过,出于就自家势力的本能信任,她还是先要求:“那个地方的执政官是叫什么?……阿尔瓦,对吧?和他联系一下,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尔耸耸肩,答应下来。   不久之后,文书仆从带着答案来了。   却不是阿尔瓦本人的回复过来。文书仆从的说法是,从很早之前开始,赛维恩领已经和乔纳林家断开联系。倒是有从赛维恩子爵领地回来的商人提起,老子爵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新领主都是一个用着隐匿法咒的黑影。只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新领主逐渐露面,是个与老领主容貌相似的中年男性。   瑟琳娜若有所思,威尔也评价:“可怜的阿尔瓦,看来他失败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连阿尔瓦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瑟琳娜没有理会弟弟的话音。她仅仅是心烦,说:“算了,以后再修那个山谷也一样。”   而这样的心烦,在后续到来的其他消息里不断积累,一点点成了抑制不住的暴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吃那种会流心的豆沙包qaq 第470章 西幻(41)   不光是地处偏远, 除非“货物”溢出,否则根本不会被启用的卡尔文山谷。就连其他处于交通要道上,附近就是几个时常进行大交易的领地的奴隶山谷也出了问题。   好一点的, 法阵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衰弱,无法困住里面全部的“商品”, 导致有一些战士,兽人, 加上还有力气跑动的其他人或种族离开。   等到有乔纳林家的人去清“货物”,预备将其带去买家所在时才有所察觉——起码是在交易开展之前。   买家的尾款还没有到账,他们还有机会和购买者商谈, 可否减少一些奴隶购入,相应的, 乔纳林家也会表现出歉意, 给已经带去的奴隶打折。   糟糕的情况, 就是山谷的法阵不光是削弱, 而是直接被从内部破坏。加上乔纳林家不会在交易以外时期派人看守山谷的习惯, 有两个山谷都是奴隶都快跑光了,才被发现异常。   这个时候,瑟琳娜再自信,也知道自家被针对了。   用了那么多年的法阵, 怎么可能一朝失效?   想到小山一样堆在书房里, 写满了各个买家的不满的卷轴,瑟琳娜神经质地在屋子里转动。   战斗能量从她身体里不断溢出。她经过的地方,各种东西倒了一地。   威尔看着这样的姐姐, 忍不住抱怨:“要我说, 还是不应该听父亲的话, 明明就应该一直派人看着!这能费多少成本?”现在好了吧, 奴隶直接跑了。   话音刚刚落下,瑟琳娜便看了过来。   在胞姐的眼神之下,威尔咽了口唾沫,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又没有说错……他刚刚想完,就见瑟琳娜冷笑一下,说:“威尔,你觉得没有人比你聪明吗?”   不,当然不是这样。还不是因为之前出过看守者被人鱼蛊惑,或者干脆被那些美貌男女诱骗,差点像是现在一样直接毁掉交易的事情?   所以瑟琳娜始终牢记。商品就是商品,绝对不能与他们有过多接触!   当然,现在来说这些就很没必要了。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勉强镇定下来,要求:“让人去修那些山谷!还有,赫克托在哪里?让他滚回来提前开始工作,把那些逃走的奴隶抓回来!”   这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往乔纳林家脸上抽!瑟琳娜不能容忍,她必须要把离开的奴隶找回来,给他们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美艳的面孔因极度的愤怒开始扭曲。威尔在旁边咽了口唾沫,默默想:真是可怕。   往后,他倒是乖乖执行起姐姐的话。   可惜的是,瑟琳娜的不顺心依然没有结束。   几天之后的早餐桌上,有王宫的人来邀请黛拉进宫,被黛拉拒绝。两边拉拉扯扯,吵得瑟琳娜心烦不已。可她刚刚要发作,就见文书仆从慌慌张张地赶来,叫自己:“女士!捕猎队的消息!”   餐厅安静了一瞬。半晌,黛拉“扑哧”一声笑了。   谁都知道,从文书仆从的态度来看,他们迎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   这么一来,黛拉的笑容就像是敲打在冰面上,让原本就阴沉沉的气氛雪上加霜。   瑟琳娜眼神阴郁地看了她一眼,就见黛拉施施然地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用与她如出一辙的冷漠态度对身侧的宫廷官员开口:“我说过了,姑姑不用总是来劝我。想让我继续完成和格伦·卡迪尔的婚约,需要怎么做,姑姑很清楚。”   说着,黛拉离开了餐厅。   宫廷官员忐忑地看向瑟琳娜。瑟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都在疼痛。她按了按额角,说:“请你回去吧,姑姑那边……我会劝黛拉的。”   宫廷官员不太满意,却也别无他法地离去了。留下乔纳林姐弟,再加上文书仆从。在瑟琳娜的示意下,后者终于开口,嗓子都在打颤,说:“说赫克托队长被人杀死了!”   “轰!”   餐厅里的桌子四分五裂!   就连一向不着调的威尔,到此刻也收敛了笑容。   他从前看不惯赫克托,是因为威尔知道那个男人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完全是依靠上了瑟琳娜的床,才取得“捕猎队队长”的地位。可自从他当上队长之后,乔纳林家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看看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日的这段时间吧,赫克托带回来的奴隶甚至填不满一半的山谷!要不是有一个精灵撑场面,乔纳林家只怕会成为所有奴隶商人,甚至整个贵族圈子里的笑话。   可是,他看不惯对方,和对方被人杀害,是两回事。   “怎么回事?”眼看瑟琳娜久久没有回应,威尔干脆自己开口询问。   文书仆从立刻展开卷轴,同时讲解:“说是遇到了之前被他们抓住,后来离开的奴隶。”   威尔说:“不至于吧?一般的奴隶怎么可能伤害赫克托。”   “不是‘一般奴隶’。”文书仆从认真地订正,“说是……很多奴隶聚在一起,里面有明显的带队。而且不光有人,还有矮人、兽人,甚至人鱼!”   “这也太荒谬了!”威尔说,“人鱼怎么可能和这群人在一起?”   文书仆从低下头,连腰都弯了起来,看起来谦卑又恭顺,忐忑且不安,“捕猎队的卷轴的确是这么说的。”   威尔眼角抽搐一下,自己去看卷轴上的内容。   没有错,上面是有这么写。但是,难道因为“有这么写”,一切就不荒谬了吗?   他依然无法相信。倒是旁边的瑟琳娜,已经稍稍冷静下来,说:“我知道了。”   威尔闭上嘴巴,退居二线。   他听着瑟琳娜吐出一个新的名字。稍稍回忆一下,是个与赫克托风格差不多的健壮男人。瑟琳娜要求,以后就由这个人去当队长。再有,还是之前说的,必须把奴隶们抓回来。尤其是杀了赫克托的那一群,被抓回来以后,他们也不用再进入“货品名录”了。瑟琳娜面色阴寒,说:“我要把他们变成肉泥,再让其他奴隶吃下去!”   文书仆从战战兢兢地记下了女主人的要求,保持着弯腰的动作离开。   这下子,就只由威尔一个人来面对盛怒中的瑟琳娜。   威尔极有眼色,不用瑟琳娜多说,他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而等他走出餐厅,去往训练场。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走廊尽头,正是其实并没有走掉,而是一直在偷偷听姐弟两个讲话的黛拉。   想到瑟琳娜前面说的话,黛拉脸上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光明神保佑。”她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一定不要让瑟琳娜得逞!”   不是说让她为家里生意好感到高兴吗?黛拉偏偏不要!   如果“生意”两个字的代价是她的婚姻和幸福,黛拉宁愿看着乔纳林家被毁掉。   ……   ……   时间不断向前,好消息却没有传来。   相反,每天都有奴隶商队被袭击。更荒谬的是,其中几次袭击乔纳林家商队的,竟然是另一个家族的捕猎者。   瑟琳娜去和那个家族的人交涉,得到了又一个让她眼前发黑的答案。   对方坚持认为,瑟琳娜是在胡言乱语。因为他们的捕猎队伍非常确定,他们找到的新奴隶所带的物品上,没有任何蝮蛇标记。   “……”瑟琳娜简直要被气疯了,“那是因为他们中了圈套!丢了东西!”   那边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坚持要将人扣住。   慢慢的,有理智回笼,瑟琳娜察觉不对。   就算对面真的那么肯定,同是贵族,给乔纳林家一些面子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都在王都,在各种社交场合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做生意,也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   瑟琳娜的语气古怪起来:“你们的‘货源’出问题了?缺口大到必须用我们的人去补?不会已经把他们交易出去了吧?”   另一个奴隶商人家族:“……”   不说话,大约就是默认了。   瑟琳娜眼睛微微眯起。这下子,不仅仅是她,另一个家族也发现了不对劲。   “难道乔纳林家也……”   瑟琳娜:“其他人家有出类似的事情吗?”   “倒是有人来问我能不能买一些奴隶。”   瑟琳娜沉吟片刻,缓缓说:“看来问题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还要严重啊。”   就这样,整个卡迪尔王国所有有名有姓的奴隶商人难得地坐在了一起。   要是其他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这样透露自家的商业机密。但当下,很明显,就是因为前面的“不透露”,才让他们失去了在第一时间发觉异常的机会。   如今由瑟琳娜撬开一个口子,商人们才缓缓开口。最先还遮遮掩掩,说到后面,所有人悚然发现——   有人正在背后,针对所有的奴隶商人。   “派出去的人全部折进去了。”   “不是简单的人!全部都是觉醒者。”   “战士本身就都是觉醒者。”   “不!他们一定都经历了二次觉醒。”   “会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些二次觉醒者全部出自一个边远领地的真相,而是下意识将思绪拐到另一个地方。   王权。   还是教权?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今天是……一觉起来发现昨天头发没有吹好,早晨一看翘成了一个“几”的江江。 第471章 西幻(42)   其他贵族还在讨论, 瑟琳娜心头却有了模糊的答案。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到现在依然不认为上半年的捕猎失利与现在的状况有关,那么细细数来,赫克托的死亡, 应该就是一切的序幕。   可赫克托的死亡,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文书仆从的话音, 与黛拉的笑声交织。   “是格伦·卡迪尔。”在一片嘈杂的话音里,瑟琳娜开口了。   其他人一起看她。目光中, 有对乔纳林家的警惕、妒忌,同样有不把瑟琳娜这么一个年轻女人放在眼中的轻蔑。   瑟琳娜早已适应了这些眼神,并且把它们全部当做激励自己前进的动力。   她说着自己的分析:“你们说的教会, 是光明教廷,还是自然女神教会, 或者战争之神、富饶之神?”   这还仅仅是各个大城市里比较常见的神明。再在比较偏僻、边远的地方, 另外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信仰。“稻谷神”这种都算好的, 像是“盗窃者之神”, “弓箭手之神”, 其中很多压根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这些贵族的耳朵里。   有人提起:“也许他们会联合——呃,比如,有人给他们降下了神谕。”   “在‘神’已经消失了几百年、几千年之后?”瑟琳娜反问,“不, 我不这样认为。”   相反。她暗暗想。以她和那些主教交流的经验, 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私下里,那些在外面道貌岸然的侍神者对他们的神明可不算多恭敬。至于“某某神的赐福”, 在瑟琳娜看来, 同样不值得被放在眼里。   说白了, 那仅仅是一种对魔法元素的使用方式。把一个水杯倒过来, 里面的水会落在地上。把某种魔法元素按照一定规律排列,它们造成的作用就会自然产生。明明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却让教会把自己包装成了人人追捧的样子。他们借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把农民们口袋里最后的钱币都压榨走……   瑟琳娜不屑一顾。   不过,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并未在其他人面前把这些想法详细说出口。   虽然——红棕色头发的女郎目光从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心想,你们也未必不这么觉得吧?   她再开口时,已经是条理清晰,说起买下前面精灵少年的,正是现任国王的事情。   “他对那个精灵简直痴迷到了极点。到现在,都维持着对他的尊重。”瑟琳娜说。   这句话,果然在在场贵族里引发了一片哗然。尊重?对一个奴隶、一个货品?   瑟琳娜说:“为了那个精灵奴隶,他甚至不愿意和他的未婚妻见面了。”   有些贵族原本还对她的前半句话抱有怀疑。听到这里,则记起来,所谓“未婚妻”,正是瑟琳娜的妹妹。   原本的怀疑瞬时被打消不少。不说完全赞同,但乔纳林家都拿这种难以启齿的私密往外讲了,自家是否也应该多一些贡献。   有人提起:“这段时间,我们家的捕猎队伍捉到了几个品相很好的兽人。想送给国王陛下,可国王陛下竟然拒绝了。”   “每次去见陛下,陛下都表现得心不在焉……”   “他倒是从我们这里买了几个木元素法师。”嗯,既然战士可以被售卖,法师当然也行。不过鉴于法师们的特殊能力,奴隶商贩们一般不会把他们和其他商品关在一起,以防法阵整体出现问题。“买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让我一定不要把事情透露出去。”   行了。有这些话,贵族们已经可以开始总结:“看来陛下对那个精灵真的非常痴迷!”   “哦,可怜的黛拉小姐。”   “可是——即便是这样,难道陛下真的要为了一个精灵,去破坏所有交易吗?”   “可同一时间出现的那么多二次觉醒战士,原本也只有王室骑士团和教会骑士团能做到吧?又像瑟琳娜说的那样,教会骑士团很难联合起来。”   “而且你们的人一定也有传回来消息。袭击他们的存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教会赐福吧?”   最后这句话,成为了压倒一切的稻草。   一定是国王在背后作祟。贵族们甚至想得更多,在他们看来,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商品而做到这种程度,哪怕那个商品是传说中的精灵。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否是格伦·卡迪尔借着“不忍让精灵难过”的借口,做出这些事。可他的真正目的,是眼红贵族们赚取的金币宝石,想要将这份生意收入囊中。   “可是。”一个贵族问,“就算我们知道了这一切是谁做的,又能怎么办?”   “找到证据,质问国王。”   有人赞同,瑟琳娜却反对。   她又在心里骂了一句“愚蠢”,随后才说:“我们没必要和国王撕破脸,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停顿片刻,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在场所有人都是纳税者,我们每年缴纳的税金是国库三成的收入。现在,我受到了威胁,难道国王不该表示点什么?”   ……   ……   对格伦·卡迪尔来说,这原本是很普通的一天。   他仍然致力于让阿莫拉,也就是那个精灵少年爱上自己。或者,至少更加喜欢自己。而在他的自我评价里,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做得不错。阿莫拉已经会和他讲述一些山里的故事,还记住了他喜欢的点心。   但也不是一切顺利。就在昨天,阿莫拉还问他,可不可以放他离开。   这让格伦·卡迪尔伤心又挫败。他无法理解,自己明明已经拿出了对阿莫拉最好的一切,就连原本华美精致的花园也变成了和阿莫拉喜好类似的小森林。那几个木系法师信誓旦旦,说他们在传承中见过的精灵之森也就是这副模样,最多是稍微小了一些……不过,如果阿莫拉希望的话,国王陛下觉得,自己不是不可以把整个王宫都变成一个大森林,真正复原阿莫拉的家乡。   算了。他安慰自己。按照现在的进度,总有一天,阿莫拉会被他打动的。   贵族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为首的,正是瑟琳娜·乔纳林。   听到对方名字的时候,国王的眉毛本能皱起。在他眼里,瑟琳娜的身份里最麻烦的一项,就是“黛拉的姐姐”。   难道是那个女人又去和她的家里人哭诉,以至于贵族们联起手来向他逼婚?这个可能性,让格伦·卡迪尔不悦到了极点。   他明明早就想要解除婚约了。登基的时候用到乔纳林家是不得已,可现在,他已经是国王,难道还要看贵族们的脸色吗?   要是其他时候,国王或许还会忍耐。但现在,他有了阿莫拉。   时至今日,想到自己在拍卖场上见到阿莫拉的那一刻,格伦依然会有心神摇曳的感觉。   他在这份心动中沉浸片刻。再抬头时,就有些不耐烦。   不过出乎意料,瑟琳娜并没有上来就要求他和黛拉尽快完婚。相反,她提了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她要求格伦下令,全境缉拿破坏奴隶贸易的“罪犯”。   格伦略有怔忡。他心头不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王室骑士团不是做这种事的,其他贵族也没有必要为你们的生意出力。”   这个反应,落在在场之人眼里,成了格伦就是幕后黑手的证据之一。   他们态度更加强硬。瑟琳娜目光灼灼,嗓音尖锐,质问:“难道我们赚来的钱没有被送到国王手里吗?难道这座宫殿建立的时候没有用到一点从奴隶贸易中获取的金币吗?陛下,我们是希望你维护自己的财产!”   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格伦非常不悦。而他的不悦,在王太后听说消息赶来,要求国王听从贵族们的安排时达到了一个顶峰。   国王当场离开。据闻那天晚上,就与王太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奴隶商人们撇撇嘴,对此不以为意。格伦却在平静下来之后,冷笑着对母亲说:“这难道是那些奴隶商人的国家,而不是我、其他祖辈们一起建立王国的贵族们的国家吗?让骑士团去做这种事,即便我答应了,那些贵族难道会答应吗?——母亲,既然你这么为你的娘家考虑,就看看他们能不能承担后果吧!”   王太后激动得落泪,说:“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你能登基就是依靠乔纳林家,格伦,你早就和奴隶商人们站在一条船上了!”   这是国王最不喜欢听的话。他再度离开,走入郁郁葱葱的花园,寻找住在其中的精灵。   王太后在他背后擦一擦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第二天,政令到底被发了下去。   然后……如国王所想,手上没有奴隶贸易的贵族们当即冲向王宫,希望国王撤回这道命令。   同样是贵族,他们为什么要为奴隶贩子们干活儿!   甚至有人威胁国王:“陛下,你想让我们也变成一个联邦制的国家吗?”   这个秋天,最引人注目的不再是收获季之后的奴隶市场,而是贵族们之间的火花。   消息太多,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听到的是第一手故事。   上到小贵族,下到富商,乃至普通人。他们像是猎犬一样竖起耳朵,想把王都的消息当做佐餐的趣事。   正在发生的争斗,距离他们还是太远了。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名叫“报纸”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十分方便。短短几天,就席卷了整个卡迪尔王国……唔,目前还是“王国”。   作者有话要说:   国王:我可真是太深情了……   精灵少年:人贩子走远! 第472章 西幻(43)   和被赛维恩领上下寄予众望、隆重期待许久的魔法布料不同, 纸张的出现,是个人们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并不是说在此之前,卡迪尔王国就没有纸。相反, 各个教会里都有大量羊皮、其他动物皮革制成的典籍,魔法师们每年消耗的卷轴更是数以千万记。   艾德里安是这方面的大买主, 他甚至有一根魔法羽毛笔,专门负责替他写几则内容固定, 只需要改动一些姓名单词的契约。   但是,新出现的“纸”远比之前用于卷轴、用于宗教典籍的皮卷要轻薄、廉价。   在亲眼看到一块块枯叶、枯草,加上废弃的布料变成又薄又细腻的纸张的第一时间, 艾德里安就敏锐地意识到,又有什么事要发生改变了。   在此之前, 织布机的存在已经让赛维恩领的子民们的生活方式有了巨大的变化。足够的低价, 加上上涨的收入, 让“拥有一身新衣服”不再是人们结婚时才能期待的事, 而是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裁缝数量像是雨后的蘑菇一样攀升, 一度成为没有魔法天分,也不能觉醒为战士的少年们最向往的职业。大量漂亮的布制招牌出现在城市当中,孩子们也有了更加精致可爱的玩偶。   而现在——   短时间内,艾德里安想到的是:文书匠人也会增加吗?说起来, 学习文法知识和学习布料剪裁, 两者之间哪个会更加轻松?   等到时间慢慢拉长,艾德里安逐渐意识到:不……   印制成本骤然下降,这瑜烯就诞生了很多书行。   人们对“了解新消息”的需求, 催动印着大量各类信息的册子出现, 又迅速演变成不用装订、仅仅是叠放在一起的纸张。   可是购买这些的人毕竟是有限的。文字始终是一道门槛, 拦住了大多数人。   人们起先愿意站在公告栏旁, 听一名认得文字的战士去阅读报纸上的内容。到后面,却开始拿出自家头一次攒下来的钱,去为年幼的孩子寻找识字的机会。   用观澜先生的话来说,这是“可贵的转变”。   可贵吗?艾德里安的心开始发热。他有预感,赛维恩领一定会走向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方向。他看不到那个方向究竟有什么,却能肯定,那会是一个比国王的每一天都更好的未来。   在那之前——   银发青年身侧,已经吃完早餐的骑士将新印刷好,上面还带着油墨气味的报纸抖开,有点惊讶地念出其中的内容。   “雅各伯公爵,克里斯托弗公爵,安德烈公爵……塞缪尔侯爵,内森侯爵,”他一连念出了一串儿名字,“宣布他们的领地独立了。”   艾德里安微微一怔。   有风从外间吹来。如今已经是秋冬之交了,餐厅里燃烧起了壁炉,火焰在凛冽的寒风之下摇摇晃晃。   法伊特抿起嘴巴,神色中呈现出一股专注和凝重。他快速浏览了那则新闻之后的内容,然后用不太确定地语气问艾德里安:“艾迪,这些都是——”   “没有奴隶贸易的家族。”艾德里安说。   法伊特听着,眉尖微微挑起。   艾德里安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细节:“我记得,雅各伯家、克里斯托弗家和乔纳林家的关系原本就不太好。他们做着其他生意,而乔纳林家的捕猎队伍似乎对着他们几家的商队下手过。”   法伊特评价:“肮脏。”   艾德里安对此颇为赞同。他还记起一个十分久远,现在想想他也不太确定的细节:“对了,就在‘那件事’之前。”   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他“坠崖”的事情,依然是法伊特心头最大的伤痛。艾德里安知道这点,轻易不会触碰。偶尔提起,也都是含混指代。   饶是如此,法伊特的眼神依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眼看他对几个家族的敌意近乎溢出来,艾德里安用最快的语速补充,“雅各伯家曾经尝试接近我。”   法伊特一顿,“接近?”   艾德里安捏着刀叉,一边给自己切牛排,一边思索着要怎么描述才能更加恰当。   “他们当时好像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但是,潜台词太多,我没太听明白。”   法伊特皱皱眉毛,靠近一点,从艾德里安手里接过餐具。   艾德里安动作一顿,无奈又喜悦,说:“也不用……”连这种事都由法伊特代劳吧?   但不可否认,法伊特切牛排的动作也别有一番风味。对他来说,那好像不是餐桌上的食物,而是训练场上的靶子。三下两下,就被割裂开来。动作果断锋锐,让艾德里安想到了法伊特在面对敌人时候的样子。   喉咙有些发干。   而后就听棕发骑士叫他:“艾迪?”   艾德里安咳了一声,把自己的心思拉回来,说:“对,他们向我打听了一些祖母的情况。但是,你知道,我对兰顿家的事情的确了解不多。”   他当初就没怎么想明白。倒是考虑过调查一番,但什么都没查到,乔纳林家就已经下手了。后来种种经历又来得太快,一件接着一件,让艾德里安完全没有想到王都中发生的大事小事的空间。再回想起那会儿的事情,可不是就到了今天?   听他讲完,法伊特同样不解。半晌,两人达成一致。   不管雅各伯家过去想说什么,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对于艾德里安、法伊特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成为一堵墙,挡在他们面前,让赛维恩领能够继续发展。   为此,两人还达成了第二个一致。   虽然“卡迪尔王国或将成为联邦”——所有公爵、侯爵,包括艾德里安这样的“子爵”都从国王的统治之下独立,拥有自己的政权,再用远比国王松散的体系被连接在一起——的说法甚嚣尘上,但在当下,他们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赛维恩领的确有了很大变化,但过早把自己卷入矛盾中心绝非好事。艾德里安和法伊特都更倾向于少说话、多观望。看清楚其他人的实力,在以此决定自己日后的行为方式。   总归以他们的地理位置,外面的事再多,也很难影响到赛维恩领上子民们的生活。   不久之后,真正的冬天到来了。   只是天气的寒冷,丝毫没有让贵族们之间的火苗受到影响。相反,火苗还越烧越大。   所有人都知道,其中一定有其他势力在作祟。但贵族们的不满一旦被挑起,哪里是能够轻易消除的?   别说没有经营奴隶贸易的家族们是否会轻易“原谅”乔纳林家,就说奴隶商人们自己。至少瑟琳娜已经深深地认知到,在其他人的地盘上做事,是一件非常不便利的事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更希望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里。   在梦里被称呼了几句“女王”之后,瑟琳娜笑着醒来,躺在床上,开始思索。   一步登天不太现实。但是,代表国王,去讨伐那些“不臣之心”的贵族,似乎完全说得过去?   她又去了几次王宫。这时候,国王与王太后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根据瑟琳娜探听到的消息,这对母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国王无法原谅王太后一再对奴隶商人们退让,认为这就是造成现在国家分裂的元凶。王太后苦不堪言,伤心于国王的怨恨,又愤怒于国王的推诿。   最重要的是,她越来越难以忍受被国王养在宫殿里的精灵!   有这个原因在,再看向瑟琳娜的时候,王太后的态度也好不起来。说到底,精灵就是被她弄进王宫的——还花掉了内库大笔钱财!   瑟琳娜完全忽略掉王太后的阴阳怪气,单刀直入,说了自己的想法。   王太后又有一些心动。   如果真的能像瑟琳娜说的那样,不动用王室的骑士团,仅仅是依靠贵族们自己的力量……她知道瑟琳娜不会为格伦考虑,会这么提出,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王太后还是不希望儿子掌管着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   那就答应吧。   瑟琳娜得到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果。从头到尾,国王都没有出面。   瑟琳娜自己是不会问起对方,王太后倒是有些发愁。但是,当她让人去邀请国王的时候,也仅仅得到了国王不愿意和她见面的答案。   王太后原本的一点愧疚再度被抹去了。她恨恨地和自己身侧的宫廷官员说起,为什么自己偏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母子之间的裂痕无法挽回,不过瑟琳娜对这一切并不关心。她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争,热血沸腾。   赛维恩领,人们谈论起终于要在商铺里展售的魔法布料,同样热血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   瑟琳娜/其他贵族/王太后:这是我的地盘(捏拳头)   艾德里安:发育ing 第473章 西幻(44)   早前已经有风声传出。和之前的普通布料一样, 魔法布料在对赛维恩领上的居民出售时,也会保持在一个比销往其他地方时更低廉的价格。   如果是一年半之前,赛维恩领上的人们一定无法相信这种好事。但是, 经过了前所未有的吃饱穿暖的一年,自家孩子、侄子侄女们中多少出了几个觉醒者之后, 同样是在神奇的报纸出现,不少人都开始聚拢在镇子、村子里某个读书认字的人家, 用十枚、十二枚金币,请人家为自己教学以后,居民们开始觉得,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们本身就已经过上了在过去认知里“有钱人家的老爷”才能过上的生活。到现在,也不过是给这种崭新生活再度添砖加瓦。   还有人私下说起, 当初把自己卖给另一个地方的领主, 再被奴隶贩子打包到卡尔文山谷, 实在是他们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   真正入冬的时候, 魔法布料售卖也正式开始。   普通人们喜气洋洋, 摩拳擦掌已久、预备大赚一笔的商人们却失望了。他们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赛维恩领能准备出那么多、那么多的契约!商贾之神在上,难道公平女神就那么清闲,一天到晚都在帮赛维恩子爵盯人吗?   没错, 每一匹卖出去的布料上, 都附带着一个契约。   要求人们买去的布匹只能被自己、被家人使用,不得二次出售。否则的话,也太违背领主大人“给子民谋福利”的初衷。   至于契约准备, 艾德里安表示, 既然赛维恩领已经有将法阵直接缝制在布料上的技术, 也能在一天之内印刷五位数的“报纸”——售往其他地方的报纸, 则由当地的战士们进行印刷——那么,把两者结合一下,让印刷本身就附带魔法,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他放下已经被使用很久、开始秃噜毛的魔法笔,欣慰地想,自己以后大约都不用受这份辛劳了。   长话短说。总之,被以低廉价格卖给居民们的魔法布料,功能大约是保暖、坚韧,以及不容易脏污。   其中“保暖”不只意味着冬天暖和。而是到了夏天,也会让居民们的体温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温暖。   “坚韧”,居民们现在只会发现自己小心对待的新衣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勾破。相反,就算拿刀子直接扎上去,也很难对衣服造成什么损伤。等到日后,赛维恩领同样被卷入战争,他们才会恍然发现,自己穿着的是怎样一件宝物。   “不容易脏污”,就彻底只是为了方便居民们的生活了,暂且不提。   大约二十天后,针对赛维恩领居民的专场售卖结束。已经眼红已久、蓄势待发的商人们入场,一天时间,直接把现有的储备买断了货。   如愿以偿的那部分人带着大批货物离开了,留下同样大量的金币,魔法材料。有了这些,布料会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在未来的每一天,都给艾德里安带来巨额利润。   ……   ……   虽然人们已经议论了很久“战争”,可战争的真正到来,还是突然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以瑟琳娜·乔纳林为首的奴隶贵族们先一步发动袭击。第二天,报纸的头一页就被“开始了”的大字沾满。往后翻,才能看到能详细的消息。   人们很快看出了这场战争的不同之处。   每一个贵族手下都有骑士。按理来说,这会是他们在战争到来时主要依靠的力量。但瑟琳娜他们并未直接动用家中的骑士团,而是整合了几大宣布独立的贵族领地附近的奴隶山谷,从其中挑选出贫民扮作乞丐混入城中,先一步造成混乱。再让山谷中的战士们上阵,开始正式进攻。   没有马匹、身体虚弱的战士们面对贵族手下兵强马壮的骑士,完全不是对手。但契约的力量不断迫使他们向前,只要没有死亡,就必须继续挥动武器。   瑟琳娜觉得自己简直英明至极。虽然这一年中所有奴隶商人都收获不佳,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山谷仅仅被填满三分之一,那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偏偏交易季被搞黄,可以想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有大宗项目展开。   往其他国家贩售倒是一条路子,可路上成本太高,注定让“跨国贸易”的商品仅限于更加珍奇、昂贵的那些。其他大量贫民、战士,非但没有价值,还会让商人们必须付出额外的魔法材料、食物,来维持山谷运转。   可要说直接将他们驱逐,又有些太可惜了。像现在这样,无疑是把没用的东西摆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再没有能力的战士,十个、二十个聚在一起,所有人的魔法乱哄哄地炮轰在敌对骑士团成员们的身上,总能将其中两三个骑士击下马。而一旦敌对骑士团疲于应对,就是奴隶贵族们的机会。   首战告捷,凯瑟琳更加坚定于自己的想法。   她换下了昂贵精致的长裙,身上改穿同样昂贵,却厚重、有气势的铠甲。给自家的骑士们鼓舞完士气,回到住处,就看到明显等待良久,见自己回来,立刻两眼放光的回来的弟弟。   凯瑟琳的神色有些冷。她不满于威尔此前的“消失”,此刻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话音刚刚落下,威尔就把他的“解释”捧起来了。   那是一件样式简单,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衣服。说“样式”都有些抬举了,上面没有任何特殊剪裁,仅仅是做出了两条袖子,一个可以把头塞进去的圆洞。   可就是这东西,让威尔神色激动,说:“瑟琳娜,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瑟琳娜眼睛微微眯起,见威尔抽出一把短刀,扎在衣服之上——   衣服没有受到一丝损伤!   瑟琳娜的瞳仁骤然缩小。不用威尔说,她已经意识到这款衣服的特殊之处。   红棕色头发的女郎立刻拉住弟弟的手臂。她从威尔手里接过衣服,捧在手上细细研究。很轻便,完全可以穿在所有衣服的最里间。触手温暖,细细感受,很容易意识到布料上的保温魔法。   但是,仅仅是这样,好像也不值得威尔那样惊喜?   毕竟别说瑟琳娜了,就是威尔自己的衣服,上面也是法阵密布,竭力为他抵御每一丝风险。   下一刻,威尔开口:“你知道这一件衣服要多少钱吗?”   瑟琳娜眼睛眨动一下,摇头。   威尔更加激动:“十五枚金币!仅仅要十五枚金币!光明神在上……”   说到这里,瑟琳娜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不会知道,这早就是被商人们转卖过几手之后的价格。在布料的生产地,要是只购买布匹,由自家进行剪裁缝纫,十五枚金币,已经够半个村子的人穿上新衣。   他们仅仅是想:十五枚?太便宜了。三个战士奴隶,或者三十个贫民奴隶,就能带来这样的收入。   “如果给所有骑士都配备这样的内衫。”威尔稍微激动一下,缓缓开口,“我们一定会赢的!瑟琳娜!”   瑟琳娜唇角勾起,眼睛里带出惊人的光芒。   不过,姐弟俩的兴奋也没有维持多久。   他们很快意识到,好东西自己能用,其他贵族一样能用。   到时候,双方还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   瑟琳娜捏着布匹,又将手松开。她的动作,没有在布匹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她问。在得到答案之后,迅速说,“请那些商人来吃一次饭。对,我们一定要确保,不能让东西落在雅各伯他们手里。”   威尔庄严地点头。   当天晚上,乔纳林家迎来一场规格颇高的私密会谈。   把布匹带给威尔的并非什么大卖家,而是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往返于赛维恩领与其他地方之间的小商人。急切想要大赚一笔的他们,被瑟琳娜很轻易地套出了话。   “赛维恩子爵”。这一次,不用威尔提醒,瑟琳娜已经想起了那个埋葬了谢默斯,同样埋葬了自己派出去的修补队伍的地方。   她眉尖拢起一点,从脑海里抽出更多回忆:亲近自家的执政官阿尔瓦早就不和他们联系了,大约早就被新子爵“处理”。自家与新子爵的关系谈不上好坏,准确地说,根本就是陌生人。在战争之中,也没见对方战队。   以乔纳林家的名义去采购,能够买到东西吗?不,不能这样。   瑟琳娜的目光从小心谨慎,眼中却暗暗冒光的商人身上扫过。半晌,她眨眨眼睛,想到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那同样是一名执政官,他所在的领地距离赛维恩领非常接近,似乎叫做……哈维男爵领。   大约是一年多以前,在谢默斯出事之后不久,乔纳林家就接到了哈维男爵领上执政官示好的消息。似乎是老男爵去世,新上任的男爵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幼童。这种情况下,孩子和老男爵有没有血缘关系都很难说。总之,就像千百年来重复的故事那样,执政官掌握了男爵领上的权力。   当时瑟琳娜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倒是可以用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洗脸的时候刚刚拿起洗面奶,就开始流鼻血的江江。   当时就陷入一个“我该怎么办”的大犹豫_(:з」∠)_   (周四啦!好耶!) 第474章 西幻(45)   卡迪尔王国的新年同样是传说中光明神的生日。虽然时至今日, 人们对光明神的信仰早已不如当初那样坚定。   就拿赛维恩领的人来说,他们念叨“公平女神”的时间,一定比“光明神”要多至少一倍。但传统毕竟是传统, 肚子填饱、还有新衣服穿的人们很容易沉浸在喜悦之中,庆祝新年的到来。   大量商店在新年到来的前几天开始派发赠礼, “潮声魔法”也是其中一员。孩子们拿着包装精美的糖果饼干,兴奋地去与朋友们炫耀分享。给入店大人们的礼物则要更有用一点, 是装在小指指肚大小瓶子里的魔法药水。   商店老板没有告知人们药水的作用,但尝试过后,人们纷纷发现, 自己精神头足了不少。   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胜在让人高兴啊。   等到新年当天, 作为领主的“艾迪·赛维恩”出现在城堡前的广场上, 从战士们准备好的免费酒台上舀出第一杯酒, 与后面同样舀了酒的居民们互道“新年快乐”。   他得到了热情的回应。“新年快乐, 领主!”“能在赛维恩领生活, 实在是太好了……”“领主,给您!”   和前面的喜悦、喟叹不同,最后一道嗓音清清脆脆,从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下方传来。   低头去看, 竟然是一个头戴花环、手中也抱着一大捧花的小女孩。她尽力踮起脚尖, 要把手中的花递给领主。   艾德里安失笑,弯腰从小孩手中接过花束。   小姑娘明显紧张,却还能继续大声开口, 说:“谢谢领主让我们重新变成农民!领主, 您和菲斯大人一定要幸福永久!”   讲完这句话, 她鞠了个躬。头上的花环因为这个动作掉了下来, 女孩“啊”了声,登时手足无措。   艾德里安看在眼里,好笑又窝心。他将花束交给旁边的法伊特,蹲下身,捡起花环,将它重新戴在小姑娘头上,而后笑一笑,说:“一定会的。你也一样,要幸福永久。”   小姑娘嘴巴长大,因紧张和激动,脸颊胀红。她晕晕乎乎地想:等到新年过去,学校重新开始上课,他们一定要羡慕死我……   重新站起的领主将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宣布:“开始吧!”   这句话后,一道火焰从艾德里安背后的架子上窜出。升到天空,绽放起巨大的花火……   几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   城中的街道上,狂欢依然在继续。领主的城堡里,“子爵”和他的爱人已经完成洗漱,预备休息。   等待艾德里安用魔法烘干头发的时候,法伊特又在看报纸。那些办报人的效率的确很高,这才多长时间,他和艾德里安一起站在广场上接受新年祝福的场面已经出现在纸页上?   唔,“他和艾德里安”。   看着头版新闻下面的两个中年面孔,法伊特摸一摸下巴,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银发青年。   专注于将每一丝头发都弄干的艾德里安并未留意到法伊特的目光。还是等法伊特走过来,将他抱起、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艾德里安才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叫,笑道:“怎么了?”   法伊特没有说话,只是吻上伴侣的嘴唇。   艾德里安的身体迅速放松下来。他双手勾在法伊特身后,两人的身体一点点贴近,能够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   法伊特的手指从艾德里安的发间捋过,又借着这个动作,捧起青年的面颊。   两个人对视着,这一次,轮到艾德里安喉结滚动一下,扣住法伊特的后脑,主动吻住对方。   在所有人都在庆祝新年、为新一年的展开而欢呼的时候,领主与他的骑士度过了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愉快夜晚。   这种放松愉快,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新年还没有结束,至少在一年之中最初的三天,领主应该属于他的家人。   法伊特抱着这样的想法睁眼。怀中的人身体温暖、柔韧,眼睛依然闭着,呼吸绵长。   他心里的爱意近乎要溢出来。哪怕不做任何事情,仅仅是这样躺着,对法伊特来说,依然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神国。   ——然后,美好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有战士来报,说他们在织布厂外发现了行迹鬼祟的人。   ……   ……   初醒的领主情绪不太美妙。   与法伊特摆在脸上的不悦不同,艾德里安的烦躁显得不动声色许多。他听着战士的话,是:“原先以为是普通商人,想拿到订单。但后来发现,他们似乎是想潜入织布厂……”   艾德里安眉尖挑起一点,冷淡地说:“只是这样?”   言下之意:只是这样的话,有什么必要大清早地来找我?   在场的人里,战士们因这句话提起心。他们倒是不会想到领主是因为一年之中难得能与伴侣共度的早晨没了而不喜,仅仅认为,这是领主在质疑他们的能力。   倒是法伊特,因艾德里安这句话微微勾起唇角,原本的心烦散去不少。   紧张的战士们的语速加快了一点,直击重点:“我们在他们佩戴的武器上发现了蓝纹徽章!”   众所周知,所有家族都拥有自己的印记。乔纳林家的蝮蛇,赛维恩家的独角兽……而战士们此刻提起的蓝纹徽章,则属于一个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的老熟人,哈维男爵。   当初刚刚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艾德里安曾在自己要在哪里安置贫民们上犹豫。其中被他和法伊特列为第一选项的,就是刚刚去世的哈维男爵。   要不是赛维恩家忽然派人拜访,他现在佩戴的,或许就是战士们刚刚说的蓝纹徽章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听到这个答案,艾德里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家?”   没人怀疑有人冒名顶替。家族徽章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着特殊的意义,只要战士们没有看错徽章上的细节,那就一定是哈维家族的人在鬼祟窥探。   艾德里安恢复到处理领地政务的状态,在脑海里找寻着自己对这个姓氏除去“老男爵去世”之外的印象。然后发现,其中实在没什么特殊。   近一两年来,赛维恩领的变化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受到最大冲击的,当然是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除此之外,就是附近其他领主了。   他们或许和艾德里安存在很多思想冲突,彼此都看不上对方治理领地的方式。但是,艾德里安不会拒绝和他们做生意。   他需要这些经营多年,用几个世代开辟商路的贵族们将赛维恩领的好东西运出去,其他贵族也需要用赛维恩领出品的野货、布料、纸张而牟利。总的来说,艾德里安吃肉,他们喝汤。   几方的合作一直还算顺利。因领地面积不大,物产也不算丰富,更谈不上积蓄,哈维男爵领在交易中近乎是最谨小慎微的一个,生怕艾德里安将他们落下。再有,新上任的哈维男爵实在年幼,处理具体事务的一直是他身边的执政官。   到现在,艾德里安也不会觉得蓝纹徽章们的带来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有关。可要说执政官忽然野心膨胀,想要窃取魔法布料的制造经验,独自牟利……当他写的契约是摆设吗?   艾德里安沉思片刻,吩咐:“让他们看到点东西……嗯,把和哈维家签的契约找出来。”   两件事,分别是两波战士去办。找契约的人先回来,这会儿摆在艾德里安面前的已经不是沉重的卷轴,而是轻薄的纸页。   天秤的虚影在纸页上若隐若现,意味着契约的惩罚已经开始生效。   艾德里安捏着纸页,眉尖久久没有展开。   同一时间,哈维男爵领。   这里的执政官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亨特,意思是“追捕者”。   他的爷爷曾经是奴隶商人手下的猎手。到了父亲那一代,亨特家洗白上岸,来到哈维男爵的领地。又在往后的日子里,从男爵手下的普通战士,一点点爬到执政官高位。   而现在,一个与契约上一模一样的天秤虚影正浮现在执政官眼前。   他又惊又怕,不可自制地想着:怎么会这样!在那张契约纸上签字的,明明是亚当·哈维!   这是小男爵的名字。只是城堡里所有老仆都知道,小男爵和老男爵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六岁之前,亚当·哈维都仅仅是一个在附近村庄里玩耍的孩子。要不是老男爵突然去世,执政官不愿让一个王都指定的陌生人驱逐自己,于是走出主城,将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小孩带回城堡。   事情被顺利解决,亨特牢牢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到隔壁的赛维恩领开始发展,他也搭上那辆顺风车。不过,亨特还有更高的野望。   等到乔纳林家的人主动联系,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现在——   他喉结滚动一下,恐惧地看着天秤翘起一端上的小小影子。   艾德里安当然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漏洞。他用无比繁复的文法,构筑出了无懈可击的契约。哪怕亨特从头到尾都没碰那张纸页,反噬依然开始了。   “不,不能这样。”亨特浑身颤抖,喃喃自语,“瑟琳娜女士一定能救我!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谁敢质疑我的契约=。= 第475章 西幻(46)   亨特就这样念了很多遍, 终于打起精神,有了信心。   他其实听说过,隔壁子爵在契约文书上有很深研究, 没有任何人能够违背与他的约定。但是——算了,现在说这些, 已经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乔纳林家的文书仆从同样有强大的文法功底,持续进行了百年的奴隶贸易在他们的保障之下始终顺利进行。亨特相信, 他们一定能给自己解决问题。   哪怕文书仆从做不到,不也有法师兜底吗?听说,乔纳林家供奉的几位法师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走到了魔导师的高度。再这么多年下来之后, 兴许已经是法神了。   这些念头,让亨特一点点不再发抖。   但他也知道, 想要得到乔纳林家的帮助, 就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为此, 亨特千盼万盼, 盼回了去往赛维恩领的战士们。   对这些人, 他的要求有两项。第一,摸清楚魔法布料的生产方式。第二,弄清楚魔法布料生产地点的地形。   前一项,让他能顺利完成乔纳林家的交代。后一项, 则是亨特想要“立功”。   在他看来, 被别人掌握的东西,永远没有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保险。瑟琳娜女士既然愿意相信自己,那么他一定要做到最好。   再凭借这份贡献, 成为乔纳林家的心腹。等到战争结束, 贸易再度展开。不远处的卡尔文山谷, 兴许就能被交到他手上经营。   想着到时候金币滚滚而来的景象, 亨特对身上虚影的恐惧都淡了下来。   从他身边经过的男爵城堡仆从们也纷纷低下头,在亨特面前假装失明,同他一起忽略虚影的存在。   “行了。”面对终于回来的战士们,亨特单刀直入,“说说你们带回了什么。”   为首的战士娓娓道来:“子爵把普通布料的生产线和魔法布料的生产线放在一起,稍不留神,就会忽略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亨特疑问,打断:“生产线?”   战士:“……”停顿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抱歉。亨特大人,如果您亲身看到‘纺织厂’的情况,您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恰当的名字。”   亨特抬起下巴,示意战士描述给自己。   战士只得再度开口,回答:“所有布料的生产都是‘线’形的,从头到尾……”   这话就更加模糊了。还是旁边另外的战士在这会儿插话,战战兢兢地开口,说:“亨特大人,请让我来解释吧!”   亨特眼睛眯起,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拒绝。   为首的战士则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随后就闭上嘴巴,退居二线。   看起来颇为心甘情愿,没有一点“功劳”被抢占的不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根本不是亨特派去的人。真正的领头战士早在窥探工厂的时候被抓了起来,而后经历了一番拷问。   艾德里安手下的人由此得知了战士们收到的命令,却仍然对隔壁领地执政官忽然这样要求的原因一无所知。   眼看再拷问战士,也很难得出什么结果。艾德里安的手下们商量一番,决定铤而走险,扮作对方的模样,来到哈维男爵的地盘。   至于“扮作对方模样”的方式,则是他们的头儿菲斯先生提供的。那是一种药水,喝下去之后,只要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要变成的模样,就能转换样貌。据闻想要变回去也很简单,只需要喝下另一种药水就好。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对这种东西十分惊讶。再看菲斯先生,对方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长期训练生活让他们习惯了服从,不多问话。总归菲斯先生永远是对的,他们一个个二次觉醒的事实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不过,为了避免亨特看出问题,回来的人里也不光是赛维恩领的战士,里面仍然有亨特原先的手下。   现在与亨特讲话的就是其中之一。可怜他完全在赛维恩领的几天拷问里吓破了胆,随后就升起一种对于领主、对于菲斯先生的狂热忠诚。当然了,在战士看来,所谓“忠诚”更大程度上是害怕契约发作,让他自己也变成亨特那样。身上浮着公平女神神器的影子,死到临头了,还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在新人的解释之下,亨特总算明白了赛维恩领上纺织厂的运作方式。   他嘀咕了一声:“好哇!我就说,他们从哪里找去的那么多织娘。”随后就开始畅想,或许等到瑟琳娜女士拿到了魔法布料的“生产线”,自己能在普通布料的生产上狠狠赚上一笔。   不过,亨特很快意识到:“就这样吗?你们难道没有更多的收获?”   光看个壳子回来有什么用处!他需要知道战士们口中那个庞大机器的生产方式,需要知道它是靠什么运作!   亨特又开始愤怒了。他从腰间接下马鞭,狠狠地抽在自己面前的战士身上。   “退居二线”的赛维恩领战士嘴巴动了动,在亨特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   ……   情绪发泄完成,事情还得继续往下做。   亨特权衡一番,到底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情先一步汇报给乔纳林家。   别的不说,他收到命令那么久,也该拿出一些信息,证明自己的价值。再有,解决文书的问题总需要时间。早点请求,危机应该也可以早一点解除。   亨特说服了自己。他挥挥手,让一身鞭痕的战士离开。等人相互搀扶着走了,他深呼吸一下,郑重地拿出一个卷轴,开始在上面书写。   “尊敬的、拥有太阳一般光辉的瑟琳娜·乔纳林女士,”开头先是一大串赞扬,亨特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溢美之词都放在瑟琳娜身上,“鄙人是男爵领的执政官,亨特·格林。接下来,要为您带来一个好消息。”   虽然知道自己的手下并未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在描述的时候,亨特还是着力强调了战士们“看到了完整的生产方法,接下来就在男爵领尝试复刻”。之后,他犹豫一下,用小心翼翼的笔锋,稍稍提起自己身上的契约反噬。   全心投入的亨特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双眼睛,始终在自己背后注视自己。   那自然是赛维恩领战士的眼睛。离开房间之后,他并没有和剩下的人一起离开,而是悄悄绕到窗外,拿出临走之前菲斯先生交给自己的一片圆镜。   有那片圆镜,亨特写下的内容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的眼睛当中。   看到“乔纳林”几个字,战士的面皮紧绷起来。过往的仇恨瞬时涌上,不过理智让他一动不动。眼看亨特完成书写,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等到完成信件,亨特开始了焦灼而漫长的等待。   他知道,瑟琳娜女士日理万机,连带他的文书仆从一天之中也要看到无数消息。对方一定不会第一时间就给自己回信,可是等候的过程又是在太过漫长煎熬,让亨特的心情愈发糟糕。   偏偏这个过程中,年幼的男爵几次见到亨特,视线都没像仆从那样挪开,而是好奇地落在亨特身上。   亨特最先还能容忍,到后面,却愈发暴躁,甚至忍不住在小男爵面前掏出了马鞭。   小男爵登时露出惊恐的表情。看着那张幼小的面孔,亨特连日以来积攒的烦躁终于有了发泄出来的感觉。   他对小男爵没有任何尊敬,毕竟亨特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出身卑贱的村妇之子。但是,对方穿着华贵的衣服,竟然真的被他打扮成了贵族的样子……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恨。   在他的神色一点点扭曲起来的时候,受到惊吓的小男爵一溜烟跑了。同一天,瑟琳娜看到了文书仆从带给自己的、来自哈维男爵领地的信。   与亨特想象中的喜悦不同,这封新带给瑟琳娜的真正情绪是愤怒。   “那个蠢货!”瑟琳娜近乎要尖叫出声了,“他以为他是谁?能够在一个法师的手底下窥探到他的魔法?我们对他的要求难道不是和赛维恩子爵打好关系,最多试探一下布料是怎么来的吗?”   一顿,瑟琳娜意识到了,亨特或许就是从这里理解出错。   她咬牙切齿:“光明神在上,是谁让他去办这件事情的?”   没人回答。瑟琳娜咒骂了很久,终于勉勉强强地冷静下来。她想起来了,想到哈维男爵的正是自己。   红棕色头发的女郎脸色难看,威尔倒是开口了,说:“也许他真的能给咱们带来一些什么。”   瑟琳娜冷冷地看向他。威尔耸耸肩,还是他那副标志性的神色和语气,道:“他的确说出了一些东西。也就是说,他的人至少目睹了布料生产的前半段。后半段,可能是他们没看到,也可能是亨特想以此和我们抬价,所以没有说起——即便不是,对咱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让他再去试试吧。瑟琳娜,放松一点。”   瑟琳娜听着,深吸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再计较为什么找上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已经没用了。倒是威尔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   “要是赛维恩领的法师知道是咱们在指使他呢?”   “把魔法布料的生产方式握在咱们手里,这样的好处还不值得冒险吗?再说了,子爵只是一个普通战士,他能给出多少好处,让法师大人始终为他效力?”   很有道理,瑟琳娜彻底被说服,道:“那就这么给他回信吧。”   始终站在旁侧,像是一片影子的文书仆从小心翼翼提出:“女士,亨特先生后面提起的反噬……”   瑟琳娜厌烦地皱起眉毛:“关我们什么事?”一顿,到底还是用平稳的语气说,“告诉他,用布料的生产方法,来换解除契约的方式。”   总归卷轴里的内容不算契约,没有任何效力。真正拿到生产方法之后,亨特是生是死,都和她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76章 西幻(47)   亨特身上的天秤虚影越来越倾斜, 翘起一头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他再怎么掩耳盗铃,用其他人的反应麻痹自己,到这一步, 也不得不开始疑神疑鬼。每从一个反光面路过,都要停下来, 观察里面自己的影子许久。   听说当天秤一头的翘起达到最高点,上面的影子也能清晰分辨面孔的时候, 契约的反噬就要彻底生效了。光明神在上,瑟琳娜女士的回信怎么还不……   嗯?胸口怎么有点发烫?   亨特的瞳孔不自觉地缩小,嘴巴两角下撇, 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夸张而恐慌。他不敢再看反光面了,而是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好像只要将自己现在的模样从眼睛里移除, 自己就依然安全、没有出事。   “哎哟!”   不看路的下场是惨痛的。没退两步, 亨特就跌在地上。扭伤的痛苦让他原本就扭曲的表情更加难看, 不过好消息也来了。   通讯卷轴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滚烫的感觉也随之而去。   亨特直愣愣地看了卷轴片刻, 面上忽然升起一股狂乱的喜意。来了!终于来了!   顾不得维持风度,亨特直接就着跌在地上的姿势,手心冰凉出汗,去展开卷轴。   他一目十行, 将上面的内容看完。很快找到重点, 瑟琳娜·乔纳林承诺一定会帮他解决契约问题,前提是他需要拿出乔纳林家想要的东西。   “咕嘟。”亨特的喉结滚动一下,神色有些难以言说。   只是这样吗?他失望。因为姿势的缘故, 天秤虚影近乎就在他眼皮下面。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但时间一定不多。   从这里去赛维恩领, 一来一回要多少时候?再加上让瑟琳娜女士看到自己的信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等待, 一瞬间,亨特近乎绝望了。   “不,不行!”他喃喃地念叨着,扶着地毯站起,要自己打起精神,“让人带一个卷轴过去,一有结果,就写下来告知我!对,这样一来,时间就能大大缩短了。”   有了决定,亨特立刻叫来之前已经去过赛维恩领一次的战士们,给了他们新的命令。   亨特知道此行危险,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再把马鞭解下来一次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为首的那个战士仿佛很平静,脸上甚至有一点喜悦。   亨特狐疑地扫过去,那战士立刻说:“亨特老爷!如果我们真能成功,您看……”   哦,原来是要讨要好处啊。   亨特了然,原本的怀疑淡下一些。本质上说,他也是同一类人。冒险,获取财物、权力,这不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吗?   但怀疑没了,忌惮却起来。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人,他才更清楚,自己对于眼前战士来说,都有可能是一个阻碍。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战士回答:“马弗里克。老爷,我叫马弗里克。”   “哦,亲爱的马弗里克。”亨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你要是真能把魔法布料的制作方式带回来,以后这门生意或许可以由你负责。”   马弗里克立刻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倒是他身边剩下几个战士,把脑袋压得更低一点,一副不敢继续听两人谈话的样子。   当天下午,一行战士就出发了。   离开主城,几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唯唯诺诺、像是一只只紧闭的贝壳的战士们围绕在马弗里克身边,争先恐后地问:“老爷!您已经把这边的事情汇报给领主了吗?”   “老爷,您一定要告诉领主,我们并不愿意与他作对啊!”   “对!都是亨特那老东西的阴谋。哦,可怜的小男爵。”说到最后,还假惺惺地擦一擦眼泪。   马弗里克瞥了他们一眼。他目光冷淡,倒是让原本还在惺惺作态的战士们安静下来,只用忐忑紧张的目光看着他。   “领主当然知道这个。”马弗里克漫不经心地回答,“放心吧,他自然有他的安排。”   “安排……”   “问这么多做什么?”马弗里克的眉尖挑起一点,其他战士立刻噤声。倒是片刻之后,男人的态度再度和缓,给其他人稍稍透露,“领主的意思是,让你们按照亨特的布置来。不过不要真的偷盗制作方法,嗯,倒是可以在工厂进行一些破坏。”   战士们听到这里,嘴巴都长大许多,不可思议地看着马弗里克。   他们问:“真、真的吗?”   又立刻说:“当然是真的!马弗里克老爷是子爵老爷的心腹呢,难道还能骗我们?”   当然可以。马弗里克心想。   他不觉得自己算是领主的“心腹”。不过作为在菲斯先生手底下摸爬滚打过几个月的人,说一句是赛维恩子爵的嫡系下属还是没问题的。   这趟出来之前,除了圆镜之外,菲斯先生还交给他一个卷轴。在知道事情和乔纳林家有关的第一时间,马弗里克就把事情上报了。然后,他得到了刚刚所说的答案。   子爵大人在想什么?马弗里克不清楚。难道不应该安全生产,继续在战争中赚钱?   不过,马弗里克并未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更不会以此去和领主、菲斯先生争执什么。他纯粹地觉得,两位上司的决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   ……   法伊特:“其实哪怕没有‘原因’,直接开战,也不会有问题。”   他语气十分客观,倒也顺道说出了让马弗里克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没错。在经历了一个丰收季节,经历了每日汇报上来的村民觉醒人数越来越多,再归于平缓的过程,经历了魔法布料、纸张等物品的大卖之后,赛维恩领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兵强马壮状态。而艾德里安和法伊特一致认为,等待良久的扩张时机终于到来了。   他们需要新的土地。慕名而来的战士越来越多,近乎要挤满整个主城。哪怕来了以后也不能享受,而是必须要做事,他们也甘之如饴。   再有从其他奴隶山谷长途跋涉而来的人。因契约削弱,他们迫不及待地逃开。偏偏在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对未来充满迷茫。   回家吗?可回到故乡,生活就能变好?不用额外思索,他们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犹豫一旦开始,心头的裂痕就会越来越扩大。还是偶然遇到的、帮他们解决了奴隶贩子追踪的战士们提议,“不如去赛维恩领吧!”   “赛维恩领?那是什么地方?”   “在西面,北面。”战士们解释,“一块富饶的土地!”   人们原先还要迟疑,但战士们透露:“其实一两年前,我们和你们在差不多的处境。”   人们惊愕,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战士们倒也不愿意透露太多,毕竟被捉住、被关进山谷,实在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们仅仅是含混地说,“是领主大人救了我们,让我们自由。去吧,那是一块天堂!”   就这样,领地上的普通人也越来越多。艾德里安倒是不会拒绝这样的生产力,但他也越来越明显地意识到,农田里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原本用来安置溢出人力的工厂也有了饱和的趋势。这样下去,赛维恩领不会再获得好处。相反,有很多麻烦会从中产生。   正好亨特送上门来,那就直接拿哈维领练手吧。总归在这样一个低处偏远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在意一场发生在某子爵和某男爵之间的战争。   至于法伊特前面说的,“无需原因。”   艾德里安:“还是要有。”他解释,“一个莫名加入战争的子爵,会让其他贵族警惕。一个抱有对乔纳林家仇恨的加入战争的子爵,则有可能被其他贵族拉拢。”   法伊特听着,沉吟片刻:“……你说的没错。”   艾德里安露出一个微笑。两人目光相对,有火花从中产生,又很自然地挪开,亲昵的氛围不用过多描述。   “至于之后。”艾德里安悠悠说,“我们就可以维持在这边的状态,在所有人背后,安静地扩张。”   “直到,”法伊特说,“所有人都必须正视我们的时候。”   艾德里安唇角勾起:“没错。”   五天以后,赛维恩领主城,最繁荣的纺织厂一带发生了一场爆炸。   按照报纸上的描写,当时子爵与骑士长正好在纺织厂参观。了解生产情况,也了解工人们的日常生活。   可惜当下时候,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领主有多么贴心、和善。他们都被纺织厂爆炸之后的惨状震惊了,也因报纸上写出的死亡人数落泪。唯一的安慰,就是子爵大人和骑士长先生当场擒获凶手,并且撬开了对方的嘴巴——   “是哈维男爵。”对方的留影出现在城中的每一处公告栏上,戴着男爵领家徽的战士涕泗横流地开口,“他要求我们来偷盗布料生产方式。还告诉我们,一旦暴露,就要把一切处理干净,一定不能让他的名誉受到损伤……啊!”   民意由此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天!一天!(迫不及待.jpg) 第477章 西幻(48)   拿着报纸、看完公告栏内容的民众不约而同地往广场挪动。他们的意志在这一刻高度统一, “让哈维家付出代价!”   不知道这话是谁先说出来的。总归,不久以后,所有人都喊出了相同的口号。   声音透过城堡坚实而厚重的石墙, 传到正在穿盔甲的艾德里安耳中。   艾德里安动作微微一顿。成果比他想象中更好,整件事也有至少八成是出自男爵领的执政官之手, 不过——   死亡人数是假的。   一个虚假的数字,带来了外间民众们强烈的情绪, 任何一个领主都会为这份呐喊的力量而颤抖。哪怕是一手炮制这一切的艾德里安,也升起些许浅浅的恍惚。   这时候,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艾德里安没有回头, 而是从镜子里看着法伊特的身影。   法伊特为他调整了一下肩甲,而后说:“这是十分完美的结果。”   “我知道。”艾德里安平静地说, “其他人不可能坐视赛维恩领的发展。战争结束以后, 如果站在最高处的不是我们, 赛维恩领将任人宰割——我们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再开战,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再说, 那个执政官对我们的恶意也是真的,他受到乔纳林家的指使同样不假。”   他们仅仅是在八分真实里掺杂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而已。艾德里安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他刚刚的恍惚,也仅仅是因为:竟然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时间回到五年之前, 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兰顿公爵。三年之前, 他也不可能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待在一个边远领地,被所有人狂热地呼唤作“领主”。   命运那样无常,但是——   艾德里安抬起手, 与法伊特调整完肩甲之后也没有离开, 而是依然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十指相扣。   他终于侧过头去, 看向自己的爱人。   不管生命里有多少反复, 至少法伊特始终在他身边,在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   ……   城堡大门打开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喊话的民众们渐渐安静下来。   大约整个主城,甚至临近村庄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一眼望去,人头如潮,不光占据了广场,还占据了城市当中的主要街道。   后面的人早已完全看不到前方的领主,但是,领主的声音透过魔法的力量传开,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而在前方的人,则能看出更多细节:领主脸上的悲痛,还有他手臂上的黑色绑带。   这是哀悼的标志。人们愈发不言不语,脑海中却映出了纺织厂一带昔日热闹的景象。   因工厂需要大量工人的缘故,很多人一家子都去做工。这时候,年幼孩子的照料就成了问题。好在领主替他们解决了一切,专门抽出一部分战士,要他们在工作时段照顾孩子。这份照顾也不仅仅是确保孩子有吃有穿——要知道,在其他领地,光是想要做到这点,父母就必须付出一笔高昂的费用了。   可在赛维恩领,一切都是免费的。不仅如此,孩子们还被安排了课程。他们学习写字,学习剑术。隶属于领主的优秀战士将一群萝卜头照顾得妥妥帖帖,父母们下班之后,惊喜地发现,孩子长高、长胖了不少!还能用童言稚语,给他们讲述一天里学到的功课。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往。   纺织厂已经两天没有动工了,自然也没法再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唯一让民众们稍感轻松的,是他们认识的人并未在其中受伤。不过,可怕的消息一轮轮传到他们耳中。有人被从爆炸现场抬出来,公平女神在上,那根本已经不能被称为“人”。   “在过去的两天之中,”领主缓缓开口,“我们失去了姐妹,兄弟。失去了父母,孩子。”   民众们感同身受。   他们的联想更多了一重。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赛维恩子爵领?时至今日,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数量很少。而即便是他们,同样有被奴隶贩子带走家人的悲惨经历。“失去”两个字,贯穿了这片土地上普通人的一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亨特·格林。”领主的嗓音由沉痛,转为冷漠。   这是谁?原本只听说过“哈维男爵”恶名的民众们略有茫然,随即又在领主的话音里了解到真相!   原来是这样!现在的哈维男爵仅仅是亨特·格林摆在台面上的傀儡,这个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有人遏制不住心头的愤怒,打破平静,喊道:“那就让亨特·格林付出代价!”   “让亨特·格林付出代价!”   只要有一人开口,后续的声潮立刻跟上。不消片刻,整个广场、街道,都是民众们呐喊的声响。   “他当然会付出代价。”领主郑重地开口。讲话的同时,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向哈维男爵领进攻!”艾德里安宣布!   “向哈维男爵领进攻!”民众们紧跟着重复!   这股声潮持续了很久很久。夜晚时分,回到家中的民众嗓子都带着沙哑。   他们收拾一番睡下,城堡里,灯火却燃烧了很久。   原本只用来处理文书的办公空间被摆上沙盘,上面复刻了赛维恩领边缘,以及整个哈维领的地形。编好队伍的战士们明天就要出发,带队的人自然是法伊特。而现在,艾德里安在和他做最后的确认。   两人近乎一夜未睡。一直到天边泛起蒙蒙的青色,艾德里安终于收敛嗓音。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这会儿,他仅仅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法伊特。   法伊特被他看得窝心,笑着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一下艾德里安的面颊。   艾德里安侧过头,将原本的面颊吻变得缠绵、深入。   不久之后,他再开口,说:“我等你……”   法伊特同时讲话,说:“艾迪,有考虑过恢复身份吗?”   艾德里安微微一怔。   法伊特停顿一下,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这话说出口了。   但他不是第一次抱有这样的想法。此刻既然讲出来,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关于你和我的报道。”关于新年时的庆典,关于领主与骑士长在纺织厂的英子,也关于昨天新鲜出炉的、在广场上慷慨陈词的“子爵”。   法伊特越看,越觉得上面的两个人影非常陌生。   他和艾德里安分析:“当初咱们隐藏身份,是权宜之计。不能让乔纳林家发现咱们,必须确保安全地隐秘发展。但现在,你也说了,乔纳林家自顾不暇,而与他们为敌,会让其他贵族对咱们怀有一份善意。”   “善意”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准确地说,应该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无论法伊特还是艾德里安,都知道棕发骑士这会儿话音的含义。   艾德里安听着,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   法伊特看他。果然,紧接着下一句,就是“但是”。   “但是,”艾德里安说,“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民众们已经习惯了他们领主的样子。真的变回去,他们可能会困惑、茫然,甚至怀疑咱们是冒牌货。”   法伊特:“……也对。”   这是他们做出前面选择的必然结果。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他们享受了其中的好处,没道理不付出一点代价。   艾德里安安抚地说:“再说了,乔纳林家指使亨特·格林对咱们下手的事情证据确凿,咱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加入其他贵族的阵营。承认我是‘艾德里安·兰顿’并不是必须的事情。”   法伊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   艾德里安摇摇头,再吻他一下,说:“你有什么错?”一顿,“法伊特,我也很希望在十年、一百年以后,我们的名字会出现在诗人们的讲述之中,甚至被绘制成新的英雄故事。”   法伊特露出一个笑容。   艾德里安:“这不是不能讨论的事情。只是,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你说的没错。”法伊特说着,将话题转开,“亲爱的,你有想好吗?”   艾德里安:“想好什么?”   法伊特眨眨眼睛:“等我回来,要怎么为我庆祝。”   艾德里安闻言先是笑,随后点头:“嗯,就像是领主为他的骑士庆祝的传统一样。美酒,佳肴,漂亮的姑娘——”   前两项,法伊特兴趣不大。后一项,让他眉尖挑起一点。   在一起多年,信任当然牢固。他知道艾德里安不可能真拿“姑娘”奖励自己,那么真正的答案就是,“穿着姑娘裙子的领主?”   艾德里安瞠目结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法伊特大笑,再吻一吻艾德里安,说:“嗯,我知道。”   一直到亲吻结束,艾德里安的表情里都满是纠结。   但想到法伊特即将离去。哪怕他知道,自己的骑士一定不会有危险。但是,但是——   艾德里安最终说:“我等你回来。”   法伊特温柔地说:“而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法伊特:其实这个主意真的……(欲言又止   艾德里安∶→_→ 第478章 西幻(49)   这场对哈维领的报复, 就和艾德里安原先预计的一样简单迅捷。   从赛维恩领主城到哈维领主城,战士们全速前进,需要耗费不到三天时间。而法伊特恰好在出发的第三天, 向艾德里安传讯,告诉他:“事情解决了。”   两人通话, 用的不是普通的、仅能通过文字书写来沟通状况的卷轴。他们各自的虚影出现在对方身边,艾德里安甚至能看到跪在法伊特身边、脸色惨白的亨特。   他赶上了亨特被公平女神的神器夺取灵魂的一幕。男人前一秒还在向法伊特苦苦求饶, 后一秒就停下话音。他的嘴巴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只是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了。   法伊特轻轻地“唔”了一声。他端详亨特片刻,再转过身, 面对身侧的领主虚影。   卷轴虽然方便,却也存在限制。至少当下时刻, 他没办法再和从前一样, 看到真正的艾德里安。出现在法伊特面前的, 是那个艾德里安用了许久的中年形象。   哪怕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法伊特看在眼里, 依然不大习惯。   这是在旁人眼中,他的神色、语气毫无破绽。   骑士朝自己的领主行礼,像是过去千百次那样将右手扣在左胸之前,说:“我的领主, 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艾德里安露出一个微笑, 伸出手,让法伊特亲吻自己手背的影子。   早在他身影出现的一刻,与法伊特一同前来的战士们就安静下来, 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 与骑士长先生一同行礼。   虽然没有人开口, 但当下一刻, 所有人心头都有一样的澎湃情绪——从今天开始,他们脚下的,同样是赛维恩子爵的领地!   热血开始沸腾,他们需要庆祝当下的胜利!   法伊特对此十分清楚。等到他直起身,预备与艾德里安说明一下情况时,却听艾德里安轻轻“咦”了一声。   法伊特眉尖挑起,顺着艾德里安的目光望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贵族服饰,却满脸都是茫然恐惧的小孩。   艾德里安叹息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不是‘哈维男爵’?”   法伊特眼睛眨动一下,说:“我想,是的。”   ……   ……   当天,男爵的死讯从城堡传出,迅速传遍整个主城,再继续往外扩散。   哈维领上的人们惶惶不安,生怕在自己明天睁眼的一刻,有赛维恩的战士破门而入,像是过往的每一次战争结束时那样,宣布所有战败领地的居民统统成为俘虏、奴隶。   在这样的恐慌之中,有人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准备投奔住在其他领地上的亲戚。也有人满心犹豫,与家里人商量:“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听住在赛维恩领的表哥说,领主对他们非常宽厚温和。”   “对!我也有家人在赛维恩领。他们一只都在劝我,希望我也搬过去。”   “那边每年只需要缴纳两成税,而且就连姑娘们也能在纺织厂工作!裁缝的学徒们几乎要从村头排到村尾,即便这样都不缺生意做。所有人都吃饱穿暖,我表哥的大儿子已经二十岁了,竟然也在领主派来的战士的教导下觉醒!——对,如果真的有战士来咱们村子,那我觉得,这一定是近两年来最好的消息。”   一切议论之中,有一户人家始终静静悄悄。   这户人家位于距离主城很近的村落当中。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村妇在两年前丢了儿子。那以后,村妇就疯掉了。   她每日在主城外徘徊,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儿子已经死去,而是坚定地告诉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我的希尤还活着!他还活着!”   只是每当其他人问她,她的孩子到底在哪里,村妇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去回答别人的疑问。   长此以往,人们逐渐“明白”了,村妇并非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可无论是被野狼叼走,还是在外玩耍时调皮的小孩掉入河中,对她来说都是太过悲痛、难以接受的结果。   她不愿意面对事实,宁愿给自己构造出一个孩子依然活着的幻想。   对此,人们同情,又厌烦。   他们把她的经历当做闲来无事时的话题,又在这个话题持续了太久之后纷纷抗议:“不过是一个疯女人而已,有什么必要一直说她?”   “要我说,瓦尔西离开那个疯女人真是最正确的事了!他现在过得多好啊,已经又一次结婚了。”   “呃,你们没听说吗?之前他去打猎,结果被山狼咬伤了腿,到现在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   “……”这倒是个新鲜消息。人们被转移了注意力,由此展开一些讨论。原本的话题重心消失在他们口中,一直到男爵死去、他们有了新的领主,才重新被人提起。   只是对新领主的讨论显然更多,声音也更大。对于村子里的“疯女人”,人们仅仅是说:“真稀奇,原来希尤真的没有死。”   “既然这样,那他前两天究竟是去了哪里?”   “似乎是被精灵带走了,在森林里住了这么长时间。”   “嘘,我听到的消息是他被瓦尔西卖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贵族夫妇!只是那对夫妇被新领主的战士‘那个’了,”用手掌侧面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希尤这才可以回来!”   “哦,可怜的孩子,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议论者的语气里满是同情,只是看表情,又显得幸灾乐祸。   一个普通的、与自家一样生活在村庄里的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过上更好的生活呢?现在好了,一切都回到原点。还是这样,更让人舒心。   不论别人怎么说,村妇家里,一切都是温馨舒适的。   她坐在桌边,不住地望着桌子另一侧捧着木碗,大口喝野菜汤的男孩。等到碗里的汤喝完,男孩抬头,村妇的表情又瞬间成喜悦成了慌乱。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阔别多年,长高许多,也白净很多,真的像是一个贵族家里的小少爷的孩子,心里喜悦又陌生。   那群战士把孩子送回来的时候,当然是高兴的情绪更多。可高兴完了,种种忧虑又都浮现出来。   这会儿,在孩子的目光里,村妇的忧虑简直无所遁形。   她匆匆站起身,想要拿着木碗去清洗。动作时,将自己红肿、干裂,满是冻疮的手伸到了孩子面前。   然后被孩子握住。   村妇浑身一震,见孩子抬起头,叫自己:“妈妈。”   村妇的眼圈登时发红,眼睛里一片水色。   小男爵,也就是希尤又叫了一声:“妈妈……”   村妇的眼泪落了下来:“我的孩子。”   希尤:“菲斯先生说了,等到领主大人的人过来,在这里把纺织厂建好,妈妈就可以去厂子里做工人。还说,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去。”   村妇怔怔地“哎”了一声。   希尤说:“妈妈,我在城堡里,经常看到你。”   从窗户往外望时,总能看到村妇的影子。在街道上,花园外。她坚定地找寻着自己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孩子回家的一天……   母子两人拥抱在一起。虽然分开了两年时光,但是他们的心依然与对方贴近。   而这个家庭,仅仅是成百上千个决定不离开,而是留在领地,等待子爵安排的家庭的缩影。   跟随法伊特而来的战士们在城中停留了半个月。又在这半个月刚开始的时候,等到了来自子爵的政令,以及数十个整装完备的战士。   接下来的时间,在接任亨特的执政官的介绍下,战士们选择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去往的村落,预备开始属于自己的工作。   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法伊特重新回到赛维恩领。   他踏入城堡的时候,外面恰好飘起雪花。   子爵并没有出来迎接他。法伊特略有失望,更多却是心疼。在他想来,艾德里安一定是忙于政务。   他的伴侣要处理的事原本就太多,何况眼下又多了一片土地等待他的治理。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终有一天,艾德里安要面对的是更多的人口、更大的土地。   这些念头持续了一路,直到法伊特推开房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同时看到其中的场景。   屋子里暖意融融,壁炉里分明没有多少柴火,火焰却烧得极为热烈。   而在壁炉旁边,是一张铺着柔软毛毯的摇椅。摇椅旁侧,垂落着厚重、华丽的裙摆。   法伊特的眼神瞬间发生变化。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坐在摇椅上的人影。在对方的笑声之中,扣住青年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ps.从明天开始五天,也就是4.30~5.4都是不定时更新哦。 第479章 西幻(50)   与两拨贵族之间的战争相比, 发生在王国西北方向、仅仅存在于一名子爵与他的邻居男爵之间的战争显得不值一提。   在赛维恩领,骑士长的归来上了头版头条。但在更多地方,报纸上的消息依然围绕着雅各伯家族、乔纳林家族之间的战争。至于“赛维恩子爵吞并了哈维男爵的领地”这种事, 最多只占据了一个小小角落。   偏偏是这个小角落,在第一时间, 在乔纳林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失败了。瑟琳娜与威尔都很清楚这点,亨特·格林的确是个办不好事情的蠢货, 当初就不应该对他怀有期待——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瑟琳娜唯一的期待,就是那位子爵并不知道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安排。   可惜的是, 这个愿望也在几天之后落空。   所有出售魔法布料的商人一致表示,他们的契约有所更新。从今天开始, 所有人不得向乔纳林家提供布匹。不, 不只是乔纳林家。准确地说, 是所有与瑟琳娜姐弟站在一起的贵族, 都上了他们的“禁售清单”。   按说是一件隐秘的事, 偏偏经营着布料生意的商人实在太多。而且,瑟琳娜想,他们的新契约里一定没有“对外界隐瞒更新内容”的条款。甚至情况更差一点,被激怒的赛维恩子爵下定决心, 要给乔纳林家好看。总之, 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在被所有贵族、平民共同谈论。   平民们的重点并未落在贵族们身上。他们观望着战争的结果,好奇于“到底是什么布料, 能让两边的贵族老爷都这么在乎”。也有人聪明地猜测, 也许仅仅是一个布料商人在借着战争的名义出风头。   “等着吧。再过几天, 那个赛维恩——子爵是吧?从他们那儿来的东西, 就要到处都是了!”   人们信誓旦旦地这么说着。没过多久,话题就转开,开始关心今日战争的成果。   奴隶贵族们又开始往前推进了。看吧,他们前面的猜想并没有错。一点布料,能对战争造成什么影响?   ——真正的答案是,大得惊人的影响。   布料交易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当下被人们关注的战场上,两边贵族早已同样给自己手下的骑士团穿上被织进了魔法图文的里衣。可几天之后,稍显遥远的地方,穿着新制里衣的雅各伯家骑士与只穿了普通盔甲的奴隶贵族家骑士相遇。   对于雅各伯家来说,这是一场值得被大书特书的胜利。奴隶贵族手下的骑士团被击溃了,死伤的骑士不计其数,而雅各伯家的骑士团仅仅付出了十匹马的代价。   消息传回王都,引起一片哗然。   黛拉已经很久都没和瑟琳娜、威尔一起吃饭了。今天却不同,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在饭点踏进餐厅。而在她进门的瞬间,其中那对姐弟的话音明显停滞。   两双眼睛一起看向她,黛拉对此并不理会。她像是任何一个年轻的、要参加贵族社交舞会的女郎,用最优雅的仪态吃着早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笑望向不远处那对姐弟。   瑟琳娜与她目光相对,半晌,才重新开口。   “一定要和赛维恩领的那位子爵修复关系。”瑟琳娜缓缓说,“不惜一切代价。”   黛拉唇角勾起:“嗯哼,就代价?”   威尔厌烦地看了她一眼,瑟琳娜倒是又记起什么:“金币、魔法材料,所有东西都准备上。对了,我记得那位子爵有一位情人?”   威尔说出自己事先打听到的答案:“对。据说那是子爵还是冒险者时期的伙伴,从子爵继承领地那天开始,两人就一直保持着关系。”   瑟琳娜知道,在普通人当中,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但作为贵族,她并不觉得那两人之间能有多么深刻的情愫。或者说,哪怕有,难道就耽误子爵和其他情人共度时光了吗?   她说:“那位骑士先生是……”   威尔说:“金色头发,绿眼睛。”   瑟琳娜:“听起来很常见。”   威尔明白姐姐的意思,很快接口:“这样的‘礼物’,我也会一并准备上。”   旁边的黛拉听到这里,露出一个冷笑。   她明显又要说些什么了,但瑟琳娜先一步转向她,问:“这段时间,你没有再去王宫吗?”   黛拉瞳仁颤动一下,脸上的表情从嘲讽转为愤怒。   她姣好的容貌因这句话微微扭曲。见状,瑟琳娜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   黛拉霍然站起。动作之间,椅子倒在地上。   她没有在意,而是咬着牙,对瑟琳娜说:“你们以为这种事情还能成功多少次?”   瑟琳娜说:“哦,我以为越常见,你会越高兴。”至少这说明国王只是犯了一个很常见的错误。   黛拉被这句话噎住。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那么愤愤地走了。而瑟琳娜兴致缺缺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回头吩咐:“多准备一些。”   威尔答应了。往后两人就没再说什么,他们都知道,战争依然在继续,及时献上乔纳林家的诚意刻不容缓。   威尔去忙碌,留下瑟琳娜一人面对沙盘,深深地拢起眉尖。   同样的场面,不仅仅发生在乔纳林家,同样发生在另一批贵族家里。   与满心愁苦的乔纳林姐弟,包括去找他们打探情况的其他奴隶贵族不同,雅各伯家的人就显得轻松很多。   他们先是倾注了刚刚传回来的胜利。欢宴之后,话题慢慢转回,说起西北方向的那位子爵。   一定发生了什么。贵族们敏锐地意识到这点,偏偏对真正的答案捉摸不透。   结合前段时间的新闻,赛维恩领的爆炸,对哈维男爵领的战争……倒是有了一些猜测,不过依然不够。   这种环境中,有人开口了。   怀斯坦·雅各伯,雅各伯公爵的次子,一直跟随父亲处理战争方面的事务,此刻提出:“不管赛维恩领发生了什么,至少在现在,他们做出了对我们有利的选择。”   这句话引来了许多赞同,怀斯坦·雅各伯紧接着道:“乔纳林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用尽一切方法挽回局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   “怀斯坦,你是说?”老雅各伯开口了,“和一个子爵建立友谊?”   “不光是子爵。”怀斯坦说,“还有他背后那位法师先生。能够这么大批量、稳定地产出布料,那会是什么样的人物?父亲,我想亲自前去拜访。”   还有什么比“亲身上门”更能证明诚意的事情?他们注定没办法拿出和乔纳林家一样的“礼物”,既然这样,只能从其他角度下手。   老雅各伯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就这样,前后相差不超过两天,敌对的两边人马,往同一个方向出发了。   从王都到塞维尔子爵领,走常规路线要耗费至少两个月光阴。而当下,两边不计成本地赶路,启用大量传送法阵,终于将时间一再压缩。   半个月后,小雅各伯出现在赛维恩领的主城之外。   他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指,深吸一口气,抬脚上前。   正要往城门走去,耳朵忽然捕捉到身边人的议论。   “那可是足足十二个金发美人!都被带进城堡了。”   小雅各伯的表情有些许僵硬。他安静片刻,还是选择和讲话的人打探:“你们在说什么?金发美人?”   原先说话的人看他一眼,似乎是觉得小雅各伯的样貌太过陌生,并不愿意和他开口。   但小雅各伯紧接着拿出了两枚金币,用谦逊地口吻说:“我是一个闻名赶来的商人,想要和领主进行一些交易。金发……这是领主的爱好吗?我是不是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他姿态端正,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拿到钱的战士笑了,将金币上下抛掷两下,说:“不不不,想做生意的话,只要去交易行登记就好。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似乎是嘲讽地哼笑了两声,手一收,再没有其他话了。   小雅各伯抿了抿嘴巴,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城堡之中。   艾德里安近乎被气笑了。他看着面前身高体重、男女种族各不相同,唯独全部都有“金发碧眼”这个特征的“礼物”,缓缓转过头,再问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负责押运“礼物”的奴隶贩子赶忙回答:“这些是瑟琳娜女士和威尔先生的‘诚意’。他们还说了,如果子爵老爷满意,接下来——”   一句话没有说完。   他低下头,眼睛睁得很大,恐惧地看着从自己脚面燃起,顺着衣料往上攀升的火焰。   原本的谄媚成了惊慌,奴隶贩子大叫:“子爵老爷!子爵老爷!不——!!!”   旁边的金发男女们同样被骇得花容失色。但害怕之余,他们的表情里也透出隐隐爽快。   在奴隶贩子被火焰烧灼的同时,他们明显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   有头脑灵活一些的,已经意识到,那正是乔纳林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契约。   没一会儿,惊叫着的奴隶贩子成了一具焦黑尸体。   他直直倒在地上,手上的储物戒指倒是光亮如新。这会儿被一个守在旁边的战士拔下来,回头交到艾德里安手中。   动作时,战士还悄悄踩了奴隶贩子几脚。   让你趁骑士长不在过来挖墙脚!那么清一色的金发碧眼,当他们都是瞎子、傻子吗?   还好子爵老爷没有受到诱惑——嗯,应该没有吧?   战士偷偷瞄一眼从自己手上拿走戒指、在手中细细把玩的子爵,满心愁苦地想。   艾德里安倒是没留意手下人的小心思。人都死了,戒指原本的认主自然一起失效。他大约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还算满意地将其收起来。之后,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金发男女们。   其中男女各半,纯粹的人类只占四个。就是这四个里,也分为普通人样貌,和被改造出来的精灵样貌。   艾德里安的目光在其中一对男女的尖耳朵上短暂停留,又很快挪开,去看旁边种族不同的兽人们。最后,视线放在被用水缸端上来的人鱼身上。   他兴致缺缺,说:“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办吧。”   旁边的战士一听就懂。愿意回家的,让家里掏钱赎人。不愿意的,或者家里掏不出钱的,就统统留下工作。   哈维领那边需要大量人手,原本已经用工饱和的赛维恩领再度出现了缺人场面。这种情况中,奴隶贩子的到来说不上雪中送炭,但也的确起到一些作用。   留下这句话后,艾德里安就打算离开了。   眼看他是对自己一行人真的没兴趣,而赛维恩领的“规矩”,前面也或多或少地传入金发男女们的耳中。一行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纷纷凑到战士们身前。其中的人鱼已经开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紧张地想,族中前辈是怎么说的来着?十袋珍珠?   正要讨价还价,唯一的一个普通人容貌的金发女郎站了出来,叫住艾德里安。   “子爵阁下。”她拉起自己的裙摆,朝艾德里安行了一个优雅的礼节,“我可以留在您身边工作吗?我会读书,懂文法。听说这里每天都要产生大量契约,也许我可以……”   艾德里安瞥一眼旁边的战士。   战士立刻上前,说:“你叫什么名字?”   “乔莉。”女郎说,“乔莉·佩内洛普。”   “如果你真能达到文书官员的要求,那么可以。”战士说,“现在,你要先进行一些测试——请和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就顺便说一下吧,这个世界之后还有2~3个世界就正文完结啦。最后一个世界会是观老板的家乡,此外有一个ABO世界。这两个是确定的,剩下一个还没想好要不要写。 正文完结之后还是会有番外。所以……大家有什么想看的观老板和小狼的paro吗?(掏出小本本,准备记笔记) 第480章 西幻(51)   战士说得是实话。在赛维恩领, 任何一项工作都有它的入门条件。而在子爵老爷身边,这样的“条件”显得更为清晰。   不过不算严苛。在众人看来,说是“简单”都不为过。毕竟除了个人能力之外, 再也没有其他限制。只要真的有能力,一个乡村小子, 同样能在子爵老爷的城堡里担当重任。   新来的乔莉·佩内洛普小姐显然也是其中一员。艾德里安没有额外关注对她的考核,不过当天傍晚, 她就出现在艾德里安的办公室里,身份也从“被乔纳林家送来的礼物”,变成“子爵老爷新上任的文书女官”。   有另一名文书官员带着她一起工作。乔莉虚心学习, 进度飞快。且从到头尾都恪守职责,除了被分配到自己手上的任务之外, 并不多问什么。   几个小时下来, 负责带她的文书官员对她十分满意。等到两人从子爵老爷的办公处离开, 他还额外多传授了一些工作细节。   “……这份工作虽然没有战士们那么多的任务奖金, 但胜在安全稳定。而且因为一直待在城堡里, 我们的吃饭都是跟子爵老爷一起——不是说真在一张桌子上,但是,的确是差不多的东西。”   老文书官员眨了眨眼睛,“在这点上, 子爵老爷可真不像是一个贵族。”   对此, 乔莉的回应则是:“我听说,老爷曾经是一名冒险者?”   这也算是赛维恩领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老文书官员应了一声:“对。大约两年之前,老子爵去世, 阿尔瓦大人把老爷找了回来。大约是因为从前的经历, 老爷对所有人都抱有深切的同情心。”   对这点, 老文书官员显然十分赞扬。不过乔莉的重点显然与他不同, 她循循善诱,再开口,就是提起:“我还听说,子爵老爷有一位早在冒险者时期就与他相伴的男性情人?”   老文书官员安静下来,看她一眼:“你‘听说’的事情很多。”   在身前人的目光下,乔莉手指蜷缩一下,轻声说:“来的路上,那个奴隶贩子对我们说了很多。”   这话引起了老文书官员的同情。他的神色再度缓和,说:“可怜的孩子。来到赛维恩领,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那种事发生了。”   乔莉点头,再问:“老爷与那位情人的关系怎么样?……今天一天,我似乎没有见到他。”   “菲斯先生出去办事了。”老文书官员说。   乔莉:“办事?”   老文书官员:“我想想。对,他是去了科布领。”   科布也是一名子爵的姓氏,他的封地就在赛维恩领东边一点。因地理位置的缘故,原先要比赛维恩领富庶一些。现在则纯粹是沾赛维恩领的光,以“进入赛维恩领的必经之地”来吸引商队。   乔莉心头过着这些信息。这时候,老文书官员停下脚步。   乔莉一个激灵,正要开口,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间屋前。   “明天见。”老文书官员说。   “……明天见。”乔莉抿了抿嘴巴,这么回答。   等到人走了,她反复确认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的目光,这才从裙子上取下一个卡扣。   虽然一般来说,能够容纳各种物品的储物道具都会被做成戒指的模样,但“戒指”并不是必须。像如今的乔莉,就是从卡扣里倒出来一个卷轴。   她将卷轴展开。不久之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对方,乔莉脸上的小心谨慎消失一空。她下巴微微抬起,以一种贵族特有的傲慢,要求:“我要见瑟琳娜表姐。”   ……   ……   对新来的文书女官,艾德里安谈不上满意与否。不过,这本身已经能说明问题。   对方完美地适应了在“子爵”身边的工作节奏,像是一条鱼融入水中。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与乔莉一同来的其他金发男女,这会儿,也都有了自己的去处。   因是乔纳林家特地送来的人,其中兽人另说,人类却都不觉得自己还能回到家里。   被改造出精灵耳的两人去了新建起的纺织厂。上工时的帽子戴上,遮住了他们的耳朵。旁人乍一眼看来,分辨不出任何不同。   余下一个金发男人则想要加入卫队。可惜能力不够,最后被分配到了附近的村庄。一边与村民们一起准备即将到来的春耕,一边在那边进行初步学习训练。   人鱼被带去卡尔文河,有战士送他回家。兽人们也各自找了工作,也有想直接逃走的,嗯,救助资金翻倍。   艾德里安没再关注这些细节。繁忙的政务之外,他有余下的时间,也全部用在和法伊特的远程通讯上。   浮在空中的卷轴映出骑士的面孔。天色已经暗下,对方面前就是火堆。更远的地方,战士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处休息。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偷看骑士长大人与领主的谈话。   即便这样,毕竟还是在其他人的目光之下。艾德里安与法伊特对彼此的关怀都显得含蓄,话音里也多是公事。   艾德里安:“雅各伯家的人今天来了,送了一些礼物。他们好像很想让我承诺,无论怎么样都不恢复和乔纳林家的交易……”   法伊特微笑一下,“好像?哦,你没有答应。”   艾德里安:“对。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显得太容易了。”而这显然对赛维恩领不利。   法伊特说:“来的人是谁?”   艾德里安:“怀斯坦。你见过他,是老雅各伯的二儿子。”   法伊特想了片刻,倒是的确从脑海中寻摸出一个人影。但他很遗憾:“嗯,不太记得。”   艾德里安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这两天,他应该和他的父亲、叔叔们商量了很多。”   法伊特说:“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也许不恢复身份是对的,也方便你再‘抬价’。”   艾德里安对此没有发表看法。他漫不经心,手指从桌边的一个羽毛扇上滑过。   法伊特最先还没有留意。但到后面,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羽毛扇上,眼神就显出些许古怪。   眼熟的小东西。让他想起了一个很美妙、愉快的夜晚。上面镶嵌的宝石与一套裙装交相辉映,更衬得艾德里安容貌昳丽。   两人之间有片刻安静。半晌,艾德里安忽然笑一笑,说:“还有几天回来?”   法伊特心不在焉:“两天……三天?也许。”   艾德里安:“路上耽搁了?”   法伊特:“科布很担心,怕咱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艾德里安:“他的担心也没有错。”   法伊特笑了:“他需要一些时间考虑。到底是直接欢迎我们过去,还是想办法抵抗。不过要我来说,直接欢迎,倒是有可能让他维持爵位。”   毕竟那边的情况与前面的哈维家不同。以艾德里安的目标,一个子爵爵位,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艾德里安:“看来你给了他很多思考的空间。”   法伊特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火光温柔地照着他的侧脸。两人再度安静下来,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法伊特。   他慢吞吞地、带着一点欲言又止,说:“我以为那把扇子已经被丢掉了。”   艾德里安说:“嗯?没有。”   法伊特说:“扇子还在,那……”曾经与扇子一同出现的东西在不在?   法伊特心猿意马。艾德里安看在眼里,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   他有意说:“也许?”   法伊特目光灼灼:“我还能看到它吗?”   艾德里安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卷轴之外的方向。   法伊特见了,知道他是在看与自己一起的战士们。   有些东西,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其他人眼前。哪怕法伊特知道,从战士们的角度,他们也见不到卷轴中的场景。   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待会儿回来”。   战士们露出一个个隐晦的笑容。法伊特目不斜视,走入林中。   卷轴就在他身边。等到远处的火光变得暗淡,法伊特脚步停下,靠在树上,重新看向身在城堡的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好笑又无奈,问他:“这么想我?”   法伊特:“嗯哼。”   艾德里安缓缓将羽毛扇展开。柔软的羽毛遮住领主的半张面孔,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这个画面谈不上美妙。毕竟,在他们眼中,赛维恩子爵并非年轻美貌的青年,而是虽然英俊,却无论如何都与女士扇沾不上边的中年男性。   唯有一个法伊特。他专心地、细致地看着卷轴中的人影。   就连身侧的阴影隐隐晃动,他都毫无所觉——   直到阴影靠近。   来者才意识到,自从从人群中离开,骑士长的手就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他身侧的剑柄上。   来者的表情瞬间从志得意满转为惊恐。他想要后退,偏偏林子里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按理来说应该留在火堆旁边的战士们出现了。比潜藏在阴影中的杀手更加隐秘,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来。   半晌,火堆旁边。   杀手被束缚手臂,跪在地上。法伊特则将骑士剑重新收回鞘中,若有若无地瞄一眼在他旁边卷轴里的领主。   旁边的战士们咂舌。谁也想不出来,菲斯先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旁边有人潜伏的。唯有对方离开时的动作提醒了他们,让他们知道,森林里存在危险。   那么,来者究竟是谁?   法伊特用脚踢了踢瑟瑟发抖的杀手,看着从对方怀里掉出来的东西,眉尖先是挑动一下,随即半是叹息,半是困惑:“难道塔恩·乔纳林的事情,还有谢默斯·乔纳林的事情,都没有给你们教训吗?”   杀手用茫然的目光看他。   客观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实力不低的战士了。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法伊特,或许真的可以完成任务。   可惜没有“如果”。须臾过去,将蝮蛇徽记踩在脚下的法伊特恍然大悟:“对了,瑟琳娜女士不知道,她的堂弟、亲弟,都是被我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收梗大计失败了吗qaq   嗯直到彻底完结之前都可以点观老板和小狼的paro~ 第481章 西幻(52)   乔莉还没有睡着。   她起先躺在床上, 却总是辗转难眠。到后面,她干脆坐起,拿着卷轴, 紧张地等待结果。   几天之前,她主动提出留下, 随后就联系了身在王都的瑟琳娜表姐,提出让潜伏在外面的人手动手。   乔莉那会儿的说法是:“我见过赛维恩子爵了, 他是一个脾气温和、有道德感的人。对,我认为,如果那位骑士还活着, 插入他们之间是个非常困难的任务。相反,如果那个骑士不在了……”   在她的分析之后, 瑟琳娜表姐和威尔表哥明显经过了一番争论。到最后, 他们却还是被乔莉的一句话说服。   “哪怕不论这些, 那个骑士长也是赛维恩领上的重要角色。我打听过了, 这里的所有护卫战士都是他的学生。他们听从子爵的命令不假, 但更大程度上是听从骑士长的命令。如果能杀死骑士长,赛维恩领的势力势必会被削弱。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我从王都离开的时候,表姐也说过。比起‘请求子爵的原谅, 继续购买布料’, 最好的结果,当然还是‘杀掉子爵,由我们自己掌控魔法布料的生产’。”   就这样, 随着“歉礼”一同到来, 前面只潜伏在外的杀手开始行动了。   不出意外的话, 今晚就能有一个结果。   乔莉静静地看着卷轴, 等待着对方的亮起。   这么过了半个晚上,她越来越不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压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亮色。   乔莉的眼神紧跟着亮起。她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得极快,整个人近乎是超前扑了上去,预备将卷轴打开。   可是在靠近卷轴的瞬间,她反应过来了。   不,不是卷轴!   用来与王都沟通的东西依然一片寂静。所以,她眼里的亮色,其实是其他的——   乔莉屏住呼吸,面颊发僵,朝着距离卷轴稍远的地方看去。   方才那一瞬间,那里出现了一团火焰。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火焰骤然扩大。乔莉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在王都之外郊野上绽放的春花,一朵一朵,连绵不断。   而现在,这些连绵不断的火花将她包围。   她浑身发抖,牙关都在打颤。这样满怀恐惧与不安地看向火焰最明亮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乔莉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子爵?!”   赛维恩子爵,也就是艾德里安从火焰当中走出,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乔莉的脑子完全变成一片浆糊了。她本能地知道情况不妙、自己有危险,却还是不确定危险从何而来。杀手那边的行动失败了吗?但哪怕是这样,为什么子爵会找上自己……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多出了不应该出现的喜悦想法。但紧接着,原先的喜悦消失于无形。她想起来什么,目光朝不远处的卷轴落去。而这时候,那副卷轴已经落在艾德里安手中。   他将其展开,仔细打量。   不同法师制作出来的通讯卷轴总会存在一些不同,现在这个也的确和他平常用的不太一样。但艾德里安很快就找到了其中关窍,将其启动。   艾德里安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落在乔莉耳中,让她下意识地发抖。   而后,卷轴被递到她面前。   千里之外,乔纳林家的文书仆从在一团卷轴当中看到了发光的一个。他快步走上前去,从中分辨出卷轴来源,“啊,是乔莉小姐!”   今晚的确接到了与乔莉小姐有关的命令,不过当下,情况似乎反了过来。   文书仆从带着疑惑心情将乔莉的卷轴打开。半晌,他看到了身在远方的女郎的面孔。   “请你帮我叫一下表姐。”那边似乎十分昏暗,文书仆从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点。不过,他没有细想,仅仅和乔莉确认:“去找瑟琳娜女士吗?您有什么事,我可以先帮您转告。”   乔莉很想回答,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危险吗?可是赛维恩子爵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在对方的目光之下,乔莉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要亲自和表姐讲话!快去把人叫来。”   文书仆从走了。乔莉知道,从对方找到瑟琳娜到瑟琳娜真正赶来,大约还需要一刻钟时间。   这段时间,就是她和赛维恩子爵独处了。   乔莉绞尽脑汁,说:“阁下,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劲的?”   艾德里安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种堪称“温柔”的态度,给了乔莉一丝不该有的勇气。   也许事情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糟糕。自己露出破绽是在其他方面——虽然这也足够让乔莉不解了——但至少,杀手的事情还没有暴露。   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乔纳林家的诚意,您应该已经看到了。”   艾德里安说:“要我提醒你,今天晚上,你们是打算怎么对付我的伴侣吗?”   乔莉瞳仁霍然缩小。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艾德里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敢再将人激怒,只能发着抖,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艾德里安没有理会她。他专注地看着卷轴里的影像,文书仆从走了,双方的通讯却依然开启。他能看到乔纳林家的政务厅,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一个个卷轴。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实在太胆大了。”大约也觉得无聊,艾德里安重新开口。   男人的嗓音还是显得很平和,甚至慢悠悠的。但乔莉再也不会认为这是子爵好脾气的表现,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   留在王都不好吗?她怎么会觉得来赛维恩领会是一个机会,让自己可以在瑟琳娜之前掌握魔法布料的制作方式,然后坐地起价。   头脑里的思绪乱糟糟的,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再能察觉到。直到卷轴的另一头有了人影,正是心烦意乱,匆匆赶来的瑟琳娜。   红棕色头发的女郎开口就问:“乔莉?”   她话音落下,有所察觉,看着卷轴对面金发女郎的身影。   对方的恐惧映入瑟琳娜眼帘。约莫几秒钟之后,瑟琳娜的语气有了些许变化,微妙地叫道:“子爵?”   卷轴的方向发生变化,一张瑟琳娜曾经在留影里看过无数次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瑟琳娜的心开始下沉。她像是吞吃了一块铁块,浑身上下都烦着冰冷。   又失败了。竟然又一次失败了。   瑟琳娜面颊抽搐一下,知道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能和缓。现在还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自己摘出来。   她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完成了思索,然后问:“发生了什么?已经这么晚。”   说着,又停顿一下,露出沉痛神色。   “这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和子爵讲话。前面的事情,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误会。乔莉那边,她有没有将我们的歉礼好好带过去?她走之前,我们特地叮嘱过,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和子爵道歉。”   一句话。亨特·格林做下的事情,和乔纳林家无关。找去“菲斯骑士长”身边的杀手,则是乔莉指派。   瑟琳娜不指望对面能全然相信这些话。但是,她总要尽量撬出谈话的余地。   她摆出自己最真诚的面孔,而后就听到赛维恩子爵的冷笑。   瑟琳娜心头一紧,面色上却并不显现。相反,她立刻转去质问表妹:“是乔莉惹您生气了吗?乔莉,你究竟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不对。   瑟琳娜僵硬片刻,目光重新从角落挪开,落在身前的男人的面孔上。   震惊,失语。这些情绪占据了瑟琳娜的心神,让她久久不得动弹。   她看到那头银灰色的短发一点点增长,带着眼角纹的面颊重新变得年轻,所有纹路消失无踪。眼里的蓝色则不断变淡,到后面,成为一种她非常熟悉,又不可思议的淡金色。   这是一张瑟琳娜不会忘记的面孔。就连在角落中的乔莉,到了这一刻,都张大了嘴巴。   “是你——”   瑟琳娜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是你?!”乔莉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到现在,就是希望彻底破灭,她被宣判了死刑。   “对,是我。”艾德里安说,“我原本并没有想要……但现在,恭喜你们,让我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里了,明天见~ 第482章 西幻(53)   对赛维恩领的平民来说, 这本应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   冬日之中,不用操心农耕问题,摆在人们眼前的头等大事是上工, 还有训练。   没错,现在就连城中的居民们也开始训练了。不过并不严苛, 更多是以“早起锻炼”的形式。与会把整个冬天都投入训练的农民们不同,还有更多没法放手的事情等着他们。   人们在晨雾中运动。街道, 工坊,其中到处都有活动着的影子。   也有人从领主城堡前的广场路过,不可避免地朝城堡方向投去一瞥……然后, 有人看到了站在城堡高墙上的青年。   他有一头银色的长发。离得远,看不清青年眼睛的色泽。唯独可以肯定的, 是那一定是某种浅淡, 并不吸引视线的颜色。   那是谁?   有过路的人心头泛起这个疑问。   那是谁?   晨跑的战士们看到青年的身影, 同样开始窃窃私语。   不怪他们在意。前段时间, 乔纳林家给领主送来整整十二个金发美人的事情历历在目。虽然领主非但没有接受, 还命令人将来到赛维恩领的奴隶贩子杀死,但所有人心头都憋了一股气。   乔纳林家认为战士们仅仅忠于骑士长“菲斯”,这个想法不对。他们的契约是和领主、菲斯先生两个人签订的,战士们对法伊特有多少忠诚, 对艾德里安的态度也会同样。但是, 要说他们能眼看着有别人来撬骑士长大人的墙角,同样是无稽之谈。   金发美人们大多都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也和佩内洛普小姐一样找到各自的岗位——他们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原本应该让战士们稍稍安心, 可那个银发美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会不会是雅各伯家送来的人?”   新的猜想产生了, 并且战士们越说, 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们还不清楚贵族们是什么德性吗?好色, 放纵。虽然奴隶贸易的数量是由大量贫民与战士支撑,但历来被一掷千金的都是各色美貌男女。要是没有足够的出身,在这个时代,美貌近乎是一种诅咒。   “就算这样,领主也不应该接受啊……”   “嘶,你们有看到吗?那个人竟然穿着领主的披风!”   “什么?”   “对,你们看到上面的那一圈毛领了吗?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披风还是菲斯大人猎取的魔兽制成的!之前一直都被领主本人穿在身上,怎么现在——”   马弗里克也是这群战士里的一员。结束前面在哈维领的任务之后,他就回归队伍,重新加入自己的同伴们当中。   如今,听着同伴们的话,他心头“咯噔”一下,泛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一队战士的脚步停了下来,所有人一起看着城墙上的青年。   有他们在前,同样停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就连路过的普通人也要朝广场的方向看一眼,打探:“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好像是领主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宣布。”   流言已经传递到这种程度,有战士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城墙上的人影喊:“喂——你是谁?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这话出来,所有战士同仇敌忾。   对于被带到这里当做“礼物”的人,他们当然是抱有同情态度。但要是那个人的出现对领主大人与骑士长大人的关系造成了破坏,那很抱歉,战士们也没办法对对方有好脸色。   听到他们的话音,城墙上的青年低下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战士们身后的普通人们尚且毫无感觉,战士们却纷纷喉咙发紧,有种被菲斯先生支配的恐惧。   发、发生了什么?!   菲斯先生可是去科布领了,根本不在这里!   剩下的,就是领主本人。   其实他们面对菲斯先生和面对领主的感觉相差不大。只是因为职责的缘故,战士们平日与领主大人相见的时候不多,也就无从对比。   直到现在,他们沿着唾沫,听上面的人淡淡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   艾德里安往下瞥了一眼。他现在仍然心烦,昨天看到有人刺杀法伊特,震怒之下,他选择直接在瑟琳娜面前暴露身份。意思是:看到了吗?你和我之间的敌对无法缓和!谁给你们的脸,让你们对我的人下手,还妄图拿一个愚蠢恶毒的女人取代法伊特?!   艾德里安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真的在瑟琳娜面前显露面容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轻松。   从此以后,不必有更多伪装。他与他的骑士、他们的战士会成为一柄利剑,刺破奴隶贵族联盟的心脏。   问题是——   他刚刚才和法伊特分析了,当下情况里,隐藏身份,或许更有利于对着另一波贵族“抬价”。   刚刚说出口的话,转眼就被自己的行为驳斥。谁都会在这种时候觉得没面子的,艾德里安也不例外。   好在法伊特还没回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思索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一切。   前提是,下面那群家伙不要再用“领主大人难道……”的眼神看他。   艾德里安神色一沉:“这个点,你们不应该已经跑完步,在训练场上了吗?!”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战士齐齐一抖。   完了!他们同时意识到,城墙上那个年轻人身上,带着能控制自己的契约的力量。   战士们悲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菲斯先生才走了多久,领主竟然就和另一个人共享了契约吗?   唯有马弗里克,在此情此景当中,瞳仁蓦地缩小。   他短促地叫了一声:“领主?!”   因他的话音,不少战士朝他看来。   “马弗里克,你说什么?”   “那怎么可能是领主!哦,可怜的马弗里克,年纪轻轻,怎么就……”   战士们七嘴八舌,动静落在马弗里克耳中,让他原本清晰的思绪骤然混乱。   只是当他抬头,与城墙上那个人对视的时候,迷雾又重新散开。   马弗里克的嗓音抬高许多,询问:“领主,是你吗?”   战士们纷纷露出“完了,终于还是疯掉了”的眼神。万万没想到,在同伴这句话落下之后,城墙上那个人的回应是:“还能是谁?”一顿,嗓音幽幽的,“看来你们今天早晨是不打算去训练场了。”   战士们惊愕。不光是他们,在后方竖起耳朵,预备探听一下领主、骑士长、银发青年之间“爱恨情仇”的人们同样惊愕。   依然只有马弗里克,到这会儿,露出了恍然表情。   没错!当初自己喝下药水,变成亨特·格林手下时,菲斯先生那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正是来源于此!   因为领主大人同样喝过药水,他们当然知道那种药水有怎样神奇的力量。   不。仔细想来,喝过药水的难道只有领主吗?菲斯大人与领主是情人关系,除了训练以外的时间,先生永远都与领主大人同进同出。而且在他们还在奴隶山谷的时候,用兜帽、卷轴遮掩了自己容貌的,可不只是一个领主。   马弗里克的心脏“怦怦”跳动。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某样关键,只是往左右看看,同伴们还是一副呆愣表情。   他登时多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   ……   ……   当天稍晚的时候,“领主换了一副模样,从中年人变成青年,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有变化”的事情在主城传开。   怀斯坦·雅各伯自然也有听说。只是早晨亲眼看到领主新形象的人还是太少,在派人上街打探之后,收集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有说领主只是变得年轻了,其他的变化都只是谣言的。有说领主有一头金灿灿的长发的,还有说领主的头发眼睛颜色和国王一模一样,他身上其实有卡迪尔家血脉,当初是为了逃避新王的迫害,这才不得已来到赛维恩领的。   眼看消息越来越夸张,雅各伯及时制止:“行了,不用再和我说了。”   他打定主意,不管真实情况怎么样,都与自己前来的目的没有关系。哪怕领主本人是精灵呢,自己要做的,依然仅仅是用尽全力完成游说工作,让赛维恩领加入由雅各伯家主导的鹰狮联盟。   ——因他们这一派贵族的家族徽记大多与雄鹰、狮子两个元素有关,这个称呼慢慢也就叫开了。与之相对的,是奴隶贵族们的“蛇荆联盟”,来源自然是乔纳林家的蝮蛇,还有另一个奴隶贵族的荆棘家徽。   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后,怀斯坦·雅各伯重新提交了与领主会见的申请。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切顺利得惊人。   更没想到,自己会在远在王国西北的一处子爵城堡里,看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原先准备好的台词在此刻没了用处。怀斯坦·雅各伯瞠目结舌,嘴巴颤动,过了良久,都没把那句“兰顿公爵”叫出口。   反倒是艾德里安。他坐在上首,露出一个客气而冰冷的笑容,说:“小雅各伯先生,又见面了。”   话音入耳,怀斯坦·雅各伯的心尖猛地一颤。   理智重新被拉回头脑。他骤然意识到,不论背后有什么真相,至少当下时刻,情况正前所未有地向着自家倾斜。   唯一的问题是——   入座的时候,怀斯坦·雅各伯舔了舔嘴唇,在心头掂量。   兰顿知不知道他被乔纳林家“害死”的真相?话说回来,那个在几年之前隐隐流传的秘密,究竟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发现了宝藏烤肉店的江江……   原本和朋友打算去店1,然而去了之后告诉我们要排号两个小时,所以干脆随随便便去了楼上另一家店2。结果店2不但套餐价格超低,吃到一半店员还主动来问需不需要加小菜……(还有超级好喝的南瓜粥!   到最后我们一起吃撑了还有一份牛肉饭完全没动TT,一边吃一边担心下次再来就涨价了→_→ 第483章 西幻(54)   “他不知道。”稍晚的时候, 小雅各伯在与家中谈话时说,“我试探过,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 只不过是另一个方向——精灵。”   他的父亲在卷轴另一边说了些什么。小雅各伯听完,点头:“是, 我没有告诉他。让他知道那件事,对我们没有好处。”   无论艾德里安·兰顿当年经历了什么, 现状都很明显。兰顿家的领地、子民早早被瓜分一空,兰顿本人也在另一个地方当了两年领主。而现在,他似乎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仅仅以赛维恩领掌权人的身份,和鹰狮联盟议论接下来的状况。   这是好事。只有自我认知是“子爵”——最多是“公爵”的兰顿, 才会耐着性子与他们讨价还价。小雅各伯甚至已经想到, “我们可以把原本的兰顿领还给他。对, 总归那块地方后来是被奴隶贩子拿走了。”   他连战后瓜分战利品的环节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样就足够了, 兰顿不需要知道他有可能是老国王的侄子、再上一任国王最年长的孙子。   老雅各伯显然对自己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笑声透过卷轴传来, 落在怀斯坦耳中。青年同样勾起一个笑容,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神色。   直到这场通话结束。   怀斯坦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这并非意味着他前面在父亲面前的表现仅仅是伪装,相反,青年是真的觉得自己把手上的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唯一的问题, 在于——   小雅各伯喃喃自语:“借着恢复身份来告诉乔纳林家, 赛维恩领不可能与他们合作。嗯,我懂。但他恢复身份,这里的人就会买账吗?他们难道不会觉得有人替换了他们的领主?”   这个问题, 在接下来几天, 有了清晰的答案。   不会。   整个赛维恩领, 不说全部人口, 至少八成人曾经与艾德里安签订各种契约。   的确,其中很大一部分契约已经解除。但是哪怕光算留下来的部分,也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过去,这些契约的作用仅仅是约束“交易”双方的言行。而在现在,人们发掘出了它新的作用。   “嘶,感觉到了,那竟然真的是领主!”   “领主竟然长这个样子吗?那他之前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外貌?”   “咳咳,或许这才是领主的伪装。”   “……”最后一个讲话的人迎来了周围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他不满地晃晃脑袋,但不等发表什么意见,其他人的话题就已经转向“话说回来,如果领主是这个样子,那真正的菲斯大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有领主的年轻、美貌在前,人们对骑士长的样貌也有了极大的幻想。   法伊特就是在这样的幻想中回到主城的。一路上,他与自己带走的战士们都受着人们目光的洗礼。原先他们还觉得莫名其妙,但等到从周围人口中听到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战士们悄悄闭上嘴巴,一下一下地瞄着骑士长大人。至于骑士长本人,他的眉头深深拢起。据战士们统计,已经足足两天都没有松开的趋势了。   “哒哒”的马蹄声在城中街道落下。不一会儿,法伊特等人来到城堡前。   他拉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在“斯律律”的鸣声之中,法伊特翻身下马。   他动作迅捷招展,伴随着飞扬的披风,整个人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   在他身后,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骑士长大人这会儿一定是去找领主了,那么他们自己……   战士们决定:“先去把马安置好吧。”   有人开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对!出去那么久,也该休息一下。”   “哈哈哈,留下来的人恐怕都在羡慕咱们呢。”一边说笑,一边离去。到了战士们的住处,才在其他人或欢迎,或调侃的声音里,问起主城的状况。   “领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菲斯先生?……呃,他倒是没有变成别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啊!就在三天之前,我们遇到了杀手。”   “领主就是在那天之后变成现在这样的?……话说回来,领主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啊。”   在战士们议论纷纷的同时,法伊特行走在城堡的廊道之中。   光线从窗外照入,在石板上分割出一个又一个格子。   不一会儿,法伊特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艾德里安的办公处。他推门而入的时候,除了艾德里安之外,一名年长的文书官员也在。   法伊特对着对方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算作致意。老文书官员回以一个细微的躬身,同时弯起唇角。   那以后,他重新站直身体,辅助领主大人处理工作。   虽然对领主的变化十分吃惊,但是文书官员更在意的,其实是佩内洛普小姐竟然是个间谍。   这让本以为自己的工作有人分担了的老文书官员十分遗憾。刚放松了没几天,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节奏当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骑士长大人回来了。这大约说明,自己又可以有一刻轻松。   老文书官员想得没错。看到法伊特的瞬间,艾德里安眼神变化一下,对身侧的人说:“奥兹,你先出去吧。”   老文书官员抱着一堆卷轴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艾德里安和法伊特。   阳光被花窗割出五彩斑斓的影子,照在艾德里安身上。   艾德里安原先准备了无数要说的话。但到当下时刻,他与法伊特遥遥对视,那些话又全部凝滞在喉咙当中。   到最后,他露出一个笑容,说:“你回来了。”   法伊特轻轻地“嗯”了声,朝自己的爱人走去。   每一步,他身上都要发生一点变化。眼角的纹路变淡,头发的颜色加深……等到来到艾德里安面前,法伊特又是那个与他相伴长大的骑士。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艾德里安嘴巴刚刚动一动,就被法伊特吻住了。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紧绷,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无限放松。   须臾之后,领主大人再度坐在他的桌子上,身前则是他的骑士长。   “我很高兴。”法伊特一下一下吻着他的嘴唇、面颊,就连眼睛也不放过。   在眼皮上传来的轻柔触感之下,艾德里安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对。”   他怎么就忘了?明明在此之前,法伊特主动和他提出来过,不如恢复两个人的身份。   不过当时列出道理,觉得这样并不合适的同样是他。   正想着,法伊特又开口了。   “那个杀手不足为虑。”他说,“他们好像总是低估我。”   艾德里安笑笑,说:“这也不是坏事吧?”至少能减少骑士遇到的危险。   法伊特耸耸肩,说:“可惜以后不会了。”   艾德里安就和他一起叹气,说:“也对——法伊特。”   法伊特温柔地看他,说:“嗯?”   艾德里安却只是觉得情绪涌在喉咙当中。话音出口的一刻,才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想说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骑士。千言万语,都在眼神当中了。   ……   ……   这天之后。   人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菲斯先生究竟是什么模样?——你们还没看到吗,那个伴随在领主身边的、棕色头发的骑士!   再有,他们的另一重疑问,“领主和菲斯先生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也在报纸上的采访里有了解答。   整件事是这样的:在领主大人被乔纳林家暗害之后,骑士长耗费了将近两年时间,终于在另一座偏远的城镇找到了被下了药、神志不清的领主。两人经历了颇多艰难挫折,好在遇到了善良的人帮助。终于恢复神智的领主却不敢显露身形,只得与骑士长先生借由假名字、假身份活动。   这个过程中,他们再度遇到了可恶的乔纳林家来人。在领主的机敏勇敢之下,他们从那个奴隶贩子手中拿到了契约,解救了千千万万民众……   看着报纸上银发金眼的领主,赛维恩领的民众们思绪万千。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领主大人会在乔纳林家那群畜生手中遭遇什么。好在骑士长大人及时救下了他,而领主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以后依然能顽强地站起来,与乔纳林家战斗!   在纺织厂爆炸事件之后,赛维恩领上的民意沸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小雅各伯拿着盟友契约,从赛维恩领离开的时候,对此感受深刻。   等到回到家中,他在鹰狮联盟的会议上说明状况,并且提出深深忧虑。   “我很担心。”怀斯坦·雅各伯坦然,“那里的任何一个普通村民,都能比得上经历过刻苦训练的战士。那里的战士,战斗力相当于我们的骑士。更不要说,还有作为高阶战士的法伊特·亚伦,本身就是法师的艾德里安·兰顿,以及那位始终隐藏在他们身后,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察觉踪迹的法师……”   听到他的最后一段话,在场众人里有人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声。他们认为这是小雅各伯的无能,究竟是隐藏得怎样好的法师,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又是怎样一位法师,能在有这样惊人的创举,将魔法直接织进布匹之后,选择不去渲染自己的名声。   “也许怀斯坦先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有了其他主意。”一时之间,就连这样明晃晃怀疑怀斯坦与艾德里安串联的话音都出现了。   对此,小雅各伯脸色发青,怒意汹汹地看着说话的人。   他说:“艾伦,哪怕让你去,你也只会得到一样的结果。”   对方却不以为意:“你倒是不如说,布料的制作方法根本就是兰顿发明的!”   “不可能。”怀斯坦在这方面倒是很坚决果断,“兰顿本人是火系、木系双系法师。”一顿,莫名又想起了那个艾德里安关于精灵的猜测。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具有这样的能力……一定是有一个人的。”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   怀斯坦的嗓音低了下去。他知道,这件事上,自己的确是办砸了。   只是他的父亲并未与他计较。他已经收回话题,开始与众人议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赛维恩领上的状况。   至于怀斯坦,他自然想不到,能轻轻松松放下魔法布料带来名利的“法师”,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一个陌生人。   在赛维恩主城的时候,他所住的旅店旁边有一个魔法商店。那个魔法商店里,每天都要飘出各种甜点的香气。店主是一个容貌俊美、气质华贵的男性,他与他的伴侣同样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   两人一同经营店铺。在怀斯坦前去购买魔法材料的时候,老板的目光还曾落在他身上,须臾过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眼看着人往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啊……(摊手) 第484章 西幻(55)   鹰狮联盟的初步决定是:不能让赛维恩领真正加入战争。   其中的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相信怀斯坦带回来的情报。如果那里的人真有如此强大的战力, 同时又有兰顿不计成本地提供魔法布料,那他们组成的战力,一定无比强大, 甚至会将其他家族的骑士团衬托得一文不值。   不能这样。就让他们安安生生地待在偏远地地方,专心做好后勤工作。等到战争结束, 要算起战功的时候,大头依然会归属于在座的这些家族。至于艾德里安·兰顿, 怀斯坦有句话说得没错。乔纳林家曾经从他手中夺走了什么,他们就把东西送回去。这么一来,皆大欢喜。   方向定好, 所有人一起露出笑脸。他们默契地忽略了赛维恩领根本无人出席这场“会议”的事,说到底, 哪怕出了“那个小地方的领主竟然是个老熟人”的意外, 贵族们依然不把一处偏僻的领地放在眼中。   虽然他们都知道, 战争期间, 一定有不少黄金涌入赛维恩领。   但是, 与即将到手的权力先比,就连过往让他们追捧若狂的财富,也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   ……   按照盟友契约上的内容,赛维恩领上, 纺织厂再度开工, 抓紧生产。   一批一批布料被运出去,送到战场上。奴隶贵族们对此愤恨不已,却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他们只能将愤恨的目光投向乔纳林家, 平日瑟琳娜、威尔等人讲话也变得夹枪带棒。这种情况, 就连老乔纳林出关, 也没有得到缓解。   谁能笑得出来呢?几乎只是一夕之间, 他们原本在战场上的优势荡然无存!唯一能让奴隶贵族们稍微挺直腰杆的,就是理论上说,他们仍然是在为国王征战。所以,“正义”两个字,依然落在他们身上。   可是谁还在乎“正义”?一旦另一群贵族打入王都,他们就会成为历史书的书写者!或许需要几年,或许只需要几个月。这两个字,就会有新的定义。   奴隶贵族们愤恨若狂,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败消息一次次传来。   人心动荡不稳,越来越多人悄然给自己准备起后路。只有乔纳林家始终坚持,他们知道,自己的盟友里已经有人悄悄去找雅各伯家、其他鹰狮联盟中的贵族了,但是,他们绝对不能这么做。   或者说,他们没有机会这么做。   要在所有奴隶贵族里选出一个艾德里安·兰顿最仇恨的对象,那答案一定是他们。瑟琳娜毫不怀疑,在他与其他贵族签订的盟友契约当中,必然存在针对乔纳林家的内容。自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在战场上待到最后!   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机会了。   瑟琳娜忽而开口,问自己的弟弟:“黛拉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威尔一愣,没有料到姐姐的问题。不过短暂怔忡之后,他很快会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你知道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都不出门。”   瑟琳娜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要走,能走得了吗?”   威尔不解:“瑟琳娜,你在说什么……”   瑟琳娜说:“艾德里安现在依然待在赛维恩领,他看起来没有多少野心。”   威尔眉尖拧起,又松开,谨慎地说:“他并不像是一个懦弱的人。”   要是真的懦弱,怎么可能有勇气从乔纳林家手里抢夺奴隶山谷?别说现在的情况,前面两年,那家伙可是连在外显露真容都不敢!   乔纳林姐弟知道,“用混淆魔法来遮掩面孔,好不让奴隶贩子发现身份”的传言一定是有很多水分的。艾德里安哪怕真的这么做了,也必须抱有更大的目的。   这样的人,能甘愿在其他贵族大肆收敛钱财、土地,并且肉眼可见要在战争结束之后制定新的“规则”的情况下一动不动,任凭雅各伯等人安排?   “除非他不知道。”瑟琳娜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拥有多少。”   在她的话音之下,威尔的表情一点点变化,眼神变得明亮。   当天晚上,女仆照旧去给二小姐送晚饭。   这种时候,黛拉多半是不会开门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悲伤之中,久久地看着皇宫的方向。房间空气当中盘浮着魔法的痕迹,时不时有亮光闪烁。   不过在威尔看来,自己的运气的确不错。更晚的时候,女仆来和他汇报:“今天黛拉小姐开门了!您要求的那些话,我们也在黛拉小姐的门外说了。”   威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等到女仆离去,他的笑容才有收敛。   现在还不是时候。威尔告诫自己。   真正确定事情成败,还要等到几天之后。   就这样,又有数日过去。   一个身影从乔纳林家的庄园离开。她走得十分顺畅,路上虽然遇到了一点诸如“护卫仿佛要往藏身处走来”的小麻烦,但最终都顺利化解。一点儿魔法都没有用,黛拉已经来到庄园之外。   赛维恩领吗?她在心里念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神色一点点变得坚定。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被其他人植入,在黛拉看来,完全是自己有了绝佳的想法。   她放不下表哥,偏偏表哥同样放不下精灵。   她痛苦难言。这样的痛苦,当然要让表哥也一一承受。   她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后,一扇窗子后面,瑟琳娜正端起一杯红茶。   一边喝茶,一边叹息:“好吧,希望她可以及时赶到。”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威尔推开了。动静之大,让瑟琳娜手腕一晃,红茶险些从杯子里撒出。   她满脸不快地看向弟弟,对上威尔的笑脸。   “瑟琳娜!他们改变想法了。”   瑟琳娜:“什么?”   “要求赛维恩领出兵——看来哪怕不用我们去做什么,他们同样有很大不满啊。”   ……   ……   乔纳林家的暗潮涌动,鹰狮联盟并不知情。   他们知道的是另外的状况。是,在赛维恩领加入之后,他们在战场上胜利的次数明显增加。由冬入春,由春入夏。天气一天天暖和、燥热,属于鹰狮联盟的地盘也越来越多——   上面的人却在减少!   原因无他。仔细打探一下,竟然都是去投奔赛维恩子爵了!   消息传回,鹰狮联盟里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他们重新坐在一起,用冰冷态度,讨论这种情况是从何而来。   提出重要论据的依然是怀斯坦·雅各伯。据说,他的人在路上抓了很多逃兵逃民,一一撬开了他们的嘴巴。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些人从前遭受着奴隶贵族们的压榨,而在鹰狮联盟到来之后,他们认为新来的贵族也是一丘之貉!   “他们不会贩卖我们,但他们还是要我们缴纳足足八成税!缴不上税的人,照旧要被卖给奴隶贩子!”   “他们和那些奴隶贩子真的有区别吗?只不过是明面上做得事情更干净一点。但说到底,哈哈,贵族。”   “赛维恩子爵不一样。”   “他和我们一样,曾经被奴隶贩子贩卖过。他更了解我们、更关怀我们。而且,我听说,在他的地盘,一年只用缴纳两成税……”   一声声被卷轴记录下来的话音落在贵族们耳中,换来贵族们发青的脸色。   他们面面相觑。原本是决定让赛维恩领不要插手战争,没想到,他们亲自上手,依然能给赛维恩领输送人口!   这还不如让他们加入呢。一时之间,所有贵族脑海中冒出同样的念头。   至少这样一来,赛维恩领同样会存在折损。而且仔细想想,如果他们的人手被抽出来,那等到主城防御空虚,魔法布料的生产厂,是否同样会变得空虚……   贵族们的眼神一点点加深。他们的语气变得微妙,一点点试探着其他人的态度,花费了整整三天时间,确保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起了心思。   期间,怀斯坦·雅各伯早早露出作壁上观的表情。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并且对贵族们之间的虚伪表达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不过,不管怎么说,三天之后,事情被确定下来。   远在边缘领地的艾德里安收到消息,鹰狮联盟正式向他求援,希望赛维恩领同样派兵,对奴隶贵族们发动最后的冲锋。   读完卷轴中的内容,艾德里安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他身侧,法伊特说:“总算到了这个时候了——战士们已经期待了很久。”   艾德里安看他,说:“这会是一场危险的行动。”   法伊特眼里含笑,说:“同样是一场必须的行动。”   他们都知道艾德里安的真正目标。前面的蛰伏,仅仅会存在一时。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小小的子爵领地,原本的兰顿公爵领也并不被艾德里安放在眼中。   艾德里安深深地看着法伊特。两人眼中都有复杂的情愫,只有对方可以看懂。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可是在那之前,法伊特先一步开口。   他说:“亲爱的,我会回来的。”   艾德里安低笑一声,点头。   法伊特又说:“但是,如果我没有回来——”   艾德里安深深看他。   法伊特喃喃开口:“我并非有意背弃与你的承诺。”再不离开,永远相伴。   艾德里安:“我知道。”   法伊特:“我希望你依然能够往前。”   艾德里安:“我知道。”   法伊特说:“成为一位伟大的、在几百年后依然有人传颂的国王,而不是……”   他说到一半,话音停了下来。   是艾德里安用掌心盖住了他的嘴巴。   “我知道。”银发青年第三次说。这一次,他往前,在自己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   明明被伴侣的手掌相隔,这个吻,对法伊特而言,却比他们此前的所有亲吻都要滚烫、情深义重。   “不会有这样的‘如果’。”艾德里安最后说,“我们的名字会一起出现在未来的史诗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85章 西幻(56)   灼热的日光由南至北, 一路照到整个卡迪尔王国最偏远地带的赛维恩领。   炎炎烈日之下,骑士团出发了。   带队的自然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骑士长先生。不过,两个季节的交替, 已经足够他们知道骑士长的真正名姓。法伊特·亚伦,曾经在王都之中让所有战士闻风丧胆的存在, 时至今日,再次为了他的领主踏上征程。   虽然早在鹰狮联盟的“求援”传来的第一个夜晚, 艾德里安已经郑重地与自己的骑士道别。但到今天,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他依然换上盔甲, 用一个领主该有的姿态,把一朵象征着胜利的火焰百合别在法伊特胸前。   两人目光相对, 长久对望, 却没有一个人又说一次“再见”。   最后, 是法伊特朝后退去一步, 用骑士的礼节和他的领主告别。   而后队伍远去, 道路两旁的人们将一朵朵同样灿烂热烈的火焰百合抛向他们的英雄。骑马的战士从人群之间穿过,踏出城门,走向远方黄金一样在风中舒展的麦田……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出征队伍的踪迹,艾德里安终于迈动脚步, 回到自己平日办公的房间。   他却并未像以往那样, 直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而是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卷从未出现在文书官员眼中的卷轴,缓缓将其展开。   看着卷轴上露出的面孔,文书官员错愕地睁大眼睛。只是很快, 他意识到什么, 闭上嘴巴, 什么都不去询问, 只当自己是房间里的一抹影子。   倒是艾德里安,在与卷轴另一面的身影做好约定之后,转过目光,朝文书官员看了一眼。   “奥兹,你在惊讶什么?”年轻的领主语气淡淡的,到底因为骑士的离去而不甚愉快。说出的话,却让年长的文书官员十分熟悉,“他们的‘救助费用’可是一直欠着呢,难道你统计的时候没有发现吗?”   文书官员低下头,恭敬地说:“我以为领主已经为他们减免了这部分……唔,费用。”   艾德里安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这样的话,战士们会有意见的。”   这场仅仅存在与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未被更多人知晓。倒是赛维恩领终于出征的消息,传播得越来越远。   王都之中,红棕色头发的姐弟越来越急躁。他们不断和对方确认:“黛拉现在还活着?”   “那条猎犬现在已经到哪里了?”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是”。拥有古老传承的贵族,当然有办法确认出门在外的子弟的生死。可惜除了“黛拉·乔纳林仍然存有生命迹象”之外,瑟琳娜和威尔得不出任何有用的讯息。他们家的次女平日安静、无用,到这种时候,却有了出乎姐弟两人意料的机敏。   至于后一句话中的“猎犬”,毫无疑问是指法伊特·亚伦。在知晓对方真正身份的同时,瑟琳娜姐弟便正视了此人的危险性。可惜一切到来的太迟了,塔恩和谢默斯的死到底没了价值。   瑟琳娜和威尔不至于为此遗憾。让他们烦心的是另一件事:既然法伊特还在不断朝王都赶来,说明鹰狮联盟与赛维恩领的盟友关系尚未破裂。他们挑动两边内斗的想法大约已经破灭了……即便答案是“没有”,情况依然很不乐观。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两人烦乱不已的同时,一个同样有着红棕色头发,只是容貌沉静许多,又显得瘦削许多的人影终于出现在了赛维恩领的主城之前。   黛拉打量着这座自己已经听说过很多次,却毕竟是第一次到来的城市。她惊讶地发现,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们脸上竟然多半带着笑容。   这太不寻常了。黛拉舔了舔嘴唇,不受控的感觉从心头冒了出来。她开始犹豫,也许自己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更别说,后来再想想,自己逃出来的一路,的确过于顺利了……   在她思绪转动的时候,有人留意到这边。那是一个守在城门前的战士,明明做着简单繁琐的工作,却有一副不输于乔纳林家最精锐护卫队成员的精壮身材。看着对方,黛拉对“赛维恩领”的繁荣有了新的认知。同时,她听到战士开口,询问自己:“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黛拉舌尖抵着上颚,用尽全力挺直了背脊。   她报了一个假名,并且说:“我家的商队在这片领地上被袭击了。”   那个假名的姓氏来自于一个鹰狮联盟中的贵族,名字倒是不太重要。贵族们总有许多他们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小辈儿女,在黛拉想来,自己接下来会遇到的最大麻烦,无非是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且顺理成章地被引进城堡,等待来自领主的招待。   诚然,真正与艾德里安·兰顿相见的时候,自己不可能继续隐藏身份。但到那时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黛拉相信,自己为艾德里安带来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消息。   这些念头,让黛拉微微亢奋。她的手指都在战栗,志得意满地等待着战士们替自己走完计划里的后续步骤。   战士的面色也的确发生了变化,不过接下来,黛拉等到的并非基于自己假身份的关切和问候,而是——   “女士,你是在什么地方被袭击的?那里距离主城有多远路程?袭击你们商队的人大约有多少数量,其中有几个战士,有没有法师?”   黛拉·乔纳林被带到一处被称作“事务处理厅”的地方,手边被递来一杯热茶。她头脑发懵,而她面前的战士还在继续询问。   “哦,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女士,你们的商队运送着什么货物?有多少人与你同来?他们是被袭击者带走了吗,还是……”   那个战士甚至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黛拉的表情。   “咕嘟”,黛拉听到自己咽了口唾沫的声音。她头一次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自作聪明。总归都是要见到艾德里安的,她对自己带来的消息也有足够的自信。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女士?”   大约因为她久久没有回答,面前的战士起了疑心。   他看向黛拉的目光不再是温和、鼓励的。相反,他的视线从黛拉红棕色的头发上转过,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危险表情。   黛拉从中察觉到危机。她近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我不是——”一顿,对上战士警惕的目光,黛拉意识到,完了。   她选择了错误的方式。而现在,轮到她付出代价的时候。   艾德里安听说整件事,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那会儿他已经要入睡。临睡之前,他穿着睡袍,手上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总若有若无地从旁边的卷轴上扫过。   他此前和法伊特约定过,接下来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所有通讯都会由法伊特发起。其中的原因也很好想明,奔赴战场的骑士会遇到太多危机,而千里之外的艾德里安无法确认自己的爱人什么时候安全,什么时候又深处危险。   而今天,卷轴的安静,给了他一个很不妙的答案。至少当下时刻,法伊特不好与自己见面。   这让艾德里安的心情开始沉重。他觉得自己像是生生吞进去一块铁石,让他的整个胸膛都变得冰冷而酸涩。   来报信的战士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先是走廊上“咚咚咚”一顿脚步声,然后是——   “领主大人!”马弗里克喘着气,站在艾德里安面前,将那个重大消息传递给领主,“我们抓到了乔纳林家的人!”   艾德里安眉尖登时拧起。   “黛拉·乔纳林!”马弗里克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很明显,他想到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过去。“她是这么自称的,还说自己是——”   “老乔纳林的女儿,瑟琳娜·乔纳林的妹妹。”艾德里安替他开口,“还有,我们的国王,卡迪尔七世的未婚妻。”   马弗里克因为这一串称呼瞪大眼睛。他看起来很想问艾德里安,领主大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但紧接着,答案自发地涌入战士脑海。他想起来了,自己面前的青年可不只是脚下这片领地的主人。更早之前,他与黛拉·乔纳林在同一座城市当中出生、长大,两人过去一定打过照面。   马弗里克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忠心耿耿的战士依然毫无阻碍地开口了。他告诉艾德里安:“领主,那个女人说,等到您听了她带来的消息,我们一定会后悔那样对待她的。”   因这句话,艾德里安略有疑思地看了他一眼。   马弗里克:“……”他觉得这不是错觉。领主好像在说:你在犯什么蠢?对乔纳林家的人,有什么谈得上“后悔”?   这些念头刚刚闪进脑海,艾德里安已经要求:“在外面等我。”   马弗里克摸了摸鼻子,在门口站好。   屋内,艾德里安快速换下睡袍,改穿适合出现在普通场合的衣服。   那以后,他看了一眼依然安静地被放置在一边的卷轴。舌尖在嘴唇上舔了舔,艾德里安最终没有带上它。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不知不觉……只剩下两天……   一个江江开始自闭.jpg 第486章 西幻(57)   光线是昏暗的, 廊道中火把明明灭灭。很偶尔的时候,黛拉才能借着它的亮度,看清楚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   她暗暗咬牙,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到兰顿家的那个家伙来了,等到……我一定……”   这时候, 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上踩过。   又轻又快,柔软潮湿, 像是错觉。可黛拉已经不受控地尖叫起来,声音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刚刚踏入监牢的艾德里安耳边。   马弗里克的心登时拉紧。他看向守在一边的战士们, 而后从同伴们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惊讶茫然。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情:虽然里面关着的是乔纳林家的奴隶贩子,最该被推上绞刑架的罪人, 但领主还没有来, 总不会有人愚蠢到想要对她动用私刑吧?   这些细微动静被艾德里安看在眼里,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   脚步依然在往前。不多时, 他看到了关着黛拉的牢房。   身在其中的女郎明显已经在崩溃边缘。她抱着自己的身体, 正在因恐惧而颤抖。而她恐惧的对象……艾德里安的视线从不远处的一只老鼠身上转过,很快挪开,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乔纳林小姐。”   随着他的话音,一束束火苗在黛拉身侧亮起, 为她驱散黑暗。   黛拉明显怔忡片刻, 而后抬头。   她借着身边火焰的亮度,看向出现在牢房之外的那个人。   黛拉看到了对方淡金色的瞳仁,还有被束在脑后的银色长发。   是他!没有错, 就是他!   “艾德里安·兰顿!”黛拉叫出了眼前青年的名字。她以一种无比狼狈的姿态, 从潮湿的地面上爬起, 跌跌撞撞地来到栏杆前,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让他们全都离开!”   讲话的时候,她的双手扣在栏杆上,整个人都显得歇斯底里。   大约因为艾德里安没有对此做出反应,黛拉紧接着道:“你会感激我的,这一定是一个好消息——”   旁边的战士们一点点提起心。倒不是担心领主被眼前的女人蛊惑,他们不觉得黛拉有这方面的能力。但是,哪怕领主因为这个女人受到一点点伤害,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他们紧张地看向艾德里安,而后从领主那里得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   “好吧。”艾德里安说,“你们先出去。”   战士们:“……”身体僵硬,却还是动了。   在赛维恩领,“听从领主大人的命令”是刻在所有人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要是法伊特在这里,条件反射就还要加上一条。但同时,也要增加“如果领主大人和骑士长大人同时在,听领主的”。   这是法伊特在战士们日常训练中不断强调的事情。艾德里安是他的爱人没错,但同时也是他用生命效忠的对象。早在他受封骑士、艾德里安将长剑搭在他肩头的时候,不,在更久之前,公爵庄园当中无人在意的私生子向被欺凌的仆人之子伸出手的时候,法伊特就在心头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他就要保护艾德里安一天。   监牢逐渐安静。除了艾德里安的呼吸声、黛拉过于明显的喘气声之外,只剩下火焰燃烧时细微的动静。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盘踞在黑暗中的“小东西”挪动时的声音。   黛拉原本已经逐渐放下心。可在听到旁侧的一点声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险些跳起。   自己哪里有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有一瞬间,对艾德里安的怨恨涌了上来,甚至让黛拉有种咬着那个消息不开口,让艾德里安不得不恳求自己的冲动。   但下一瞬,对上身前青年的目光时,黛拉意识到,自己唯一的资本就在于此。她不开口,艾德里安一定陪自己耗下去。   所以她还是讲话了。女郎尽量表现得体面一些,还用手指拨弄一下头发。那以后,她定定地看向艾德里安,问他:“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会‘坠崖’吗?”   话音入耳,艾德里安眼皮跳了一下。   有戏。黛拉的唇角勾了起来,就连下巴也高傲地扬起。她直视艾德里安,说:“你的存在,对有些人造成了威胁。他们希望你消失,而乔纳林家也仅仅是一个推手。”   艾德里安一动不动地看她。   黛拉被他看着,喉咙慢慢发干。   这和她原先以为的不太一样。女郎的思绪开始发飘,她以为艾德里安会表现得更在乎一点。   但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接下来的话音也就都顺理成章了。   黛拉咬咬牙,一鼓作气地往下道:“当时老国王病重,按理来说,接任王位的一定是格伦·卡迪尔,也就是我的未婚夫。但是,你知道,雅各伯、克里斯托弗……不看好他的人同样很多。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时候的王后是我的姑姑。   “他们知道,如果让格伦登上王位,接下来的几十年,他们依然要生活在乔纳林家的支配之下。同样是贵族,为什么不能由他们来掌握这份权力?——不得不说,那个时候,他们的声势的确很大。兰顿,你对这些有印象吗?”   艾德里安还是没有回答。不过,他的确开始顺着黛拉的话思索。   而后,很快得出答案。   印象?当然是“有”。但也仅此而已了,艾德里安不觉得不满的贵族们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毕竟老国王唯有格伦·卡迪尔一个合法继承人,再往前的宫闱秘辛就不是当时年纪还小的艾德里安能了解的。   再有,他的骑士再度和他作对,在艾德里安三番五次告诉他,希望他不要总是离开王都之后,照旧不把艾德里安的话放在眼里,又一次出发去了女妖沼泽。艾德里安看着关于那片沼泽的种种记载,晚上做梦都是法伊特被女妖咬破喉咙,再被沼泽吞噬其中。他冷汗涔涔地醒来,白天能打起精神应对社交场合都很不容易。让他再掺和政治斗争,未免太过为难。   有谁能想到,王国的继承权会与他与有关呢?   恐怕只有那些年纪更长、更加老牌的贵族。   “曾经的兰顿公爵夫人当过上上一任国王的情人”。谁也不知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又是从什么时间段变得确切的。总之,雅各伯家为此欣喜若狂,认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乔纳林家则陷入焦灼。他们并不觉得艾德里安本人是一个威胁,但要是加上其他贵族,情况就很难说了。   说到这里,黛拉的话音一点点变淡。   后面的事情,艾德里安都已经知道。她不必多谈,更没兴趣提醒艾德里安自己也算是他的仇人。女郎仅仅是屏息静气,等待艾德里安来质疑自己,再在关键时刻说出那个决定性的证据。   贵族们当然不会莫名其妙下手。他们能够做出让艾德里安消失的决定,原因再简单不过:在艾德里安没有发现的时候,他的血液已经落在乔纳林家手中。血液魔法生效,他们确信艾德里安就是卡迪尔家的另一个继承者!   问啊,快问啊!   黛拉紧紧地盯着艾德里安,看面前的青年神色变动。从疑惑,到沉思,再到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银发青年的目光落在黛拉身上,竟然显得很真诚,问她,“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   黛拉本能觉得不妙。这与她想象当中完全不同,艾德里安明明应该欣喜若狂……   “对。”她说。想一想,决定提醒艾德里安,“你根本不用和其他贵族搅合在一起!他们根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你吧?因为只要推翻格伦,你就是名正言顺地下一任国王。”一顿,嗓音里又多了一些苦涩,“格伦……大约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过,每天都待在花园里,和那个精灵在一起。”   黛拉为此黯然神伤,完全没有留意到,在自己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艾德里安的表情出现了两人见面以来最大的波动。   而在她重新抬头,看向艾德里安的时候,波动消失了。   他问了黛拉最后一个问题:“好吧,你说的事情的确对我有用。但是,黛拉小姐,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黛拉眼睛眨动一下,回答:“我希望你能把格伦交给我。当然,是在一切结束之后。”   艾德里安听着,露出一个略有微妙的神色。他重新打量黛拉,目光在黛拉手上的戒指上扫过,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你好像已经计划好了以后的生活。”   “对。”黛拉承认,又紧接着说,“我知道当时的血液魔法卷轴被放在哪里!咱们签订契约,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卷轴归你,格伦归我。”   她的下巴又一次扬起来了,显得志在必得。   看了女郎片刻,艾德里安慢吞吞地叫:“有谁在外面值班?”   话音落下,一串脑袋从墙后冒了出来。   艾德里安随意地从里面点了一个名字:“本森?你这个月的业绩是不是还不太够?”   被他点到的骑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站出来,“是的,阁下。”   艾德里安朝黛拉抬了抬下巴,说:“她就交给你了。”说着,迈开步子,预备回屋。   黛拉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她看着提起长剑,朝自己走来的骑士,花了点时间反应,才意识到艾德里安要做什么。   黛拉不可思议,花容失色:“不!你要做什么?你杀了我,就永远都拿不到那份卷轴?”   “我要那份卷轴做什么?”艾德里安不耐地回答,“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竟然只是为了说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耽误我等法伊特电话的时间,可恶(╯‵□′)╯︵┻━┻ 第487章 西幻(58)   在艾德里安看来, 奴隶贩子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液。黛拉踏入赛维恩领的那一刻,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了。   要是她小心谨慎,隐姓埋名, 或许还能生存一段时间。但她主动跳了出来,还气势汹汹地要和艾德里安见面……她不死, 谁死?   重新回到房中,原本的倦意再度涌了上来。只是在视线触及桌上闪动着微微莹光的卷轴时, 艾德里安的倦意骤然消散。   他三步并作两步,抄起卷轴,将其展开。   还没看清对面的人影, 艾德里安已经露出微笑:“法伊特。”   遥远的山林中,总算完成今日扎营的骑士靠在树边, 看着自己的领主。   他的眼神起先显得柔和, 到后面, 却留意到:“怎么穿着那身衣服?是忙到这会儿了吗?”   艾德里安听到这话, 低头看看身上, 随即又笑了,轻飘飘地说:“遇到一点小事。”   法伊特挑眉。他知道,自己和爱人之间绝对没有什么“不重要的事,没必要说出来”的传统。果然, 艾德里安的下一句话就是:“你记得黛拉·乔纳林吗?”   法伊特回想片刻, 报出对方的身份。   艾德里安微微点头,然后轻描淡写地宣布:“她来了,说乔纳林家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有卡迪尔家的血脉, 我让人把她杀了。”   法伊特:“……”   法伊特干巴巴:“哦。”   艾德里安看着爱人的表情, 有点好笑:“她觉得, 我可以凭借这个身份继承王国。”   法伊特说:“的确可以——不过你不会这么做。”   后面半句话, 说得非常理所应当。艾德里安听着,心头柔软不已,说:“可惜她不懂,竟然主动撞上来找死。”   法伊特温柔地笑一笑,说:“不懂的人不只有她一个。毕竟,这么做要简单很多。”   艾德里安说:“除非我愿意装聋作哑。”   继续维持贵族们的利益,让他们继续收着能把普通人压死的税。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旧奴隶贩子倒台,眼红这笔生意已久,却始终没能力与之相争的人就要站出来了。   这绝非艾德里安想看到的。他希望的,从来都是一个崭新光明的世界。这注定他不会与任何旧贵族站在一起,遑论在雅各伯等家族的支持下成为新王?   “但你不愿意。”法伊特说,“我们的战士们也不会愿意。”   艾德里安笑了。他说:“睡吧,明天还有很长的路。”   法伊特说:“我每天都希望能更快赶到王都。”   艾德里安:“嗯,我也很想你。”   有带着夏日热度的风吹了过来,让战士们身边的火焰燃烧飘摇。   他们看到骑士长大人身侧的卷轴被合拢,只是骑士长依然坐在原本的方位。他似乎在回味什么,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单身的战士们心头开始发酸,有伴侣的人心思倒是活跃。通讯卷轴算是赛维恩领上一种特殊的福利了,他们的确没办法像是骑士长那样一个人拥有一整个卷轴。但是,可以凭借功绩去小队长那里换啊!和伴侣约定好时间,隔十天半个月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   人心浮动时,骑士长忽而站起。   战士们抱着“头儿也要睡了吧”的心思看去一眼,却见法伊特的手抬了起来,掌心正扣着剑柄。   ……   ……   一天之内,王都之中的法伊特姐弟接到了两个消息。   黛拉的生命之火熄灭了,她的灵魂在先祖的牵引下回到家族,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嘴巴里不断喃喃重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再有,早前他们认为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黛拉身上,于是额外派出去的人也失去了联系。   威尔:“按照他们最后一次和我们通讯时的地点记载,他们昨晚应该就能找到法伊特·亚伦。”   瑟琳娜一双美目里承载着鲜明的愤怒和仇恨,说:“亚伦杀了他们——你是想和我说这个吗?”   威尔沉默。不过在他心里,这是唯一的答案。   瑟琳娜牙关咬出“咯咯”的响声。她反复踱步,一时之间,倒是有了黛拉死前的样子。不敢确信,不断重复:“怎么会,他有那么蠢吗?会觉得雅各伯家那些人可信?”   威尔提出另一种可能:“也许他相信了,但是——”   瑟琳娜:“但是即便兰顿死了,也无所谓?”停顿片刻,女郎开始觉得这是正确的答案。毕竟“法伊特认为,即便他把赛维恩领的绝大多数战力带出,防备空虚的领地依然有能力应对雅各伯等家族的偷袭”这种事实在太过傲慢,瑟琳娜不觉得法伊特真的会这样愚蠢。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解释。   忠诚是什么东西?爱情又是什么东西?只有权力、财富,是可以被真切抓在手里的。   一旦法伊特顺利攻占王都,远在天边的赛维恩领变成什么样子,他还会在乎吗?一个情人,哪怕模样特殊一点,也仅仅是闲暇时添趣的陪衬而已。相反,“亚伦一世”的称呼,明显要有吸引力很多。   “完了。”力气一点点从瑟琳娜身上消失,她显得前所未有的颓然,一点点滑在自己的座位上,“全都完了。”   ……   ……   从赛维恩领出发的第二个月,法伊特带领的骑士团,包括那些未曾拥有爵位的战士们与鹰狮联盟会和,正式剑指王都。   只是任何一个曾经参与前期战事的人都能看出来,和法伊特“会和”的联盟骑士团有多大水分。近乎一半的战士从中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联盟骑士团对此讳莫如深。怀斯坦·雅各伯挡住了几波来自法伊特的试探,回过头来,焦灼地在卷轴中告诉父亲:“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咱们的人究竟到了哪里?”   “怀斯坦,有点耐心。”老雅各伯用自己漫长的人生阅历教育儿子,“你越是着急,越容易被他看出端倪。再说了,赛维恩领并没有参与前期战争,那个骑士根本不会知道咱们手下有多少人马!你就是太容易忧虑了。”   他认为小雅各伯完全是杞人忧天。在父亲的话音下,怀斯坦深呼吸几次,表情一点点变得平静。   父亲是对的。他这么告诉自己,可再看向法伊特时,心头依然无法平静。   决战在九月末到来,王都比他们之前预备中的更加不堪一击。   原本应该留守在此的奴隶贵族们近乎已经全部离开了,就连乔纳林姐弟也在最后关头匆匆离去。   可惜他们走得实在太晚,刚出了城,就被法伊特手下的战士抓获。不光是这对姐弟,还有两人在战争后期总算出现,最终却还是不能力挽狂澜的父亲。   战士们全部对这家奴隶贩子怒目而视。如果不是顾及骑士长大人的命令,他们恐怕早就上前,一人一剑或者一刀,把奴隶贩子们剁成肉泥。   不过这一刻一定不会遥远。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将人拖去主将营帐。位于其中的自然是法伊特,再加上怀斯坦……   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身上扫过,穿着从未有过的粗布麻衣的瑟琳娜爆发出一阵大笑,问:“鹰狮联盟的真正大军这个时候已经攻破赛维恩领主城了吧?艾德里安·兰顿知道他的骑士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却始终不打算回去救援吗?”   她的话音落下,不远处,怀斯坦·雅各伯,加上其他鹰狮联盟的成员们神色猛地变化。   他们一起看向法伊特,怀斯坦强硬地开口,说:“亚伦!不要听这女人的废话。”   法伊特听着,眉尖微微拢起。   瑟琳娜见状,心头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怎么觉得这群人很害怕那个骑士得知消息呢?难道几个月以来,法伊特·亚伦真的隐藏得那么好?   她没有想明白,法伊特已经开口,说:“当然。”   怀斯坦暗暗松一口气,同时也有些担忧。   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吗?他和其他人交换眼神,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样的不确信。   说白了,他们这些各个家族的成员是以一种“人质”的身份待在法伊特身边的。一切还没曝光的时候,他们是法伊特的战友。一旦曝光,他们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唯一的期望,就是利用亚伦对兰顿的忠诚,用兰顿来换取他们的性命。   这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任务,但他们全部毅然接受了。贵族家的子弟总要为了家族牺牲,当然,一旦捱过这一关,等待他们的也是巨大的补偿与好处。   不过,事已至此——   法伊特再度开口:“领主大人并不需要我的救援。他有足够的战士,让他应对任何危机。”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大家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干啥啥不行的兽人们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给自己赎身的(摸下巴) 第488章 西幻(59)   夏末秋初的赛维恩领, 收获季已经结束。   按照领主大人的要求,农民们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在土地上繁茂滋长了数月的植物。而后放下农具,拿起武器。   鹰狮联盟原本以为, 这就是摆在自己面前的对手。   诚然,他们的数量的确很多, 复数的农夫也的确有能力拦下一个,或者更多个骑士。他们甚至拥有质量更好的魔法布料, 在外界还在为一件用那种具有防御能力的神奇布匹争破头的时候,曾经的兰顿公爵,这会儿的赛维恩子爵, 已经为他领地上的子民准备了牢不可破的伪装——   但是,这些都是鹰狮联盟意料之中的事。既然有所了解, 他们就不会毫无准备。   静心调制出的魔药被倒入卡尔文河, 刚刚拿起武器的农民们一同得了会让人手足虚软、无法行动的怪病。鹰狮联盟的战士则在“怪病”大范围发作时抵达, 他们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不久之后要如何瓜分战利品。至于正在用凶恶目光看着他们的农夫, 不用担心他们的性命, 毕竟他们也是“战利品”的一部分。   某种程度上,来投奔赛维恩子爵的人想得不错。既然乔纳林家已经倒台,过去紧跟在那个红棕色头发家族身后的其他奴隶贵族一样要受到清算。那么,在他们手中大放异彩的生意自然也要被重新洗牌。   这样的得意洋洋一共持续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 在他们到来的方向, 一支新的军队出现了。   ……   ……   哪怕已经耗费了足够多的心力来准备防护咒语,战争对城市的损坏依然不可避免。   伴随着魔法的冲撞,银发青年带着留守在主城的战士们走出城堡, 与前来的战士们正面相对。   看着坍塌的房屋、高墙上的刻痕, 艾德里安露出了在场人们近乎没有见过的阴沉表情。   他满怀不快地看着鹰狮旗帜下的骑士、战士们。另一位小雅各伯先生还没将“问候”说出口, 就有一团火焰在他面前炸开。   四散的火星让这位小雅各伯先生的发丝开始燃烧。他面色登时铁青, 原先准备好的“叙旧”话语生生被卡进喉咙。到最后,化作一句:“艾德里安·兰顿——”   这句话依然没有说完。   马蹄下的草叶开始疯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狂乱姿态将小雅各伯整个人缠绕其中。鹰狮联盟的军队登时大乱,战士们趁机往前!   混乱。四处都是混乱。   没有人留意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扶起了跌在路边、瑟瑟发抖的孩子,将他送到焦急哭泣的父母手中。年长者家的房门被关闭,原本要撞来的攻击魔法拐了一个弯儿。忧心情人的女郎从窗口悄悄探头,而从她家窗子下经过的敌人恰好惊了马……   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茶水照旧被摆在观澜面前。龙神侧过头,目光越过关闭的店门,一重一重墙壁,甚至是包围在整个城市之外的高墙,看到了终于赶来的大军。   越无虞想了想,还是询问:“澜哥,我以为——”   观澜的目光瞥向他,还是原先略带懒散的模样。   越无虞说:“你会阻止?”   观澜慢吞吞地喝茶,说:“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这里也不会永远没有下一场战争。”   拥有漫长生命的龙神看过无数个类似的故事,也知道无数场相似故事的结局。   他漫不经心地想:曾经是有人想要这么做,毕竟三十三重天上永远不缺善心大发的修真者。只是有些东西客观存在,强行阻止的后果只有一个。把欲望从神魂之中拔除,让所有生灵都变成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偶……据他所知,那个这么做的修士被自己“拯救”的小世界劈散神魂,直接灰飞烟灭了。   结为道侣、有过双修之后,两人的识海在一定程度上相融。越无虞从观澜的思绪里“看”到这段往事,轻轻抽了口气。   不过一转眼,他又留意到,身侧人的神识始终散布在外。就在刚刚的瞬间,再度拦下一则往平民身上袭去的魔法。   越无虞唇角勾起一点。他就知道,澜哥永远不会真正袖手旁观。   魔法商店中的对白,在整个战场上,甚至算不上“插曲”。   鹰狮联盟已经开始焦灼了。他们大军入境,但地形限制之下,能够进入城中的人反倒不多。在来这里的小雅各伯先生看来,这是他们陷入困境的最大原因。   “撤出去!”眼看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小雅各伯声嘶力竭地发布命令,“围住这座城市,把他们熬死!”   他的话音在魔法的作用下传出很远,但还没来得及抵达所有己方战士的耳朵,就被另一股更大、更加具有冲击性的战嚎覆盖。   “冲啊——!!!”   山呼海啸似的声音从城外传来!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小雅各伯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留意到这点。而后,他的神色一点点转为惊恐,新来的军队涌入城中,而他甚至不敢想象被留在外面的军队遭遇了什么!   原本自以为捏在手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的胜利,在他眼前一点点破裂。   小雅各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最后的念头是:为什么……   矮人、侏儒、人鱼,这些奇妙的种族对人类往往只有两种态度。要么是全然不了解时的好奇,要么是知道人类会对他们做什么之后的恐惧厌恶。   兽人的状况则要稍稍不同。他们与人类打交道的时间更长,又不像工匠种族那样拥有与人类“正常交易”的可能。哪怕雅各伯家不牵扯任何奴隶贸易,来到赛维恩领的小雅各伯也知道,这是一个对人类充满警惕的种族。   他们会在山林之中袭击人类,会在抓住一个人类之后将他架上烈火。小雅各伯可以数出无数兽人攻击人类的传说,却唯独没有一个故事是像今天这样,那些兽人与赛维恩领的战士、与这里还能站起来的农民们一起,拿起武器,将锄头对准鹰狮联盟!   不过,要是他在两年之前就曾经站在这里,大约会觉得眼前一切非常眼熟。   当初,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凭借一支兽人队伍获得赛维恩领的继承权。现在,年轻的领主一样凭借兽人大军,护卫了自己的领土。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小雅各伯悠悠转醒,已经是几天之后事了。   他头脑昏沉,尚且没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守在监牢中的战士却已经察觉里面的动静,开始去找领主报信。   他来到领主的办公处时,那名熟悉的兽人也在。双方的目光相对,同时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往事。   好在这样的尴尬回想并未持续多久。领主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回忆,先说:“本森,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   战士走了,艾德里安再转头,看着依然负责承担翻译任务的阿多。   本森来之前,他们正在讨价还价。明明是严苛的战争,在这个还算宽敞的房间里,被争论出一股商业活动的味道。   阿多一本正经地代表兽人将领提出要求:“……我们当初签订的契约,是在赛维恩领有需求时前来助战。现在,战争已经结束——”   艾德里安:“谁说战争结束了?”   阿多看向身侧的虎族兽人,把人类契约者的话传达给对方。   兽人:“那些军队都已经成了你的俘虏!兽人们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艾德里安:“我不否认这点。但是,现在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兽人的眼睛瞪大了,他像是不敢相信人类对契约的新解释。只是对方身上并没有出现他们熟悉的天秤,这么一来……   眼看兽人的表情逐渐不妙,艾德里安神色从容,继续补充:“当初签订的契约,是你们说兽人没办法完成我们需要的工作,同样没办法拿出钱财,所以把‘交付救助费用’的时间推后。助战只是‘推后’之中的一种可能性,而且,准确地说法是‘帮助赛维恩领化解一次危机’。”   兽人将领的脸色阴沉不定。明明并不是一张人类面孔,艾德里安却从中看出了清晰的情绪。   阿多明显开始头痛了。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艾德里安,此前的相处,让他对这个人类有一些基础的了解。比如,阿多知道,他的打算一定不是无止境地压榨兽人战士。   迎着阿多的目光,艾德里安缓缓道:“眼下鹰狮联盟的军队已经投降,有人逃走,也有人成为我们的俘虏……但是,一旦处理不好,他们依然会成为悬在赛维恩领脖子上的那一把刀。”   兽人将领:“兽人不能替你完成所有事情!”   “当然。”艾德里安施施然说,“不过,我有一个新的提议。”   兽人将领狐疑地看他,艾德里安则拿出了让鹰狮联盟宁愿撕毁契约,也一定要拿到手的魔法布料。   他说:“虽然你们的‘救助费用’还没有结清,不过,也许我们可以把之后的任务转为雇佣制度……”   作者有话要说:   艾德里安:让我看看是谁……哦,原来是之前打了欠条的兽人啊。 第489章 西幻(60)   左手边是的确没有完成的契约, 右手边是普通武器没法穿透,甚至能抵御一些魔法的布料,还有“也许兽人不应该永远躲藏在山林中”的未来构想。   兽人将领陷入深深地沉思。就连旁边的阿多, 也想起了人类酿造的麦芽酒带有怎样的醇香。   他的目光深深落在人类领主的头发、眼睛之上。   如果是其他人摆出同样的提议,兽人们一定要怀疑警惕, 觉得人类别有阴谋。但是,还是那句话,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艾德里安。   在两年前,给了一个奴隶山谷中所有生灵自由的艾德里安。因为自己的头发、眼睛颜色,险些被其他人类贩卖的艾德里安。   诱惑太大, 兽人们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思索。而艾德里安也没有一定让他们在当下答复,他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说:“我还有事。奥兹——”   老文书官员抬头。   艾德里安下巴抬起一些, 看起来优雅又温和, 说:“我们的客人就交给你了。”   兽人们被老文书官员好好招待, 年轻的领主则去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每走出一步, 他都清晰地看到新的未来在自己面前开启。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安全、富足,无论是什么人,无论什么种族,都能安心地在一起生活, 永远不用担心有人将他们打晕、装在笼子当中。   时隔多日, 他再度在监牢中的人面前点燃一串火苗。   明明是被火元素亲近的法师,却在发色、瞳色的映衬之下,显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高傲冷漠。   他说:“小雅各伯先生, 我们就直接切入正题吧——   “雅各伯领上仍有多少待命的骑士、战士?防御魔法的范围是多大?你们破开了赛维恩主城的防御, 用的又是什么样的魔法?”   听着他的话, 小雅各伯咬着牙, 露出坚韧不屈的神色。   艾德里安看在眼里,半晌,轻轻“嗤”了一声。   “我讨厌看不清形势的蠢人。”他嘴巴里念叨,“而且,法伊特已经离开够久了……”   这不是银发领主与自己的骑士之间最漫长的分别,他甚至在十数个小时之前刚刚结束与骑士的通讯。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法伊特已经离开很久,而艾德里安迫切地想要与对方见面”的事实。   他需要用眼睛、耳朵以外的部位来确定法伊特的安全,需要知道骑士依然会在自己身边。   小雅各伯没有听清楚艾德里安的话。事实上,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明白领主阁下对他的骑士的思念。   但他们都看到了。在银发领主的话音落下之后,一团火焰在监牢之中燃烧起来。这是兰顿家族血脉赋予艾德里安的力量,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却能轻松驾驭这份力量的存在。   小雅各伯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而在在场战士们看来,他的惨叫都显得理所应当。   毕竟那团火焰并不是在小雅各伯身边的另一个地方燃起,而是在他的手臂之中燃烧!   人们嗅到了焦糊的味道。而小雅各伯生生痛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左臂已经消失了。只有地面上的一片灰烬,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恐惧地看着艾德里安。从这一刻开始,他眼里的艾德里安不再是“那个不知道怎么撞了大运,竟然能从乔纳林家手底下活下来”的美貌青年,不再是“愚蠢,有必要对那群肮脏的家伙那么好吗?一年只交两成税,这会让他们忘记珍惜贵族们的馈赠”的背叛者,而是一个行走在人世间的恶魔!   艾德里安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小雅各伯想说什么。   但他没多少耐心去听。当下,他只需要听到自己想要的。   银发领主重新开口,说:“我要知道,雅各伯领上——”   “我说,我说!”不用艾德里安说完,小雅各伯已经慌不及待地开口。   艾德里安对此报以一个笑容。   ……   ……   在骑士团出发的几个月之后,天气转凉时,又有一支队伍从赛维恩领远去。   这一次,在首列的不再是任何一名战士,而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   时至今日,老赛维恩子爵的样貌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模糊。偶尔有人会想,“如果领主阁下是‘兰顿公爵’,那他当初继承这片领地”……念头还没来得及变得清晰,就被思索者自己掐断。   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他们真正在乎的,是子爵带给他们的好生活。是被麦子堆满的粮仓,是钱袋里沉甸甸、发出清脆响动的银币,是家人身上的新衣服,是孩子们觉醒的战士天赋!   哪怕子爵老爷继承爵位的方式有一点不恰当,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他们不会遇到一个更好的领主了。   而现在,他们的领主要出征了。   绝大多数战士早前已经被带走,所以这一次,银发领主麾下的是农民,是兽人。   这是一场与过往百年、千年之间的历史记载都有所不同的战争。不光是过程,也是结果……   在鹰狮联盟的计划里,整场战事,应该是这样的:   在得到赛维恩领的全力帮助之后,他们攻入王都,让所有奴隶贵族交出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财产!   如果操作得当,卡迪尔七世可以直接从王位上滚下来。新上位的可以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童,也可以是“雅各伯一世”。   至于曾经在战争中做出重要贡献的赛维恩领,他们也不会忘记它的存在。未来的每一天,那里出品的布料,其他魔法商品,都会成为流入贵族们手中的金币。   可现在,一切掉了个个儿。   因防备空虚,被攻占的不是赛维恩领,而是其他贵族们的领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卡迪尔王朝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过往。他们热切地呼唤着新王的名字,并且为新王会选择怎样的徽记争执不休。   是兰顿家的狮子,还是赛维恩领的独角兽?或者是一种崭新的、还没有被设计出来的徽记?   一直到第二年年末,这个争论才有了结果。   其时,鸢尾花伯爵领。   不是所有贵族都愿意被卷入战争,至少同样位于偏远地带,收入基本完全依靠往来商人、冒险者缴税的鸢尾花一家子不在其列。   他们很乐意接受“只向农民征收两成税”的要求。不过,在听说“不只是农民,冒险者、商人那边的征税比率也有调整”的时候,鸢尾花伯爵还是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种神色转瞬即逝。近乎只是下一秒时间,伯爵已经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询问新王派来的使者:“登基的日子就在最近了吧?请一定将我的问候传递给陛下……”   做任务的战士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没有拒绝被伯爵私底下递到自己手上的礼物。   这算是法伊特长官手底下的潜规则之一了。东西可以收,只要回去以后如实上报就可以。接下来是好好把东西留着,还是上交,或者干脆顺水推舟,帮其他人办一些事,都有专门的安排,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好好干活儿就行。   可惜鸢尾花伯爵不知道这点。他眼前一亮,已经开始计划着打听:“陛下登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我是说,按理来讲,所有贵族都要去王都参加仪式……”   听说新王还是单身呢。再有,“新王的母亲其实是一名精灵”的传言始终影影绰绰地在贵族之中流传。鸢尾花伯爵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位新王陛下的容貌一定是一等一的出挑,这让他在考虑自家适龄女儿、侄女的婚事时都理直气壮了许多。   要是能成为王后,这是多大的荣耀!   他还没发现,随着自己的话音,眼前战士看他的眼神已经一点点地变成了怜悯。   想撬法伊特大人的墙角?希望他日后能顺利从王都离开吧。   战士没再留意这些细节。他完成任务,接下来也不打算在这座小城久留。   听说不远处有一座魔法森林。回去交付任务之前,自己或许可以过去瞧瞧,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机缘……   马蹄声“哒哒”地落在路上,对于城中居民来说,这是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   他们的确还是受战争的影响太小了。哪怕是在酒馆这种往来战士、商人聚集最多的地方,人们谈论的依然是上个月某人在翡翠森林里遇到的一处百年前的法师实验室遗迹,而不是已经在各处飘扬起来的火焰、绿植与长剑旗帜。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在意。在偏僻的角落里,一个黑发黑眼、胡子拉碴的男人便在念叨。   “艾德里安·兰顿……”   这个名字总带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李昂却无法想明熟悉感的来源。   酒意醉人,他最终还是在想清楚之前昏睡过去。呼呼大睡期间,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起先只是想来找醉汉“借”点钱财,但意外地推倒李昂之后,来人才发觉,身侧的男人,有一张十分看得过去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记得这位吗(摸下巴 第490章 西幻(61)   这一定是个噩梦。   在撕裂一般的疼痛里, 李昂用自己最后的意识想到。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地意识在提醒他,自己遇到了某种让人厌恶的事情。可是他实在太醉了, 以至于没办法把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手上勉强做出的所有动作都在对方的哄笑之中变得可笑,就连他自己也发现了, 自己的动作绵软得不像是推拒,更像是迎合。   但是,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他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可很快,酒精带着他去了更深、更暗的地方。   这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多少个年头了?李昂有些算不清楚。好像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 他就放弃了清晰的计数。   这似乎也意味着他已经不打算从这个世界离开。没错,总归原先的世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那些高楼大厦、飞机高铁, 全部在李昂的思绪里变得不甚清楚。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很多年以后的一天, 自己会在醉酒之后, 想到一本书。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在痛苦而又不得挣脱的梦境里想到这点。然后, 有四个字浮现出来。   《诅咒大陆》。   他当然不是书里的主角。真正的主角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生,但是刚刚那一刻,李昂意识到了自己前面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艾德里安·兰顿,《诅咒大陆》后期最大的反派!   兰顿家是卡迪尔王国的老牌贵族, 艾德里安的人生却并未因此顺风顺水。在小说不甚清晰的描述当中, 他有一个并不快乐的童年,连带的是同样不算美妙的少年时代。至于青年时发生的事,更是艾德里安后续堕入黑暗、与诅咒相伴的根源。   因为继承自精灵母亲的容貌, 他在二十余岁时被另一家贵族贩卖。那是一段艾德里安在后续几十年中不愿提起、深深埋葬的回忆, 谁也不能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 就是他再度出现的时候, 已经不是过去的火、木双系法师,而是专精于黑暗魔法。   他要毁灭这个伤害了他的世界。其中的阴谋当然被主角阻止,小说结尾,这位黑暗大公不甘地死去。   世界迎来新生,一切欣欣向荣。人们逐渐忘记了曾经的恐惧,唯有一个曾经属于另一名亡灵法师,后来却被黑暗大公夺走的亡灵骑士,依然在艾德里安·兰顿的殒命之地久久徘徊……   过往看过的故事情节缠绕着李昂的大脑。他在其中被纠缠了整整一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勉勉强强睁眼。   身体像是被马蹄踏过一样疼痛,他怀疑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夜晚发生的事情逐渐出现在脑海当中,李昂面色铁青,看着自己周围的男人。   他们轻蔑地看着李昂,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眼前的战士有多么愤怒。   不,他们注意到了。只是对这群人来说,李昂的愤怒更像是一种玩具、一种笑料。   距离他最近的男人甚至扯起唇角,笑着拍一拍李昂的面颊。他要说出什么话,不过,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一把短刀从男人的胸口穿过,李昂的面颊上多了一串血迹。   他缓缓起身。昨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愤怒如狂,也让他的双腿忍不住颤抖。   更多污言秽语涌入脑海当中,他的怒火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所有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   李昂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尸体,心想:这群垃圾——   思绪刚刚冒头,他整个人都僵住。   这群垃圾。   他手指发抖,心想。   他们在他神智昏昏、没有一点自主思想的时候,对他……   而在几年之前,他在“波伊斯”思绪模糊,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对他……   李昂的面皮抽搐一下。不,这是不一样的。“波伊斯”说了爱他,他怎么会是和这群垃圾一样的人?!   他不断地告诉着自己。可是,此时此刻,李昂又想到了当初银发青年与棕发骑士离开的时候,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浑身发抖,近乎无法站立,更握不住手上的短刀。身上的疼痛又一次出现了,一遍一遍地提醒他曾经发生了什么。李昂几乎喘不上气,他还在说服自己,自己当然与周围这些残渣败类不同。但是,但是……   就在他最为崩溃的时候,周遭传来了脚步声。   天亮之后,城市要恢复他的热闹。   眼看有人要出现,李昂迅速起身离开。他脚步匆匆,甚至没有注意到从自己眼前过来的人。一直到与对方相撞,他才一个激灵,近乎弹跳而起。   “哗啦啦!”   对方手中抱着的一大摞纸页落在地上。李昂认出来了,这是在最近几年里开始流行的报纸。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有一个自己的老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在仔细打听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报纸这种东西并非某个文明的创举,更像是一种时代发展之中的必然产物。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到了报纸头条上的那一张面孔。   时隔多年,李昂早就忘记“波伊斯”的真切样貌。唯一在他脑海中停驻的,就是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只是昨天晚上的事、今天早上的想法,又全部指向报纸上的存在——   那个青年,还有他的名字,艾德里安·兰顿!   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昂浑浑噩噩,如遭雷劈,完全无法把自己面前的所有事情结合到一起。还是卖报人看他状态不对,有些忧虑,问了一句:“喂,你怎么了吗?”   李昂蓦地回过神来,匆匆说了一句“不管你的事”。然后在卖报人骤然难看的脸色里,抽了一张报纸就跑。   卖报人的声音更大了,从他身后传来。但李昂完全没有精力注意这些细节,他的全部思绪都放在眼前的新闻上。   “波伊斯”就是艾德里安·兰顿?   他们刚刚结束战争的新王,竟然是“波伊斯”?   一时之间,李昂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当中哪一个对自己的冲击更大一点。   他花了一刻钟时间逃开卖报人的追逐,又花了一个小时时间反复阅读着报纸上的新闻。过往所有关于战争的消息涌入他的脑海,还有关于“赛维恩领简直就是神明的国度”的种种感叹。   许久许久,李昂闭上眼睛。报纸从他手里滑落,而他觉得自己已经想出来了答案。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差错,至少他很确定小说《诅咒大陆》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做法伊特·亚伦的角色。所以这位亚伦先生当然也不可能是艾德里安·兰顿的骑士,更不可能是新王最为忠诚的手下——   自己来到的并不是《诅咒大陆》所在的世界,而是另一个更加陌生、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和李昂过往所有想象都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虽然当下颓丧,但是他知道主角会在几十年、一百年之后遇到的所有机缘。那些魔法材料,那些法师留下的密宝就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开启。   等到他打起精神,重新上路,他会成为这个而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士,就连一百年以后的主角都会用崇拜的口吻念着他的名字。   波伊斯会后悔从他身边离开,而到那时候,他一定要用和波伊斯走时一样的高傲去应对那个青年——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一切都仅仅是自己的臆想。   男人捂住面颊,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又有人从他身边路过,起先还没有留意身侧的人,到后面,李昂的笑声一点点转向疯狂。这时候,再有人经过,就直接被吓跑。   ……   ……   与此同时,王都。   法伊特正微笑着看着站在镜子面前的青年,用夸赞的口吻说:“这件礼服的颜色与你的眼睛非常相衬,陛下。”   这句话换来新王看他时微微眯起的眼睛。于是法伊特面上的笑容更大,甚至往前走了一些,伸出手,用一种堪称“僭越”的姿态把即将登基的国王揽在自己怀中。   他能感觉到,国王丝滑的、略带凉意的头发从自己的面颊旁边滑过。   法伊特放任自己在其中微微沉醉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这一次,他却没有说出任何评价,仅仅是叫着自己爱人的名字:“艾德里安,亲爱的……”   而这明显让国王变得满意了。   他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靠在身后骑士的怀抱之中,用一点别人听起来一定会惊诧不已的语气开口,说:“你的礼服呢?难道还没有做好吗。”   这还是那个战场上的银发死神吗?——话说回来,会反驳这个称呼的,似乎不只是法伊特。任何在艾德里安统治下生活过的平民,都会对“死神”两个字抱有不同态度。   他们的领主应该是收获之神!财富之神!火焰与光明之神!   对此,法伊特依然是微笑,回答:“很想看吗?”   艾德里安先是点头,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说:“其实——”   他当然是更喜欢骑士不穿礼服的样子。   两人接下来的话音消融在一个亲吻当中。过了很久,等在外面的人们才等来了从房间里离开的新任国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91章 西幻(62)   虽然用着卡迪尔家先祖建造、后面世世代代修葺的王宫, 但新王并未保有旧的王庭成员那样奢靡的习惯。整个登基的准备过程中,宫廷官员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不用那么复杂。简单一点,简单。”   说实在的, 这让宫廷官员们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毕竟,与前一代的王庭相比, 他们现在的人手实在不多。   不过,整个王宫也只有新国王一个主人。要是不论对即将举行的典礼的筹备, 平日的工作堪称清闲。   怀揣着对往后生活的美好期许,新王登基的日子终于来了。   艾德里安并没有像卡迪尔七世那样,在王都之中隐藏几个黄金井, 谁能找到,就能获取井里的所有金币宝石。   在他看来, 骤然降临在某个人手里的巨额财富并非祝福。而少数几个在战争前期就主动投靠新王的贵族同样表示, 当初的六个“幸运儿”没有一个获得美满结局。   他们仿佛成为了一出为贵族们上演的戏剧中的主角。枕在金币上醒来的日子还没过几天, 就有人“误入”赌馆。那些沉甸甸的黄金宝石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梦, 一眨眼工夫, 他就又成了曾经的贫穷裁缝。   后面再看,这个穷裁缝甚至是所有黄金井持有者中最幸运的一个。至少他没有被妻子砍死在床头,更没被丈夫用一杯毒酒结束性命。   “金钱,金钱。”给艾德里安讲述这一切的贵族“啧啧”感叹。话音落下, 又猛地意识到什么, 屏住呼吸看向新王。   艾德里安并未计较什么,甚至微笑着说:“但寻宝游戏的确能调动整个王都民众的积极性。”   贵族谨慎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听新王若有所思:“一千枚金币会毁掉一个家庭, 一枚金币却能给人们带来一个幸福的冬天……”   就这样, 游戏还是如期到来了。   只是和人们印象里的混乱截然不同, 新王准备的寻宝规则堪称复杂。这让许多人回想起了被赛维恩领上的各种契约支配的恐惧, 但有一点总是没错的,复杂的规则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秩序。   他们嘴巴里念叨:“加入护卫队,完成一天的巡逻,可以获得十分。参与护卫队当天的训练,能够多加五分……送迷路的孩子回家,加十分。为邻居家的婆婆修理漏风的屋顶,加十分。”   整场游戏会开展足足一个月,愿意加入的人需要去事务处理厅先一步签订契约——又是“契约”——而后分数积攒开始。   人们原本猜测着一个月后分数最多的人能得到什么。像是卡迪尔七世登基时一样的黄金井吗,还是一个男爵,甚至子爵领地?哪怕他们早就听闻了从前那几个“幸运儿”的故事,轮到自己时,依然忍不住去心怀期许。   然后期待迅速落空。已经提前一步签订契约、接下讲解任务的战士高声讲话,告诉他们,这场游戏不看排名,但每一点积分都有它自己的用处。二十分可以在南边街口的小店换取三块面包,八十分可以换到一匹具有初级御寒能力的布料。要是二百分,嘿,迎来的可是骑士长大人的亲自教导!   二次觉醒的传说久久流传在战士们之间,说话的战士已经开始心驰神往。他身前,民众们略觉失望,嘴巴里嘟囔:“只是这样?”“我以为至少能拿到几枚金币……”但转念一想,面包布料虽然谈不上昂贵,但至少是白白送到手里的,参加也无妨。   契约成立的光芒不断在事务处理厅亮起。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流传在王都里最多的声音都是“最划算的兑换方式究竟是什么”。就连附近村庄的农民们,也在不用耕作的季节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   “十六枚金币——哦,你要拿分数兑换?”   “潮声魔法”内,越无虞看了一眼身前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目光很快挪开,“好的,三百分,谢谢惠顾。”   按照商人们与事务处理厅签订的另外一份文书,他们收取的分数会在稍后转化成金钱。艾德里安事先算过了,认为三十天下来,国库的支出不会比六千枚金币更多。   这按理只是一次寻常的交易。不过,在客人离开之前,观澜冷不丁开口,说:“我们有一种药剂,国王在赛维恩领的时候曾经用过……”   兜帽青年起先并未在意这一句推销。直到他听到店主话音的下半部分,“正是有了这份药剂,国王才能在赛维恩领以另一张面孔出现。”   青年的脚步登时停下。他回过身来,十分纠结地开口询问:“要多少金币?”   店主似是沉思片刻,说:“金币……非常昂贵。我的建议是,用其他东西来交换。”   青年心脏“怦怦”跳动,看店主露出无奈神色,说:“好吧,最近我们的实验遇到一点小麻烦,正需要几味魔药。只是那些魔药又很难找,只能这么碰碰运气。要是其他时候,也不至于这样——”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魔药的名字。   兜帽之下,青年金绿色的瞳仁蓦然收缩。   “我有!”他先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随后意识到,自己应该稍稍矜持。只是想到药剂带来的可能性,就连此刻的矜持也十分有限。   他盯着身前的店主,说:“我和你们交换。但是,我们要——”   “签订契约。”店主用轻快地语气开口,“公平女神在上。”   看来他们也很担心魔药存在问题。青年暗暗想着,并且因这种可能性松一口气。   要说新国王带来的又一个影响,无疑是无处不在的文法课堂了。很快,一则条款清晰、双方满意的契约成立。之后,双方各自满意地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兜帽青年匆匆离开,留下店里的越无虞开口:“他就是那个被卡迪尔七世囚禁在王宫里的精灵?”   观澜看着阿莫拉离开的方向片刻,摇头:“不,他并不是。”   越无虞惊讶,观澜倒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正如他前面认为的那样,精灵所在的大陆也许曾经与这个小世界连接,但双方的空间通道早就断裂。现在的中央大陆之上不存在一块精灵的领土,只是当年毕竟有精灵留了下来。   等到他们化作黄土,化作空气中的魔法元素,再剩下的,就只是拥有这个神奇种族血脉的半精灵了。至于阿莫拉、艾德里安的母亲……说白了,只是在某一代、某个个体身上,祖先的特征重新显现。   这也是奴隶猎人们每找到一个“精灵”就把他们的故乡犁一遍,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尖耳朵生灵的原因。   某种程度上,阿莫拉和艾德里安没有区别。他们甚至有着同样的对木元素的亲近,以及脑海中偶然飘扬的、属于魔法生物,却已经非常模糊的传承记忆……   来自早已远去的精灵之森的呢喃,像是一个母亲,诉说着对它遗落他乡的孩子的想念。   “原来是这样。”越无虞恍然。   观澜想了片刻,“艾德里安倒是一直记挂着阿莫拉。”据闻,王都被攻破的时候,卡迪尔七世终于从自己仿造出的“精灵国度”中走出,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王朝的终结。那个时候,阿莫拉就失去踪迹。现在倒是清楚了,他在混乱当中逃脱,之后担忧自己重蹈覆辙,不敢离开王都、独自上路,这才在城中耽搁至今。   越无虞笑了,“嗯,可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当天更晚的时候,骑士长从外间走出,看到新王罕见地没有坐在桌前批示公文,而是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哂,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艾德里安手中的薄片。   圆形,金色。记忆在他脑海之中复苏,法伊特记起:“这是……”   “观澜先生给我的。”艾德里安说,“他刚刚告诉了我一件,不,几件事。”   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小于一个拥抱。   法伊特听艾德里安说完他刚刚得知的事情。“精灵”少年的安全,关于两方血脉的猜测……最后,艾德里安说:“也许未来的日子里,还会出现与阿莫拉类似的‘精灵’。”   “到那一天,”法伊特温柔地说,“他会安全、自由,不用有任何遮掩地生活下去。”   艾德里安的唇角一点点勾起,轻轻说:“那一天也许还很远。”   “但我们终究会抵达——亲爱的,我是来邀请你去礼堂的。”   艾德里安恍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法伊特笑一笑,说:“是。”   他们又要迎来一个新年了。贵族们正在等待国王宣布舞会开始,不过在那之前,法伊特忽而又说:“等一下。”   艾德里安疑惑地看他。   随后就见法伊特退后一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朝自己伸出,微微弯下身体。   他问自己:“可以先邀请陛下跳一支舞吗?”   艾德里安听着,眉尖轻轻挑起,说:“‘陛下’的话,大概不可以。”   法伊特只好做出为难神色,说:“好吧,那我邀请艾德里安——”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听到了银发青年的笑声。与之一起的,是落在自己掌心的手。   他曾经的领主,如今的国王迅速地靠近着他。像是一场银色的美梦,落在骑士的怀抱当中。   “‘艾德里安’的话,”他的国王笑着吻他,“你想和他做什么、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新年快乐,我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就结束啦~   番外之前来个紧急投票。下个世界大家想看简单一点的剧情还是复杂一点呢?简单的话就类似于嘉嘉和贺哥(带球跑世界)那种,纯粹解决感情冲突+渣渣的下场。复杂的话是类似于西幻or虫族世界,除了感情冲突之外还有另外的主线。 第492章 番外十四(上)   国王的一天开启得总是很早。毕竟管理一个国家, 总有太多需要操劳的事情。   哪怕他有许多优秀的官员,也有更加优秀的爱人、骑士长——如今已经是“亚伦公爵”的法伊特来分担,也仅仅是稍稍减少了辛苦的程度。   再有, 他还遇到了一点烦恼。   这个烦恼正与他的爱人有关。当然,他们的感情稳固如初, 那些试图给王宫增加一位女主人的贵族早就折戟而归。艾德里安无比确信,不论是自己还是法伊特, 眼里都不可能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   他眉尖拢起,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反复去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画面沉重、黑暗。哪怕是正午最热烈的阳光,也不能驱逐国王心头的所有阴霾。   他看向骑士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忧虑。法伊特明显有所察觉, 可在他问出口之前,艾德里安已经轻巧地转过话题, 提起政务、晚餐……一切东西, 总归不是骑士想要听到的答案。   棕发骑士的神色中明显多了不认同。但到最后, 艾德里安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仅仅是多提了一句:“我打算去拜访观澜先生。”   法伊特眉尖挑起一点。正要开口, 就听到艾德里安的下一句话。   “你安排了今、明两天带着战士们去城外训练。”国王朝他眨一眨眼睛,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自己去就可以——一点小问题,需要咨询一下观先生。”   法伊特看他半晌,到底点一点头。   艾德里安维持着唇角的勾起, 一直到骑士离开, 终于露出不同的神色。   苦恼、烦躁……慢慢地,他吐出一口气。在别人眼里,又变成那个带领民众们走向新生活的国王。   ……   ……   这是新王登基之后的第二个夏天。人们议论着马上就要开启课程的“大学”, 议论着市面上刚刚出现的、哪怕是没有魔法的人也能在黑暗中点亮的“灯”。最重要的是, 它廉价极了, 完全没有过去光明卷轴的昂贵、高不可攀。   最让人惊讶的, 这竟然是某个完全不会操纵魔法的普通人的发明。用发明者的话来说,“我学习了文法知识,懂得了用文字构造出的、唤来公平女神的规则。然后,那个新的世界就在我的面前打开了。我觉得自己可以做点其他事情,只要有卷轴的帮助。然后,它成功了!”   真奇妙啊。哪怕是艾德里安,也必须这样承认。   他想到自己看到那一盏灯时的感觉,也想到很久之前,自己内心深处曾经有过的疑问。为什么魔法只在少数人的血脉中流淌?为什么觉醒为战士的人里永远是贵族占更多数?   在所有人都能填饱肚子之后,有一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村庄里的孩子反倒更容易获取新的力量,因为他们跑得更多、训练更刻苦。至于前一个问题,艾德里安有种预感。那个发明灯的人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魔法的运用方式从没有任何天分的人手中出现。   到那一天,法师与普通人之间的界限将无限模糊。对其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让他们不高兴、认为法师的地位一定会因此下降的坏事。但在艾德里安看来,情况并没有任何不好。   他的心情一点点变得愉悦。直到“潮声魔法”的招牌出现在艾德里安面前,他记起自己这趟离开王宫的目的。   思绪再度下沉,艾德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踏入其中。   柜台后的人抬头看他一眼。相识多年,双方已经很熟悉。越无虞和他打了招呼,随后朝二楼喊道:“澜哥!兰顿先生来了。”   他没有把艾德里安称为“国王”。伟大的能力者总是享有特权的,更不用说,这家魔法商店还曾经救过艾德里安和法伊特。   在银发青年面前,台阶一层一层亮起。越无虞见状,露出一个笑容,说:“嗯,他在请你上去。”   艾德里安点点头,踏上二楼。不久之后,越无虞也上来了。他照旧给观澜和艾德里安带来了点心,带着浓郁的甜香、奶香,或许还混合着某些水果的香气。   艾德里安看到观澜朝越无虞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越无虞就将手臂搭在观澜肩头……他礼貌地挪开目光,没有去看那对伴侣接下来的亲昵时刻。同时又忍不住想,不知道法伊特现在走到哪里了。   哦,法伊特。   这几天之前,想到这个名字,艾德里安心里会是浓浓的喜悦,高兴,或许还夹杂着一点法伊特离开王都进行短期活动时会有的思念。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心脏沉甸甸的,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块石头。   就连面前香甜的点心,也不能让艾德里安的心情好转。   他的眉毛在不知不觉之间拧起。思绪转动时,听到身前人开口。   越无虞说:“兰顿先生,是点心哪里不合口味吗?”   艾德里安瞳仁蓦地收缩。他摇头,说:“不,我只是——”   深呼吸一下,国王到底把那个在自己心头徘徊了几天的问题说出口。   “观澜先生。”他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用帕子擦了嘴巴和手指,看起来就又是那个沉稳冷静,永远不显露任何心绪的国王了,“我至今不知道您是什么级别的法师,但是——您有了解过关于‘预言’的魔法吗?”   伴随着他的话音,身前的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我想过,或许有一天,你会为了某件事找我。”   艾德里安手指颤动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想:没错!没错!当初他给了法伊特那瓶药剂,让法伊特在遇到那个亡灵法师的时候活了下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那些事情非常重要……   观澜轻轻笑了声:“为了继承人的问题。”   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呃,您说什么?”   茶匙轻轻在杯子之中转动,更加清甜的香气漂浮出来了,徘徊在这间不算大的房子当中。   观澜慢悠悠地开口:“你和亚伦先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人们并不反对你们的感情。但是……”   但是,这里不是同性婚姻合法的未来世界,甚至不存在“婚姻双方必须对彼此坚贞”的社会伦理。责任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对大多贵族来说,这才是他们的“常识”。   艾德里安眉尖拢起一点,又松开,低声说:“他们已经放弃了。至少,没有像是两年前那么热衷了。”   话题偏离了他原本预计的方向,不过艾德里安并未在意这点。他仍然在很认真地告诉观澜,说:“我不会结婚,不会有一个‘妻子’。”   说到这两个字,多年之前,卡尔文山谷中,法伊特被诅咒污染,却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触碰艾德里安的场面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那个时候,法伊特是怎么说的来着?他会永远站在艾德里安身后,看着他娶妻生子,再成为艾德里安孩子的教习骑士。   不,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说:“我只需要法伊特,观先生,您应该能够理解这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观澜、越无虞之间扫过。越无虞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而观澜说:“有什么计划吗?”   艾德里安说:“收养一个孩子?我和法伊特有讨论过。这两年,我们也时常去城中的孤儿院……”   “或者,”观澜说,“有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   艾德里安喉结滚动一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观澜,但很快,一个夸张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   “我们能够有一个孩子吗?”他已经彻底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整颗心脏都被观澜的话充满。   “或许。”观澜随意地点头,“你们需要一些魔药,一棵能够孕育灵魂的生命树,还有你和法伊特的鲜血,以及等待生命树成长的时间——和领养孩子的方案相比,前期有很多困难。而这个出生的孩子,也不一定能继承你的聪慧,或者法伊特的勇敢。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看重血液魔法,一个拥有你们血脉的孩子,在继承时会更加方便。”   随着这段话,艾德里安逐渐冷静,意识到:“领养孩子是另外的路线。我们可以选择最合适的继承人,可是等到我老去、不能掌控权力的那一天,他将面临难以想象的阻碍。”   “两条路。”观澜说,“好在你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谢谢。”艾德里安忍不住叹气,“您真的为我们考虑太多了。”   观澜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转瞬即逝。   他说:“在你的治理下,人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我喜欢现在的王都,相比之下,过去的城市就显得太沉闷了一点。这样的生活方式,当然应该得到传承。”   艾德里安笑一笑。观澜看着他,话锋忽而一转。   “这是以后的问题了。现在,兰顿先生,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艾德里安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呢(摸下巴 第493章 番外十四(下)   “我做了一个噩梦。”   艾德里安坦言。   “原本,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梦。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了,不过……”   他有点无奈,但仔细想想, 这家魔法商店早就见证了自己和法伊特最狼狈的时刻,接下来的话也就没那么难以开口。   “在我还是‘兰顿公爵’, 而法伊特经常去各种地方历险的时候,我经常会半夜惊醒。嗯, 他不知道这个,请不要告诉他。”   观澜听着,礼貌地回答:“当然。”   艾德里安便继续说:“之所以说‘原本’……我很快意识到, 这个梦是会不断朝前推进的。一开始,只是我被人带去——带去那片森林之外。”   李昂没有出现, 其他冒险者找到了他。他们用神志不清的艾德里安换到大笔金币, 而接下来的事情, 让艾德里安眉尖深深拧起。   哪怕只是梦, 梦里自己也只是旁观者, 那依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好在这一段内容结束得很快。总之,某个黑暗法师出现了。艾德里安觉得自己曾在某张通缉令上见过对方的面孔,但那毕竟是太早之前的事情。   他不太确信,只能勉强和观澜描述:“他想找一个精灵来做魔法实验, 可惜刚刚听说精灵的行踪, 就得知对方已经被乔纳林家的商队带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了‘我’。   “大约觉得我有可能是个半精灵,或者至少可以尝试一下吧。总之, 他把‘我’带走了。   “‘我’被进行了一些试验。好消息是, 在那个过程中, 我一点点恢复了神智。坏消息是, 在那个黑暗法师身边,‘我’逐渐被污染。”   那是梦。艾德里安告诉自己。   他的真正经历截然不同,所以无需为了一场梦里的内容困扰忧心。   现在坐在这里,就也不过是他想要和观澜确认——   艾德里安:“‘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某种程度上,那已经……大约不再算是‘我’了。   “大约过了几年吧,对,那个梦是这么告诉我的。总之,‘我’用了一些方法,摆脱了那个黑暗法师的控制,终于回到王都。   “那个时候,王都当然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但黑暗魔法比我想象中好用,在它的帮助下,‘我’很快重新取得了爵位、领地。   “这还不够,‘我’一直这么觉得。但究竟缺少了什么呢?   “财富、权势……这些都是触手可及的东西了。虽然‘我’仍然只是公爵,但卡迪尔七世沉迷于精灵,其他贵族也不足为虑。   “虽然没有摄政王的名头,但‘我’的确成为了王国中说一不二的人。就连其他国家,也逐渐被‘我’掌控。   “可是还不够。‘我’并没有因此满足,相反,黑暗侵蚀了‘我’,让‘我’想要更多……‘我’心里满满都是仇恨,啊,是有‘希望这个世界为我陪葬’的想法。”   说到这里,艾德里安苦笑一下,揉了揉额角。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法伊特并不在‘我’身边。但是,‘我’好像并不在乎这点。毕竟,重新成为公爵之后,‘我’身边不可能缺少骑士。   “但他们都不是法伊特。我以为那个‘我’不在乎,可事实上,他大约还是很在乎的。   “所以在后面的一天,他看到了一名亡灵法师,同时看到了被那个亡灵法师操控的骑士。我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绝望、痛苦,原本以为是已经被黑暗吞噬的人,竟然还能被更多黑暗淹没。   “他杀了那个亡灵法师。”艾德里安说,“但是,法伊特——已经变成亡灵骑士的法伊特,他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哪怕他把亡灵骑士留在身边,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知不觉中,艾德里安改变了对梦境中自己的称呼。   他安静片刻,像是在平复心绪。然后,他重新看向观澜。   “两个问题。”艾德里安说,“这一切还有可能发生吗?我是说,那个被诅咒污染的我,还有……的法伊特。”   观澜看着他,语气平和、客观,“你也说了,真正的状况是你提前离开了翡翠森林,法伊特也在鸢尾花城找到了你。”   听到这话,艾德里安的神色微微缓和。   而后,他又问:“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我听说过,有些法师会做和未来有关的梦。”   观澜想一想,说:“是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条件达成,魔法启动’。就像是契约文书那样,文字本身就能构成魔法。预言魔法的形成条件要更苛刻一点,也更难总结。你或许是用过去的一天、两天完成了它的要求,也可能是用过去的一年、两年,或者更长时间。”   艾德里安专注地听着。   观澜纠正自己的说法:“唔,应该不可能是‘一天或者两天’。你也说了,预言中呈现的状况和你后来的经历完全不同,那这则魔法开启的时间应该在更早之前。”   “也就是说,”艾德里安抓住重点,“我梦到的事情,的确‘有可能’成为现实。但是,它早就被改变了?”   观澜漫不经心:“可以这么理解。”   艾德里安的心跳有点加速。他不知道自己是庆幸更多,还是后怕更多,此刻喃喃说:“怎么会?”   观澜说:“某些时刻,某些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艾德里安看他,看到一片莹光浮现在观澜面前。   那点莹光开始往前,在空气中带出一条长长的线。   魔法商店的老板缓缓开口:“每个人,每一天,都要做出很多选择……这些选择或许影响不大,也或许会让整个世界都发生改变。”   细线在空气中分岔,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复。艾德里安近乎为这一幕着迷,隐隐觉得自己周围的魔法元素在随之颤动。   观澜意识到了。作为生命形式远远高于这个世界的龙神,他随意的一个演示都带着“规则”的力量。   他无奈,把灵光撤走,快刀斩乱麻地总结:“预言并不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而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任何一点改变,都能让原先的预言不复存在。”   艾德里安眼皮颤动一下,觉得自己心上的那块石头在粉碎,消失。   他忽而问:“那,您当初给法伊特的那一瓶药剂——”一顿,对上观澜的眼睛。   艾德里安停了下来。他没再把自己的问题说出口,仅仅是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观澜说:“我已经听过这两个字了。”   艾德里安:“但我还是要说。等到法伊特回来,我也会带他再来一次。”   观澜耸耸肩,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艾德里安忍不住又问:“对了,您之前说的,生命树?”   在各种英雄史诗里,这都是精灵族的圣物。既然精灵国度已经离开,那生命树还会存在吗?   对此,观澜的回答是:“精灵的血脉可以在你们身上传递,那树也一样。”   “……所以,”第二天晚上,面对风尘仆仆的骑士,艾德里安总结,“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个方案比领养孩子,教导他,让他冲破血液魔法的压力,在我们离开之后坐在那个座位上……要简单。”   法伊特静静地看着他,说:“我们可以同时走两条路。”   艾德里安眨一眨眼睛。   他想说,这样是否会存在某种不公平。但很快,他又想起商店老板说的另一句话。   他与法伊特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那那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我有点期待。”艾德里安喃喃说,“也许这是一个好主意?”   法伊特略一点头。艾德里安心想,好吧,这个话题应该就到这里。   然后是下一个问题。   艾德里安:“不过,这些都是观先生忽然提起来的。我去他那里,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话音落下,法伊特的表情里多了一点惊讶。   艾德里安挑眉:“我当然不会对你隐瞒这些问题……唔,充其量是需要多确定一点细节。”   法伊特听着听着,笑着摇一摇头。不过很快,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疼惜。   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近乎喘不过气。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找到艾德里安,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片森林里——他甚至的确遇到了一个亡灵法师!   阵阵后怕涌上法伊特心头。同一时间,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孔上,细细观察。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法伊特说:“我永远不会……”   艾德里安:“我有可能——”   他们又同时停下。   目光相对,艾德里安笑一笑,说:“我有可能会变成‘黑暗大公’,差点毁掉这个世界。虽然那一天不会存在了,但是——要是我真的变成那样,法伊特,你会怎么办呢?”   他不愿意承认,这个时候,自己竟然是有些紧张的。   “我会和你在一起。”法伊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永远都不会和你分开了,艾德里安。”   这并不是一个清晰的答案。“在一起”是顺从还是毁灭?不过,艾德里安并不在意这点细节。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爱我吗?”他问。   法伊特看着他,眼神深深,棕色的瞳仁之中满是他的影子。   他说:“当然。”   艾德里安便笑了,轻快地说:“我也一样——”在你还是人类,有心跳,体温,可以将我揽入怀中的时候。在你成为一具枯骨,可以顺从我的所有要求,却唯独不能给我发自内心的回应的时候。   只是后一种爱情太过悲哀绝望。艾德里安无比庆幸,自己面对的是前一个法伊特。   而他知道,法伊特一定也抱有同样的心念。   他们的目光久久相对,直到呼吸交融,体温交融。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494章 废土ABO(1)   观澜和越无虞在这个存在魔法、矮人, 与更多奇幻生灵的世界停留了颇久。   人类的寿命往往只有不到百年,但在艾德里安突破为大魔法师,甚至魔导师之后, 这个时间变成了三百年、四百年甚至更久。而在罕见的多次觉醒在法伊特身上发生之后,骑士的寿命同样被拉长数次。   早在艾德里安七十岁的时候, 他们就离开了王都。兰顿二世的母亲在世人看来是一个谜团,观澜倒是略知一二。他时常能从新的国王身上看到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共同的影子, 但很难说这个影子是不是两人共同的教导所致。   这不重要。不再是国王的艾德里安开始了与骑士的二人世界,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冒险者那样,去往世界的各个角落进行探索。与龙成为朋友, 找到精灵的遗迹……某一年,他们再回到王都的时候, 身边多了两个孩子。   此时坐在王位上的已经成了兰顿五世, 而艾德里安和法伊特的塑像依然停留在王都的广场上。   新上任的国王野心勃勃, 国家的版图又一次扩张。人们私下都在议论, 也许兰顿五世会带领他们走向新的世界。   艾德里安刚刚熄灭被儿子点起的一团火焰。这时候, 拿着木剑的小姑娘“嘿哟”一声,把剑尖戳在了魔法商店出售的石像上。   眼看石像嘴巴张开,魔法波动传来。小姑娘的嘴巴张成一个吃惊的圆形,什么都来不及做, 就被骑士父亲拎走。   艾德里安有点头痛, 观澜倒是失笑,说:“很可爱的孩子。”   听着这个评价,艾德里安眼睛眨动一下, 神色柔和起来:“是的……他们的童年与我们截然不同。”   因为不甚愉快童年经历, 两个人对孩子总是放纵多一点。但放纵多了, 又担心孩子走上错误道路。   教育永远是最让家长头痛的问题。观澜听着, 面上仍然是笑,却轻轻摇了摇头,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会走上一条正义、善良,让你们欣慰的道路。”   艾德里安看着他的目光。这个时候,法伊特也来了。两个小孩坐在父亲旁边,一副规规矩矩、正襟危坐的样子。年纪还小,却已经有了绅士和淑女的模样。   艾德里安眼睛眨了一下,侧过头,把观澜的话转述给法伊特。他的骑士笑了,握住艾德里安的手,轻声说:“当然。这是当然的。”   两边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期间,艾德里安的视线偶尔会在观澜和越无虞之间穿梭。   从鸢尾花城的初次见面至今,时光好像没有在这两个人身上留下痕迹。这当然是好事,说明魔法修习到一定程度,寿命会大大增长。而这个“增长”的范围,恐怕比他原本以为的最好状况还要大。   这意味这他还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生命与法伊特相伴。   ……   ……   等到越无虞又一次突破,往后修为慢慢来到化神后期,再次感到了天道带来的枷锁时,观澜知道,离开的时候到来了。   彼时兰顿八世已经统治了整个大陆,人类与其他种族在城市之中友好通商、共同生活。就连人鱼也会通过特地修建的水道,在另一个种族的国度之中穿梭。任谁看了,都想不到,几百年前,他们曾经是人类的猎物。   临走之前,观澜确立了一个法律文书。等到艾德里安和法伊特再次来到王都,他们就会听说自己继承了一家魔法商店……之后,就是越无虞很熟悉的狂暴的风。   他们新抵达的地方是观澜在过去三十年里见过的唯一一个存在特殊力量的小世界。只是早在进入之前,观澜就和越无虞提起过:“……有点像之前去过的那个存在‘污染源’的地方,虽然有力量,但是非常狂烈,没办法直接用来修行。”   越无虞想了想,问:“能够净化吗?”   观澜微笑一下:“或许可以?”   话音落下时,两人已经在新的世界降落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观澜的眉尖一点点拢起。   情况比他在魔法大陆上看到的还要糟糕一点。举目所见,都是干裂的、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土地。恒星的光芒落在这颗星球上,火辣辣地烧灼着两人的皮肤。这似乎构成了“没有生命痕迹”的原因,至少把上个世界的普通人拉过来,最多只能在这份日光下坚持半个小时。   观澜和越无虞倒是不会被影响到。但这种状况,还是让狼族青年产生疑虑:“这里还存在文明吗?”   澜哥喜欢热闹的、有其他生命存在的地方。如果答案是“否”,越无虞觉得,自己就要提议再找新世界了。   哪怕新世界没有特殊力量、很难修炼……但至少看着商店外面来往的行人,观澜会露出笑容。   “存在。”有点出乎意料,观澜很快给了他回答。   他看着某个方向。神识像是潮水一样往前铺去,淌过土地上的裂痕,从难得见到的沙鼠身上流过。最终,定格在可以被称之为“城市”的地方。   片刻之后,观澜开口:“走吧。”   越无虞眼睛眨动一下,顺着观澜的指引,同样看向那座“城市”。   他顿时意外。   不是因为状况不好,相反,那里的状况与周边的环境相比实在太好了。特殊科技支撑起了巨大的防护网,就越无虞此刻所见,都有至少十万以上的人口在防护网中生活。空气里暴烈的能量在其中不复存在,越无虞甚至看到了街角绽放的花枝。   看起来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越无虞暗暗想到。   当天下午,两人抵达城市。   严格的出入关卡自然不会成为阻碍。更晚的时候,两人已经找好了一栋在商区的房子。   这片商区不算特别繁华,但也是周围居民平日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用黄金作为货币支付,加上一点神识影响,观澜得到了“文书会在两天内办下来”的承诺。此外,还有一句“原本房主的大女儿分化成了Omega,他们的运气真是不错,可以搬去内城了”。   观澜不动声色,简单把疑问记住。Omega?分化?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越无虞从房主没有带走、任由买家处理的杂物堆里找出一本书。那似乎是学校发给孩子们的科普读物,标题简单直白,是:《认识我们的性别——Alpha,Beta和Omega》。   他熟门熟路地往上施加了一个清洁法诀。灵气波动,书本上的灰尘消失。而后书页“哗啦啦”地翻开,把这个世界的样貌展露在两个外来者面前。   与观澜和越无虞认知中的两性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人类存在六种生理性别。其中男女之分在孩子们出生之前确定,接下来的A、B、O三种性别则会在青少年时期分化。   Alpha和Omega身上的腺体得到发育,往后可以通过信息素相互影响,形成这个中世界独一无二的伴侣关系。   按照科普书上写的,这两种性别之间还存在一种“标记”。“标记”确认之前,Alpha们能闻到所有Omega的信息素,甚至会在后者信息素暴动时失去理智。Omega的情况还要更麻烦一点,至少Alpha失去理智的表现是攻击性增强,而他们就只能等待旁人采撷……   看着书上的腺体插图示意,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从观澜脖颈后扫过。   那里的皮肤白皙、细腻。大约是出自幻狼的种族天性,越无虞平时也很喜欢在上面亲吻,甚至轻咬。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能听到澜哥好听的轻声喘息,还有一声一声“无虞”。   喉咙有些发干,他掩饰性地把书页翻到下一节。与对Alpha和Omega长篇大论的介绍相比,对Beta的描述就显得少得可怜了,仅仅是说,绝大多数情况下,二十岁就是分化的终点。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腺体依然没有发育,那你就是一个Beta。   “分化成Alpha的概率在8%,Omega的概率则在6%……看起来他们依然是少数人。”越无虞总结。话音落下,猛地意识到,观澜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讲话。   他转头去看身侧的男人。不光是目光,神识也开始向对方靠近。越无虞明显感觉到,道侣海水一样宽广无垠的神识正在朝四周扩散。   他在找什么东西吗?狼族青年暗暗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询问。   不能打扰澜哥。再说,真有什么状况,澜哥一定会告诉他。   他重新转过目光,继续去翻看手中的书本。一部分疑问被解答,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疑惑。买房子的时候,中介人提到了“内城”。从科普书上的笔法来看,越无虞倒是不意外于这个世界中Alpha和Omega享有的超然待遇。但是,“内城”又是怎样的存在?一旦家里有一个人分化成少数性别,就能直接搬去吗?   他把疑问记在心里。同一时间,观澜确定了。刚刚那一瞬,自己的确捕捉到了徘徊在空气中的某种特殊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客人:没错,被找到的就是阿飘状态的我……   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比较复杂(套娃),还没想好怎么简单总结……总之大家先看着=v= 第495章 废土ABO(2)   夜幕降临, 商业街上,一盏盏灯熄灭下去。   如果这会儿从天空俯瞰,越无虞前面的疑问就能得到解答。防护网内, 暗下去的房屋街道形成了一个圆环。圆环中心的地带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在深夜依然明亮生辉, 璀璨耀眼。   无论白天黑夜,内城的灯火从来不会熄灭。笑声从一盏盏窗户中传来, 伴随着越来越热烈的信息素味道。   某个瞬间,原本甜美柔和的信息素中开始混入某种更加激烈的味道。像是硝烟与玫瑰的碰撞,从窗边路过的人听到一声惊喘。   往后一切平息, 内城的灯火依然不灭。   第二天,天亮。   进厨房前, 越无虞看了一眼房间外的阵法。   这是观澜昨晚布下的。几个小时之前, 灵阵中还空空荡荡。但现在, 越无虞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脚步微微停顿, 又想起观澜昨晚的话:“……奇怪, 这个世界明明不存在轮回。”   没有轮回,但是有灵魂吗?越无虞心想。不过灵阵中的影子还是太模糊了,他甚至分辨不出其中人形是男是女。   后面在餐桌上,他提出这个疑问, 观澜则回答:“后面就知道了”说着, 目光同样挪向不远处的影子。   龙族天赋的预言能力难得没有发挥作用。不管怎么看,观澜都只能从那片影子身上看到一个“马上消散”的未来。不过,从昨晚到现在, 这个“马上”的时间似乎延长许多。   越无虞心有戚戚:“也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观澜:“后面会知道的。”话锋一转, “这里原本是一家餐馆, 之前的老板还留了进货渠道。无虞, 想接手吗?还是做点轻松的事。”   越无虞对此倒是无所谓,说:“都可以吧。餐馆……嗯,总归也有偶人。”   加上他在各个世界里调试好的机器,把餐馆继续开下去也不会费什么事。   观澜听着,笑一下,说:“好。”   接下来,两人又就菜谱、餐馆装修等问题进行了简单商议。整个过程中,不远处的灵阵里,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   几天以后,商业街中,歇业了一段时间的饭店重新开张。   生意比观澜预计得要好很多。在早晨开店之前,就有人在门口等候。等到正式开门,不到三分钟,所有桌子都已经坐满。   观澜还在意外,就听到了周围人的话音。   “我说的没错吧,这里真的换老板了!”   “原本的老板一家子真的搬去内城了吗?他们家女儿……”   “我见过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儿,长得不算漂亮。谁能想到呢,她竟然会分化!”   “不知道她会嫁给哪个Alpha……”   “这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但这个普通的一家子,能分化,肯定有特殊原因!没准就是附近的磁场不一样,以后咱们天天来吃饭,过几年,咱们孩子也能分化。”   观澜眼皮跳了跳,正觉得无语,就听到一声一样的疑问。   和前面慷慨激昂的丈夫不同,妻子十分犹豫。她摸一摸旁边男孩的头,小声说:“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当初他们之所以能……不就是因为遇到特殊辐射?要我说,他们肯定把辐射源藏了起来,就在内城的某个地方!否则,为什么百分之九十的Alpha和Omega都在内城出生?咱们平时进不了内城,现在有机会,不得好好抓住?”   “那不是因为Alpha和Omega结合之后生下这两个性别的孩子的概率更大吗。”妻子小声反驳了一句,“我还是觉得,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太没必要了。咱们现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外面那些人强吧?”   听着“外面”两个字,观澜挪过目光,往餐馆外的街道看了一眼。   大约因为防护网覆盖面积有限,人口却在不断增加,这个世界的人们只能绞尽脑汁提高空间利用率。街道比观澜过往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狭窄,各种通道层层叠加,像是蛛网一样将建筑相连。   经过防护网过滤的阳光已经不再对人产生威胁,却很难落在地面,下层建筑只能依靠人工光源照明。   男人并不打算听妻子的。他“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对话还在继续,观澜却没有听下去了。   就像越无虞前面所说,餐馆的日常经营完全可以交给偶人和烹饪机器。等到餐厅步入正轨,龙神就把生活重心放在对净化防护网以外的空气的尝试上。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种上灵植。只是在种植前期,必须有大量灵石存在,用来给植物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所需。等到灵植完全扎根,开始形成自体循环的空间,灵石才能被拿开。   这个过程中,观澜也对当前世界有了更多了解。   防护网外的生物并非只有沙鼠,更多生命生活在地面之下。在远离地表、不会遭受烈日毒照的地方,变异蚯蚓,巨型老鼠……组成了全新的生物圈层。   再有,人。   与打破了观澜对性别认知的防护网内居民不同,地面之下的人倒是普普通通的两种性别。只是因为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缘故,他们的身材往往比地上人矮小许多,眼睛也出现了些许退化。   与之相对的,是更加敏锐的听力,还有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   同时,也不是只有沙鼠能在两个地面与地下之间穿梭。地下人仍然保留着一些去往地面的通道,虽然知道的人很少。   这批会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的人类,自称为……   “澜哥?”越无虞打断了观澜的思索。   时间又来到夜晚,餐馆打烊。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观澜和越无虞两人。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二人世界”。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漂浮着一个影子。   越无虞给影子下方的聚魂阵加了两块灵石,顺道把自己前面的话说完:“他的魂体越来越凝实了。”   观澜“嗯”了声,与越无虞一同看向聚魂阵中的身影。   距离他感知到这个漂浮在空中、马上就要消散的魂体至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半个月里,在聚魂阵的作用下,原先虚无缥缈,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魂体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如今再看,已经完全可以分辨出他的年龄、性别……哦,这一项不太完全。   魂体的呈现出的样貌与生前无异,观澜能判断出魂体是男性,但更清楚的A、B、O性别就不甚清楚了。   岁数大约在二十五岁上下。很年轻,面容清俊。眼睛闭合着,安安静静。从被召来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远处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不光是外城的状况,内城一个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也在其中。   虽然外城与内城并不相通,但外城对内城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   各种新闻、网络渠道不断将内城的事推送到他们外城居民面前,敦促外城居民为了加入内城而全力奋斗。   每隔几年,内城都会开展选拔活动。但通过选拔的概率大约在十万分之一,即便成功了,也很难在内城成家。等到几十年过去,大多还是重新回到外城的命运。   但要是走另一条路子就不一样了。一个Alpha或Omega的出现,会让内城将整个家庭列上“潜力基因”名单。一旦能借此与内城通婚,就算是在内城扎稳脚跟,至少几代都能获得安稳、富足。   因此,抱有与开业第一天男人一样想法的食客不在少数,就连附近其他商铺也热闹了起来。   观澜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买下餐馆的价格在外城其他地方能买至少十处房产。   话说回来,正被播报的案件也与小世界里特殊的内、外城布局有关。   二十六年前,一个通过选拔的男人放不下身在外城的恋人,更放不下即将出生的孩子。恰好他服务的内城家族同样有婴孩出生,男人咬咬牙,干脆冒险将自己的亲生子与他服务家族的孩子替换。   他的孩子在内城长大,家族亲生子则被送到外城。近日真相曝光,引发一片哗然……   观澜与越无虞对此类新闻兴趣不大。没了要看电视的客人,不等新闻播报结束,两人就将电视关闭。   转眼到第二天,结束一轮周天运转的越无虞从芥子空间出来,预备新一天的营业。   他目光随意地在屋中扫过,落在某一点时忽然停顿。   狼族青年讶然发觉,聚魂阵中的青年竟然睁开了眼睛,此刻正静静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叠加元素2:真假少爷。 第496章 废土ABO(3)   观澜:“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魂魄:“……”   观澜:“你最后做的事情是什么?”   魂魄:“……”   几个问题下来, 青年看向观澜、越无虞的神色始终带着浓浓茫然。   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在观澜的话音之下他近乎没什么反应。只有眼珠的偶尔转动,透露出他有神智, 并不是一个飘飘忽忽的投影。   到后面,观澜吐出一口气, 嘴唇无奈地抿起,得出结论:“魂魄不全, 还得再等等。”   原以为进展重大的越无虞跟着叹气,说:“好吧,再等等。”   他们照旧开店。食客们在不大的空间里来来去去, 完全没有留意到,每个人行走时都会不自觉地绕开某块地砖。   观澜认为, 让魂魄多听听人们的话音, 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各种状况, 会对他唤来更多残魂有所帮助——这个过程明显越来越慢了, 青年从一片虚影到身体凝实, 花了半个月。但从身体凝实到第一次对观澜的话做出回应,则用了接近六十天。   这六十天里,外城的人们对内城换子案的议论从人人参与到无人问津。根据观澜和越无虞听到的内容,他们似乎普遍觉得“这种事还是太冒险了”“简直是个傻子”。但也有人觉得, “在内城又没办法结婚, 这样子起码是让自家儿子在眼皮子底下长了二十六年”。   后面这个说法,一提出来就引来一大片认同。还有食客开始轻轻嘀咕,“也就是他被发现了。要是他没被发现, 孩子在内城结婚了, 把自己的基因彻底传递下去……”   人们沉默下来, 两个外来者从他们面上看到了很明显的向往神色。   期间, 青年的魂魄也在一边静静听着。   观澜也摸不准,他听进耳朵了多少,其中进到脑袋里的又有多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在换子案终于有了结果那天,他听到了青年的呢喃:“不。”   新闻主播还在播报:“……日前,席安先生已经与李赋先生订婚。”   “席安”正是换子案的主角。以观澜对这段时间新闻的了解,那是一个男性Omega。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外城生活了二十六年,毕竟按理来说,所有Alpha、Omega都会在分化时被送入内城。但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流到外城的消息也模模糊糊。到最后,也只能用科普读物上那句“偶尔会出现延迟分化的情况”来糊弄。   至于“李赋”,Alpha,掌控内城资源的五大家族之一。准确来说,席家也是其中一员。这两个家族的年轻人走到一起,无论从性别还是家世上看,都算得上天作之合。   摄像头没有照到新的未婚夫夫正脸,仅仅有几个远景。即便这样,也能看出两人的般配。高大健硕的Alpha,清瘦、身材颀长的Omega。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食客们已经在猜测那两人是否完成了对彼此的标记。   做出换子案的那个男人被收押判刑,与他共同隐瞒秘密的女人和他被关押在一起。至于换子案件的另一个主角,所有报道都默契地将他忽略了。   越无虞随口问观澜:“澜哥,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他?”   观澜就更加随意地回答:“都有可能……”也就是这个时候,墙角的青年魂魄发出了声音。   大堂安静了一瞬。是巧合,那一声“不”,除了两个修行者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听到。   观澜和越无虞的目光却已经被吸引过去。他们注视着不远处的青年,发现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电视上。直到换子案的报道结束了,青年的视线才重新变得暗淡。   当晚,餐馆再度空无一人的时候,越无虞负责关门、指挥偶人们收拾整理。观澜则站在青年的魂魄面前,重新问出曾经问过的几个问题。   这一次,青年终于给了他回应。不过他记得的事情不多,仅仅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一片白光——很突然。”   这就是他变成现在这样之前最后的记忆了。太模糊,近乎和什么都没说一样。   观澜轻轻“唔”了声,把青年的话音在脑海中过了一圈。   与此同时,他又一次在青年面前打开了预言的能力。   这一次,龙神的目光在青年身上看到了清晰的未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只有“逐渐消散”一个结局。   他的眼神逐渐微妙。过了片刻,观澜收回视线,语气轻飘飘的,说:“想不起来就算了。先给你准备一个身体吧,你是Alpha、Beta,还是Omega?”   这也是一个需要青年绞尽脑汁的问题。过了会儿,他才给观澜答案。   “Beta,”青年谨慎地说,“我应该是一个Beta。”   观澜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但是他并没有反驳青年的话,而是轻声说:“好,我知道了,你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当天晚上,芥子空间。   看着用各种灵宝炼制成的身体,越无虞疑问:“澜哥,你前面为什么——”   是那种表情?   越无虞本能地觉得不对。不过在青年的魂魄面前,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同。直到现在,只剩下他和观澜两个人的场合,越无虞才把疑问说出口。   观澜没有回头。他仔细看着眼前逐渐成形的身体,在脑海中细细回想青年魂魄的样貌,尽力让身体与青年的魂魄贴合。   听着道侣的问题,他的语气还是显得有点随性,话音却非常清晰,告诉越无虞:“他是Omega。”   越无虞惊讶:“那为什么?”   观澜“嗯”了声,说:“但他的自我认知又的确是Beta。无所谓,如果他需要腺体的话,之后可以再给他加上。”   越无虞:“……”加、加上?   性别也是可以这么容易改变的东西吗?   他略有错愕。不过,在仔细看了看观澜之后,越无虞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虽然直到现在,他对三十三重天的了解依然不多。但在他和观澜一起去过的普华大陆上,就有“妖修在男女之间随意转变”的事传入耳中。对观澜来说,这应该的确不是大事。   更别说,男性Omega和Beta的区别原本就不大。腺体、生殖系统……越无虞晃晃脑袋,把目光从观澜脖颈上挪开。   两天以后,名叫“容礼”的青年有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再需要一直待在聚魂阵里。相反,观澜把原本的聚魂阵缩小,直接凝聚在容礼的背部。这么一来,他走到哪里,都能吸引那块地方残留的魂魄。   不过观澜对此就不算乐观。他认为,容礼流散在外的魂魄应该已经被吸收得七七八八。其中记忆的部分很明显缺失了,如果没有特殊刺激的话,容礼应该很难再想起来从前的事情。   容礼自己倒是很既来之则安之,还安慰观澜,说:“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应该是遇到了很严重的意外,能活着就不错了。”   越无虞问他:“你还能想到什么家人吗?”   容礼安静一下。对,家人。   虽然活下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如果会有家人担心他,那好像原本的庆幸也被打了折扣。   不过在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他给了越无虞一个答案。   “没有,”容礼迟疑着说,“我应该是是一个人生活的。”   观澜听着,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说:“看来你的记忆还有恢复的空间。”   容礼笑了笑,说:“嗯,希望是这样吧。”   有了他,原本只由机关偶人来打理的餐馆终于多了一个正经的活人服务员。   没有记忆的容礼没办法去任何地方。防护网内的城市对身份的审核极为严格,观澜判断,这应该是与外面那群生活在底下的人有关。   内城的人不愿意外城的人进入自己的生活空间,同理,外城的人也很不希望“地下那群老鼠”干扰他们的生活。   这种情况下,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也就是在龙神的餐馆才能顺利生活下去。几次有人来检查的时候,观澜都用法术直接将人糊弄过去。毕竟某种程度上说,他和越无虞的情况和容礼差不多。   至于食客们,他们倒是没有太在意餐厅里出现的新服务员。甚至有人在看到容礼之后“恍然大悟”,开始和观澜打听,自己能否来餐厅里干活儿。   他们一再和观澜强调:“不用给我工资,我只要来这里就可以了!对,连一日三餐都不用管,我可以自带!”   观澜无语,心想,难道性别分化对他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好吧,不用“难道”。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几个月里,他已经非常清晰地了解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答应当然是“不行”。人们只能铩羽而归,看向容礼的眼神也就不太美妙,好在到底不敢多做什么。   容礼自己倒是有些忧心。在了解到餐馆的状况后,他深深意识到,虽然自己当服务生没要老板工资,可占大便宜的依然是自己。   青年颇具危机感。尤其是他发现,其实餐馆原本就人手充足,似乎不太需要自己。   他脸上不显露什么,实际却绞尽脑汁,想要多展露自己的价值。至少让老板觉得,留下自己是件不那么吃亏的事。   几天后,一份主题是“更改餐厅经营模式,实现利润翻倍”的策划摆在观澜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客人:(握拳)我要证明价值! 第497章 废土ABO(4)   观澜:“这是?”   容礼清清嗓子, 解释:“这段时间,我留意到每天都有很多食客因为来得太晚,餐馆已经满了, 他们没有座位,只好去附近其他地方吃饭。”   别说“打包带走”这种话。食客们过来就是为了蹭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分化辐射”, 他们当然恨不得在餐馆里待得越久越好。要是“潮声餐馆”实在没有地方,人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楼上楼下开的另外饭店。   观澜慢慢“嗯”了声,看容礼的眼神依然十分微妙。   容礼继续说:“同时,因为很多食客进来之后就不愿意走, 这里的翻台率很低。很多人只点一份炒饭,就能在位置上坐整整一个上午。”   讲话的时候, 青年的神色颇为严肃。   他花了一点时间来描述餐馆的状况, 然后总结:“提高翻台率和菜品单价, 就可以让更多客人来。”相应的, 作为餐馆老板的观澜也能赚到更多钱财, “不过,光是提高菜价很容易带来麻烦。所以,如果采纳这份方案的话,后面的菜色变化才是重点。”   因这句话, 观澜低下头, 把临时装订出来的小册子翻到后半部分。   小册子的纸页呈现出一种奇怪、脆弱的灰。用手指摩挲一下,甚至能蹭下来很多碎屑。   这算是外城纸张最常见的状态。当下时代,资源是用有点少一点的东西, 所以任何能够被重复利用的东西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回收。观澜手上的册子就经历了几十、上百次“回收重制”, 而在他看完容礼的策划之后, 这本册子也要经历同样的命运。   他粗略看了几眼后半部分的内容, 就把册子交给越无虞。   容礼已经知道,负责餐馆内大多经营细节的是这个子更高,年纪更轻的青年。他的目光跟着转过去,看着册子在越无虞手里“哗啦啦”地作响,纸屑落在空中……而后,越无虞抬头,露出一个客气礼貌的笑容,说:“很不错的想法。”   接着,他就转过头去和观澜解释:“主要是一些摆盘变动。东西放得更少,营造‘高级’的感觉。加一些小花样,对,还有原材料的变化——不多,成本上升在20%以内,利润能翻倍。”   观澜说:“听起来的确不错。”   话音入耳,容礼先是微笑一下,随即又收敛了神色。   虽然得到了不错的评价,但眼前两个人好像没那么因为策划高兴。   仔细想想,以他们为自己重新制作身体,还有迷惑检察人员、让他们不来查验自己身份证件的能力,一家小餐馆的营业收入,难道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容礼的心情逐渐下沉。他意识到自己搞错了重点,“证明价值”不是一件错事,但他需要弄明白餐馆老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思绪起伏时,听观澜说:“咱们先尝试一下。”   容礼惊讶。   观澜:“无虞,你和小容商量具体细节?”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去看越无虞。越无虞就露出一个笑脸,轻快地答应:“好。”   两个人之间有种自然而然流淌出的气氛,比起“暧昧”,更恰当的形容词应该是“亲昵”。   明明容礼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依然觉得两边已经是两个世界。   他对此颇为习惯。早在恢复意识的时候,容礼就意识到了,这两个外貌出挑、共同经营餐厅的男性是一对情侣。   与他抱有同样看法的食客应该也不在少数,大家都对此见怪不怪。   防护网内的所有东西都很珍贵,尤其是内城始终在缓慢地朝外扩大,这就造成外城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让Alpha和Omega减少生育太不现实,那不是外城居民能够插手的地方。所以,人们选择把目光对准与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区域的人。   对同性恋人的追捧达到最高点,对异性、有很多孩子的夫妇则没人抱有好脸色。但很矛盾的是,轮到自己了,人们还是更愿意多要几个孩子。人数多了,哪怕每个小孩分化的概率依然很低,至少多几次机会碰碰运气。   原本容礼以为餐厅会停业几天用来调整,但菜色的变化,甚至餐馆布局的变化,都只用了一晚上时间。   第二天天还没亮,早早来到“潮声饭店”外,准备像往日那样一开业就往里冲的食客们惊讶地发现,一个说明牌被摆在最外面。   “菜单更新?”附带价目表,“怎么贵了这么多!”   “从内城送出来的蔬菜?我说,这能是真的吗。”   “每道菜里加一块萝卜丁也算真的。在这种事儿上造假,不划算。”   “预约制度,同一名食客一周只能去吃两次,每次的用餐时间在两个小时以内?”   越往下看,变化越大。   食客们的眼睛瞪了起来,不满的情绪甚嚣尘上。以至于稍晚一点,越无虞来开门的时候,迎来了一片嘈杂的抗议。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坐地起价!”   “我们要像之前那样吃饭!谁来得早谁就能进!”   “你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有这样耍人的吗?”   眼看动静越来越大,旁边商铺有人探出头来,观察局势。   原本以为能看到更热闹的场景。没想到,那个店员青年一句话,就把外面的人都镇住了。   越无虞的目光从一个个开口的人面上扫过。他态度甚至很好,只是接下来,就跳过他们,直接选了靠后一些、方才没机会开口的人。   “今天是经营方式变化的第一天,暂时不用预约,排队就行。”黑发青年这么说,“你们要先进来吗?”   被叫到的人当然是喜从天降。以他们来的时间,要是按照原本的模式,恐怕要到天黑了才能踏进餐馆。这下子,机会一下子落在自己头上。   虽然菜品单价贵了,而且只能待两个小时……一行人咬咬牙,往前踏步。   被挤开的人的不满达到极点,一面阻拦后面的食客,一边对越无虞怒目而视。   随即对上越无虞的目光。   除了头发以外,青年的眼睛也呈现出一种浓郁、纯粹的黑。明明防护网中,原本就是黑发黑眼的人占多数,再有就是一些混血,然后才是发色更浅、瞳色也有所不同的深邃面孔。可这个青年的瞳仁像是尤其的黑,同时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冷意。   闹到一半儿的人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动。   越无虞露出一个礼貌却同样冰冷的笑容。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是显得客客气气的,说:“你们明天再来吧。如果还要来的话。”   一批食客不甘不愿地走了,刚才被越无虞叫到的人则紧张而欣喜地进入店中。   很快有服务生上前请他们点餐。容礼混在一片机关偶人中,倒是没人发现他是里面唯一一个真人。他们对着新菜单研究,大多选择听从服务生的建议。新菜色,组合好的套餐……观澜饶有兴致地看着,见有人问服务生,可否再叫家里人来。   得到服务生一句“只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的答复。   越无虞从一边过来了。见到观澜之前,他的脸色还维持着在外时的样子。但一与观澜目光相对,原先的冷意登时消失,变成一张笑脸:“澜哥。”   观澜看他,莫名伸出手。   越无虞屏息静气,在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后,他稍稍低下头,好让观澜碰到自己发顶。   那里正有一对兽耳。温热,毛茸茸。在观澜手指碰到的时候,还轻轻抖了抖。   法阵悄无声息地在两人旁边搭建。食客们再看柜台,只会觉得原先站在那里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老板和那个偏凶的店员都在原地。而这时候,老板正笑得肩膀都在打颤:“无虞、嗯,无虞……”   狼族青年灼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面颊上,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亲吻。   越无虞的态度很明显:我满足了澜哥,那澜哥也稍微满足一下我。   他的手已经扣在观澜腰上,还是那种亲密又磨人的样子,吻面颊还不够,甚至去咬观澜的耳廓。   这个小动作引起了观澜的一长串儿回忆。他乜斜越无虞,由此得到了又一个亲吻。观澜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身体则越来越放松,说:“这可是白天。”   越无虞不反驳。相反,他“嗯”一声,但依然去吻观澜的额头、眼睛。   热度一点点从龙神耳朵后面升起,他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有这样的反应。但观感的确不错,他也就维持着懒洋洋的姿态,慢慢享受。   等到食客们再看到老板和一直和他同进同出的那个店员,时间已经来到中午。做生意的人自己也要吃饭,老板面前摆的倒是寻常菜色。唯一不太一样的,是不远处放着的一个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味的小糖龙。   容礼不自觉地往小糖龙上看了好几眼,直到观澜轻咳了声,他才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买了蛋糕当早餐,开心=v= 第498章 废土ABO(5)   容礼是来给观澜和越无虞汇报好消息的。他轻快地笑一下, 说:“早上的营业额比平时高了两倍!”   成本上升到是不大。这么一来,利润的上升可想而知。   就算老板没那么在意收入,至少也不会讨厌多赚钱吧?   果然, 在容礼话音落下的时候,观澜脸上露出一个同样清晰的笑容, 说:“不错。等这个月结束之后算算一共多了多少,按比例给你发奖金。”   容礼眼睛微微睁大, 下意识想去看餐厅里其他“服务员”。他不知道那些都是偶人,仅仅觉得是住在隔壁宿舍的同事。而此刻,老板只给他一个人多发钱……容礼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没把情绪显露出来。但高兴是真的,他眼神明亮, 说:“谢谢老板。”   很谦逊, 又不推辞。的确是他的功劳, 奖金也是他应得的。   过了几天, 容礼甚至又拿了几道新菜谱出来。说是他在网上看到的烹饪方式, 感觉很适合潮声饭店。   越无虞欣然接受了。没过几天,新菜果然上了菜单。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没有工资的容礼拿到了比平常人工资还要高的奖金。   他没有个人账户, 观澜给他的就是现钱。钞票的味道不算好闻, 却极大程度上给了他安心的感觉。夜晚,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容礼把自己收到的钱一张张整理好。随后捏着它们, 放松地躺在床上。   飘飘悠悠了一个月的心放下许多。一直吃人家的, 用人家的, 总归不是个事儿。还是手里有东西, 才能觉得踏实。   有了“积蓄”的容礼同时得到一天假期。观澜简单地吩咐:“给你买点生活用品。”   一句话,让原本想说“不用,我没必要休息”的容礼闭上嘴巴。   他花了点时间思索,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一项项列出来。洗漱用品,除了饭店服务生制服之外的衣服……对了,他是不是可以给自己买一个终端?   念头冒出来,容礼立刻心动了。   不用是特别好的品牌,那些花哨时髦的功能他一概不需要。只要能上网就很足够,可以让他多点消息来源豫隰,也可以不总是从其他服务生那里蹭终端用。   一样样写下来,旁边是预计花费。有一个大头在,原本还显得颇多的奖金一下子不够了。   容礼无奈地叹口气。但他没有改变想法,有些东西是必要花费,不能省。   第二天早上,按理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做,但容礼还是帮忙备了一会儿菜,这才和观澜、越无虞打了招呼离开。   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本身已经是商业街,按理来说什么都能买到。但容礼早就从客人们的对话中心里有底,知道这条街道算是外城中比较高端的地段。想要在预算内买够东西,得去远一点、更加靠近防护网的地方。   他提前查好了交通路线,搭公交过去。人在车上晃了两个小时,其他人都在摆弄终端,容礼一个人无事可做,只好把目光放在车子自带的屏幕上。   公交的新闻播报却很落后,到这会儿,还在重复之前的换子案。   容礼的目光粗略在上面扫过。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但他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到最后,也只能勉勉强强给自己解释:这种新闻,谁看了都会不高兴的吧?   抱有类似想法的显然不只是他一个。不远处,两个年纪稍小、似乎还在读书的少年撇撇嘴巴,“没完没了了还。”   “哎,你知不知道这事儿的最新后续?”   “还有后续?”   “李赋之前不是有一个未婚夫吗,不过那人是一个Beta……”   消息落后一步的少年咂舌,就连车上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快人一步的少年自得地勾起唇角,说:“之前喜欢得要死要活的,说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和他在一起。好像是同学吧,不光是Beta,还是个男的。”   这下子,咂舌的人不光是他的同学了,其他人也忍不住加入话题:“男的?他家里答应吗。”   女性Beta倒是还有可能生下Alpha、Omega孩子,可男的……众所周知,生殖腔存在于所有Omega,与女性Beta体内,这使得女性Beta比起男性Beta更受内城欢迎。能通过内城考察的人里,少数几个留下去的都是女性。   “谁知道呢。”这下子,少年被问到盲区了。他挠挠头,说:“可能不答应吧?所以才这么快和被找回去的那个Omega订婚。”   人们深以为然地点头。这时候,公交到站。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容礼下了车,甩一甩在车上晃了半天,这会儿软得和面条一样的双腿,朝着眼前比商业街更加狭窄、昏暗,两侧密密麻麻都是商铺的街道走去。   他目标清晰明确,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整场采购。   身上留着的钱不多了。容礼原本打算在外面解决自己的午饭,但这会儿又觉得没必要。饿一顿死不了人,倒是手上空空、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前面也过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可那毕竟是没有办法……   他对自己的过去、真正身份依然没有思路,近几个月来的失踪人口名单上也找不到与自己对应的信息。容礼觉得,这大概印证了他前面对观澜、越无虞说的“我可能没有家人”。   这应该是好事。青年不太确定地想。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变成观澜遇到的状态,已经是遇到了不太美妙的事情。如果他有家人,他们一定……大约会为此伤心。   思路像是棉线一样蔓延出去。到某一点时,被容礼截断。   他认为思考“过去”已经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以后。自己需要身份证明,需要更多钱。   他隐隐觉得,过去的自己应该有一个目标。可惜现在脑内空空,比之前在餐馆里坐了一个上午的食客碗里都干净。容礼只好寄希望于往后,也许自己还是能想起来,或者他干脆找到新的目标……嗯?   脚步停下。容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到了这片商区的尽头。   防护网就在不远处。一步距离,外面是干裂、充满危机的荒原,内里则生机勃勃。   容礼静静地看着防护网外的景象,他的所有思绪在这一刻平息下来,用目光描摹一块地面裂开的纹路。   离得远,他看不清那道裂痕究竟有多深,但容礼有了其他发现。   细微的尘土从裂痕边缘掉落,干涸的土地上逐渐多了一个鼓包。最初还很不明显,到后面,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只沙鼠从里面冒出头来。   那是绝对与“可爱”沾不上关系的动物。辐射——与科普读物里所写的、让人类进化出第二性别的辐射不同,这两个字出现在防护网外,就只与死亡挂钩——的影响下,所有防护网外的东西都不再是前废土时代书籍中记录的样子。容礼这会儿看到的沙鼠就足有半米高,是个背上满是钢刺一样尖锐坚硬,眼睛猩红,带着致命病毒的怪物。   它像是留意到防护网内人类的目光,朝容礼看来一眼,却没有靠近。   漫长的时间足够在沙鼠基因中刻下“不要接近那个奇怪的发光网子”。它很快转过目光,选定方向,前肢一刨,后肢一蹬,就这么离开了。   到这会儿,容礼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眨眼。   眼眶已经开始酸涩,比之更让容礼在意的是刚刚那一瞬自己脑海中出现的讯息。他觉得沉痛悲伤,这类情绪当然不是为了一只老鼠。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在意?   容礼想不明白。肚子叫了一声,他收回心思,决定先离开。   没走成。距离内城更远的地方,治安也不如容礼待了几个月的商业街。至少在那里,检查人员三天两头上门,连带吃霸王餐的都不敢进门。但在这儿,贫穷、饥饿,把被压抑的黑暗面彻底激发出来。   容礼撞上一场抢劫。对象不是他,而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人已经跌在地上,像是一颗枯萎的蘑菇。围着她的人有三个,男女都有,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上面带着怪异的瘢痕。   容礼快速判断:我应该能对付。   思绪一落,他往前,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人一起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看得容礼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这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神,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某种……食物。   恶寒感加重了,容礼缓慢后退,却还是挡在老婆婆身前。   领头的男性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刀锋尖锐,反射的光芒映到容礼眼睛上。   容礼抽了口气。而后,更多道光出现了……   对付三个病骨支离的人,和对付三个病骨支离但带着凶器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容礼最先还能勉强躲避,到后面,渐渐应对不暇。   老婆婆嘶哑地喊他:“幺儿,你走吧,别管我……”   容礼咬咬牙,一个不慎,跌在地上。   老婆婆痛苦地闭上眼睛,就连容礼也觉得自己这下肯定要折进去了。   他竟然很遗憾。刚刚买到自己的终端,还没给老板挣到能抵扣救命之恩的钱……   时间在这一刻被放慢速度,预计中的剧痛始终没有袭来。   过了许久,容礼意识到,自己身前多了一片影子。   旁边的老婆婆发出惊喜的声音。容礼眉尖拧起,缓缓抬头。   他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属于一个男性,对方正看着他,眼神非常、非常复杂。   容礼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男人转过身去,将袭击者摔在地上。   “咚”一声,随即是一声惨叫。   容礼呲了下牙,他好像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攻:我来了! 第499章 废土ABO(6)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场电影。   电光火石的工夫, 三个袭击者都站不起来了。他们待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抽气,帮了容礼和老婆婆的男人则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容礼。   容礼眨眨眼睛, 礼貌地:“谢谢你。”   男人发出一声“嗯”的鼻音,看起来对他的动静不太在意。   他的视线依然在容礼的面上打量, 过了会儿终于开口,却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他问:“你知道‘蓝色领结’吗?”   容礼迷惑地看着对方。   鉴于背后不远处就是商区,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边有叫“蓝色领结”的商店吗?听起来是家服装店,唔,也有可能是裁缝铺子。   这两样并非容礼前面去转的重点。但他还是谨慎地回忆了一番, 才告诉男人:“抱歉,我不知道……”   整个思索过程中, 容礼眉尖拢起、舒展的过程清晰地印刻在男人眼里。   他脸上看不出失望, 只轻轻点了下头, 随后就离去了。   走之前没忘记踢掉三个袭击者手上的刀。   容礼看着他的背影, 忍不住叫:“你——”   话音出口, 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想说什么。   道谢的话已经讲过了,更多内容却是对方没打算开口。容礼再贸然询问,未免太过唐突。   他嘴巴快速抿起一瞬,目光从地上的袭击者身上扫过。他琢磨着是否可以叫检查人员过来, 哪怕这块儿治安不好, 送上门的劫匪总能抓吧?   一边想,一边先去查看老婆婆的情况。   虽然真正制服袭击者们的人已经走了,但对容礼, 老婆婆依然十分感激, 不断说:“谢谢, 真是太谢谢了。真没想到, 还有人管我这老婆子。”   说到后面,她明显神伤,眼睛呈现出一种水色。   容礼看得不好受,说:“婆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说着,就要把人先扶起来。   还没动作呢,老人的手先按上他的胳膊,嘴角已经挤出来一点笑,说:“没事儿!你们年轻人忙,你先走吧,我慢慢回去就行。”   容礼听着,却察觉出不对来了。他明显感觉老人身上沉重,不是要借着自己的力道起来的样子。但再怎么不想耽搁年轻人,也没有放任自己坐在地上的道理吧?除非……   他喉结滚了一下,去看老人的腿。乍一眼没什么问题,但隔着衣服,原先也看不出什么。   老婆婆“哎哟”了声,明显急切起来,说:“真没事儿——”话音未落,容礼已经把手按在老人脚踝上,随即听到一声明显的痛吟。   容礼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原先只觉得老人是被人围住,进退不得。可现在想想,在他和袭击者们周旋的整个过程里,老人都始终待在地面、一动不动,这根本就是早早扭伤脚,压根动不了的意思!   万一自己没有出现呢?万一刚刚那个男人没来帮忙呢?   一时之间,容礼脑海之中冒出无数种不妙猜测。他深吸一口气,将其压下去,却是没听老婆婆的话音,将人一把背起。   老婆婆在他背上叹气:“幺儿,你管我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原本也活不了几天啦。”   容礼心头的难受更多了一重,口中说:“我记得那边有个诊所,先带您去看看。”说着,明显感觉老婆婆呼吸紧绷起来。容礼咬了下下唇,说:“没事,我有钱。”   只是钱并不多。   所以容礼视线挪向正在地上抽搐,不甘地望着自己的袭击者。   他眼神微微明亮,随即遗憾地想:这么一来,检查人员恐怕彻底来不了了——无所谓,老人的伤情比较重要。   几分钟后,容礼拿着从洗劫者口袋里搜刮出的散碎钞票,背着老人走远。   他低声与老人讲话,问对方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明明是刚见面不久的两个人,话说得却比容礼每天面对的客人都多。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建筑阴影当中。老婆婆还是非常动容,说:“多亏了你。哎,听我的,真没什么问题,去什么诊所?”   容礼选择性地忽略掉后半句,针对前半句回应:“也不能说是亏了我。嗯,应该是多亏刚刚那个大哥。”   老婆婆说不出话来了。她干瘦的身体伏在容礼身上,在容礼的感觉里,轻飘飘的,不带什么重量。   他不愿冷场,见老人不讲话,自己的嘴巴便不断地动了下去。又提起,自己是第一次来附近这一片,还没有吃午餐……   老婆婆便殷切地说:“待会儿我给你做饭,啊。”   容礼笑了。观澜给他做的这具身体的确与他的灵魂契合,哪怕是让拥有全部记忆的容礼来看,应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这一笑,一个浅浅的酒窝在他面颊上显露。整个人多了一种乖巧气质,一看就是学校里最受老师喜爱的学生。   “还在看?”   祁妄身侧,容姝递来一瓶水。   祁妄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还是之前那副随性模样,“嗯”了声。   容姝说:“我是没看出来哪里像……”一顿,笑了,“都这么多年了,你就记得那么清楚?”   祁妄说:“乍一眼看上去的确很像。”   容姝耸耸肩,说:“那你怎么就走了?不应该多问问。”   祁妄:“他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到一半儿,话锋偏转,“东西到手了?”   容姝唇角勾起,露出一个颇为自信的笑容:“对。”   到这会儿,祁妄的目光才挪到她面颊上。   他看到容姝脸上的大片胎记。有这么明显的容貌特征,按理来说不应该到处乱走,很容易被检查局抓住。但容姝偏偏利用了这点,事实上,她脸上的胎记是假的,真正的痕迹在她脖颈上。只是假的地方太显眼,反倒让人忽略真正的重点。   类似的场面,祁妄已经从小看到大。他眉眼间没再流露出任何不同,将瓶盖拧开喝了一口后,他手指习惯性地在盖子上摩挲一下。不过忍住了,没第一时间在上面刻下自己的痕迹——   这是地下人才有的习惯。   与仍然保留着货币系统的外城内城不同,地下人生活在一个相当贫瘠的世界。对他们来说,要寻找一个能够用来交换的统一物品都是难事。没办法,资源太过稀缺,一切都显得难以找寻。就这样,人们慢慢摩挲,花了大量时间,终于建造出一个还算被认同的体系。   一个瓶盖,可以换取十克盐。鉴于瓶盖经常“失踪”,拥有者最好提前在上面刻上专属痕迹。这样一来,等到东西再度出现,就可以证明它的归属。   这种做法有利有弊。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偷盗,但也在损害东西本身的价值。就那么小小一个盖子,上面能刻多少东西?等到毫无空隙的时刻,它就要被抛弃了——太浪费。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种浪费算得上生存必须。   长话短说。   祁妄压下心头的遗憾,彻底将容礼的事放下,沉声说:“六个小时之后守卫换班,那是他们警惕心最弱的时候,咱们到点再走。”   容姝点点头,嘴巴里嘟囔:“知道、知道,还要说多少遍?”   话虽如此,她却也不会不耐烦。毕竟这一趟离开,的确要冒着不少风险。检查局越来越警觉了,他们必须……   她没有多想下去。脑海里又冒出了刚刚被祁妄救下来的那个年轻人的面孔,那会是“他”吗?   祁妄已经做出了否认的判断,容姝却还是多思索了一会儿。   可惜浮现在脑海中的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皱皱眉毛,到底将其抛在脑后。   ……   ……   容礼和老婆婆还在路上。通过聊天,他得知婆婆姓黄,名叫黄水仙。   容礼:“水仙?”   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婆婆笑一笑则,说:“是一种花的名字——我也没见过,是我家里人从书上看来的。”   容礼说:“一定很漂亮。”   婆婆就和他描述:“对,我家里人和我画过图,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明显陷入回忆,又懊恼于自己没办法用言语给容礼描述出花形。容礼倒是一直带着浅淡的笑容,说:“嗯,那我回去自己找找。”   婆婆笑了,说:“好。”   两人说着话,在复杂的楼层之间七拐八拐。   容礼记忆力惊人,竟然真的顺利找到前面路过的诊所。   他早有心理准备。看着面目极凶,活像刚从屠宰场出来的医生也能面不改色,请对方帮人看脚。   医生倒是还算负责。虽然态度不算好,但开下来的药价格不高,各种注意事项也说得十分清晰,还评价容礼:“不错啊,挺孝顺。”   似乎是把容礼当成了黄水仙的亲孙子。容礼没反驳,直接付了钱,又对婆婆说:“我送您回去。”   打着请人吃饭的主意,婆婆没再推拒容礼的好意。只是听着他的话,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幺儿,你心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500章 废土ABO(7)   从黄水仙家里出来, 是四个小时之后的事。   容礼果然留下来吃饭了。他看着老人把柜子里最后一颗鸡蛋都咬咬牙拿出来,心里的酸胀感逐渐扩大。但容礼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样能让老人心里过得去些。   但他没想到, 饭后,老人竟然颤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数出钱, 执意要把看病的费用还给他。   容礼不想接受,好一番推辞, 终于还是在老人的执拗下收下钱币。   然后连同自己手上原先剩下来的那部分,在老人没留意的时候,全部塞回抽屉里。   ——这就是容礼没钱再搭一次公交, 只好查清楚路线,预备走回店里的原因了。   ……   ……   原先两个小时的车程, 换成人腿来走, 约莫要四五个小时。   过程中要经过很多小巷, 算是抄近路。   容礼一面感叹“导航倒是做得不错, 这种地方都能找到”, 一边将衣领竖起来,尽力做出一副冷淡、生人勿进的样子。   好在一路都没遇到更多麻烦。双腿不停地迈着,不好四处张望,脑海里就只有眼前一片路。不知不觉, 黄水仙前面的话又冒进他脑海。   起因还是她的伤。在诊所那会儿, 医生把老人的裤子提上去。他倒是只专注于老人高高肿起的脚踝,容礼的目光却不可自制地落在老人腿上的伤疤上。   他颇在意。在诊所的时候没多说话,等回到黄水仙家里了, 却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没想到, 黄水仙比他还要疑惑, 说:“你不知道……”话音一顿, 看着容礼白净的面孔,像是明白了什么。   容礼解释:“我前面出了点意外,头受伤了,不记得之前的事,一些常识也比较欠缺。”   黄水仙就叹气,喃喃说着“怎么总是好人受这种罪”。   她倒是没在意表面上并不能看到容礼的伤处这种细节。头发遮着,原本也没办法看清楚。   黄水仙慈爱地告诉他:“不是大问题。我是被采矿车划了一下,本来也不影响。”   容礼:“采矿车?”   黄水仙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对。挖矿用手就可以。”   “……”容礼的呼吸微微屏住。他原本以为,黄水仙说的“不影响”是指后面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但这么一来,老人伤痕上的一串黑痕也就有了解释。   容礼的心情不可自制地沉重了起来。他脑海中构象着那样的场景,一片昏暗的矿洞里,老人——或者更加年轻一点的瘦小女人——跪在地上,卖力地用双手拿着镐子,敲击面前的矿石。画面拉远,更多人跪在她身边。光线太过昏暗,人们近乎有半身融入阴影。他们不停地做着、不停地做着,为防护网内的人们提供能源……   刚刚买来的终端忽然发出提示音。   容礼的思绪被打断。他的第一反应,是黄水仙发现了抽屉里多出来的钱,于是按着自己留下的联络方式联系自己。而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自己住得地方很远,也没办法和老人说清路程,没关系,她自己留下来——等到看到终端屏幕,容礼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提示音是因为他走错了方向。   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岔路口,很不可思议地觉得,原来自己原本走的地方还不算是“小巷”。眼前这个才是,看宽度,也只有三岁以下的孩子能正着身体往里面走,余下的人都得要侧着身。   容礼抽了口气,对着电子地图展开研究。须臾之后,他放弃了。看来新通道的确能节约很多时间,它近乎是从两条拼成直角的路上截出了最近的点。   他咬咬牙,吸一口气,开始往里面挤。   周围的人对此见怪不怪。   走到一半儿,他停下来喘气。但没喘几口,容礼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大错特错。行走时还没那么清晰地压迫感鲜明地从身体前后的墙上传过来,他怀疑往里走的同时里面的墙还变得更窄。胸前紧紧地贴着砖块,让他像是一个被蟒蛇卷住的倒霉猎物。每一次吸气,都是让后面的窒息感更强烈一点。   还是走吧。他无可奈何地下了决心,结果也就是这半分钟的时间差,让他没及时从这条窄道理出去。而是在即将迈入宽阔空间时,听到了熟悉的开场白:“那边的,身份证件拿出来。”   是检查人员。   因地下人的存在,防护网内总有“万一他们偷跑进来,抢走我们本就不多的资源”的担忧。对身份的确认总是不遗余力,誓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容礼恢复意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也已经看过数起这方面的新闻。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所谓“地下人”,只是检查局欺压民众的借口。有这个理由在,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将人拦下来,再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他们带回局里。接下来,打个电话就能让被带走的人家人巴巴地赶去送钱。   食客说得信誓旦旦,还举出各种自己亲戚朋友遇到的事情作为例子。不过容礼仔细听了会儿,发现没有一个例子是食客本人认得的。他由此觉得这种说法的可信度不高,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一个没有身份证件的人,根本进展不到“随便找个借口那一步”,就能被带走了。   青年认真地思索,如果自己原路返回,会不会在半路上被憋死。   “好的。”他听人回答,“请等一下。”   等吧等吧。容礼小心翼翼地控制呼吸。   “怎么还没找到?”过了会儿,检查人员语气不善地开口,“不会是没有吧?地下人?”   容礼咽了口唾沫。理智告诉他危险,可还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时候,检查人员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自己此刻观察一下形势,甚至借机从旁边走过去,没准反倒能安全。   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被检查的人又讲话,说:“哎呀,找到了!”   机会来了!   因为长期憋气,容礼的胸膛已经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他眼皮上都有一层细汗,这会儿咬牙切齿地朝着出口又挪了两步,总算看到外面的场景。   容礼一愣。   他竟然见到两个熟人。   哦,也不算熟人。只是其中一个是去过很多次饭店,被食客们悄悄议论“哪用查得这么频繁?怕不是以公谋私,想趁机在这儿多待会儿”的检查,另一个则是几个小时之前在防护网前打过照面,帮容礼和黄水仙打退袭击者的男人。   胸口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去。容礼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动静颇大,把两个人的视线一起引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双眼睛,四道目光一起看向他。检查人员的手已经碰到腰上的执法棍,他身侧,祁妄后退一步,预备溜之大吉。   谁能想到真就那么寸?赶在门口守卫的换班时间去了,偏偏新上来的是个愣头青。对着祁妄造假的证件看了半天,眉毛拧得越来越紧,还要拿着身份标号去系统检查。   祁妄当机立断,给已经出去的容姝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管自己,直接离开即可。而后缓慢后退,在撤出守卫们的圈子之后,拔腿就跑!   脚刚动,那边系统的结果也出来了。整个出入口一片混乱,所有检查都全副武装,要来抓祁妄。   他当然是跑。在城中躲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再重新找机会离开。   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刚把从门口追来的守卫甩开,就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撞上一个随机检查。   祁妄也认出容礼了。不过情势不比前面,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那小子一看就是内城人,不会出问题……   “站住!”好吧,看来抱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他一个。检查人员也就往容礼那边看了半秒,随后就捏住执法棍,重新转向祁妄。   祁妄深吸一口气,嘴巴说:“长官,我这不是给您取证件吗?”一边讲话,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角度在那里,检查人员还没看清,容礼已经看清楚了。那肯定不是证件,更像是一把刀。   他今天是和这种东西杠上了吗?容礼面颊抽搐一下,叫道:“巧了,你怎么在这儿。”   祁妄没觉得这话是和自己说的,检查人员也一样。他没回头,但嘴巴里应道:“这不是上头突然下了任务,要加一轮检查嘛。”   祁妄一愣。更让他愣神的事情紧接着来了,容礼快速走到他旁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直接把祁妄手里的匕首震了下去。再维持着笑脸,对检查人员说:“辛苦辛苦。为了城里的治安,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祁妄绷着面颊,一动不动。检查人员则抱怨:“哎,这不是地下人越来越猖狂了吗?”视线在祁妄和容礼之间转了圈儿,“你们认识?”   容礼含混地“嗯”了声。   检查人员把执法棍放回去了,说:“行,那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着,朝容礼笑笑,“你们店最近越来越难订了啊?”   容礼知道这话的意思。他肯定是也看出来男人没有证件了,但也没觉得男人真是从外面来的。干脆把对方“出门忘带证件”的失误拿来和容礼做交易,要知道,饭店的一张桌子可比男人家人来保释他昂贵得多。   检查人员觉得自己赚了。容礼眼皮跳了跳,知道当下有没有更好的脱身办法,只好说:“改天你来,我请你吃员工餐。”眨眨眼,“不嫌弃吧?”   检查人员“哈哈”笑了。他的目的原本就只是在店里多待待,吃什么不是重点。这会儿果然满意,说:“行。走了,我继续巡逻。”   容礼和他说再见。   等到人转到拐角后面,容礼松一口气。   他身边的男人却还像是不放心。他朝前几步,在拐角往外看。确定人真的走了,才转过脸,看向容礼。   容礼以为他要和自己道谢。但等了片刻,对方好像没这个意思。他只好自己开口,说:“我也走了。”   偏偏同一时间,祁妄也说:“你后面会有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500章啦!   之前说过这篇的正文会比沈总兰兰那篇长,但真的写到的时候还是挺惊喜的哈哈。   接下来……往寒川佑佑那篇的章节数进发=v= 第501章 废土ABO(8)   容礼没想到:“麻烦?你下次把证件带着不就行了。”   越往后说, 他的声音越轻。   看着祁妄的脸,一个念头从容礼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心道一声“不是吧”,随即又在男人的表情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黑户?”容礼没在上面加个“也”字, 但他心底已经在咂舌了。自己是情况特殊,那这男人是怎么回事?   祁妄没应声, 也没反驳。   容礼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脸上的笑影也淡了,整个人露出一副思索神色。   祁妄看他, 预备容礼一有诸如高喊着把检查人员叫回来的举动,他就动手。   但容礼没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黑户……就黑户吧, 他应该也不至于把这件事说出去。”真讲了,还拿什么当理由进餐馆蹭吃蹭喝?总不能天天去检查吧, 那只会让局里的同事、上司觉得这人玩忽职守。   祁妄眼睛轻轻眯起一点, 没有说话。   他见容礼又笑一下, 说:“不过, 咱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真有那么一天, 我就告诉他,是你威胁我。”   祁妄被他这副“我们商量着串一下口供”的态度逗笑了,有意说:“我人在这里,怎么威胁你?”   容礼从善如流:“你的同伙威胁我。说他认识我, 也知道那个检查认识我。要是我不出来给你脱身, 他就去找我麻烦。”   祁妄摇摇头,同时笑了,朝容礼说:“谢谢。”   容礼想一想, 回答他:“可以谢谢你自己。”   这也是实话。要不是男人在商区那边帮忙, 容礼能不能站在这里都是未知数。   他自己觉得多半是不能。但即便有那么几百分之一概率, 两人的确碰上了, 容礼也没那么多管闲事。   明显没法应对局面、面对凶残匪徒的老婆婆,和身强体壮,只是碰上例行检查的年轻男性完全不是一回事。   因他这句话,男人的笑意更大一些。他说:“我……”   容礼:“等等,别说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   祁妄:“……”他没把那句“我知道这个道理”讲出来,而是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好。那咱们后会有期?”   容礼笑了:“嗯,其实无期也行。”   两人没再多说,很快分开。   有这个插曲,容礼回到店里的时间就又晚了一点。   餐馆已经打烊了。他进门的时候,越无虞出来看了一眼。但也没多问,只朝容礼说了声“回来了”,就要回他和观澜的房间。   容礼深吸一口气,叫住他:“等等——”有点迟来的忐忑,“有点事想和老板说。”   越无虞没回去叫观澜,而是问他:“什么事?”   容礼考虑着要不要在整件事里把男人摘出去,后来又觉得这可能会带来新的麻烦,于是干脆实话实说。   讲完之后,看越无虞的眼神更加忐忑。   在同龄人里,容礼应该算是相当沉稳的存在了。但在越无虞看来,他年纪依然太小。虽然始终维持青年样貌,越无虞的年纪却早就突破四位数,朝五位数缓步迈进。此刻也只觉得是看到小辈坦诚,做得又是好事。他笑笑,说:“没关系,他来就让他来。”   容礼这才把胸口压了一路的那口气舒出去。和越无虞道了别,就回去睡觉了。   他身后,越无虞回到自己和观澜的房间。   从门外往里看,会觉得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比起员工宿舍也没宽敞多少。唯一的不同,就是里面并非单人床,而是店里唯一一张能睡两个人的床铺。   一旦踏入,才能发现里面的乾坤。一应家具摆件消失在越无虞眼里,取而代之的是芥子空间里的灵湖青山。湖边倚靠着一个影子,上半身是俊美无俦的人形,下半身则是长长一条龙尾。   龙尾在水里若隐若现,带出一片粼粼的金色光泽。   越无虞看得心动。他在湖边半跪下来,把人搂住,轻轻叫了声“澜哥”。   观澜笑着抬头看他,听越无虞三言两语说完容礼的状况。   要是平时,他大约是要等观澜解释几句细节的。但这会儿,青年明显心不在此。   观澜有所察觉,逗他:“之前给你的功法,你都记住了吗?”   越无虞一顿,稍稍直起身,手却还在观澜身上,说:“记住了。”一顿,“澜哥要验一下吗?”   观澜侧头看他。长长的、乌色的发丝从面颊旁边垂落,下半部分已经浸泡在灵湖之中,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他露出一个笑,下巴稍有抬起。   越无虞看在眼里,很想去搔上两下。要是平常,他大约也就动手了。但观澜紧接着说:“好啊,验一下——我这段时间给了你什么功法来着?”   越无虞一一报:“《清新明气诀》《九转归元功》《乾坤掌》……”一顿,对上观澜的目光,一个念头忽而撞入他的脑海。   他嗓音顿时低了下去,说:“《悟真心法》。”   观澜笑吟吟看他,问:“你想让验哪一个?”   越无虞说不出话。   耳朵滚烫,尾巴又要出来了。在观澜面前,他永远是招架不住的那个。   前几样功法都没问题,充其量是内功外功的区别。唯有最后一本,是双修术。   ……   ……   那天遇到的检查人员后面果然来了,不过并非上班时间。等下了班,脱掉身上制服后,他才带着自家老婆孩子进了饭店。   机关偶人服务员们疑惑地看他,检查人员咳了声,说:“我找容礼。”   他来这儿这么多次,早就对店里老板、工作人员们的名字烂熟于心。   容礼很快出来了。他笑着和人打招呼,还顺手给孩子塞了一块糖。   前面是肯定没地方坐,所有空位都早早被预定。容礼把他们一家子带去自己宿舍,这反倒更让检查人员满意。   在他看来,那个去了内城的Omega就是在餐馆楼上的生活区域长大的。如果这里真有残余的分化辐射,肯定也更集中于员工住处。   “我给你们拿吃的。”容礼倒了水,“等我。”   检查人员笑着点头,还说:“这会儿也不是工作时间,你叫我‘吴哥’就行。”   他大名是吴明。那天回家以后和妻子说了自己和容礼的约定,妻子立时开始计划,“光一顿哪够啊!咱们的年纪是摆在这儿了,像席家小少爷那样二十多岁才分化的情况也是特例。还是多顾顾孩子,要是能和人交上朋友,那不是时不时就能去吗?”   吴明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他这会儿的“亲切”由此而来,容礼也很配合,叫了声“吴哥”。   后面饭菜端上来。吴明一家原本做好了平平无奇家常菜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一看才发现不同。除了摆盘以外,和外面卖的饭菜没什么区别。   他们朝容礼看了一眼,容礼就笑,说:“尝尝看。”   吴明暗暗咂舌,拿起筷子,他的妻子也有点激动。   倒是孩子完全不知道这些,还悄悄问容礼,前面的糖还有没有。   容礼说去给他拿,被吴明制止了。他不轻不重地训斥孩子,“吃饭呢,要什么糖?”再转头来看容礼,说:“最近真是忙啊,原本早就想着来了。”   容礼听着,心头一紧。   他担心吴明要说起巡逻的事,顺道可能又要问起那天的男人。却也不可能捂住吴明的嘴巴,只好一边想要怎么应对,一边笑着往下听。   好在吴明真正开口的时候,说的是另一件事:“内城有人要出来,过两天新闻上就能看着了。把我们局长紧张得不行,到处做检查,啧,今天是难得有空。”   容礼意外:“内城?出来?”   平时听到的都是外城的人怎么挤破头往里走,他没想到这内城的人还会往出来。   吴明倒是很平常地点了下头:“对啊,不是又到那个时候了吗?”   容礼十分迷惑。好在他装模作样的能力不赖,吴明也仅仅是找个安全的话题聊天。只要容礼点头,他就能继续说下去。   容礼听着听着,逐渐捋顺思路。   和他前面的认知一样,内城的人当然不会自愿往外搬。吴明和他说的,仅仅是下个礼拜要举办的一个活动。   一些Alpha、Omega会出现在外城的各个小学、中学,加上几家孤儿院。给外城居民送礼物,并且鼓励孩子们努力学习,以后争取踏进内城。   容礼隐隐感觉到,吴明对这项活动非常不以为意。但他嘴巴上说得还是十分好听,“学校里早早就开始选拔了,我家这个被挑中走方队。比不上给内城的人献花的,但好歹能在一个场馆里参加活动。现在又交了你这个朋友,嘿,也算是双管齐下。”   容礼心想,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希望自家孩子成功分化。但这也不值得意外,饭馆做的就是这批家长的生意,他前面的策划也是针对这点。   他笑着和吴明和他的妻子打趣,说:“我看咱们囡囡很乖,真分化了,应该是Omega。”   吴明说:“对,正好前一个在这儿分化的就是Omega。”   两边说说笑笑的吃完了饭。容礼看吴明一副不想走的样子,也没多催促,而是又给他们送了个果盘。   吴明十分惊喜。但紧接着就听容礼开口,说:“老板说给我打个九折,哈哈。”   吴明咳了声:“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不行,我把钱给你。”   容礼没要。他不打算把自己变成代购,脸上倒是还笑眯眯的,说:“不用,谢谢你那天帮忙。”   吴明摆摆手:“举手之劳。”   双方反复推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吴明失败了。他觉得失望,但很快安慰自己,这一天下来,也算有了进展。   一家人走了。接下来几天,容礼都有些提心。好在吴明大约真的很忙,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曾出现。   容礼也就慢慢不再去想那天的事。直到十来天过去,他在餐馆传菜,眼睛一扫,看到电视里的景象。   几个衣着精致、年轻漂亮的人站在镜头前,从小朋友手里接过他们手工做的黏土花。花型十分优美,比起真正的花朵也不遑多让。旁边有老师介绍:“这是我们手工课上孩子们做的,他们说要用最美的花献给最好的哥哥姐姐。”   旁边有字幕说明,这是外城的一家孤儿院。   容礼记起吴明的话,心想,比起中小学,的确是孤儿院比较有新闻价值。   不一会儿,献花仪式结束了。Alpha、Omega们站直身体,与孩子们合影。   孩子们看着镜头,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衬得领口的蓝色领结都明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有修改,把容姝对孤儿院的回忆删掉了。大家要是看过那段的话,后面再看到一样的介绍不要惊讶_(:з」∠)_ 第502章 废土ABO(9)   容礼的目光没在电视上停留多久。很快有客人叫他, 问可否再加菜?   容礼扫了一眼对方的桌牌号,记起这桌应该已经要到预约中的两个小时末尾。桌面上的所有菜色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从分量上说, 应该是不存在“没吃饱”地问题。那这会儿再开口,就是为了——   容礼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啊, 我们厨房也是按照预约顺序准备菜的。您看,要不然下次来的时候, 我这边送您一个果盘?”   果盘也是他想出来的点子。成本低,而且各种场合都很适用。最重要的是,根据雕花不同, 价格也很容易被拉出高低。   容礼原先还担心店里的厨房达不到这份手艺。但亲身在里面参观过后,他果断把这项也写进策划里。   还有什么能比机器的“手艺”可靠?话说回来, 能有那样特殊的能力, 另有一堆科技水平远远超过外城人认知的机械设备, 饭馆老板的来历, 实在很值得探究。   但“值得”是一回事, 拿出正确的态度对待救命恩人是另一回事。   容礼脑子里转着事情,脸上倒依然是八风不动的笑容。   看着他露出的八颗牙齿,客人放弃了。   本来也是卖方市场,犯不着和服务生争执。一时口舌之快, 换得被列入禁止进入名单, 谁都知道这不划算。   眼看人走了,容礼负责收拾桌子。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新闻上挪开。   关注的如此短暂, 难怪他晚上在梦里看到和电视上同样的蓝色领结时, 完全没反应过来。   “容礼, 容礼?”   有人叫他的名字。容礼抬头去看, 自己左右两边都是小孩。五岁,六岁,最多再大一点。个子不高,神色却显得相当成熟,眉眼之间已经流露出清晰的忧郁。   其中一个孩子说:“不知道这次来的会是什么人。”   然后是:“上次、上上次来的都是收养人吧?他们只带走了一个……”   而且是对夫妇,其中的女人明显表现出了对他们这群失去父母的孩子的喜爱和怜惜。虽然只带走了一个女孩作为自己的孩子,但他们给孤儿院剩下的小孩都准备了礼物——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容礼怔怔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梦境。虽然莫名,可至少能稍稍被他掌控。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更多“背景设定”就被补充来了。   他当然会知道这些,因为他同样是“春阳孤儿院”的一份子。三岁出头的时候,被人在街头发现,将他送到孤儿院中。   按照惯例,发现他的人姓“容”,他也就跟了对方的姓氏。那以后,工作人员又从随机字词库里摘出一个字,作为他的名字。   就这样,他写在身份证明上的名字成了“容礼”。而正在他身侧讲话的孩子里,有一个和他拥有同一个发现人,于是对方同样姓容。   再一个一脸紧张的孩子姓杜,旁边把自己脖子上蓝色领结摘下来,不高兴地把玩着的姓卢。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猛地发觉,自己身体偏后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之所以这会儿才发现对方,是因为他前面始终沉默,是在刚刚的瞬间才开口。   他说:“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而这时候,容礼已经清晰地明白男孩所说的“祸”是什么。   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幸运被收养的,不如说,能够走进家庭、拥有父母的孩子才是千里挑一。更多人迎来的并非是没有孩子、悲切异常的收养人,而是特殊的挑选者。   孩子们之间流传着隐秘的“规则”。挑选者也分为两种,一边是要漂亮、精细的小孩,他们会摸着孩子的脸颊,仔细用目光会描摹孩子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后半句绝非什么夸张形容,在初步挑选之后,他们甚至会把孩子带进小房间里,让他们脱下衣服,仔细记录下他们的所有身高、体重。   一个从这份挑选里被放弃的孩子后来变得十分古怪。他总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角落里,不论谁接近,都只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对方。同时,他还会想办法把自己能接触到的所有布料都裹在身上。   窗帘、床单都是最基础的,就连其他人的衣服也不被放过。   与他同屋的孩子最先还能容忍,到后面,那个变化极大的孩子却又与人产生了矛盾。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从厨房里取了刀子,万幸只是水果刀。但即便是这样,被他划伤脸颊的小孩还是受了很大的罪。   孤儿院只给那个孩子进行了最基础地包扎上药,随后就把受伤的孩子丢在房间,放任他发炎发烧,好在孩子却借顽强的意志力和不错的身体素质坚持下来。   按理来说是好事,但就在他彻底退烧、伤口开始结痂的那天,第二批挑选者来了。   他们一眼看中这个脸上疤痕还没掉落的小孩,惊喜连连地告诉孤儿院负责人:“我们就要这种!对,越皮实越好。皮实了,才能……”   后面的话就不在孩子们绘声绘色的模仿范围之内了。唯独能确认的是,脸上带疤的孩子,和把自己裹成球的孩子,一起消失在孤儿院。   忧虑的气氛更加浓厚了,却不是孩子们能够改变的。   慢慢有人开始觉得,与其考虑“被挑选人带走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不如简单一点,去期待今天来的是又一对想要孩子的夫妇,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   还是孩子、胸口系着一样蓝色领结的容礼则侧头,去和他身侧的男孩说:“万一就是……你觉得哪种情况比较好?”   男孩转过目光,看他一眼。   那是一双很黑的眼睛。容礼专注地看着,以至于忽略了对方的样貌。直到男孩开口,说:“都不好——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会活下去的。”   容礼笑了笑,说:“对,咱们会。”   他们走进了一个礼堂。孩子们先进行了一些才艺表演,大多是唱歌,还有简单的集体舞蹈。之后就是面对来客的环节了,他们站成一排,按照男女和身高分开。   这个时候,容礼和那个眼睛很黑的男孩就被隔开了距离。对方似乎是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个头也是最高的。容礼默默地数:我们之间有一个、两个……   在他默数的同时,一个声音同时开口,说:“我们要一个,两个……哦,五个男孩,还有三个女孩。”   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容礼的默数恰好来到尾声。他意识到,自己和男孩之间隔着四个人。   也就是说,他是第六个。   他恰好落选了。   台上响起了孩子们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像是觉得丢了面子,开始大声斥责。这显然对情况没什么帮助,原本没有在哭的孩子也被刺激的哭出声来。   倒是几个挑选者,他们露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只和孤儿院工作人员要求,让他们尽快“装货”。   孩子们当场就要被带走。   明明在前面的时间里,容礼的反应始终有些慢。他以为这是梦境的缘故,可当下,他察觉到了鲜明的心跳。   恐惧迟来一步,他像是一条被丢到岸上、回不到水里的鱼。无数想法涌入脑海当中,大多是“为什么是我要经受这一切”,或者“下一次我还能有这样幸运吗”。然后,就是对伙伴们的担忧。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被挑选的男孩。对方原本身体紧绷着,倒是没哭,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好情绪。察觉到容礼的动作,他才转头。   对方究竟是就什么样面容、表情?   容礼还是没有看清楚。   和前一次的不仔细不同,当下,纯粹是因为他自己加入了哭泣的队伍。眼睛前面的场景都是模糊的,他依然只记得对方那双纯黑色,像是一片深深湖泊的眼睛——话说回来,“湖泊”也只是在书籍、纪录片里才见过的东西了。   他听到对方开口讲话,说:“没关系。容礼,还记得我们之前说了什么吗?”   容礼看着他。从做梦人的角度来说,他的思绪是冷静的。可梦里的孩子却做不到,还在持续不断地抽噎。   挑选者又在催促了,连带孤儿院工作人员都显得急切了很多。他们开始拉着不听话、想要逃走的孩子们回到挑选者面前,动作越来越粗暴凶狠。那些作为相对听话,至少还在原地站着,始终没有逃走倾向的人,反倒在原地站到了最后。   在这间隙里,男孩像是很想说出什么话来安慰容礼。可是时间毕竟太少,他只能徒劳地说“没关系”,还让容礼直呼照顾好自己。   也许之后就能再见面呢?这是事实,可是这样的事实未免太让人伤心。   男孩到底没有这样开口,他的选择是另外的法子。   用来装点的蓝色领结被从他的领子上摘下来,放在容礼手上。   容礼怔怔地抬头看他。一瞬间,他看清了男孩的脸。可紧接着,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身侧的场景竟然发生了变化。   他所在的地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像是一个笼子一样把所有孩子都装进去的礼堂,而是防护网边缘,孤儿院的孩子们压根无法一个人到达的地方。   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男孩,而是一个成年男人。   他正问容礼:“你知道‘蓝色领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礼拜天,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503章 废土ABO(10)   “不……”   沙哑的嗓音溢出喉咙。容礼蓦地睁开眼睛, 心跳“怦怦”作响。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了。   梦里的一切如在眼前, 男人微微带笑的嗓音也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   容礼缓慢地坐起来,却并未从繁复的思绪里走出。他仍然在出神, 想:他是谁?他问我那种话——他会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吗?   并非认识成年以后,甚至是少年时代的容礼。在对方的印象当中, 容礼会是一张更加稚嫩,以至于与当下容貌虽有相似,却依然存在很大不同的面孔。   静静思索片刻, 容礼吐出一口气,嘀咕:“他怎么不干脆直接问我名字?”   过去种种对他来说依然是一片空白。也就只有“容礼”两个字, 仍然清晰地浮现在青年的意识之中, 难怪他这会儿会发出如上感慨。   对男人了解太少, 容礼当然想不到“比起‘蓝色领结’这样含糊的表达, 明确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查清身份”这一重缘由。他只能独自郁闷, 怀着这样的心情下床、喝水,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与外城其他饭馆里还有的高峰、低峰不同,潮声饭店从早上九点开门到晚上九点结束营业,其中没有一个时间段不是满是客人。   人们在不该出现在餐桌前的时间段来到餐厅, 并且还会因为自己抽中了特殊时段感到庆幸——即便是一心为饭馆提升流水的容礼, 也做不出“不同餐品同样价格”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来。所以,要是来吃早午饭,或者下午茶, 所需的开销比午餐、晚餐便宜不少。   但这也意味着一件事。想要去孤儿院探究一番, 了解自己的身份来源, 就必须去找老板请假。   容礼分析完毕, 来到观澜面前。   他准备好了很多论述。但开口之后,他心里浮出一丝薄薄的古怪。   老板好像并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把容礼耗费口舌的时间用来看他。   没错,是“看”。   对方的目光在容礼身上久久停留,一直到容礼心跳再度加速,迟疑着思索是不是自己外出的次数过于高了,终于露出一个他已经很熟悉的细微笑容。   “现在饭店太忙了。”他说,“晚点再去吧——一点以后?”   容礼对此没什么异议。他知道,就算饭馆一直都有人,因为菜品不同,忙碌程度也的确有些差别。老板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让青年很快点头:“好。那我等今天的第二批客人走了以后再出发。”   想了想,他又提了一句:“或者,三点……”   这一次,反倒是老板不赞同他,“也不用那么晚。”一顿,“上次你回来,天都完全黑了。吴检查来找你的时候没说过吗,最好别在晚上逗留在外。”   容礼听着,嘴巴抿起一点。他知道观澜的话音是指什么,哪怕是治安相对好的地方,规则也不能笼罩全部人。意外时不时发生,比起“同胞朝自己下手”,人们好像更愿意把这当做地下人的阴谋。   容礼对此不置可否。在一个缺失了所有记忆的人眼里,“地下人”还是一个过于陌生的词汇。   他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敬业待到一点,这才和观澜、越无虞打了招呼,从饭馆离开。   吸取前一次的教训,这次临走之前,他再度确认了手上的钱数。决心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一定把回饭馆的车票钱留下。   嗯,前提是不出什么大的意外。   春阳孤儿院在外城西部。耗费在路上的时间依然是两个小时,只是行程才到一半,容礼已经意识到不对。   人,到处都是人。他原先还觉得幸运,公交车的始发站就在饭馆附近,自己可以在座位上一直待到终点。可走到一半儿,车厢就被带着孩子的人们填满了。容礼和一个五岁的孩子分享了座位,而那个孩子的膝盖上还有他两岁的妹妹。   腿被踢了一下又一下,容礼深呼吸。   他不是会对孩子撒气的人。只是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也注定越来越拥挤。这种环境中,就连空气也逐渐污浊起来。容礼分不清是因为这个,还是纯粹因为自己的位置越来越小,他开始喘不上气。   但“下车透透气,等下一班公交”是绝不可能的选择。他决心忍耐,就在这个时候,青年一个转头,与旁边的孩子对视。   做好了会看到恼人小鬼头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原本踢踢腾腾的豆丁竟然安静下来,朝容礼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容礼眼皮跳了一下。要说不生气了,那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瞬间,他在身边这对兄妹身上看到了昨晚梦境中礼堂中孩子的影子。   他到底没发脾气。   ……   ……   好不容易下了车,但从车站到孤儿院,依然是漫漫长路。   这个“漫漫长路”不是说真正路程。下车地点距离写着“春阳”两个字的招牌不过两百米,这是容礼下车之前就查好的事情。但还是那句话,人实在太多了,刚刚的公交车与之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   容礼在人群中艰难前进,自我安慰,起码他不用在脖子上架着一个孩子。   额发逐渐被汗水打湿。离得远的时候,他还在担心,这么多人,还一看就是被“Omega、Alpha们亲自来到了这个孤儿院”的事实吸引——其他内城来客去往的学校可没被公开,除了自家有证上学孩子的家庭,人们对幸运儿的存在一无所知。而前面的家庭也不可能主动公布,谁知道人多起来之后有可能存在的分化辐射会不会被冲散?   选择面变得狭窄,可当前的人流量也不是孤儿院能承受的。   是只有最前面的人才能进去吗?也不对,队伍可是在不断前进的。   怀揣着满肚子困惑,容礼被人流推搡着往前。   逐渐接近了,他也逐渐弄明白事情真相。   原来检查局早早想好今日局面,早在Alpha与Omega们未曾到来之前就做了准备。一个牌子高高立在检查人员们旁边,另外有喇叭宣布,要求人们缓慢往前,在孤儿院门口路过,然后离开。   不少人惊诧不已:“这就完了?”   “长官,我们花了整整八个小时才过来!”   “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家里有老人生了重病,如果孩子能分化……”   越来越多的话音响在容礼耳边,容礼则终于看到了明显刚刚翻新过的“春阳”招牌。   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感觉非常陌生。   难道自己找错了地方?难道梦里的一切都只是被白日所见片段拼凑出来的错觉?   容礼的心情有些下沉。同一时间,检查人员们正在命令:“快点往前走!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谁家没有特殊情况了?要是真把所有有特殊情况的人家都满足,你连门口都挤不到!”   “后面的人不要挤!慢慢来!——容礼?”   被点了名字。容礼惊诧地回神,而后看到汗涔涔的吴明。   吴明眼前微亮,又显得有点惊讶。   以容礼的年龄,他近乎不可能再分化了。奇迹虽然存在,但也无法降落在所有人身上。   但毕竟是认识的人。时间短暂,吴明没有询问太多细节,只在容礼靠近的短暂间隙问他:“你想进来?”   容礼意识到什么。他嘴唇抿了一下,点头。   “来。”吴明轻快地和他说。   在他的话音下,检查人员们撑起的防御网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容礼像是一条灵活的游鱼一样滑了进去,这个动静瞬间引起众多仍然在外面的人的不满。   他们高声抗议,质问着要得到一个解释。   吴明神色一愣,斥道:“他是我们的人!就是来晚了而已。”   “……”落在容礼身上的目光从不满变成了畏惧,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刻得罪一个检查。   前面说话的人也低下头,满脸局促,生怕自己原本就不多的、能在孤儿院门口停留的时间被缩短。   好在这种情形没有发生,他们照旧排着队往另一边走。   容礼在旁边看着,心里浮起一些后知后觉的悔意。   与外面的人群不同,他其实并非一定要在今天来到这里。来之前就算了,他没料到孤儿院门口会有的情况,可现在……   正想着,吴明已经把自己的工作交给同事,朝他走来。   “我就能和你说几句。”检查人员们也不轻松,“你来,是?”   容礼说:“就是看了新闻,想来看看。”   吴明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说:“我也没办法陪你参观。不过没关系,自己人,都能通融一下。”一边讲话,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工作牌。   上面赫然贴着吴明自己的照片,他简单给容礼介绍:“就说你是我老婆的表弟。”   容礼点点头。   吴明端详他片刻,到底觉得应该再找点理由,于是补充:“要是问你的人没开执法仪,你就说,你老婆在备孕——开了就算了。”   容礼真诚地说:“谢谢。”   吴明又笑了笑。这时候,他的同事已经在催促:“好了没有?”   吴明说:“那我就回去了,你——”   容礼说:“我随便转转,出来的时候找你。”   吴明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容礼则把工作牌挂上胸口,只是留了个心,让没贴吴明照片的那边朝外。   做了这样“初步准备”,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的孤儿院。   在外,包括昨天看新闻的时候,容礼都没太在意这里的布局,包括有多少孩子。可这会儿,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先把地形摸清楚。容礼给自己订了一个小目标。这个过程里,要是碰到昨天梦境里的礼堂,可以进去看看。   想清步骤,他跟着迈开脚步。一路上,遇到不少像是自己这样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人。大家相互看看,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容礼还朝其中几个人问了路,大大提高探索效率。   不一会儿,他找到了礼堂。只是眼前的场面,让他大失所望。   与梦境里只有一层,外观也乏善可陈的建筑相比,眼前的地方显得过于明净亮丽了。他看到了现代化的玻璃外墙,上面的电子屏正播放着昨天的景象。孩子们将黏土花递给Alpha和Omega们,所有人挨在一起,露出幸福快乐的笑容。   “——你看。”不远处,另一栋建筑里,一道嗓音正在低声讲话,“是不是很像?新闻里是侧脸,不太好确认,但咱们拍下来的可是正脸!他和昨天来的一个Omega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一定真有寒川佑佑那篇那么长啦,主要看番外会写多少(沉思   然后决定好了,现在这个就是倒数第二个正文世界,下个世界是三十三重天。 第504章 废土ABO(11)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 卢顺当场打开了自己的终端画面。   熟悉的争吵声又一次传了出来,先是一个较为细软的嗓音,说:“李赋, 你就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然后是冷硬的声调,说:“没有。”   前者:“你——”   后者不再说话。一时之间, 麦克风里只有前者“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Omega的确是生气到了极点。他没想到,自己和Alpha订婚之后, 迎来的并不是美好生活,而是对方与前任未婚夫的藕断丝连。   最开始,所有人都说, Alpha和Omega之间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但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李赋, 李赋则有一名Beta未婚夫——多情比金坚的Alpha, 席安恨恨地想。他对那段故事的了解不算很多, 但光是从别人话音里拼凑出来的故事, 已经足够让他不满了。   如果李赋连“为了他, 我可以去外城生活”这种话都能说出来,那他算得了什么呢?   悲哀感涌上心头。哪怕在他们意外标记、有了婚约之后,人们都在快快活活地宣布。看吧,他们没有说错, Alpha怎么会和Beta在一起?只要没有标记存在, 他就永远会被Omega发热期爆发的信息素吸引。到那时候,凭借意志力、凭借对一个Beta的忠贞,根本不可能坚持下去。   甚至席安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甜甜蜜蜜地觉得, 自己拥有了一个Alpha。他会过上梦里才有的好日子, 拥有家庭, 拥有孩子……但是, 现实就像是一个巴掌,恶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外面传来了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在孤儿院里进行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按照行程,他们应该离开,去往下一个地点。   镜头中,席安最后怒视李赋一眼,随后将他手上的黏土花摔在地上。   优美精致的花瓣在地上粉碎。席安依然觉得不解气,在上面狠狠踩了几下,才算罢休。同时,他毕竟不愿意和标记自己的Alpha完全闹僵。众所周知,标记可不是那么好去除的东西。   所以,他把自己全部的怒意都发泄在黏土花上。哪怕后面收回脚了,他也在低声咒骂:“来这儿究竟是要干什么——一群脏兮兮的臭孩子,跟他们拥抱?嘶。”青年搓一搓自己的胳膊,露出一副明显被恶心到的表情。想到这种事情还要继续,他的恶心感明显又加重了。   视频一直进展到他从画面中离开。卢顺将其暂停,放大某几个画面:“你看——祁妄?”   他精心找到“证据”,却发现自己呈现证据的对象完全没有在看自己。对方依然盯着楼下的青年,看对方与另一个人打完招呼,说了什么,再慢慢走进礼堂。   卢顺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啊。”   祁妄慢慢“嗯”了声。   卢顺看他,狐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祁妄又“嗯”了声。   卢顺嘴角抽一抽,心想,果然还是没有吧?   这个时候,却听男人开口。   祁妄说:“他不是昨天那个Omega。”   卢顺:“呃,当然不是。”否则这会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周围还没有检查人员组成的卫队?   祁妄:“他……才是我之前见过的人。”   卢顺一愣,眼睛眨了眨,“见过?”   随着他的话音,祁妄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转向卢顺,很认真地看着他,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是一个人?上一次见他,容姝说很像。”   卢顺满脸困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他这样,祁妄就知道指不住了。但转念想想,即便答案是“是”,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但还是想试一试。   他拿出原本已经被拍摄完毕、收回原处的档案盒,从中抽出一叠文件。   卢顺看着他的动作,抽一口气:“你想干什么?咱们要走了!”   祁妄:“把东西拿给他看看。”   卢顺:“看什么看啊。咱们时间不多,万一再被外面那群发现……”   他原本想说,“你上次花了多少时间才从检查局的追捕下逃脱”。可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见祁妄转头来看自己。   那双历来黑沉沉的眼睛,竟然迸发出一种出奇的明亮。   卢顺一愣。至于祁妄,他捏着手中的文件,话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到底没有把原本那句“试一试,看他到底是不是容礼”说出来,而是道,“咱们这趟回来是为什么?”   卢顺条件反射地回答:“看能不能接触到内城出来那群家伙,从他们手上拿到进入内城的证明。”   祁妄说:“同一份证明,是你拿着进到内城的概率大,还是他拿着进去的概率大?”   卢顺咽了口唾沫。他想说“你疯了吗,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可这时候,祁妄已经拿着文件往前了。   卢顺看着他的背影,表情纠结了一瞬。想要阻拦,偏偏又觉得刚才对方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这么一想,已经错过了阻止的最佳时间。   卢顺吐了一口气,干脆跟上前去,看祁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   ……   和容礼前面预想中的一样。一个外形与自己梦境中全然不同的礼堂,内部自然也有很大区别。没有长长一排木椅,取而代之的是豪华、舒适的红色软椅。就连层高,也成了惊人的三层。   容礼站在其中,不算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是这栋建筑的唯一一个客人。   还有更多人——大约是他没有在外面遇到的所有人了——站在礼堂最前面的地方,如痴如醉地看着那里的舞台。昨天这个时候,内城来的客人们就是在那里与孩子们拥抱。   特殊的结构让声音传出很远,容礼甚至能听到一对站在舞台上的夫妇的对话。他们正在说:“为什么偏偏是那群没有父母的孩子能有这种运气?”   男人开口之后,女人用一种冷冰冰的幽默回答:“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父母?一旦分化,能留在内城的人比较少。”   男人被这句话噎住,半晌没有回答。   容礼也没有继续往下听了。他谈不上失望与否更多是一种“果然……”的心情。大约的确是梦吧,他想。   他预备离开礼堂了。这个时候,入口处的宣传册柜吸引了容礼的目光。   这些年救助了多少孩子,孩子们在新家里有怎样甜美快乐的笑容……这些宣传材料里,有一样显得很格格不入。   其他图册都是崭新的,带着明显的油墨味道,一看就知道是在内城的客人们到来之前匆匆印刷。唯有那一册,像是被匆匆放入其中。普通的纸张,甚至看不出一个名字。但是,将它翻开之后,容礼如遭雷劈。   他喉结滚动,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再度陷入了昨天晚上的梦境。否则的话,自己梦里的礼堂怎么可能再度出现?还是在这样一个自己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在一个与之完全不匹配的场合。   他死死盯着图册上的老礼堂,还有再下一页纸张上戴着蓝色领结的孩子。再再下一页,他从中看到了成年人的身影。只是与面容清晰的孩子们不同,成人往往只有一个侧身,或者干脆把头截在镜头之外。   哪怕容礼不是什么精通新闻摄影的人,他也知道此类情况是大忌。偏偏连续看了很多张照片,上面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容礼只能做出下一个猜测:这些照片是有意如此,拍照者并不愿意暴露成年人们的身份。   内容不多,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页。在这里,容礼终于看到了图画之外的东西。   那像是某种记录。原本有多少孩子,某月某日离开多少,某月某日又被送回来多少……容礼怔怔地看着,在某一刻,蓦地将其扣住。   他往左右看了看。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大胆,但发现四侧都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任何人看到自己当下的动静之后,容礼下了决心,做出一件事。   他前面已经观察到,没有一个“参观者”手里拿着类似的宣传册子。可以容礼对那群人的了解,他们恐怕不愿意放过任何能让自己与Alpha、Omega有所接触的东西。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虽然走关系踏入这座孤儿院,但他们必须保持克制、礼貌。万一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没准儿还要给外面的检查人员带来麻烦。   但容礼又有一种直觉。手上的册子对自己非常重要,有了它,自己能做更多梦,记起更多从前的事情。   他屏住呼吸,预备拿出终端拍摄。奈何时间实在不巧,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   有人来了。电光石火的工夫,容礼作出决定。   他把图册塞在自己的衣服当中,对着不远处的反光面观察一下自己,确认没有破绽,于是施施然离开。   阴影处,卢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转向祁妄,见祁妄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   卢顺咽了口唾沫,问他:“你早就知道?”   祁妄诚实地回答:“当然不知道。”在容礼这么做之前,他一直在观察外间,确保没有人进入自己刚刚和卢顺进入的那个小楼——账本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藏在容易看到的地方。那栋小楼明面上的功能和“办公”“文件储存”没有半点关系,是孩子们的宿舍。   不过这会儿孩子们正在上课,不在其中,这才给了祁妄和卢顺机会,让他们顺利潜入,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注意。   而现在,已经快到孩子们放学的时间。算算时候,年级比较低的小孩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只不过不知道外面是那种情形,他们要怎么进来。   卢顺又开口了。这次说出来的,仍然是在祁妄听起来很没必要的问题。   他说:“好吧,那你放在那里,是觉得他肯定能看到?”   祁妄瞥他一眼,竟然呈现出一种和刚刚走出去的年轻人一样的淡然,回答:“不是。”   卢顺问:“要是他没看见?”   祁妄:“那咱们就换一个地方。”   卢顺:“……”好吧,他果然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想到“期待”,他的神色有些微变化。   这个时候,容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了。   卢顺再看他离开的方向,眼神幽深。   他问祁妄:“你有多少把握?”   祁妄:“在谈‘把握’之前,得先弄明白他住在哪里。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刚刚在评论区说过一次了,所以……   其实沈总兰兰那篇的第二部 也在排队中=v=。但不出意外的话,第二部里他们会是客串模式。在单元主角遇到麻烦的时候路过,麻烦解决之后相视一笑←这种。 第505章 废土ABO(12)   容礼没有发现自己背后跟了两个“小尾巴”。   他维持着一种紧绷态度, 一路回到餐馆。不用说,回程照旧是一场奋战,他几次怀疑自己要被从车上挤下去了。   又有好几次,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前传来的纸页摩擦声响。容礼知道,这是因为周围人太多, 不远处就有一个连衬衫布料都被撕开、这会儿正在一脸苦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他报以同情的注视,然后挪开目光。   总归, 不能在外面检查刚刚那个册子的状态。   保持着警惕,和观澜、越无虞打了招呼,容礼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 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会引发无限后患的事。   万一孤儿院里存在监控, 万一自己的行为已经被察觉……   “在自己拿走册子之前, 把册子放在那里的人已经破坏掉监控”的可能性不会出现在容礼脑海。这会儿, 他只能寄希望于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谨慎地把册子藏在架子上, 就放在一叠潮声饭店的宣传页之间。这之后, 容礼看了那一堆纸张良久,才转头去洗澡。   水流冲刷下来,带走一天的疲惫与汗水。   的确很累,不过更多原因依然是他对“还要做梦”的预感。总之, 他在一个平日还在刷终端的时间上了床, 关灯睡觉。   梦境如期而至。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礼堂,而是一张长长的桌子。   容礼左右看了看, 在自己身后的地方看到了另一张长桌。   紧接着, 一声训斥在他耳朵旁边炸裂:“容礼, 你在做什么?!”   容礼登时转过头。他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 那眼神简直让容礼怀疑自己刚刚在对方脸上扇了一巴掌。不过仔细想想,以自己豆丁状态的身高,这种可能性显然不现实。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种,他纯粹是倒霉地撞到了枪口上。   哪怕容礼接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争取做房间里最安静的木偶,都没能缓解对方的怒意。他很快得到宣布,自己犯了错,所以当天的饭菜被取消。不止如此,他还要出去跑圈。按照要求,他的错误,至少要用院子里的十圈来抵扣。   容礼放下了筷子,站起身。   他不打算反抗。长期在孤儿院的生活,让他知道“反抗”两个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生存能力的孩子,必须依附残暴的成年人才能活下去。要是从这里离开,他会迅速饿死,或者被坏人抓住,成为地下人餐盘上的食物。   后面的可能性,让正在观看这段记忆的成年容礼眉尖拧起。他先想,这话也太荒诞了。别的不说,“自己”一个生活在防护网里面的孩子,怎么可能面临这种威胁?随后又想,地下人与防护网中的人究竟有过怎样的矛盾,才能让他们成为威胁的主角。   无数陈旧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就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他推开凳子,预备往出走。这个时候,又一道嗓音出现在耳边。   “容礼没办法饿着肚子跑十圈。”有人这么说。   豆丁容礼明显惊讶。不只是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周围座位上的其他孩子也明显惊讶到了极点。   他们错愕地看着发出话音的存在。至于容礼,在看向对方之前,他已经有了薄薄的预感。等到与对方对视的瞬间,他的预感得到印证。   是他。   那个有着深邃眼睛,把蓝色领结交给自己的男孩。   他明明也是一个孩子。梦里的容礼没有发现,成年人容礼却意识到,不远处的男孩身体紧绷着,手在身侧捏成一个拳。这是十分紧张、恐惧时才会有的反应,可他依然能抬着头,对那个管教人员说:“他会受伤,会生病!”   容礼很确信,这句话后,那个管教人员甚至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但是男孩紧接着开口,说:“有人生病的话,院长会很不高兴。”   一个开关被按了下去。   管教人员的表情发生变化。他目光阴沉地看着男孩,男孩则朝他露出一个近乎于“胜利”的微笑,说:“您说对不对?”   “对。”管教人员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如蛇,目光幽幽地转向容礼,告诉他:“好吧,坐下去,吃你的饭!”   豆丁容礼坐下去了,距离他不远的男孩同样。但管教人员紧接着开口,“容礼不行,那你呢?”   男孩愣住了,听管教人员说:“院长喜欢身体好的孩子,也喜欢爱锻炼的孩子。你可以吃饭,不过吃完饭之后,要去跑十五圈。”   说完这句,他把手背在身后,愉快地走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人去看矛盾中心的两个孩子。   一直到那个管教人员离开了,才有人怯怯地开口,叫:“妄哥。”   男孩摇了摇头,说:“没事。”   豆丁容礼说:“还是我去跑吧,十圈……”   男孩瞪他。明明是一个凶巴巴的表情,偏偏被做出几分温柔的样子,说:“就你那个小身板,能做什么?吃饭!”一顿,神色又和缓了下来,“等到你长大了,嗯,到我这么大了,再说吧。”   后面的话音就变得模糊了起来。成年容礼短暂地想,“王哥”?看来他姓王。又想,那个管教人员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相反,容礼甚至从他的脚步当中看出了几分放松。   如果他还是孩子的心智,当然会把这理解成“坏人还是欺负了人”。但是,想到这会儿还齐全的孩子们,想到男孩与上一个梦境中相差无几的面容,容礼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   绝对不算美妙。以至于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胸膛还是沉甸甸的。   明明餐馆给服务生们提供的条件也不差。他现在住的房间、床铺,好过外城很多艰难打拼的人家。但是,容礼睡得实在糟糕。他去看镜子时,甚至在自己眼睛下面发现了一点青黑色。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洗漱、离开。临走时,又往架子上看了一眼。   昨天带回来的册子依然塞在一堆其他宣传册里,一点儿都不引人注目。   容礼安慰自己:整件事看,其实还是有好处的。当初老板就说过,和过去熟悉的东西接触,有助于他的记忆恢复。现在来看,这话很有道理。   往后就是惯常的忙碌。但是,其中又有一个插曲。   给一桌上好菜之后,容礼听到了餐馆门口传来的动静。仔细听,似乎是有人想要直接进来消费,而另外的服务生在阻止对方,并且告知餐馆的预约要求。   回头之前,容礼仅仅是模糊地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耳熟。   这点耳熟已经足够支撑他看去一眼。而在见到对方的面孔之后,容礼迅速露出了惊诧神色。   “是你……”停下来,稍微整理一下心情。   容礼是真没想到,两个人还能见面。   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了很多想法。   外城的人口说多不多,和大天灾到来、防护网外的世界变成一片荒原时无法比拟。但要说少,也真的不少,怎么也有近百万。   这么多人,男人怎么就偏偏找上门来了?   容礼眼神微微变化,到底还是上前,以平和的态度和对方打招呼:“好巧。”   他是一个知恩的人。这也是他能在潮声饭店待下去,还一门心思想着提升流水的原因。   要知道,容礼没有工资,就连奖金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最初会那么做,仅仅是抱着“想尽我所能,给老板一些报答”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自己。不管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光凭这个,容礼就愿意拿出善意去对待对方。   因他到来,其他服务生就离开了。门口只剩下容礼和祁妄两个,后者看看他,再看看眼前的餐馆。其实是昨天已经知道的事情,但这会儿,祁妄还要装模作样:“对,好巧——你在这里工作?”   容礼点头。   祁妄和他寒暄,说:“生意很好。”   容礼笑了笑,说:“是不错。”一顿,嗓音轻了一点,“我们现在的预约都得要提前一周了。”这还是有意限制的结果。否则的话,直接把一年两年的号码都预约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妄听着,心想,哦,这是不打算让自己进去。   容礼却像是踟蹰一下,又补充:“你想吃饭的话,要是不介意,可以去我宿舍。”一来是避开其他人的眼光,二来,有前两天的梦打底,他对男人问自己的“蓝色领结”十分在意。   祁妄一怔,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   他反倒犹豫起来,说:“这,可以吗?”   容礼说:“可以,就当是报答你。”眨眨眼睛。   这时候,祁妄又看到他脸上那个小小的酒窝。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肯定了过去的某个猜测。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不,至少内城出来的那个Omega脸上也有一模一样的酒窝——还是那句话,世界上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吗?   祁妄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些疑问说出口。他仅仅是笑笑,说:“我以为你那天已经报答过了。”   容礼想了想,说:“好吧,也可以那么理解。”   “……”祁妄有点懊恼,他是不是太不会聊天了?   看着他的表情,容礼露出一个笑容。   他确定了。不管祁妄出现在门口是一个巧合,还是因为对方看到了门内的自己,或是更多原因。至少,对方的确没有恶意。   容礼有意把嗓音拉长一点,最终却还是说:“所以,要来吗?”   这一次,祁妄毫不犹豫,快速回答:“当然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想吃冰淇淋 ,但是又降温了——这都五月了为什么还能降温——   明天见啦。 第506章 废土ABO(13)   进门之前, 祁妄还做了另一件事。   他把造假出来、让自己能顺利进入外城的证件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角,告诉容礼:“你放心,这次我带着了。”   容礼没想到, 短短时间内,自己还能迎来第二波惊诧。   他的目光在祁妄身上上下扫过。在祁妄看来, 对方的表情甚至有点费解。情绪清晰地写在上面,正是:你有这个, 你那天为什么还要承认……   “没带证件,在这种地方,和‘黑户’也没区别。”祁妄耸耸肩。   容礼心想, 是这个道理吗?哦,以检查局平时的工作模式来看, 好像不算错。   他晃晃脑袋, 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简单说:“和我走吧。”   祁妄手插在口袋里, 与容礼一起进入餐馆。   身形在其中消失之前, 无人看到的角度,他对着外面的街道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   ……   “先坐。”   因前面招待过带着孩子的吴明夫妇的缘故,容礼清晰认知到, 后面类似于此的状况多半不会少。所以他对自己的宿舍进行了一番小小的改动, 原本只供自己需要时使用的小桌子被摆在空处中央,而非此前那样放在床边。椅子也拉来了,把不大的空间分割出“生活区”和“待客区”。   祁妄不知道这些前情。进了房间, 他先夸赞:“你们这里的条件还不错。”   “老板对我们很好。”容礼笑了一下, 给祁妄到了一杯水,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祁妄先点头, 再摇头,说:“前面也就是看这家店人多,觉得味道应该不错,没想到……”   “那,有没有喜欢的口味?”容礼换了一种问法。   祁妄还是用茫然的目光看他。   容礼看着,知道答案是“没有”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行吧,我看着给你拿。”   祁妄用玩笑的口吻提出疑问:“嗯?待遇真的这么好啊,那我能不能也过来工作。”   容礼轻巧地说:“老板应该没打算招人了。”一顿,“普通餐的员工价是八折,果盘、点心是九折,我们的确有优惠。”   和祁妄想的差不多。他虽然不太清楚这家店的状况,但从客流量上,也能看出老板经营有方,并且在客人招待上有着严格清晰的规定。这种情形中,员工的路子当然也早就被封锁了。   好在他并非为了虚无缥缈的“分化辐射”而来。能见到容礼,与对方交谈,已经让祁妄达成目的。至于被对方带进餐馆,坐在一间屋子里说话,则是完全的意外之喜。   等到容礼出门,祁妄看着剩下一条缝隙的门,心里甚至浮起一点担忧:就这么把我留下来了?是不是太没警惕心。   他规规矩矩,低头喝水。门外,容礼却不像他想得那样天真无知。这会儿,青年已经站在柜台旁边,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餐馆老板。   不光是祁妄的身份,还有:“他那天问我一件事。再回来,我就开始做梦,梦到一些小时候的画面。”   容礼始终没有表现出对观澜身份、来历,为什么有特殊能力的探寻,但他尊重、信任对方。再有,这里是人家的餐馆。   一旦观澜表现出对男人的负面态度,容礼一定会第一时间让对方离开。当然,是否还要和对方交流、要不要就孤儿院的事情开口询问,他后面仍要考虑。   好在这种矛盾并未发生。对男人的到来,观澜照旧表示得很不在意,简单说:“嗯,知道了。”   容礼屏息三秒,确定了,对方没有下一句话。   倒是观澜。他笑着说:“今天不是上了新菜吗?给他拿那个吧。”   容礼绷起的肩膀放松,露出一个同样的笑脸。   几分钟后,青年再度出现在自己的宿舍中。   他手上托着餐盘,餐盘里的东西远比祁妄原本以为的丰盛。   祁妄意外,赶忙起身朝容礼走来,还听容礼说:“分量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从餐盘里的情况看,这个“不太一样”只能是多,而不会少,“不过价格还是按照标价来。”   祁妄笑了,说:“那我不是占大便宜了?”   容礼说:“就是没有外面卖的那么多样式。”   祁妄:“那也够吃了,闻起来真香。”   容礼抿嘴笑了一下。祁妄看在眼里,又见到那个酒窝。   细微的火花从他心头窜过,他脱口而出:“你——”   容礼:“怎么了?”   祁妄喉结滚动,低声问:“我都知道你在哪里工作了,咱们还要按照之前说的,对对方最好什么都不了解吗?”   他这话说出来,原本是想和容礼确认他的身份。但容礼接下来的话,给了祁妄更多信息。   “我正要问你呢。”容礼坐下,开口,“你那天问我的‘蓝色领结’,是什么意思?”   讲话的同时,他把菜品从盘子里取下,放在桌上。   东西摆好了,容礼才发现,祁妄没有回答自己。   他疑惑地看去,对上祁妄深深的目光。   容礼疑惑,祁妄则慢慢吐出一口气,笑着说:“你难道是想起来什么了?”   容礼点头:“对。但我不是很确定。”   祁妄尝试着往前推进:“其实我也不是很确信。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所以问了一句。”说着,停下来,脸上又显露出懊恼,“后面再想,我也觉得太唐突了。”   容礼说:“要不是你说了,我可能还真没法留意。”   祁妄看他。他以为容礼要说起孤儿院,说起他昨天的经历。没想到,容礼话锋一转。接下来说的,竟然是:“其实我不太记得之前的事。”   祁妄:“……什么?”   容礼把筷子递给他,说:“我之前,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再醒来的时候,就只记得名字了。”   祁妄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不过很快恢复。   他紧紧盯着容礼,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容礼:“什么?”   祁妄:“你说的‘意外’,是什么时候?”   容礼算了算,“三个月——四个月之前,差不多。”   祁妄喉结很明显的滚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脉搏都在这一刻鼓噪了起来,耳边是“嗡嗡”的鸣声,还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大声说话。   四个月前,防护网内曾经发生过一起爆炸。这件事没有出现在任何新闻平台上,而是被当做绝密消息压下去。祁妄能得知,纯粹因为他有特殊渠道。   但这会儿,容礼提到的失忆时间,正好与爆炸发生的时间吻合。再有,要是普通状况,怎么能让一个人对过往的一切完全不清楚?   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蓝色领结、孤儿院,还有这张带着酒窝的面孔。一切线索被串联在一起,祁妄想不到有第二种可能。   但问题依然存在。祁妄不动声色,说:“嗯?那你的身份证明是怎么处理的。”   容礼:“……”   祁妄十分坦然地看着他,见容礼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纠结。   慢慢的,祁妄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同样出现变化。   原本的笃定转化为不确信。又过了须臾,容礼像是纠结出答案了,轻声说:“特殊方式。”   没有明确回答,但答案依然很清晰。以至于祁妄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明明见过容礼和那个检查人员谈笑风生。可这会儿,容礼竟然暗示他,他自己是个黑户?   迷雾重新笼罩了祁妄的思绪。原本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他做出一副咂舌表情,说:“看不出来。”   容礼咳一声,尝试把这个话题揭过。   他和祁妄挑明:“你说的领结,是不是和春阳孤儿院有关?”   祁妄看他,问:“为什么这么想?——你不是说不记得了。”   容礼承认:“这几天,我一直在做梦。梦到一些和那个孤儿院有关的事情,哦,我昨天还过去了一趟。”   祁妄:“有关的事情……”   容礼缓缓开口:“我和很多其他孩子一起站在舞台上,有人来在我们之中挑选。所有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蓝色领结,就像是前面新闻里的那样。我没有被挑中,只能看着被挑上的人离开。和我比较熟悉的有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祁妄心绪涌动,轻声问:“你对他们有什么印象?”   “一个女孩脖子上有一块胎记。”容礼说,“另外一个女孩姓杜,再一个男孩姓卢。”   祁妄说:“发现人的姓。”   容礼意外地看他,但很快想到,祁妄这会儿的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他说的是外城孤儿院里的惯例,至于内城,谁知道内城存不存在孤儿院这种地方呢?   容礼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个男孩。他给了我很大帮助,会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安慰我,帮助我。如果有机会,我很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祁妄的嘴唇动了动。“是他”的想法再度浮现出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强烈。   他几乎就要开口了。偏偏容礼还有下一句,是:“他姓‘王’。”   祁妄:“……”   男人表情晦涩,带着容礼看不懂的深意:“你确定?”   容礼想到梦里的场面,回答:“确定——至少从我看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第507章 废土ABO(14)   来到餐馆是在饭点。后面离开的时候, 大堂的人没有丝毫减少。   像是所有人都下定了决心,要利用好在餐厅的分分秒秒。   祁妄与预约到下个时间点,这会儿已经在外面排队的人错身而过。   他的思绪已经被困惑充满了。这种困惑在他得知了容礼的名字时, 还达到一个新的顶峰。   一方面,他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线索都告诉他, 那个服务生就是他要找的人——不光是当年一起待在孤儿院里的孩子。要是这样,再见到对方, 看到对方过得不错,祁妄会欣慰,但也仅仅是欣慰。   他们年幼时的确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从祁妄被买走的那天开始, 两边的人生已经不再相交。   祁妄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坏。他遇到的买家不会像流传在孩子们中的可怕传闻那样对自己动手动脚,却会让他躺在手术台上。   一开始只是抽血、各项检查, 很快变成被注射各种奇怪的药品。不是没有孩子想要反抗, 但很快, 剩下的人就会看到反抗者的下场。   来自同龄人的惨叫声, 成了祁妄在接下来很多年里的噩梦。   不幸中的万幸。在实验室待了半年之后, 他和其他孩子一起被救走了。   带走他们的正是传说中恐怖毒辣的地下人。祁妄到现在都记得,卢顺那段时间总是在哭。其他人情绪也不好,一问原因,就是:“这是地下人!地下人啊, 他们是打算把我们当成储备粮吗?”   祁妄嘴巴上说“不会, 再糟也不会有之前糟了”,心里却想,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他忧心忡忡, 在那个小基地里谨慎地观察着。这样的谨慎引起了地下人的注意, 他们朝着孩子们在的方向看一眼, 议论了两句, 而后就有人来找他。   祁妄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但那个地下人只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祁妄听着,嘴巴惊讶地微微长大,成了一个“O”字。   他模糊意识到,情况好像和他想象当中不太相同。   等到在基地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祁妄、其他被救出来的孩子对救了他们的人有了更多了解。   他们自称“守望者”,是一个有一定规模,在地下人中还算有威望的组织。在尽量改善地下人生活的同时,守望者们还把目光瞄准防护网。   不用其他人解释,祁妄自发地了解到,守望者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希望去防护网中生活。   不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凭借仿造出来的身份证明潜入,却要应对无休无止的检查。任何一次出错,都可能搭上隐藏在防护网中的所有力量。   而是真正在其中站稳脚跟,甚至拥有Alpha、Omega们才能享受的一切——哪怕同样处于防护网中,内城与外城的日子还是截然不同。Alpha和Omega们不用为了生活而忙碌,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最多是不同等级的Alpha与Omega能拥有的配给质量不太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祁妄当然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和其他同伴一起经受训练,与各种地下生物搏杀,去矿区偷取身份证明原件,时隔多年,第一次重回防护网中……因表现出色,几年前,祁妄被交付了一个新的任务。   年长的守望者们告诉他,他们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多年,甚至能不断从防护网中获取资源,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防护网内同样有他们的支持者。   或许是出自对地下人的同情,或许是纯粹因为Beta不满于Alpha与Omega享有的超然待遇。总之,每隔一段时间,祁妄都需要去固定的地方取得一名外城居民给自己的情报,并将其带回地下。   这种情报传递是单向的。虽然已经进行数年,但祁妄至今没与对方见过面。他对对方的唯一了解,就是那个作为代号的落款。   “蓝色领结”。   这四个字映入眼帘的第一时间,祁妄就想到了当初孤儿院里,所有孩子都被管教老师打扮好、推到舞台上的画面。   他也曾告诉自己很多次。一切只是巧合,为了对方的安全,自己没必要探究更多。   但在日复一日地单方面接触里,祁妄对对方的了解还是越来越多。   从消息内容推断,对方应该在外城政府部门工作。大概率是某种带有综合性质的岗位,因为“蓝色领结”给出的情报从来不局限于一个方面。   同时,对方很关注与孩子有关的讯息,很多次针对性营救就是由此展开。   传递消息的纸页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内容。字是打印的,干脆利落,直击重点。   慢慢的,一个冷静、温和的青年形象被在祁妄脑海中勾勒出来。   他看到新闻里会蹲下来和孩子讲话的政府人员,会想着是不是“蓝色领结”。看到从自己身边路过,面容干净白皙的年轻人,会想“蓝色领结”对自己倒是应该有一些了解……关于对方的想法越来越多,祁妄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与对方已经越来越贴近。   然而这样的“贴近”,在四个月前的一天中断了。   祁妄去老地方找寻新的信息。把信箱打开,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他难以相信,反复又查看了数次,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这不正常。他迅速把事情上报基地,确切地告知其他守望者:“就算是没有消息的时候,他也会放一张白纸进去——‘蓝色领结’出事了。”   守望者迅速展开行动。他们尝试着给其他信息提供者留言,想知道政府内部近来有什么动向。   最初的推断,是“蓝色领结”与守望者的联络曝光。这样一来,他势必会受到惩处,其他政府部门也会被警告。   偏偏等了一圈消息,守望者们得到的答案: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这不正常。哪怕“叛徒”的身份不被通报,其他部门也理应展开自查。   守望者们陷入巨大的困惑。摆在他们眼前的可能性剩下一种,“蓝色领结”并没有曝光,他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不与基地联络——可什么是“其他原因”呢?他觉得危险,于是要中断自己的作为,与过去的生活划清界限?   其他守望者悲观地认为这就是原因。但祁妄不同,哪怕只是单向交流,他也是与“蓝色领结”接触最多的一个。他认为“蓝色领结”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同样有着坚决目标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被一点挫折击倒,他一定是遇到了其他麻烦。   就这样,不久之前的爆炸案进入祁妄视线。可惜他查了所有亡者的身份信息,其中并没有哪个人与“蓝色领结”挂钩。伤者的信息不那么好拿到,他进行了一系列努力,期间时间推移,“蓝色领结”照旧没有出现。祁妄逐渐开始反思,也许自己找错了反向。   他能用在外城的时间原本就不多,把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势必要对其他事产生影响。   祁妄觉得自己没有放弃。有了机会,他依然会往下追查。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先处理好其他问题。   容礼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见到对方的一瞬间,祁妄就察觉到了熟悉。   他自知这样的观感太并不靠谱。说白了,自己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清楚记得另一个孩子的面容。   哪怕容姝给了他类似的答案,祁妄还是不能肯定。   只是对方愿意在老妇人被抢劫时挺身而出,这让祁妄有了一丝不同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串联,自己年幼时的同伴,身在政府却依然愿意帮扶弱小的“蓝色领结”……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又鬼使神差地问出那个问题。可惜的是,容礼给他的回复就像是一盆冷水,把祁妄泼醒,让他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   哪怕后来在容礼的帮助下脱困,祁妄依然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善心的青年。   直到他再次见到对方。祁妄不知道容礼失忆,他想给对方看的只有册子最后一页的东西。如果对方真的是“蓝色领结”,看到孩子们遭遇的事情,他不可能袖手旁观——果然,他把那个册子带走了。   祁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正式迈出那一步,尝试着与容礼接触。   来到餐馆门口之前,他想了无数种两人之间可能出现的对话方向。唯独没有想到,答案会是“不记得之前的事”。   警惕心重新浮现出来。对身份证明的含糊其辞,和脱口而出的“王”字,让祁妄意识到,自己能够冒险,却不能拿所有守望者冒险。   也许他需要更多耐心。他一边想,一边回到了自己和卢顺这两天暂住的地方。一进门,却见卢顺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祁妄莫名其妙:“怎么了?”   卢顺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那起爆炸的伤员信息为什么那么难找吗——线索来了!”   祁妄的心思还被容礼占据着,不过到底是自己关注很长时间的事。他抹了一下脸,问:“怎么回事?”   卢顺快速说:“因为涉及内城了!当初爆炸波及到的人里,有一个Omega。还记得吗,之前闹得特别大的,二十六岁才发现分化!”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线索1:四个月前,观老板感受到了小容同学散得七零八碎的魂魄   已知线索2:给小容同学养魂的过程中,“二十六岁才分化的Omega”闹得沸沸扬扬   已知线索3:席安和小容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答案是…… 第508章 废土ABO(15)   二十六岁, Omega。   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迅速激发了祁妄的回忆。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孔。那张脸,他在新闻上见过很多次, 前几天还在孤儿院见了一次。一身精致礼服的Omega先是笑意盈盈地拿过了孩子们送给他的黏土花,又在与自己的Alpha争吵时将花摔在地上, 肆意践踏。   不止如此。   就在刚刚,他还在与那张面孔的主人坐在一起吃饭。   祁妄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捋顺一切, 最多是有一点需要确认的东西。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工夫,他再度疑窦丛生。   看他不说话, 旁边的卢顺稍微冷静一点,问他:“妄哥, 怎么了吗?”   祁妄捏一捏眉心, 说:“他怎么还和爆炸案扯上关系了?”   卢顺说:“谁知道呢。总之, 他也是伤员之一。也就是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吧, 发热期爆发了一次, 然后被确定成Omega。”   之后就是去往内城,与过去的经历斩断关系。   祁妄想了想,问:“你知道他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卢顺一愣,摇摇头。   祁妄心想, 也是。虽然不清楚其中内部, 但看孤儿院近两天的情况就知道,外城的居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Alpha、Omega们接触的机会。可席安早前二十六年的人生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新闻节目里,这足以说明, 有一股力量把他的过去保护了起来。   那股力量的毫无疑问来自内城。至于其中到底有多少特殊……   “哥, 你和那个人聊得怎么样?”在祁妄还没理清思路的时候, 卢顺开口询问。   祁妄:“……”   他回答:“还不错。”   卢顺挤挤眼睛:“有希望吗?”   祁妄:“……没说那么多。”   “哦。”卢顺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第一次上门, 能够被对方邀请进室内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他对此十分乐观,还在畅想,“我后来仔细捉摸了下,进内城最大的难点就在于他们的身份是录入系统的,咱们不太可能像前面那样,凭借一个仿造的证明就进去。原本以为麻烦大了,没想到那小子从天而降。嘿,就像是特地给咱们准备的一样。”   祁妄一怔。   他蓦地看向卢顺,问他:“你说什么?”   卢顺愣住,没明白祁妄的问题是什么。   祁妄说:“你刚刚说,他就像是特地给咱们准备的?”   卢顺挠挠头,“不是吗?咱们正考虑要怎么进去呢,就送来一个和那个Omega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有了他,我不信那些机器还能把人拦在外面!”   祁妄不言。   他的混沌的思绪像是骤然被电光劈过,显露出一个堪称可怕的答案。   ——如果,自己身后餐厅里的服务生真的是为自己,为守望者“准备”的呢?   祁妄想到前面两人讲话的时候,服务生唇角细微的酒窝,下意识地抗拒这个答案。可是理智又在要求他,让他面对现实。   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就在他们想要接触内城的时候,就在他们见到那个Omega的时候。服务生就出现了。祁妄甚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再抱有“一旦与对方以‘春阳孤儿院出身’相认,很有可能暴露自己身后的守望者们”的想法,而是坦然告诉对方,自己就是二十年前从孤儿院里离开的人之一。那服务生也会告诉祁妄,他的名字是“容礼”。   “哥?”卢顺开心完了,发现祁妄没跟自己一起高兴。他疑惑地叫了一句,看祁妄深呼吸。   先是吸进去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整个过程中,卢顺隐约地意识到,祁妄的手指好像在颤抖。   但最后,这份颤抖还是平息了。   他重新睁开眼睛。这一次,祁妄的眼神非常坚定、明亮。   他想通了。   就算自己最糟糕的想法是对的,又能怎么样?——最终的结果,是他切切实实地接触了内城。   如果服务生是一个为了守望者准备的饵,他就要去做最狡猾的鱼。把钩子上的饵料咬掉,而后潜入水面之下,再不冒头!   “呃,你笑什么?”卢顺抽了口气,摸一摸脖子,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祁妄的唇角这才压了下去。他轻柔地、放松地开口,说:“嗯,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要怎么把饵料的价值最大限度发挥出来?   祁妄很快有了一个主意。   ……   ……   双方信息差太大,容礼与祁妄的思绪背道而驰。   在祁妄慎重再慎重,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心理准备时,容礼的心情还不错。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祁妄之间的话题怎么就歪掉了,同样很遗憾对方并不是自己梦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过,春阳孤儿院建立那么久,从里面进进出出的孩子早就超过四位数。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和那个男人互相不认识才是正常的。只是他们又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又共同享有关于蓝色领结的记忆。   容礼暗暗计划。下次男人再来的时候,一定不能像是前面那样不知道聊到哪里去了。他要打探一下自己认知中的人,尝试着以此作为线团的头绪,找出更多记忆。   他精神头不错,这点被结束了任务、又来到餐厅的吴明察觉。   吴明给孩子夹了一筷子菜,再转头来看容礼,问他:“那天在春阳,感觉怎么样?”   容礼笑了笑,说:“比我以为的要大一点。”   吴明深以为然:“还不都是从内城的投资起来的?那群孩子倒是运气好。”   与仅仅是与内城存在纸面上的交流活动的普通中小学不同,据吴明所知,孤儿院有很多家具、器材根本就是从内城运出来的。他心里对此充满了向往,再有,可能是那么一丝丝妒忌。   都是好东西,为什么要给一群没有父母的孩子?……哦,可能因为他们即便觉醒了,对内城而言负担也要更轻。   这种老调重弹,让吴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容礼看他这样,干脆提起另一个话题,“后面就不用再值班了吧?”   吴明点头:“对。人基本上散了,内城来的Alpha和Omega也走了。”   他们在孤儿院待的时间不长。按照“分化辐射”理论,如今已经到了辐射不复存在的时候。故而吴明这些检查人员重新回到日常工作当中,不用像是之前容礼见到的那样充当人墙。   容礼摆出一点好奇心,问:“你见到内城来的那些人了吗?我是说,亲眼看到,和他们接触。”   吴明说:“没有。我一直在外围。”一顿,笑了,“我要是见到了,这会儿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这小子,”朝着一边吃饭的儿子抬了抬下巴,“最近走到哪儿,都要被人抱来抱去。嘿,这么受欢迎。”   容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画面,面皮抽了抽。再看吴明略带得意的表情,登时不能理解。   不过,是吴明的孩子,总好过是吴明本人。   容礼一阵恶寒,把念头从脑海里驱出。   考虑到自己来到饭店之后的所见所闻,当下,他摆出自己能想到的最遗憾姿态,说:“太可惜了。”   吴明“哈哈”地笑了,说:“我之前还想着呢,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难道,你真还想着分化?”   容礼随口说:“我也二十六岁啊。那个席先生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吴明肃然起敬,朝他竖大拇指,说:“有志气!”   容礼知道他在开玩笑,听在耳中,也就是回以一笑。   日子好像再度变得平静起来。他仍然会做一些梦,只是梦境中的画面愈发零碎模糊。容礼觉得这是因为没了新的刺激源,抱着这个想法,他重新去了一趟孤儿院外。只是这趟回到餐馆,他没有做新的梦。   容礼遗憾地洗漱、准备上班。等到把菜单摆在自己负责的桌前,他意外地看到:“是你?”   “是我。”祁妄笑着和他打招呼,“这次我自己来。怎么样,欢迎吗?”   容礼笑了,说了声“欢迎”,又小声开口,“你坐在这儿,我就没办法给你‘员工餐’了。”   祁妄随意地翻开菜单,“我就是听说这边有家餐厅口碑特别好,就预定了。没想到过来一看,竟然是你们家这间……”一边说,一边对照着菜单点了菜。   他的话,显得两人再次见面是个纯粹的意外。   容礼面上的笑意更大一点。他记下祁妄要的东西,将其报给厨房。祁妄体贴地说了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容礼便和他道别。   后面上菜,他才又来到祁妄桌边。这时候,祁妄一手支着头,显然被终端上的内容吸引视线。   礼貌起见,容礼没往上看。但祁妄主动叫住他,问:“哎,你见过这个视频吗?”   容礼:“视频?”   “对。”祁妄把终端转向他,一片碎掉的黏土花正映入容礼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妄哥:一定有阴谋,不过我不畏于牺牲(握拳)   小容:……?(不明白的事情增加了) 第509章 废土ABO(16)   卢顺拍下席安和李赋的争吵——或者说席安单方面的发泄——只是为了事后倒带, 更好的确认身份证明被这些Alpha和Omega把自己的身份证明装在什么地方。但后来再想想,祁妄觉得这条视频还有更大的作用。   就这样,一个名为“我们就从出生开始就在向往内城的生活, 可内城的人又是怎么看待我们呢……”的帖子出现在外城居民最常上的论坛上。   点开帖子,祁妄说的“视频”就出现了。只有短短一段, 不到五分钟,内容却十分清晰。穿着精致礼服的Omega一把扔掉孩子们刚刚送给他的黏土花, 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又在上面反复地踩了数下。   直到黏土花裂得一塌糊涂,再也没有了之前优美漂亮的样子, 他才像将其放过,转身出门。   发帖人没有说更多话, 但光是这条视频本身, 就足够点燃人们的怒火了。   在帖子发出的半个小时之内, 回帖数达到了惊人的四位数。往后论坛的舆论应对机制启动, 原帖被删除, 但视频早就被存在一个个终端中。   人们开始自发地开贴,又在带着关键字的帖子同样被删之后,有了各种不同的暗号。   “感觉自己活的简直像是一个笑话,有人理解这种感觉吗?”   “大约小半年前吧, 我表姑老公的外甥女分化了。那个女孩只有十六七岁, 算是正常年龄,所以引起的轰动不大。不过他们一家火速搬去了内城,之后就再也没和外面的亲戚联系过了……明明分化之前, 所有人和他家的关系都不错。”   “如果不是外城人的辛苦劳作, 内城人能过上那么好的生活吗, 结果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么瞧不起外城的人, 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是怕没了外城税收之后他们没法像是之前那样奢侈了吗?”   房间里亮着灯,容礼靠在床头,手指在终端上一下一下滑过。   时间已经来到夜晚。白天那会儿,祁妄把视频给他发了一份,随后就又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忙碌。   后面祁妄的预定时间结束了,他和容礼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似乎把双方的关系定义在“有一些交情,但不算熟悉”。   容礼对此谈不上高兴或者失望。只是有点遗憾,他还有很多关于孤儿院的问题想问祁妄呢——算了,下一次吧。   就这么想的时候,又一个帖子题目映入了容礼的眼帘。   “我一直在想,Alpha和Omega为什么会有现在这样的超然地位?”   容礼随手点了进去,看到主楼写着:“就算他们的祖先有过禹息卓越的贡献,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啊!”   下面的回复则是:“呃,可他们的祖先是实打实地为人类做出了很大牺牲。根据记载,有一半儿的Alpha和Omgea永远留在了宇宙深处……”   容礼舔了舔嘴唇,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好像过于单薄了。   就像他前面和黄水仙说的那样,因为失忆的缘故,他欠缺了很多常识。其他人在历史书上学过的各种事件,对容礼来说,只是一个个模糊的概念。直到这一刻,看着帖子里的内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查查。   抱着这个想法,他点开了帖子里发的一个百科词条。上面有诸如“黑暗日”“黎明之战”的字眼,容礼一句句往下看,第一次在头脑中理顺了过去的一切。   原来在至少一千年前,这颗星球上的人还是只有男、女两种性别。第二性征是受辐射影响才出现,而那份辐射并非降临在地球,而是出现在遥远的宇宙深处。   只是这不代表地球上一片平静。“分化辐射”之外,有其他东西和人类见面了。   3106年,人类早已走出地球,在太阳系各处建立空间站。也向更遥远的地方进发,派出无数考察舰。   其中一艘考察舰接到了来自六光年外的信号。这个消息在地球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认为这是一个与其他文明接触交流,甚至建立邦交的好机会。但也有人充满担忧,提到双方的文明很有可能存在差距。如果人类贸然回应,结局很有可能是一次新的“地理大发现”——只是是对于另一个文明来说。   他们为此争执不休。不过,从现有的记载来看,最终还是前一派人占据上风。   名为“先驱”的宇宙飞船开始建造,所有顶尖科学家汇聚一堂。他们的思维与智慧不断碰撞出火花,让“先驱”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飞船。   哪怕只看文字记录,容礼都能感受到当时地球上的繁华景象。   可惜的是,“先驱”最终没有启航。   原因并非内部的阻拦,而是外部忽然降临的灾难。   时至今日,人们把那时的一切称为“大天灾”。   没有人知道那些陨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们好像就那么到来了。任何人类的观测系统都没有事先察觉陨石的踪迹,可一夜之间,文明倾颓。   大量城市被陨石破坏。根据统计,仅仅是12小时,地球上就只剩下一千万人口。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被陨石砸死。事实上,准确地说,死亡人口中,死因是陨石撞击的不足万分之一。更多人是被辐射杀死,他们仅仅是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浑身疼痛,皮肤龟裂,心肺衰竭。   剩下的人撤入各种地下建筑,原本密切关联的城市成了一座座孤岛。   往后三十年,被称为“灾后时代”。   人们艰难地探索着陨石带来的一切。他们很快发现了,所有陨石都携带着足以致命的辐射。一个没有任何防备的人站在地面上,能够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人类还有回到地面的机会吗?看着检测数据,所有人都开始茫然。   昔日的一切都被打破了,不断有人自杀着。气氛愈发低迷,这时候,一个疯狂的计划出现了。   离开地球,去其他地方寻找生路!   被搁置多年的“先驱”重新出现在人们眼中。可惜这艘飞船的功能相当一位外交官,技术虽在,却无法容纳更多人口。真的要依靠他,就必须要对飞船进行大量改造。   其中大约还有很多纷争。可时隔多年,展现在容礼面前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3109年,“诺亚计划”启动。   3139年,“方舟”离开地球。   其时地球人的数量已经缩减到六百万。但即便是六百万,对一个飞船来说,依然是无法容纳的重量。   新的纷争出现了,落在容礼眼里的是第三行字:“方舟荷载人口为八十万,多为东洲居民。”在国家概念已经消解的时代,东洲象征着黑发黑眼的人种,容礼也算其一。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先驱”最后的建造地点就在此处。后来对它进行拆解、重组,整个过程当然也发生在东洲。   其他洲的居民必须越过城市的废墟,越过龟裂的大地,在防护服的重重保护下,才能来到这里。   容礼再往下看。他看到了方舟人的承诺,一旦他们找到了新的居住地点,就会返程接余下的人前往。只是人们十分悲观,很少有人相信自己能等到那么一天。   好消息是,三十年后,方舟的确重新在地球降落。   坏消息是,降落的方舟并不打算离开了。上面的人带回消息,说他们尝试着前往半个世纪之前信息发出的地方,却只见到了一片废墟。最让人恐惧的是,另一个曾经存在,却已然湮灭的星球同样受到了辐射影响,残存的生命全部变成了飘荡在宇宙当中、以它们见到的任何东西作为食物的怪物。   方舟上的人们付出了很大代价,终于从怪物们的围剿当中逃离。   他们下了论断。大灾难不是一场针对地球的袭击,而是所有文明共同应对的灾难。人类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他们留存了足够的人口,还有一个能够容纳他们的母星。   再说了,一次宇宙航行已经用去了人类依然能够启用的所有资源,他们付不起第二次探索的代价了。   提出这些的人,是当时方舟的舰长,同样是诺亚城——容礼如今生活城市的创建者。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Alpha。   从宇宙中返航的人们到底带回来了一些东西。   他们身上出现了“男”“女”以外的第二套性别体系,并且在漫长的宇宙航行之中,给了这套体系清晰的定义。   具有领导能力的Alpha,能够安抚Alpha的Omega,以及数量众多、如同“工蜂”一样存在于众人之间的Beta。   据闻这是在与漂浮在宇宙中的怪物战斗时留下的“后遗症”。也有另一种说法,笼罩了两个文明的辐射存在不同。对另一个星球生灵来说致命的辐射,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进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世界观交代…… 第510章 废土ABO(17)   容礼的目光在“进化”两个字上停留。   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只言片语远远比不上亲自阅读的历史文献, 而容礼又忍不住思索,如果只是文献就能让自己受到这样大的震撼,那亲历这一切的人们, 又面临了多少冲击——还能在这些冲击之下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他对先辈们肃然起敬。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 才是帖子里争执的话题。   虽然存在三种第三性别,但“Beta”其实也相当于没有分化的普通人。他们对宇宙辐射的适应程度更低, 在Alpha们征战,Omega们进行辅助时,Beta能做的事情很少, 仅仅是一些后勤。   诚然,后勤也是战争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但他们毕竟没有前方的Alpha与Omega们那么不可或缺。等到回归地球, 新性别已经形成了鲜明的政治格局。而这种在极端动荡中出现的阶层, 一直延续至今……   后面的记载就更加简短了。只说现在的诺亚城依托方舟的动力核心存在, 就连防护网也是在应对宇宙怪物时研发出来。   而在诺亚城建立之初, 附近地域的地下人——当时还仅仅被称作“留存者”同样进入城中生活,可惜后来两方爆发冲突,地下人想要控制整个诺亚城。Alpha们率领Beta、Omega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将心怀异心之人赶走。   那以后, 诺亚城并没有对留存者们赶尽杀绝, 而是放任他们在城市附近生活。很多人认为,这种心慈手软毫无必要。正是因为当初的“错误决断”,才让未来几十年里, 诺亚城依然被笼罩在地下人来袭的阴影之中……   百科词条在这里结束。这会儿再回想内城、外城的分布, 以及前面帖子里的讨论, 容礼的心情截然不同。   先祖的功勋可否庇佑后代?各种史料纷至杳来, 可惜照旧躲不过删帖。接下来,截至容礼睡前,所有借史喻今的帖子也全都消失了。论坛一片平静,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这不是结束。   不满的种子已经在外城居民心里种下多年,大批人在“分化辐射”面前愿意付出一切。可他们的付出真的有价值吗?Beta与Beta的孩子,几十万里才能有一个分化城Alpha或Omega。如果放弃这种可能,生活或许会轻松很多,可是——   “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外城的人辛劳工作,内城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配给。   外城的人承担繁重税务,内城的人用他们缴的税愉快生活。   外城的人失去劳动能力之后只有花光存款、等待死亡一条路,内城的人轻松活到外城Beta们想都不敢想象得岁数。   “昨天和我爸聊天,他小时候就经常在新闻上看到那几个内城家族的代言人了。那会儿他们看起来是三四十岁,现在我爸都有孙子了,他们看起来还是三四十岁……”   “有人去管理局门口静坐吗?我们要降税!我们也要配给!凭什么我们就要辛辛苦苦过日子,内城的人还能拿我们做出来的东西给我们自己捐赠?”   “哈哈,那天新闻镜头扫到了一箱捐赠物资的出厂信息,我都看笑了,清清楚楚的益民家具厂,厂子就在我家旁边!之前说这些东西是内城来的,很可能带着分化辐射,好像还给炒起来了,一张桌子就卖大几万。不至于,真不至于,同样的桌子来家具厂卖,价格能减两个零还除以二。”   “当时看到他们和那些小孩合影我还挺感动的,现在一想感动个什么啊。但凡少两成税呢,我自己都能把几个孤儿供到上大学了。”   “……”帖子标题看到一半儿,身边多了一道阴影。   容礼手一抖,镇定自若地侧头去看,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容礼眨眼:“你来了?”   “嗯。”祁妄一边回应,一边往左右看去。   餐馆的人不算很多。虽然不是饭点,但据祁妄了解,这种情况对潮声饭店来说已经堪称稀奇。   他没掩饰自己的动作,容礼也看出来了,和他聊天:“最近预订变少了。”   祁妄有意无意,提起:“因为那个视频?”   容礼:“应该吧。网上都在猜呢,不知道视频是谁拍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音落在祁妄耳中,他眼神晃动一下,注视着容礼的面颊,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丝神色,“对啊,是谁?”   容礼:“我看他们分析,那时候活动已经结束了,但孤儿院本身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只有院里的管教老师,维护秩序的检查,还有内城来的人能到离吵架的那对Alpha和Omega那么近的地方。”   祁妄说:“你忘了一群人。”   容礼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祁妄笑就了,轻声说:“那些小孩子。”   容礼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说:“怎么可能。”   祁妄耸耸肩,像是刚刚的话真的只是一次逗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并非纯粹玩笑,而是又一次隐晦的试探。如果容礼是内城准备的“鱼饵”,听到那句话时,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守望者。   祁妄做好了抓他一个破绽的准备,没想到容礼表现得天衣无缝,还把话题又接了下去。   “哦,还有一种思路,说语|嬉#挣*里是李赋的前一个未婚夫干的。但我觉得不至于,这样的话,他不可能不把Omega的脸露出来。”   “脸?”   “你没看吗?”容礼打开一个帖子,标题就是“从技术方面分析一下视频”。   开帖人在主楼进行了一长串论证,中心思想是视频一定经过了后期处理,删掉一些发布者不愿意被其他人看到的东西。   祁妄看在眼里,面颊微微紧绷。   他疑心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个错误,但再看容礼,青年显然正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帖子的描述当中,没分给祁妄一丝眼神。   疑虑被短暂压下,祁妄缓缓开口:“你觉得,发布人是有意没让那个Omega露脸……”   “不算‘我觉得’。”容礼纠正,“但我比较认可这个猜测。”   毕竟是近期最热门的话题,又和春阳孤儿院密切相关。自从在祁妄那里看到视频,容礼就一直在网上关注。   他至今没有身份证明,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发布出去。平时工作、生活的环境里,观澜和越无虞都不是能和他聊新闻的人,其他同事也对外城与内城愈发尖锐的矛盾性质缺缺。要不是每桌客人聊天都绕不开管理局门口正在静坐示威的Beta们,容礼恐怕觉得一切风平浪静。   到现在,总算有人能和他聊起这些话题。与祁妄的谨慎凝重不同,容礼虽然知道话题严肃,但他本人的心情还算平和轻松。   “虽然那个Omega的身份几乎是公开的,但那是对内城人而言。在外城人眼里,能代表他的只有‘席安’两个字。而现在对他怀有敌意的都是外城人,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容礼笑一笑,“这些人真能见到席安,他们其实认不出他。”   双方信息差太大,祁妄并没理解容礼想说什么:“所以?”   容礼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竟然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那个人想让席安遇到麻烦,同时又想保护席安。所以,说不定是席安在外城的时候认识的人。   “如果是亲人,当初就应该和席安一起去内城了。没有血缘关系,却对席安爱恨交加……”   祁妄:“……”   祁妄:“……?”   祁妄:“咳——你是说,是席安的女朋友?”   “也可能是男朋友。”容礼一本正经。   祁妄含糊地“嗯”了声,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觉得容礼的话条理清晰,逻辑清楚,自己马上就要相信了。但紧接着,祁妄又清醒过来,知道视频是卢顺拍摄,自己放出去的,和哪个Omega的感情生活没有关系。   而他这趟过来,目的也不是讨论席安前面得罪过什么人。前面的话只是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在另一方面。   祁妄状似无意,问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你怎么看?”   容礼:“嗯?”   祁妄:“外面的情况。还有,你想去内城吗?”   随着他的话音,容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他莫名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也许是为了印证容礼的直觉,当天晚上,他就又做梦了。   人群来来去去,面容不再像之前的梦境中那样清楚,而是显得模糊。   即便是这样的模糊,依然给了容礼巨大的信息量——他第一次在梦里看到孤儿院以外的场景,自己不再是个年幼的孩童。相反,他成年了,就在这里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omega本来应该是小容   发布者是妄哥   那么“视频是进入内城的omega的男朋友发布的”的说法……约等于…… 第511章 废土ABO(18)   有往来的人与容礼打招呼。虽然五官依旧不清晰, 但容礼能感觉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客客气气的笑意。   他们对容礼说:“早上好。”   容礼则回应:“早上好。姐,今天没去食堂?”   “咦, 发型变了?”   “新裙子真漂亮。”   一句句寒暄出口,换回来的笑容就显得真心了很多。有人这时候开口, 询问容礼:“选拔报名是不是快开始了?你报了吗?”   容礼含混地说:“我还在看呢。”   “嗯?”问他的人十分意外,“还是先报上。你的年龄、学历、工作经验都很合适, 万一能考上,就是进入内城的机会。”   “也可能要孤家寡人——唉,姐, 我说实话,其实就是比较有压力。一次那么多人报名, 又只可能录取一个。”   “不能这么想。那么多人报名, 但总有人被录上。孤家寡人, 这没准儿是优势呢。我前面看人分析, 内城应该也倾向于招募没有成家的人。再说, 你真想有个伴儿,可以等考上以后再说嘛,总有办法。”   “哈哈。”容礼笑一下,笑容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 显得真诚和善, “姐说的有道理,我再想想。”   “嗯……”在这样的闲谈当中,容礼的办公室到了。   他看到梦里的自己与身边的人告别, 推门进入其中。门边是一个标牌, 上面写着“六处”。   ……这是什么地方?   容礼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接下来的画面, 让他逐渐有了一些猜测。   自己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眼前有电脑,还有一堆文件。   工作十分琐碎,但并不显得繁重。他主要负责的是一些文书修改,需要看大量来自不同部门的文件。“检查局”三个字刚刚过去,紧接着是“矿务局”“税务局”。   在他的手底下,一份份文件变得规整而明了。那之后,有人在办公室里喊了一句话,容礼就站起身,随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一张大一点的桌子前坐下,开始汇报自己之前积攒下来的工作记录……   是个不引人瞩目,但是能获得大量讯息的岗位。容礼冷不丁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梦里自己的视角出现变化。不再是以“自己”的眼睛去看周遭的一切,而是站在第三者的位置旁观。   这种变化显得很熟悉,容礼不惊不乱。他静静看着重新坐回办工作前的自己,有一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我做的事情不只是这些。   但是、但是。   电脑下面贴着一句话。看来看去,上面写着“保密”两个字。   终端时不时就要被检查,没有任何关于工作的文件能被带出去。哪怕只是一张尺寸有限、只留有只言片语的照片,都无法逃开保密部的视线。   到最后,容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自己”微微抿起的嘴唇,看什么东西都显得沉着、冷静的面色,还有在其他人来时总会露出的温和一面。先想,是不是我想多了?这会儿我脑子里的一切,只是在对过往不熟悉的情况下产生的无谓联想。又想,不,没有任何先期引导,我能在这里产生的“直觉”一定指引了现实的方向方向!我一定还做了些什么,只是并没有显露任何痕迹。   话说回来,真要记下那些文件里的内容,需要用上终端吗?平常给后厨报菜的时候,容礼就觉得自己的记性不错了。眼下看,哪怕是在不知道间隔多久的梦境里,自己都能清晰看见文件上的许多文字。从这个角度判断,哪怕仅仅是凭借大脑,他就能够把整个处室的工作记录下来。   “容礼。”   日头高了一点,好在防护网内的气候调节系统始终生效。大量辐射得到过滤,透过防护网的罩部分已经是人类能够承担的浓度。日光本身却毫无阻碍地落入其中,为地上城的人们带来一天又一天的日出、日落。   有人敲敲他的桌子,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自己”回答:“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好。”   来人离开了,“自己”仍然停留在桌前。   “容礼。”   呼唤声又来了。容礼收回自己的心神,定睛去看眼前画面。梦境里雪白的墙壁,在外城标准里绝对算得上“宽敞”的办公室,还有桌面上层层叠叠、用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雪白纸张印制的文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餐馆。   救了他的餐馆老板正站在他面前,有点好奇地看他,问:“无虞说,你前面找我?”   “对。”容礼彻底回到“谈论正事”的状态。他将自己在新的梦里看到的一切压下去,转而开口,“最近一段时间,店铺里营业额有些下滑……”   观澜笑笑,说:“哦,下午的预约明显减少了。”   容礼看他,总觉得老板好像也并不是很关心店铺里的营业情况。但他深呼吸一下,还是把自己这段时间赶制的第二版策划拿了出来。   观澜大致翻了翻,随后意外地挑眉,“暂时取消预约制度、降低价格……菜量不变。”   容礼打起精神,和他解释:“预约制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更多客人踏进店里。配合单价提升,让能够吃到店里饭菜的客人总量增加,也不会让某家人一直吃,经济负担太大。”单次来看,他们花的会多一点。但长远上,客人反倒能节约很多钱财。   观澜客观地说:“你考虑地很周到。”   容礼快速笑了一下,再开口:“现在之所以说可以变化一下,是因为已经连续很多天预约不满。因为……”   观澜:“我知道,外面的诉求。”   容礼下意识去观察观澜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然后发现观澜真的显得很从容。他一顿,忍不住想,作为餐饮行业的一份子,观澜其实也是要缴纳高昂——比其他行业更加高昂——的税收的。   他忍不住想要问问老板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的态度。但话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回去。   直觉又来了。已经在店里做了那么久服务生,容礼和观澜、越无虞不算私交甚好,但对这两个人也有一定了解。在他看来,经营、赚钱,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要说什么算是“重要”,他好像也不太能分辨出来。   那还是先做好当下能做的吧。容礼轻轻咳了一声,算作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他开口,说:“与其让预约继续不满下去——嗯,根据我的了解,还有一些客人已经把‘不满’上升到对整个餐馆。总之,不如稍微变化一下。在外吃饭的诉求是客观存在的,这样一来,也能给客人一种咱们是和他们站在同一边的感觉。”   观澜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在策划条目上一条条转过去,别看容礼说的简单,但在“降低价格”一项上他其实写了很多内容。对周围其他餐馆的调查研究、对近期菜市场的价格比较……观澜说:“你最近好像没有出去那么多次吧?而且,那些餐馆知道你是这里的人,会让你进去吗?”   容礼眨眨眼睛。他没想到观澜会问起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对方说了,他也就承认:“有一个朋友帮了我。我答应请他几顿饭。”   观澜眉尖又挑起一点。他没有明确疑问,但容礼已经解释更多:“请客的话,我会从奖金里出。”   在他看来,这是合情合理的事。老板并没有给他布置什么任务,容礼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想法。这么一来,“先斩后奏”就有点太过分了。不过老板一直十分大方,奖金制度也不是只有那一个月存在,而是一直延续了下来。容礼算了算数字,觉得还算充裕。   他没想到,听到自己的话,观澜竟然摇了摇头。   他说:“就这么做吧。”一顿,“不用你请客,可以把他带到店里——你的宿舍里也行。把他的那一份也算成‘员工餐’,我是说真的员工餐,不是你还要掏钱买那种。”最多是在购买的时候打一个折。   容礼听着,平心而论,对观澜的安排并不算意外。但他还是有点动容,很吸一口气,说:“好的。”   观澜又笑了,说:“最近生意不好,你也不用一直待在店里。想要出去走走的话,和其他人说一声就行了——也不用一定告诉我或者无虞。”   容礼又应了一声。等到后面祁妄再来,他就给对方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祁妄有点意外,随后就笑了,说:“真的?我以后再来这里,都能免费吃饭?”   容礼说:“对,老板是这么说的。”讲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祁妄的眉眼之间扫过。看着对方面上清晰的疲色,容礼微微一顿,问他,“你最近很忙吗?”   “忙。”祁妄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样子,干脆利落地回答,“那可真是太忙了。”   他有“和容礼经营好关系,看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最好将其拉拢到己方阵营”的任务,但除此之外,其他守望者的活计也没拉下。城内城外反复地跑,在避开检查人员的同时为容礼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自己的来历、工作生活状态……祁妄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有了淡青色。   他没在容礼面前掩盖,登时收获容礼同情的眼光。临走时,还被容礼塞了店里的点心。   祁妄心情复杂地走了。他自认很会看人,面对容礼时,那种想要信任的感觉总在不断冒出。但是,对方身上的一切的确又太怪异。   要是平常,他可能要想上一路。但今天不同,离开餐馆不久,卢顺的通讯就来了。   “妄哥,速回!基地发消息,说外面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悲伤江江。   买肉松小贝的时候发现小贝个头明显变小了——怎会如此—— 第512章 废土ABO(19)   通讯内容经过加密, 乍看起来是一句类似于“明天天气不错,要不然一起去管理局门口遛遛弯儿”的邀约。   要是平常,“管理局”三个字一定会引起信号部门注意。但在这个所有人都在讨论内城与外城之间的待遇差别, 对Beta们的生活水平愤愤不平的时期,这三个字发出来, 反倒有一种将一滴水放进一盆水里的效果,是个很聪明的做法。   不过祁妄没心思夸赞卢顺难得一次的巧思。   他原本带着一缕笑意的面色骤然沉下, 神色变得模糊不清。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很多,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   最开始,他与其他出城的人同路。行走的时候, 还有意将自己高大的身形压低,还提前在自己的手上、面颊上摸了一种黑色粉末。   虽然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被防护服笼罩着, 但面颊、手臂这种地方的防护层被做成了透明样式, 方便守卫们辨别出城、入城者的面孔。   等到守卫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祁妄做出体力不支的样子, 逐渐被“落在”后面。   其他出城者大多没有留意他, 仍然低着头,匆匆往前。少数有所察觉的,大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有人咬咬牙走了,也有人来到祁妄身边, 小声说:“你得走。就算有防护服, 也不能长期留在外面。辐射会杀了你,你必须赶紧起来,下到矿洞!”   祁妄听着, 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说:“我知道。”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示意给自己警醒的人先走。   那人叹一口气, 到底离开了。说到底,掉队的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能提醒,已经是心地善良的表现了。但要是对方还是坚持不下来,或者干脆被神出鬼没的地下人俘虏……矿工哆嗦了一下 ,在胸膛画了一个图案,嘴巴里喃喃祈祷。   只是不知道到了这个时代,还有谁能成为他的祈祷目标。   虽然有这个插曲,但到后面,祁妄还是顺利“掉队”。   对其他稍稍落后的矿工们来说,那个男人好像是一晃眼就消失了。他们自然想不到,祁妄其实已经偏离路线,下到一个裂缝中。   那条裂缝比其他地方更加宽阔、幽深,像是一个能够吃人的深渊,大大咧咧地将自己敞开在人们日常往来的路线上。   而祁妄贴着裂缝边缘的一条突出石台,谨慎地往内部磨蹭——不多时,一条新的小路出现在他面前。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照旧意味着危险与黑暗。但祁妄已经知道,自己找到路了。   从餐馆到基地,他花了足足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后,祁妄终于见到了其他守望者。   问了才知道,与他相熟的那些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接到了求救信号,有守望者被地上人发现、带走。只是信号来源距离诺亚城很远,守望者们由此做出了“他们还没有进入城中,仍然有机会救援”的判断,随即便挑选队伍出发。   卢顺、容姝都在其中。至于祁妄前面收到的消息,则是卢顺在听说求救信号的事之后发来的。   有前面被救出来的、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将一个追踪器给祁妄,说:“他们说如果你回来了,可以根据这个找他们。”   祁妄点点头。他拿过追踪器,又把自己从诺亚城穿出来的防护服脱下来、放在专门的区域,改换成基地自身研发出的防护服,这才出发。   追踪器的信号时不时会消失,好在大体上还是指明了方向。   只是——   祁妄心头涌起十分糟糕的猜测。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被印证。   直到他终于踏入那片区域。   与其他地方的纯粹黑暗不同,这里的裂土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幽蓝色。   而这样幽蓝色的裂土还在不断往前延伸。越是深处,蓝色就愈发明亮。   在光色之中,祁妄的眼睛微微闭合,再睁开。   他是以“去往矿区”的名义从诺亚城离开的。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是当下自己真的来到了矿区。   ……   ……   “突发新闻!第十四矿区被地下人袭击,不知是否存在伤亡!”   “检查出城,奔赴矿区,营救民众!”   “本台报讯,第十四矿区已经完全垮塌,地下人欲与诺亚城开战!”   “……”所有电视台都在说同一件事。所有民众也在说同一件事。   只是一个夜晚的工夫,人们的注意力被从“我们到底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待遇”上转移。十四矿区的营救进展则高居话题榜首,再有,就是一些仇恨地下人、说当初就应该把他们统统处死的内容。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当矿工,甚至不是所有人都有亲朋好友成为矿工。但在“地下人”这个共同的外敌之前,外城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他们一边为矿区的人们祈祷,一边催促管理局在外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下人”。   原因太多。对同胞本能的关切,对陌生敌人的警惕恐惧,对诺亚城日后资源是否足够的担忧,还有……对内城发泄不满,总会让人有些胆战心惊。他们知道自己的一切言论都能在网上留存,很多话,一时气愤地时候说了出来,后面却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这不免让人心绪不宁。相比之下,对地下人的仇恨,倒是显得更加安全。   祁妄没再露面的第五天,潮声饭店按照容礼的建议再度调整了经营模式。虽然下午时段的用餐人数依然很少,但中午、晚上这样正常饭点的人数得到了大幅度增加。原本有所下降的营业额再度攀升,来到周围一片商区的前列。   容礼知道,其他餐馆的老板这时候都在私下议论,难道时至今日,“曾经有一个Omega在这里分化”的招牌还是那么有吸引力?不过也对,人们这会儿都在讨伐地下人,就连日常出现的请愿也换了目标。   容礼却知道,答案不是这样。   诚然,在前面的混乱中是有很多人保持沉默,甚至暗暗庆幸,觉得其他人“看透”了内城与外城的关系,不再追求分化辐射,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辐射是那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吗?答案一定是“否”。这么一来,一直勤勤恳恳在餐馆打卡的他们的机会就又上升了。   但是,这种人不是全部。   作为餐馆,立身之本还是里面的饭菜的确好吃。某种程度上,容礼觉得附近其他饭店的老板都应该到潮声学习一下。烹饪是一门学问,光把饭菜弄熟可不够。在这基础上,增加调料,在摆盘上模仿,同样不足以在人流量不饱和时和潮声竞争。   不过就先让他们以为是Omega招牌的功劳吧。容礼毫无负担地想。   话说回来,祁妄到底去哪里了?——对容礼来说,不知不觉,那个与他有着戏剧性的相识,戏剧性的再遇的男人,已经算得上和他最熟悉的人之一。   从前祁妄总是出现,他还没有太大感觉。这会儿祁妄突然“失踪”,容礼蓦地发现这点。   但他给祁妄发的消息总是石沉大海。容礼叹一口气,告诫自己:算了,也许他有事在忙,也许他终端坏了,也许……可能性太多,当下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容礼收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消息。   那是一天清晨。初醒的容礼尚且有些迷糊,脑海里依然是昨天梦境中的信息。   早在第一个成年以后的梦出现时,他就对自己之前的职业有了猜测。但这份猜测,并没有给他拨开迷雾。相反,只给了容礼更多困惑。   如果他真的如梦境中呈现的那样,是一个管理局公职人员。职位不说,起码身份摆在那里。他的失踪,或说“死亡”,会那么悄无痕迹吗?   要知道,早在恢复意识、有了新身体以后,容礼就很留意这方面的信息。他很确定,自己没在观澜为他聚拢意识的那段时期发现什么与公职人员有关的消息。倒是有场爆炸,让容礼印象很深。但他看了对亡者的后续抚恤追踪,遗憾地发现自己是真的与之没有关系。   这些暂且不说。总之,那条发给他的消息是这样的:   你家里的老人在南区沙棘街292号,速来缴付医疗费用。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容礼眼皮狂跳。要不是知道终端是自己用奖金买来的,他近乎要觉得这也是条与自己身份有关的线索了。但自己明显孤家寡人,哪里来的家,又哪里来的老人。   容礼决定把它当做诈骗信息忽略。他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准备开启新的一天。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几次落在终端之上——   容礼愣住了。   他想到一件事,并且迅速打开终端查验。   十秒钟后,青年有了结论。   他抽一口气,登时推门出去,找到越无虞:“越哥,我今天想请个假。”   越无虞可有可无地点头。   容礼抿了抿嘴巴,嗓音轻了点:“还有就是……我可能需要借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想到什么了呢~   中午见啦。 第513章 废土ABO(20)   拿钱出门, 容礼心跳越来越快。   他想起的事情很简单。买终端时,他特地查过价格最低、商品质量相对有保障的售卖点,最后选择了沙棘街的一家店。而当老人、医疗费用等词也一并出现, 那条消息背后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一直到上了车, 他才拍了下脑袋,发现自己关心则乱。   光想着“黄婆婆一定是又生病、受伤了, 我手上目前的奖金可能不够,还是得多一点才好安排”,却没想到, 其实他完全可以提前与诊所联系,先确定要交多少钱。   好在现在想起也不晚。容礼暗暗做了决定, 如果还是有欠缺, 自己就再回去一趟。如果够了, 再视情况决定。原则上, 借来的钱能不用就不用。倒是他自己那部分, 如果运气好,有结余的话,可以去给黄婆婆买点东西。   他用很快速度下了决心,接下来就是与诊所沟通。   通讯拨打过去, 很快被接通了。迎接他的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 容礼近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这是自己前面在诊所里遇到的医生。   明明双方远远谈不上“熟悉”,但对方当初给黄婆婆处理伤处、仔细介绍注意事项的往事让容礼与他的印象很好。这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凶狠的外表更像是他在鱼龙混杂的沙棘街的保护色。   他说了自己的身份, 对方则说:“你奶奶在家里摔倒了, 还是邻居发现的。”   “……”容礼停顿片刻, 觉得这会儿不是纠正“那不是我奶奶”的好时候。他简单问,“我早上一起来才看到你发的东西,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医生显然烦躁,“快来。”   容礼没有回应。   他在心里默数。几秒钟后,医生果然再开口。语气还是不好,但已经在给容礼介绍:老人一下子给摔蒙了,但根据他们做的检查,脑袋是没问题的。至于身上,是有一点磕磕碰碰,但都不算严重。   容礼听着,长长地舒一口气。但这远远没到放松的时候,因为医生还提到,他建议黄水仙做一个比较全面的检查。   上次来的时候没太留意,这会儿他却发现了。因年轻时亏空太多,黄水仙的身体状况始终维持在一个颇糟糕的水平。要是一般老人,摔一下也不至于晕倒。但黄水仙不同,她的身体原本就很虚弱。   医生甚至指出来,这种虚弱多半与她挖矿的经历有关。当时维持住了生活,到老年,身体却像锈迹斑斑的机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外城边缘,像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有一个愿意花钱的孙子,黄水仙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容礼想了想,问:“黄婆婆怎么说?”   医生没有留意他的称呼,随口道:“还能怎么说?来我这儿的,十个有九个不愿治……行了,不跟你说了,耽误事儿。”   对面又去忙碌了,只剩下一个容礼在车上晃晃悠悠。   还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小时之后,他站在熟悉的诊所面前,一眼就看到里面忙来忙去的医生。   对方也看到他了,不过一时之间没法过来。他手上还有别的病人,是一个摔断腿的小男孩。   医生给容礼指路,让他直接去后面的病房。   离得远,容礼点了下头算作道谢。   顺着医生指的方向,加上诊所原有的标志,容礼很快找到了黄水仙。   与她在同一个病房的还有几个人。青年进门的时候,迎接了一波目光洗礼。黄水仙反倒是最后一个看过来的,那之前,她正在满腹愁容地和旁边的护士讲话:“我说过了,我早就没家人了,也没办法付你们那什么检查的钱。就让我走吧,哎!”   护士没说话。她早早得到了屠医生的叮嘱,知道老太太有个孙子,孙子还算孝顺。   至于黄水仙的情况,则被她理解成常见的老人不愿意牵累小辈。   这会儿发现有人进来,看着容礼的年纪,护士心头先有了猜测。   她笑着对黄水仙说:“这不是来了吗?”   黄水仙一愣,转头去看容礼。   见到这个青年时,她“呀”了一声,脸上浮出慌乱、惆怅……种种神色。等到容礼来到她身边,黄水仙就只剩下叹气了。   她问:“他们联系你的?”   容礼说:“对,应该是在您通讯录里看到了我的号码。”   黄水仙叹了口气,说:“唉,这真是……”   容礼先看一眼护士,朝她笑笑,说:“辛苦你了,我来就好。”   护士回以一笑,去其他地方忙了。其他病人则看电视的看电视,发呆的发发呆,看起来早已失去对容礼的兴趣。   容礼在黄水仙身边坐下。他没开头就检查、费用一类的话题,而是像个普通探病者那样询问:“怎么就摔了?”   这种问题,黄水仙还是能回答的。她叹口气,说:“不就是一不留神———年纪大了,这种事儿也常有。你别听那些医生说的,真没事儿!”   容礼还是岔开话题,说:“那天之后,一直也没机会看看您。”   黄水仙笑笑,说:“年轻人忙嘛。再说了……”容礼和她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关系。   容礼说:“最近还好。我在一个饭馆工作,最近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在外面吃饭。”   这话不算假。黄水仙听着,心有戚戚,说:“是啊,最近事情多。”   容礼想了想,尝试着说:“我看新闻上,第十四矿区……”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在黄水仙面前,干脆把自己这趟前来定义成“探望”。这么一来,黄水仙也不会那么急要走。等把人安抚下来了,再去和医生讨论检查的细节。   有最近的新闻和黄水仙的背景在,矿区的事算是容礼能想到的第一个话题。   听到他的话,黄水仙的神色更沉重了,低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在那边做过。不应该啊,真不应该。”   容礼说:“也不知道检查能不能抓到那些地下人。”   黄水仙面皮抽动了一下,手指也抓住被子,没有回应这句话。   容礼原先只是随便说说,看到黄水仙这种表现,反倒开始上心。   他低声问:“婆婆,你是怎么想的?”   黄水仙犹豫。平心而论,她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容礼身份特殊,她还记得年轻人前一次放在她抽屉里的钱呢。面对身前的青年,黄水仙实在没法有什么防备心。   她仍然是叹一口气,用一样低的声音开口,说:“地下人不会袭击矿工。”   容礼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句。   黄水仙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就干脆继续说了下去:“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矿区,也很担心遇到他们。有一点动静,都胆战心惊的。后来有老矿工看出来了,他一问,我一说,人家直接就笑了。   “人家告诉我,在矿区,要担心的东西可就太多了。沙鼠,地蛇,甚至那些建工……有人运气好,一天采到十斤蓝矿,”在机械采集之下,这是一个尘埃一样的数字,但对只能待在边缘矿区、全部依靠人力的矿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被登记上的只有三斤。”   容礼听着,眉毛皱起。   黄水仙继续说:“我们倒是盼着遇到地下人呢。拿从城里买来的东西和他们换沙鼠肉,虽然都说那肉有毒性,不能多吃,但慢慢中毒也比直接饿死强吧?再说了,都是人,他们能吃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小容,他们不会害人。就算真来了,也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把矿洞弄成那样?”   说到最后,她嗓音趋近于无。   如果不是地下人,那矿区是怎么回事儿呢?……没法说,不能说。   ……   ……   诊所出来,已经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了。   容礼和医生编了个幌子,说可以给黄水仙换一种检查方式,价格要便宜很多。可即便是便宜很多的检查,黄水仙也不太想做。最后是医生提出来,可以让她在诊所里打扫一段时间卫生,黄水仙才惴惴不安地点头。   临走前,容礼把钱留了下来。医生这会儿已经知道他和黄水仙没有亲缘关系了,再看容礼时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容礼只当没有看见。   他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全部都是黄水仙和自己描述中的地下人。与外城人们对地下人残忍凶暴的印象不同,黄水仙口中的地下人友好机敏,是比很多地上人更值得结交的朋友。   当然,她一个人的话也不能说明问题。不是所有地下人都是一个样子,就像地上人也各有各的好坏……嗯?   窗外的场景十分陌生。容礼花了点时间确定,自己似乎坐过站了。   他无语地下了车,再一看,眼前竟然是个熟悉的地方,自己每天都要在梦里遇见。   他为此怔忡良久,一时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其他。   “容礼!”正想着,就听有人惊喜地叫他的名字。   容礼看了过去,对上一张虽然陌生,却给他一种强烈熟悉感觉的面孔。   一个称呼从他喉咙冒出来,显得那样自然而然。好像他已经叫过一百遍一千遍,这会儿也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姐。”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记忆倒计时ing 第514章 废土ABO(21)   眼前人当然不是容礼真正的姐姐。容礼已经能肯定, 自己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孤儿院。   亲生父母是个未知数,少年时代也不知道在哪里度过。但不管怎么说, 他不可能有一个血缘或者收养意味上的同辈亲属。   所以,“姐”是一个客气的叫法。身前人的真正身份是容礼从前的同事, 按照梦里的发展,她在容礼刚刚进入管理局办公部时负责带他, 算是容礼的半个老师。后来两人熟悉,容礼也在办公部站稳脚跟,他对女人的称呼就从“老师”变成了简单的“姐”字。   如今见了他, 女人明显是既意外,又高兴。她笑眯眯地在容礼面前站定, 和他寒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顿, 嗓音压低, 不引人瞩目的同时显得亲昵, “真是的, 内城的生活怎么样?”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在容礼心里引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内城?她为什么要提起内城?   容礼完全无法理解,但他的大脑骤然刺痛。   青年心头冒出一种直觉。那么清晰, 不容忽视, 昭示着它的存在。   问下去!就差一点点,你就可以突破记忆的壁垒!   不用总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看着记忆里的场面,而是真正记起从前。   容礼的面颊抽动一下。这点动静被女人察觉了, 对此, 她有自己的理解。   “是不是过得不好?”她叹口气, “进去之后, 你那么快就订婚了。标记、Alpha……我知道这些事儿,但还是弄不太懂。不过,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和我说过,并不打算找人找一起。”   容礼没有说话。   女人继续说:“是不是那个人强迫你了?你这样子出来,会有什么麻烦吗?”左右看看,像是担心有人听到自己与容礼的对话。   容礼嘴巴抿起一点。女人看了,只觉得他在因自己的话黯然神伤。却绝对想不到,容礼真正的想法是:我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但后面我去了内城——为什么?她提到“标记”,我在梦里也表示过不想参加选拔考试。看来内城生活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但我还是进去了。   Alpha,Omgea。他一定是分化成了其中一个。   容礼更倾向于Omgea,因为女人提到了“强迫”。   而以他失踪的时间,结合“Omgea”“内城”这样的关键词,答案呼之欲出!   一个名字浮现在容礼的脑海当中。他无数次在新闻里看到那个名字,甚至知道他与未婚夫,包括未婚夫的前男友之间的所有爱恨情仇。以往容礼对此仅仅是看过、听过,到这会儿,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如果他就是“席安”——不,他在外城,席安则好好的在内城。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从各种新闻上看,容礼也知道那是一个会说会笑,能独立活动的人。否则的话,那个叫做“李赋”的Alpha不可能与他标记。   可是那个时间段,还有其他Omgea或者Alpha觉醒、进入内城了吗?   或者说,在他意识散落,耗费漫长时间,终于走到自己过去认知的人面前时,面前的人能那么轻松从容地说出她认知里容礼在过去几个月里做的事情,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在他散落在外的意识找到了新身体的时候,他曾经的身体也拥有了一个新的意识。   容礼轻轻地“哇哦”了声。他分析出这点,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茫然、难以置信。   任谁得知这种事,都会是一样反应的。他暗暗想完,在过大的冲击下,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与女人分别、回到餐馆。好在老板似乎默认他这一天都请假,虽然他回来了,却也没让他出去工作。   容礼机械地把自己扔到床上。他花了点时间,想让自己的大脑重新启动。但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思绪都好像进入了死胡同。他干脆咬咬牙,顺着自己的心意,睡一觉再说。   这一觉,从前一天傍晚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结束。   容礼在梦里经历了漫长的辗转、挣扎。期间观澜从他的门口路过,若有所思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虽然容礼散落的魂魄始终没有归位——原本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前面受的伤害太大,后面又被发现得太晚。但是,在新身体的滋养下,他的魂魄开始了自发地补全。   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观澜顺手在容礼门口封了个聚灵阵,又在门边的架子上摆了一个“盆栽”。   做完这些,他满意离去。不久之后,越无虞又从旁边路过,用古怪的目光看了“盆栽”一眼。   乍看上去,那是某种青翠小草。但越无虞知道,再过几个月,或者干脆多放几块灵石在它旁边,原本的“小草”就能迅速抽条,变成高高的麦穗。   这是一株灵谷,也是观澜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着力培育的植物之一。除了可以食用、对人体有很大好处之外,还有能净化一定范围内辐射的作用。   听起来是两个世界观的碰撞,不过跟了观澜那么久,越无虞有他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灵气和辐射都只是力量的不同体现形式。如果愿意的话,把“辐射”叫做“魔气”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能伤害生灵的经脉,让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接触之后迅速死亡。从这点上看,的确和“魔气”没有区别。   至于容礼的“魂魄”,则让越无虞又一次想到精神力。话说回来,他对精神力的运用,早就转换为了对神识的掌控……   越无虞摇摇头,本着对观澜的信任,放心地走了。   一门之隔,容礼的眉尖拢起、松开,牙齿偶尔也要紧紧咬住嘴唇。   他时而放松,时而脸色惨白。嘴巴里不断喃喃冒出话音,听起来都很模糊,却不是什么毫无逻辑的言语。相反,如果认真去听,就能勾勒出他从孩子,到少年,再到青年时代的所有经历。   最开始,是:“妈妈,不要丢掉我……我会听话,会帮你做好多事情。”   ——几个月前进入内城的Omega,有着极为戏剧性的身世背景。他的生父生母都是内城居民,偏偏在婴孩时期被通过选拔、进入内城为他家工作的Beta调换。Beta的孩子得以在内城长大,Omega却在外城生活多年。   被交付了孩子的女人并未亲自抚养这个来自内城的孩子。她无法对在内城工作的丈夫、孩子有更多情谊,只在男人慢慢不与自己联络之后生出怨恨之心。   她不会去想,男人害怕与她的接触暴露出孩子被交换的真相,仅仅觉得对方与过去所有进入内城的人一样,一旦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那她呢?她还年轻,还可以有新的婚姻!凭什么她要带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度过往后漫长的一生?   就这样,她把容礼带去离家极远的地方,将他一个人放在街上,再也没有出现。   容礼被一个姓“容”的人发现,被送往孤儿院。   当时他才多大?会说话,却还没有完全记事。有对“母亲”的本能印象,可在往后的生活当中,他逐渐忘记了那个女人的面孔。   再往后,他说出的所有梦话都与孤儿院有关。有时是对管教老师的请求,有时是对其他孩子的称呼。   如果容礼是清醒着的,他一定要感到惊讶。他又从“自己”的口中听到了“妄哥”两个字——并不是他此前以为的“王”字。   可惜容礼早就被另一个孩子不标准的发音绕了进去,全然不知道,自己斩钉截铁的说法给了祁妄多少新的迷惑。   在孤儿院的所有孩子当中,他算是相当幸运的一个。   虽然人人都希望被收养,但人人也都知道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相比之下,像是容礼一样平平安安地在孤儿院长大,错过所有挑选者,才是孩子们的真正愿望。   祁妄那一批孩子走了以后,陆陆续续又来过很多人。他们时而只要女孩,时而只要某个年龄段的孩子,时而对孩子的身体素质有特定要求。   等到容礼终于符合一次“标准”的时候,他的年纪也已经很大了。挑选人再度站在他面前,对着孤儿院的管教老师撇嘴,说:“你们也太不讲究了!这都多少岁?要是我们要这么大的,还用上你们这儿?”   管教老师听着,深觉遗憾。是啊,容礼年纪太大,不好往出卖,亏本儿了。   就这样,十二岁的时候,容礼升入初中,开始在学校寄宿。   他再也没有像是小时候那样,站在礼堂的舞台上,等待被人选择,去往未知的未来。   年幼时伙伴放在他手上的蓝色领结被容礼一并带到学校,放在柜子的最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礼:考试没考好的时候看看蓝色领结,吃到好吃的的时候看看蓝色领结,拿到优秀成绩的时候还是看看蓝色领结…… 第515章 废土ABO(22)   小时候, 容礼只觉得自己的记性比其他孩子要好很多,别人需要绞尽脑汁背诵的东西,他看一眼就能全部记住。后来才发觉了, 这项能力在读书时很好用。   他凭借于此得到了很多次优秀成绩,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好分数升入高中。   期间, 容礼也尝试着向检查局检举孤儿院售卖孩子的事情。可最后总是无疾而终,检查局什么证据都找不出来, 容礼倒是差点暴露。   管教老师来找了他一次。与对方相对时,容礼用尽全力,让自己脸上不要出现太明显的紧张, 恐惧——那个时候,他是十多岁的年纪, 说白了依然是个孩子。   他的表现让管教老师相信, 容礼已经被吓破胆。无形的枷锁一直拷在这个少年的肩膀、脖子上, 哪怕离开孤儿院, 他依然不敢做任何不利于孤儿院的事情。   管教老师离开, 容礼如释重负。   只是当他反复推敲自己之前做得所有事,却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从依然在孤儿院的孩子们当中得到了下一次挑选者来的日期,在最混乱的南区寄送匿名邮件。按理来说,应该天衣无缝, 可他还是失败了。   这次之后, 容礼满怀心事,却还是暂且蛰伏。   接下来,就是高中的最后一年, 他遇到了一些状况。   容礼不算顺利地克服了, 随后去了外城最好的大学。   再几年后, 他迎来毕业。   二十二岁, 对外城人来说是已经没机会分化的年纪。可就像是Alpha、Omgea们之间同样存在等级,不同Beta们的生活也有天壤之别。   凭借聪明的头脑,容礼在当年便考入管理局,进入办公部。这个部门相当于局长的秘书,负责对进入管理局的一切文件进行检查、修改,同样负责为局长、副局长们撰写各类稿件。   在这里,整个外城的各类规划、政策,都在容礼眼中清晰了起来。   他依然惦记着让孤儿院的罪行曝光、管教老师们都得到制裁的事儿,可几年过去,他们似乎变得更加谨慎。容礼找不出任何破绽,那里的孩子们每天上学、放学,几个月下来都只有增没有减。容礼慢慢觉得,也许买卖已经结束了。自己与同伴们没有获得的平静、幸运,降临在他们的“弟弟妹妹”们身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无疑是一件好事。但即便真的是这样,容礼依然不想放过孤儿院——等一个时机,等他找到证据。   因为年幼时的经历,容礼会额外留意与孩子有关的东西。   不过,说到“孩子”,在外城占比最多的年幼者毕竟生活在他们的家庭当中。容礼就只能看到各种对他们的教育补贴,还有——毕竟还是有一些针对孤儿院的福利拨款。   钱数很少。至少从他找到的对春阳孤儿院的拨款来看,那点钱数完全不足以让孤儿院运行下去。   这能说明孤儿院还有其他进项吗?原本稍稍放松的心弦再度紧绷了起来。表面上,容礼还是照常上班、下班。私下里,他却时常去孤儿院附近。接触能够出门的孩子,同时也是查探孤儿院的状况。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被守望者发现了。   一个在学校里泡了很多年,后来工作也是一直坐办公室的人,恐怕没法意识到自己自以为隐蔽的查探在别人眼里是多么明显。后来想想,容礼十分庆幸。他觉得管教老师们未必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守望者先一步找上门来。   再之后,守望者有了一个在管理局工作的线人。按照事先说好的方式,容礼每周都把自己觉得有用的信息传递出去。那以后,他不会再对信息上的相关方做出任何特殊反应。最多最多,是在他们出现在新闻上时多看一眼。   只是这样的时候也很少,内城的大多状况都不会暴露在大众眼中。从前在容礼看来湍急、激烈的水流,与下方真正的暗潮涌动相比,竟然显得平和起来。   守望者说,他需要有一个代号。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容礼就想到了跟随自己生活了很多年,已经褪了色 ,再也没有当初鲜亮的蓝色领结。   至于后面的爆炸,还有身体的状况……再次睁开眼,感受到照在面上的晨光时,容礼脑子里有了模模糊糊的想法。   在大众眼里,爆炸地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区。比沙棘街高端,但也比不上容礼现在工作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在其中往来,热闹无比。   可容礼知道,那个地方藏着一个实验室。实验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大量Alpha、Omega的信息素,妄图以此让Beta也分化为A或O。   他们的手段也很“有创意”,是对Beta们的大脑施加影响。希望在充满信息素的环境下,让Beta相信自己同样是A或O,由此刺激腺体发育。   里面有很多繁复的术语,容礼没有看明白。但是,他记得其中一项结论:研究表明,Alpha和Omega 身上有一种外放的东西。这也就是内城中常常有某个人没有碰到杯子,杯子却自动掉到地面的原因。   在容礼看,有点类似于外城小孩们之间流传过一段时间的“特异功能”。但他意外地发现,那好像不光是一个被检查局捣毁窝点的骗局,而是确有其事?   长话短说。总之,在整个实验室都在研究“精神力”的情况下,爆炸发生后,某个仪器发生了不明反应,把他的意识从身体里撞了出去,让另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身体,好像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   再说席安“分化”成Omega的事情。还记得前面提到的,容礼高中后期遇到的麻烦吗?他大约是诺亚城里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有资格进入内城,却选择留在外面的人。   容礼深知,一旦去了内城,他就再也不可能触及与春阳孤儿院有关的事情。他怎么甘心?好在周围都是Beta,他们不会发现他每个月都有一次的高烧伴随着什么,仅仅是觉得容礼身体太差,嗯,或许是因为孤儿院伙食不好,没有给他们学霸打下良好的身体基础。   ……   ……   记忆太多、太杂。容礼花了一些时间将其理顺,头脑却依然放空。   直到他无意中看到了终端上的时间。   容礼猛地坐了起来。他迅速穿衣服、洗漱,堪堪赶在开门营业之前来到前厅。   而后,容礼莫名觉得,老板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简直像是在说:你怎么起来了?还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呢。   容礼眼皮跳了一下。近乎只是一瞬间,他被从回忆拉回现实。脚下的地面不再飘飘忽忽,而是显得实实在在。   他朝老板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对方也对他勾起唇角……容礼心想,接下来,我要怎么办?   当天下午,餐馆客人最少,只有几个服务生在外忙碌的时候,容礼去敲了两个老板的房门。   等待期间,他重新捋了一遍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既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他就没办法继续留在餐馆。矿区坍塌的消息在前,守望者一定出事了。他需要做点什么,营救,或者好好利用“席安”的身份,配合其他守望者的工作   还有,祁妄有多少天没有出现了?他消失的日期,好像正好与矿区出事的日期重叠。容礼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却没法直接得出肯定结论。   青年思绪发散,甚至想到了自己过去仔细珍藏在住处,如今却不知道有没有被“席安”直接丢弃的蓝色领结。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容礼无意窥探其他人的生活,但房子里的布置实在一览无余。他没在里面看到观澜的身影,就连越无虞也不像在眼前过于整洁的屋子里生活过。话说回来,他走路的时候是不是带着一点水声?   “你恢复记忆了?”越无虞开门见山。   容礼:“……”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会隐藏心情。   面对观澜、越无虞的时候暴露想法不会有事,但他要面对的又不光是这两个人。管教老师、检查局、管理局,如果他想帮上守望者,就必须去与他们接触。   越无虞又微笑一下,说:“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梦。昨天又睡得那么早,今天还这个点来找我们。”   容礼吸一口气,定神。   他先说了一句“对”,然后又说:“我——是来辞职的。”   话音落下,容礼屏息。   也许他应该在恢复记忆、意识到自己有许多事要面对的时候就直接离开。但他又觉得,观澜和越无虞并不是一般的人。再说了,他们救了自己……   “哦。”越无虞应了声,“祝你一切顺利。”   容礼眨眨眼睛,等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就结束了?   简单得出乎意料。他有些发懵,这时候,却见观澜从旁侧的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原来老板的房间是带着洗手间的吗?容礼有些迷糊了,他以为店里所有人都是共用走廊尽头那间盥洗室。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命运轨迹:   某个不知名人士在医院里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具Omega的身体里。   他从身体残留的记忆里推断出一些事。身体的原主人早就发现自己分化了,但他竟然选择留在外城——无法理解,不过那些记忆碎片也没办法告知他更多原因。不知名人士决定不再多费脑子,他直接提交了进入内城的申请。   标记、未婚夫……酸酸甜甜的爱情。 第516章 废土ABO(23)   一直到离开餐馆, 容礼都没想清楚那间盥洗室是怎么出现的。但是,这到底不是重点。   他把观澜给自己的圆形薄片塞进口袋,整理一下思路, 目标明确地去了车站。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多,而容礼虽然打算做些什么, 却知道自己不能盲目。   他需要先和守望者取得联系,得知那些被隐藏在新闻报道之下的真相。   至于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他想到自己临走时从观、越两人那里听到的话——可以找他们寻求帮助, 但是是在“有麻烦”的时候。容礼琢磨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听懂了。真遇到无法解决的状况,他不会强撑着不找他们。但当下, 面对明明能解决的问题,他自己出面就好。   他对另一个意识进入自己身体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接下来, 就是把那些猜测直接说出来。而自己现在用的身体, 则干脆被容礼定义成“大约是克隆来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   打定主意, 他上了车。   两个小时的车程后,前面来过两次,已经开始变得熟悉的沙棘街出现在容礼面前。   他堪称熟门熟路,来到了自己之前带黄水仙去过、也曾过来探病的“诊所”。   谁能想到呢。沙棘街292不光是一个诊所, 还是容礼和守望者有了联系之后, 对面告诉他的一处据点。   他和守望者们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单向传递消息,而这个据点的存在相当于一种终极保障。一旦容礼暴露,他可以抛下一切, 拼尽全力朝这里赶来。到时候, 只要报出暗号, 就能被据点负责人送出城。   在他进门之前, 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凶恶的医生就看到了他。但医生态度很好,和他打招呼:“小容,你来了?检查还没开始。”   容礼眼神晃了一下,想起来了。虽然对自己来说,昨晚睡下,今早起来,他在梦里几乎重新度过了之前的所有人生。但在医生眼里,自己是昨天来了一趟,今天又来。   他嘀咕了一句“我知道”,而后来到柜台前。医生低头去给他找黄水仙的病历,人都来了,干脆再沟通一下以后的治疗状况。   虽然他已经知道,容礼并不是黄水仙的亲孙子。但他一个陌生人,做得比医生见过的很多真正亲人都要好。   医生心中喟叹,随后听到一句:“你怀念大天灾之前的日子吗?”   医生一愣,缓缓抬头,看向容礼。   他的表情发生很大变化。原本是面凶心热的模样,到这会儿,他的神色却与面容融合,呈现出一种冰冷、凶戾。   但容礼没有被吓到。他微笑一下,出下半句:“世界上没有Alpha、Omega和Beta的区别,所有人都能生活在地面上,接受阳光。”   “你是谁?”医生问他。   容礼安静片刻,说:“你应该不知道我。”一顿,“我之前遇到一点麻烦,你们可能已经把我标记成‘死亡’。”   随着他的话音,医生的眉毛明显拢起。但紧接着,他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是谁了。”   “蓝色领结”很可能出事、随时可能来到沙棘路292号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就传入屠护耳中。但对方久久没有出现,屠护就和其他人一样,把“蓝色领结”列入牺牲者名单。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竟然又出现了。   结合之前和容礼打交道的经验,屠护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紧接着,容礼将那个猜测印证:“我之前失去记忆了,到今天早晨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屠护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和我来。”   容礼之前见过的那个护士代替屠护接替了屠护的位置,屠护则带着容礼来到诊所深处。   一面墙?容礼看着眼前场面,还没来得及挑眉,就见到屠护的动作。   他的手在墙面上摸索几下,明显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屠护的手压了下去,墙壁登时后陷,露出里面的空间。   容礼看看那片空间,再看看墙壁上将门缝完全掩盖的的花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迈开步子,进入那片空间。   入口在容礼身后合拢。有前面的经验,容礼下意识觉得从里面应该也是一样的打开方式。但屠护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认知。   “出口在其他地方。”他背对容礼,调试着身前的机器,“这里没有信号。我是说,除了我这个。”   容礼眼睛眨了眨,想明白了:“哦,我说你怎么那么容易就相信我了。”   守望者当然没那么好打交道。要是光凭一句话、一个代号就能医生确认他的身份,容礼都不敢想象这些年里守望者中混入了多少间谍。   真正情况显然不是如此。屠护带他来的地方,既能对容礼进行下一步验证,也能让他无法离开。   如果容礼真的是他声称中的线人,屠护当然会好好招待他。但如果他不是——能清晰地说出“蓝色领结”的暗号,证明“蓝色领结”的消失一定和他有关,他们终于能得到失踪已久的线人的确切消息。   想通此节,容礼反倒放松下来。守望者做事牢靠,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通过那个占据了半个房间的设备,屠护联系到基地。   基地这会儿正处于最高警戒状态。几天之前,他们有人被抓。营救小队出动,却正好踩进诺亚城陷阱。他们与矿工一并被埋葬在矿区,就连后去一步的祁妄也没有逃过。   守望者的青年力量一下子折进去大半。他们仍然没有放弃营救,时至今日,也的确从坍塌的矿区带出来一些人。但那些从诺亚城出来、号称前来营救的检查人员,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阻碍。   加上复杂的地形,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矿洞,还有失踪者们已经许久都没有得到食水的现实,都告诉他们,把人救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基地却还是不想放弃努力。他们和获救的矿工谈话,想要从矿工们带出的信息分析守望者们被埋葬的方位。   是的,目前为止被带出来的人都是矿工。这不是坏消息,人活着就是好事。但也一定不是好消息,他们的同伴究竟去了哪里?   屠护的信号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换个时间,“蓝色领结”重新出现一事一定能引起更多轰动。但现在,基地那边的负责人只能撑着疲惫的身体,和容礼一条条对他之前给出的信息。   也就是容礼记性好。不但能回答基地的所有问题,还能在一些有意说错的地方纠正。   几句话后,基地的负责人撤掉变声器。容礼听出来了,那是一个女声,比他以为的年轻很多。   他略有意外,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在女声出现的时候,原本站在他侧后方的屠护也放下心来,重新在容礼身边坐下。   “现在是什么情况?”容礼问。   女声,也就是容姝回答:“非常不妙。我们缺乏情报,甚至没办法肯定他们是还活着,还是已经……”不在了   为了保证通讯稳定,守望者们牺牲了画面功能,到这会儿容姝与容礼依然看不到彼此的面孔。   不过即便看到了,对如今的容姝来说,容礼也仅仅是之前曾经引起祁妄注意力的人而已。至于容礼,隔着二十余年光阴,他同样很难认出昔日的伙伴。   “好一点的情况是他们掉进了地下裂隙。”容姝稍稍定神,“这样的话,他们可能迷路,可能受伤,但短时间内不会牺牲。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就还有希望。”   “坏一点的呢?”容礼问。   容姝:“也许检查局放出来的是假消息。他们已经被俘虏了,现在就在外城。”   容礼皱眉。   “这种情况会相当糟糕。”容姝喃喃开口,“他们可千万不能发现……”   她没有说下去。哪怕已经能确定对面就是“蓝色领结”,对对方失踪的这几个月,守望者依然怀有疑虑。   容礼也能理解。见对方话音停下,他没有追问。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的不说,他不也决定把“我现在的身体是观澜、越无虞做出来的”一事咽进肚子?   想了想,容礼总结:“也就是需要从检查局那里拿到矿区的真正搜索进度,对吧?”   容姝安静片刻,而后回答:“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不过,要怎么样才能拿到?”   容礼说:“我想想办法——不一定有用。”   当晚,他从南区折返,回到自己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商区。   不过这一次,容礼的目的地不是潮声饭点,而是另一个地方。   夜色已经很深了,连续加班多日的吴明从检查局里出来。不是要回家,而是预备买点夜宵,回去继续干活儿。   忙啊。那些可恶的地下人始终没有痕迹,他忙得都快疯了。   满腹怨念地走着,他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吴明原本想发火。但在看到来人面孔的时候,他勉强冷静:“小容,你怎么在这儿?”   当天更晚,守望者基地再度接到来自内城的通讯。   时间已经来到第二日凌晨,容礼的嗓音里透着疲惫,却依然显得平和冷静:“检查局没有找到人。”一顿,“应该是真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祁妄:歪——有人吗? 第517章 废土ABO(24)   容姝不知道容礼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但她是处理容礼之前送来的情报最多的人,对这会儿坐在屠护诊所中青年的来路、身份也有许多想法。她猜测,容礼应该是用上了他过去的一些人脉渠道。   这个想法对了一半。吴明的确算是人脉, 但是是容礼近几个月才经营出来的。   她花了半秒钟消化容礼的话,然后轻轻“啊”了声。   容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有希望一点, 说:“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说明他们还在地下——我们在和检查局赛跑。但是,至少都还在跑道上。”   容礼慢慢吐出一口气, 说:“希望如此吧。”   这次通讯没有持续多久。容姝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容礼也需要休息,以及好好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当晚, 他是在屠护的诊所入睡的。黄水仙这会儿还在住院,不过他没有去和她见面。   屠护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容礼觉得那应该是诊所的贮藏室。他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柜子、药箱, 意外地十分整洁, 让他再度对屠护有了新的认知。   真正睡觉的地方是一张窄窄的行军床。睡起来不算舒服, 但在沙棘区, 绝对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容礼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躺下的第一时间睡着。事实上,倦意也的确在他闭上眼睛的第一时间袭来。但在入睡之前的刹那,容礼感觉到一丝不对。   自己腰上硌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从饭店走的时候,观澜给他的圆片。   清醒侵袭了容礼的大脑。他眼睛重新睁开, 手指隔着衣服碰在口袋外侧, 想到观澜告诉自己的、用圆片联系对方的方式。   把手捏在圆片上,对着说话,他就可以听到。   喉咙忽然变得很干。容礼非常矛盾, 一方面, 自己刚刚离开, 怎么能这么快朝着观澜求助?另一方面, 问题切实存在,如果守望者的人真的是在地下被困住了,现在耽搁的每一丝时间都是在减少他们的生存概率。   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容礼下了决心。   他知道时间已经很晚,知道自己的求助来得太急太快。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果,他希望可以由自己一个人承担。   容礼重新坐起来,打开灯。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捏在圆片上,轻声开口。   “老板,你……在吗?”   ……   ……   观澜当然在。   对于他与越无虞的修为来说,睡眠,饮食这些都早就不是必须的事情。他们是会睡,会吃东西,但那更多是一种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但不吃不喝不睡觉,照样没有问题。   比如今天,容礼走了之后,观澜就把摆在他门口的那盆灵谷收了回去。越无虞跟着他重新去往那片有“辐射”,却早被种了许多灵植的环境,而后发现:“空气里有危害的东西不见了?”   观澜“唔”了声,给越无虞交了一个任务。   他问越无虞,按照灵植成长的速度,它们对辐射的净化作用,需要多少灵植、多长时间,才能把整个小世界都净化完?   越无虞:“……”捏一捏眉心,开始在自己的终端上计算。   观澜就在旁边看着他,心想,无虞这副认真、专注的模样真是十分不同。   他心情愉快。不过没有多久,越无虞就像是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咳了一声,从终端上挪开视线。   他转头来看观澜。观澜无辜地与越无虞对视,原本以为越无虞会做点什么……好吧,的确做了点什么。他先凑来快速地亲了观澜一下,叫他“澜哥”,再从自己的小空间里给观澜取出一条糖龙。   观澜看着足有手臂长的糖龙,眼睛微微眯起,心想,无虞好像越来越喜欢做这种东西。   “很甜。”越无虞还要再来和他补充,“我很喜欢,你呢?”   这种程度的情话,观澜不会听不出来。他唇角勾起一瞬,似笑非笑地看越无虞。越无虞十分坦然地任由他看,另一边的终端上,模型还没搭好,观澜需要的答案更是还没开始计算。   所以观澜回答:“我也——嗯,你先忙,我去看店。”   越无虞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他脸上的表情产生变化,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面的哭笑不得。再往后,倒是专注于身前的终端。   观澜透过神识去看他的动静,身侧,那条糖做的小龙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灵活地在他身侧游动。观澜扫过一眼,眼神轻飘飘的,带着一点笑意。小糖龙像是被鼓励到,大胆地朝他凑来。   被观澜用手指点住。   观澜:“不是说了你先忙吗?”   操控小糖龙的意识:“……”   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破绽的越无虞:“嗯,不同灵植的生长速度、产生灵气的分量不同,他们子代的生长也有很大不同。再有,所有灵植在生长的最初阶段都需要灵气投入……”需要处理的变项很多,而他不可能给观澜一个不确切的结果。   不知不觉,越无虞也真的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来自宇宙时代的狼族青年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终于得到观澜需要的答案。   他再去找观澜的时候,观澜正在和容礼说话。   说到一半,听到了越无虞到来的声音。紧接着,腰间就多了一条手臂,肩膀上也多了一个下巴。   观澜的身体依然是全然放松的。他朝身后靠了一点,看着越无虞终端上的数字,露出一瞬的若有所思。紧接着,他继续开口:“等这件事处理完了,你过来一趟。”   得到救援的希望、心脏正激烈跳动的容礼:“嗯?啊,好的!”   观澜温和地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日子能早点到来。”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希望能早一点救出被困在地下的守望者们”了 。不过,容礼其实不太确定观澜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前面面对吴明的时候,容礼不可能说实话。他把对十四矿区的担忧安排在黄水仙身上,声称自己和一个老矿工结交过,对方曾经认识的人被困在地面之下,由此从吴明那里得到一个答案。而现在,面对观澜,容礼则是不想说假话。   但他也没办法直接把守望者的存在和盘托出。所以落在观澜耳朵里的,其实是一个很模糊的问题。容礼问他,自己有认识的人在地面下面,问观澜是否有办法。观澜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附加条件是“你去参加救援,应该能快点找到他们”。   我?   圆形薄片上的光芒已经暗淡下去。容礼看着,知道这是“未被启用”的状态。   他缓慢地调整着呼吸。等到心跳彻底平息的时候,他下了床,推开门,去找屠护。   屠护这会儿还没睡。毕竟满打满算,从他给容礼安排好住宿到容礼来找他,只有那么十多分钟的工夫。   但他也已经洗漱结束了。容礼看在眼里,深感庆幸。还好自己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可能就要等到明天才有机会说起。   “我想出去。”他告诉屠护,“你们这里是不是能做各种身份证件。”   守望者能在城内外进出,一定是有这方面的手段。   屠护没有否认容礼的问题,但他也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问容礼:“你要做什么?”   容礼说:“我想参与搜救。”倒是没有隐瞒。   屠护眉头皱起一点,很不赞同,说:“你……”   容礼说:“我没办法回去工作了。”他用一句话,堵死了屠护接下来要说的所有内容,“我出事这么久,早就有其他人顶替了我的岗位。这么长时间没回去,管理局也不可能直接信任我。他们一定会对我做很多审查——真有这方面的需要的话,等这次搜救结束了,我再去接触,一样可以。”   屠护的眉头松开一点,但他还是说:“他们已经找了那么久,你又不熟悉地下的地形。过去了,一样没用。”   容礼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更知道观澜一定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神奇手段。既然他说自己去有用,那么自己去一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虽然容礼现在还不知道,这样的“效果”会体现在哪里。   他轻声说:“多一个人,总能多一分力量。我和基地那边的人通话,总觉得她已经很累了。”   “……”这是实话,屠护没办法反驳。   想了想,他下了决心:“好吧。”关了灯,从盥洗室走出来,“和我来,我给你做一张证。”   后来想想,容礼无数次庆幸自己这天晚上的“冲动”。   他在朝阳升起之前拿到了证件,又按照屠护的指点,找来一身防护服穿在身上。   半小时后,容礼站进第一批出城者的队伍里,看着不远处的关卡,略有恍惚。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城,竟然是这样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和妄哥会合~ 第518章 废土ABO(25)   按照事先说好的, 容礼没有去基地。   原本也不知道路,这会儿出了城,也只是跟在挖矿队伍后面慢慢地走。   如果说“大天灾”在带给人们灾难的同时还给了人们什么财富, 那无疑就是蓝矿了。   陨石撞击发生的很多年后,机缘巧合之下, 人类发现了地表矿层的变异。无论它们原先是什么东西,这会儿都变成一种散发着幽蓝色光芒、能量充沛到超乎大天灾之前人类想象的矿物。也正是依托于蓝矿, 人类才能在“先驱”的基础上完成“方舟”。   后来方舟重返地球,在降落的地方建立诺亚城,用的也是前面人类建造这艘史无前例的宇宙飞船的坐标。   这不值得奇怪。大天灾后, 整颗星球的地表形态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升空处降落时最稳妥的决定,至少不会出现诸如“半边飞船在平面上, 另外半边则因山林、沟壑等地貌倾斜”的状况。但这也造成一个结果, 诺亚城附近, 蓝矿原本就已经将近枯竭。   对此, 诺亚城官方的解释是:不再试图去往宇宙之后, 余下的蓝矿即便“枯竭”,也足够人类生活数百年。与支撑起飞船航行所需的能源相比,防护网所需的那部分能量不值一提。他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百万千万人类会因为他们的决定受益……嗯, 后半部分就不说了。   矿工这个职业也是因为“将近枯竭”的情况出现的。真正的大规模开采当然用不到他们, 三十世纪的人类,哪怕经历了文明上的毁灭性打击、科技近乎断代,可他们难道连制造出一台挖矿机器的能力都没有吗?   答案当然是“有”, 只是机器负责的, 都是蓝矿还相对集中的地方。至于矿坑边缘, 那些仍然散发着幽蓝色的土壤, 才是由矿工们负责。   回想着这些,容礼慢吞吞迈步。   他脑海里仍然有屠护的话:“十四矿区坍塌之后,挖矿人一般会去第二矿区。哦,别惊讶,二区在机械标准下是已经采空了,但挖矿人奉行的是第二套标准。你可以和他们确认一下,别走错了路。   “离城一个半小时之后,防护服对辐射的防御将近饱和。你会头晕、恶心,甚至可能流鼻血、眼睛出血。不用在意,继续往前走,来得及。   “再五分钟之后,你就能看到一个沙鼠洞遗迹。之所以说遗迹,因为那里是少见的被诺亚城干预过的城外区域。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离队了,顺着沙鼠洞的方向去,但不要进入。洞穴入口有一块很大的石头,石头后面有一条缝隙。跳下去,放心,死不了人。   “你会下坠差不多三米,然后被防护垫接住。找准位置,一定要在那颗石头后面。记住暗号,到时候,会有人接你。”   他嘴巴抿起一点,眼神愈发坚定。   一百分钟后,容礼与来接他的守望者搜救队会合。   在对方的带领下,他第一次在地面之下穿梭。   除了确认身份,双方没说太多话。   容礼原先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在见到对方面上的疲惫神色之后,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他改去观察四周。虽然距离矿区还有一段距离,但这里的土层依然带着幽幽的蓝色。不算明亮,但足以让他避开脚下的一些东西。   地下的世界和自己之前想象力的很不一样。容礼冷不丁想到。   他们大约又走了两个小时。中间有一段时间,带着他的人频繁地转头来看容礼。容礼起先没弄明白,到后面,才意识到,对方在观察他还有没有体力。   两边视线对上的时候,对方显得很坦然,还夸他:“不错。”   这是容礼听到的、身前男人自我介绍之外的第一句话。他喉结滚动一下,礼貌地回答:“谢谢。”   不过,容礼自己也有点意外,原来他体力那么好的吗?   记忆告诉他的答案不是这样。趁着身前人再度转向前方,容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   按照内城的说法,第二性别是一种进化。信息素赋予Alpha与Omega的绝对不只是他们之间的吸引力,还有前者们更强悍的体能,以及后者们更加事宜在各种情境中生存的体质。牺牲了一些,但也得到了一些。   容礼此前就对“得到”的观感并不明显,甚至认为自己体能出现明显下降,就是分化成Omega之后的事情。而在现在,第二性别的优点没有品出来,缺点却被他对比的更加清晰。   这就是Beta。他暗暗想。   ……   ……   两小时后,容礼与带领他的人一起与搜救队见面。   这一次,他的自我介绍被省略了。短短二十秒,青年听到了八个名字。   报名字的人似乎不指望他们被记住,但他们的样貌、身份特征,都已经随着落下的话音进入容礼脑海。   容礼无意在这种时候展现自己惊人的记忆力。他简单地朝搜救队点头,而后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屠护让他带上的精力药剂,一人发了一管。   有了药剂,搜救队成员们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疲惫灰暗。   也是这时候,容礼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听的地下情况介绍。   领队:“屠护说,你是第一次出城?”   容礼点头。   领队露出了一副十分稀奇的神色。他似乎是搞不明白,地下人有足够的理由私下动作,可原本就是外城居民的容礼有什么必要蹚浑水?   但人都来了,那就是他们的伙伴。所以稀奇之色很快被压了下去,换成一种不算凝重,但至少认真的介绍。   “诺亚城外,在矿工们步行范围内的矿区一共有六个。剩下的矿区也有,就是太远。矿工们要去,必须选择租赁车子。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划算了,但也有人会一次在矿区待二十、三十天或者更久,等挖到足够的蓝矿,换到足够的钱财,这才离开。   “这些都先不说。总之,‘蓝矿’一般在地下一百到一百五十米的地方,而现在咱们在的位置还要更往下。大天灾造成的地下裂隙让我们还能呼吸,又不用与辐射正面相对。   “按照从矿工那里得到的消息,我们的人最后出现的位置是这里。”说到这里,领队打开自己随身的终端,给容礼展示出十四矿区的地形图。上面很多位置已经被标成灰色,也有一些地方是红色。   领队解释:“灰色是我们确定他们没在的地方,红色是检查局不断徘徊的地方。”   容礼的目光却被领队手边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这是?”   顺着容礼视线看过去,领队见到了自己手边的一只机械鼠。   他轻轻“唔”了声,“算是我们探路的小家伙。有了它,我们就能提前知道前面那块地方有没有检查局的人在。”   领队把机械鼠的尾巴拎起来,让它和容礼“打招呼”。容礼看着眼前毛色幽蓝,近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小家伙,喉咙发干,点头。   “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绿色的地方。对,这是现在的位置。”   新的标志出现了。容礼舔了舔嘴唇,将其记在脑海中。   领队想了想,觉得再没什么要告诉容礼的了。休息的时间也已经足够长,他站起身,要求:“走了!赶在检查局前面,把人找出来!”   容礼留意到,这句话后,其他搜救队成员的脸上依然没什么亮色。   按照领队的安排,容礼和另一个队员一路,去某条他们还没去过的裂隙探索。   这样又过了大半天。更晚时几方在下一个休息点会合,还是毫无收获。   士气明显更低迷了几分。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坐在某个角落,安静地咬着干粮。   这样的气氛下,容礼也说不出更多。他和其他人一样咬干粮,心想:为什么我出来了就有可能找到他们?一定还有什么被忽略的——   思索时,他余光留意到了什么。   那是距离搜救队不远的一处岩壁。上面坑坑洼洼,几乎找不到一处平整的地方。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让容礼冒出不妙之感。   他总觉得眼前的岩壁,和刚刚看到的不太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同?容礼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大脑快速转动。某一刻,他忽然得到答案。   “有东西。”他说,“那边——”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所谓“东西”顶破了岩壁,朝搜救队成员们探出头来。   容礼瞳仁骤然搜索。他看到了,钢针一样的后背,裸露在外的尖牙,还有猩红色的眼睛!   沙鼠。   他曾经无数次在各种读物里遇见,后来还曾在沙棘街外围隔着防护网亲眼看到的沙鼠!   成员们的视线原本就被容礼的话音吸引,此时此刻,那只老鼠同时落入所有人眼中。   只见它终于挣脱了束缚着自己的岩壁,像是布丁滑进盘子里一样丝滑地从墙上落下。之后,它站起身,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搜救队成员们。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中旬,已经是会被蚊子吵醒的时候了吗_(:з」∠)_ 第519章 废土ABO(26)   容礼屏息静气, 握紧了之前发给他的执法棍。   按照领队的介绍,这玩意儿除了本身自带的、选好角度之后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失去行动力的重量外,还有另一项功能, 电击。   领队说,容礼以前从未接触过杀伤用具, 所以暂时不给他发枪。   容礼完全理解。要是自己手上真有了那玩意儿,还真说不好受伤的会是什么人。执法棍本身已经很好用, 而它的存在,更是隐隐透露出一些讯息。   ——吴明给他说的话是真的。   “出去的人遇到一些麻烦。”在他提了希望知道救援进度之后,夜色之下, 吴明压低嗓音告诉他,“有地下人捣乱, 大概是想要借机抢到一些蓝矿。不过形势不算严峻, 还在掌控之下。”   那会儿, 容礼用真诚的态度和吴明道了谢。此时此刻, 他则在想, 如果吴明如实告诉自己检查局面临的麻烦,那他说的还没有发现地下人行踪,应该也是实话。   时间拉回现在。   他紧绷着,周围的人反倒是逐渐放松。   “沙鼠。”距离容礼最近的一个队员告诉他, “一般不会攻击人, 除非它们的肚子瘪下去了——找不到食物,不孤注一掷就要饿死。这种时候,人类才会进入它们的食谱。不过, 结果基本还是人活着, 沙鼠死了。”   容礼恍然。   果然, 接下来。那沙鼠表现得比容礼还要紧张。它直接顺着自己之前挖出来的通道又跑回去了, 留给搜救队一个黑洞。   领队开始安排晚上的值班守夜,容礼也被排了进去。大约为了照顾他这个新人,他负责相对比较轻松的第一岗。   周围逐渐传来了和缓的呼吸声,容礼抱着执法棍,靠在岩壁上。   他同样疲惫,这会儿头脑近乎是空白的,什么都无法去想。   过了好一会儿,容礼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视线一直放在沙鼠钻出来的洞上。   有了这个意识,他先是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却是又转过头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会觉得被困的守望者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洞通往的地方?   容礼闭上眼睛。   他理智地分析:我并不适应地下生活。在外城,哪怕有防护罩的遮挡,我依然每天都能见到阳光。可现在,算算时间,我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一天找不到人,那些被困者就一天有危险。我心急,但这样的心急毫无作用,只会消磨我的意志力。   容礼冷静了一点,重新睁眼。   ——目光依然落在那个洞上。   他的喉咙有点发干,就像是洞后面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不停地让他过去。   他的心跳在不正常地加快。不应该,太不应该了。哪怕是真的被黑暗的地下环境影响,他也不至于这么快、这么急得有幽闭反应。   呼吸开始急促,容礼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却毫无作用。   不对劲、不对劲。   他想要靠近那个洞,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领结?”一道不算高的嗓音落在容礼耳边,对此刻的容礼来说却像是一道惊雷,直接劈散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他蓦地回过神,对上叫自己的人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名字,不过容礼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对方说:“轮到你休息了。”   说着,对方朝他笑了笑。   容礼眼睛眨动一下,也跟着笑了。   有了交接的人,容礼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   大约因为之前太过劳累,他没再经历任何辗转反侧,就这样坠入梦境。   大约因为记忆已经恢复,这一次容礼没再梦到任何自己失忆之前的事。相反,情境被拉到当下。   他在一个极为低矮的地方穿行,意外的是他的穿行并不困难。明明从历史上很清楚,那不到半米高的洞窟根本不是成年人能进入的地方。但是,他一路经过,竟然显得十分轻松。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眼前的空间忽而变得高大、空旷。他来从通道里下来,在不远处的岩壁上看到一个标记……   容礼猛地睁开眼。   心跳又开始加快了。再有,他明明已经睡过,这会儿却像是比睡下之前还要劳累。头一阵一阵地疼痛,像是有一张网束缚住他的大脑,并紧紧收缩着。   他忍不住抽了一口气。这并没有缓解疼痛,反倒让他感受到了鼻子下面的热度。   容礼:“……”   他眼皮跳了跳,找了东西把自己流血的那只鼻子堵住,这才有精力观察四周。   还没到预订的起床时间,守望者们大都仍然睡着。除了他以外,另一个睁眼的是负责最后一班轮岗的人。   看到容礼醒来,对方友好地朝他笑一笑,又在看到容礼鼻子下面的血痕时皱起眉毛。   容礼跟着扯起唇角,做口型:我没事。   对方叹了口气。没事吗?也对。在外生活的人,总有和此刻容礼类似的经历。只有那些真正在地下出生、没有一天看到太阳的人不在其列,但守望者们显然不是如此。   容礼想了想,干脆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去了对方身边。   两个人开始低声聊天。容礼先开口,问对方多大年龄,在守望者多少年,是怎么进入这个组织。得到的答案让容礼意外,对方竟然也是一个孤儿,被买走带去一个实验室,又在那里被守望者救走。   “和我一批的还有几个人,你后面就认识了。”对方告诉他。话音落下,又停顿片刻,改成,“如果……能找到他们。”   话音中的沉重让容礼的心跟着沉了下去。他安静片刻,忽而开口,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说着,他把自己昨天晚上在梦里看到的记号画了出来。   还是很在意。容礼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看过眼前的东西。它却那么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还伴随着到现在都消不去的疼痛。   不过,要说他真的在梦里找到了线索,容礼自己也不相信。这会儿来问,更多是让他安心。   偏偏身侧的人看过就愣住,说:“这是……我们的求救记号。”   容礼瞳仁震动。   对方已经抽了口气,猛地凑近,问容他:“你是从哪里见到这个的?”一顿,倒是自己冷静下来,“屠护告诉你的?也对,你出来就是为了……”   “不是,”容礼茫然地说,“屠护没有告诉我。”   身侧的人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的手有点发抖。   五分钟后,所有守望者起来,一起看着容礼。   在他们的目光下,容礼的头又有点疼了,尤其是在领队问他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这个符号的之后。   是他们搜寻过程中错过了什么吗?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难以接受。也许同伴们本不该受那么多苦,只是他们不够细心……还好有容礼。   这么一想,守望者们看容礼的眼神愈发热切。在他们的目光之下,容礼略有犹豫,缓缓开口。   “那个洞。”他说,“我昨晚……你们睡着之后,操纵了那个东西。”   一开始,他的话音还有些不稳。但到后面,容礼越说越镇定。   现在去想,梦里那个长长的、低矮窄小的地方不就是沙鼠留下来的洞?至于自己为什么在梦里看到,容礼理解成这是观澜给自己的帮助之一。对方展现出的神异之处太多,再多一项也不稀奇。   随着他的话音,守望者们看向手边的机械鼠,再转向洞穴。   “大概走了多深?”领队问容礼。   “我不清楚。”容礼说,“原本只是随便转转,没太留意这些。”   领队吸了一口气,干脆自己拿着机械鼠,走到洞窟前。   所有人屏息静气看他,见他把机械鼠放在洞口。不久之后,机械鼠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但它拍摄到的画面源源不断地被送到领队的终端上。   过了十多分钟,机械鼠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容礼:“……”   领队皱皱眉毛,低声说:“掉下去了。”   容礼原本紧张,但看周围人,发现他们都很冷静。   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因。在领队高超的操纵技术下,机械鼠拍摄的画面重新恢复。又过了几分钟,容礼前面说的记号出现在屏幕里。   守望者之间爆发出一片欢呼。终于,在爆炸的消息传来数日,他们从希望到绝望,甚至开始麻木的时候,第一个喜讯来了!   容礼身侧的人猛地拍了一把青年的肩膀。他被拍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紧接着就被人勾住脖子,笑着喊道:“太好了!昨天领结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希望来了。现在,果然,哈哈!”   这句话引起一片笑声。容礼看在眼里,猛地发现,这好像是自己来到地下之后第一次看到守望者们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剧透一下,不是观老板帮忙,就是小容自己看到的~ 第520章 废土ABO(27)   笑过之后, 守望者们逐渐归于冷静。   找到同伴们的求救信号是好事,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摆在他们眼前的通道过于狭窄矮小,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都不一定能从中爬过。   他们有两条路。要么将通道强行拓宽, 要么沿着岩壁找寻,看有没有现成的道路将两边连接起来。   前一项会很难。机械鼠走了十多分钟, 排除掉路本身难走,由此耽搁的一些时候, 从这里到标记所在的距离依然在数百,乃至上千米。   这是一个堪称骇人的数字,光是计算一下, 就让守望者们眼前发昏。   但要说后者,如果附近真的有其他道路, 他们怎么会那么长时间都在绕圈子?   笑意逐渐消失了。一片沉寂当中, 还是领队先开口。他显得很镇定, 说:“先用耗子看看那边的情况。”   耗子。容礼记住这个特别的称呼。   原本那只机械鼠再度往前, 开始寻找下一个记号。第二、第三只机械鼠也进入通道了, 与纯粹用来探路的“前辈”不同,它们背后背着食物、水胶囊,还有简单的消炎药。   除了操纵这些机械鼠的人,其他人也没闲着。他们又分出两队, 开始沿着岩壁的方向搜寻, 想要找到与沙鼠通道同一个方向的道路。   容礼跟着其中一队走了。不过一上午过去,他都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的烧心烧肺、总忍不住去留意某个角落的感觉。这让容礼更加相信,自己之前的体验都是观澜给自己的提示。   他们带着坏消息原路返回。到了早上分开的地方, 发觉领队、余下的人的表情都不太妙。   守望者们紧张起来, 就连容礼也忍不住屏息。   很快, 他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前者自然不用说, 机械鼠真的找到人了!可回来的人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第二件事:在过去几天里,食物短缺的被困者们与沙鼠发生了冲突。在本身携带的武器帮助下,他们成功地把几只沙鼠变成了食物。但是,他们也有人受伤。   发炎药起到了大作用,但并不足以让伤员们恢复。   守望者们再度沉默。不少人觉得,情况似乎比早前还要糟糕。   容礼舔了舔嘴唇,提出:“如果这里过不去,能不能直接从他们那边找出口?咱们绕一点路,先上到地面,再下去接人。”   领队吐出一口气,摇头,说:“不行。”   容礼眼皮跳了一下,听到新的噩耗:“他们对那边做了很多探索……那边应该是个在塌陷之后被陷落的地层隔绝出来的空间。至少绝对没有往上的通道,往下,他们也进行了一些努力,但是下面的裂隙太多了,他们的情况又不容许太多消耗。”   容礼抽一口气,心想,好吧。自己能有的“灵机一动”,对方那么多人,当然同样能想出来。   “现在只能咱们这边动。”领队又告诉容礼,连带的,也是告诉和他一起回来的守望者们,“已经有人回去搬物资、找设备了。这段时间,咱们先想办法往下。我们之前讨论过了,剩下几个方向都是堵死的,也只有下面还能有办法——今天先不要休息,咱们再赶一段儿路。”   没人有异议。容礼深吸一口气,同样点头。   按照领队的话来看,这的确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由他们这边向地面更深处探索,找到一条能够通往被困者所在处的道路。   临走之前,他们用沙鼠把一半物资带给了被困者们。并留言表明接下来也会不断有人给他们送去食物、饮水和基础药品。再有,就看对面有什么需要。   容礼最后看了一眼洞穴方向,又摸了摸自己心口。奇怪,如果说之前的特殊反应是因为观澜在提醒他这就是被困者们所在的方向,为什么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了,前面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到现在,却感受到了熟悉的心悸?   他想不明白,只能暂且将其归于“观澜毕竟离得很远,他给出的指点并没有那么及时、细致”。不过,有了前面一遭,容礼也算是明白过来。他暗暗想,希望后面自己再从某个通道路过时,能有一样的反应。   ……   ……   接下来又有两天时间,所有人被打散成三人三人的小队,争取拿出最大效率。   在黑暗里待得久了,有些时候,容礼甚至开始欣赏土壤中带有的幽幽蓝色。   此外,他也留意到,守望着们似乎在有意地时不时说话,确保不要冷场。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找到人之后的心态变化,还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其他守望者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保成员们心态稳定。   至少容礼自己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如果在地面,一千米的距离怎么会成为阻碍?被困的人一定早就被带回基地,安全救治。哪里像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己与被困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彼此之间最正确的那条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   太糟糕了。容礼暗暗觉得。   他每天都在期待,希望自己入睡之后,能再度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一条路,让他能找到下一个记号,或者直接被送到被困人的身边。   有那么几次,他的手指甚至已经碰到了薄片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容礼还是相信观澜的,领队那边也会时不时告诉他们,被困人员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还是会焦急。   也不只是他们,被困者那边仿佛也一样焦灼。伤员这会儿还活着,情况却的确开始恶化了。他们太缺少时间。   又一天晚上会合,领队提起:“……他们现在也开始操纵机械鼠了,也是往咱们这个方向找。”   守望者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点头。   没有人脸上再有笑容,他们都不觉得这事儿靠谱。地下裂隙太多复杂曲折,也许对面的机械鼠真的在朝他们的方向靠近,可是能否真的接近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把希望放在“如果运气好一点”上。   还是只能依靠人力去找。好在随着线索出现,基地几乎把所有人手都派了出来。他们每天自我安慰,好在已经排除了几条路。   还有人在针对这块儿的地形进行建模。容礼闭目养神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也许他们并不需要去找直接通到对方那里的路,只需要找靠近的、相距岩壁最短的一条。只要做好准备,一场新的爆炸不会带来太多麻烦。   容礼微微停顿一下,心想:太多……   他决定不要开口。自己毕竟是刚刚加入的人,并不了解地面之下的生活,也不知道守望者们的科技水平达到什么程度。不过,根据他对其他人反应的观察,所谓“不多麻烦”应该也是最糟糕的选择方向。至少当下,从领队到新来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出这种选择。   这里毕竟是地下,又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坍塌的地方。所有人都怀揣着“再来一次,也许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里面”的忧虑,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话说出来泄气,但往彼此方向看时,总能从同伴眼神里看出来“哈,如果真发展到这一步,检查局应该会很高兴”。   转眼又过了一天,容礼被分到一个新的区域。   这一次,他手上同样多了一个机械鼠。   也就是这天,他期待已久的特殊反应终于再度出现了。   ……   ……   “这里?”   有了容礼发出去的信号,三个小时之后,守望者们在一条极度窄小,肉眼看去几乎不能过人的通道前汇聚。   人们本来还很难相信。但在看到旁边的标记之后,领队深吸一口气,说:“走吧——之前的讯息里说了,他们时间太急,没办法直接开辟通道,所以勉强挤进去了。但要是咱们来的话,最好开始把洞口拓宽。”   “这真的行吗?”有人怀疑。   “也许?”领队说,“领结说了,只要把最前面的五六米走过去,后面就是能容纳两到三个人并行的路。”   五六米和一千米放在一起,谁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人们相互看看,开始准备工具。   而同一时间,容礼已经和与他一起的守望者们看到早前无数次出现在机械鼠屏幕上的记号。   他们喜不自胜,纷纷说:“这下好了!终于找到了!”   “领结,行啊你!透露一下,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容礼嘴巴微微抿起,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说:“我原本只是不小心把耗子滑了进去,没有想到后面就是一条那么宽的通道……”   “太好了。”他们一边对话,一边朝着前方走去。行走过程中,还忍不住开始喊同伴们的名字。   这个过程中,容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他逐渐习惯,并且觉得:也许到了真的看到人的那一刻,观澜给自己的“信号”就会消失。   他错了。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被一股力量拉到旁边,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几乎要启动执法棍了,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小心。”   容礼的瞳仁蓦地缩小。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   祁妄……   祁妄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恢复记忆的时候只get到妄哥是小时候的玩伴,并没有get到妄哥的守望者身份~   明天见啦。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521章 废土ABO(28)   比惊愕来得更清晰的, 是他宛若擂鼓一样的心跳。   “咚咚”有力,近乎从容礼的胸膛中跃出。   与之一同到来的是头脑中的晕眩。哪怕不用嘴巴上那只手,他这会儿恐怕也说不出来话。   相比之下, 祁妄就显得镇定许多。   他似是数了一下人数,嗓音明显低沉着, 问:“你们给剩下的人留了讯息吗?他们什么时候能来?”   讲话的时候,男人的呼吸喷在容礼耳畔, 烫得容礼喉咙都开始发干。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这才能够讲话,说:“很快——嘶!”   容礼身体骤然紧绷。幽幽蓝光之下, 他看到了一块岩壁的挪动!   不,那不是岩壁。再定睛去看, 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一股凉意随之从容礼头顶浇下, 骇得他动弹不得。   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但不用祁妄再说, 容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方才挪动之物的名字。   地蛇。   和沙鼠一样, 都是地球上的生物遭遇辐射之后变异出的新物种。乍看起来只是一条通体深棕色、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长蛇,但容礼在纪录片里见过这玩意儿攻击人时的样子。届时,它的头会朝四个方向裂开,露出里面深藏的上万颗牙齿。每颗牙上都带有足以致死的病毒, 一旦被咬重, 哪怕是诺亚内城最好的医院都救不了你!   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那么一刹那,容礼的脑子完全白了。   而他身侧,祁妄正惊讶:“容礼?怎么是……”你。   祁妄没说完这句话。情势复杂, 叙旧还是留在后面。   他还是轻声开口, 说:“不要怕。短时间内, 地蛇只会进行一次捕猎。你看到它的肚子了吗?是鼓的。”   容礼沉默了。他不像守望者们, 长年累月的地下生活让他们的眼睛发生了一定变化,在黑暗里视物的能力明显高出他很多。祁妄说的“肚子鼓起”,容礼看不出来。但对方这么说,他当然不会怀疑。   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容礼一样压低嗓子,问:“剩下的人呢?”   祁妄也很无奈,说:“还在之前的地方。我们就是出来看看,也想继续找路。”   没想到正好被地蛇截断了会去的去路,更没想到能遇到找过来的守望者。   容礼:“也就是说,咱们必须……”   祁妄从他的话音里捕捉到“咱们”两个字。他唇角快速勾起一瞬,又被他压了下去。   还不知道容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对方的身份、来历,祁妄至今抱有疑心。不过,他也没法否认,这场意外的重逢,的确让他高兴。   “必须绕过它。”祁妄说。停顿片刻,又再度开口,“或者杀了它。”   容礼皱眉,用怀疑的目光去看祁妄。   祁妄留意到了,朝他笑了一下。   如果光线更明亮一点,容礼一定能发现,祁妄这会儿的状态其实很糟糕。   他在检查局的埋伏中受了伤,经历了几天发炎,又在机械鼠送来药品之后略有好转。但环境太差,根本不是养伤的地方,好转就也有限。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是被困的人里状态最好的人之一了。卢顺断了一条腿,杜青肚子上多了一个豁口。相比之下,祁妄好歹还没丧失行动力。   也不是没人没受伤,但都是饱受惊吓、身体原本就不好的矿工。让他们在地下裂隙里行走,穿梭,找路,就像是要了那些人的命。祁妄决定不去勉强,还是自己上阵。   “我们需要武器——你这个不行。”“不行”是说容礼的执法棍,“去找孙既。让他给那边发消息,告诉他们有条地蛇在,不要往这边来了。再想办法把它解决掉,走吧。”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祁妄终于把手从容礼唇边彻底放下。   容礼喉结滚动,咽下自己的紧张,低声问:“你们之前遇到过吗?”   祁妄说:“什么?……哦,遇到过。”   容礼松一口气。遇到过就好,说明有经验,能对付。   祁妄紧接着说:“之前我们都是抓只沙鼠过来,毒死之后喂给地蛇。地蛇吃沙鼠的时候不会讲究那么多,等到它开始消化、毒发死掉就好了。就是过程比较长,毒发之后也得离远一点。”   容礼的表情出现裂痕。他记起祁妄前面说的,眼前这条蛇刚刚吃过东西。短时间内,它恐怕不会接受第二次喂食。再说了,刚刚经历了一次坍塌的地下空间太过脆弱,要是他没理解错祁妄的意思,地蛇毒发之后恐怕还要挣扎好些时候。万一这片空间再出什么意外,把下面的人彻底埋葬……   容礼轻轻哆嗦了一下。再去看祁妄时,他想从对方眉眼里分辨出一点轻松,至少说明自己是杞人忧天。可惜的是,他只看到男人拧起的眉尖。   容礼不说话了。他与祁妄、其他搜救队成员、和祁妄一同出来探索的几个人一起后退,逐渐远离了地蛇所在。   一路上,容礼估摸着距离。他觉得足够远,至少是一个安全位置之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容礼近乎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吃饱”的地蛇竟然直起了上半身,头部打开,露出里面细细密密、数之不尽的牙齿。   万一被咬上一口,万一——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诺亚城中的自然科学纪录片当然不会讲得那么详细,最多是口头表明地蛇的危险性。至于地蛇捕猎时是会直接把猎物身体撕碎,还是和大天灾之前的蟒蛇一样把猎物囫囵吞掉,就不在容礼的了解范围内了。   祁妄也没给他多想到的机会。发现容礼脚步停下之后,他回身拉住对方的手臂,轻轻拽了又一下。   容礼回神,重新加入前行的队伍。   ……   ……   孙既,也就是领队一行人刚刚通过那条狭窄的缝隙,就遇到了折返的容礼一行。   看到祁妄,孙既的表情骤然变化。露出的第一个表情不是惊喜,而是不赞同。   作为一直和被困人员们联系的人,他最清楚祁妄的伤势。他怎么能站在这里?就算没卢顺、杜青他们伤得严重,祁妄也应该安安分分地躺着等待救援吗?   孙既眼睛一瞪,但祁妄先一步开口,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言简意赅道:“那边有一条地蛇。”   孙既的表情一下子变了。除了他以外,还有在场其他所有人。   谁也不愿意与地蛇正面冲突。但是,后面还有许多他们的同伴。   等了这么多天,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迎来生的希望,难道就应为一条蛇而被放弃吗?   不可能。守望者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人都来了,就一定要把同伴们带走!   孙既说:“我让人回基地取‘猎`枪’。”   “这里条件不好。”祁妄说,“很可能直接把走的地方也炸塌了。”   容礼听着,心想,孙既刚刚提到的应该是某种守望者研制出来的武器,只是取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孙既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祁妄说的道理,但是对付地蛇,还能怎么办?那玩意儿牙齿里带着的病毒非常霸道,一旦沾上就摆脱不掉。运气好的还能截肢,运气不好的直接现场死掉都有可能。   不能近距离缠斗,远攻是唯一的办法。但祁妄说的也没错,偏偏是这么一个地方……   “也许有办法。”祁妄说,“那边好像还有一条路。”   孙既一怔,抬头看他。   祁妄说:“发现地蛇之后,我一直在留意四周。”   “咕嘟。”孙既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复杂。不赞同、无可奈何……种种情绪一起涌现,不过到最后,也只能变成痛苦地点头。   “速战速决。”他说,“祁妄,你撑住。”   祁妄说:“嗯,你挑人跟着。”   他们商量的时候,容礼离得近,两个人的话音近乎没有阻碍的落在了容礼耳朵里。   但他没太听明白。祁妄说的路、留意,按理来说是好消息,但孙既的语气明显沉重下去。   他让祁妄“撑住”。   借着周围的幽蓝色光晕,容礼重新去看祁妄。   这一次,在祁妄残破的衣服下,容礼有了新的发现。   他眼睛一下子睁大,就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为什么前面没有发现?祁妄衣服下面,就是一层一层的绷带。绷带上隐隐渗着血,足以证明祁妄的状态有多么糟糕。   但他依然站在那里,甚至和孙既说起一些后续细节。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祁妄松开了握住容礼手腕的手。   而直到这会儿,容礼才发现,从自己回望地蛇,停下脚步,又被祁妄拉走到现在,祁妄始终没有放开他。   ……   ……   一行人算清楚了伤员数量,而后发现“挑人去接同伴”的计划根本不用实施。依照两个人抬一个伤员的标准,他们这儿的人刚刚好。   有了这个认知后,祁妄像是无语。他揉了揉眉心,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紧接着,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孙既胆战心惊的看着他,生怕祁妄把自己敲出什么问题。祁妄倒是很平静,放下手之后,还问孙既要了一管精力药剂,一口气喝光之后才准备出发。   只是与过来时不同。折返一路,容礼明显发现,祁妄的脚步有些打飘。   他疑惑,低声问:“你把路线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不行吗?”   祁妄看他一眼,唇角再度勾起。他没说话,但容礼已经从他的神色之中读出来:很遗憾,不行。   困惑充斥了容礼的思绪。但紧接着,祁妄身体晃动了一下,停下脚步。   守望者们跟着停了下来,担忧地看着他。   距离最近的容礼赶在所有人之前迎了上去,把祁妄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祁妄比他高了大约半个头,这会儿靠上来,容礼登时感受到了男人身体的重量。   不止如此,他还发现祁妄的体温明显升高了。如果说前面只是一般的高热,到这会儿,就像是皮肤下面有火焰在燃烧。   容礼近乎被烫到。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汗水。不过他没有吭声,而是安静地带着祁妄往前。   他们忽略了岩壁上的标记,提前进入一个岔路口。   到后面,又有几次类似的指点。   容礼记性很好,能分辨出他们的确是在朝着被困人员的方向前进,也的确绕开了地蛇。但是,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祁妄的角度,随后模模糊糊地想:他之前探索了这么多地方吗?不见得吧。可不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能知道这些路径……   正想着呢,又遇到一个岔路口。   所有人一起看了过来,等待祁妄再度指出正确的方向。   但这一次,祁妄始终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今天是临时被布置了任务周末也要干活儿的江江_(:з」∠)_   不过因为过于拖延症所以摸鱼了整整一天……希望明天能来得及搞定() 第522章 废土ABO(29)   男人低着头。因离得近, 他的头发、面颊,全部蹭在容礼身上。   容礼脑海里的晕眩感更甚了。他吐出一口气,可这对他的状态没有起到丝毫帮助。就好像受伤、因高烧而晕乎的不只是祁妄, 还有他。   想不明白。不过当下明显不是可以思索的时候。   容礼面色微微变化,低声叫:“祁妄?祁妄?”   祁妄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紧闭着, 眉毛拧起一个象征着痛苦的结。呼吸声明显加重了,像是正在与什么斗争。   在场其他人的神色都变得难看。随行的医生上前一步, 把手指搭在祁妄脖颈上——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在容礼脑海当中,为什么是脖子?   不过他显然没有提出问题的时机。片刻后,医生也放下了手。   他的表情明显不好看, 说:“祁妄撑不下去了。”   这句话,引起了一片喧嚣。   “那我们要怎么办?”   “该死, 有人记得咱们刚才走过了什么路吗?”   “这个倒是没问题, 我一直在做记号。”   “那咱们接下来……”   在一声比一声高的讲话里, 容礼略显艰难地转过身体, 尝试把昏迷的男人放下来、靠着岩壁。   他觉得再不这么做, 自己就要先晕倒了。到时候,守望者们需要抬出这片空间的人就不只是伤员、祁妄,还有一个他。   这项工作进展得不算很顺利。在基地这么多年,所有被救出来、愿意加入组织的人都要经历日复一日的训练, 好让他们能够适应在地面、地下日复一日穿梭的生活。相比之下, 选择加入地下人城市的人会轻松很多,不过这些暂且不是容礼会知道的事情。   他和其他守望者毕竟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行事的方式。这几天虽然有一些合作, 但也仅仅是在孙既等人的安排下做事。为此, 容礼不觉得自己能在当下局面中插话。他更关心祁妄的状态, 哪怕不是需要对方指路, 他也很希望这个自己最熟悉的人能够醒来。   抱着这种想法,容礼先把自己同样滚烫的手心贴在旁边的岩壁上,过了一会儿,掌心的温度降下来之后,他才去贴祁妄的额头。   虽然杯水车薪,可起码给他降降温。   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容礼浑身一震。   争执中的守望者并没有留意到旁边容礼的动静。他们先斥责了同伴刚才控制不住抬高音量的行为,谁知道这会引来什么危险。随后,就是提议,既然这里距离被困人员们所在的方位已经不远,那其实完全可以把机械鼠拿出来,让他们探路。   “好吧。”   “也只能这样了。”   “希望后面的岔路不多。”   “妄哥这个能力虽然好用,但还是限制太大了……”   一行人做了决定,这才有机会去看一边的祁妄和容礼。   有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们所有人吃惊。只见祁妄靠在墙上,而容礼近乎是埋在他怀中——他的额头埋在祁妄肩膀上,胸膛与祁妄紧密相贴。   守望者们面面相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足够给人们很多联想的就画面。当即就有人发散思维,想到卢顺之前和他们说过的,祁妄似乎找到了一个与他们一样出身于春阳孤儿院的人,并且经常在诺亚城与对方见面。   级别不够的人不会知道祁妄那个“说服容礼,让他加入,再借用Omega的身份进入内城”的计划。此情此景,加上卢顺前面的话,落在他们眼里就是另外一重意思。   人们开始交换眼神了,彼此看看,嗯,他们好像都在想一样的事情。   妄哥,还有“领结”,他们的关系——   在他们愈发微妙的注视下,容礼缓缓直起身体。   他的眼神还是迷茫的,动作却很坚决,果断。   他重新扛起祁妄,跟着人一起站了起来。   在人们的眼神中,容礼开口。   他说:“他刚刚说话了。”   守望者们精神一振,屏息静气。   容礼则是心情复杂,说:“走右边的那条路。”   ……   ……   短暂地停留之后,队伍重新开始往前。   但这一次,容礼的心情与前面截然不同。   不再只是担忧祁妄,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地蛇,担忧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被困人员。这些心情仍然在,只是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占据他心神的成了另一件事,刚刚那一刻,他碰到祁妄的额头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祁妄又醒了过来。   可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男人依然紧闭着眼睛,嘴巴也绝对没有张开。   这种情形当中,他听到了祁妄讲话。   他告诉容礼接下来的路线。不仅仅是守望者们正面对的路口,还有后面更多地方要怎么走。   容礼满腹疑问。如果说话的声音不是祁妄,而是观澜,他恐怕都没有这么疑惑。偏偏没有“如果”,接下来的一路,祁妄都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一直到来到一片稍显开阔的空间。在这里,人们闻到了明显的腐败气息,还有一行十几个人共同生活了多日之后留下的绝对不算好闻的“生活”味道,祁妄的嗓音终于在容礼的脑子里停了下来。   他像是自己该有的表现一样,坠入沉沉黑暗。至于容礼,他只能先把疑问埋在心里,等待日后再说。   有提前留下的记号,返程倒是不是问题。   他们顺利地绕开了地蛇,重新回到前面那条通道里。   因为伤员太多,显然不能和他们一起通过那个过于窄小的空间,守望者们又商量了一会儿,才满是谨慎地选择炸开一条新路。   因爆破空间不算很大,加上他们到底在地面下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些经验,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他们耗费了大半天时间,回到地面,再准备去往基地。   容礼惦记着观澜与自己说过的再去店里一趟的事情,犹豫要不要在这里与守望者们暂别。但在看到日光之下的祁妄时,他迅速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原因无他。在下面那会儿,后面一段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祁妄状态的糟糕。可现在来看,他意识到的内容距离事情真相还有一段距离。   那哪里是“糟糕”?容礼简直没办法相信,这样的伤势之下,祁妄究竟是怎么坚持了那么久才昏迷的。   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胸膛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这条伤口近乎贯穿了祁妄的半个身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不够深。但也仅仅是这样了,伤口带来的化脓让祁妄的胸膛简直惨不忍睹。容礼看了一眼,就克制不住地挪开视线。只是紧接着,他强迫自己又转过头,看了回来。   非常难受。虽然前面自己也有经历爆炸、甚至身体损毁,只能在外面飘荡的经历,但也正是因为情况太糟,容礼反倒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遭到了怎样的对待。再有,就是他曾经看过黄水仙的旧伤。但和祁妄现在的情况相比,依然是不值一提。   而这仅仅是一处新伤。其他地方,也并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数之不尽的其他伤口。   怀揣着复杂的、想要看着祁妄好起来,或者至少看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心情,容礼没有提回内城的事情,而是到了基地。   他也算是守望者的编外人员。到了地方,自然有房间给他住。只是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救人的救人,安置矿工的安置矿工。后者们是不可能回到诺亚城了,守望者们不想伤人,但也不可能放知道己方那么多信息的人回去。所以,摆在矿工们面前的是两条路。   要么留下来,加入训练。要么就像是曾经摆在孩子们眼前的第二个选择一样,与其他地下人一起生活。   对矿工们而言,两个选项都不算好。他们的反应出奇的一致:指天发誓,用尽一切言语恳求,说自己一定不会透露任何事情,请守望者们放他们回去……   当然得不到回应。到后面,守望者们干脆把人关起来。一日三餐还是照常提供,但有人想要绝食抗议的时候,听他们也并不在乎。实在被烦到了,还会嘲讽:“绝食就绝食,关我们什么事?要不是为了护着他们,祁妄、卢顺他们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不过所有人都明白。   容礼听着,脚步微微停顿一下,看着矿工们惨白的脸色,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和往常一样,又去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祁妄。   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了。基地里的医生为他清理了伤口上被污染的地方,换上新药。到现在,明显已经在往好了长。只是回来了这么多天,祁妄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没有睁开的趋势。   容礼对此十分担忧,其他守望者倒是显得平静。容礼去问,也只得到一个“没关系,他会好起来”的答案。   到后面,容礼逐渐明白了。这种情况对于祁妄来说恐怕不是第一次,基地已经有了应对经验。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恐怕还是“级别”问题。   守望者们不是不信任他。否则的话,就不会把基地向他敞开。但是,祁妄身上明显隐藏着秘密。这份秘密,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   想通此节,容礼的心情反倒平和下来。还是那句话,他自己也是带有秘密的人,当然不可能要求别人把所有事都告知自己。不过,这么一来,回内城的事情应该就要提上日程了。   他去找孙既提了一句。孙既并未阻止,而是问:“你还回来吗?”   容礼:“……”他仔细想了想,“应该还会回来。嗯,主要看我能为基地做点什么。”如果需要他继续待在诺亚城里,容礼也不会拒绝。   孙既闻言笑了下,说:“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容姝倒是和我说过你一来,能做的事情就又增加了许多,不过这会儿真的太忙太乱。”讲话的时候,他挠了挠头发,“那行,我去帮你准备一下。”   容礼朝他道谢。   至于孙既话中的“容姝”。这几天,他也和对方见过面。   当初在孤儿院认识的伙伴活了下来,还在很多年后与他重逢。容礼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除此之外,就是觉得他们实在幸运。   容姝和他隐晦地提过,被买走之后,他们经历了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容礼有所猜测,不过出于尊重,没有多问。   总之,在营救成功的第三天,他再度踏入外城大门。 第523章 废土ABO(30)   在容礼的观感中, 自己在城外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光。但对于诺亚城而言,一切都没有变化。   不,还是有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 容礼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盘浮在人们之间的躁动已经消失,因Beta待遇而抗议的人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不知道是因为弄明白了Alpha、Omega们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几句抗议就改变诺亚城现有的环境, 还是发现自己抗议的过程中,他们的工作开始被人顶替, 原本就让人不满的生活质量即将下跌到一个新的水平。   当然,也有可能纯粹是因为时间太长,人们失去了耐心。   总之, 环境好像又回到了那则在孤儿院里拍摄的录像没有被发布的时候。   也许有什么改变发生在了人们心中,但那毕竟是玄之又玄的事情。   至少在容礼进入内城、决定先去探望黄水仙的路上, 他听到的关于地下人的抱怨, 比关于Alpha、Omega的抱怨多出许多。   “十四矿区的搜救还是没什么进展吗?”   “没有, 官方好像放弃了, 我听人说, 这几天就要发布遇难者信息。”   “……”病房前,容礼的脚步稍微停顿片刻,到底还是踏入其中。   所有人一起朝他看来。除了黄水仙外,在场的都是容礼之前没有见过的人。他们在谈论的话题显而易见, 也并未被容礼的到来影响。   黄水仙明显正因此难过。她是有过挖矿经历的人, 哪怕已经离开那时候的环境很多年,也会忍不住想,遇难者中会不会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哪怕她不认得对方本人, 也可能曾经与对方的亲人、长辈产生交集。   这样的念头, 让黄水仙最近一段时间恢复得不错的脸色变得灰败起来。饶是如此, 在见到容礼进门时, 她仍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小容,你来了!”说着,黄水仙又向周围的人介绍,“这是小容。不,他不是我孙子……”   黄水仙开始犹豫于自己应该怎么定义她和容礼的关系。在她想清楚之前,容礼已经过来了,说:“我和婆婆是邻居。”   这不是真话,但总比“两边只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要“真实”一点。   听了容礼的话音,病房里的讨论短暂变成“现在这年头,亲孙子都不一定有住得近的邻居”靠谱。   容礼听着,露出一个短促的微笑,随后看向黄水仙。   黄水仙说:“最近怎么样?”讲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容,明显状态很好。   容礼说:“还行。之前忙了一些事情,”停下来,并不打算就此多说,“您呢,感觉怎么样?”   黄水仙没有在意容礼话音里的含糊。她虽然感激容礼、关心容礼,但一直都很清楚两个人的关系说断就能断掉。偶尔也会想,如果容礼真的像是人们的误解一样,是自己的亲孙子就好了。但紧接着,黄水仙自己就要摇头。要真是这样,容礼肯定要管她管到底。她却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的,这会是多大的负担?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容礼偶尔来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对于黄水仙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慰藉了。如今她又运气好,有机会给诊所打扫卫生抵扣费用。这么一来,不用花钱,都能每天住在病房里,有护士一日三餐地照顾着。   听了容礼的问题,她笑着说:“是比之前好多了。我现在啊,每天都要出去转一转,上楼梯也不喘。”   容礼就笑了,轻快地说:“是好事儿,以后也要保持。”   从黄水仙的病房里出来,屠护还在忙。   沙棘街是外城最乱,也最容易有人受伤的地方之一。容礼也不知道,屠护选择把诊所开在这里是因为这儿的混乱能成为对守望者据点很好的遮掩,还是因为他确实有医者的仁心。但从小护士偷偷告诉他的话音来看,屠护给人免费救治的事儿每个月都有几次。所以,容礼更倾向于答案是后者。   他没去打扰屠护,和小护士说过自己走了,就离开诊所。   照旧是公交车,晃晃悠悠两个小时之后,容礼回到了自己待了很长时间、为营业额增长立下很大功劳的潮声饭店。   在里面工作的照旧是那些服务生们。他们来来去去,给客人们点餐上菜。   柜台后面也依然没人。作为餐馆老板的两个人出现的时间很少,给更多时候是待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   容礼不止一次听客人议论过,他们很确定两个老板没有出门,也不知道观澜和越无虞整日究竟都在房间里做些什么。他自己倒是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对救了自己的人,容礼保持着最大的尊重。   他和其他服务生打了招呼,迎来一大片“回来了”“好久不见”的招呼。一一回应之后,容礼上了楼。   踩上楼梯的一刻,他心中喟叹:明明没有过很久,可我竟然也会感到陌生……   几步之后,他来到观澜和越无虞的房间外,敲响了门。   没有回应。   容礼意外。等了片刻,他重新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那应该不存在自己打扰了什么事情的状况了。他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楼下等待。   结果脚步还没有迈出去,他就听到了越无虞的声音。   “这里。”越无虞从楼道拐角处绕了出来,招呼容礼过去。   容礼意外,心想,那边竟然还有空间?脚下倒是没有犹豫。   而等他真的“过去”了,原本的惊讶就都成了惊吓。映入眼帘的哪里是房间,根本是一道楼梯,通往——不知道通往哪里。   容礼舔了舔嘴唇。之前这里有台阶吗,难道不是一整面墙?   他再度在心里默念“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到底没有露出一丝迟疑,就那么踩了上去。   以外城拥挤狭窄的建筑布局,出现在容礼面前的楼梯不可能很长。事实也的确如此,没一会儿,他面前就又出现了一道门。   越无虞将那扇门推开,自己先踏入其中。容礼稍稍在后一步,人过去之前,他的目光先顺着越无虞推门时的缝隙看向外面。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容礼的瞳仁猛地缩小。   倒不是他看到了多么令人惊诧的场面,只是——   他缓缓走进。心想,只是自己没有想到,能在观澜、越无虞身边看到这样的场景。   因资源少,物价高,外城的很多人会选择在自己家里开辟一小块地方种菜。   这“一小块地方”往往能得到十分充分的利用。没有人会把菜直接种在地上,他们的选择是直接顶到天花板的架子,每一层都能种植不同的作物,最大程度给自己补充物资。   只是不管人们怎么绞尽脑汁,能顺利生长的植物还是很少。一方面,从大天灾下保留至今的植物原本就不多。另一方面,个人的种植能力总是有限。   但现在,映入容礼眼帘的,正是整整一个房间的绿色。   他从里面认出了稻谷,然后就是一个有着翠绿色、十分宽大的叶片,虽然不认得具体是什么植物。容礼猜测,它应该同样可以食用。   他用目光细细勾勒过眼前的一切,近乎是抱着一种“欣赏”的念头。   大约因为心情变好了,在地下积攒的疲惫跟着一扫而空。仿佛脚底下踩着地不再是普通地面,而是柔软、能让他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云彩。   如果让观澜来解释,容礼遇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充裕而不过多的灵气盈满了容礼的身体,把他经脉里积攒的杂质轻轻拂去。因为青年只是待在灵气环境里,并没有额外做什么,被拂去的杂志也不算多,但也足够让容礼觉得身体轻快。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递给容礼一个果子,这才问:“要不要尝尝?”   眼前是容礼从未见过的水果。青年毫不犹豫地接过,一口咬下。   “……”好吃!   他想到味道一定不坏,但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好吃。   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一股温暖的感觉涌入容礼五脏六腑,就连手指头尖儿都比以往舒服很多,困扰了他多日、从救援时期一直纠缠到基地的头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来到了最好的状态。这个认知,让容礼忍不住又咬了一口果子,随后才看向观澜。   他说:“谢谢,味道很好。”   观澜朝他笑了一下,说了一句羽|~熙让容礼全然没有想到的话。   “喜欢就好,想不想把它们带出去?”   容礼一愣。   他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下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出什么表现。   带出去?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观澜是知道他前段时间离开了诺亚城的,但是……   容礼的目光在周遭打转。高兴,也困惑。   让他惊讶至此的观澜却还是很平静,说:“不用担心过不了守卫那关,给你的都是幼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524章 废土ABO(31)   这话说出来, 容礼心头的困惑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增加了很多。   他的目光又在笑吟吟的观澜与周围植物上徘徊须臾,决定直接开口。不过不是直接问, 而是说出自己的猜测:“进了这儿之后,我就觉得很舒服。这些东西, ”舔了舔嘴唇,“是会对调节人的状态有帮助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 容礼其实做好了得不到回答的心理准备。“高人”好像总会各有各的脾气,虽然观澜的确是非常宽和的一个,但——   观澜紧接着就回答他了。   “嗯, 可以这么理解。”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礼安静地在心里数秒,几秒之后 , 发现观澜好像没有往下说的打算。   他想了想, 也就没有再问。现在的答案已经很有帮助了, 他忍不住开始想, 如果把这些植物都带回基地, 祁妄的伤或许能早一点好。   听起来有点科幻,不过他自己经历过更难以想象的事情,这会儿也就只觉得理所当然。   容礼欣然:“好,真是太谢谢您了。”   观澜笑一下, 说:“就当是把后面的奖金一次性补给你。”讲话的时候, 还眨了一下眼睛。   容礼无师自通:对方的意思,是他这会儿虽然已经离开餐馆了,但是他提出来的经营方式还在餐馆中起到作用。后续将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而容礼这边的分账模式从“分红”变成“买断”。   他再度觉得观澜实在宽容。再有, 容礼甚至觉得, 比起自己刚刚的理解, 观澜真正的想法是,用那么一句话,打消容礼的压力,让他不要为自己在这家饭店里获得的一切而惶恐。   “对了。”在他以为这场会面就要结束的时候,观澜像是记起什么,又和他补充,“这些东西长得都很快,可能过一两个月你就养不下了。到时候可以送人,嗯,或者现在直接送人。”   容礼心跳漏了一拍。   ……   ……   离开基地是在午后。容姝虽然忙碌,但也没忘了给容礼提示。他要是一大早站在基地入口,一定会引起守卫们的注意。   既然扮演了矿工,还是按照矿工们的时间来行事。   走的时候是这样,回去当然也一样。容礼带着一箱被装在巴掌大小的花盆里的绿植,原路返回,又在沙棘街的诊所里睡了一觉,这才在天蒙蒙亮后出发。   临走前,诊所的小护士表现出了对容礼箱子里绿植的十足喜爱。在外城,观赏用的植物是奢侈品,这点从孤儿院的孩子们只能拿着黏土花送人就可见一斑。亲手做的黏土花的确表现了心意,但也表现了外城在新鲜植物上的捉襟见肘。   任何一点土地、培养空间,都要留给食物。相比之下,容礼用花盆来装装饰绿植的做法,就堪称“挥霍”了。   对此,容礼表示:“……”   他笑了笑,提出:“要不要挑一盆?”   护士“哇”了一声,惊喜:“真的可以吗?”   “可以。”容礼说,“我就是打算带回去分给其他人的。”   护士听着,眼睛都弯起来,像是两个小小的月牙。她兴致勃勃地挑选,在几个小花盆之间踟蹰。没过多久,就选择了一株。   容礼看过去,见到一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叶。他知道,护士应该还是不好意思占自己便宜。但同样的草叶,他不久之前才在潮声饭店看到过放大版。   容礼:“眼光不错,它后面会开花。”   护士抽了口气,看向小花盆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容礼想了想,说:“大概一个礼拜浇一次水,一次也不用浇太多,把最上面一层土打湿就可以。对了,不要换花盆。除非真的茂盛这个花盆被撑裂,到时候就直接把草连带花盆碎片埋进新的容器里。”   这些都是观澜给他的植物培育手册里的内容。昨晚闲来无事时,容礼把整个册子翻了一遍。到这会儿,正好给护士科普。   在他的话音下,护士的目光再度发生变化。从小心翼翼,变成郑重其事,答应他:“好!”   这个插曲后,容礼还是赶上了最早一批出城的队伍,在防护服的包裹下离开内城。   守卫们留意到他带着的箱子,还用仪器做了检查。仪器没有报警,容礼顺利离开。   和前一次一样,他先是跟着大队伍一起走,走到一半儿时脱离队伍独行。昨天午后刚刚走过一遍的路,这会儿已经让容礼心头升起浅淡的熟悉。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疲惫,也做好了要在路上休息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到了基地,容礼都神采奕奕,状态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止如此。来到基地的第一时间,容礼就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祁妄醒来了。   孙既给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容礼先是一怔,随即连箱子都忘了放,径自朝祁妄最近待的医疗室走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关心祁妄,不论是出自小时候的情谊,还是出自重逢之后的交情。再有,祁妄之前伤得那么重,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希望得知对方已经平安的消息。   种种心绪混杂,容礼转眼来到了医疗室。只是这么接近了,他的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原因无他。他显然不是第一个来看祁妄的客人,此时此刻,医疗室里外已经满满都是人。不光是后来搜救队的成员,还有与祁妄一同被困,后来伤势更轻,于是很早就能带着拐杖四处活动的卢顺等人。   容礼远远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即便能进到那扇门里,应该也照旧到不了男人床边。   也就是这时候,手上箱子的重量也变得清晰起来。   容礼恍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顺序。   他没什么犹豫就离开了。这一走,也就没有留意到,医疗室里的男人早已看到他的身影,正要挥手与他招呼,可惜没能成功。   祁妄的手抬到一半儿,旁边的卢顺不明所以,问:“妄哥,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明明一条腿动不了,他却积极得不行。   也难怪。当初要不是祁妄帮他顶上检查局那些走狗,他断得可能就不是腿,而是脊椎。虽然从小到大,两边的互帮互助从来不少。但这一次,卢顺是真的感受到了危机,从而更加感谢祁妄。   祁妄安静片刻,抿了抿唇,问他:“容礼这几天怎么样?”   卢顺还没说话,已经有另外的人开口:“容礼?”   “哦,是说领结啊。他也怪担心你的,一天要往这边跑好几趟,可是你之前一直昏着。”正在操作仪器、确保祁妄的身体数值一切正常的医生开口了,“我就给他说,你过几天就能好。他应该是听了这个吧,才慢慢不再那么频繁地来——手给我。”   祁妄手指头上被夹了夹子,脑袋上也多了一个金属环。   旁边的终端在显示数据了,医生看了一眼,继续开口:“他今天是不是回去了?”   祁妄:“回去?”   卢顺在这个时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对,回诺亚城。”   祁妄若有所思,一时没再说话。倒是他身边的人,又就容礼前面在营救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展开讨论。   祁妄听着,从里面捕捉到两个信息。   第一,自己一行人能被找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容礼。一开始,他闲着无聊,操纵机械鼠找到记号。后来,他又“不小心”,让机械鼠找到了正确的路径。   第二,其他被困的人能够获救,也是因为容礼一直在按照祁妄的指点,给其他人指路……   祁妄:“你们说什么?”   其他人纷纷看他。   祁妄意识到自己前面的情绪有点不对。他稍稍冷静,重新开口,说:“我好像走到一半儿就昏倒了。”   其他人:“对,你昏倒了,不过后来又醒来了。就是还是不太清醒,唉,真不容易。”   祁妄对上一片或关切,或敬佩的目光。他慢慢琢磨出来,在在场这些人眼里,自己好像已经成了坚韧不拔的典范。身体已经那么糟糕了,却还是强撑着让他们找到正确的路,这才放松地昏倒……但是,祁妄非常肯定,自己的记忆在他们说的一半儿时刻就断掉。   这是怎么回事?迷雾涌上脑海,祁妄的舌尖抵着上颚,陷入深深思索。   他这样子,其他人就觉得他是累了,纷纷提议,说:“那妄哥,你先休息。”   “基地缺不了你,要赶紧好起来啊!”   “也不知道内城那帮东西要怎么说十四矿区的事儿。”   “领结不是提过吗?咱们想要抢蓝矿,所以袭击了矿工。矿工呢,和检查局配合,哈哈,配合个屁啊。”   声音一点点远去了,卢顺也在医生的要求下回到他自己的隔间里。   一时之间,祁妄身边只剩下了医疗仪器“滴滴”作响的动静。   他仍然陷在自己的思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只是那过于难以置信。祁妄觉得,自己需要更谨慎一些,至少不能在当下得出结论。   但他自己还在踟蹰的事情,竟然被医生挑明了。   “如果我们之前关于你体质的猜测是正确的。”医生说,“领结应该也是一个Alpha——或者Omega。”   祁妄瞳仁一缩,抬头看他。   医生的态度原本很平淡。就甚至在前面的话后面,他就要接上一句“不过,我们的想法有很大可能性出错,领结也可能是‘错误’的证明。”没想到,他直接对上了祁妄此刻肃然的眼睛。   医生的话音停了下来。带着几分匪夷所思,几分难以置信,他问:“不是吧,领结真的是?”   祁妄说:“是——”他想到席安了。和容礼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席安是个Omgea,二十六岁觉醒,成了内城外城都知道的传奇。那么容礼呢?如果自己前面的想法有一些偏差,比如容礼并不是内城找来探查守望者情况的间谍,而是更普通、没有疑点的身份,比如席安的双胞胎兄弟,在年幼时与他失散……   这么一来,容礼会不会真的是一个Omega?   祁妄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他说:“我要和容礼聊一聊。老顾,你能把他叫过来吗?” 第525章 废土ABO(32)   顾久生来敲门的时候, 容礼正在整理自己带回来的花盆。   虽然理论上看,他“加入”守望者的时间不比搜救时认识的一些人晚。但对于整个基地而言,容礼的存在还是显得陌生。他能和十来个人打招呼, 聊天时也能说上几句话。但如果直接找上门去,问对方“我从诺亚城带了一些植物回来, 要不要分你一个”,恐怕会被当做怪人。   容礼决定暂且不说。还是让这些绿植在他这里长上一段时间, 要是有人来找他要,他再欣然应许。   抱着这样的念头,容礼摸一摸下巴, 严肃地思考:这些苗苗里面有没有自己昨天吃到的那颗果子的幼苗?……从幼苗长成可以结果的植株,要耗费多久?   答案恐怕不会太乐观。容礼叹了口气, 借着这个理由, 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去惆怅。   结果还没惆怅两秒, 他就听到了“笃笃笃”的动静。   容礼一愣。   等到“笃笃笃”的来源讲话, 问他要不要去见祁妄的时候, 容礼就不光是愣神了。   他简直不明所以,把自己的疑惑摆在脸上。   看他这样,哪怕顾久生前面有一些想法,这会儿也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顾久生笑着说:“他前面还说呢, 都看到你过去了, 结果你直接走了。”   容礼面不改色,说:“嗯,我突然想到手上还有东西。”   有这个话头, 顾久生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屋子里正在被容礼摆弄的架子。那一排绿色在基地的冷色调里显得无比夺目, 近乎让顾久生惊诧, 自己刚刚怎么没有一眼看到它们。   “这是……”顾久生很意外, 又欣赏,“真漂亮。”   “谢谢。”容礼唇角勾起一点,“我从之前住的地方带来的。”   不算假话。在来到基地之前,他确实住在饭店。   顾久生似乎也明白外城人种植的习惯。他点点头,礼貌地收敛了目光,但还是没有绕过这个话题。他对容礼说:“要是需要配置什么营养液,可以来找我。”   容礼意外,“嗯?你还会这个。”   “对。咱们边走边说。”顾久生往旁边让开一点,对容礼解释,“其实之前也有人想把这一类东西从外城拿出来,但是到了咱们这儿,都不太好养活。”   植物生长最需要的阳光,在基地来说是个奢望。相比之下,空气里毕竟存在的辐射倒是另一回事了。   容礼听着,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行。那我观察一下,如果长得不好的话,就去找您。”   顾久生笑着摇摇头,说:“不用这么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到这里,他脚步停下,示意容礼独自一人去找祁妄。   容礼原先放松的心弦再度稍显紧绷。他不明所以,有什么事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对祁妄说?   不过顾久生不打算上前,容礼也就知道,真正能给他解密的还是祁妄。   所以他在短暂停顿之后,还是迈开步子,走到屋子里。   祁妄虽然醒来了,却还是不好起身。顾久生给他调整了病床上半部分的角度,让床倾斜起来,好让祁妄依靠在上面。   他手上拿着一个终端,正在上面摆弄。听到容礼进门的动静,祁妄抬头,与他打招呼:“你好。”   容礼虽然抱有许多疑问,但看着祁妄明显红润许多的脸色,还是觉得高兴,说:“你好——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对了,你那天的晕倒……”   祁妄一条一条回答他:“还好。伤口还在恢复,有点疼,也有点痒。”   说到一半儿,他留意到容礼的手指抬起来一点,不过又压了下去。   祁妄眼神晃动。没有人开口,但是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两人共同想起了许多年前,还在孤儿院时的事情。   管教老师经常会让孩子们饿肚子,也会对他们施加一些惩罚。但那些惩罚更倾向于跑圈,或者干脆把孩子一个人关在黑漆漆、没有任何光线与声音的房间里。殴打倒是很少,大约因为他们很清楚,只有健康的,或者至少表面看起来健康的小孩才能卖得上价。   不过,这不代表孩子们不会受伤。摔跤、爬起来,这原本就是成长的一部分。   祁妄和容礼当然也有过此类经历。客观上说,祁妄的性格更加跳脱,摔跤的次数也就更多。但另有一点,他是小团体中年纪最大的孩子,无师自通了“照顾年幼者”的使命。于是明明受伤更多,却偏偏又是安慰人最多的一个。   他们也不懂得什么处理伤口的方法,做得最多的是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另一个孩子的伤口上,再做出与什么斗争的姿势,“艰难”地将疼痛拔走。   “呼!”明明手心里什么都没有,却要显得无比郑重,告诉另一个孩子:“我把你的疼带走了带走了!”   有些孩子听到这话,会放声大哭。没有,没有被拔走,明明还在疼!   有些孩子,则会茫然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再在祁妄紧张的目光里抬头,认真地说:“对,已经不疼了。”   容礼是后者。在祁妄身上学到这一招后,他还进行了许多祁妄都没有想到的灵活运用。比如一本正经地给前一类孩子解释,明明疼痛已经被带走了,他为什么还会觉得难受。再比如,等到祁妄悄悄忍耐自己的伤口时,把他找出来,同样用掌心在伤处轻轻扫过,告诉他:“不疼了,已经没有了……”   “那天晕倒。”时间回到二十年后,诺亚城外,地面之下的守望者基地里,祁妄的嗓音明显缓慢、低沉了许多,“对,我就要和你说这件事。”   容礼虽然没有头绪,但还是已经看出来,祁妄要说的一定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事情。他干脆从一边拉了椅子坐下,还是那副背脊挺直,眼神专注的认真模样。祁妄看着,就能想到二十年前那个在孤儿院的长桌边,乖乖巧巧地等着管教老师把饭菜摆在面前的小孩。   他心想:要是在这两个人里选一个“容礼”,那我肯定选现在这个。   心思浮出的瞬间,一片嘈杂的声音从他手中的终端上泄露出来。   “李赋,”竟然是一句很熟悉的话,“你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容礼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是那条在外城掀起一片舆论的视频。   他心头的困惑更加浓重,尤其是在祁妄选择投影模式,让那天Omega与Alpha的争吵落在他耳边的时候。   容礼看着画面,听着熟悉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哪怕他没有刻意关注,以这条视频的火爆程度,光是在餐馆里,他就听到过足够多次了。   困惑感愈深,不过容礼没有多说。   他仅仅是看一眼祁妄,确定了对方的神色——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专注,说明祁妄放视频这个举动并不是一个玩笑。相反,他是真的要让自己来看其中的内容。   “没有。”果然接着Alpha冷漠的嗓音。   “你——”随后是Omega愤怒的动静。根据容礼的了解虞兮正里。,接下来就是外面传来叫他们的声音,然后Omega把黏土花摔在地上。   本应如此。   但是,接下来,画面竟然出现了不同。   “你明明还对赵珏念念不忘,”随着Omega的话音,镜头一点点抬高,“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标记我?”   “是我要标记你的吗?”原本冷漠的Alpha明显愤怒了起来,“是你!是你在我家里进入发热期,是你的信息素影响了我!”   Omega:“李赋,你怎么能这么说?吃亏的明明是我,难道有人强迫你——”   “哦,一个在外城长大的Omega。”Alpha的话音竟然再一次变得冷漠,“你什么都不知道。”   Omega听着,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慌,却还要色厉内荏,说:“不要拉开话题!现在我们在说的是你和赵珏的问题。”   Alpha却还是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我竟然和这么一个Omega标记了。”   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去。而在他身后,Omega愤恨地摔了黏土花,并且在上面狠狠踩了几下,才算泄愤。   视频到这里结束。祁妄点了关闭键,医疗室变得一片安静。   他抬眼,去看近在咫尺的容礼。   祁妄有很多种预计。如果容礼毕竟想要对守望者不利,那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慌乱、恐惧。或者他也不知道那个Omega的情况,那么他脸上应该会是茫然表情。也有一种可能,是他知道,却并不曾与之相认,那么茫然就应该换成惆怅。   他想了这么多的可能性,偏偏映入眼帘的答案并非其中之一。   呈现在容礼脸上的是思索。他眉尖拧起来,而后松开,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去看祁妄。   片刻后,容礼说:“这个视频是你们放出来的?”   祁妄承认了:“对。”   容礼没有问他们的目的,这让祁妄松了一口气。   但青年接下来的话,还是让祁妄略有提心。   他说:“嗯——原来是这样。”他估算一下视频出现的时间,再想想自己和祁妄重逢的日子,竟然是电光石火之间就在脑海中拼凑出了答案,“你去餐馆,其实不是偶遇?或者,可能第一次是,但后来……”   “……”祁妄还是承认了。不过,他的心情已经开始下沉。   不安。后悔。他不应该像是之前那样试探容礼,除了表明自己并不信任他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容礼会在意,这个想法让祁妄心头愈发沉重。他一定没有伤害容礼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对方就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蓝色领结”。而对于“蓝色领结”,对于当年孤儿院里的那个孩子,甚至对于时常在工作闲暇,与他在餐馆里聊天的容礼,祁妄都绝对没有半分伤害对方的心思。   但是,容礼给了他又一个让祁妄意外的反应。   “你是应该有所怀疑。”容礼说,“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难相信。”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漫长的犹豫。最终还是开口,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确曾经是一个Omega,你相信吗?”   他话音落下,祁妄竟然觉得如释重负。他下意识地接口,说:“相信,为什么不相信?你是Omega,我也一样,不过我是Alpha。”   容礼抽了口气,难以置信地看他。   祁妄则后知后觉,“你说‘曾经’,‘曾经’是什么意思?” 第526章 废土ABO(33)   医疗室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个消息更令人吃惊。   容礼的目光在祁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重点落在对方脖子上。他记起来了, 搜救那会儿,顾久生的确做过一个把手指搭在祁妄脖颈间的动作。现在想想, 如果祁妄是Alpha的话,那是在确认他腺体的状态?   毕竟在场所有人里拥有第二性别的只有祁妄一个。既然感觉不到信息素, 有没有专门的仪器来确定祁妄的状态,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可是——祁妄——Alpha。   容礼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说着,眼神打飘, 竟然是朝门外看去。   祁妄看他一副预备回房重新“睡醒”的表情,哭笑不得, 说:“你在想什么?”   他这一句话, 倒是打破了前面微妙僵持的气氛。   容礼的嘴巴抿了起来。在最初的惊讶过后, 他倒是先一步冷静。“好吧, 你是Alpha, 我知道了。”   祁妄说:“知道了?就这样?”一顿,在容礼莫名其妙的目光里笑一笑,解释,“其他人知道这点之后, 都会问我, 有没有考虑过去内城。”   容礼平静,说:“没有。”   祁妄深深看他,问:“为什么。”   容礼说:“去了内城, 难道外城发生的事情、防护网外面发生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吗?难道每年就没有那些小孩被卖给来历不明的人, 不知道是生是死吗?”   祁妄微笑一下, 说:“巧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   容礼喉结滚动。他知道,祁妄话音中的“也”,就是他听出来自己说的并非他的心思,而是自己的想法。   而祁妄赞同他。   容礼并不觉得自己的坚持带来了什么孤独。他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而怀揣秘密、无法与任何人交心,都是“正确”的代价。   他不会后悔。哪怕分化之后的每个月里,他都有那么几天要迎来高热、痛苦,却还要在这种状态下上班,逐渐成为了同学们、同事们口中的“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特别准时地感冒”,他也一天天地忍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管理局的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虽然不能从基地方面得到关于他们行动的消息,但作为管理局的成员,容礼自然有内部渠道。在没有被公开报道的地方,守望者让检查局、让整个诺亚城数次吃亏,让许多被卖掉的孩子去了自由的地方,容礼都知道。   他心头忽然涌现出强烈的满足。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与自己并肩同行的人,他前进的道路上不再只有自己的身影……   而后祁妄开口,问:“那你呢?你之前说的‘曾经’,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礼看他,听祁妄分析:“我不太想往这方面想,但这话好像真的只能说明你现在不是Omega了?也对,从十四矿区那边出来以后,老顾应该给你们所有人都做过一遍检查。”虽然排在他们这些伤员后面,但是不可缺少,“但他当时什么都没发现。更别说,我那个时候已经进入发热阶段,如果你是Omega,不可能没有被我影响。”   他的唇角嘲讽地勾了起来,“Alpha和Omega之间的吸引力,你知道。”   容礼轻轻“嗯”了声。不光知道,他还听出来了,祁妄对“吸引力”的存在非常不以为然。   不过,要说影响,容礼又不得不想到自己与祁妄接触时的头晕目眩。   从未有过在发热期遇到Alpha,毫无实操经验的容礼陷入思索。这会是影响的一部分吗?好像的确脱不掉关系。但是,他也记得很清楚。自己获得新身体之前,观澜曾经问过他一次。而那时候,他给观澜的回答是“我是Beta”。   疑问萌发的时候,祁妄恰好继续说:“所以你现在真的不是Omega——”一顿,“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转到容礼身上,看起来绝对不算凶恶,却让容礼有种自己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在在管理局的几年,早已让他养成了不把情绪摆在外面的习惯。他很确信,祁妄什么都没有从自己脸上看出来。   “那场爆炸。”容礼说,“你还记得之前外城的爆炸吗?”   祁妄点头。   容礼:“我现在说是恢复了记忆,但关于那场爆炸的事情还是记不太清。”这应该算是无伤大雅的小谎言,他很顺畅地说了下去,“只能确定一件事。爆炸之前,我还是Omega。爆炸之后,我就成了Beta。”   祁妄的眼睛轻轻眯起。   “如果有这方面的疑虑的话,可以让顾先生再来给我做个检查。”容礼说,“其实我之前也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就是发现发热期没有了,所以觉得我的性别有了变化。”   祁妄说:“奇怪。”   “是很奇怪。”容礼赞同他,“就像是我到了一个新的身体。”   祁妄还是把他那个双胞胎假设放了出来,说:“会不会是……”   容礼听完,先想,这可能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又想,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内城那边的出生证明首先过不去。“证据”太多,没必要为了一个谎言,再牵扯出更多谎话。   “我觉得不会。”容礼冷静地回答,“我不太记得刚被送到外城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但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独子。而且,这不是重点。”   祁妄先想,你到底和什么人交换了身体,这当然是重点。   随后意识到,交换——容礼和某个人交换了身体。   “可能是你说的双胞胎,”容礼说完,又把真相一并列入选项,“也可能是一个克隆人,或者干脆是什么特殊的存在给了我一个新身体。总之,身体是可以交换的,怎么会这样?”   祁妄眼皮跳了一下。容礼看在眼里,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也许可以把自己在那个实验室里得到的猜想说出来。但在那之前,祁妄倒是开口,说:“也许是脑电波,哦,也可能是其他东西,总之类似于人的‘思维’,本身就可以在身体之外存在。”   容礼惊讶地看着他。   祁妄被看得有点无语,说:“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在地下那会儿,我为什么能认出来路。”   容礼抽了口气,点头,“是很奇怪。”   “还有。”祁妄笑了,“我晕倒之后,你为什么能认出来路。”   容礼:“……”   祁妄看他,总结:“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Omega的身体,但Omega的能力依然存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顾久生的结论。他认为Alpha和Omega在宇宙辐射里得到的不只是第二套性别系统,还有一种叫‘精神力’的东西。比如,我现在希望你掉一根头发。”   容礼手臂一痒,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根头发落在手臂上。   祁妄:“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容礼面无表情,说:“为什么是我的头发?”   祁妄:“呃。”   容礼看着他。   祁妄说:“抱歉。”听起来不是很正经的话题,但他的道歉却显得非常真挚。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容礼,不光是嘴巴说说,整张面孔的细节都有微小变动。哪怕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知道两人前面话题的容礼,一样能从祁妄脸上看出歉意。   容礼原本也没有正经生气。看祁妄这样,那点情绪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接上祁妄的话,说:“虽然我对那场爆炸里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应该在实验室里看到了这方面的资料。”   祁妄意外:“资料?”   “对。”容礼回想片刻,“他们一直在做这方面的试验。”   祁妄喃喃说:“哦,老顾听到的话应该就要高兴疯了,他那个理论……”没有说完,转而分析,“所以,你身上的情况可能是这样。在内城抓一个Omega或者Alpha出来做实验明显风险太大了,相比之下,你这种一直在外城、其他人也不知道你第二性别的人就是一个好选择。他们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取得了你的细胞,进行克隆,又在克隆成功之后抓了你,进行精神力极限实验。”   容礼承认:“听起来挺靠谱的,但我也不知道这些事。”   祁妄笑了一下,说:“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们会这么做。”   容礼:“嗯?”   祁妄:“我……哦,还没有和你说。我不是自然分化的。”   容礼:“……”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祁妄的这句话。   但祁妄的表现很从容,好像他在说的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怖往事,而是对一顿早餐的评价。   他说:“我也不知道如果平常地长到十六七岁,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是,在被从那个孤儿院带走之后,我和容姝、卢顺他们一起去了一个实验室。   “那里在做人造腺体的实验,我们那一批的孩子,包括一些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人吧,都被植入了他们自己做出来的腺体。很多人因为排异反应直接死掉了,后面的人也不好受。   “被守望者带出来之后,我们都很在意腺体会怎么样。后来发现,卢顺他们的腺体都慢慢枯萎了,但是我脖子后面那个却一直都在。   “基地考虑过给我取出腺体,但它已经和我的身体融为了一体。如果强行取出,很可能出问题。而且腺体虽然存在,却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直到我十六岁,腺体开始发育了。” 第527章 废土ABO(34)   容礼:“发育?”   祁妄:“对。每个月一次发烧, 而且发烧的时候我会变得很有……攻击性?”他微微侧过头,思考了一下用词,“一开始, 他们还以为我是被地鼠咬伤了,感染了某种病毒。等到这种情况第二次出现, 才反应过来,我分化了。”   容礼听着, 看男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虽然早早分开,往后许多年都不曾见面,但他们的经历的确有相似之处。   祁妄:“后来我们意外得到了一箱抑制剂, ”说是一箱,其实里面也只有可怜的三管, 被郑重其事地放在严密锁起的金属保险柜里, “有了它, 顾久生、屠护, 加上基地里其他有医学背景的人一起做了成分分析, 然后研制出了替代品。”   容礼眼前一亮。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   外面有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没在他们这间医疗室门口停留,而是去了走廊更深处。   卢顺打呼噜的动静隐隐从另一边的隔间传过来, 偶尔还要夹杂几声梦呓。   祁妄没再开口。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此刻的神色复杂难明。   经历过极度的痛苦,哪怕早已走出来,甚至不再会在噩梦里见到当年的实验室了, 这会儿主动向另一个人说起, 也无异于把愈合的伤口撕开, 露出其中的淋漓鲜血。   怎么会好受?怎么能彻底放下?不, 不会有那样的可能。除非——   正想着,他的手臂上多了一只手。   祁妄一怔,看向神色同样复杂的容礼。   容礼的掌心与祁妄小臂的线条相贴,掌心之下就是一道已经快要复原的伤疤。   与胸膛的伤势相比,这点伤痕显得不值一提。但容礼看在眼里,却觉得不能“不值一提”。只要是伤,就都会痛。   他说:“会好起来的。”   祁妄嘴巴抿起来,像是一个笑着的表情,但他的笑意里承载了太多。   容礼琢磨,自己待会儿就拿一个花盆过来。他刚刚收拾的时候,已经大约分辨出几样在观澜那里长得最茂盛、看起来最生机勃勃的,当时就在心里感慨,以后开了把这些植物送出去的头,它们一定能受到最多的追捧和喜爱。到现在,他提前决定了其中一盆的去处。   而后他说:“我捋一下。你在沙棘街认出了我,或者至少对我的身份有一定猜想,但是没有确认。”   祁妄挑眉,还没有危机感:“对。”   容礼:“然后你去孤儿院做了某件事,期间看到了那个和我长得一样,大概率是用了我之前身体的。”   祁妄依然说:“对。”   容礼:“见到他之后,你出于某种目的,去找了我。怎么找到的?等等,我曾经在孤儿院拿到一本册子。”现在想想,那个册子出现的的确蹊跷。但是如果有人在后面盯着,又在他拿走册子之后一路跟他到了饭馆,确认了他的住址,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你当时想做什么?”容礼说,“如果确定了你的怀疑,你有什么打算?后面放出吵架视频的时候,你特地删掉了那个Omega露脸的内容……”祁妄肯定不是恨他的,但他曾经主动把视频推到容礼面前。   无数答案在容礼心头闪烁,他蓦地抓住其中一点。   “你让我看到了内城人对外城人的不屑一顾。你是一个‘守望者’。”这两条碰撞在一起,答案出现了,“你想让我做什么,祁妄?”   这一刻,祁妄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虽然找容礼过来,的确有除了“叙旧”“确认对方身份”之外的目的,但在前面的对话里,所有的目的都已经淡化,与曾经伙伴、有着类似经历的第二性别者的惺惺相惜已经占据了祁妄的主要心神。他开始斟酌,认为当下不是一个提出“建议”的好时机。   谁能想到,自己的所有考量都被容礼本人推翻了?最重要的是,推翻这些的人还坐在他身边,掌心也依然贴在他的手臂上。   他甚至略略低头。对,祁妄没什么表情的想。   自己的发热期已经过去了,只是因为重伤,体内激素依然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被容礼触碰的那边手臂正在发烫。   容礼一定也有所察觉,这点从他在自己手臂上扫过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但他非但没有就此放手,反倒快速地勾起唇角——又压下。   祁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原先那些纷乱神色已经淡化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他说:“守望者有一个延续了很多年,但始终很难有进展的目的。”   容礼漫不经心:“嗯。想去内城?”   祁妄先点头,再摇头。   “诺亚的管理局是怎么说的?我们想要抢占防护网,把生活在里面的百万人口赶出去?”   容礼说:“对。‘守望者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今天对地下人下手,明天就会对外城下手。外城人快点看清楚正确形势,不要去和内城斗争’……”笑了,“就是这个意思。”   祁妄说:“很多人也相信了。”   容礼:“但不相信的人也有很多。我这次回去的时候能感觉到,虽然之前针对内城的抗议已经过去了,但直接把矛头对准地下人的也不多。”比起“仇恨”,更准确地表述是“疲惫”和“麻木”。   生活好像真的不可能有改变。那么伤害他们的究竟是内城人还是地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守望者从来不打算这么做。”祁妄说,“诺亚城现在的人口数量是一百万,超出了‘方舟’的荷载人口。不过因为飞船不用再度升空,防护网依然能安然存在。杜青之前算过,说如果把内城的空间分配方式变成沙棘街那样,那么诺亚城能够容纳的人口将达到三百万以上。”   容礼轻轻地“哇哦”了声。   对于灾后时代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了。   “会有很多随之而来的问题。多了人,那蓝矿是否够用,里面的食物和水又是什么状况?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祁妄说,“这一片的地下城里生活的人口大约在六万。不多,但其他地方同样存在地下城。光是与我们有过信号联系的地方,所有人口就在三十万往上。   “对,还是比不上诺亚城内。但根据记载,从地球离开的时候,方舟是带着八十万人没错。可回来的时候,上面的人口仅仅有十三万——十三万,到现在的百万,仅仅耗费了不到一百年。   “内城在不断扩大,外面的Alpha、Omega能够迁入其中的同时,三代没有出现带有第二性别的人的家族将被迁出,管理局里很多人都是这样,你应该很清楚。”   容礼点点头。某种程度上,这些人成了外城中地位最高的阶级。他们人已经不在内城,却像是从内城延伸出来的血管脉络,牢牢把持着诺亚的政务。   “外城的生育率一年比一年低,但为了生下拥有第二性别的孩子,内城的生育率至今都在逐年上升。如果把这里的六万,加上和我们有联系的三十万都迁入,可以想象,在他们的生活环境得到巨大改善的之后,防护网内的人口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爆发式增长。”   容礼的眉尖拧了起来。不用祁妄做更多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其中的危害。   “所以,”祁妄话锋一转,“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把人送进去,而是扩大人类能够生存的面积。”   容礼抬眼看他。   他终于收回了放在祁妄手臂上的那只手。但是,这不代表容礼露出赞同神色。   “我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容礼说,“如果可以这样,那刚从宇宙返回的时候,还没有地上人、地下人这些矛盾那会儿,他们为什么不从这个方向下手?”   祁妄说:“因为矛盾来得太快?”尾音上扬,这是一个猜测,“按照地下人留存的记录,当时是地上人主动挑起了争端。”   容礼对此不发表看法。对立双方在同一件事上有不同记载,这太正常了,根本不值得惊奇。   “至少要试一试。”祁妄语气和缓下来,“毕竟……等我恢复了,我带你去地下人的城市看看吧。”   容礼看他片刻,在祁妄已经开始因容礼的目光而踟蹰时,他点头了。   “好。”容礼说,“不过你说的对,至少应该试一试。我赞同这个。”   祁妄露出一个微笑。   “怎么试?”容礼紧接着说,“你是Alpha,如果想要潜入内城,应该本来就可以做到吧?”   祁妄:“……”话题进展太快。他前脚还在思考可以带容礼去参观地下城的哪些地方,容礼竟然已经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了。   这是好事,祁妄告诉自己。   “虽然可以进去,但是没有身份背景的第二性别者在内城很难做出什么。更有可能的是直接被分配一个Omega,哦,也有可能是Beta,然后就开始继续为内城的生育率做贡献,我不希望这样发展。”   容礼慢吞吞地“哦”了声,说:“有道理。”   祁妄:“而且……”   容礼:“嗯?”   祁妄:“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迎来了两个新的伙伴。   “一个是你,”可以直接凭借席安的身份证明进入内城,“另一个是……”   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日历:还有三个礼拜就放端午假了   关掉日历:为什么——又到周一了—— 第528章 废土ABO(35)   “我叫席轩。”一个青年坐在容礼面前。   按照祁妄的介绍, 他和容礼是一样的年纪。但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总会觉得席轩年纪更大一些。   原因无他。哪怕是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席轩身上依然有一种沉郁的气质。直到与容礼相互介绍、露出礼貌微笑, 这种气质才被冲散一些。   ——又在笑容收敛时恢复过来。   在听到他的姓氏时,容礼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到后面, 席轩本人印证了他的想法。   “没错,我就是被换进内城的那个。”席轩告诉容礼, “你和席安真的长得很相似。”   容礼干巴巴说:“谢谢?”   席轩又笑了。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很清楚。被赶出内城的时候,自己的确万念俱灰。但意外遇到守望者、来到这个基地之后, 他的状态反倒好了很多。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要不要改掉名字。按照那个男人的姓来就算了, ”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过, 一个Beta在内城要怎么长大。但是, 母亲的姓一直是我的第一选择。直到遇到你。”   虽然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之一, 但席轩对席安的了解十分有限。在换子一事暴露的当时,他就离开了住过许多年的家庭,独自在外生活。不夸张地说,他对席安的认知, 恐怕还不如一些专注于内城八卦的网友多。   这么一来, 席轩当然不知道“席安”曾经在外城当过很多年孤儿。还是见到容礼,他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从小到大受尽冷眼, 因为Beta的身份被整个圈子孤立, 但他在物质上从来没有缺少什么。相反, 席家真正的孩子在孤儿院长大, 每一步都走得比他艰辛十倍、百倍,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无数风险。   而罪魁祸首,当然是当年那对夫妇。   改名换姓的心思被压了下来,席轩正色:“好吧。有你和祁妄配合,事情的成功率应该会增加很多。不过席安和李赋的标记还是个麻烦,你们必须首先把它解决……”   容礼心想,从视频里的争吵来看,这件事很可能已经解决了。就算没有,也仅仅需要一些推波助澜。   “之后,防护网技术的问题。”席轩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到资料。能给你们提供的,就是一些思路吧。”   没错,祁妄之前说的“两个会对守望者计划有极大帮助”的客人,就是指能够在身份上代替席安的容礼,以及能给容礼足够伪装,让他在举止上也直接取代席安身份的席轩。   这么一想,席轩自己倒是先笑了。   不,他纠正自己,身份本来就是容礼的,席安只是一个鸠占鹊巢者,就像自己。   ……   ……   即将开展的计划分为两部分。首先,和容礼最初想到的一样,为祁妄准备一个合法的身份,让他进入内城。其次,在祁妄设法“处理”好席安之后,容礼进入其中。   容礼:“处理……?”   祁妄:“想什么呢。把他送出来,或者关到哪个地方。”   容礼眼角抽了下,心想,应该是祁妄在想什么吧。   不过他没给自己澄清,而是说:“还是要弄清楚他是这么回事。”   祁妄做个了“知道”的手势,又把目光转向容礼拿过来的花盆。   这是容礼回到基地的一周之后。他们依然没有行动,原因无他,祁妄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到能够自由行动的地步。   再有,顾久生已经在调配能够遮掩他身上所有疤痕的东西了,预计近几天就能出成果。祁妄那一身“勋章”,放在基地里是他身体素质强悍、经历了无数危险,最终都安全度过的证明。但放在外城乃至内城,只会引起怀疑。   在他彻底养好伤,并且能够通过外城的身份核验之前,他们仍然会留在基地。   这段时间也不是纯粹闲着。在给容礼、祁妄点出防护网技术可能存储的地方之余,席轩也在给两个人科普内城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   虽然已经经历过宇宙之行,但在席轩眼里,内城的政治结构和两千年前十分类似。用他的话来说,“大天灾带来的不仅仅是科技的倒退,一并倒退的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名义上,管理局在内城的领袖由选举产生。但拥有投票权的人有限,彼此还会进行交易。这么一来,管理局的一把手已经连续十届只在几个姓氏之间交替。   作为外城热议对象的李家、席家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叶、殷、魏等几个家族。   得益于始终起到极大作用的好记性,容礼很快分清了各个家族之间复杂的姻缘、利益交换关系。就连席轩也惊讶,“嗯?竟然还有这一重。”   两个人旁边,祁妄正皱着眉头,对着投影了一整面墙的人物关系图发晕。   容礼:“看来把各家的Beta后代进行‘交换’,也是他们常见的手段。”   “更丰富的基因可能会碰撞出新的火花。”席轩耸耸肩,“类似这种话吧,经常有人说,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   容礼没问他属于哪一种。他的目光依然放在墙面上,看着其中最大的字之一,“叶”。   这是这一届管理局局长的姓氏。而按照席轩的推测,至少坐在局长位置上的人会对防护网的启动方式有一定了解。   哪怕他不是学者,弄不懂其中具体的原理,至少也能为他们指明方向。   容礼对此深以为然。更巧合的是,席轩提到了他的一个姐姐,“不对,应该是你的姐姐了。席瑶,Omega,嫁给了叶局长的侄子。”   容礼:“你和她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席轩摊手,“我和所有有第二性别的人关系都不怎么样。”   容礼无语,对内城的状况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好事。”席轩又说,“和我没有交情的人,不会对和‘席安’相交有排斥心理,或者说更容易和‘席安’有交情。但是呢,以席安表现出来的性格,他应该很难在短短几个月里和其他Alpha、Omega建立联系,正好方便你做事。”   容礼说:“好,那我高兴一下。”   席轩笑了。两人身侧,祁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放过自己。   他又花了一周时间养伤。到这会儿,距离十四矿区坍塌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除了胸膛外,祁妄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胸膛的情况要麻烦一些,好是好了,可伤疤仍在。扭曲丑陋的疤痕像是一条长虫,盘踞在男人胸口,一直斜切到腰腹。谁看了都会觉得狰狞,也能从中窥见祁妄之前遭受的苦痛。   他自己倒是显得十分放松,还和容礼说:“别走神,后面上药就靠你了。”   此刻说的“药”,已经不是治疗作用,而是伪装。   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一去要花多久、能否顺利回来。一旦离开基地,能依靠的就只有彼此了。给祁妄遮掩伤疤的工作,自然落在容礼身上。   容礼正色,点头。   顾久生和他讲解:“为了方便你们带,我直接把东西处理成粉末,兑水就能用。水和粉末的比例你记一下,也不用太严格。”   等到粉末变成粘稠的液态,就要往祁妄身上涂抹了。   顾久生:“一次少沾点,轻轻来……”   容礼照做。   他的指腹沾了肤色的粘浆,从祁妄的手臂下手。几个会在穿短袖时露出来的部位很快处理结束,顾久生满意了,“行,上胸口。”   容礼心无旁骛,按照顾久生的要求完成任务。   指肚下的皮肤触感已经与手臂、肩膀有所不同。不再平滑,而是凹凸不平。   他认认真真去做,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从方才开始,房间已经是一片安静。   祁妄的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最先只是随意一瞥,到后面,却是久久凝视。   他看到容礼干净的侧脸,专心致志的神情。   过往的很多个日夜里,他想到没有与自己、与卢顺容姝他们一起离开孤儿院的小弟弟,想到在管理局上班,却在给管理局最大的眼中钉传递消息的蓝色领结。祁妄试图把两个身影重叠,脑海中的画面却总显得模糊。直到现在,一切终于变得清晰……   容礼挪开了手。   祁妄面颊略有紧绷,可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掩饰什么。   直到目光看到旁边的小花盆,他才像是恢复言语能力,说:“你带回来那些花花草草,是找人帮你浇水,还是……”   容礼回答:“我和顾医生说好了,谁喜欢的话就拿走,没人拿的请顾医生帮忙照顾。”   祁妄听着,慢慢“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内城地图加载ing 第529章 废土ABO(36)   容礼没问守望者们给祁妄准备的假身份是从何而来。但很快, 既一个饭店老板的女儿分化成Omega后,沙棘街出了一个Alpha的消息也在外城传播开。   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次是奇迹,发生两次是惊喜, 发生三次……容礼坐在诊所里,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 问在他身边配药的护士:“最近这边的人流量有增加吗?”   “有。”护士刘潇潇坚定地说。不过这声话音刚刚落下,她自己就补充, “不过也没多多少。这边还是乱,好像还出了几起伤人事故。”   容礼登时想到了自己和成年以后的祁妄见面那天的情况。他了然,又想, 只是不知道治安在里面占了多大原因。   刘潇潇把接下来要给病人们服用、换下来的药品准备好,随后撑着下巴, 和容礼聊天, 叽叽喳喳说:“你之前给我的那盆草到底是什么?长得特别好。”   容礼诚实:“我也不知道。”   刘潇潇:“哪里来的呀?”   容礼:“之前工作的地方的老板送的, 他养了好多。”   刘潇潇眼睛睁大一点, 悄悄去看屠护医生在的问诊室方向。而后压低嗓音, 来问容礼:“你说的那个老板,他还缺人吗?”   容礼:“……”失笑,“你早点问可能还缺,现在应该不了。”   人们对Alpha、Omega的热情原本就不如从前, 还有沙棘街来分流, 容礼暗暗猜测,也许这段时间饭馆的生意还要更差一点?唔,正好这段时间自己除了等待祁妄的消息以外没什么事, 可以再思考一下要怎么样才能增加流水。   他沉思, 刘潇潇则猛地看到从问诊室出来的屠护。她瞬间闭上嘴巴, 毕竟人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总不好太明晃晃地找其他工作。   不过,仔细想想,刘潇潇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虽然爸妈都说,这段时间他们的状态好了很多。老爸没像从前那样,因为挖矿留下来的旧伤每天腰疼、他腿疼,母亲也不再整夜整夜地失眠,而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但是,也不能认定这一切都是那盆小草的功劳吧?   如果真的那么神奇,容礼的前一任老板还开什么饭馆,直接去卖绿植就行了。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把盆栽出现的时间和父母状态变好的时间看做巧合。不过那盆小草是真的不错,自从有了它,刘潇潇自己每天的精神都饱满了不少。   ……   ……   进入内城前,祁妄给自己定了个两个月的目标。   按照席轩的说法,虽然他以后能见到很多Alpha或Omega,但要见到某个特定的A或O还是难事。再有,席家是掌控内城政权的家族之一。哪怕连续几届的管理局局长都是其他姓氏,席家的人脉仍在,积威也仍在。   “席安”是席家家主的三子,上面还有一个Alpha兄长,以及席轩提过的Omega姐姐。但他依然不是席家的最小孩子,他下面,另有一个Alpha妹妹。   内城的生育率可见一斑。祁妄前面已经从内城明明每年都在往外赶人,地盘却还在不断扩张中意识到这点。但在听完席轩的介绍之后,他的认知更清晰了一重。   这些都是题外话。总之,他抱着自己要经历一番艰难斗争的心态去了内城,然后意外地发现,事情进展竟然比他想象中顺利许多。   仅仅半个月过去,外城的容礼就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不是刻意传递的消息。事成之前,守望者不想留下任何把柄。但内城有一档电视节目很受外城民众欢迎,主题是介绍内城的各个休闲场地。事成之后,祁妄坐在了新一期节目的场地中。   他没在镜头中露出正脸,展现给观众们看的仅仅是一个背影,而那个背影穿着一身颇为吸引眼球的搭配。   刘潇潇是第一个看到的。她立刻转告给屠护,屠护又把事情告诉容礼。   当天傍晚,带着守望者在春阳孤儿院得到的身份证明,容礼出现在通往内城的关卡前。   刘潇潇对他这一行十分紧张,总担心祁妄提出来的计划不够靠谱。好在容礼顺利地通过了一切检验,直接踏入内城当中。   前后相距不到几分钟的路程,却是外城绝大多数人一生难以触碰的桃源乡。   只是在真切踩在内城的马路上时,容礼心头忽然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想:外城的人想要来到内城,却往往穷尽一生都无法进入。同样的,其实大多数内城居民也不会离开。   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留在这方寸之地当中。相比之下,外城的人反倒有机会去防护网外的世界——只要不在意辐射。   按照大天灾前留下来的记载,内城如今的面积,仅仅是过去半个区的大小。   容礼忽而很想叹气。不过真正叹气之前,他端正了态度。不管怎么说,在有着宽阔马路、建筑物之间的距离显然比外城,尤其是比沙棘街多出不少的内城,人们的居住幸福感一定高出很多。   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他直接去了出现在节目里的那个游乐园。   随机的地点、随机的时间,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安全。   等到了游乐园,容礼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叹口气,找了条靠近入口的长椅坐下。   他有在潮声饭店工作赚来的钱,守望者那边也不会毫无准备。奈何外城与内城的货币存在差别,守望者手上的钱来路也不太光明。所以他还是身无分文地来了,仍然是那句话,不要承担任何风险。   他安静地等待。   看着穿着干净的、花样明显多出很多的孩子们从身边经过,其中很多人手上都拿着像是云朵一样色泽鲜亮、被做成那种小动物形状的糖果。容礼走神,去回忆自己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关于这种糖果的介绍。又想,只是一件小东西,就足以看出内城外城生活水平的差距。   至少在他长大、开始工作的地方,一日三餐不是很大的问题,但为了享受的零食就不被计算在日常生活当中。别看去饭馆消费的人数量不少,最火热的时候能在短短半小时内把一整周的预约都占掉,可能进行这种活动的人,在外城,已经一定是排在前百分之十的阶层了。   他就那么坐在路边。许多人在他身侧来来往往,并不停留。   眼看天色愈发昏暗,容礼略有踟蹰:也许自己来得太快,让祁妄没有反应过来?……也不对,他们讲好的本来就是“越快越好”。或者祁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没办法过来接应。   容礼的心开始提起。   他必须要面对一个事实。自己出现在内城,毕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一旦有人发现有另一个人在使用席安的身份证明,两个人还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只不过一个是Omega,而另一个人是Beta……在实验室里度过下半生就是容礼最有可能的结局。   再见不到人,自己就要不要先回去?不过这么一来,他们的计划要怎么推进?   容礼习惯性从最不妙的方向考虑。不过没来得及想太多,面前就落下一道影子。   容礼抬头去看。在思绪转过来之前,笑意先出现在脸上。   祁妄轻轻抬了一下下巴,说:“你来了。”   容礼说:“对。”一边讲话,一边站起来。   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再寻常不过,好像容礼是一个在游乐园门口等待朋友良久的普通青年,而祁妄则是那个迟到的家伙。   两人并没有因为后者的晚来发生任何争执,而是自然而然地开始聊天,边说边走。   不远处卖棉花糖的Beta一错身,发现长凳上的青年已经不在了。再看人群,果然见到了容礼和祁妄的背影。   虽然不了解那两个人的真正状况,但是之祁妄在人群里显得突出的身高已经足够给Beta很多联想。再想想容礼前面的等待,Beta登时感怀。   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内城每天都在出现的故事。把Alpha与Beta的数量放在诺亚城总人口来看,两者只占据了很小比例。在这同时,Omega的数量还要低于Alpha。   因为没有Omega结合,于是暂且与Beta 凑合在一起的Alpha不在少数。幸运一点的,双方也能有一段不错的婚姻。但更多的,是随时都能为了Omega抛弃Beta的Alpha,以及明明知道伴侣对自己感情平平,却还是想将对方抓住的Beta。   棉花糖商贩被自己的联想弄得直叹气,两个当事人却完全不知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   他们没上来就说席安、说祁妄这半个月来在内城的情况。容礼找的切入话题是游乐场里的设施,他问祁妄,前面拍摄的时候有没有在里面玩儿过。祁妄无奈地摇摇头,回答没有,容礼脸上的笑容就又扩大一些。   祁妄心里想,对于容礼来说,这应该只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寒暄,但他还是忍不住补充:“如果你想要来的话,之后咱们可以过来试一试。”   容礼笑了:“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定下一个约会先√ 第530章 废土ABO(37)   祁妄带路, 领着容礼到了他这段时间的住处。   内城有规定,所有从外城来的Alpha、Omega都能得到一套管理局分配的房屋。地段不太好,不过这正好方便了祁妄。附近越冷清, 对他越有利。   “说是前面过来的那个Omega一家原先也住在这里。”他给容礼介绍,“后来那个Omega订婚了, 他们就搬去了更里面的地方。”   容礼眼皮跳了一下。订婚?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儿现在还只有十七岁。   但她的婚姻已经被“卖”掉, 作为一家人能在内城生活得更好的资本。   容礼脸上放松,心弦却一直紧绷着。听到这句话,更是蓦地下沉。   表情倒是没有变, 甚至轻轻睨了祁妄一眼,说:“那这里最近只住着你一个了?”   祁妄肯定了他的想法:“对。”   容礼脸上又有了笑容。这是好事, 他和祁妄的思路一样, 认为简单的邻里关系对他们只有好处。但想到前面的对话, 还有他们尚且遥远的目标, 笑意到底没有去往眼底。   和外城还在使用的老式机械锁不同, 内城的一切都贯穿着“科技”“高效”两个名词。   他们来到门边时,祁妄什么动作都没做,门已经被打开了。   容礼前面已经见过两人走在路上,有自动驾驶的车子过来送他们的场面, 见状也不算惊讶。   直到进入院落, 一个小型无人机飞了过来。明明机翼在不断震动,却没发出多少声音。   它询问祁妄:“先生,要给客人准备房间吗?”   祁妄先给容礼介绍:“这是我的智能管家, ”随后才回答, “对, 准备。”   容礼终于真切地惊异了, 低声说:“智能……管家?”   祁妄道:“对。”一顿,看着远去的管家,幽幽地开口,“我开始在这里生活以后才知道,所有内城人都会配备一个这样的‘管家’。哦,可能不是个人专有,而是以一家人为单位。   “这种‘管家’可以帮内城人操持家里的所有事。清洁,做饭……占据了外城人那么多精力的琐事,对内城人来说根本不存在。”   容礼眉尖拢起,再松开。   他记起来了,席轩在和他们讲述内城状况的时候,也有几次提到了“管家”一类字眼。但当时他们怎么能想到那不是真人,而是某种机械装置?客观地说,容礼能那么快接受“一个人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家庭中工作,为他们操持各种生活细节”,已经是他在管理局工作过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的结果了。   祁妄又道:“他们说,大天灾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还说,其实大天灾前,普通人的终端就配备这些功能。但是,”耸耸肩膀,“‘资源这么稀缺,为什么要用在外面’?”   “内城的人平常都在做什么?”容礼问。   “娱乐。”祁妄说,“展现给外城的都是很基础、能够让外城人理解的东西——来吧,咱们先去见见那位‘席安’先生。”   ……   ……   席安的状态不好。非常不好。   这不意味着祁妄虐待他。事实上,祁妄自认对席安的安排已经算得上体贴。   给了对方单独的空间,为他打开内网娱乐的所有权限,吃饭也从不落下他。   放在任何一个外城人眼里,这都是只有特殊纪念日才能过的生活,前提还是生活的压力没有那么沉重,不用365天都在外奔波,而是可以抽出时间自己放松。   可席安已经很难接受。   他进入内城也有半年光景。最先还会紧张忧虑,生怕某天睁开眼时发现一切都是泡影。到后面,却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甚至比某些天生就活在内城的人更懂得挥霍。   他不断告诉自己:我是Omega,特殊的、高贵的Omega。Beta们不配和我说话,Alpha也要让我随便挑选。   说得越多,席安腰杆越直。不夸张地说,有段时间,他看人都是在拿下巴。   他也的确过了一段高高兴兴、没有烦恼的日子。先是意外迎来了发热期,又在那段时间被李赋标记。席家的三子,与李家的次子,在内城人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怕李赋之前已经有一个未婚夫,李家还是直接朝席家下了聘礼。   婚约缔结,席安只觉得自己得到了他曾经希望的一切。被人珍惜、被人爱护,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惜的是,现实很快就像是一个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场让席安自己,让李家,让席家都高兴的订婚里,有一个关键角色很不高兴。   他是李赋。   席安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不想要Omega未婚夫,转去喜欢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Beta?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人放着Omega不做,而是以Beta的身份在外城生活多年。从这个角度来看,李赋的行为也说不上太怪。   但他还是很不高兴。两个人之间明明存在绝对的信息素吸引,偏偏在标记那天以后,每次见面,李赋都要事先给自己注射大量抑制剂。对席安的态度也显得平平,甚至于他私下商量,能否解除双方的标记。作为赔偿,他会——会怎么做,席安没有听。   他只觉得自己要气死了,原本美好的梦境摇摇欲坠。   席安转头就找李赋的父母告了状。一顿哭诉之后,李赋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这会儿,席安又开始担心了。   好在之后不久,李赋重新出现。   席安总觉得对方像是有些变化,却又描述不出。   见了他,李赋的态度依然冰冷,但至少没再提洗标记的事。到后面,两个人更是共同加入内城的慰问队伍,要一起去往外城。   虽然队伍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但席安已经把这看做一次约会。   他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自己届时要穿的衣服,计划着在外城小孩面前应该有什么表现。衣锦还乡的滋味实在太好了,他每天都在期待,哪怕有点不高兴于李赋对自己的冷漠,但也能自我安慰,时间长了,Alpha总能和软下来。   直到他在出城的队伍里看到赵珏,也就是李赋曾经的Beta未婚夫。   席安的怒火登时被点燃了。他与李赋争吵,对着黏土花狠狠地发泄了一番,连后面的活动都不愿意参加。   到最后,还是因为怕被其他Omega看笑话,他才勉勉强强再度站在台上,配合摄像机完成任务。   他心里计划,再回内城,自己一定要把整件事向李家父母说明。   席安也的确这么做了。出面应对这件事的是李赋的长姐,她和席安承诺,自己一定会让李赋朝席安道歉。又解释,在内城,Alpha和Omega们大都只用享受生活,九成工作都由Beta承担,这也是那些Beta依然能留在内城的最重要原因。赵珏在活动里应该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出现,一切都是巧合。   席安听进去了。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安安心心等着李赋服软。偏偏等来的不是低头的Alpha,而是又一次要求他洗标记的对话。其中甚至有一句,“你不用和谁告状。你的父母已经答应了,你只需要去医院就可以。”   席安错愕,完全无法相信这样的发展。偏偏到后面,事情真的就像是李赋说的一样。他能求助的人全部不理睬他,就连他的母亲也只是说“没关系,把标记洗掉吧,内城还有很多优秀的Alpha”。   为什么会这样?凭什么是他遭到这种对待?   从手术床上下来,席安恍惚了很长时间。一转眼,又遇到李赋与那个Beta在一起。   席安崩溃了,他认为自己之前的激烈反应完全没错。他的订婚、他的标记都是被那个Beta破坏的,自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可是谁能想到呢?“代价”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可恶的Beta,邪恶的Beta,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帮手?   席安想不明白。虽然这只是他被带到这栋房子里的第二天,恐惧与不确定感已经把他压垮。他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只能不断默念,自己刚进入内城的时候就被科普了,残害第二性别者是重罪,伤害Omega是重罪中的重罪。那个人一定不敢把他怎么样,一定!   “……还有一件事。”正想着,屋外传来响动。把他带到这里的可恶存在的嗓音传了过来,还非常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发现,他身上好像已经没有那个Alpha的标记了。”   席安面皮抽动一下。情绪起伏太大,以至于愤怒在这一刻盖过恐惧。他蓦地抬高嗓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这么久没有回家,家里人肯定已经在找我!你这么对我,难道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席安认定的“绑匪”祁妄,以及容礼。   看到容礼面孔的一瞬间,席安就像是一只被卡住了脖子的鸡。他被惊愕感冲垮,嘴巴都在哆嗦,喃喃道:“你……你……”   说不出更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笔烂账…… 第531章 废土ABO(38)   “标记还能消失?”容礼惊讶。   “我本来也没想到, 但用仪器检测了一下,的确是这样。”祁妄说。   “真神奇……”容礼感叹。   祁妄赞同,又说:“外城虽然也有介绍A、B、O三种性别的生理课, 可现在来看,课程中的内容还是太少了。”   容礼点头。   两人讲话的时候, 席安就在他们面前。   他脸色惨白,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心只有:完了,彻底完了。   前面有多得意于自己Omega的身份,这一刻, 席安就有多慌乱。   他死死盯着祁妄和容礼。而在他面前,两个人还在继续聊天。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问抓他来的男人:“你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的?”   男人:“呃, 主要是他的确准备了很多……”   青年:“准备?”   “对。”祁妄简单和容礼科普了自己了解到的席安与李赋、另一个Beta之间的纠葛, 再摊手, “我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行动轨迹, 结果不小心发现他在跟踪那个Beta, 又在他身边发现了能把人放倒的药,还有正好装下一个人,还能屏蔽扫描的行李箱。对了,干扰身份证明里芯片的设备也是他的。我就想着, 他都准备这么充分了, 我”   容礼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在乜斜祁妄,心想你到底是怎么个“不小心”。到后面,席安准备的东西被一一报出, 容礼看席安的眼神跟着变了。   如果不是祁妄出现, 他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在容礼的目光下, 席安愈发瑟瑟发抖。   谁都能看出来, 他已经不会成为接下来计划的威胁。   席安之前最大的倚仗,就是虽然他坚持不取消婚约的事情惹了父母生气,就连兄长也对他露出遗憾神情,可他毕竟是个Omega。按照他刚来时候仪器的检测,甚至是一个等级不低,足够引得所有Alpha竞相追逐的A级Omega。   等这件事过去,等他让赵珏付出代价,哪怕与李赋的婚约真的无法挽回,他也能有新的婚姻对象。   可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眼前那个与他有着一样长相的人会代替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他获得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席安完全不敢询问对方,对方是不是这具Omega身体原本的主人。   后一项的答案是“是”,前一项倒是席安多虑。   容礼能借由这张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与席安一模一样的面孔做不少事,唯独除了完全代替席安。毕竟他不打算和任何一个Alpha发生关系,这具身体也从塑造之日开始就是Beta。   可惜席安对此一无所知,容礼和祁妄更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真相。   看过席安,两个人离开。   临走前,祁妄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这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席安继续发抖。   祁妄:“至少会比你之前的日子好。不会饿肚子,不用你做什么,想娱乐也可以。只是不能出门,但外城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过这样的生活?   “哦,你之前有想过吗?”   席安身体蓦地紧绷。   大约是因为容礼的出现已经给他造成一波冲击,这会儿,听着祁妄明晃晃表示着“我知道你是个冒牌货”的话音,席安反倒没有更多惊异。   他沉默地想:果然,那个人果然就是……   命运馈赠的礼物要在这一刻收回,而席安对此毫无办法。   他维持着防备性的姿势,一直到容礼和祁妄离开,才虚脱一样滑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   送餐的家具机器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席安却始终没有动静。   ……   ……   外间,餐厅。   在容、祁二人去见席安的时候,智能管家已经准备好晚饭。   按照程序设定,其中一份被送给席安。吃不吃是对方的事,只是祁妄不打算把人饿死。   家居机器人端上来的饭菜色香俱全。容礼原先觉得自己没有胃口,可真到了餐桌前,他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祁妄招呼他:“坐。这里的烹饪设备是真的不错,用的材料也都很新鲜,尝尝看?”   容礼点头,带着几分好奇地拿起筷子。   有了祁妄前面的评价,他不自觉地对即将入口的饭菜抱有期待。等到真正入口……不能说不好吃,和外城的九成餐馆相比,都已经足够称得上“珍馐”。但容礼在潮声饭店工作过不短的时间,前面还不觉得,有了对比,才发现饭店厨房出品的菜色有多美味。   祁妄看着容礼的表情,笑了:“好吧,猜到你可能尝着一般。要是卢顺他们过来,应该就觉得很好了。我前面还想呢,咱们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一台烹饪机出去。”   容礼笑着点头,说:“可以试试。”   晚饭后,清洗整理工作照旧交给家居机器人。   大约看出容礼好奇,祁妄继续给他介绍:“内城人力的价格比外城高很多,有时候家里雇佣的Beta数量会成为衡量阶级、地位的标准,家里只有智能设备的算是最底层。大概是这样吧,我还在摸索。”   容礼:“……”照这么说,其实席轩之前说的“管家”是有很大可能是活人?   他沉思,祁妄笑了笑,说:“想不想试试这里的娱乐设施?房子自带的那种。”   容礼挑眉。换个人在这里,他大约要觉得对方又是一个进入内城之后乐不思蜀的典型。但祁妄这么说,应该只是为了让容礼更好地伪装。   顺着祁妄的话头,容礼问:“你跟着席安的时候有没有看出来,他平时喜欢什么?”   “他大概只喜欢那个Alpha。”祁妄说,“标记的力量有那么大吗?”   容礼摇头。在他看来,信息素能够造成影响,却不会在本质上更改人的决定。   这是长达十年的发热期带给容礼最重要的收获。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动物,是因为他们拥有理智,可以克制自己。   “算了。”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容礼改变主意,“我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当席安,这太耽误事儿了。还是找个理由,让我合情合理地‘变化’。”   祁妄赞同:“也对,失恋就是个不错的借口。”   “不够。”容礼喃喃说。讲话的同时,他的目光转向祁妄。   祁妄眨眼,心情莫名飘忽。   他很确定,容礼已经想到某个答案。但容礼没有多说,而是岔开话题:“不过还是得了解一下这里的生活常识。嗯,席安的终端也让我先熟悉一下。”   祁妄一笑:“好。”   容礼又问:“你的卧室在哪里?”   “……”舌尖抵着上颚,祁妄不太确定地回答,“二楼。不过娱乐室在一楼。”   容礼:“先去你卧室?”   祁妄眼睛睁大更多,诧异又迷茫地看容礼。   容礼比他还要诧异,说:“你要在这里脱衣服吗?”左右看看,觉得也不是不行。严格来说,整个小别墅都是祁妄的住处。   祁妄喉结一滚,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发展。   那种熟悉的发热感又冒出来了。从颈后的腺体开始,融入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而后听到容礼说:“顾医生之前说,那种药粉的稳定时间也只有半个月,后面就很容易脱落。原本还有点担心你坚持不住,自己涂了又让其他人看出破绽。现在,嗯,还好。”   过热的血液在这一刻恢复平常温度。祁妄摸一摸鼻子,暗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把东西放客房抽屉了。”他说,“之前一直有‘新居民委员会’的人来教我用各种设施,经常在卧室、客厅还有厨房这些地方来来去去。我看他们倒是不怎么去客房,就把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放了过去。”   容礼了然,笑道:“不错的选择。”   祁妄看着他的表情,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液竟然又有了发热的趋势。   太奇怪了。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说:“和我来。”   ……   ……   来到内城的第一天,容礼一夜没睡。给祁妄补好肤色的药粉,就沉浸在对各种新设备的熟悉和使用里。   时间愈晚,他留意到祁妄打了几个呵欠,于是主动提出:“你困了就去睡,不用管我。”   祁妄动作一顿。要怎么说?他其实没有疲倦,只是不好让容礼发现自己一直在看他,于是每次容礼目光转来的时候,他都会有其他举动。   没想到被误会了。想了想,祁妄没有澄清,而是岔开话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席家看看?”   容礼说:“席轩不是说了吗,他成年之后就搬出来了,之后基本是一个礼拜回去一次。席安的话,回去的次数可能多一点,不过他既然打算对赵珏下手,应该也已经做好了这几天都不回去的心理准备——没关系,再看看。那边真有状况,也会给席安发消息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祁妄:卧室?脱衣服?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532章 废土ABO(39)   容礼说得十分从容。祁妄想了想, 觉得也对。至少就他们对席安终端消息的检查来看,他与席家人的来往不算密切。而这份“不密切”还非常有迹可循——直到一个月前,席安都与父母保持着日常联络。   而这个时间点, 差不多就是他与李赋的矛盾再度爆发的时间。祁妄有留意到,备注为“妈妈”的账号给他留了一句“安安, 你是席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我们难道还会害你吗”, 就没有后续消息了。   算起来,又是席安本人给他们创造的条件。   他最后看了容礼一眼,见对方含笑望着自己, 脸上的表情里带着温和、关切……都是很正面的情绪。   原本鼓噪的心情忽而平静下来。祁妄没去细究其中的原因,而是起身, 说:“行, 那我先去睡, 你也早点休息。”   容礼点点头。他态度很好, 但祁妄已经预想到了, 在把手边的东西弄通、弄懂之前,容礼应该不会闭上眼睛。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第二天祁妄起床的时候,客房还是静悄悄的。有动静是数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那会儿祁妄已经再次坐在餐桌前, 面前就是午餐。   容礼与他打招呼:“早上好。”   祁妄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盘子、饭碗,决定顺着容礼的话音说下去:“嗯,早上好。”   他确信自己没有流露出更多神情, 可容礼已经被他的低头、抬头的小动作逗笑, 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哦, 应该是‘中午好’——有我的那一份吗?”   “有。”祁妄说。   正好, 智能管家也在这会儿飞到了容礼面前。祁妄很确定,容礼甚至给那个在半空里嗡嗡叫的家伙小声打了个招呼。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就着正午时透进屋子的明亮阳光去看容礼。青年虽然睡得很晚,但也算有着充足的睡眠时间,于是他的精神显得很饱满。   眼睛微弯,看起来放松又自如。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进入内城时那身衣服,不过明显已经清洗过,又被家居机器人完美地烘干熨平,勾出青年清瘦的腰线。   祁妄挪开目光,心想,昨天忘记说了,是应该带容礼去买新衣服的。   他预备把这当做后面餐桌上的话题,没想到,容礼反倒先一步开口,问他:“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祁妄动作一顿,险些以为容礼看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这种情况并未发生,他刚刚摇头,就看容礼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那带我出去转转吧。”   出去转转,对。在熟悉身边的设备之外,熟悉内城的结构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虽然比不上真正在内城长大的席轩,但席安毕竟也来了不短的时间。他们需要了解席安常去的地方,免得容礼后面与人相处时露出破绽。   还是从席安的终端入口,两人很快就确定了后面半天要去的地点。   席安的喜好真的非常简单,倾向于去一些高档场所,其中不少地方都有会员制度,打着“做最完美的Omega”的旗号。而内城的生活虽然能完全依靠配给来满足,但也不乏一些“溢出”的消费,那些备受席安青睐的首饰、包包,还有香水就是其一。   容礼看得咂舌,祁妄则再次眼花缭乱。让他记地形,记住目标人物的生活习惯,祁妄都能完满完成。但像是现在这样,对着席安喜欢的牌子做功课,弄清楚每一家新出了什么产品,那些产品系列之间有什么相同或者不同……祁妄眼睛一闭,身体挪到一边,切实表明自己不想掺和。   刚刚这么做完,就听到一声笑。   他眼皮又抬起一点,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容礼弯弯的眼睛。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祁妄已经因此低笑出声了。   “……”唇角也勾起一点,“好了,别光顾着乐,来和我说说他们给你安排的身份。”   祁妄:“姓王,在沙棘街长大的普通人,没想到能分化。”   容礼:“工作、喜好哪些呢?”   祁妄:“之前在一家商铺当店员。喜好的话,没有那么详细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发挥。   容礼听着,略有沉思。   他猜测,祁妄这个身份其实不是假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某个生活在沙棘街的青年。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在管理局的系统里,他的一切图像资料都被祁妄替代。   这不是多让他意外的事情,容礼很早就知道,与守望者有联系的管理局成员不仅仅有自己。他也从来没有好奇过那些人的身份,只有足够隐蔽、切断自己所有的好奇心,才能让组织更加长久的生存下去。   “这家商场附近有一个科技展,”容礼说,“说是科技,但里面有很多新的娱乐设施,重头戏是某种只要戴在眼睛上,就可以让人完全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眼镜,介绍还说里面储存了很多种游戏。”   祁妄挑眉。   容礼说:“‘你’应该会感兴趣,而席安很早之前就预定了展览的优先票——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没关系,不影响我们在那里‘认识’。”   祁妄听明白了。他们共同来到内城,除了需要他事先解决席安,给容礼的到来流出空间之外,就是两个人要相互帮助,共同完成目标。   是一明一暗,还是把两个人的相识摆在明面上?   如果任务目标没那么难以找寻,更不用说接近,也许前一种选择会更好。但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管理局的叶局长,这意味着容礼还有可能与他站在同一个别墅里,祁妄却连与对方见面都做不到。   这种时候,如果再来一明一暗,就是明晃晃地浪费人力了。所以容礼选择后一种做法,祁妄也赞同。   当天下午,按照两人事先计划的一样,席家刚刚与李家次子解除标记,同时也解除婚约的三儿子在科技展览当中,与一个同样在外城长大的Alpha相遇。   不少人目睹了当日的场面。虽然那会儿他们并不知道席安的身份,但是Omega与Alpha的对话还是让在场的其他参观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依照席安之前展现出来的性格,这场对话自然算不上友好。当然,“不友好”主要是“席安”面对“王先生”。   后者尝试着使用一款展览中出现的设备,却表现得十分生疏笨拙。“席安”正好在旁边,见状,“嗤”地笑出声来。   “王先生”看向他,像是困惑又像是踟蹰。片刻后,他竟然向席安询问,可否请他指点自己使用设备。   这话自然招来更明确的冷嘲热讽。“席安”扯起唇角,侧头自言自语,偏偏用着谁都能听到的音量,说:“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第一次来这种展览吗?”   “王先生”竟然还是好脾气,说:“我的确是第一次来。”停顿一下,“你帮我的话,我请你喝外面的饮料,可以吗?”   在别的人看来,这简直是最拙劣的与Omega搭讪的方式。“席安”多半也看出来了,但是他的目光在“王先生”身上扫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哼了一声,就微微抬起下巴,答应了这件事。   后面果然是一教一学,“席安”的态度依然很糟糕,可是不管他说什么,那位“王先生”都能好脾气的接受。到后面,“席安”自己都觉得无趣了,慢慢和缓了态度,用刻板生硬的语气给“王先生”念说明书。   等到“王先生”弄懂设备用法,“席安”:“不用你请客,我走了。”   “王先生”:“啊……”很遗憾,“你真是我来内城以后认识的最好的人。”   “席安”:“来内城?”   “王先生”:“嗯,我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分化成Alpha的。”   “席安”看他的眼神明显变了。他犹豫一下,勉为其难:“你真的很想请我吃饭?”   “王先生”:“呃,对。”不是喝饮料吗?   “席安”:“好吧,给你这个机会。”   从展览离开,两人去了一家茶餐厅。   送菜单的店员听到了Alpha与Omega之间的只言片语。   一个说:“我刚刚来这边不久,对于里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如果有唐突的地方,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另一个说:“你唐突的地方太多了。”一顿,别别扭扭,“不过,看在你道歉的份儿上,我原谅你。”   随后就是笑声,还有一些关键词是“外城”的讨论。到这里,店里的服务生已经离开了房间。空间被留给祁妄和容礼两个人,没有了其他人,他们终于从原本的状态中脱离,变成了熟稔状态,而不是刚刚认识。   祁妄翻开菜单,指尖在厚实的纸页上轻轻摩挲。又是一样外城没有的东西。   容礼则打开席安前面在这家餐厅的消费记录,对照着点了几样菜品。   他猜测,既然都是自己的身体,那么口味应该也没有太多不同。后面的上菜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而这应该会对后续的行动产生帮助。   类似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天。三天之后,席家像是终于不能忍受小儿子的长久消失,拨通讯过来,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家。   容礼的回答是“好”。   当晚,他回到席家,按照之前在照片里确定过的那样,对衣服雍容打扮的女性中年Omega叫出“妈妈”。   席夫人看着他,目光细细在容礼面上扫过。   她在观察这个小儿子的状态。自从李家退婚的消息传出来,小儿子就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有段时间甚至不愿意与家里人见面。   席夫人最先还觉得不忍,但到后面,却也开始认为席安不懂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和朋友口嗨了新脑洞,还在整理下下下下篇无限流里要出现的道具的时候莫名磕到了两个(完全没影子的)NPC的江江……   所以……我为什么没有十只手,好一次开N篇文呢(第不知道多少次沉思) 第533章 废土ABO(40)   如果是席夫人自己养大的孩子, 面对因退婚而心怀愧疚的李家,当然是趁着这股东风,从他们那里获得好处。   实在没有需求, 那把这个人情暂时留下来也是好的。只是时间一长,人情未免要贬值。   偏偏是席安。   想到这个在外城长大的三儿子, 席夫人眼皮都开始跳。她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有几分“当了二十多年外城人, 眼皮子已经浅得无药可救”了的想法。   就连把席安找回来,也是意外从小女儿那里听说,她曾发现哥哥在摆弄一些不太合适的东西。   席夫人登时开始胆战心惊。倒不是怕事儿, 以席家的地位,只要席安不对李赋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她就不在意三儿子有什么新动向。可是, 怕的就是万一。   以席安粗鄙、愚蠢、完全不知道审时度势的外城人性格……席夫人收敛了神色语气, 淡淡开口, 问:“怎么这么多天都不回家?”一顿, “不回家就算了,也不发个消息回来。”   她做好了席安会再度红着眼睛开口,请她去游说李家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如果席安真这么做, 下面一段时间他就不用离开家门。   席家不需要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席夫人更是隐隐后悔。早知道席安是这样,那还不如把席轩留下来。他虽然没有Omega的身份,没办法通过A、O之间的联姻来巩固席家的势力, 但他至少不会给席家惹事。   在席夫人的目光之下, 容礼露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   “哦。”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这不是回来了吗?”   席夫人听在耳中, 眉尖拢起,险些以为情况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但看“席安”的表情,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决定问得更详细一点,说:“这几天,你在做什么。”   “席安”皱眉,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开口:“和之前一样。逛街,玩游戏,还能做什么?”   有问题。席夫人脑海中拉响了警铃,但这一次,警铃的动静反倒让她稍稍放松。   她不太确定地想,自己似乎从三儿子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刚刚坠入爱河的Omega的神色。   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多想了?……如果是真的,那在过去一段时间,老三是遇到了什么人?   要是其他时候,席夫人一定会不满于三儿子把家人撇在一边,自说自话和其他人相处,乃至发展更深一鱼希椟W伽重关系。但现在不同,她满心只有解决席安这个“麻烦”,对Omega儿子自由恋爱的容忍度大幅度上升。要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把席安好好圈起来,哪怕是C级,甚至D级的Alpha呢。   就算是Beta,只要家世好一点,席夫人也认了。   后面吃饭,席夫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席安”时常在看视线落在某一点的时候,悄悄地笑上两下。也会显得心不在焉,拿着终端翻来覆去地看。有人给他发了新消息,他登时惊喜。片刻后,又板着脸,做出平静无波、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表情。   席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一点。行了,到这里,她再也没有什么犹豫。唯一的问题是,要现在和席安挑明,表达支持,还是让他和另一头的人先相处下去,加深感情?   眼看三儿子虽然板着脸,却还是回起了消息,中年女性Omega快速挑起唇角,又压下,折中地说:“内城优秀的Alpha还有很多。李赋是其中之一,但没了他,我们安安也能找到一样好,甚至更好的Alpha。”   “席安”听着,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收拢,变成一个虚虚的拳头。   席夫人又温和地开口:“安安,妈妈最希望的是你能获得幸福。”   这句话,像是戳破了“席安”身上那层满不在乎的伪装。他猛地抬头看席夫人,嘴唇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之前太不近人情了?”席夫人干脆继续说了下去,“明明你喜欢李赋,为什么我要同意李家的退婚?   “李赋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你身上,不是说你不好,但他对那个Beta怀有愧疚,那个Beta利用这份愧疚做了不少事。你真的和李赋结婚了,这就是一根横在你们之间的刺。时间一长,我的安安会受更多伤。   “我最怕的,就是到了那个时候,你甚至不愿意来找家人求助。相比之下,现在难过一时,总好过以后难过一辈子。”   她真的就像是一个满心慈爱的母亲,关切地对儿子说着自己的考量。   如果坐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席安,这会儿或许已经开始感动,并且思索李赋究竟值不值得。   可惜的是,容礼并没有这些想法,他只觉得席夫人前后态度变化太大。前面还是一副挑剔的样子,到这会儿怎么就温和慈爱起来了?   “谢谢妈妈。”容礼演到底,低声说话,“你为我考虑这么多,是我之前不懂事。”   别看嘴巴上认了,表情却还是别扭的。   席夫人已经很满意。她见好就收,提起:“下个月,你叶爷爷过整寿……”   一天之后,这些关键词出现在了容礼和祁妄的对话里。   “说是下个月,但其实只有二十来天。”容礼说,“能确定的是叶局长会出席。”   他原本觉得太巧,怎么守望者想什么就来什么?阴谋的味道出现了一瞬,容礼又很快想明白了。以内城五大家族之间交错庞杂的亲缘关系,说每天都有与叶局长有关的人过生日会夸张,但一个月两到三次绝对不算高估。   其中又有几个特殊的人,需要连席家都拿出郑重态度,也不算让人意外。   “错过这个机会的话。”容礼说,“就只能等……呃,三十五天之后,叶局长的小孙子过生日。”   祁妄费解:“这么多的活动,他们不觉得麻烦?”   “不觉得,”容礼说,“我听管家——活人管家——说,昨天、前天晚上,席家都有活动。这种派对、晚宴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没有工作要完成,总要多做点别的事。”   祁妄喃喃说:“难以想象。”   容礼没有接口,但内心深处,他抱有与祁妄一样的想法。   在外城,有人十几岁就进入矿区,往后半生都没办法从中走出,而是日复一日与蓝矿、与地下的昏暗环境相伴。   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保障,一次最普通的事故就能带来残疾。像是黄水仙那样,一直工作到老,攒到了一笔虽然不多,但也能够在她无病无忧的情况下支撑起她的晚年生活的人,已经是极少数。   更多人在这个过程中残疾,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们眼前。容礼在管理局的时候曾见过一个给这批矿工发抚恤金的项目,一次性打钱,金额约等于潮声饭店一天的营业额。参与过一次,就终生不能参加第二次。   杯水车薪。   容礼打起精神,说:“如果真遇到叶局长了,打算怎么办?”   祁妄说:“如果直接问他,他会怎么说?”   容礼思考:“我不知道。但昨天吃饭的时候,我问了殷女士这个问题。”也就是席夫人,对着她时,容礼能一脸寻常地喊“妈妈”。等人不在了,亲昵的称呼就有些说不出口。容礼选择了一个足够礼貌,却也足够生疏的词来指代,随口继续说,“她说,‘谁知道,就是一直在那里’。”   祁妄:“席轩也这么说。”   “这就是绝大多数内城人都有的看法。”容礼判断,“两个角度。要么当局真的一无所知,要么他们知道一些情况,但主动隐瞒。”   祁妄:“前一种,不管怎么问都不会有答案。后一种,当面问,他不会说。”   容礼:“看来我们有答案了。”   祁妄:“只是需要做一些准备。”   “准备……”容礼笑了。正好午餐结束,家居机器人端来了餐后水果。果子看起来红润,饱满,汁水充沛。   他拿了一个。一口下去,口腔瞬间就被甜蜜的滋味充斥。   享受糖分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但现在,容礼对这个本能做出了一些对抗。   他没有留恋这种水果的滋味,而是继续说:“我问过了,过寿的地点不是他家,而是一家餐厅——”   他笑吟吟地看向祁妄。   “之前你请我吃了一顿饭,现在轮到我请你。”   祁妄眨眨眼睛,显得非常礼貌:“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的猛地反应过来,有一套我纠结了很久要不要买的周边昨天结束预订了。   =口=!!! 第534章 废土ABO(41)   餐厅是容礼很熟悉的预约制度。不过凭借席家人的身份, 容礼可以直接拿到座位。   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一方面,了解叶局长父亲过寿地点的地形、监控配备情况。另一方面,他用席家人身份做事, 后面定然会有话音传去席家。到时候,哪怕容礼再“嘴硬”, 席家人也会知道,他真的认识了另一个Alpha。   洗脱对李赋的好感、纠缠是他改变人设的第一步。但要是直接把祁妄带到席家, 就太显眼也太生硬了,容礼更倾向于委婉的手段。   这么想的时候,他没有想到, 自己会这么早就和前面订婚中的另一个主角对上。   ……   ……   祁妄借口去洗手间,从桌子另一边消失了已经有十多分钟。   容礼事先考虑过, 自己需不需要同样“出去转转”。但祁妄说服了他, 一个刚刚来到内城的Alpha可以“迷路”, 已经来了大半年的席家三少爷却不合适这么做。   再说了, 容礼前面也意识到, 在记路线这种事上,祁妄比他熟练很多。   他留在餐桌旁边等待。期间明显百无聊赖,撑着下巴去看窗外景色。又慢慢变得不耐烦,不断在终端上看时间, 再朝着祁妄离去的方向张望, 嘴巴里还嘀咕着类似于“不会是跑了吧”之类的话音。   这些当然依旧是表演。不方便表演走错路是一回事,在祁妄离开的时间尽量记住营业的前厅是什么布置装潢就是另一回事了。容礼不想浪费时间,再有, 他始终觉得对目标地点的任何一点了解都能起到帮助。   这么看了一圈, 容礼开始思索祁妄再不回来的话是否会引起服务生们的注意。这时候, 前侧方桌子上的动静先把他吸引了过去。   那里有两个青年人相对而坐, 正对着他的那个明显露出了隐忍的表情,说:“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会考虑那种荒唐的事情!”   “……“背对容礼的人说了些什么,话音模模糊糊的飘了过来。可惜的是,虽然他离得更近,容礼却无法看到他讲话时嘴巴的动作,以至于分辨不出他的完整话音。   “我以为你找我来是放弃了。”正对着容礼的青年说,“但你还是想要——”   他明显深呼吸了一下,咽下后面的话音。   青年站起来,在桌上放了几张纸钞,就要离开。   背对容礼的人自然不愿意。他跟着起身,动作稍微晚了一点,却比他面前的青年更快,在对方离开桌边之前就扣住对方手腕。   这无疑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隐忍青年流露出一种半是痛苦,半是克制的怪异表情。他压低嗓音说了些什么,这下子,容礼也听不出来了。   好在另一个当事人完全没有前者的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咬牙切齿,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隐忍青年忍不下去了,斥道:“你是想和一个Omega在一起!”   “有错吗?”Alpha质问,“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   “你不能把机会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   “痛苦?那是他们的荣幸……”   虽然进入内城的时间不长,但容礼已经“入乡随俗”。听到这里,一个完整的故事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相爱的Alpha与Beta,被冷酷无情的家人拆散。Alpha试图挽回,Beta却不认可Alpha在挽回过程中做出的举动。更有甚者,他们提到“Omega”,提到“痛苦”,答案似乎呼之欲出——Alpha试图向家人妥协,完成一段与Omega的婚姻。但在这同时,也想要和Beta保持关系。   旁观者们的眼神几度变化。该说Alpha痴心妄想吗?不,在内城,这几乎是一种常态。   他们兴致索然地收回视线,只有还不适应内城婚姻观的容礼还在皱眉。   很快,事情进展到新的环节。惊怒之下的Beta抄起了旁边的水杯,将里面的柠檬水泼在Alpha脸上。   “……!”Alpha明显被他这一手震到了。拉住Beta的手松开,柠檬水湿淋淋地顺着Alpha的头发淌下来。   有人被眼前刺激狗血的场景吸引,悄悄摆出终端预备记录。可惜还没打开录制模式,就被身边的人阻拦。   “疯了!”阻拦的人小声说,“知道那是谁吗?”   “是谁?”   “好像是……”   容礼没有听到这番对话,但他也很快知道了答案。   泼水之后,Beta乘机离开。Alpha沉着脸转过身,看着Beta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追逐,但神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难看,在留意到一边的容礼时,达到了新的巅峰。   Alpha大步走来,脚步“咚咚”落在地面上,一字一顿近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席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礼一愣。   其他人也愣了,不少人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已经竖起耳朵,预备给自己刚刚听到的八卦再添点油,加点醋。   “我说过多少次了?”Alpha厌烦地说,“收起你那些心思!我不可能再和你有什么关系。”   容礼:“……”   他静默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会说出这话的还能有谁?只能是席安曾经的未婚夫,李赋。   那么刚刚的Beta就是赵珏?对,席安的确说过,他洗掉标记、解除婚约之后,曾经见到李赋和赵珏一同出现。   当时容礼以为这是那对前情侣重修旧好的意思。现在看,事情却远远不止那么简单。   联想到自己刚刚听到的对话,容礼表情微妙:“看起来赵先生也不太想和你有关系。”   李赋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他凶恶地瞪着容礼,A级Alpha身上的威压让周围其他食客纷纷皱起眉毛。等级相差不大的还好,相差大一点的,到这会儿已经冷汗涔涔。   唯独距离他最近的容礼,这会儿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李赋明显意外。他皱眉,目光在容礼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冷不丁问:“你又被标记了?”   容礼本来莫名其妙。但在他作出反应之前,不远处一张桌子上的动静提醒了他。   那里有一个面颊发红,明显要喘不上气的Omega,他的同伴正焦急地按铃叫餐厅服务生。再远一点,另一个Omega从包里拿出一管喷雾,说:“我带了便携式抑制剂!要不要用?”   Omega的同伴千恩万谢地把喷雾管接了过去。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却也足够容礼看清、听清,整理出信讯息。   没错,只有已经被标记的Omega可以完全不受Alpha溢出信息素的影响。   答案有了,容礼心情却更加不好。李赋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看视频,在外城孤儿院的时候,他指责席安不合时宜地进入发热期,害自己与他有了标记,不得不与未婚夫分手。可现在,他自己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容礼哼笑,说:“我有没有被标记,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婚约没了,你还对我……”   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想,但这话明显最能激怒李赋。原本称得上英俊的Alpha这会儿面皮抽搐,哪里还有一丝风度翩翩的样子?   而容礼还不放过他。青年思索片刻,再度开口,这回却露出了为难神色,说:“不太好吧?就算你是李部长的儿子,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真的会有Omega愿意给你生儿育女,同时忍受你和赵先生的关系吗?”   在容礼的预估里,这话讲出来,李赋的怒意一定要再上一重楼。可是出乎意料,李赋表情变化片刻,竟然奇迹一般的平静下来。   “Omega……”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冷笑,“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说着,李赋视线挪开,看着早早拿了毛巾、烘干设备过来,只是因为容礼与李赋之间气氛太过激烈,于是不敢上前的服务生。   此刻眼见李赋看来,服务生立刻上前,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李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闪开。   路上没有留意周围,不小心与人相撞。   服务生发出一声惊呼,惶恐地看着自己身前的男人。还好对方并未为难他,还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服务生赶忙说:“没事没事。”伴随话音,迫不及待地溜之大吉。   至于他身侧的男人,也就是把餐厅,包括上面酒店的结构都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终于赶回来的祁妄,则在看清前方的情况后,迅速加快脚步,来到容礼身边。   “怎么回事?”他一边问容礼,一边以保护性的姿势站在容礼身前半步,警惕地看着李赋。   擦身中的李赋满脸不快地看着他,不远处的Omega又发出一声呻`吟。   “我那个‘未婚夫’。”容礼简要介绍。   六个字下来,祁妄明白了,“他找你麻烦?”   容礼应了一声,祁妄面色更加不善。   这次的对峙却没持续多久。餐厅经理匆匆赶来,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开口就是道歉。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冲散。李赋冷冷地把毛巾甩给经理,目光在祁妄身上转了一圈,抬脚就走。   他走了,无论祁妄还是容礼都不想为难一个普通Beta。在餐厅经理紧张的目光下,两人坐回座位,容礼还稍稍“抱怨”:“你刚才去哪里了?”   祁妄配合地叹气:“走错方向了,在后面的院子里绕了半天。”   “他们有没有说你是几级Alpha?”容礼想到刚刚与李赋相对是祁妄的反应,冷不丁问。   祁妄想了想,“A级?”   容礼忍不住笑了:“不错,你岳母应该会很高兴。”   祁妄:“……”他眼角抽了抽,看着容礼,花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确定,自己身边的青年只是在从他们如今扮演角色的角度来评价,绝对没有更多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李赋好像和小天使们想的不太一样…… 第535章 废土ABO(42)   如容礼预计的那样, 这天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入席夫人耳中。   听说自家三儿子再度和李赋对上,席夫人的第一反应和李赋一模一样。她觉得这是席安依然对李赋怀有期待,并且对此十分恨铁不成钢。   不过, 在那句“我怎么有这么个儿子”之前,席夫人听到了更多细节。   比如:李赋当时应该是被赵珏气狠了——席夫人竟然并不意外于李赋与赵珏依然在见面, 只是对赵珏会给李赋气受这件事十分惊讶——整个人风度全无,作为等级不低的Alpha, 竟然在公众场合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引得一个D级Omega险些被强制进入发热期。好在餐厅方面处理的及时,又有其他人施以援手, 及时地提供了抑制剂,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比如:在这样的李赋面前, 席安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再比如:不光是席安, 那个疑似标记了席安的Alpha同样没有反应。   整个过程, 听得席夫人的心情七上八下, 复杂到了极点。   应该高兴吗?儿子终于从名为“李赋”的坑里爬了出来。席夫人与一个在外城长大的孩子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可那毕竟是她的血脉。前面是觉得Alpha与Omega 联姻天经地义,席家与李家的结合也能让双方的地位都更加稳固。然而后面李赋的态度,让席夫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前面的所有期待都是幻影。   这种情况下, 她也不太乐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吃亏。   从这个角度来说, 席安终于放下李赋,开始和另一个Alpha交往,应该是一件好事。偏偏这个人出现得太快、太突然, 在席夫人对人没有一点了解的时候, 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Alpha与Omega之间最深切的联系。   哪怕那只是一个临时标记呢?众所周知, 92%的临时标记都发生在彼此已经有好感的Alpha与Omega之间, 作为两个人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如果用Beta的婚恋步骤来举例,约等于婚前同居。   想到席安前面的表现,再想想这个Alpha不清不楚的来历,席夫人严重觉得,对方就是冲着席安这种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正处于低落阶段,又有着华贵的家世、优秀的品级的Omega来的。俗称“趁虚而入”。   应该阻止吗?她扪心自问,甚至把那个神秘Alpha的优点与缺点一条条列出来,方便自己判断。   大概率没有家世背景。如果是与李赋订婚之前的席安,在这一步就能把神秘Alpha从考虑名单上划掉。但李家退婚了,明面上的礼节做得再完美,席安后面的婚事也还是会受到影响,他能选择的对象阶级本身就降低了很多。   品阶明显不差。能在李赋那样一个A级Alpha释放信息素的时候不落下风,听消息,甚至与李赋对峙了一段时间,意味着他应该也是一个A级的Alpha。   席夫人觉得自己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她和与丈夫一起回娘家的二女儿商量:“我是等安安自己把他带回来,还是直接叫他们回来?”   二女儿席瑶看着在客厅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再看看露台处正在与父亲聊天的丈夫,露出一个已婚Omega特有的幸福表情。随后才像是反应过来母亲的问题,轻轻咳了声,用手指把颊边的一丝碎发拢在耳后,而后开口:“妈妈看未来的儿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意思是席夫人可以叫人。   席夫人却有自己的考量。她说:“其实你弟弟前几天才回家了一趟,当时他可是什么都没说。”   席瑶:“可能那个时候他还没和新的Alpha标记,也可能……哦,妈,你担心他自己不愿意说?”   席夫人叹了口气,点头。   席瑶想了想,觉得以自己那个弟弟古怪的性格,这还真是他有可能做出来的事。相比之下,席轩就显得顺眼多了。因为自知是个Beta的缘故,平常几乎不会往其他兄妹之间凑,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自然也不会让人觉得烦躁。   席瑶:“那也还是要看。否则的话,万一遇到一个真的有问题的,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时间越长,越不愿意分手。”   这句话说服了席夫人:“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人。”   另一边,内城边缘的一个住宅区。   容礼和祁妄花了两天时间,利用终端复刻出了餐厅前后上下的结构,并且推测了几个叶局长有可能去的、人数较少,比较适合他们活动的地方。   他们的计划也很简单。在外间热闹的同时,把叶局长“请”到某个偏僻角落五分钟。   问问题的时候一定不能露脸,不止如此,还要用上变声器,以及准备不在场证明。拿到答案后立刻离开,临走前处理好机关装置,确保叶局长能够在己方走掉之后顺利脱困。   原本两人还在踟蹰祁妄的不在场证明要怎么体现,而李赋昨天的误会,给了容礼和祁妄一个思路。   从前他们虽然知道容礼现在的身份Omega,却对此没有任何真实感。毕竟从爆炸中苏醒以后,容礼就再山与~息~督~迦。也没有被发热期困扰。他自己也更喜欢现在这样头脑冷静,不会被外物掌控的生活。   唯独意外的是在矿区救援时曾经出现的怪异反应,那让容礼担心了一段时间,觉得也许自己并不完全是一个Beta,身上依然残留着某些Omega才有的东西。但那以后,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容礼担忧的发热期并未出现。   他再度坚定了自己前面的想法,当时感受到的一切,应该只是观澜在给他指路。   长话短说。总之,既然知道他是Omega,而祁妄是Alpha,那两个人从会场消失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席夫人的通讯过来了。   她原本要求视频通话,不过容礼没有接受,而是直接把系统转向语音。   开玩笑呢。他和祁妄身边到处都是餐厅里的影像,要是被第三个人看到,那还得了?   不过,容礼的这个举动明显给了席夫人不同的感觉。她心情有些微妙,开口先问:“安安,你现在在哪里?”   要知道,从前席安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作为。   容礼听在耳中,眼皮一跳。   他大脑飞速转动,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目光再度落在祁妄身上。对,就像是他们刚刚想到的那样,Alpha与Omega——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开口,席夫人已经帮他接上了话头。   她问:“安安,你现在是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容礼舔了舔嘴唇,回答:“对。”   席夫人与女儿对视,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还从儿子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紧张,这让席夫人自觉找到了与席安谈话的主动权。   贵妇毕竟还是对祁妄的身份不太满意。虽然也算已经说服自己,可是还是希望两个小辈的姿态能够放低。   于是,她的嗓音微微冷了下去,说:“之前在餐厅里的事情,我知道了。”   “……”容礼对此早有预料,这会儿也席夫人的话音而惊乱。再有,按照席家之前的作态,如果对他和祁妄的事情那么反对,那么席夫人的话根本不会选择终端通讯的形式。   她会像是之前让人把席安带到手术台上一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出现在席安面前,直接把席安带走,不让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刚刚从外城过来的Alpha有任何关系。   既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席夫人已经隐隐赞同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这么想的时候,容礼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古怪。   他好笑地想,嗯?怎么说的自己和祁妄真的有什么超出朋友、队友的关系一样。   他没说话,这样的沉默似乎给了席夫人什么信号。   她维持着前面的态度,问容礼:“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容礼有意用上了几分冷静、几分别扭的语音,硬邦邦的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直说。没有什么不合适,他是一个很好的Alpha。”   席夫人看向女儿,别看她话音冰冷,这个时候,席夫人脸上的表情其实是微笑。   她觉得自己抓住了席安的心理,用上激将法,更容易地达成了目的。   “你已经不是像小孩子了。”席夫人说。   “那我当然可以决定我的标记,我的婚姻!”容礼加重语气。   “所以你果然和那个Alpha发展到了这一步。”席夫人说,“好吧,那就带他回家,让我和你父亲、你的兄弟姐妹们看一看。”   容礼:“……”特地停了片刻,才语气发飘,问:“什么?”   席夫人说:“对,你没听错,带他回来吧。他有什么忌口,或者有什么饮食偏好?提前发给林管家。”   通讯结束了,席夫人笑着看女儿,说:“行了。今天晚上你们也留下来吃饭,跟着一起看看。”   另一边,容礼对着通讯想了片刻,去看祁妄。   他说:“保险起见,你现在咬我一口吧?”   既然知道祁妄的存在,那应该也知道他被祁妄“标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咬一咬=v= 第536章 废土ABO(43)   大约是前些日子的刺激太多, 此刻听到容礼的话,祁妄已经能从容应对。   他指出:“临时标记会随着时间流逝消退,”这是他进入内城之后被科普的常识, “我现在咬你,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刚刚咬出的痕迹吧?”   容礼:“也对。”   祁妄又说:“Omega颈后存在腺体, 发热期爆发的信息素会让他们忽略被咬破脖子的疼痛,然后腺体本身会分泌让伤口快速愈合的物质。”   容礼:“哦, 这些我都没有。”   祁妄听在耳中,觉得容礼大约是要放弃了。   但容礼思索片刻,竟然说:“那就别咬了。分离一点你的信息素出来, 想办法让我带在身上?”   祁妄:“……”   容礼叹气:“我身上必须有点你的东西。否则的话,他们还会觉得你是我放弃李赋之后找到的消遣。既然这样, 他们怎么会让你去后面的宴会。不过, 到底要怎么带?”   他继续思索。信息素在什么东西上的留存率比较高?怎么带着最不容易消散?   祁妄则承认, 这话很有道理。   “这样的话……给我做入城培训的人说过, ”他提出, “在一些Alpha和Beta组成的家庭,是会有Alpha想要对Beta进行标记,但是信息素没办法在后者身上长久留下,而是会快速消散的情况。从这个角度来说, 哪怕是Beta的身体, 也能接受信息素注入。”   容礼:“嗯?竟然还会提到这些事。”   祁妄:“他们大约觉得我肯定找不到Omega。”忍不住笑了,“说得也没错。”   再有,诸如李赋与赵珏之间的“悲剧”, 在内城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Alpha天生带有标记、占有的欲望, 如果不能在自己的伴侣身上得到满足, 他们自然会转向其他Omega。加上一些意外状况, 一切就会发生了。   “这样的话,”容礼喃喃说,“还是咬了比较保险。”   “我轻一点咬。”兜兜转转,事情还是绕回原点。祁妄承诺完,又说:“疼的话,告诉我。”   容礼嘀咕:“告诉你也没有用。”一边讲话,一边把自己颈后的碎发用手压在上方,将后颈露在Alpha面前。   这么等了数秒,却没有感受到祁妄的靠近。   容礼疑惑,叫他:“祁妄,怎么了?”   祁妄眼神晃动一下,视线在青年肤色白皙、线条优美的脖颈上久久停留。   他模糊地想,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样了呢?又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牙齿印了上去,容礼分不清自己是先感受到了热度,还是先感受到了湿润。   他原本是很心无旁骛的,可在脆弱的皮肤被牙尖滑过时,容礼的心跳竟然漏了一拍。   他来不及去想皮肤上一闪而过的酥麻电流是什么意思,就感受到了很多。   开始了。   刺痛在一瞬间传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带有攻击性的信息素。   容礼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大。Beta本应对正在空气里弥漫的物质毫无反应,奈何Alpha信息素与自己血液的结合冲破了两种性别之间的藩篱。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自己体内侵占、掠夺。   不好受。   他眉尖拢起,身体不动,就连嘴巴里也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直到信息素注入完成,祁妄后退。   他看着青年略显红肿的脖颈,还有那一圈牙印。   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冒出来了。祁妄感觉到了危险,强行将其压下。   他身前不远处,容礼深呼吸数下,克制住身上的不适,这次才慢慢转过身。   ……   ……   当晚,席家。   “你和我说实话。”从餐桌上下来,席夫人找了个理由支开祁妄,单独和容礼讲话。   她问:“你和王先生,是不是在外城的时候就认识。”   这是席夫人在吃饭过程中莫名产生的感觉。容礼与祁妄的各种表现实在太熟稔,以至于完全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但是,如果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容礼一顿。   要承认这句话吗?如果他和祁妄没有大庭广众下的见面,席夫人提出的或许是个最好的理由。但是,他和祁妄已经有了剧本,还是不要按照其他人的剧本来了。   想法虽多,却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容礼脸上又露出那种别扭的表情,说:“没有。”   席夫人惊讶。   她想说,这样的话,你和王先生是不是太快了。但转而又想,席安和李赋的标记才是真的快。那会儿席安来内城才多久?一个刚刚分化的Omega,对发热期完全没有经验。本身的级别又高,以至于大批Alpha被他影响,李赋则成为获得席安标记权的那个“头狼”。   当时的混乱场面,让席夫人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她也忘不了,知道标记自家儿子的是李赋时,她有多么庆幸。   可惜……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提。   她面前,容礼快速而小声地说了一句:“但我们都是从外城来的。”   席夫人看他。   容礼眼皮颤动一下,目光快速从不远处的席瑶一家身上扫过,再收敛。   而后先是微微低头,再抬起头。   一番动作,完整地诠释了Omega对于姐姐一家的复杂心态。   他轻声说:“妈妈,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   席夫人一怔,下意识要反驳。   但是,容礼先摇一摇头,说:“我知道……李赋也看不起我。”   席夫人嘴巴抿起。她心里知道,容礼的说法并没有错。但这是可以直白讲出来的话吗?她必须得回答:“安安,你不要这么想。你姐姐,姐夫,包括你哥哥和妹妹,他们都很高兴把你找回来了。”   容礼却没有回应这句话。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有王乐不一样。他和我是一样的,也只有他和我是一样。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半年前的我。他不懂的东西那么多,我也可以像是其他人一样嘲笑他。但这有什么意思?他不会因为我的态度生气,其他人却会觉得我身上又多了一重笑话。”   这下子,席夫人是真的接不上话了。   她前面觉得自己在外城长大的三儿子粗鲁、愚笨,分不清好坏。可现在来看,他哪里是分不清,明明是看得太清楚。   愧疚心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她却不知道,自己神色之中的任何一点细微变动都被容礼看在眼中。   他见缝插针:“我就要王乐。妈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信息素无关。就算王乐只是个Beta,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席夫人:“……”好吧,和“Omega儿子看上一个没有身份的Beta”相比,王乐的身份就又显得好接受了很多。   容礼:“之前你们是怎么对李赋的,现在就怎么对待他吧。”   席夫人:“……”这不一样,李赋是李家那老东西的二儿子,王乐又不是。   容礼:“不那么对待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其实都……”   他再说下去,谁知道还会把拐去哪个地方。席夫人迅速擦去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当然。安安,你不要想太多了,家里人都是爱你的。”   容礼露出一个笑脸,说出重点:“那下下个礼拜叶局长家办的宴会,也让王乐和咱们一起去吧。他来当我的男伴。”   有了前面的铺垫,到这会儿,席夫人完全不觉得三儿子的目标就是前面那句话。她觉得这也是孩子在让她证明席家对他的感情,于是并未多想就答应:“好。”   这话出来,容礼脸上的笑意明显明亮、灿烂许多。一瞬间,席夫人在他眉眼当中看到了自己与丈夫年轻时的样子。   她的心思莫名就飘远了。说来她与丈夫也是恋爱之后结婚的,但他们的恋爱本身也是由两人背后的家族促成。如果当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现在的丈夫,而是任何一个姓席、与自己年龄相仿的Alpha,她现在过的都会是与当下没什么区别的生活。   而丈夫那边也是一样的。   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到这会儿,开始让她觉得别扭了呢?   在想法变得危险之前,席夫人把思绪扯了回来。   恰好,去厨房看餐后甜点做的怎么样的祁妄回来了,手上托盘中放着数样外形精致,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点心。   席瑶的两个孩子最先被吸引。容礼稍微慢了一步,但也在席夫人面前露出笑意。   席夫人一眼看出来,和被甜点勾去心神的两个外孙不同,吸引容礼的是那位王先生本人。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三儿子的新感情,这会儿说:“行了,过去吧。”   容礼笑着点头。等到了祁妄身边,一派热闹喧嚣里,他与祁妄的目光碰在一起。   容礼轻轻抬了一下下巴。   祁妄会意。事情成了。   这些话不能直白说出口。两人再讲话时,说的还是席家厨子的水平。   前面的对视落在旁人眼中,又成了两人感情甚笃的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第537章 废土ABO(44)   祁妄在席家的出入变得频繁起来。一些席家的社交场合, 他慢慢也有出席。   席夫人虽然已经从儿子哪里得知两人的相遇的确是在内城,但在与人说起时,她还是不介意让旁人认为儿子与“王乐”是一对相识多年的竹马。   之前两个人被命运拆散, 一个在外城苦苦守望,一个在内城被迫标记。好在命运并未真正亏待他们, 两百多个日夜的等待之后,两个人还是重逢了。   这个故事, 总比“Omega被前任未婚夫退婚之后迅速找一个Alpha标记自己”更有利于名声。   偶尔碰到对前面展览上的事有所耳闻的人,席夫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安安的确在带着小王到处转, 也会和他一起玩那些游戏——都是年轻人的东西了,我是不觉得一个眼镜哪里就那么有意思?嗯?你说他们一开始在吵架?一定是哪里误会了吧。”   也不说是谁误会, 下一个话题就开始了。   内城又永远都有新鲜的热闹。没多久, 人们对“王乐”的兴趣就没了七七八八, 把更多注意力转到上层阶级近段时间最关注的盛事, 叶家老爷子的整寿上。   再有, 叶局长的四年任期快要满了。法律上说,他还有一次连任的机会。可实际上,内城五大家族之间早有默契,权力并不会在某家人手上集中太久。   新的局长将从哪家产生?整个上层都在因这个问题躁动。   距离过寿时间越近, 容礼越能明显感觉到, 席夫人的注意力已经从自己身上挪开。她每天都像是一个斗士一样精神满满,去与各家的Omega们见面。Alpha们之间的权力斗争很重要,但“夫人外交”也是少不了的一环。很多事, 都要依靠Omega们才能达成。   暗潮涌动中, 容礼突发奇想:“内城有过加入管理局的Omega吗?”   这段时间里难得与家人共度夜晚的席夫人笑了:“想什么呢?Omega天生被信息素掌控, 根本没有应对大局的能力。”   容礼幽幽说:“Alpha一样会被信息素控制。”否则怎么会有李赋标记席安的事发生。   话音落下, 他的Alpha妹妹“嗤”的笑了出来。容礼目光转过去,她也没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表情。   席夫人看在眼里,皱皱眉毛,轻轻斥道:“凌凌。”   席凌收敛表情,一本正经:“当然有了,Omega保护协会的会长不就是吗?”   但这不算政治部门,容礼心想。   换句话说,在内城,就连Beta握在手里的政治权力都高于Omega,这可和人们对三种第二性别之间排位的印象大不相同。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在席夫人看来,家里的小小争端就这样结束了。她近来有太多事要处理,席家已经远离权力中心很久,按照五大家族之间的约定,已经是他们家重临巅峰的时候。可约定又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们需要用更实际的方式,确保选举日时拿到的票数。   前面李家退婚的时候曾暗示过,只要席家配合,他们会拿出席家人想要的态度。但这远远不够,席家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席夫人在思索自己能从哪里下手。她的娘家,她儿女们的婚姻对象家,还有多年下来用婚姻关系编织出的更加庞大的网络。   没有人再说话了。席凌撇撇嘴,回了自己的房间。容礼则看看时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告辞。   席家不缺给他住的房间,但在这儿留宿当然没有和祁妄同住自在。再说,他的态度变化可以用失恋之后找到了新的Alpha解释,生活习惯上的变化要怎么说?与其冒着让席家人看出破绽的风险,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   容礼站起,动作引来了席夫人的注意力。她倒也习惯儿子夜不归宿的做法,孩子长大了,又与自家人不亲,住在外面是正常的。   但她还是提了一句:“明天记得带小王去试衣服。”   这是在说祁妄去参加寿宴时的穿着问题。之前已经有人量过Alpha的身材尺寸,据闻当日的礼服会由某位大师手工缝制。   “好。”容礼应了下来,和席夫人道别,“妈妈再见。”   席夫人笑了一下:“到时候见。”   ……   ……   种种准备做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终于到了寿宴当天。   容礼和祁妄早已见识过内城的奢靡繁华,单真到了赴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眼前场面错愕。   映入眼帘的明明还是两人曾经来过的餐厅,却又已经大有不同了。   这份“不同”不是体现在外观的变化上——虽然的确变化很大,原本沉稳的装修色调来到截然不同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色、大红色,无比喜庆。光影投射出的白鸟在天空盘旋,又时不时落在餐厅附近,姿态优雅高贵。   容礼曾经在大天灾前遗留下来的动物图谱中见过这种鸟类的名字,“鹤”,曾经是长寿的象征。   叶家的小辈们穿着同样色系的礼服,站在门口迎接来客们。   一片笑音里,容礼和祁妄对视一眼,心情同时沉下。   这趟前来,他们在原本的计划外,另外准备了十六个备用方案,以及超过二十条离开现场的路线。   可现在,事情还没开始,两人还不知道叶局长身在何处,就有一大半方案、路线要被弃用了。   谁能想到,内城的建筑竟然是能飞的?   不错,原先坐落于城市中心,拥有一大片园林景观的餐厅,这会已经到了距离地面百米的地方。而原本餐厅的位置,这会儿则陷入地下,成了秀丽园林中荡漾碧波的湖泊。   数十艘穿梭舰在餐厅入口与地面之间往返,将一个个客人送到入口。   这么一来,容礼和祁妄能够活动的范围大大缩小不说,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封闭性极高的场合,一旦出了事,确认“嫌疑人”也简单了很多……   想明白这重安保上的考虑,再看眼前的空中餐厅,容礼和祁妄的心情都有不同。   但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了,当然也不能后退。   两人往前,跟在席先生、席夫人后面,上了一艘穿梭舰。   他们前面对着空中餐厅晃神的场面似乎被席凌理解成“外城来的人果然没见识”,年轻的女Alpha发出了不屑的哼声。又顾忌席夫人扫过来的眼神,把后面嘲讽的话压了下去。   席先生历来不管孩子们的事,席夫人则是对女儿十分无奈。   想了想,她并未就席凌前面的表现说什么,而是问:“柳玥是怎么回复你的?”   席凌眼皮一跳。   她明显因母亲的问题不太高兴,但还是回答:“她说我们还没有订婚,只是私下说好了婚约,平时见面无所谓,但在正式场合还是先别走太近……”   这话说完,就看到刚刚被她嘲笑的容礼勾起唇角。   席凌瞪他。原本以为“席安”要开始和那个一样是土包子的Alpha说起自己不太顺利的感情生活了,偏偏“席安”开口的时候,依然是在对空中餐厅感慨:“这些穿梭舰都是有人驾驶的。”   他的Alpha:“对,不过应该也能实现自动驾驶吧?”   席凌听着,登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原来人家对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别说嘲笑了,那是聊天的时候都不会当做谈资的。   索然无味感涌了上来,席凌依然臭着脸,但至少不再开口说话了。她身边,席夫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凌凌还来添乱?   好在下了穿梭舰,他们又是美满的一家子。   接待席先生、席夫人这种身份的人,当然不能由叶家的小辈出面。早在他们上了穿梭舰的时候,地面已经给餐厅发送了消息。舰门打开,叶局长的弟弟、弟媳妇正站在他们面前。   接下来,就由席先生、席夫人负责与长辈们寒暄,席凌则和叶家的小辈们打成一片。期间,她又偷偷去瞧那两个土包子,见他们依然看着穿梭舰,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席凌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巴。她身前,叶家的小辈们也用一样促狭的语气问她:“你哥哥终于不缠着李赋哥哥了?”   “他倒是想。”席凌说,“李赋哥哥早就不愿意理他了。”   “听说李赋哥哥最近还在和那个Beta在一起……”   席凌:“这都是老消息了吧?”   一个和她同龄的叶家Alpha女孩:“不,你不知道吗?就是最近的事儿,据说那个Beta还泼了李赋哥哥一脸茶。”   席凌咋舌,难以置信:“李赋哥哥……没对那个Beta做什么吗?”   “好像没有。”   “……”热闹是内城人们的,留给容礼和祁妄的是一片冷清。   不过这样的冷清正合了他们的意。无人留意的角落,两人仔细看完了驾驶员对穿梭舰进行的一番操作。   直到舰门合拢,席夫人回身招呼:“安安,小王,快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 第538章 废土ABO(45)   闻言, 容礼与祁妄收回目光,跟上席夫人的脚步。   但席夫人也只是叫了他们这么一句。往后一家子遇到了更多要寒暄的对象,席凌还能被关怀地问上几句, 容礼和祁妄就是彻彻底底的摆设。   等到再有小辈来找席凌,席凌与对方说了几句, 就和父母提出:“爸妈,我和他们去那边说话。”   席先生、席夫人应下了。再看到三儿子与他的Alpha, 席夫人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把那句“安安,小王, 你们也一起去吧”说出来。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但席夫人对儿女之间的矛盾心知肚明。某种程度上, 她甚至在隐隐埋怨小女儿的不懂事。   但小女儿是在自己眼前长大的, 席安却在外那么多年, 到现在都与自己不算亲近。这碗水在席夫人心头从来都端不平, 她会在席凌把话说得太过分时制止没错, 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直接忽略过去。   席安大约也看出来了,却始终没有多说。这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席夫人没有去想。   她没有十分真心, 的确不好要求席安对家人多些亲厚信任。   只是既然不去与小辈讲话, 接下来她与丈夫要去的场合也不太适合席安、王乐参加。席夫人思绪转动,思索要找一个什么合适的理由让他们离开。正想着,就听席安说:“妈妈, 我和王哥去一下那边。”   席夫人抬眼一看, 发现三儿子说的“那边”是指自助餐台。   一瞬间, 席夫人窝心不已。她哪里会不知道?席安是看出了她为难, 于是先一步给她台阶下。   ——这就是席夫人想多了。容礼的真正目的,仅仅是从席家的队伍里脱离。   诚然,跟着长辈走下去,他们可能直接在会客室和叶局长见面。但届时必然另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做什么?不如早点离开,也能更加自由。   席夫人点点头,容礼就和祁妄走开。   长辈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容、祁二人则果然按照前面的说法,去了餐台旁边。   他们一人拿了几样点心水果,而后靠在餐台附近讲话。   选择这个位置还有一个原因。餐台位于整个餐厅的角落地带,又恰好被安排在一个小舞台上,算是餐厅的最高点。从这个地方朝四侧观察,事半功倍。   借着吃东西的动作,容礼和祁妄低声交谈:“餐厅整体从原本的位置脱离了,但内部结构应该没变。”   “进来的时候我大概看过,的确都还是老样子。”   “不知道穿梭车后续会停在什么地方……”   “……”祁妄没说话,却拉住容礼的一只手,带动他环住自己的腰。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Alpha与Omega极致亲昵的姿势。不过哪怕在人群里,也不算多么突兀。至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对AO之间的动静已经比他们亲密很多。   在看到容礼颈后浅淡的疤痕之后,他们就挪开目光。   至于两个当事人。在祁妄的动作下,容礼微微一震。不过他迅速地反映了过来,察觉到了祁妄动作间的真实含义。   他在让自己感受他口袋里的东西。   毕竟是在人群当中,容礼不好直接上手摸索。但结合两个人前面的对话,他已经隐隐猜到那个卡片形状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眼睛有些发亮,嗓音倒是又压低一点。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AO情侣之间的耳鬓厮磨了。   容礼低声说:“是穿梭舰的启动钥匙?”   祁妄用一个落在他面颊上的亲吻作为回复。   动作真的很轻,就像是落在水面的蜻蜓。   顺便一提,这个比喻也是容礼在书本上看到的。大天灾从地球上带走了太多东西,许多幸存者们悲观的认为,这颗星球再也无法恢复到曾经的繁荣昌盛。容礼的想法没有那么糟糕,却也不觉得许多消失的生物能够再现。   他也没有对祁妄这个亲吻表现出惊讶、抗拒。连“临时标记”这种事都做过了,与祁妄再多点接触,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吗?要知道,在其他人眼里,他们可是正在热恋。要是真的像是朋友一样相处,相敬如宾,其他人才要觉得有问题。   至少这些日子在席家,尤其是席夫人面前,两个人诸如此类的接触不胜枚举。到现在,也仅仅是把看到的人群扩大。   “好消息。”容礼唇角勾起来,又喃喃开口,“嗯……倒是应该庆幸他们‘保护隐私’的好习惯了。”   在外城管理局工作的时候,容礼四侧都是监控。当时他对此习以为常,也为此在消息传递上花了很大心思。来到内城之后,才发现原来摄像头并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得益于这点,他和祁妄在安全上有了更大保障。   祁妄笑着点头。两人分开,Alpha重新端起餐盘。   他们有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是落入河流里的一滴水,不去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偶尔有目光转来,也是模糊地发觉那对年轻情侣终于从餐台边离开一点,却也没有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露台上,还是彼此都笑吟吟地讲话、吃东西。像是餐厅内的喧闹与他们无关,两个人来到这个内城上层们惦记了不知道多少日夜的场合只是为了吃吃喝喝。   目光又转走了。容礼的视线在不远处厚重的帷幔上短暂停留片刻,再看祁妄。   按说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他们不需要继续表演。但对上容礼的目光,祁妄莫名手心发痒,很想在他脸颊上捏一捏、碰一碰。   这可不好。祁妄压下这段时间自己心头越来越多的冲动,说:“那我去了。”   容礼点头。   祁妄自言自语:“希望之前想的没有错……”前面“迷路”的时候,他列出了几个适合进行人数较少的场合的谈话地点。当时仅仅是当做一个信息来记住,没想到,这会儿果然用到了。   要说原本的园林餐厅变成空中餐厅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在找叶局长一事上变得方便了很多。   祁妄这一走,是约莫一刻钟工夫。   期间,另有其他人来到露台上。只是谈话进行到一半儿,就有人对着旁边的帷幔,露出了古怪的目光。   再过片刻,原本的古怪成了意味深长——果然看到了,那厚厚的布料之下竟然露出了一只脚踝。看穿着样式,应该是一个男性。   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躲在那里是要做什么?再有,前面的“暴露”之后,那只脚的主人明显惊慌,猛地收回不算,帷幔后面还传来了低低的斥声,还有很快将前者压过的调笑声。   在场的人开始暧昧地交换目光。这下好了,宴会必不可少的“八卦”部分就位。帷幔里的人究竟是谁?是一对Alpha与Omega,还是某个在已经有未婚夫之后还在和Beta偷情的家伙?   艳清八卦永远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快的传播。人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以至于忽略了一件事。   从头到尾,他们看到的都是一个人的身影,为什么就要笃定其中其实是两个人呢?   ……   ……   祁妄这趟出去,的确找到了叶局长,却并未等到对方独自行动离开的时间。   他也不失望。这才是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后面还有无数时间能够动手。再说,他确认了叶家人单独使用的休息间,已经算有所收获。   眼看一行中年人结束谈话,一个个从室内离开,预备进行而后的环节,祁妄跟着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低调,并不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等到了露台上,原先围观的人已经离开了。八卦总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酝酿,再说了,给那对鸳鸯一点空间,他们才会再度露面。   祁妄回来的路上甚至捕捉到一些关键词。他瞬间想到容礼,眼皮便开始跳动。后面看到本人,容礼的神色倒是十分寻常,开口就问:“你怎么样?”   祁妄仔细端详,发现容礼真的非常从容、平和,甚至显得就有些悠闲了。   有一瞬间,他险些觉得自己前面听到的消息与眼前的青年无关。不过理智很快占据上风,祁妄压下心思,开始和容礼讲述自己前面的收获。   容礼听着,眉尖拧起来一点,倒是有点忧愁。   按照叶局长在宴会举办上面透露出的谨慎,他真的会在某一刻单独行动吗?   容礼对此不算很看好,但是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个时候,餐厅内部的光线发生变化。人群所在的地方暗淡下去,唯有最前面的一片地方依然明亮。   到了举办方讲话的时候。参会宾客们开始朝前方聚拢,乐手们也在这一刻停止演奏。   容礼和祁妄顺势离开露台。与前面有所行动的祁妄不同,当下才是容礼第一次见到叶局长的时候。那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男性,灯光下,面上竟然没有什么褶皱。看起来器宇轩昂、踌躇满志,正笑着向宾客们讲话,说欢迎他们前来赴宴。   容礼看在眼里,莫名想到:“黄婆婆和他年纪差不多。”   只是黄水仙已经是风烛残年,一身病痛。   祁妄安慰地揽住容礼的肩膀。   他们听完了叶局长的发言,然后就到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两个人对此兴趣都是不很大,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叶局长身上。远远看着正在与人讲话的中年男人,随时准备行动。   期间,有听闻了八卦的人满场子打量,想要找到帷幔故事中的主角。   他们的目光从容礼和祁妄身上,短暂停留,思索:“会是他们吗?”视线下滑,落在容礼的鞋子上。 第539章 废土ABO(46)   连带的, 祁妄也分到了一些视线。   在守望者长大,他对这种直直冲着自己的打量有很强的直觉。近乎是在目光过来的瞬间,祁妄就发现了。   祁妄本能地进入战备状态。紧接着, 他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再度收敛。   至于容礼, 则从头到尾都目视前方。   祁妄本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但就在他重新放松、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容礼忽而开口。   “你待会儿走的时候, 把袖扣留给我。”   他说。   祁妄听在耳中,眉尖有细微的拧起,随即松开。   他视线撇向自己搭在搭档肩膀上的手腕。那里的袖扣是容礼从自己, 准确来说是从席安过往的收藏里挑选的,大概率是对方预备送给李赋的某样礼物。只是随着席安被囚, 东西全部回到了容礼手中。   祁妄和容礼自然对用上原本给李赋准备的饰品没什么忌讳。席夫人那边, 则似乎有另一番理解。   把给前任未婚夫买的东西交给现任男朋友, 这到底说明席安在重视后者, 还是不重视后者?……一番思索后, 席夫人给自己的答案是“管他呢”。   看着那枚亮色的、在昏暗中熠熠生辉的袖扣,祁妄说:“是不是应该让更多人记住它?”   “你说得对。”容礼赞同。随后,两个人就上演了一番“袖扣消失,四处找寻”的大戏。   等到宴会正式开始, 八卦者们遗憾地发现, 露台上是真的没了人影。   原本预计中的艳情戏码没了,又是为老人过寿准备的宴会,未免显得过于庄严肃穆。换句话说, 就是无聊。   几个百无聊赖的人到处闲逛。这一逛, 就发现了新的细节。   某间休息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锁上了门。按说是保证隐私的举措, 偏偏这间休息室的门上还有一扇小窗。这会儿窗子开着, 不少人都看到一只手把另一只手紧紧扣在小窗上的场景,前者腕上的钻石袖扣闪闪发亮。   找到了。   暧昧的目光继续交换,人人都猜测着里面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按说他们距离事件中心这么近,不可避免要被溢出来的信息素波及。谁也不想让几个月前李家次子、席家三儿子的事情再次发生,好在餐厅在承办宴会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点,空气里始终漂浮着一定浓度的抑制剂。   这些抑制剂,可以让人们在最近的地方“观赏”,甚至带着恶劣的念头开口讲话:“你们刚才有找到里面是谁吗?”   “嘿嘿,不就是席家老三,刚刚被李家退婚的那个。”   “他那个Alpha呢?”   “没听说吗?跟席家老三一样是,是从外城来的。”   随着他们的话,Omega似乎发出了一声难捱的呜咽,还有短促的“不要”。   再之后是Alpha低声去哄Omega的动静。外面的人在这期间越来越近,甚至想要直接贴在窗口,窥探里面的场景。   可惜在那之前,小窗“啪嗒”一声关上。   容礼给窗子上了锁,揉一揉手腕,看着正从窗台上跳下来的男人。   他没说话,而是挑起眉毛,算作询问。   祁妄大步朝他走来,先从容礼手上接过袖扣、重新别在自己手腕上,这才低声开口:“成了——   “云巷路26号。”   ……   ……   时间拉回一刻钟之前。   眼看叶局长走出人群,祁妄与容礼分开。   两人定好再次见面的地点,再有,就是最关键的那枚袖扣。   容礼负责制造不在场证明,祁妄则负责整个计划的执行。   他跟着叶局长来到盥洗室,耐心地等到盥洗室里其他人走出来,然后走进当中。   进去之前,他没忘记在门把手上挂一个“清扫中”的牌子。   叶局长正在对着终端回消息,还没法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颈后一痛。   眼前阵阵发黑,他被一个人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放倒在地。等到视线恢复,映入他眼帘的只有盥洗室的地板。   一个针头抵在他脖颈上。叶局长不愿意,也不敢去想里面有什么东西。   刚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愤怒要大于惊惧。   这里可是内城!当下是自己给父亲祝寿的时候。也是打着这个旗号,与其他家的人坐在一起,重新商量往后利益分配的时刻。偏偏他被以一种极端屈辱的姿态压在地上,甚至连背后究竟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叶局长的信息素大量溢出,作为Alpha在最后关头的震慑。可惜的是,他后面的人完全不为所动,还在用冰冷的语调说:“十四矿区——”   上来就暴露目的那是傻子才做的事。祁妄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把真正目标隐藏在一系列提问里。   他先是质问十四矿区的事情是否是内城当局的阴谋,期间还摆了一个镜头在叶局长面前,摆明了要“揭露”罪行。   叶局长不开口,他脖颈上的针就再度深入。刺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给我注射什么?”   他听到了一串轻轻的、带着嘲讽的笑声。   “不如问问,你对十四矿区那些人做了什么。”   叶局长面颊抽搐。这一刻,他也顾不得体面了。祁妄越不告诉他,他产生的联想就越多。更有甚者——他联想到的东西,原本就比祁妄能说出来的东西要更多、更可怕。   中年Alpha浑身都在战栗,哪里还有半分前面志得意满的样子?   在镜头前面,他满心屈辱地完成了视频录制。期间或许是药物影响,他的头脑愈发昏昏,很多次就连背后之人的声音都没有听清楚。   过了一年、两年……当然没有这么久,但在叶局长看来,自己的确经历了这么长的时候。他醒来了,身前是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另有服务生。听他们说话的动静,情况似乎是:有人发现这个盥洗室很久没有开门,于是不满地去找餐厅投诉。服务生赶来查看情况,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叶局长,登时开始慌乱,连忙找来了叶家能说得上话的人。   “爸,到底怎么了?”   他儿子问。   叶局长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先问:“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话音刚落,就有叶家的私人医生过来了。叶局长快速说:“他给我注射了东西!”   他的儿子让开一点,私人医生靠近,表情严肃地从叶局长手指上采了血,放在一个仪器里检查。   所有人屏息静气,度过了极为艰难的二十秒。   二十秒后,医生说:“局长,您没事。”   叶局长、叶局长的儿子都是一愣,已经来到盥洗室角落的服务生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愣过之后,叶局长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他看着医生,医生略显艰难地回答:“不过这个仪器能做的都是基础检测,还有更多项目,得去医院才行。”   “那就去医院!”叶局长的儿子立刻说。   医生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看着叶局长,等着叶局长的决定。   “去。”叶局长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的。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   但他也不准备放过给了自己那么大屈辱的家伙。转向儿子,叶局长森然要求:“找到对我下手的人。在那之前,谁都不许走!”   停顿一下,他嗓音压低许多,说:“一旦找到了——毁了他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   且不说后一句话给了叶局长的儿子多少联想,叶局长本人之后又如何。就说在让所有人朝宴会大厅重新聚拢的时候,那间给了外间之人无限遐想的休息室。   祁妄已经要去开门了,却被容礼叫住。   容礼:“你打算这么出去?”   祁妄:“嗯?怎么……”说到一半儿,他屏住呼吸。   容礼靠了过来。他先出手在自己和祁妄的衣服上快速抓揉了几下,让原本精致考究的衬衣、外套都成了皱巴巴的样子。再重新扒拉起自己脖颈后面的头发,言简意赅:“咬下。”   祁妄一顿。他自然而然地领悟了容礼的意思:现在这样子出去,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前面的“不在场证明”当然也都成了假的。   既然这样。   看着那块自己这段时间已经很熟悉的白皙皮肉,祁妄舔了舔嘴唇。   他果真去咬了。不仅仅是腺体理论上该在的位置,还有颈侧、锁骨,包括更深一点地方的皮肤。最后,一个亲吻落在容礼唇角。   容礼的呼吸都停了下来。但是,这同样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在同一时间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任务。祁妄没有其他想法,我也不能有。   容礼没有其他想法,所以我也不该……   “笃笃笃!”休息室的门一直没有打开,有服务生敲门了,“里面的先生,请快点出来。”   两个人纠缠的舌叶终于分开。无论是容礼还是祁妄都觉得恍惚,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这不是思考的时候。   门开了,Alpha先露脸。他身后,Omega脸色潮红,像是完全承受不住其他人的目光。   Alpha问:“出什么事了?”   服务生一脸正直,回答:“似乎是有人丢了东西。请尽快去前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第540章 废土ABO(47)   容礼和祁妄来到前厅的时候, 前厅的气氛已经隐隐躁动。   “丢了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叶家摆出这么大阵仗?   人们交换着目光。这一刻,就连前面的八卦也黯然失色。   席夫人焦灼地望着人群。她身份特殊, 能知道许多其他宾客不知道的细节。叶局长已经去医院了,这背后的含义让她心惊。这是席家最关键的时候, 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那么,席安和王乐呢?   席夫人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儿婿有可能被牵连其中。唯一的问题是, 叶家已经在核查前面半小时所有人身在何处了,可她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三儿子和他的Alpha。   万一那两个人不适应宴会环境, 于是去了某个偏僻的、没有人能够作证的角落……这种可能性,让席夫人的呼吸都有些凝滞。   好在她终于找到人了。   等到容礼和祁妄接近, 席夫人劈头盖脸先是一句:“你们刚才去了哪里?”   两个人没有回答。   场面出现了微妙的寂静。一瞬间, 席夫人近乎疑心自己前面的想法出错。可紧接着, 她留意到了儿子与Alpha身上的细节。   凌乱的衣服, 锁骨上若有若无的痕迹, 还有明显发红的嘴唇,加上湿润、红色还没退去的眼角。   席夫人的眼皮在狂跳。不用问了,答案呼之欲出。但是,这不就印证了她前面最担心的事情?   她还是抱有一点希望, 说:“安安, 小王,刚才有人和你们在一起吗?”或者哪怕只是在他们附近都行。   可惜的是,她从祁妄那里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没有, 只有我和安安。”   席夫人的脸色愈发糟糕。她深呼吸, 想, 叶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妄同样在问:“到底怎么了?我听他们说, 丢了东西。”左右看看,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至于这么严肃吗?”   看着他那副不当回事儿的样子,席夫人心口发疼。   她近乎想要直接舍弃这两个不懂得看场合,竟然在最紧要关头拖后腿的家伙,但是在那之前,席安像是有所察觉,担忧地问:“妈妈,是不是一定得想办法证明我们在什么地方?”   席夫人脸色发沉的看他。   她看到儿子闭了闭眼睛,一脸纠结迟疑,却还是痛苦的小声说:“有人。”   席夫人:“什么?”   “有人看到我们了。”他快速说,“我听到他们在议论,说我们不愧是从外城来的,这么没有礼节。”深呼吸一下,表情苍白,却显得很坚定,“如果我再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应该可以认出来人。”   一番话下来,祁妄忧虑地看着他。他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Omega狠狠瞪了一眼。   “……”祁妄露出了心虚的神色,抿抿嘴巴,挪开目光。   席夫人见状,哪里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克制不住的Alpha,还有半推半就的Omega。这种事,她见过不知道多少。当下也不是和儿子、儿婿纠结细节的时候,就算真的要把Alpha赶出自家家门,也得在他们从餐厅走出来之后。   “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席夫人问,“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容礼“回忆”了片刻,告诉她答案,“男女都有,很年轻。”   他说话的时候,祁妄也补充:“我从窗户看到一点影子,衣服颜色大概是……”真相是这是容礼告诉他的。   席夫人心烦意乱,把席凌叫过来,问她有没有头绪。   席凌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旁边的两个人。席夫人见了,哪里还不明白?自家儿子、儿婿那点事儿,恐怕已经在年轻人的圈子里传开了。   要是其他时候,她必然焦头烂额。但现在,席夫人竟然松了一口气。   凭借大批人证,容礼和祁妄在叶家的下属们来盘查的时候顺利脱身。   他们这就可以离开了。临走时,叶家的人还过来道歉,说给了他们不美妙的体验云云。   席家人满心都是对后面选举的忧虑,倒是没在意这些。   他们走到餐厅入口,正要上穿梭车,就听到一阵混乱动静。   席先生不动了,席夫人也不停地揉着额角。席凌眼神里带着探究,但她在与容礼无关的事情上都还算冷静聪明,这会儿站在父母身边,一句话不说,把自己当成完完全全的哑巴,绝对不找多余的存在感。   在她的带动下,容礼、祁妄一样闭嘴不言——开玩笑呢,他们可最清楚这会儿的动静是从哪里来的。   也是一艘穿梭舰,这会儿从正门看不到的位置开启,正在朝远处飞去。   叶家的人,内城的检查局,所有能动用的势力这会儿都动用了。   容礼看一眼祁妄:他们什么时候会追上去?   祁妄眨眼:要不了多久。不过,足够了。   这只是收尾环节的一个小小步骤。而后,还有其他“惊喜”等待叶家人发现。   后话暂且不提。总之,虽然有些小插曲,但席家人还是顺利离开了。   被穿梭舰送回地面,他们重新坐上自家的车子。与司机之间的挡板升上去之后,席夫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容礼貌似不安地看着她。对着这个儿子,席夫人也有几分来气。不过当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转向丈夫,低声开口:“想办法打探一下,老叶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着,她话音停顿,陷入思索。   “得是什么事情,”席夫人喃喃说,“会让他们这么讳莫如深……”   扪心自问,自家会在什么环境下摆出和叶家一样的态度?   席夫人想到了几个答案,每个答案都让她心跳不已。   她愈发慌乱,身侧的Alpha也显得凝重。这样环境中,席凌愈发不敢开口。只有容礼和祁妄,还在“暗通款曲”。   手指勾上手指,手心贴着手心。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但席夫人不小心在后视镜里看到,登时满肚子都是气。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外城长大的,果然不堪造就”的念头再度浮出,近日来萌发的慈母心肠消失殆尽。   短时间内,席夫人很不想看到这两人。抱着这个念头,回家之后不久,席夫人就委婉地提起:“家里事情太多,太乱。安安,你……”   容礼脑内琢磨一番,露出慌乱神情,“妈妈?”   席夫人没有说话,席凌则在一边幸灾乐祸。   这种氛围中,容礼“黯然神伤”,主动提出告辞。   看他离开,席凌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收不住。不过她也没高兴多久,在容礼走后,席夫人下句话就是说她:“凌凌,你也回房间吧。”   席凌一顿,乖乖走人。   只剩下席先生与席夫人。两个人开始多方联系,找寻线索。   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难,但出乎预料,消息很快从各个渠道过来。   总结一下,叶局长其实没事。有人看到他的车从医院出来,里面的局长本人精神矍铄。   再有,他们走那会儿,有穿梭舰从餐厅逃跑,很快又被追上……   席先生与席夫人尝试着把这一件件事联系在一起。“有人潜入餐厅,对着叶局长威胁一番”显然太超出他们的猜想,否认了一些答案后,他们开始考虑叶家真的有某样重要物品被盗的可能性。   同一时间,餐厅。   叶局长的儿子刚刚得到消息。父亲已离开医院,身体并未有恙。   当然没事,容礼和祁妄手上能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守望者那边倒是有,但也得能通过内城进城检验、带入其中啊。   没有毒性,约等于“化妆品”的药粉是一回事,真能对人造成威胁的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   席安之前买的东西里倒是有能用得上的。但事关叶局长,两个人不打算冒被查到的风险。干脆给祁妄装了一针抑制剂,光明正大地带进会场。   叶家人想不到这些细节。脑海中的疑团更多一重,叶局长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自己的存在对谁来说是威胁,偏偏那个人由不能看他出事。一时间,脑海里浮出数个自家人的面孔。   上层之间的斗争即将拉开帷幕,容礼和祁妄则开始对着地图研究。   他们的第一目标却不是云巷路26号本身,而是那附近有什么商场,奢侈品商店……什么都行,只要在席安日常的消费习惯当中。   一步到位找出防护网启动的原理太不现实了,他们的新目标是去那附近转转,起码把地形弄清楚。   祁妄:“姓叶的说,那个地方在‘方舟’上是舰桥的位置。”   容礼:“嗯……”   他还在看地图,心里却在想,习惯真是可怕。   大约因为在宴会上搭他肩膀太久,这会儿,祁妄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他的侧胸贴着容礼的手臂,容礼近乎能感觉到祁妄的体温。   提醒他,让他松开?这样的念头短暂在容礼心头过了一下,然后迅速被他放弃。   真说出来两个人才要尴尬。不如维持现状,假装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520,就要贴贴!   说起来,昨天还给前几天提到的和朋友口嗨的新脑洞约了封面……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所有脑洞写完.jpg 第541章 废土ABO(48)   时间一点点来到傍晚。这时候, 空中餐厅已经空了大半,只有少数没有门路,又没办法证明自己在叶局长受袭时所在方位的人还在, 正屈辱地接受着叶局长儿子的检查。   原本以为这场寿宴是他们跻身上流的机会,谁能想到事情会有当下这样的发展?如果再让他们选择一次, 他们一定不会……   不,多半还是会来的。只是要记得避开叶家“丢东西”的时间, 别再把自己拖入当下这样尴尬的局面。   叶局长的儿子就在一边盯着,时刻留意所有人的神色动静,试图在里面找出一个“真凶”。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 就连自己也被父亲列入了怀疑名单。仅仅是在众人仿徨的神色之中愈发烦躁,时间越久, 他就越觉得真凶已经离开了。无论是被自己不小心放走, 还是通过其他方式。总之, 再在空中餐厅待下去完全是浪费时间。   但他不能走。有一个太强势的父亲, 结果就是自身往往懦弱。加上他虽然是Alpha, 却仅仅是C级,在内城天生挺不直腰杆。此刻只能压着心中的郁灼,板着脸,继续督查着对终端的检查。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跑过来, 凑到叶局长儿子的耳边说了句话。   他当即变了脸色。这下好了,最糟糕的猜想被证实。在安保方的清点中,缺失的穿梭舰竟然有两艘!这意味着一艘被设定了朝着十四矿区方向自动驾驶, 又在行驶途中被拦截下来, 另一艘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找。”叶局长儿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以穿梭舰的体积, 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一定在什么地方,用了什么方式……”   他也算敏锐了一回,这个说法在当天更晚的时候被证实。   其时防护网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黢黑,就连外城也陷入沉睡。唯有内城,依然灯火通明。   空中餐厅下方,伴随餐厅出现而出现的湖泊先是泛起一片涟漪。然后其中波动越来越大,直到湖水中心处的水朝着两边分开,顺着人工湖边缘的缝隙滑入地下,让湖泊重新变成一片平地。这时候,一艘穿梭舰同样露出。   叶局长的儿子神色阴沉地站在一边,看着刚刚显露于众人眼前的交通工具。   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正要开口讲话,叶局长儿子同样开口。   “里面没有人。”两人同时把这几个字说出。   前者一顿,缄默不言,叶局长儿子则生出一股浓浓的被愚弄了的愤怒——多可笑,真相就在他们身下藏了那么久。袭击了父亲的躲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不知道藏了多少时候,终于从容地、安全地离开。   这不是真相,却已经是现场众人能拼凑出来的,最接近各种线索的答案。   在内城绝大多数人一无所知的时候,通往外城的守卫岗又严了一个档次。就连外城本身也被波及,沙棘街一带,“那些守卫根本就是在找借口为难人”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屠护对此一律不发表意见。只有在只剩下他与护士的刘潇潇的场合,他才会略有烦忧的拧起眉毛。相比之下,刘潇潇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外露很多,已经开始忧心忡忡:“是不是应该通知他们,让他们这段时间别进来了?”   屠护不轻不重地“唔”了声。   刘潇潇又叹气,说:“也不知道容哥和祁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屠护说:“你不是才在那个节目上看过他们发出来的信号吗?”   刘潇潇想了想:“也对。”更简便的方法当然是在网上留言,但按照席轩的说法,最给人无拘无束感的网络空间反倒是内城最没有隐私的地方。   一个Alpha与Beta偷情,他的Omega不一定会知道。但一个Alpha与Beta利用网络调情,他的Omega得知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知道这点后,容礼和祁妄宁愿选择麻烦一点的方式。   收敛了担忧,刘潇潇又想到容礼之前给自己的那盆草叶。   一段时间过去,那草叶果然已经开花了。再有,原本的小花盆开始容纳不下。   她按照容礼前面的要求,重新找了容器,增加土壤,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裂开的小花盆都埋进去。这会儿带着惊讶,与屠护说起:“后来松土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那个小花盆竟然不见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   “……”屠护兴致缺缺。   刘潇潇:“长得特别多,特别茂盛。哎,要不然我给咱们诊所拿一点?”   “……”屠护还是不发表意见。   刘潇潇与他相处的时间长,见状就知道这是屠护已经答应了的意思。她登时笑了,开始琢磨回去要怎么分盆。又想,希望那盆来自容礼的花草能够带给诊所中的病人们好运。哪怕不行,至少也让他们心情愉快一些。   叶家发生的事情还在容礼和祁妄的预测范围之中,沙棘街诊所里的对话就彻底在他们的考量之外了。   容礼绝对想不到,自己一时兴起送给刘潇潇的花盆,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为诊所中的病人们带来什么。就像是刘潇潇也想不到,在自己还在期盼花草能让人觉得朝气蓬勃时,城外,守望者基地,仪器的检测结果已经鲜明地告诉容姝等人答案:这段时间,基地里的辐射浓度明显有所下降。   这种改变其实十分细微。毕竟是要住人的地方,又在地面下方,让人皮肤开裂、迅速死亡的可怕辐射原本就被削弱了不少。说对人无害肯定是假话,但也已经到了一个能和人相对和平共处,在生命的前三四十年都不会出大岔子的低浓度。   但现在,原本的低浓度变成了超低浓度。更让守望者们意外的是,他们原本高兴地认为这意味着地球的整体环境发生了转变,可去别的地方检测一番,数据一切如常。   好吧,看来发生变化的不是地球,不是辐射,而是基地。   人们自然开始找寻原因。而说到这段时间基地发生的改变,就不得不论及那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大半个基地的花草。   顾久生对花草做了一系列检验,惊讶又欣喜地发现,容礼带回来的所有植物对辐射都有吸收、净化的作用。在植物稀少时这份净化还不明显,等到植物不断增加,效用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说明了什么?让基地的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想到的答案还很模糊。但是,这不妨碍从顾久生到容姝,所有人都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容礼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些植物的?   他们能再弄点出来吗?   ……   ……   容礼并没有接收到来自基地的惦记。事实上,在他的认知里,这段时间自己和祁妄正处于一个谁都不惦记的情况。   席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他们,忙于为接下来选举日做准备的席夫人放弃维持一家人和睦亲近的表象。加上对容礼、祁妄那天做法的一点埋怨,至少短时间内,容礼是不会接到来自她的消息了。   至于其他人。嗯,以容礼和祁妄在内城的社交,原本也不存在会联系他们的“其他人”。   两人对此十分乐见,开始肆无忌惮地“约会”。   这里的“约会”当然是伪装。不过,短短几天之内,他们也却是是把云巷路上的各种商场,店铺,全部逛了个遍。   情侣写真,新出来的双人游戏……在其他人眼里,这种带着示爱意味的项目受到一对热恋中的Alpha与Omega的欢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他们频繁去那几家店的原因是那几家都是可以直接观察到26号的地方。   看得越久,两个人就越茫然。原因无他,云巷路26号并非某个隐秘的、不对外人开放的场所。相反,它甚至有些过于招揽客人了。每次容礼和祁妄看过去的时候,都能见到不少人从建筑入口进进出出。长此以往,他们的过而不入反倒会让人稀奇。   到后面,两个人克服了“如果进入其中,会不会吸引叶局长注意力”的心理障碍,走入建筑内部。   这里也是一家展览馆。和容礼与祁妄“相识”的那家主打最新游戏作品的展览不同,这里更倾向于美术、建筑,加上一些其他艺术表达形式。   从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容礼与祁妄对视。   祁妄:“里面有很多隐藏空间。”   容礼:“……还真有?”他在里面的时候,仅仅是觉得有些地方的墙壁厚度与自己肉眼可见不太匹配。   祁妄点头,容礼沉思片刻,说:“咱们得想办法再去看看。”   祁妄先赞同,随后却说:“不过,那些隐藏空间也许……”只是仓库。   毕竟就算有空间,位置也不大,祁妄不觉得其中能承担太多功能。   这句话没说完。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被人打断。   一道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哟,这不是席家三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经典的炮灰开场白……   明天见啦。   ps.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542章 废土ABO(49)   容礼对“席家三少”的身份没什么自我认同, 乍听到这话,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在叫自己。   倒是祁妄闻声看了过去。见到讲话人的面孔,他眉尖挑起一些。   竟然是个“熟人”——不算有交情, 但前段时间刚刚打过交道。正是在空中餐厅的时候为容礼、祁妄作证的人之一。祁妄模糊地记得对方姓雷,更多就没了印象。   这会儿, 雷姓Alpha一脸兴味地朝他们走来,脸上带着虚浮的笑容, “这么巧,也来逛展?”   人都这么近了,容礼不可能再反应不过来。   他往对方面孔上瞅了两眼, 在脑海中把这个人的脸与他的身份挂上号,然后露出一个还算客气的笑容:“雷先生。”   祁妄在心里给自己竖拇指。看吧, 他没记错。   “那天回去以后, ”雷姓Alpha露出一副担心模样, “席夫人没说你什么吧?”   容礼依然礼貌:“没有。”只是把他和祁妄赶出家门而已。   雷姓Alpha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再度靠近。   这时候, 无论容礼还是祁妄,都发现了不对劲。   此人似乎是打着把他们两个分开的主意。前后左右那么多空间,他偏偏就要往容礼与祁妄之间挤。动作到一半儿,发现祁妄“不上道”, 他还不满地朝身侧那个从外城来的Alpha瞥了一眼, 眼刀嗖嗖,像是在说:有没有点眼色?   前面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祁妄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 这人是在挑衅自己。   准确地说, 是在挑衅他作为“席安的Alpha”的权威。   祁妄气笑了。情绪来得太急太快, 他没仔细去想自己生气的究竟是雷姓Alpha对自己的态度, 还是他透露出的对容礼的不尊重。身体比思绪行动更早,他直接扯住对方的后领,将人从容礼身边揪了开来,语气狠厉阴沉,“你做什么?”   同一时间,容礼嗓音也沉了下去,叫道:“雷昀。”   雷昀,也就是雷姓Alpha懵了。他想过自己会被拒绝、被反抗,这些都不是问题。当他真不知道吗?席家人最近在外露面,可从来没带上“席安”和“王乐”。任何一个稍稍敏锐点的内城上流都知道,这意味着两个人失宠了。   这让雷昀在看到两个人的瞬间,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一个外城来的Alpha,在内城没有丝毫根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剩下的,就是一个等级不低,但是被家族放弃的Omega……   这两个人一定还没有完全标记。否则的话,席安身上的Alpha味道一定不会那么淡,到了快要闻不到的地步。   在他看来,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阻碍。偏偏谁能想到,那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Alpha一出手就压制了他。不仅如此,对方身上透出的信息素,让雷昀的双腿隐隐发软。   他前面打着用自己信息素压制Omega的主意,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就反过来被压制了。   该死,为什么这家伙的等级那么高?……也对,其实早该想到的,席家为什么能放任自家的孩子跟着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城人?对方身上一定会有些可取之处。基因就是最好的答案,可惜他前面色迷心窍,毫无所觉。   雷昀后悔了,但他不会向祁妄低头,而是语带威胁:“放开我!你还想不想在内城过了?”   祁妄稀奇:“你能让我在内城过不下去吗?”   雷昀想说“能”。能出现在叶局长父亲寿宴上的人,自己当然也有家世背景。他父亲同样在管理局做事,负责的正是第二性别检测方面。只要自家对祁妄的数据做一些手脚,宣布他其实没有觉醒,之前的检测出错。或者更狠一点,直接说他是用其他Alpha的信息素伪装了自己,本身是个从防护网外潜入、心怀不轨的地下人。   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地猜到了正确答案。正要把威胁的话说出口,肩膀部位忽然传来剧痛。   祁妄把他的手臂扭在身后,关节交错的疼痛感让雷昀在那一瞬间险些失禁。这边的变故引来了周围游客的目光,他们又惊又乱,议论声响成一片。雷昀被痛楚侵占意志,听不清周围人的话音,于是把那些一律理解成对自己的嘲笑。   他完全不考虑,从一开始,出头挑衅的人就是自己。这会儿自顾自地怨恨起祁妄,连带也怨恨上容礼。为什么失去家族庇护的Omega不乖乖朝他屈服?为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Alpha感这么对他——这时候,他听到了祁妄的笑声。   祁妄凑在他的耳朵旁边,说:“我都过不下去了,怎么能让你好过?”   话音落下,雷昀听到了“嘎巴”一声。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也就没发现,前面发出响声的部位竟然又响了一声,原先被卸掉的胳膊又被装了回去。   而后祁妄松开了手,放任雷昀软倒在地上。   一昏一醒,醒着的那个竟然显得比昏倒的那个还要慌乱无措,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前脚刚想欺负我的Omega,我把人扯开,他就成这样了?”   容礼一听就知道祁妄在演什么剧本。他登时露出慌乱神色,紧紧地抱着祁妄的手臂,说:“他刚刚用了信息素……”   围观群众:懂了。想使坏,结果碰上硬茬子了呗。   两句话音下来,展览的负责人也来了,身后就是一串儿机器人保安。   祁妄再度先声夺人,斥道:“你们的安保到底怎么做的?怎么什么人都能放进来!这还是有Alpha在,要是没有Alpha,单身Omega来逛展,被他刺激得进入发热期了,你们也是这么晚才来?”   这和展览负责人前面听说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自己过来以后面对的画面应该是“Alpha发狂打人,机器人保安制止”。没想到迎面就听到了这么一通,又的确在空气里检测出了残留的信息素气息。   比较微妙的是,信息素气息分别属于两个Alpha,同样位于事件中心的Omega却像是从中隐形。   要是其他时候,展览负责人说不定能从其中品出点不一样的意味。可现在,光是平息事端就让他焦头烂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会把这个人加进展馆的黑名单,以后一定不会再出这种事。”   祁妄冷笑,说:“黑名单?”   容礼则道:“也就是说,除了以后不能来你们这里逛展以外,他什么惩罚都没有?”面色微沉,“我要去Omega保护协会投诉。”   负责人额角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不不不,当然不!我们还会向检查局报案,绝不姑息这种行为。”   这话说出来,眼前的Alpha与Omega才算满意,将事情放下。   容礼和祁妄没在展览上继续待。他们前面已经逛得差不多了,今天再留下来也是引人注意。干脆早点回去,利用自己的印象、拍摄录制下来的材料,初步做个这片区域的电子模型。   有些事,在现场时不好判断,放在模型上却很清晰。   容礼和祁妄圈出几个内外空间相差最大的地方,预备将其作为下一阶段的探索目标。   比较麻烦的是,有了前一次的状况,他们或许已经成了展览馆的重点客人。一举一动,都要被里面的工作人员注意。   容礼烦恼了些时候,转而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工作人员应该最清楚。”   祁妄点点头。   容礼:“要是真像咱们前面想的,说明方向错了。”要么云巷路26号只是一个幌子,要么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祁妄沉吟:“不过,这样的话,也很容易让他们发现问题。”   容礼垂眼看着模型,先点头,再摇头。   “我觉得,咱们找错方向的可能性很大,这会儿就是验证一下。”   祁妄:“为什么?”   容礼:“这几个区域虽然可疑,但它们都完全位于展览馆内部。如果真的有问题,说明背后的人需要经常在展览馆进出,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祁妄:“嗯……也许他们不是在正常时间进出的?”比如展览馆每周歇业的那两天,或者干脆在夜晚。   容礼承认:“有这种可能。”   所以直接从工作人员入手试探的方案,只能算作备用中的备用。最好的方式,当然还是他们自己探究。   照旧是定好行动流程,反复确认路线。之后,两人又一次出现在云巷路。   恰好,展览馆的内容有更换,算是给了他们“虽然前面真的很不愉快,但还是想再看看”的理由。   两人迈着平常的步伐进入。容礼很确定,门口的机器人保安转向自己的时间比它们看普通游客的时间长了两秒。   他叹了口气。好吧,PLAN A果然不适用。   正要和祁妄打暗号,忽然被身侧的Alpha揽住肩膀。   容礼微微一僵。倒不是因为祁妄突如其来的接触,还是那句话,就连亲吻、标记这种行为都在他们之间发生无数次了,一个普通的搂肩膀动作能有什么问题?   除非,这也是他们之间暗号的一部分。   祁妄正在告诉他,小心,他们被人跟踪了。   ……   ……   “是他们?”有人问雷昀。   “对。”Alpha沉着脸,看着前面在一样展品面前停留的小情侣。他们姿态亲昵地搂抱着,偶尔还要侧头去与另一个人讲话。发丝从另一个人面颊上飘过,引得后者露出一个笑容……真是碍眼啊。   那天回家之后,容礼和祁妄在忙,雷昀同样不轻松。   家庭背景摆在那里,检查局当然不会拿他怎么样。脸却是丢大了,他的父亲直接抽了他一巴掌,说:“我没有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吓昏的儿子!”   至于“吓昏”的不光彩缘由,雷父更是难以提起。豫嚱   雷母心疼儿子,还想劝架。但丈夫一个眼神扫过来,紧接着就把话头引在她身上,说她怎么惯着儿子,把雷昀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席家人,那是他们能招惹的吗?   雷昀想反驳,把自己那套理论搬出来。可脸上真的太疼,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521也快快乐乐!继续贴贴=v= 第543章 废土ABO(50)   容礼和祁妄为搭建模型、制定计划花了多少天脑细胞, 雷昀就在自家被关了多少天禁闭。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雷父也嫌那天儿子的状况实在过于丢人,于是早早封锁了消息, 没有让雷昀的“丰功伟绩”流传出出去。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光是他的狐朋狗友们, 就能把他笑死。   今天是雷父出门应酬,雷母挨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 勉强答应把人放出来。   一离开家,雷昀就把自己的朋友们召集起来,决心开展报复。   狐朋狗友们原先还在笑话他, 说雷哥啊,你怎么能确定还能在这儿碰到那两个家伙?——以防万一, 雷昀没有把席安的身份说出来, 只说自己看上了一个Omega, 结果对方太不知情识趣, 又有一个同样榆木脑袋的Alpha。   他心里也想到这个问题了, 只是前面丢了面子,这会儿就最看重面子,说什么都不能承认自己竟然犯下那么基础的错误。   他梗着脖子,说:“看着吧, 人肯定会来。”也是真的没想到, 人竟然真的来了。   看来老天待他不错。雷昀暗暗高兴,再看着那对Alpha、Omega的背影,脑海里已经开始上演一些两人一起哀求自己的场景。   不过, 展览馆的机器人保安还是给雷昀留下了一点阴影。他深吸一口气, 要求:“急什么啊?不是看好了吗, 就后面那个仓库!到时候, 把人带回去。你们不是一直想要我那个新穿梭舰吗?到时候,谁把那个Alpha弄倒了,我就把穿梭舰送谁!”   “雷哥,你说真的?”   “嚯,大手笔!”   “哈哈,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雷昀不会说,其实话音出口的瞬间,自己已经隐隐后悔。   那可是穿梭舰啊。就算是在内城,就算他是雷家的儿子,就算他是一个Alpha,穿梭舰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东西。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这次惹父亲生气,父亲竟然直接把他穿梭舰的控制卡收走了。雷昀登时倒足胃口,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说白了,那并不算是自己的东西。只是父亲在看他顺眼的时候“借给”他,一旦不顺眼了,就能把东西收回去。   那还有什么还说的?雷昀登时有了决意。他带着几分恶意,想:哈哈,我倒要看看,东西被人拿走了,你还能找谁要!   Alpha笃定自己那同样好面子的父亲只能硬生生地吞下损失。至于那以后,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对待,则完全没被雷昀考虑过。   说白了,他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是一个应该成家、应该有自己的后代的Alpha,可实际上,他的心智仍然不算健全,停留在“我闹了,你就必须给我好处”的阶段。   ……   ……   “没跟上。”   进入展览馆之后不久,祁妄轻声对容礼说。   容礼点点头,说:“那咱们继续?”   祁妄赞同。他们是带有目标来到内城的,就算真的遇到麻烦危险,也不能在其面前退缩。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麻烦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路程,哪有自己先怂了的道理?   按照前面计划好的那样,他们最先的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行动,只是在几个可疑地点附近观察。这也不算很难,那几个地方附近原本就有大量展品。   在发觉容礼竟然真的在看展品之后,祁妄也往过投了几个眼神,而后抽气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怪他这么说。当前的艺术展,原本就是以“夸张”、“诡异”作为主打卖点。加上在内城始终流行的元素,黄金,钻石,加上科技。   呈现在容礼与祁妄面前的便是这么一副“作品”:乍看上去,似乎是两人之间都打过交道的沙鼠、地蛇等地下生物。偏偏又不是完全一样,地蛇裂开的头部之中并不是密密麻麻,带有剧毒的牙齿,而是细细密密,一颗挨着一颗的钻石。   通过机械装置,这条“地蛇”并非静止,而是在参观者们面前缓缓挪动。大部分时候,还只是在它的展台上。但也有那么几个瞬间,它会直接冲下来,来到参观者面前。   容礼客观:“好像是内城的一种艺术流派。”他本人对这方面没有理解,之所以能够说出这个结论,还是从旁边的介绍屏幕里看到了相关内容。   祁妄面无表情:“那我是真的不懂艺术了……”话音停顿。   他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容礼原先还在觉得奇怪,不知道祁妄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但紧接着,他发现了祁妄的动作,跟着对方看向同一个方向。   容礼懂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未曾设想的道路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块被两人认定“可疑”的墙面竟然自动被打开,一个穿着展览馆制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哦,还是一个熟人。那天雷昀来找麻烦,正是他负责在容礼、祁妄离开之后向检查局报告此事。   这会儿此人正在和旁边的一个员工讲话。只是说到一半儿,他看到了容礼和祁妄。   负责人脚步停顿一下。容礼很确定,自己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情愿。但是到最后,人还是朝着他们走来了。   大约是出自责任心驱使,或者纯粹担心容礼、祁妄两个在外给展览馆增加丑闻。总之,见了两个人的第一时间,他想向两个人汇报:“你们好,先生。很抱歉那天的不愉快,当时袭击您的那个Alpha已经被检查局带走了。”   负责人把雷昀的行为定义成“袭击”,这当然是对容礼的讨好。但在这同时,他也避重就轻。   带走?对,的确带走了。但带走之后,人是在检查局留了下去,还是直接离开了,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点小心思没有写在脸上,不过负责人还是有些紧张。从那天的事情里,他已经可以猜出一些眼前两个人的性格特点。Alpha明显不是个能把事情轻易放下的人,他这趟过来,负责人可不觉得人真的是来看展品的,多半还是要个说法。   他心中祈祷,没有想到,事情真的过去的很简单。眼前这对A、O没有追问管理局对雷昀的后续处置,而是淡淡应了一声,就问:“那里面是什么?”   负责人一愣,这才记得顺着容礼下巴抬起的方向看去。   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多想,毕竟刚刚自己的确刚从里面出来。作为一个对展览馆并不熟悉的游客,Omega感到好奇也很正常。   负责人解释:“是我们的休息室。您或许留意到了,在我们展览馆,有些地方的墙面比外面展示中要宽许多。这是当初设计者特地留出来的空间,方便后续使用。”   他没说的是,被当成休息室用的地方只有自己刚刚出来的那一个,更多地方还是被用作小型仓储空间。一些没那么珍贵,但确实需要收起来的展览品就会被放在里面,方便拿取。   听了他的话,眼前两个人相继应声。负责人莫名觉得他们的话音里带着失望,这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而后,他见两个人对视一下,客客气气地询问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种设计呢,我们能不能去参观一下?”   “……”负责人的脸色有点凝固,他在心里快速思索起自己答应与不答应各自会带来什么结果。   “我们要结婚了。”容礼很熟门熟路地拿着他和祁妄的“感情关系”来解释,“正在考虑新房子的装修问题。你前面说的‘隐藏空间’听起来很巧妙,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负责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吧。”   而后,他却没有直接迈开步子,而是继续看着容礼和祁妄。   在他的目光下,容礼笑了,说:“行了行了,还要惦记多久?那天的事情,原本也不是你们的问题。”   负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说:“请和我来。”   ……   ……   容礼和祁妄的参观进行了一个下午。   负责人原本还有些担心——虽然他自己也不太能说得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是,到后面,他逐渐放松。   那两个人应该真的只是为了装修房子。否则的话,他们的话音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对展览馆室内空间材质、大小的讨论?保证隐私嘛,负责人很懂。据他所知,很多Alpha与Omega的家里都会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们的发热期能够顺利度过。   再有,十几年之后两个人的孩子进入分化时期,也需要一个封闭而安全的空间,度过还没有与人结合、标记之前的发热期。   这些想法,让负责人愈发心宽。等到天黑下去,他送容礼和祁妄出门时,甚至十分真挚地说了一声:“祝你们早生贵子。那一定会是一个非常英勇的Alpha,或者十分聪慧敏锐的Omega。”   饶是容礼和祁妄已经假装了很多时间情侣,听到这话,他们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祁妄大声地咳嗽了几声,用这个动作来化解尴尬。最重要的,是化解自己心里明显却又不应该的悸动。   容礼倒是冷静一点,还能对负责人说一声“谢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往外走的一路,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飘。   早生贵子。   他和祁妄,孩子……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理智上,容礼对这点非常清楚。别的不说,他根本不是Omega。曾经的那一具身体被另一个意识占据,而不论对方是为什么进入其中,容礼都没打算把人杀死,再把自己的身体抢夺回来。   他知道,在内城,当然是Omega的身份地位高出许多。但是,这不是容礼想要的。   所以,他和祁妄……   容礼忽然想到一件事。   重点不应该是自己和祁妄之间的关系只是佯装出来的吗?为什么他前面会先从生理上考虑?   “轰”的一下,容礼思绪炸了。别看他表情还算镇定,可实际上,青年走起路来已经同手同脚。   心不在焉的两个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逐渐跟上来的身影。   雷昀唇角扯出一个冷笑。很快了,想到接下来的场面,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但是——   他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首先,祁妄纵然会忽略他们一时,也不可能永远忽略他们。   其次,对他们来说,能够成为“一般没有人过去,能够悄无声息地把人解决了”的地点的仓库,对于一个武力值明显高于他们,同时有着更强大信息素的Alpha来说,一定会更加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祁妄:听我说,谢谢你……   容礼:→_→ 第544章 废土ABO(51)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 雷昀和他带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地。   仓库里一片痛吟声,没有痛吟的则都在求饶。   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了雷昀身上,虽然其他人心里想的多半是和雷昀同样的事情, 譬如等到他们出去了,他们一定要狠狠报复眼前的Alpha与Omega云云。但至少, 当下时刻,他们弄清楚了一件事。   眼前的Alpha有着绝对强横, 堪称可怕的实力,他们招惹不起!   这是理所当然的。与在内城养尊处优的Alpha们不同,祁妄是经历过艰险残酷的地下生活的战士。从小到大, 他先是与同龄人同伴们打斗,然后是与基地里的教练们。   这期间, 没有人会留手。所有人都知道, 现在的一时手软, 换来的可能就是未来某天自己的同伴死在地上人、死在各种变异动物手中。   等到教练认可了新一批加入者的实力, 他们面前的存在就会变成各种变异动物——依然不是人。暴露在检查局面前毕竟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情, 再说了,变异动物原本就是摆在地下人面前的第一大威胁。   沙鼠自不必说,哪怕是让所有地下人闻风丧胆的地蛇,给祁妄充足的时间、合适的武器, 他未必不能对付。   雷昀和他叫来的Alpha们对于祁妄来说只是送菜。对于后一批人, 祁妄还算留手。但对雷昀,他是厌恶又烦躁,蹲在对方面前, 抬起了雷昀的手。   雷昀面颊本能地抽搐,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但是——   来不及“但是”了, 祁妄竟然又把他的手放下,开始脱他的衣服。   雷昀目眦欲裂。他想到了非常不妙的答案,有些事情不仅仅意味着欲望,同样意味着确认地位的暴力。   他嘴巴都在哆嗦,说:“我们家不会放过你,你死定了,死定了……你们都在看什么,还不来帮忙!”   后面半句话是对着他带来的一群人说的。可惜的是,并没有人理睬他。他们正在相互使眼色,盘算能否趁机离开。   至于害他们落入这种境地的雷昀,他们不落井下石、把当前的场面拍摄下来四处传播就不错了,上去帮忙?怎么可能!   雷昀痛恨无比,干脆改为朝着祁妄告状:“你看不出来吗?他们要跑!”   这话出来,登时激起了其他纨绔的怒火。他们怒视雷昀,再胆战心惊地看向祁妄。   “想跑就跑。”祁妄倒是无所谓,“以后还会来吗?”   “不会!绝对不会!”   “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   “雷昀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回去我们就给他家里说这事儿。您放心,他之后再也不会来找您麻烦了!”   说的比唱的好听。祁妄“嗤”了一声,“待会儿再滚。”   纨绔们不敢动了,但也没被怎么样。   不是因为祁妄心慈手软,而是他知道“杀鸡儆猴”的作用。再说了,对面那么多人,自己却只有一个。不是不能对付,但当他不会累吗?   他这会儿终于把雷昀的衣服剥了下来。雷昀脸上已经全部都是鼻涕眼泪,一部分是真的控制不住,另一部分则是有意恶心祁妄。   欺男霸女的事情他没少干,原先被“欺”“霸”的对象是什么反应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但这会儿,雷昀却是猛地想了起来。   以他的荤素不忌程度,按理来说不会有人逃脱他的掌心。但是,偏偏还有那么几个例外。   全都是他被对方当时的样子恶心到了。雷昀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利用当时的受害者心态。   更没想到,祁妄的打算从一开始就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说实在的,他根本没能领会雷昀和一群纨绔在想什么,见对方瑟瑟发抖,也只当是他终于回想起了当日被直接卸掉肩膀的恐惧。   没错,这会儿,祁妄打算做一样的事情。脱对方的衣服,一来是为了好操作,而来就是方便堵住雷昀的嘴巴。   接下来半个小时,整个仓库都充斥着雷昀痛苦却又无法真正发出来的惨叫声。   祁妄是真的在他面前展露了一回“手艺”。从手指开始,到手腕、到手肘,最后才是肩膀。   所有关节都被卸掉。雷昀在这个过程中晕倒了两次,又在更强烈的刺激下醒来。到后面,他的大脑近乎空白,只剩下本能地打着摆子。   其他纨绔也被吓傻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之间,心里都升起了对祁妄的恐惧。   这哪里是“从外城来,不懂得看眼色,应该受到教训的土包子”,根本就是恶魔!   “行了。”“手艺人”祁妄没忘记把雷昀的关节又安装回去。做这些的时候,他竟然显得非常温柔。   可惜雷昀是感受不到这份温柔了。他想逃,没办法逃。想晕,又恐惧于晕。到最后,生生把一切捱了过去,终于眼睛一翻,不省人事。   祁妄露出一个微笑。   他站起来,甚至还擦了擦手,然后对纨绔们说:“好了,把他带回去吧。”   纨绔们动都不敢动。   祁妄皱眉,纨绔们一个激灵:“好的大哥,没问题大哥!”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把抄起雷昀——没抄起来。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把人抗上,带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离开。   至于他们离开之后究竟是怎么处理雷昀,把人直接扔到路边,还是将人带回自己家里,就不是祁妄要留意的事情了。   他猛地意识到——   “容礼。”   Alpha朝着仓库的角落看去。   对。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容礼还在这里。   青年在一个货架旁边坐着。他觉得祁妄那边估计还要花不少时候,就干脆重新拿出终端,把两个人制作好的展览馆模型投影出来,开始给里面补充内容。   被补充的地方自不必说,是展览馆附近的一片区域。   如果展览馆本身被证明没有问题,那真正的“云巷路26号”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说在这之前,容礼还会考虑“也许当时叶局长并没有真正被祁妄威胁,他仍然有余力抛出烟雾弹”,那么在看了他对雷昀做的事情之后,容礼不会再这么想了。   他不会同情那个自作自受的陌生Alpha,却也从前面的场面里认知到了祁妄的手段。   不仅如此,还有淡淡的难过。   在孤儿院的时候,祁妄一直都是所有孩子之中扮演“兄长”角色的人。也是因为受到了太多照顾,容礼才会在后面的很多年里把那一枚蓝色领结当成精神支柱,甚至在与守望者接触之后将那作为自己的代号。   正是知道曾经的祁妄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更加明白他在这些年来里一定吃了很多苦头,经历很多挫折。否则的话,不会拥有现在的能力、性格。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礼开始观察模型上四周的建筑。   两个答案。要么,“入口”藏在展览馆附近的某个地方。要么,内城中还有另外一个“云巷路”。   说不上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但毫无疑问,后一条他们目前完全没有线索,所以容礼把目光转移到他们目前能够掌握的情况上。哪怕最后不能发现目标,起码也能排除一些错误答案。   他沉思。期间,祁妄在他身边蹲下。   容礼看他一眼,觉得祁妄状态不错,没有受伤,神色平常,便放心地开始和他讲自己前面的思路。   祁妄听着,却漫不经心,许久才会轻轻“嗯”一声。   他是这样的反应,容礼自然有所察觉。他慢慢开始担心了,难道祁妄表面看不出来,实际上却还是遇到麻烦?   他担忧地看向身边的男人,这一眼,正好对上祁妄的目光。   容礼一怔。   和刚才不同。现在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让他脖颈上的细小绒毛都立了起来,倒不至于觉得危险,祁妄怎么可能伤害他?   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对此尚未有所准备。   “咕嘟。”   容礼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沫。   然后,祁妄的视线重心变了。不再是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往下,看着他的嘴唇。   容礼听到了心跳的声音。明明还是那个仓库,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温度计,偏偏他又觉得空气里的温度升高了许多,甚至能听到一个模糊的、似乎是来自祁妄的声音。   想要吻他。   那个声音在说。   容礼有一瞬间迷失其中。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和祁妄之间又出现了那种类似于意识交汇的反应。   曾经,这样的反应救下了十四矿区下面被困的人员。现在,则又让他听到祁妄内心深处的声音。   想要……   那个声音又在说话了。连带着祁妄的接近。   其实还是前面“运动”过一番,哪怕祁妄面上没什么表示,他的肾上腺素还是上升了太多,难免会有一些反应。容礼就在他面前,又勾起一些东西。   他的手撑在容礼身侧的货架上。   嗅到了空气中浅淡的洗衣液香。   这种代表容礼的味道,让祁妄心跳更快。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的声音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取而代之的,是——   “咔哒”一声。   原本光滑的货架栏柱被他按出一个深陷。   祁妄愣住,容礼愣住。   迷失的思绪在刹那间回笼。两个人一起,看向仓库中央,雷昀前面躺过的,这会儿正在往两边分开的地面。   是什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探秘环节开始=v=! 第545章 废土ABO(52)   祁妄谨慎地往前, 容礼则被他山)与.%三!%夕护在身后。   地面分开部分下方的场面映入眼中,引得祁妄又怔忡片刻。   不怪他反应慢,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实在超出Alpha的认知。就连他身后的容礼, 也在朝前探头、见到地面之下的画面之后,微微拧起眉毛。   不过, 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涉猎广阔的容礼到底先一步反应过来。在祁妄还在思索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时,他脱口而出:“升降电梯。”   祁妄疑惑地看他。   容礼解释:“刚才地面分开, 下面原本是一个两米,也可能是三米的空间。”   他和祁妄从货架方向过来还耗了一定时间,容礼只能根据平台上升的速度对地下空间的高度做一个简单估算。   见祁妄点头, 他又说:“之后下方平台上移,到了差不多地面的高度。对, 我在介绍‘方舟’的材料里见过这种设计。”   祁妄领会了片刻, 目光重新转向平台。   因他们久久不动, 平台两边的地面——或许更应该叫“电梯门”, 这会儿已经开始合拢。   原本就不太安稳的肾上腺素变得更加活跃。祁妄舔一舔嘴唇, 说:“云巷路26号,咱们找到了?”   容礼一顿:“对。”虽然找到的方式很出乎意料。   祁妄安排:“我下去看看,你先回去。要是我明天晚上还没回家,你就回席家。”   说着, 就朝着两片水平电梯门之间的空隙踏了上去。   感受到活人, 电梯门略略停顿,再度往两边打开。   脚下的平台十分扎实,的确能够稳稳将人托住。祁妄却还是显得警惕, 目光在旁边的两扇电梯门上打量, 想:它们总不会像是刚才一样……   万幸, 他担忧的场面没有发生。感受到重量, 电梯门并未直接闭合,而是安稳地停留在原地。   平台则开始下沉。   速度不快,约等于普通人下楼梯,比起穿梭车来是差远了。   祁妄犯嘀咕。这么慢,看来自己也下不到多远的地方。   正想着,又听到新的“咚”声。   他错愕地往旁侧看去,见容礼同样跳了下来。人这会儿正低头摆弄着终端,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发消息。   祁妄嗓音抬高:“你——”   容礼抬眼看他,表情显得很平静,说:“我和你一起去。”   祁妄很不赞同地看他。来到内城之后,他们原本就断了与守望者的联系。眼下的升降梯又出现得突然,送上门来的线索当然不能放弃,但是,他们也不能把两个人都投进来。   他一把揽住容礼的腰。不是要在这种地方上演苦情剧,而是干脆地借着这个动作把人抬起,要趁平台还没下沉到两米、三米的位置,把容礼送上地面。   祁妄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比他更快的还是容礼。   青年按住祁妄肩膀,快速而坚决地说:“我已经给外城的人发了消息。是我原本就认识的人,哪怕被监控到也不会引起怀疑。”   祁妄不为所动。   容礼的上半身已经露出地面了,但他还在继续讲话,“我看过很多关于‘方舟’的资料,比你了解下面是什么情况!”   祁妄微微停顿。   容礼深吸一口气,手捧着Alpha的面颊,轻声说:“祁妄,我希望咱们一起回去。”   祁妄不太高兴地看他。   这份“不高兴”当然不是针对容礼。事实上,更多是针对他自己。   他不快,觉得要不是自己刚刚停了那一下,容礼这会儿已经在外面了。不过,这会儿也不晚……   感受到腰部再度出现的力量,容礼眼皮跳了一下,做出一件大大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他就着捧住祁妄面颊的动作,低下头,去吻身下的Alpha。   “怦!”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   “怦、怦!”   难言的战栗感脊柱蔓延。   “怦——怦!”   腰间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下,一直到电梯门彻底闭合,都没有出现。   容礼最先觉得祁妄浑身僵硬,可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撬开了对方的唇舌。把这个发生在无人瞩目之处、完全是用来短暂占据祁妄注意力的匆匆决定,变成了真正的深吻。   揽着他的手开始收紧,脑海里晕晕乱乱的感觉再度传来。容礼又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心绪,先是不断叫自己的名字:容礼,容礼……到后面,狂乱的情潮退却,变成了深深地懊恼。   祁妄已经感受到了升降梯的下坠。   把他们带向一个未知的,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存在的地方。   明明应该由他独自面对。   但是——   “‘守望者’从来不是独自一个人。”容礼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找到线索,一起从这里出去。”   这个时候,那个来的突然,偏偏热情无比的亲吻已经结束了。   他们的额头却依然碰在一起,是一个非常亲近的距离。   没有人在这会儿去想“我们不是恋人关系,一些亲昵行为都只是在内城人面前演戏”。   容礼的手指插在祁妄发间,无师自通地轻轻揉着Alpha的发根,为对方缓解心绪。   “好。”半晌,他听到了祁妄低沉的、略带一丝哑意的声音,“从这里出去,把防护网的搭建方式送出去。”   ……   ……   在电梯门合拢之后,升降梯下降的速度就变快了。   容礼在心头默默计算时间。约莫五分钟后,感受到升降梯的速度开始减缓。   他与祁妄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看向升降梯顶部。   在最上方的“电梯门”合拢之后,升降梯顶部同样多了两片金属,用以封闭整个空间。   只是那两片金属是与电梯门一同合拢,也就是说,如果需要,多半还能将它掰开……   又两分钟后。   内场,云巷路26号,地面之下数百米,一个普通的电梯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两个外来的“客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不久之后,电梯门关闭。   却没有重新上升,而是在片刻后再次开启。   这一次,容礼和祁妄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虽然已经确认过一次,但当下,发觉外面的空间的确空旷无人,容礼依然松了一口气。   与他不同的是祁妄。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来到了一个全然未知的地方,必须时时刻刻提心。   “先出去。”容礼低声说。   祁妄点头。容礼又喃喃道:“舰桥……原来是这个样子。”   在人类怀揣着找到新家园的期望从地球上离开时,这个地方是整艘“方舟”的首脑所在。所有决议都在两个人眼前的空间里进行,他们在这里确定了离开银河系之后要去往的方向,又在多年以后,由已经在辐射之下“进化”的人们表决,再度回到地球。   随着两人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充满冰冷金属色的空间。即便距离这里的建造已经过去百余年,其中的科技感和设计感依然给了容礼极大的冲击。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整个舰桥的安眠。   而在他还在四处观察、把眼前的场景与自己在纪录片里看过的场面一一对应时,祁妄开口了。   “应该是那里。”他朝着一个方向指去。容礼听着,心里有一些预感。抬头看,果然,他看到的是指挥平台。   心跳再度加快了。与前面面对祁妄的时候不同,那会儿他感觉到的是燥热,是纷乱的思绪,是从年幼分开到成年重逢时的一幕幕场景。而现在,容礼心头是空虚,是紧张。冰冷的感觉从掌心涌出,不知不觉,他的身体都变得僵硬。   “容礼?”察觉到身边人状态不佳,祁妄回头看向青年。   容礼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走。”   他们走向平台。   这段距离不长不短。路上,容礼的大脑仍然在不断转动。   他们会就此找到答案吗?……如果答案是“是”,当然再好不过。但是,容礼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再有,虽然理论上一直知道现在的人类城市都是在“方舟”的基础上搭建,但仔细想想,自己过去见过的所有消息渠道中都没有提及这个“基础”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呈现。容礼确认,如果自己出去和其他人说“其实‘方舟’就在我们脚底下,它现在的状态非常好,明明那么多年没有被启动过,却依然干净整洁”。   对。   容礼一个激灵,意识到:“这里太干净了。”   祁妄没有听清楚:“什么?”   容礼:“没有灰尘可以用这里接触不到外界来解释,但我们下来之后,呼吸也完全没有问题!这说明——”   祁妄:“说明?”   容礼一把抓住祁妄的手臂。他说不好,明明自己还清醒着,但那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又来了。他人在舰桥之上,距离指挥平台只有咫尺之遥。偏偏他的思绪却去了很远的地方,像是用另一双眼睛从空中俯瞰人群。   他拉着祁妄,用最快的速度朝指挥平台奔跑!   两个人现在在一处开阔的地方,任何人来到舰桥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们。但指挥平台不同,那里有众多表盘,众多台面用于遮掩。不消片刻,容礼已经找到一处可以躲藏的空间。   他拽着祁妄在那处空间蹲了下来,耳边是一片“嗡嗡”的名声。容礼眉尖拧起,压下喘息,看向祁妄。   他想向祁妄解释自己刚才的“不对劲”。但在那之前,祁妄神色一肃,身体往前。   不是要拥抱容礼——虽然带来的事实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身体隔着衣物相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跳。   他把自己更深地嵌入了容礼找到的躲藏空间。   不用再解释了。祁妄听到了舰桥边缘传来的动静。   有人进入这片空间,脚步声,伴随着谈话声。最让容礼和祁妄惊讶的是,两种声音的主人都显得十分放松。仿佛对他们来说,这里并不是会让人惊愕的“方舟”内部,而是随随便便、每天都能出入的场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妄哥:(摸摸嘴唇)哦←_← 第546章 废土ABO(53)   容礼捕捉到一些他们的谈话声。   “B60的状态怎么样了?”   “就是那样, 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哈,我还以为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呢。”   “呵呵,得了吧。”   容礼皱眉:B60?听起来是一个编码。提到“状态”, 又有“他”这种代称……   语言限制,其实也分不清究竟是“他”还是“它”。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生命体, 毕竟机器人技术已经十分发达,这些人在研究某种新型家居机器人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场景过于古怪。   在他思索的时候, 那些人依然在讲话。   只是话题已经从工作上挪开,变成简单的生活场景。   譬如:“晚上准备吃什么?”   “就在附近随便凑合一下。”讲话的人甚至报出了容礼和祁妄去过几次的一家餐厅的名字。   再譬如:“‘探索者’公司是不是又出新的作品了?”   哦,还有容礼和祁妄“相识”那天出现的游戏。   舰桥特殊的拱形构造, 最大限度上把来人们的声音传递到两个外来者耳中。   对话者们却对此茫然不知。他们这会儿终于来到了升降梯前,按下开关, 原本以为要和平常一样等待。没想到, 升降梯竟然直接打开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 踏入其中。   “今天怎么这么快?”   “谁知道呢, 不过早点出去就是好事……”   这是容礼和祁妄最后听到的声音。不过在电梯门闭拢的动静传来之后, 两个人依然没有从躲藏地点起身,而是继续耐心等待。   等了十多个呼吸的工夫,祁妄缓缓站起身。   舰桥再度空无一人。   容礼在他身后站起来。他有点头疼,兴许是刚才“看到”场景的后遗症。如果是其他时候, 他一定要对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奇怪现象进行一番探究。但现在, 正事要紧。   两个人开始对着指挥平台上庞杂的按钮、标记研究。   内容太多,虽然每个按钮下面都有注明该按钮的作用,但祁妄还是很快看得眼花缭乱。   容礼的状态要好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懂了。   当年“方舟”离开地球的时候, 所有坐在指挥平台前的人都经受过大量训练。容礼显然不在此列, 他的好记性能帮他一些, 让他记住自己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但也仅此而已,没办法帮助他理解。   容礼只好尽可能地把眼前的东西塞进脑子里,再加上终端一直在旁边拍摄,即便今天没有多少收获,后面得到的东西依然能让他们对方舟有一定了解。   这么研究了一番,容礼和祁妄有了两个发现。   首先,一定程度上,“方舟”真的还在运行。   但是,之所以说“一定程度”,就意味着另一件事。   仍在运行的地方有限,容礼和祁妄怀疑管理局仅仅打开了不到百分之一的功能。这些功能帮助管理局维持防护网,同时让前面那些人有“工作”的空间。再有,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也更符合容礼和祁妄的预期。资源短缺是诺亚城一直在说的问题,蓝矿数量有限,无论外城内城都有科学家在忧心忡忡,对蓝矿资源用完以后人类将走向何方充满顾虑。   只是那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至少当代人不会经历。所以,一般民众会有忧心,却也不会因此扰乱自己的生活。内城人更是奉行享乐主义,容礼怀疑哪怕明天防护网就要崩塌了,当下他们也只会继续开party——顺道争吵着再度启动“方舟”,离开地球,去往宇宙。   总之,这种大环境下,启动这艘宇宙巨舰的所有功能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管理局理所当然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再有,云巷路26号下方的这片空间的确是启动防护网的地方没错,容礼和祁妄已经找到了相关操作的进行之处。但是,也仅仅如此。   这里并不能让两个人了解到防护网的运行原理,更不能让他们在外城进行复刻。   也许在一百年前,指挥平台所搭在的程序能够给容礼、祁妄提供他们想要的资料。但当下,整个指挥平台都陷入休眠状态。容礼怀疑需要有管理局局长的特殊口令才能将其打开,而毫无疑问,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地球彻底不适合人类居住,“方舟”要再度升上天空的时刻。   遗憾吗?当然有。但是,能够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远远超出容礼和祁妄的预期。   容礼甚至有点犯嘀咕:“虽然那个货架不太容易被发现,但是,咱们就这么进来了?”   祁妄想了想,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地方是雷昀选的。”   容礼看他。   “仓库门是雷昀打开的。”祁妄补充。   容礼喉结滚动,觉得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眉尖再度经历了“从拢起到松开”的步骤。这一次,倒是很快安定下来。   “雷昀不敢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容礼非常确定地说,“所以,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带着现在的收获离开,等待下一次进来的机会吗?   这当然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是,容礼从祁妄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他知道,身边的Alpha与自己所想相同。   “刚才那几个人是从那边进来的。”祁妄说。   前面那会儿他们的确什么都没有看见,连过来的人里有多少是男多少是女都不知道,但是,从那行人讲话的方位,祁妄已经能判断他们出现的地点。   循着记忆找过去,不久之后,一条通道出现在两个人眼前。   ……   ……   “方舟”内部就像是一个迷宫。   容礼毫不意外地确认了这点。能够容纳整整八十万人的宇宙飞船,里面怎么可能方方正正?   他不断地在脑海中修正着自己和祁妄一路走来经过的地方——两个人原本就没有什么目标,仅仅是抱着“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的心态四处走动。期间又有几次险些撞到里面地人的经历,于是临时改变道路。这么一来,他们的行进路线就更加混乱。   看终端上的显示,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凌晨。许久没有睡眠,又经历过很多体力活动,按理来说容礼应该感到困倦。可事实上,他的精神高度亢奋,别说睡觉了,他怀疑自己能够绕着方舟跑个几圈。   嗯,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是,起码在他和祁妄的探索之旅中坚持下来不成问题。   抱着这个想法,容礼的手按在一个门把手上。   不出所料,依然没有打开。   他吐出一口气。不意外,却依然有点郁闷。只能拿仅有的“收获”安慰自己:“咱们进来这么久,警报系统却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说明下面真的没有监控——简直怪了,这种地方怎么能没有监控?”   “他们觉得没必要开吧。”祁妄说。   容礼点头:“对。就像是叶局长父亲的寿宴。”   祁妄快速地笑了一下,说:“还是不太一样。”后者是因为内城上流们的宴会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场景,稍微露出一点就可能是惊天动地的丑闻。这点,在经历过几次席家准备的活动之后,祁妄已经有所认知。   至于现在的场景,他更倾向于“这也是节约能源的一部分”。如果事情真的如他们所想,雷昀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什么,让他能够打开原本不会向外人开启的展览馆后方的仓库。又真的那么巧合,让他和容礼发现来到这里的通道……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地走着,又在后面的一个瞬间被拉了回来。   这回表情凝重的成了祁妄。他说:“后退。有人。”   这是两人之间已经出现过很多次的对话,容礼没有多问,配合地点头后退。   真是方便。脚步朝着后方迈动的时候,容礼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如果只有他,这会儿他可能已经头疼得昏迷过去。但是再加上一个祁妄,两个人莫名达成了某种“接力”,于是顺利地走到了现在。   但是,当下的场面还是有点不一样。   不再是简单的“有人”,他们还听到了更多、更加庞杂的声音。像是有轮子在地面上滚动,却不是穿梭车,而是更加散乱的动静。   因两边的门都不能进入,所以容礼和祁妄只能尽快去往下一个回廊,再把自己贴在墙壁上,尽量去听周围的声音,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祁妄都必须承认:还好容礼来了。   如果不是容礼给他分担,他一定……   没有想完完整的一句话。因为他听到了容礼的声音,身侧的青年灵机一动,吐出一个关于前面动静的、最后可能的答案。   “病床。”容礼说,“你见过那种病床吗?下面带着轮子。”   祁妄一怔,脑海里浮现出容礼说的东西。片刻后,他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的确,前面的动静很像是——但是,叶局长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管理局这么多年都从来不告知旁人的,难道就是一个医院?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片刻后,声音完全消失。   确认了这点,容礼提议:“去他们‘出来’的地方看看?”   祁妄嘴巴上说:“会不会太冒险了?”   但在容礼看过来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当下,他们怕的不是冒险,而是继续没有目标、没有边际的寻找。   距离他们下来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远,而哪怕精神上还能坚持,身体上,他们也必须补充水分、营养。   语.-嬉[-掙里这一次的地下之行,到底还是太过仓促。如果再有机会来到这里,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最迟也要在天亮之前离开。抱着这样的念头,容礼简单判断了方向,随后朝着目标所在走去。   他也不确定自己希望看到什么。一个充满了资料的房间?一间和沙棘路那边类似,只不过各种装修更加冰冷而带着科技感的病房?或者许许多多在这片隐蔽空间里生活、工作,做着外人未知之事的人?   容礼并不知晓。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   自己前面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想到会在地下这片空间里看到的东西。   他和祁妄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关门的房间。不,比起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个实验室。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自己并不认识的仪器,还有被那些仪器环绕着的,浸泡在未知液体里的东西。   很小,约莫只有指肚那么大,在不明液体中漂浮着。一眼看去,容礼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开口。   直到说出来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出了声音。   在他身侧,祁妄的反应要更大一点。   他喉咙干涩,身体阵阵发凉,像是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曾经在一个与当前类似的环境中,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东西。   “腺体。”祁妄说,“那是腺体。” 第547章 废土ABO(54)   容礼最先没有听明白。   不怪他。实在是不管在他前面接触过的哪一个场合, “腺体”都是一种不曾单独存在的东西。   它隐藏在Alpha或者Omega的皮肤下方,位置正是每个人都有的,柔软而脆弱的后颈部位。   内城甚至有专门针对这个部位的保护器具。一条条外形被做成绸带, 金银项链,或者更多五花八门材质的“保护器”被摆在商场里的各个角落。哪怕是家境最普通的Omega, 都能拥有其中的一条。   如果真的那么不如意,也没有关系。   在施行配给制度的内城, 所有Omega从分化那天开始,就会在每年的生日时收到一样礼物。   装在盒子里,样式比商场里朴素很多, 但同样有用的保护器,可以让他们的腺体不要暴露在空气中, 对信息素也有一定过滤作用。据说, 是每一个单身的Omega居家旅行必备的东西。   容礼对这些了解的还算清楚, 因为在席家, 那间原本属于席轩, 后来又属于席安、属于他的房子里也就有许多类似的东西。   席轩当然不需要,所以所有出现在里面的保护器都是席安为自己挑选的。样式大多十分华丽,他可不是低调的性格。   这是Omega们的情况。到了Alpha们那边,情况好像就要被翻转过来。   Omega们悉心保护、不能让其他人触碰的部位, 对于Alpha而言是荣耀的象征。   诚然, Alpha数量比Omega多出许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得到心怡的伴侣。但是光看容礼在内城这段时间的经历就能知道,从李赋, 到雷昀, Alpha们之间, 用信息素来确认地位, 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手段。   但现在——   他屏住呼吸。   看着漂浮在溶液当中,萎缩的,小小的,带着肉粉色的一小块东西。   “我见过。”感受到了容礼的不确信,祁妄补充开口,“我……见过的。”   他毕竟没办法把自己过去最为痛苦的一段经历,在当下场合和盘托出。不是不能告诉容礼,而是这明显不是一个能够让他讲述的好场合。   不过,即便只是前面简单的两句话,依然能让容礼体悟到很多东西。   他反应过来,说:“守望者是在外城救了你们。”   祁妄皱起眉头,点头:“对。”   容礼说:“那为什么这里——”   他脑海里冒出了“难道不知不觉之间,我和祁妄已经来到了外城”的念头。但是几乎就是下一个瞬间,容礼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他冷静地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两个人一路走来的时间,距离,甚至可以从中隐隐猜到当下两个人头顶是什么建筑。而这又说明,他们绝对仍然位于内城之中。   那么,当前的画面,就只有一个答案。   这就是管理局不把他们仍然在使用“方舟”之中设施的事公开宣告的原因。   因为他们在做某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容礼的手有点发抖。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去思考,而不是在这种时候散发感情。无论是愤怒还是恐惧,都不足以解决任何问题。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弄清楚这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他快速做了决定:“腺体……就算是腺体,也有很多可能。”   旁边,祁妄“嗯”了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礼:“还需要资料。对,我们需要这里的资料。”   祁妄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次点头。   他知道自己对于文书方面的一切内容都不擅长,经年累月在外的生活给了他强大的体魄,还算聪明的头脑,但也不是真的把他变成了什么都精通的天才。   他需要容礼。虽然体力上有一些不足,但当下,毫无疑问,是容礼的主场。   “你去找找纸面信息。”容礼要求,“我来看看这里的仪器能不能启动,上面有没有记录什么资料。”   祁妄接口:“如果我找到了——”   “录下来,放回去。”容礼说,“把证据带出去。就算咱们最后还是找不到和防护网有关的信息,这些也会有用。”   当然了,祁妄心想。   因为年幼时的经历,这会儿,他的想法自然而然是:这里的人在尝试制造人造腺体。   至于为什么二十年前就成功的事情,到这会儿,依然是一副推进当中的样子,也很好解释。   一来,当时的守望者直接攻破了实验室,把里面的所有孩子带走,也毁掉了很多信息。   资料自然而然地断代了,祁妄很确定,无论内城外城,都没有守望者以外的人知道自己这个“实验品”迎来了“成功”。   二来,也许用在他身上的原本也只是初代产品。内城人需要更多、更加稳定的东西。   抱着这些想法,他开始在附近的台面、柜子上搜寻。   虽然电子设备早已成为主流,但纸制品依然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电子记录哪怕被备份的再多,依然有出现意外的可能。在那个时候,纸面备份就会成为最后的希望。   因为这个,祁妄不久之后就有了收获。只是内容不多,毕竟作为“最后的希望”,原本也不需要把实验之中所有冗杂的步骤都进行记录。只要记下最后的结果,以及结果的步骤。   他敏锐地认识到,自己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没有去直接和容礼说明,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危险,前面离开的人随时可能出现。祁妄直接将手里的册子翻开,同时确定终端的录像功能已经打开,随后就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   速度太快,原本就是“记录”的成分更多一些,祁妄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里面的内容。但是,零星在眼睛里闪现的一些字眼,还是让他有了很不妙的预感。   他忍不住放慢了速度,想要仔细去看其中一些内容。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头脑再度出现混沌。   ——有人。   祁妄瞬间明白过来。   而他去看容礼的时候,容礼同样在看他。   青年的脸色明显苍白许多。是因为知道有人要来,受到了惊吓吗?不,不至于。那么,难道是因为又一次出现了这种奇妙的精神力量,对身体消耗太大了?   祁妄下意识地认为后一个就是答案。确认了对方的状态,他毫不犹豫地把册子合拢,放回原本的位置,就要和容礼一起离开。   容礼的速度比他稍稍慢一点,但也赶在这里的人回来之前与祁妄离开这间实验室。   路上,祁妄看容礼走路的速度变慢了,于是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   这一拉,却让祁妄皱起眉毛。   太冰了。虽然早在进入舰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容礼的紧张。但那会儿的容礼还能自己调节过来,现在却像是一块冰块。   不仅仅是这样。他还在不停地冒冷汗,不一会儿,掌心已经是一片滑腻。   脚步声已经远去了,确定周围都没有人,祁妄终于停了下来,有工夫仔细看容礼的状态。   他问:“你怎么了?”   容礼依然是一副苍白的面孔看着他,好像虽然人跟着祁妄出来了,意识却被留在了刚才的地方、那些仪器之前。   祁妄眼皮跳了一下,想到一种可能性:“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一顿,“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没有回答,容礼沉浸在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带来的巨大的惊愕之中,甚至有些反胃。   怎么能、怎么可以——   看他这样,祁妄干脆点开了自己的终端,放慢速度,去看前面直接录制的东西。   他的脸色同样越来越沉,越来越糟糕。   竟然……   “……!”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容礼猛地抬头,拉住了祁妄的手。   祁妄看他,见容礼的表情更加糟糕,艰难地对自己说:“有人。”   祁妄面容一肃,虽然依然不算平静,但是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确保自己和容礼的安全。   但是,前面看到的东西,依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他闭了闭眼睛,狠狠在自己身上捶打了一下,终于让疼痛驱散所有情绪,问:“哪个方向?”   容礼没有回答。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他好像在逃跑。”   祁妄一怔,“逃跑?”   “对。”容礼“看”着自己脑海中若隐若现的画面。的确,新出现的人和他前面“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扶着墙壁,脚步蹒跚,惊慌地看着左右。   同时,容礼也能“看”到,距离那个人不远的走廊上,一群在方舟上工作的人正在追他。   “而且,”容礼补充,“是一个……熟人?”   这个说法,显然带给了祁妄巨大的困惑。   他在脑海里就扒拉一下自己和容礼进入内城以后认识到的一张张面孔,从席夫人到雷昀,认真说来,能够得上这个称呼的人并不少。但是,祁妄无法想象其中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当下地点的场面。   更不用说,容礼提到了,那个人在逃跑。   “我们要去吗?”容礼像是在问祁妄,但是他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回答,“他一直生活在内城,又出现在这种地方,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很多。   “而且,”容礼又说,“如果咱们不管,他可能——肯定会出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呢(摸下巴)   明天见啦。 第548章 废土ABO(55)   “呼哧、呼哧。”   一片冰冷的金属色里, 青年艰难地行走。   如果是在“方舟”正常运行的时候,他前后左右不至于是毫无区别的墙壁颜色。为了让人类在漫长的宇宙旅行期间不至于出心理问题,早在“先驱”设计的时候, 幕后的科学家们就加载了拟态系统。   后来“方舟”横空出世,最大程度上利用了“先驱”搭载的一切功能。明明是在太空当中, 出现在人们两边的依然会是地球上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但是, 但是——   头脑的晕眩让青年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能听到追赶者们的声音,并为此惊乱不已。但是,前面被注入身体的药物已经让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 而追赶他的人又在什么地方。   像是有一个声音正在脑海中诱惑他:睡吧,睡吧。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近乎要顺着本能陷入昏睡。但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 他蓦地狠狠咬向自己舌尖!   “唔!”   口腔被血腥味充斥, 弥补的神经让青年迎来一阵剧痛。但疼痛也象征着清醒, 他再度被拉回人间。   可是腿脚已经发软, 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青年花了很大工夫,终于抬起手臂,扶住身边的墙壁。除此之外,却——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这样了吗?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次, 事实却告诉他, 不要那么天真了,他的“拒绝”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根本不会起到作用。   “咚咚咚!”   虽然看不到,但青年近乎可以清晰地数出来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十米, 八米, 六米……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自己曾经未婚夫阴沉中带着怪异温柔的脸色。被刺激到, 青年总算又夺回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但是这远远不够, 追他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青年,也就是赵珏浑身发抖。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手术台,李赋,李家的其他人。   他会变成李赋期望、李家其他人要求的样子,当然也会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仅仅是“不满”又有什么用?他又没办法从内城离开。未来有一天,也许是两三年后,或许是十多年后,他最终还是会屈服的。   这是赵珏最恐惧的事情。他清晰地看到了当下自己的不愿意,却也无法想象自己坚持到底的未来。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一开始没有和李赋认识才是好事。但是,世界上又哪里有“如果”?   赵珏想了很多。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没有动静了?   那些人没有从走廊拐角出现,他依然独自一人面对冰冷的墙壁。   仔细分辨,脚步声非但没有继续靠近,反倒远了很多。   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情绪。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但以现在赵珏的状态,“想通究竟发生了什么”无疑是一件为难他的事情。他收拾一下心情,重新打起精神,扶着墙,继续往外——   却看到了走廊尽头,正在朝自己靠近的人影。   一瞬间,赵珏的血液都凉透了。他下意识地朝后方退去,偏偏对方像是看出了他的动作,竟然又加快脚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在抱着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数秒之后,在自己身前停下的人非但没有再给他一针,把他带上手术台,反而在快速看了他几眼后,问:“你被注射了什么?”   赵珏的思绪慢了半拍。   他迟缓地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没穿自己熟悉的工作服?   不仅如此,他还用一块和衣服颜色差不多的布料遮住了脸。唯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像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面孔。   喉结滚动一下,赵珏嘴唇微动,说:“你……”是谁?   这句话却没有说完。   他猛地想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实在不多。   虽然眼前的人看起来着实怪异、可疑,但是不相信他,难道要相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赶来的追兵吗?   所以赵珏改了口,说:“我不知道,但是是一种淡红色的溶液。”   容礼皱了皱眉毛,“听起来是普通的麻醉剂。”   赵珏不言。有一会儿没动,他的脑袋更晕了。   容礼看着他,片刻后,判断:以赵珏这会儿的状态,能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已经是意志力强大的结果。但要再多说什么,根本就是在为难。   所以他当机立断,朝后转身、蹲下。   “上来。”他要求,“我先带你走。”   赵珏看着身前青年不算宽阔的肩膀,愣了愣,却也不曾犹豫,就那么把自己挪了上去。   ……   ……   时间拉回数分钟前。   决定把人捞走之后,容礼快速绘制了一个路线图。   他标出了自己和祁妄所在的方位,还有赵珏所在的方位。最后,是追兵们的位置。   这个突如其来的行动没什么计划。一定要说,就只是“一个负责引开追兵,一个负责带走赵珏”。然后,确定了他们后面会合的地点。   以容礼和祁妄的行事作风,这个“会合地点”当然不会是一个地方,而是足足四个。一旦一个地方出现差错,两个人都会直接赶赴下一个备选项。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容礼和祁妄很快找到了彼此。   赵珏被换到祁妄背上。Alpha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他们刚刚救下来的人,容礼无奈而快速地说:“被注射了东西。”   懂了。当下的赵珏,已经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是祁妄还有新的疑问:“他究竟……”为什么在这里。   话没有说出来,祁妄就留意到了容礼奇怪的眼神。   前面他一直没有看到赵珏的背面,是在当下时刻,他才发现,赵珏脖颈后方有一块被“清理”过,涂了消毒药水,甚至画出了手术线条的皮肤。   虽然前面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眼前的场面,还是给了容礼一些冲击。   有些事情不光是存在于书面文件里,还会明晃晃地出现在现实当中。   他心跳乱了一瞬,随即听到祁妄问:“你没事吧?”   没叫容礼的名字。虽然赵珏昏迷着,但是两个人都说不好他这会儿的真正精神状态是怎么样的。只好提高警惕,到这会儿也不显露关于他们的真实信息。   “没事。”容礼说,“咱们走吧。”   带着赵珏,原先还让两个人略有犹豫的探索工作是彻彻底底无法进行了。好在此行已经有了很大收获,倒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唯独可惜的是,资料被拍走还好说,这里的人不至于立刻发现。赵珏没了,却很可能造成问题。   也许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就没办法那么轻松地从云巷路26号后面的仓库进入地下空间。但是,让他们放着赵珏不管,两个人也都无法做到。   干脆不去考虑这些。两个人迈开步子,没再做更多交流,而是谨慎而快速地往前。   接下来二十分钟,他们又有几次听到了脚步声。好在祁妄在辨认方位一事上的确优秀,每一次都准确地提前避开。   但两个人也发现了,找不到赵珏这件事像是给了这里的人很大刺激。他们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对视之后,又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机器人保安。   对,他们曾经见过的机器人保安,行动时就会发出那种平滑而细微的声音。   两个人藏在一处拐角,心情愈来愈沉。   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会儿不至于后悔带走赵珏。但是,要怎么才能顺利离开?   两个人不敢再发出声音,只能通过比划来交流。好在守望者本身就有一套手语体系,在外面等待祁妄期间,容礼也学会一些。他们磕磕绊绊地沟通,很快确认了接下来要去的方向。虽然绕远一些,也不能说没有风险,但已经是当前两个人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祁妄背后的人动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却是把手伸进了衣领当中,从中取出一个吊牌。   容礼一开始没有留意到赵珏的动作,祁妄倒是发现身后的人似乎再次醒来。不过他把赵珏的晃动当成了“被注射了麻醉药的人本能的挣扎”并未留心更多。   直到赵珏发出声音。   “进门。”他气若游丝,动作却很坚决,把吊牌坠在两个救了他的陌生人眼前。   容礼和祁妄看在眼里,都是一怔。   尤其是在发现吊牌上带着“方舟”字样,又有编号,分区……   简直就像是在这里工作的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狐疑瞬间涌上心头,但机器人保安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容礼不再犹豫。他一把抄起赵珏手里的招牌,尝试着朝门把手上方的黑色区域刷去。   没有动静。   机器人保安更加靠近。   容礼福至心灵,重新扣下门把手。   这一次,始终在他和祁妄面前封闭的门,竟然被打开了。   他动作一顿,却没有在这关键时刻看向赵珏,而是果断进入其中,在机器人保安真正到来之前,与祁妄消失在走廊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珏:没想到吧?   小容&妄哥:确实没想到…… 第549章 废土ABO(56)   往后一路, 赵珏倒是都醒着。   他头脑最昏沉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反倒是舌尖不断传来的刺痛,口腔里的血腥味, 还有对当前危险情况的清醒认知在不断提醒他,必须要安全离开, 否则的话,情况不堪设想。   他强撑着给容礼和祁妄指路。要说吊牌还能用“逃出来的时候顺了在这儿工作的人身上的东西”来解释, 当前他对这片地下空间的熟悉却足够让容礼和祁妄升起最大的疑心。不过,共同的敌人就在身后,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   他们沉默地赶路, 一路上,发出声音的只有指路的赵珏。   无论机器人保安还是活人的动静, 都在离他们远去。   容礼依然习惯性地算着时间, 方位, 并且略有迟疑——虽然危险没有了, 但是他们距离云巷路26号也越来越远。也许是时候提醒两个人停下, 好折返回升降梯所在位置,回到地面。   但是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得出口。   一架新的升降梯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   ……   进入地下是在傍晚。回到地面,则是第二天凌晨。   一直到看到空旷、在灯火照耀下即便是夜间也非常明亮的街道,容礼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看赵珏的目光里带出更多深思。不过, 这里明显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赵珏则在容礼的眼神里屏息。他们出来了, 然后呢?这两个人会觉得仁至义尽,于是直接把自己放在这里吗?还是会带自己去某个地方。   平心而论,此时此刻, 赵珏对这两种选项是非常矛盾的。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容礼和祁妄究竟是什么身份, 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空间。但是, 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进去闲逛。   他们一定怀有目的, 甚至这两个人的身份就很值得琢磨。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尽量不和他们扯上关系。但人刚刚救下自己,赵珏又很确定,得知自己失踪之后,李赋一定会第一时间找人去盯着他的住处,他父母的住处,他可能去的一切地方。   也许他回到家里,就能直接对上李赋的面孔。   这种可能性,让赵珏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涌上。相比之下,被这两个人带走,都显得不是那么糟糕了。   他选择沉默。看这两个人商量一番,交换了衣物,又换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整个过程,赵珏都显得非常配合。叫抬手抬手,叫抬脚抬脚。   之后,他们却也没有立刻找穿梭车。而是丢掉赵珏原本的穿着,就再度背上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赵珏谨慎地观察。   随着两个人的行动,他慢慢有了模糊的猜测。   他们似乎是在等待。   等到街道上重新有了人影,开了一晚上party的人与白天出门的人一起在同一个清晨产生交汇。人群将他们淹没,两个人这才搭上穿梭车。然后,驶向与他们方才行走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路无话。   直到他们下了穿梭车,进入一栋别墅。   到了象征“安全”的地点,哪怕理智上知道他们仍然要面临很多风险,但饥饿、疲倦,这些感觉还是第一时间涌了上来。   智能管家在祁妄的吩咐下去准备早餐。容礼则揉着眉心,拿着一瓶精力饮料,坐在被放在沙发上、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赵珏面前。   随着容礼坐下,赵珏回神看他。   他思考许久。关于救了自己的人的身份、目的……结果,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原来是这样”。   赵珏满是疑问地看他。   容礼则是想到了自己当初在餐厅里听到的,赵珏与李赋的对话。   当时赵珏指责李赋,说他仅仅是想要和一个Omega在一起,还说李赋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痛苦和伤害。固定思维之下,容礼把这理解成李赋想要在与一名Omega结婚的同时和赵珏保持关系。但现在来看,李赋比他前面判断中“深情”很多。   从头到尾,他想要的只有赵珏一个。可惜在内城,普通人家的Alpha还好说,作为李家家主次子,未来有一天很有可能要站在选举票台上的李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迎娶一个Beta。   要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就在前一天晚上,容礼看到了李赋给出的真正答案。   只要把他的Beta爱人变成Omega就好了。   想到前面看到的试验资料,容礼毛骨悚然。   他捏紧了精力药水的瓶子,深吸一口气,转而问:“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珏还没弄明白究竟“原来”是什么样,就听到了这个问题。   他犹豫一下,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危险,却还是开口了。   毕竟他再危险,也不会有面前的这两个人危险。再说了,如果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他们还会给他接下来的计划提供助力。   赵珏:“我想去防护网外。”   容礼:“……”   赵珏观察他。但是,一直到现在,身前人都没有把那块一言难尽的“面罩”摘下来。他只能分辨出,救了自己的两个人很年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信息。   赵珏也考虑过,也许对方是某个身份不便透露,甚至自己认识的人。但想想自己二十多年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人,他苦笑,认为自己想太多了。   把他送到李赋手上的不正是那些人?在李赋标记了Omega之后,仍然劝他“Omega只是给李赋生孩子的,你才是李赋真正的爱人”。在他一定要和李赋分手的时候,失望地说“小珏,你也太冲动了”。在他因为李赋的纠缠苦不堪言,勉强躲避的时候,用给他一个惊喜的语气告诉他,“哈哈,我其实是帮李赋约你!有什么话就好好沟通嘛,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对啊,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李赋难道还不知道他的底线吗?   赵珏从一开始的失望,到后来的恐惧。等到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而是所有人都站在李赋的角度劝他的时候,恐惧又成了绝望。   这种时候,他会做出来的选择,就显而易见了。   “不知道地下人的城市在哪里,但是我会去找。实在找不到……听说有一种人叫做‘荒原流浪者’。”赵珏说,“他们平时在地下裂缝里生存,也会去挖矿,然后用找到的蓝矿和矿工们做交易,得到食物和水。”   容礼听在耳中,深深看他。   赵珏手指颤动一下,说:“不过最好还是找到地下人的城市。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能不能一个人活下去。”   容礼问他:“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赵珏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容礼说得更清楚一点:“如果你留在这里,生活一定比内城的绝大多数人,外城的所有人更好。你知道‘荒原流浪者’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他们大部分是触犯法律,被赶出诺亚城的人。而在离开之后,他们最多能在外面活半年,就要被辐射杀死,被沙鼠、地蛇吃掉。”   这话说出来,赵珏如果心智不那么坚韧,应该就要退缩了。但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知道这么多——你果然是从外面来的?”   容礼眼睛眯起一点,不善地看他。   赵珏却没有因此慌乱。事实上,容礼觉得他竟然很高兴。   “太好了。”赵珏低声说,“我前面想的没错。”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与地下人存在关系,那自己未来的人生就还算有保障。说白了,能成为地下人,那为什么还要当流浪者呢?   但他也知道,容礼不信任自己。   所以赵珏继续剖白,说:“你说得对,如果留下来,我能生活的更好。但是,那真的算是‘活着’吗?我会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而且——我不接受,不接受我是用另一个Omega的命活下去。”   随着他的话音,容礼身体轻轻一震。   赵珏:“他们全都疯了!竟然……竟然弄出了那种手术。有多少人根本不是Alpha,Omega,只是接受了活体移植?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那么毫无负担?我不明白,谁能明白?”   容礼闭上眼睛。   没错,这就是他和祁妄在那个实验室里发现的东西。   并没有什么“人造腺体”。从头到尾,拥有腺体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最多是内城边缘人与内城上层的差别,而每一个上层家的孩子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腺体,都意味着一个边缘人家里的Alpha或Omega死去。   他面前不远处,赵珏还在说:“他们还‘安慰’我,说要给我提供腺体的那个Omega非常年轻,只有十几岁……只有十几岁。”   他的嗓音逐渐低了下去,再度陷入难以理解的痛楚之中。   容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没有给赵珏整理心情的时间,而是就着他此刻脆弱的心理,冷不丁开口,问到一个关键问题。   容礼:“你为什么能打开里面的门?”而且还对下面的路那么熟悉。   赵珏一愣,倒是正面回答了:“因为我也在下面工作。”一顿,在容礼面色变化之前急忙补充:“不是一个部门——我们不同部门之间不会有联系,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平常在做什么。”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容礼意料,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实话暂且不论。容礼不动声色,问:“那你们是哪个部门?”   “防护网。”赵珏说,“我们组负责防护网的日常运行维护。”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珏没说谎。   晚上见啦。 第550章 废土ABO(57)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珏话音落下,容礼甚至有些发懵。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理智就像是一根弦,牢牢地挂住他的思绪, 让他还能缓缓开口:“防护网?”   “对。”赵珏没有看出容礼态度的变化,只当对方是在对自己话中的真假进行确认, 于是开始和他讲述一些工作细节,“主要是检查防护网各处能量是不是分布均匀、确认添加进仪器的蓝矿数量之类的。哦, 还有清理仪器。”   “……”容礼没说话。他稍稍冷静下来,并且意识到,赵珏这会儿说的内容, 和自己前面想的“运行防护网启动程序,知晓防护网核心制作细节”不太一样。   但他没有直接提出问题, 而是继续听赵珏回想:“之前轮到我去外城值班——对, 我们组一直都有负责到外城值班的人。不过一般不会对外宣传, 因为内城嘛, 是进去了就再也不用出去的福窝才对, 为什么里面的人还要到外面工作?   “当时正好有一场活动,是Alpha和Omega们去外城做慈善。席安看到我了,好像还因为这个和李赋吵了架。   “不过,我原本以为只有Beta在内城的日子比较一般。现在来看, 至少没有人要挖我们的腺体。嗯, 还算安全。”   赵珏思维有些跳跃。短短时间,说了几件事。   容礼照单全收,并且顺着赵珏的话道:“但他们大约需要大量普通Beta来当腺体接收方。”   赵珏喉结滚动了一下, 原本就很勉强的笑意没了, 变成深深的厌恶和烦恼。   容礼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但是从席轩曾经详细描绘过的、他在内城当中的成长经历就可见一斑。   与Alpha与Omega这样的“宠儿”相比, 内城的Beta属于一个明明人数不算少,却始终被忽略的群体。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会用不同态度对待自家的Beta孩子与Alpha、Omega孩子,其他人的反应则会更加赤`裸裸。   这也造成了Beta孩子们之间的抱团。席轩就提到过,Beta们有自己的交往渠道。他曾经为容礼和祁妄勾勒出过一个与新闻八卦、席安满怀怨念的讲述中完全不一样的赵珏,“我和他不太熟,但遇到那种事,他对李赋肯定早就没有想法了”——果断又清醒。   现在见到赵珏本人,席轩的判断果然一点错误都没有。   而对于此刻的赵珏来说,容礼的话,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兔死狐悲情绪。   不远处,简单的早餐已经出炉了。煎蛋,蔬菜,加上面包,一起组成了内容丰富又只做快捷的三明治。   祁妄观望了片刻,到底没有直接叫人,而是吩咐智能助理,可以趁着剩下的时间再做点别的。   他能听到容礼和赵珏之间的只言片语。而那些零散落入耳中的字词在告诉他,那边的谈话还有很长时间才会结束。   “怎么会这样。”赵珏喃喃说。   容礼看着他,眼神平和,循循善诱。   他已经整理好心情。不管怎么说,赵珏曾经在与防护网有关的团队工作过,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他的工作内容和容礼前面所想的有很大差别呢?至少他已经站在整个守望者都没有人站到过的高度了。   容礼很看好他。他觉得赵珏总能说出点什么,而对于没有思路的守望者们而言,任何一点思路都是宝贵的。   同时,容礼也认识到,这个过程中,赵珏一定会察觉出自己和祁妄的身份。前面打的交道已经说明,这个人一点都不傻。   既然这样,把人吸收进组织,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容礼的临时起意。他没有和祁妄商量,但容礼认为事情一定可行。   以他作为“蓝色领结”加入守望者的经历来看,这个组织在招揽新成员的时候只有两条标准。首先,怀有为更多人做事的想法。其次,拥有一定的个人能力。   如果只有前者,却不足以执行很多艰难繁重的任务,那或许还是在底下人城市中普通的生活更适合该人。相反,如果只有后者,则不一定能取得守望者们的信任。   现在,赵珏很明显已经达成了第二项要求。第一项,从前面的对话来看也很有潜力,容礼这会儿就是想要继续明确赵珏的态度。   他说:“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   赵珏眼神晃动一下,看向他。   容礼:“虽然所有人都更希望生出Alpha、Omega孩子,但即便是在内城,这两个性别的出生率依然不高。”   会在十六七岁时分化成Alpha的人口比例大约在诺亚城总人口8%,Omega则是6%。   明明只有十多万人,却享受着人类现存生活区域上百分之八十的资源。   在内城生活的时间,容礼已经见识过很多次那些“人上人”的浪费举措。宴会上的食物永远是多出来的,在社交场所穿着出席的衣服也永远只有那一次亮相。   等到宴会结束,没有被触碰的食物会被“处理”给参加工作的Beta们,但Beta们也不能将其全部包圆,剩下的就是被投入垃圾处理厂。   衣服则不同,连被Beta们瓜分的机会都没有。仅有的一些例外,还是容礼从席凌口中听到的。   她预备把一条自己不太喜欢,根本不想穿出去的裙子用在下一年的慈善活动中,还一边笑一边与身边的同伴说,“虽然这条裙子真的很丑,但那些外城人应该已经要感激涕零了吧”。   ——被外城媒体大肆宣扬的捐赠,一部分根本就是出自外城,另一部分则是内城人厌弃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只凭借很多年前,Alpha与Omega曾经在太空深处带领人类活下来,让他们可以返回地球吗?   可那毕竟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哪怕不提“先祖的贡献究竟能庇护子孙后代多久”的争论,既然Alpha与Omega的后代本身不一定是这两种性别,那谁能保证究竟是内城上层们身上带有更多英雄的血液?   也许在外面苦苦生活的人,反倒继承了更多英雄的血统呢?   听着他的话,赵珏没有开口。   但容礼知道,他听进去了。   容礼继续说:“以现在的内城人口增长速度,再过十年、二十年,外城根本不会存有让普通人生活的空间,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样?还有,如果内城上层们不愿意改变生活习惯,那等‘外城人’为空出来的地方没了,原本生活在内城的Beta又会怎么样?”   赵珏还是无言。   容礼看他,“我不知道你经历了李赋的事情之后,对自己的婚姻有没有新的打算。不过,如果本身不愿意有孩子,没有为后代考虑的烦恼,也许生活会容易很多吧?”   至少不用像是曾经潮声饭店的客人们一样,不放过任何一点微末的希望,倾家荡产也要拿到“自家孩子分化”的可能。   听到这里,赵珏终于有了反应。   他唇角勾起一点,只是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个笑容。   “是啊,”他说,“他们就是……这么贪婪。”   容礼心想,来了,是时候提起那个话头。   如果在诺亚城以外的地方,还有给这些普通人的生活空间,该有多好?   话已经到了喉咙处,偏偏在那之前,赵珏先一步开口。   他嗓音疲惫,说:“但是,还能怎么办?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诺亚城了。就连诺亚城,也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等到蓝矿用完的那一天,Alpha和Omega还有机会回到太空,普通人就只有死在辐射下面和进地下两条路。”   容礼沉默。   他最先的反应是,距离蓝矿用完还有时间。从历史的维度来看,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堪称短暂。但是如果放在当代人的角度,至少还有几代人可以为之努力,完全不用这么早开始悲观。   再有,以守望者与其他基地联络的情况来看,在没有“方舟”这个吞噬资源的怪物的地方,蓝矿远不像这里那样贫瘠。   如果从现在开始转变方向,往“研究怎么样运回更多蓝矿”的角度研究,明明有很大机会……   可紧接着,他又留意到赵珏前面那句话。   “不会有第二个诺亚城?”容礼的心骤然提起,“为什么,难道不能再搭建出一个防护网吗?”   “不能。”赵珏很轻,又很坚决地说,“防护网是大天灾前最顶尖的科技人才的集体智慧结晶,里面包含的技术早就已经失传了。哪怕是在‘方舟’的年代,人们也只能在‘先驱’的基础上做加法减法,却不能对‘先驱’的功能做任何改变。更不要说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没有第二个防护网了……_(:з」∠)_   ps.今天是快要热死了但是同一个空间里的人还穿着长袖+外套的江……   感觉这个夏天都不可能开空调了qaq   买了小风扇对着吹,但吹的时间一长就头疼   惨淡趴地_(:з」∠)_ 第551章 废土ABO(58)   赵珏对人类的未来非常悲观。   容礼甚至忽然领会到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松地说出“荒原流浪者”。无非是自己前面说的话, 全都早在赵珏的认知之内。   现在的内城,只不过是最后的狂欢。而Alpha与Omega 的身份,则被认为是留给孩子们的最后礼物——我享受了现在, 却也留给你们一线生机。太空深处或许仍有去处,能让你们延续生命。   至于作为Beta的赵珏, 既然迟早有一天要去防护网以外的世界,那么在更加年轻、还有余力为生活打拼的时候去, 总好过年老以后,直接变成沙鼠地蛇的腹中餐。   但是,难道就这样了吗?   容礼的思绪罕见地被迷茫占据。就在几分钟前, 他还觉得自己迎来了很大突破。但现在,的确, 他知道了更多东西, 可摆在眼前的成了茫然困惑。   他们这边氛围的变化也引起了祁妄的注意。Alpha眉尖拢起一点, 把刚从烹饪机出炉的豆浆和三明治一起放在餐盘上, 端着朝沙发处走去。   如果让其他内城人来评判, 这种搭配一定能得到一句“不伦不类”的评语。但在祁妄看来,能填饱肚子的都是好东西。   容礼同样对食物要求不高。只是这会儿心绪繁乱,的确没有胃口。   他勉强拿了一杯豆浆在手上,却迟迟没有喝。   这个动作似乎给了祁妄其他认知。他看一眼对面的赵珏, 眼里带着深意。   赵珏倒是在经历了昨晚的一系列惊险之后饥肠辘辘。但他刚拿起三明治, 还没来得及下嘴,就对上祁妄的视线。   赵珏:“……?”   祁妄礼貌:“赵先生,你先在客房休息, 可以吗?”   赵珏“了悟”了。从昨晚到现在, 眼前两个人一直没有在他面前摘下那层粗糙却有用的面罩。但要说吃东西, 就必须得把嘴巴露出来。所以, 自己应该有点自觉,带着食物去房间。   他立刻点头,说:“麻烦你带我过去。”   祁妄笑了,说:“请。”   安排给他的客房并不是容礼平常住的那一间。在建筑上,内城同样秉持着一如既往的浪费“传统”。这栋被安排给祁妄一个人的小别墅,除了他自己睡的主卧之外,另有足足七个客房,这还不算书房、厨房,地下室等空间。   “盥洗室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站在房间门口,祁妄给赵珏介绍,“可能有些东西已经过了标准使用期限,不过……”   “那些标准期限都是骗人的。”赵珏接口,“一把梳子能怎么过期?”   祁妄听着,再次笑了,不过依然只是用于社交的客气笑容。   他说:“好,那你先休息。餐盘、杯子那些之后交给家居机器人就可以。”   这不是“没事儿的话先不要出来”的意思吗?赵珏又一次秒懂了,结合容、祁两个人的行事作风,他倒是依然没太在意。   人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救了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难道还会反过来害他吗?……再说了,赵珏对两个人身份的猜测已经愈发清晰了起来。   什么人能从外面进入内城?又有什么人能在从外面进来之后,摸去方舟的内部空间?   要是真的一切如他所想,事情可就太戏剧性了。   门关上,赵珏在只剩下自己的小空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容礼前面的问题里,他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试探与满意。不过,他最后说的话,又像是给了那个人很大冲击。   端着餐盘,赵珏的表情变化了片刻,自言自语:“但是……也不能为了能出去,就说我能做出来防护网吧?”这只会给未来带来更多麻烦。   现在,他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赵珏心平气和。一门之隔,祁妄揉了揉眉心,转回客厅。   他走的时候,容礼是什么样,这会儿回来,容礼依然是什么样。   祁妄心头有一些想法,但他毕竟知道的太少,只把容礼的表现当做人体试验带来的冲击。虽然已经看过很多资料,但听赵珏这个当事人亲口讲述,应该还是有一些不同。   抱着这样的念头,祁妄开口,说:“守望者执行过很多次类似的任务。”   容礼听到耳边的话音,眼睛眨动。   祁妄:“虽然这一次是在内城,但是咱们对那里的地形已经有了很大了解,所以……”   他没有说完。   容礼打断了他的话。不,也不能说是“打断”,更像是心神俱疲,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分担的人。   他说:“赵珏说,不可能搭建出第二个防护网了。”   祁妄一怔。   容礼深吸了一口气,把赵珏最后告诉自己的事情重复给祁妄,最后说:“我原本还觉得奇怪,与支撑宇宙航行的蓝矿相比,支撑防护网运行的蓝矿根本是九牛一毛。为什么他们不想办法和其他幸存者基地接触,哪怕用技术换取蓝矿呢?这么多年,他们就一直待在这里。   “现在我知道了。   “一旦诺亚城拥有‘伊甸园’的消息被其他基地知道,而其他基地有了加入,甚至抢夺的想法……与其那样子,不如维持现在的享受,把蓝矿枯竭、资源减少的矛盾全部留给后代。”   他讲话的时候,身体越来越紧绷。   这是容礼第一次觉得前路无光。   年幼、年少的时候,不论遇到多少挫折,只要看一看柜子深处的蓝色领结,他就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念;   长大以后,他在工作里留意着一切有用的消息,将其传递给守望者基地,知道自己的做法一定能帮到其他人;   哪怕是失忆的时候,他都能为“让饭馆流水更高、经营状态更好”而努力,也的确取得了很大成效……   可现在,他信念的根基被动摇了。   在环境恶劣、再也不适合人居,过去曾经赐予所有生灵温暖与生命的阳光成了无法触碰的杀手,这样的地球上,哪怕真的向外界开放了诺亚城,人类还能坚持多久?   但要说回到宇宙,容礼同样不觉得这算是希望。哪怕宇宙深处,曾经让人类闻风丧胆的怪物们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食物、饮水……这种“小问题”就足以成为横在人类面前的天堑了。   “怎么会这样。”他低下头,好像在看手里的豆浆杯,目光却没有焦点。   而在容礼身侧,祁妄:“……”   他的心情同样不妙。   但是,看看容礼的状态,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说:“先去睡觉。”   容礼一愣,看着他。   祁妄:“睡眠缺乏会让思维不集中,也会影响情绪。”   容礼迟疑,点头。   祁妄看他,露出一个笑容,说:“等睡醒了,咱们再商量后面要怎么办。”   容礼再点点头。   祁妄看他配合,总算安心不少。再一琢磨,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片刻后,他默然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再代劳,把容礼脸上的也摘了下来。   看着那张干净、清俊的面孔,祁妄再笑一笑,手指碰在容礼的面颊上。   他触碰的位置,原本会有一个酒窝。可惜这会儿容礼心情不好,酒窝自然也就无法显露。   动作是下意识的。不过,容礼没有别过头。   他维持着与祁妄对视的姿势。两个人身侧还飘散着三明治的香气,如果忽略掉昨晚的经历,这就像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平凡早晨。房子的主人们享受着清晨时光,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   亲吻发生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无论容礼还是祁妄,思绪都出现了短暂空白。   没有人有余力去想其他事情,他们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人带来的温暖与亲昵当中。   祁妄的手指依然触碰着容礼的面颊,又在靠近之后逐渐变换了方位,挪到容礼脑后,让人更加靠近自己。   无形的火苗在两个人之间燃烧,那些做给其他人看的动作在这一刻成了一盏明灯。让祁妄知道,除了嘴唇以外,容礼身上还有太多可以被他探索的地方。   如果没有前面的对话,他会把当下的一切称作“美妙”。但刚刚得知了那样让人吃惊、失落的消息,眼前的动作就带了难以忽略的安慰意味。像是在寂静天穹之下,两个走投无路的动物用最后的精力触碰彼此的身体,用最原始的接触来获取微末温暖。   “唔。”   两个人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容礼只觉得自己完全被“打开”,迎合着另一个人对自己的探索。   腮肉、上颚……口腔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被仔仔细细地品尝过。而他对此非但没有抗拒,甚至有几分着迷。   直到祁妄的亲吻开始往下。   从嘴唇,到下巴,到脖颈,再到锁骨。   即将抵达心脏。   在那之前,无形的电流先一步侵占了容礼的胸腔。   他的皮肤在发烫,脑海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和他在一起,和他结合,和他共同度过人类最后这段历史。然后成为这座星球上的灰烬,成为风,成为云雨——   容礼的手颤动一下。   豆浆从他掌心跌落,砸在祁妄的鞋子上,洒得到处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观老板:   与显而易见的“被困死在地球上”的结局相比,人类最终还是决定再度走向太空,让“方舟”带领他们,去往完全未知的未来。 第552章 废土ABO(59)   容礼、祁妄一同被豆浆带来的动静惊醒。   祁妄先是低头, 看一眼自己湿透了的裤子、鞋子。最先有的想法是“浪费”,来到内城之后,他曾经无数次把这个评价贴给这里的人们。没想到, 自己转而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这让祁妄的心情颇为微妙。但紧接着,他抬起头, 看到了容礼此刻的状态。前面的所有想法在这一瞬间消失,他再凑近些, 想把前面的亲昵继续下去。   ……没有成功。   容礼已经开始叫家居机器人来清扫了。聿蟋祁妄只好遗憾地把人放开,不过,也没忘记欣赏容礼通红的耳朵。   伴随着三明治的香味, 他舔了舔嘴唇,说不上是因为食欲还是其他。   在他的目光下, 容礼咳了一声, 说:“嗯, 你说的没错, 咱们还是先睡一觉, 醒来再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祁妄点头。   容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碰旁边的三明治。   倒不是烹饪机的“手艺”不好,纯粹是这会儿情绪太多太乱。有对未来的担忧,有对前面自己与祁妄……的脸红心跳, 还有如祁妄所说的疲倦。种种状态叠加, 食欲成了底层。   他没胃口,祁妄也不会勉强。Alpha说:“好,那先休息。”看一眼容礼同样湿掉的裤子, “洗个澡再睡。”   容礼笑了, “好。”   躺下的时候觉得思绪烦乱, 恐怕难以入眠。但真正闭上眼睛的时候, 倦意迅速席卷了容礼,让他在短短几秒钟内进入梦乡。   就这么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祁妄、赵珏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仍然在给地下室的席安送食物和水的家居机器人外,整个别墅没有一点动静。   没有设定闹钟。这一觉,容礼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神智清明。再想想自己前面的犹豫、踟蹰……莫名的,倒是像一场梦了。   洗漱之后,容礼离开房间。   推门的第一时间,他就闻到了新的饭菜香味。   到了厨房一看,果然是祁妄。虽然认真算来,是他付出的精力更多,但两个人的体魄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难怪他起来的更早。   这会儿,祁妄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下身则是宽松的短裤。一边哼歌,一边切菜。   容礼稀奇地挑起眉毛——切菜?   哦,好像也不奇怪。别说守望者基地了,就连外城人,也都是自己做饭的。容礼的厨艺同样看得过去,起码喂饱自己没有问题。   他没说话,没上前,而是就靠在门框上,看着祁妄的背影。   心情一片放松,甚至就着初醒时冒出的想法,继续思索了下去。   就算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但这“不多”依然有几十年、一百年光景。昨天他还能在赵珏说话时想到“这么长时间,人类未必不能找到新的能源”,怎么到后面就气馁了呢?   路总是人走出来的。最坏最坏,也不过是人类再也不能走上地面。但对于庞大的地下城人口来说,这原本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了。所以,有什么不能接受?   再说了,只要没有Alpha与Omega们那些特权,挥霍,哪怕真的把地下城人口纳入,诺亚城依然能坚持更长时间。至于期望曾经提到的人□□发式增长的问题,则让容礼想到了自己曾在大天灾之前的记录中看到的一种制度——计划生育。   所谓“计划生育”,并不是简单的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政策,而是针对现存环境,提出的能在大局与人口之间得到平衡的方案。   在统计过资源余量、蓝矿余量的基础上,以最大程度实现人类延续为目的,让人口保持在一定数量……   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并且很快认知到,现在去想其中的具体细节还是太早了。   摆在守望者们面前的第一条重点,应该是“改变由Alpha掌控□□面的状态”,以及“让Alpha与Omega过上平均水平的生活”——甚至没必要直接倒退到沙棘街的水平。只要内城的大量土地向外城民众开放,那人们的生活应该能稳定在外城最内围一圈人的状态。   容礼想了很多。   过程中,听到祁妄说:“张嘴。”   他下意识地张嘴,嘴巴里就被塞了一样东西。   油滋滋,香喷喷。一口下去,蔬菜的汁水与肉类的喷香结合在一起,还多了炸蛋诱人的香味。   容礼的眼睛立刻亮了,说:“好吃!——这是什么?”   祁妄说:“不知道。”   “……”因为嘴巴里有吃的,容礼两腮鼓了起来。不方便说话,就这样看着祁妄。   祁妄被他的表情逗笑,身体又靠近一些。   容礼喉咙有些发干。   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判断祁妄的肢体状态。比如前面那样子,就意味祁妄又想要过来亲吻他了。   而他对此也不反感。准确地说,是还有点期待、跃跃欲试。   心脏里像是多了潮声饭店提供的一种饮料。被那两个来历特殊、能力特殊的老板称作“可乐”,据闻是一种在大天灾前十分流行的东西。一口下去,甜丝丝不说,还会在口腔里继续冒出细小气泡。   宛若容礼这会儿的心情。很甜,滋滋作响……   他咽下嘴巴里的东西,眼神明亮,去看祁妄。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被祁妄误会了。   他停下了靠近的动作,转而重新夹起一块盘子里的东西,再塞进容礼嘴巴里。   容礼:“……”算了,毕竟真的很好吃。   他维持着靠在门框上的姿势,和祁妄聊天。   从祁妄那里,他得知这是守望者基地会在特殊日子做给孩子们的东西。烹饪方法很简单,需要找一根蔬菜,切成厚厚的片状之后再把中间切开,将肉馅塞进去,再包裹上鸡蛋液、面粉,油炸至金黄。   好吧,不太简单。   而且,这些在内城不值一提,在外城还算普通的食物,对于守望者基地里的孩子们来说,已经是几年都难得吃上一次的大餐。   容礼:“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   祁妄:“闲着也是闲着。”一顿,“心里太乱了,做点其他事情来想想。”   容礼笑了,心想,看来他们两个是一样的。   容礼:“有想出什么结果吗?   “嗯……”祁妄的语调拉长了点,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外城人会为了后代做很多事情。”   比起内城中孩子们从出生就被划分三六九等的状况,外城父母倒是更有对孩子的本能关切。   虽然其中也夹杂“我是没希望了,但我的孩子还有机会分化”的情绪,但付出多了,感情的确也会更深厚些。   祁妄继续说:“他们知道自己的还有‘希望’的时候,忍耐能力也会很高。虽然对内城有很多不满,但是只要有类似十四矿区的事情出现,外城人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重新回到之前的隐忍状态。   “但是,如果他们知道绝大多数孩子不仅没办法进入内城,还会在未来某一天被从内城赶出去呢?”   容礼接口:“他们会爆发。”   像是终于被按压到极限的弹簧,开始极限之下的反弹。   祁妄笑了:“就是这样。”   容礼理顺思路:“所以,我们要揭露防护网的真相——内城一定会出面反驳。”   祁妄:“那就先拿出让他们没办法反驳的东西。”不是说作为“人证”的赵珏,他的话在公众面前一样没多少可信度,很容易被归结为“地下人又不怀好意了”的阴谋论。   重点在于他们昨晚从方舟内部带回来的实验资料。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会让人觉得内城人丧心病狂,但未尝不会给人“如果真的能成功,我是不是也可以……”的可怕预期。   只有把两件事结合,用第一件事的证据来佐证第二件事,才能有一线希望。   思路打通,前路再度清晰浮现。容礼先勾起唇角,随后记起什么,表情登时变得微妙。   祁妄正在自己夹着盘子里的东西吃,还是稍后才发现容礼神色变化。   他眨眼,问:“怎么了?”   容礼慢吞吞:“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祁妄:“……”   祁妄:“……赵珏。”   ……   ……   客观来说,也不算是忘。赵珏这会儿原本就是刚刚睡醒,正在思考再见到那两个人时要怎么表态,获取信任,从内城离开。   他梳理着自己能够提供的东西,思绪逐渐成型。这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容礼和祁妄没有亲身前来,而是让智能助理去问赵珏是否睡醒。   当然是醒了。赵珏赶忙应声,出门,在智能管家的引导下去到客厅,准备吃晚饭。   也顺势再度见到容礼和祁妄。两人面孔映入眼帘的瞬间,赵珏脚步停下,浑身冰凉。   容礼本来莫名,但他对上赵珏的视线,猛地记起什么。   自己这张脸……咳咳。   “坐。”他镇定自若地招呼。   赵珏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动脚步。就连前面计划好的台词,都在惊乱之下忘掉七七八八。   见状,容礼只好提前揭露真相:“我不是席安——真的席安在地下室关着呢。”   话音入耳,赵珏的表情从惊乱变成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轮到小容:没想到吧?   赵珏:=口=   妄哥:(低调路过) 第553章 废土ABO(60)   赵珏自认听力没问题。他分辨出了容礼的每一个字音, 并且完整地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甚至由此展开联想——   “殷女士之前生的是双胞胎?”   赵珏抛出了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可能。   倒是和祁妄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很可惜,不是正确答案。   容礼遗憾地摇头, 迎着赵珏更加费解的目光,提醒他:“你也知道, 内城——嗯,包括外城, 都有一些地下实验。”   赵珏神色微肃。他点点头,不过并不明白容礼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不相干的话题。   但很快,他就知道, 哪里是“不相干”?根本是密切关联!   容礼轻描淡写:“除了你遇到过的,直接作用于身体的腺体移植, 还有一些大脑、精神方面的项目。   “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之前先是被一个实验室带走, 后来那个实验室又因不明原因爆炸。再醒来的时候, 我就换了一个身体。   “原本的身体是Omega, 现在这个是Beta。   “不光我换到新身体里了,原本的身体里也多了一个意识。你应该和他打过一些交道,他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席安’。”   讲话的时候,容礼的语速不快不慢。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经历, 而是某个无聊的电影情节。   但他说的话, 给了赵珏巨大的震撼。   赵珏那种“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的感觉再度加重。眼看眼睛要变成蚊香,他追本溯源, 找到重点:“所以, 你遇到了一个非法实验, 那个实验改变了意识和身体的, 呃,对应?”   用词好像不太恰当,但在场的人都能听懂。   容礼点头,顺道列举了一些自己在那个实验室里见过的项目。   赵珏听着,表情愈来愈怪异。也不是针对容礼,但他说的事情的确大大超出赵珏的想象能力。   他说:“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演的。不碰勺子,就能让勺子弯曲。不碰桌子上的杯子,就能让杯子靠近……”   赵珏停下来,抿抿嘴巴,没继续往下说。   容礼以为他还是很难接受,就预备先吃饭,多少给赵珏一点时间。   但他没想到,没等家居机器人把剩下几道菜端过来,赵珏就开口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见过类似的事情。”   容礼挑眉。   赵珏就开始回忆。诸如他上大学的时候,某个Alpha同学以一种很不科学的姿势接住了掉落的易碎品,当时他是看到该易碎品在空中停滞了两秒钟。再比如大学毕业以后,有一天晚上,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锁了门,李赋却轻轻松松推门而入,还和他抱怨他买的门锁质量太差,太不安全。   “都是小事。”他总结,“掉东西那次,我以为是我看错了。门锁那次,记错了上锁的事也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但容礼也看出来了。赵珏能把这种就小事放在心上那么久,就说明他本质还是觉得自己没看错、没记错。   到现在,终于有了明确答案。果然,他是对的。   容礼听完,思索片刻,还是没把那句“只是这样吗”说出口。   他还挺在意自己和祁妄那种能够感受到近处环境的能力的。但从前面的种种经历中,容礼也看出来了,自己和祁妄应该是唯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左思右想,容礼都找不出什么自己和祁妄的共同点。他们的人生像是被镶嵌在两个轨道上,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相距甚远,到了小部分时刻又猝然相交。   而在排除了很多不可能后,容礼的心情一点点微妙:实在说起来,就是自己和祁妄都不算是正经的第二性别者吧。   ……   ……   从家庭机器人的影像中看到了真正席安这会儿的状态,赵珏彻底抛却疑虑,琢磨着怎么提起入伙。   容礼也在琢磨。就算赵珏没办法以“防护网顾问”的名义加入内城,他头脑里的知识、对内城包括“方舟”情况的了解,都足够守望者向他发出邀请了。   两方各怀心思,只是心思又都重合。一顿晚饭还没结束,赵珏成为守望者预备成员的事就被敲定下来。   祁妄全程没有发表看法。有容礼在,这种需要费脑子琢磨的事情用不着他出面。   饭吃到后半程,赵珏已经了解了容礼二人与外城的联系频率——没有频率。了解了容礼和祁妄从方舟内部带出来的证据——虽然已经有过亲身经历,但真正看到文字描述,赵珏的反应不比昨天的容礼、祁妄小。   眼看赵珏脸都白了,容礼略有担忧。   好在几个深呼吸后,赵珏自己缓了过来,开始和容礼,包括祁妄,一起商量他们接下来要怎么走。   离开内城是必须的。但是,怎么离开?地下室的席安要怎么办?   拿到的证据肯定要公布。可公布的时间、面向的人群,也都很有讲究。   后一件事还能和外面的守望者商量,前一件事却是迫在眉睫了。   他们在这儿的时候,席安可以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玩游戏。误打误撞,倒是席安身体里的意识在外城时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他们离开之后呢?   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还会不会回来。万一席安断了食物饮水,又没办法离开……   容礼的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另外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们看着容礼深呼吸,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他说:“那就把他放出来吧。”   祁妄、赵珏都是一怔。   容礼倒是被打通了思路,说:“对,放出来。   “赵珏不用说。我和祁妄,要是两个人一起消失了,万一席家留意到,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原本我在考虑,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走会怎么样。其实这样也好,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席家一旦留意到,我们的整个计划都有可能暴露。   “但如果留下席安就不一样了。他在内城生活了很长时间,又有和席家人生活的经验。我和他把身份换回来,从操作上讲不会有问题。而且有他在,祁妄消失的事儿也能让他打掩护。   “在内城,祁妄原本也没什么社交圈。席安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只要在其他人提起来的时候说一句他最近在做什么就行。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也很简单,就说他被祁妄甩了,没有脸面和人说,所以一直瞒着。”   听着他的话,赵珏和祁妄陷入沉思。   他们一起考虑这么操作的可行性。   “听起来不错,但是,”祁妄提出容礼这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他会答应吗?”   或者说,就算他表面上答应了,他们要怎么确保席安不会在他们离开之后反水,把事情全盘告诉席家人?   容礼听着,看一眼自己的终端,说:“他会。”   祁妄眼睛眯起一点,竟像是就这么被说服了。   倒是赵珏,依然觉得忧心。不过接下来,容礼去找席安,赵珏没有露面,却听了整场对话。   那以后,他心服口服,相信:对,他一定不会说出去。   毕竟席安也是想要活命的。   容礼把从方舟内部录制下来的资料播放给他,然后问席安,你觉得其他人是更想要你的腺体,还是更想要你的整个身体?   席安简直被吓傻了。   这段时间,他独自一个人在地下室,虽然不缺食物和水,生活环境也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恶劣。但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场合,席安想了很多东西。   他一开始的确还隐隐抱着期待,觉得自己前面根本是被容礼唬住了,腺体明明在他身上,凭什么容礼说他是真正的席家三子,其他人就会相信呢?   虽然只要找到一个容礼在管理局工作时期的同事,两人之间的真假就不言自明。但是,他现在才是那个珍贵的Omega啊。   这种想法,成了席安坚持下去的动力。他表面上不敢显露痕迹,梦里却无数次看到容礼和祁妄被检查局带走的场景。   现在却不一样了。   腺体移植手术的照片、记录就摆在眼前。席安非常确定,只要有人能给出足够的利益,能够把自己的婚姻当成交易卖掉一次的席夫人,在把他的腺体卖掉的交易上也不会心慈手软。   面对容礼提出来的条件,他显得比容礼本人还要积极,询问着他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指天发誓,自己一定在容礼和期望离开期间好好给他们掩护,一定不让其他人看出破绽。   在李赋的名字上,他再没之前那样剧烈的反应。倒是听到自己和祁妄订婚,他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   容礼挑眉。   席安迅速反应过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容礼:“……”   席安:“……”想起来了,容礼没有生孩子的功能。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他把注意力转向出城一事上。原先是想走正常的出入通道,之前席安人在内城,他用对方证件进入的事却没引起任何风波。现在他走了,席安继续留在内城,想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但真正来到出入通道前后,容礼意识到,这个方案行不通。   守卫们人手一张赵珏的电子影像,正在认真核对每一个从通道附近路过的男性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珏和李赋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剧本……_(:з」∠)_ 第554章 废土ABO(61)   发生了什么?   三人没再靠近通道, 而是待在守卫们不会看到的死角,观察远处的景象。   也是巧。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恰好从旁经过,身形与赵珏有些相似, 就立刻被守卫们当成目标,抓住盘问。   容礼、祁妄登时皱起眉头。   两个人的第一个想法, 都是难道当时他们在方舟内部录制实验资料的事还是被发现了?虽然没有监控留影,但是那些人可能在资料的拜访、实验室的其他痕迹上发现端倪。加上赵珏在那里失踪, 这个锅很容易被扣在赵珏头上。   但赵珏本人的反应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仔细看着照片,片刻后低头打开自己的终端,在其中寻找。   须臾, 一张与守卫们手中电子影像一模一样的照片出现在容礼和祁妄面前。而这张照片往前、往后,分别是同风格的李赋照片, 以及他们两个的合影。   “是李赋。”赵珏深呼吸, “这套照片是我们一起去照的。当时他很喜欢, 说有一天我们结婚了, 就拿这个照片迎宾。”   他一直都承认, 李赋对自己一定是有感情的。否则的话,最初的时候,他不会顶着家族的压力,一意孤行, 和自己订婚, 并且期待结婚。   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恋爱,风风雨雨走过许多年。赵珏已经做好了为了李赋,永远在李家表现得恭敬而谨慎的心理准备。李赋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他当然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直到那场意外发生。   赵珏的所有心理准备突然被打破了。他曾经以为Alpha真的能战胜与Omega结合的本能, 以为只要李赋爱自己, 他就会永远不迈过那个门槛。可事实证明, 他错得离谱。   他提了分手。但分手也不意味着感情完全消失,赵珏只能克制自己,不去与李赋见面。   可谁能想到,他检查防护网的日子正好与内城Alpha、Beta去外城的日子撞上了?   谁又能想到,李赋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解除了婚约,再来纠缠。   赵珏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再次心动过。还是无数次自问“难道你要一辈子都紧张忐忑,不知道他哪天就在外面标记了另一个Omega吗”,才让他勉强稳住心神。   还好他稳住了。   谁能想到,李赋真的找到了在他和李家之间两全的办法。谁又能想到,那个办法的代价竟然是一个Omega的命。   李赋提出手术的时候,赵珏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像是过去无数次无意中脱口而出的抱怨“如果你是Omega就好了”。可李赋一再强调,他没有开玩笑,还给赵珏看了几组实验数据,说这种手术虽然开展的不是很多,但现有的案例都很成功,他不会让赵珏涉险。   赵珏听在耳中,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来不认识眼前的人。   ……   ……   “现在要怎么办?”   重回内城分配给祁妄的别墅,三个人,连带一个还没走的席安,待在一起面面相觑。   其中席安都快哭出来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他还能在这栋建筑里看到赵珏。   两个人之前的见面,都是针锋相对多一天。准确地说,是席安负责针锋相对,赵珏负责有多远躲多远。   这会儿看到对方,发现赵珏似乎打算和容礼、祁妄一起离开……席安陷入长长的静默,直到片刻后,他被“友好”地再度“请”回地下室。   两边毕竟不是相互信任的关系,接下来的讨论、计划,还是不要让席安听到比较好。   只剩下他们三个,容礼先提问:“还有其他出城的通道吗?”   赵珏先点头,再摇头。   容礼和祁妄一起看他。赵珏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来了:“地面上的通道肯定都是和今天这个一样的情况。地下……理论上讲,‘方舟’内部一定有去到外城,再从外城上去的路。但是我是在下面‘失踪’的,下面可能也被安排了人手。”   “下面?”容礼、祁妄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毕竟他们不光是要出去,未来有一天还会回来。如果能提前找好一条通道,无疑会事半功倍。   见他们这样,赵珏简单解释:“‘方舟’内部是分层的。咱们现在所处的算是最上面一层,在原本的飞船上主要承担居住、休闲的功能。工作区在下面,你们之前也看到了。”   容礼:“对,我之前在资料上看过这些,但是那些公开的资料里都没有‘方舟’详细到通道的内部结构图。”   赵珏:“结构图恐怕只能在舰桥上找。现在开放的区域太少,恐怕就算是在下面待了几十年的人都不会到更远的地方探索。但要是真能走这一条路,其实也不一定要特别详细的图纸。   “下面的所有通道都是带有标志的,跟着标志走,很容易找到升降梯。”说着,皱一皱眉头,“我看过一些外城的情况,那里的升降梯真的能用吗?”   想到外城的建筑密度,容礼迎来一瞬间缄默。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说:“那么现在主要就是两件事。首先,确认李赋找你的力度、强度。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了呢?并不是一定要启动从地下离开的方案。”   祁妄、赵珏点头。但从表情上看,两个人对此的预计都不算乐观。   容礼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的。他继续往下说:“如果他真的那么麻烦,走地下总比走地上安全。赵珏说得对,方向咱们也有,总得试一试——需要带上足够的食物和饮水。”   祁妄、赵珏继续点头。   这么一来,摆在两个人面前的问题就是:怎么确定李赋在以什么样的强度寻找赵珏?   祁妄提议,不如他和容礼分开去外面转转。至于赵珏,还是安安稳稳待在别墅里吧。   也只能这样了。这会儿时间还早,两个人直接行动。到了路上才发现,果然,何止是通道的守卫们啊,该说是所有路上巡逻的检查局人员都拿着赵珏的影像。不仅如此,他们搭的车子,包括商场外部、内部的展示屏上通通都有赵珏的投影。   半天下来,根据容礼的计数,他们足足看到了三百次赵珏的面孔。以及在公共场所里,必定紧随赵珏面孔出现的那条悬赏。   帮助悬赏者找到赵珏,普通人一家子都能就此享受Alpha、Omega的待遇,永远不会因为家庭里几代没有第二性别者诞生而被赶出内城。原本就是Alpha、Omega的,则可以享受上层S级、A级第二性别者才有的一切。   如果恰好就是少见的S级、A级第二性别者呢?   内城很小,小到这批人中除了祁妄这样的“奇葩”,剩下的人都早已与李赋建立私交。他们或许不需要物质上的赠予,但却能得到李赋“我欠你一个人情”的承诺。   无形的东西,永远比有形的东西珍贵。   容礼和祁妄并不知道这最后一条。但即便是前面两条针对普通人以及低级别Alpha、Omega的奖品,也已经足够展示李赋的决心。   祁妄看得咋舌,说:“他疯了吧?”   疯不疯容礼不知道。但他知道,李赋的做法显然成效显著。   不光是他们留意到赵珏面孔出现的频繁。短短时间,容礼无数次听到从展示屏旁路过的人抱怨:“怎么又是这个人?本季的新品到底还上不上……”   “嗯?真的能享有S级才有的待遇吗?”   “哈哈,刚才还抱怨呢,怎么这么快就心动了。”   “你不心动吗?如果真能变成S级……”话音远去了,容礼和祁妄没再往下听。不过,已经有新的来人开口,继续对着展示品上的内容津津乐道。   李赋走了一步看起来没有理智,实则深思熟虑的棋。   他把赵珏的脸刻在所有内城人心里。只要赵珏还在内城一天,他想继续躲下去,就不能露面,不能见任何人。   这样的生活他能坚持多久?即便他能坚持,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家伙,那些给他上门送各种东西的快递人员,他新住处附近的邻居……总有一个人,会向李赋揭露赵珏的去向。   容礼和祁妄回到别墅的时候,赵珏正在看电视。   这一回,上面总算不是赵珏本人了,而是李赋。   李赋看着镜头,那张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上写满懊恼,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了。   可毕竟是在上层家庭长大的Alpha,即便狼狈,他依然能显出几分风度,透出深情款款——竟然是深情款款。   李赋说:“赵珏,回来吧。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有你回来了,我才能有机会弥补……”   赵珏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张自己曾经深爱,如今只剩下厌恶的面孔。   听到容礼祁妄进门的动静,他微微一顿,侧头来看。   不用两个人说,他已经能想到,外面一定是针对自己的天罗地网……   赵珏:“我想过了,我还是不出去。”   同一时间,容礼:“回来的路上,我和祁妄想到一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李赋:追妻火葬场剧本   赵珏:……   围观群众小容、妄哥:………… 第555章 废土ABO(62)   容礼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现在他这样子, 是因为没有你的消息,所以必须广撒网。但是,要是他有你的消息了呢?”   赵珏听着,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知道,容礼和祁妄执意要带他走的原因有很多。他比守望者中所有人都了解方舟内部, 他毕竟参与了防护网多年的运行和维护。甚至未来有一天,守望者真的要做什么了, 他与相熟的Beta之间的关系能帮助守望者推进很多事。   但是,但是——   哪怕怀有很多目的,他们依然是那场“意外”以来, 唯二没有劝赵珏回到李赋身边的人。   哪怕他回去了,他们才能更顺利地离开。   赵珏的呼吸有些乱。他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 已经显得非常认真, 问:“只是‘有消息’就够了吗?他得要看到证据、有明确地我在某一个地方的情报。”   容礼说:“还有一个他找过去以后虽然看不到你, 但也不会伤害的‘带走你的人’。”   赵珏眨了眨眼睛。   他仿佛触碰到一点思路, 但是又不能肯定。   不过容礼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很快往下说:“谁最不希望你和李赋在一起?”   赵珏一怔,回答:“他家里的人。”   容礼:“哪怕你变成了Omega……”   赵珏:“李赋的母亲。”   容礼看着他。赵珏深呼吸一下,说了下去。   “当初李赋标记席安的事, 后来李赋和我提过很多次。那个房间是他妈妈要他去的, 后来门也被锁上了……嗯,虽然后面他们被发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容礼:“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不重要。”赵珏说, “重点是他完成了对席安的标记。”至于除此之外, 李赋的家人有多讨厌他, 不想让他和李赋在一起, 都不是问题了。   容礼看他,赵珏疲惫地笑了笑。   “不说这些。”他说,“发展到后面,他妈妈已经不是讨厌我Beta的身份,而是讨厌我这个人。”   因为李赋为了赵珏而有的种种“忤逆”而迁怒,完全不管赵珏本人到底怎么看待她儿子。   听到这里,容礼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紧接着,又正色起来。   “听起来她是一个让你‘消失’的好人选。”而且证明一件事存在很容易,证明不存在却很难。李赋母亲任何一点对她没有带走赵珏的辩解,都能成为这对母子之间新的导火索。   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谁来当那个信息提供者?   “我。”容礼说,“我和李赋有矛盾,之前羞辱过他。但是,在他的认知里,那些事情好像都是因为我对他还念念不忘。”   赵珏听着,露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表情。对,李赋好像从来都是那么“自信”。在他爱李赋的时候,他觉得这是李赋的光彩所在。可一旦不爱了,曾经的所有优点就都变得难以忍受。   “可你为什么会发现这件事?”祁妄提出漏洞。   容礼勾起唇角,“当然是因为我对李赋‘旧情难忘’,所以看到赵先生,就不自觉地跟上去啊。”   这么一来,他后面和祁妄“闹矛盾”、“分手”的事儿,也都能串起来了。   说干就干。   当天晚上,李赋等来了一个人。   他其实并没有想要与对方见面。寻人广告虽然才刚刚发布,但已经有数十上百人按照李赋留下的联络方式提供线索。光是分辨这些线索,李赋就耗费巨大心力,哪有工夫去应对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   是的,在知道来人是“席安”之后,李赋把对方定位为“来找麻烦的”。   就像容礼之前说给赵珏的判断,李赋至今仍不觉得席安已经放下自己。那个来自外城的Alpha只是他的伪装,否则他怎么可能前脚对自己死心塌地,后脚就与那个Alpha进行标记?   一定是为了气自己的。   哪怕是其他时候,他也不想见席安,何况是现在。   偏偏去赶人的下属没一会儿就来回话,告诉李赋,席少爷说了,他有赵珏先生的线索。   李赋眼皮一跳。他开始权衡,自己是不是该相信席安的话。而他很快又意识到,如果因不信而错过赵珏的消息,自己一定会后悔终身。   所以他见了容礼。   容礼则告诉他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自己的确旧情难忘,祁妄只是自己的伪装。   他真正想做的,是趁李赋不备,把赵珏带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容礼甚至出示了“自己”购买各种药剂,干扰芯片,所有用来准备让赵珏“消失”的东西的资金信息。   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席安过去的留下的痕迹,被容礼直接拿了出来,展现在李赋面前。   看到这里,李赋已经相信了。   他紧盯着容礼,问:“你既然来找我,应该不光是要说这些吧?”   容礼安静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继续道:“我……那天看到赵珏,他状态很不好,走路都踉踉跄跄。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所以跟了上去。但是——”   但他毕竟不是一个能够轻松下狠手的人。虽然前面想的很好,可真到了那一刻,反倒开始退缩。跟了一路,都没能真正下定决心。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另一批人把赵珏带走了。   “席安”又惊又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就跟了上去。   地点由赵珏本人提供。李赋的母亲曾经在那里见过他,并且以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提出条件。离开她的儿子,她能满足赵珏的所有愿望。   容礼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模糊的话音,反倒能给李赋更多脑补空间。   他很容易想到母亲在那边的确有一处房产,不过自己从未去过,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   如果赵珏真的在那里,母亲……   同样是“爱”自己的人,为什么席安和母亲的做法截然不同?   头一次,李赋觉得自己看不透席安。   “谢谢。”Alpha郑重地说,“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容礼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说:“我记住了。”   李家母子接下来会有什么矛盾暂且不提。总归,第二天,容、祁、赵三人明显发现,外面的广告牌上已经没有了赵珏的身影。   为防万一,三人又等了两天,这才去找分布在城市中的升降梯。   临走前,容礼没忘记把这两天的事情同样交代给席安。   席安听着他的话,看着终于面对自己打开的别墅大门,一时之间,竟然十分茫然。   真的可以出去了吗?回到之前的生活,随意挑选城中所有的奢侈品,肆意挥霍。   按理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这一次,他心情中的喜悦竟然不多,甚至很快被对未来的茫然压了下去。   ……   ……   诺亚城的面积实在不大,哪怕只用双腿行走,从内城去到外城一样花不了多少时候。   容礼三人在夜间出发。半天之后,容礼宣布:“咱们已经在外城了。”   将人以基因划分等级的高墙就在他们头顶偏后的地方。而这个时候,他们身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明亮、充满科技感。而是暗沉沉的,没有灯光,身前身后都是无尽的黑暗。   最适应这种环境的是祁妄。他是在地下长大的,在幽寂的地缝中行走对他来说是常态。而后就是容礼,他之前参与了守望者的救援行动,这会儿还算平静。   赵珏就比较难挨了。周身都是仿佛能把人吞噬的黑暗,他时时都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只好闷头赶路,希望早点离开。   这种状态下,他甚至没心思对自己这次“出走”发表什么感怀。   找到第一个电梯井是这天下午的事。但容礼和祁妄都“看”到上面沉甸甸的建筑群,知道没办法从这里离开。   得知要找新的升降梯,赵珏眼皮跳了一下,没弄明白眼前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确认的。但他没多问,转头就开始继续找路。   到最后,来到外城只花了半天,离开方舟内部却用了十倍、二十倍的时间。再呼吸到新鲜空气,已经是数天之后的事了。   踩上地面,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容、祁二人带着赵珏来到沙棘街,把新加入的伙伴介绍给屠护和刘潇潇。   刘潇潇看看赵珏,再看看容礼祁妄,眼睛亮晶晶。   容礼纳闷。   刘潇潇拉过他,小声说:“你之前不是说,那些花花草草是前一个老板送的吗。那个老板人在哪里?卢顺说他开了一家饭店,但我们一直找不到……”   容礼一怔,没想到刘潇潇的重点在这里。   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很多想法,脸上倒是还算镇定,问:“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知不知道,”刘潇潇难掩激动,“它们可以净化辐射!我是说,就像是防护网一样,但是比防护网的转换率更高!”   容礼:“……”   容礼安静地转头,看向祁妄。   祁妄莫名其妙地看他,走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容礼拉住祁妄的衣领,直接吻了上去。   刘潇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场景,屠护也惊得动弹不得。   倒是祁妄本人。他先是不明所以,随后还算享受地开始迎合这个亲吻。最后,被一口咬在唇上。   祁妄:“……嘶!”   亲吻结束。看着抽着气的祁妄,容礼的心跳终于开始加快,喃喃说:“不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刘潇潇:我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第556章 废土ABO(63)   容礼确认完, 刘潇潇倒是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了。   她往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嘴巴里念念叨叨:“就算咱们一直盼着领结和妄哥回来,也不能直接出现幻觉吧……好疼!”   疼痛感鲜明地袭来, 刘潇潇龇牙咧嘴,但也从前面的错愕之中挣脱。   她瞪大眼睛, 看着容礼和祁妄。一时之间,竟然连自己原本在说什么都忘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你——你们。”   不远处,屠护默默低头,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拿出来, 预备待会儿挂在门口。   看这架势,待会儿他们将迎来很漫长的谈话。关于容礼和祁妄在内城的经历、收获, 还有他们带回来的这个青年。至少在接下来半天, 诊所抽不出人手来接待病患了。   另一边, 面对刘潇潇的反应, 容礼其实有一点尴尬。   在内城的时候, 不管他和祁妄做什么,其他人都会是一副“Alpha和Omega,正常”的态度。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和祁妄的亲密。一不小心, 就把习惯带了出来。   结果惊掉了刘潇潇的下巴。   旁边的屠护明显也吓得不轻。   也就是这会儿他们不在基地了。否则的话, 容礼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和祁妄将会受到怎样一番狂轰滥炸。   他心头反思。只是反思之余,又觉得空空落落。   时隔日久, 容礼再度告诫自己:之前在内城, 祁妄和你那些表现都是权宜之计。他对你并不是那种感情, 你对他……   容礼没再想下去。面对刘潇潇, 他干巴巴说:“呃,你能不能当做没看到?”   刘潇潇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眼睛又成了那副亮晶晶的样子,笑道:“哇!你们竟然还有这种收获,恭喜。”   容礼更加尴尬,澄清:“不,我们不是。”一顿,“在内城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   刘潇潇听着,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事,能给容礼养成有事儿没事儿拉着祁妄亲一口的习惯?   还有,容礼这会儿面向她,看不到旁边祁妄的神色,刘潇潇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从一开始的眼带笑意,到后面微微垂眸。再到现在,祁妄的嘴唇抿了起来,面颊都显得紧绷许多。   有情况。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点。   刘潇潇试着打圆场:“嗯——内城。对了,我记得那边的人特别讲究性别吸引对吧?你算是半个Omega,祁妄又是Alpha,你们相互吸引,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说出来,原本是想表示:放心,对于你和祁妄的事儿,组织里的同伴们完全理解、接受,不用在意我们的目光。   但容礼听着,眼神晃动一下,看着就让人觉得他没太被安慰到。   他岔开了话题:“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去找老板,但是老板没在?”   刘潇潇:“啊,对。”被容礼提醒,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可到此刻,气氛已经显得颇为古怪。刘潇潇一时也摸不准,自己还应不应该像是前面一样放肆地高兴。   ——可还是高兴啊!   她一边讲话,一边逐渐克制不住,开始眉飞色舞。   “我们毕竟是在防护网里,一般也接触不到辐射,这个消息还是顾医生告诉我们的。不过,你猜怎么着?   “这段时间,身边摆了那些花花草草的病人的康复情况都特别好!   “有个病人,也是老矿工了。之前屠哥给他拍片子,看出来他肺里几乎都是蓝矿的沉淀。唉,你不知道,那个人看着都特别痛苦……”   每一次呼吸,对刘潇潇所说的那个病人来说都是折磨。   想到对方喘气时的动静,刘潇潇就心有戚戚。   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笑道:“可是,来了咱们这儿之后,他的状态一下子就好了很多!   “原本是动一个腰上的手术,嗯,腰间盘的一点毛病。但从咱们这儿走的时候,他不光腰好了,呼吸都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我猜是不是那些花花草草的功劳,所以也给他送了一小盆。”   说到最后,刘潇潇的声音略略变轻。   她想起来了。这种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东西,似乎不应该那么随随便便地送人。   但她是一个护士。   看着自己面前痛苦的病人,再看看能够让对方好起来的花草,她要怎么样才能忍耐住让对方好起来的愿望,选择冷眼旁观?   刘潇潇低下头。这件事,屠护其实已经说过她了。不过刘潇潇觉得,换成屠哥本人,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做好了再被说一顿的心理准备,偏偏落入耳朵里的,是一道温和嗓音。容礼说:“嗯?真的效果这么好?”   刘潇潇眨眼。这是放过这件事的意思吗?   容礼:“真没想到……”   刘潇潇接口:“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呢。再遇到那个病人的时候,他简直容光焕发。   “唔,可能有点夸张,但和之前发黑的脸色相比真的好了很多。   “屠哥就找了个借口,又给他拍了个片子。这一次,”她也不让容礼等人继续往下猜测了,而是直接宣布,“他肺部的那些阴影竟然直接消失了!”   这话说出来,祁妄、赵珏都被震住了。   唯独一个容礼。他逐渐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就说嘛,老板怎么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带那么多东西走?……至于“为什么老板给出来的植物那么有用”的问题,容礼压根没有想过。   他已经放弃思考观澜和越无虞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来历了。不过,能够直接给自己炮制出一具新身体的人,能够拿出可以净化辐射的植物,也不值得意外。   但是。   容礼提醒刘潇潇,她忘记回答自己的另一个问题了。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他重复一遍问题,“不就在东新路上吗?第一层,812号。”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刘潇潇叹气,“我和屠哥过去找了,就按照卢顺给我们的地址。第一次没有找到,我们还以为卢顺记错了。可是再回来,卢顺说他绝对没有记错,让我们重新找一次。   “我们过去了,还拍了好多照片。拿回来给卢顺看,他说,就是其中一家饭店——但是,招牌已经换了。去问新老板,他们也不知道旧老板去了哪里。”   容礼也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发展。   他怔忡片刻。刘潇潇见状,紧张,嗓音更轻。   她说:“我们后来讨论了一下。这种植物的作用这么大,如果被管理局留意到,是不是会给他带来麻烦?”   在找不到传说中的“饭店老板”,又没办法和容礼、祁妄联系的时间,留下的守望者们已经编写出一套完整的剧本。   比如:饭店老板意外发现新植物,欣然培育,想要让这些植物成为自家餐厅中的新鲜菜色。   比如:没有想到,吃过这些植物烹饪的菜肴后,不少食客身上出现了很明显的反应。这些反应引来了管理局的注意,而管理局有了更大发现……   比如:老板留意到,最近饭店经营期间总会有不知名的存在徘徊在饭店附近。他感受到了危机,为防万一,干脆把一部分幼苗交给即将离开的容礼,让东西不要毁掉在自己手里。   容礼听完,缄默。   想象力很丰富,不过以观澜和越无虞的能力,他不觉得那两个人会出事。   容礼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今天有点晚了,”而且他们还带来了很多消息,都要和刘潇潇二人,加上外面的守望者基地交流,“明天吧。我明天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刘潇潇听在耳中,郑重地点头,一副“交给你了”的样子。   容礼看在眼里,短促地笑了一下,紧接着,表情变得严肃。   “这一趟在内城,我们最大的收获,是两件事——”   ……   ……   且不说守望者们知道防护网不能再度搭建时的遗憾,以及内城私密人体试验资料出现在人们眼前时他们的吃惊、厌恶,只看这一晚。   所有人一致表示,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他们需要消化。容礼和祁妄辛苦了,屠护一定好好招待。   还有新加入的伙伴赵珏,当然是热烈欢迎。   这么说了一通,真正休息时,时间已经很晚。   诊所面积不大,屠护安排时也没有太过讲究。刘潇潇回自己家住了,余下就是屠护自己的房间,和容礼之前住过的那个贮藏室。   两个房子都不大,各自勉强能挤下两个人。   屠护征询意见:“你们谁和我睡,谁去那边睡?”   话音刚刚落下,赵珏就举手报名:“我吧。”一边说话,还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我和你一起睡。”   开玩笑呢。从下午到现在,容礼和祁妄之间的气氛始终保持在微妙状态。   赵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确定,自己不想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同住。只希望明天早上起来,两人的问题已经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在别扭什么呢……   明天见啦~ 第557章 废土ABO(64)   屠护表面不显, 内心欣然,说:“行。祁妄,领结, 你们都在那边住过,知道怎么走吧?我就不带你们过去了。”   边说边走, 赵珏赶忙跟上。一时间,原本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容礼和祁妄两个。   人多的时候还不明显。四侧一空, Alpha的存在感直面扑来。   容礼照旧感受不到祁妄的信息素。可除此之外,他的搭档的呼吸声,下午在诊所里洗澡后身上带有的淡淡沐浴乳味道, 甚至是他的心跳。   容礼前面从未发现,自己的感官竟然这么敏锐。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招呼祁妄:“走吧。”又掩饰性地继续说话, 不让自己与祁妄这边太过安静, “那边只有一个床。到时候, 我睡地上就行。”   会这么安排, 是觉得祁妄的确辛苦了。方舟内部位于地下城的方位没有启动,这意味着他们想知道电梯井上方是什么样子,就必须徒手攀爬,再在靠近电梯门的地方仔细感受。其中危险、劳累自不必说。   容礼体力不行, 只参与了第一次。余下的找寻都是由祁妄独自出面, 而他和赵珏在下面等候。   这么过了数天,找了起码十个电梯井,终于碰到一个上方相对空旷, 撬开电梯门时不会对地面建筑造成毁灭性伤害的。   这么看来, 让祁妄拥有好一点的睡眠条件, 完全是合情合理。   容礼很轻松地说服了自己。紧接着, 听祁妄说:“不用。”   容礼皱眉,说:“祁妄,你——”   祁妄淡淡说:“那里面还有床。”   话音入耳,容礼忽然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他轻轻“嗯”了声,回答:“好。”   过了片刻,像是心不在焉,竟然又说了一句“好”。   一路没有更多话。到了贮藏室,容礼看着挤挤挨挨的柜子、架子,靠着墙壁的行军床,思考自己前面是不是被祁妄忽悠了,这里哪里还有空间放得下第二张床铺?   正想着,就见祁妄很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架子前面,先是把上面摆放的东西取下来,一律放在地面上。然后将架子翻转,依然显得非常熟练,将其拆解、组装。   整个过程加起来还不到十分钟。容礼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面麻木。心想,好吧,我错了,原来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没一会儿,原本的架子消失,床铺显露出来。   祁妄又从旁边的柜子底部找到被褥,将其抖开。   前面的事,容礼帮不上什么忙。这会儿,他总算找到机会上前,说:“一起吧。”   祁妄看他一眼,说了句“好”,就和容礼一同将被褥铺展,铺放在床上。   新的床铺同样狭窄。容礼估摸了一下,觉得它大约也就能容纳祁妄平躺,侧翻——不能再动了,祁妄会直接掉下去。   这大约不会是一个睡得很舒服的晚上。不过,祁妄自己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没一会儿,就把床铺好了。   他说:“我去洗漱。”   容礼:“嗯?嗯,你去。”   盥洗室地方不大,容纳不了两个人。   祁妄走了。容礼看着没有合拢的门,自己在床边坐下,撑着下巴,头脑放空。   终于出来了。   虽然已经出来很多天,但当下,这依然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感慨。   容礼原本就得,自己能跟着搜救队在地下待那么久,轮到方舟内部也不会有问题。但事实上,两边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地下虽然昏暗,但蓝矿的光线始终萦绕在所有人四周。行走的时候,前后就是一条绵长的幽深通道——没错,能看的见前后。   但在方舟内部的感觉截然不同。太黑了,容礼也就比赵珏多坚持了那么一两天。到后面,他自己的心态也开始变化。又没办法表露出来,小队三个人已经有一个接近崩溃的了,另一个则扛起了绝大多数重任。留给容礼的选项只有一个,自己调节。   而现在,虽然前方仍然有很多艰难,虽然他依然不知道人类将走向何方。但与这些遥远的事情比起来,当下的安心感是那么实实在在。   祁妄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容礼睡着了。   青年双脚还踩在地上,身体却已经歪了下来,枕着枕头,眼睛闭合,一副睡觉都睡得别别扭扭的样子。   祁妄眉尖微微拧起,不确定自己应该叫醒容礼,还是应该直接把人下半身也挪到床上去。   正想着呢,容礼眼睛睁开了。   这么一看,他倒不像多困倦的样子。见了祁妄,立刻坐直身体,说:“回来了?那我去了。”   祁妄点点头,看着容礼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经过的时候,祁妄的目光跟随过去,落在容礼背上。   他看着容礼的背影,看着他脖颈上那块自己咬了许多次,现在却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的皮肤,半晌,挪开目光。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调整,或者至少不要那么在意。   但是——   时间更晚,贮藏室的灯光已经熄灭,两个人躺在相距不远的窄床上,身侧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时,祁妄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他叫:“容礼。”安静片刻,“刘潇潇以为咱们……你很不高兴吗?”   没有回答。   可祁妄很确定,容礼是听到了自己的话的。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他从容礼的呼吸里判断对方的状态。   那么,对方不说,就仅仅是不想说了。   祁妄忽然觉得心头无比憋闷,原本就小的房子完全无法容纳自己的情绪。   他忍耐,忍耐——忍无可忍。   却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蓦地起身,预备去外面转一转,透透气。   或许干脆在外面的某个角落对付一晚。对,祁妄想起来了,屠护给病人做手术的地方也有一张床。再或者,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睡床铺的人。如果贮藏室里没有他睡的这张平时当架子,关键时刻就能用来睡觉的小床在,祁妄原本是打算在地上凑合一晚上的。   他放轻了动作,到底不想打扰容礼休息。   但当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容礼开口了。   他侧着身体,看着祁妄所在的方向,说:“她觉得咱们是一对。”   祁妄不动,心却提了起来。   容礼:“我……没办法否认。祁妄,在内城的时候,我的确对你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黑暗是最好的催化剂,失眠同样。如果是白天的容礼看到这一幕,他一定要惊讶,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说出口。但在当下环境,所有话音都很顺畅地流淌出来。   祁妄舌尖抵着上颚,竭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雀跃,想:不一样的感觉吗?对,我对你也是就一样。   想要时时刻刻与你亲近,想要把你永远圈在怀里,更想让你流露出与人交往时从容、自信的样子。   他转过身,隔着一片黑暗,与容礼对视。   说出来。前所未有的欲望驱动着祁妄。说出来,容礼会和你——   “但是刘潇潇说,我也算是半个Omega。”   容礼紧接着说。   祁妄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激昂的心绪稍稍回落,表面却没有显露更多,说:“容礼?”   容礼:“而你是Alpha。   “从分化开始,我就一直在对抗信息素带来的麻烦。最开始那几年,我根本没办法在发热期做任何事情。我会不断地想……就和那些内城的Omega一样。   “到后面,我坚持下来了,甚至能在那段日子里去上班。其他人看了我,也只觉得我在发烧。   “后来到了内城,见到李赋、赵珏。我一直都觉得,李赋那些‘他是迫不得已’的话只是借口。真的不想,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你是Alpha。”   要说下午刘潇潇的话到底哪里让容礼在意到现在,一定是后面那句。   “误会”他和祁妄之间多出了什么东西。容礼会有点尴尬,但这未必不是一个让他和祁妄挑破对彼此感情的好时机。可刘潇潇后面所说的,容礼和祁妄会因为“天性”相互吸引的话,却让容礼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疲惫,说:“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   祁妄靠近了,说:“你对我的感情?”   容礼也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来到自己床边。   而这样靠近的祁妄,在黑暗里静静看着自己的祁妄,哪怕什么都不再说、不再做,容礼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吸引。   他近乎以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就像是在内城的时候,那些无论如何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演戏的亲昵。祁妄炙热的呼吸,唇舌的温度。扣在自己腰间,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揉入骨血的手。   但是没有。   祁妄像是笑了一下,而后说:“睡吧。”   容礼屏息静气。   听祁妄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容礼:“……”   他朝着黑暗瞪眼睛。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来吧,我准备好开解小朋友了   小狼:欢迎欢迎~ 第558章 废土ABO(65)   大约因为在方舟内部的几天时间真的把精力消耗干净。和屠护、刘潇潇等人谈话的时候, 容礼还能精神地应对。可这一睡,就睡得天昏地暗。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终于醒来。   他睁眼的时候, 旁边的行军床已经空了。洗漱完了一看,祁妄正在和刘潇潇、赵珏待在一起说话。   角度原因, 最先看到他的是刘潇潇。护士小姐高兴地朝他挥一挥手,说:“我去给你热饭。”   容礼的确饿了。但经历了昨天晚上, 这会儿见了祁妄,他心头还是有点紧绷。听了这话,连忙说:“不用。隔壁不就是饭馆吗?我去随便吃一点, 然后就去东新路了。”   刘潇潇想了想,“也行, 屠哥的手艺确实不如隔壁老板。”   正说着, 屠护从后面走来了。   刘潇潇立刻正襟危坐, 一副“我什么都没说, 不要来找我”的样子。   容礼被逗笑了。他朝着屠护点了点头, 又和祁妄、赵珏说:“那我去了。”   有其他人在,面对祁妄好像也变得容易了点。   祁妄和赵珏一起点头回应。容礼深呼吸,踏出诊所。   他没留在隔壁餐馆堂食,而是简单地买了个煎饼果子在路上吃。人还没到车站, 东西就吃完了。   腹中有了饱足感, 思考起事情也容易很多。容礼计划起到了东新路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做,能否用在潮声饭点当服务生的熟悉面孔在附近商家口中问出什么。   想了半天,连要是真找不到人, 回去之后自己要怎么宣布这个遗憾的消息都想好了。没想到, 来到饭馆所在地一看, 里面的还是那些熟悉的服务生, 食客们面前的菜色也是自己认识的那些。   要说不同,也就是一段时间没来,食客的数量……   正想着,一串人呼啦啦从容礼身边就经过,进入饭馆。   容礼把自己前面想说的话咽下去。食客数量怎么了?不也好好的吗。   他近乎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刘潇潇的话。但在进门之前,容礼抬头,往招牌的方向看了一眼。   的确变了。不再是“潮声饭店”,而是“潮声餐厅”。   容礼:“……”   这叫换了名字?   好像没问题,又好像哪哪都有问题。   他抱着满腹狐疑进入。有相熟的服务生见了他,纷纷与他打招呼。   容礼一一回应,又找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预备询问老板是否在店里。   话还没说出来呢,他此行的目标就从二楼下来了,和他打招呼:“容礼。”   容礼眨眼:“老板。”   来的不是观澜,还会是谁?   越无虞也出现了,就在观澜身侧。   容礼看在眼里,心里一鱼希椟伽点点有了答案。   毫无疑问,饭店一直都在。屠护和刘潇潇前面找不到,恐怕是观澜并不想被他们发现。   来前,加上来的路上做的所有打算都被推翻,不过容礼迅速地调整了过来。   他说:“我之前一直在忙其他事情,现在总算告一段落,想着回来看看。”   一顿,又有点尴尬。因为是抱着找人的目的来的,他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空着手就进门了,说“回来看看”,实在有点突兀。   好在观澜非但没有在意,还给他解围,说:“正好,店里今天客人特别多,我看他们都忙不过来。小容,你要是方便,要不然来帮帮忙?”   容礼心头那点发虚的感觉没了。他笑着点头:“好。”   虽然有一肚子问题,但当下,容礼还是先投入服务生大业。   有老食客看到他,还问他前面去了哪里。   习惯了内城的人情冷暖,再次与这些老食客们接触,容礼的心情迥然不同。   实话是不可能说的,但人家原本也只是关心,并不是查户口。他简单说了有事要忙,今天也只是临时回来看看,就已经收获一众关怀目光。   容礼在店里忙完了整个晚餐时段。等到客人渐渐少了,服务生们开始分批吃饭,他才清闲下来。   这一清闲,就被观澜找去聊天。   观澜:“之前招牌那里的电路出了一点问题。原本想着修一下就好,但无虞说前面的招牌也用得久了,上面沾了灰尘啊,油烟啊,不如趁这个机会换一个新的。我觉得有道理,加上被你改进之后的经营风格也的确更像是那些大餐厅,所以干脆连名字也换了。”   容礼眨眼,也不知道他是信了几分。但他没对观澜的话提出任何疑问,对方说了,他就接受,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观澜看他,也笑了,“之前给你的那些植物,现在怎么样了?”   容礼精神一振。他没想到,观澜会这样直接切入重点。   就像是对方对他到来的原因心知肚明。即便如此,观澜还是选择敞开店铺,没让他和刘潇潇、屠护一样“迷路”。   容礼说:“我把它们送给了一些朋友,现在它们都长得特别好。而且,我朋友们还发现,那些植物有很多其他作用。”   “对。”观澜点头,“我也发现了。”   容礼看着他。   半晌,他确认了。观澜真的把自己定格在一个“发现者”的角色上。   容礼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提起前面见过的那一屋子植物。   他还没想出结果,观澜又开口,却是说:“而且,我还找到几种很适合那些植物的营养液配比。”   容礼眼睛蓦地睁大,惊喜地看他。   在他的目光里,观澜微微一笑,说:“还有,用一定方式排列那些植物,也能让他们长得更好。”   背后的原理嘛,就是他给容礼的都是一些灵植灵草,上面本身就带有灵气。直接把它们看成灵石,用布聚灵阵的方式摆放,可不是长得好?   这个世界能容纳的外来力量有限,但凡观澜敢把能直接净化整个地球的灵植灵草拿出来,天道就敢直接把他弹出去。原住民们培育出来的则不在此列,只是由他们动手,耗费的时间要长一些。   不过,有了聚灵阵和营养液的辅助,这个过程又会缩短。   容礼抱着“很可能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来,结果收获了一肚子花草培育指南。   他最先是边听边点头,到后面干脆开始在终端上记录。观澜也不着急,就笑眯眯地看他记。越无虞还拿来一壶茶,容礼喝了,瞬时眼睛发亮。   就是这种感觉!神清气爽,头脑清明,头脑里的所有混沌都消散一空。   他花了两个小时时间,记下了观澜说的所有要点不算,还用自己之前见过的植物房中的花草做了一些练习。直到观澜满意,宣布他过关。   时间已经很晚,按理来说,已经不是店员的容礼应该告辞。   但他带着塞满头脑的植物种植知识,话到嘴边了,又有点说不出来。   总会想到祁妄,想到自己的顾虑。   观澜似乎看出了他的踟蹰,笑一笑,说:“怎么了?”   容礼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要说世界上还有谁能给他解惑,那一定就是眼前的两个人了。   他们在容礼意识近乎消散,在诺亚城最后徘徊的时候救了他,又在接下来的日子收留他,给他帮助。从孤儿院离开之后,容礼就没再感受到“家人”的关怀。可在面对观澜和越无虞的时候,他却有种面对兄长、家里人的感觉。   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Alpha。”   离开了原本的环境,这些话变得很容易讲出口。   容礼:“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还是被Omega的信息素影响了?”   观澜听在耳中,眉尖微微挑起。   容礼紧张地看他,听观澜慢吞吞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   容礼:“……”咽了口唾沫。   观澜:“想要得胃癌,先决条件是那是一个胃——想要受信息素的影响,先决条件,是你得有信息素。”   容礼一愣。紧接着,他瞳仁震动。   观澜的话非常简单,却像是一阵清风,吹过了他脑海里的所有迷雾。   他喉结滚动,心跳速度难以自制地加快。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   唇角同样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喜悦   观澜见状,忍不住又笑笑。   随后,却容礼的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停顿,低声而快速地问自己:“但是,我能看到一些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这难道不能佐证他的“Omega”身份吗?   他心绪又有下沉。而观澜看他片刻,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语调,说:“我也能。”   一顿。   “无虞也能。”   容礼:“嗯……”   观澜:“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可以。这和你是Omega,Alpha,或者是Beta,都没有关系。”   ……   ……   再回沙棘街的诊所,已经是深夜了。   容礼脚步轻快,与离开时截然不同。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祁妄,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前面的疑虑。   他喜欢祁妄,这种喜欢完全发自内心,绝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左右。   然后,他就听到——   “妄哥啊。”刘潇潇说,“他出去了。”   容礼一怔:“出去?”   刘潇潇点点头:“对。你们不是带回来了很多资料吗,但咱们这里机器的信号不好,传过去的画面资料惨不忍睹。妄哥就说,还是他送回基地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能告白啦   或者……下下章?(躺平 第559章 废土ABO(66)   理由正当, 合情合理。   往小了说,是为了基地的发展。往大了说,是为了整个诺亚城, 甚至当今地球上依然生活着的所有人类。   容礼压根找不到说祁妄不该这么做的理由。但是除了刘潇潇以外,谁都能看出来, 他那句干巴巴的“哦”听起来不太开心。   被屠护提议,也许今天可以不用在他房间打地铺, 而是与容礼共睡贮藏室小床的赵珏默默咽下话头,转身去看屠医生,露出一个客气而礼貌的笑容, 说:“屠医生,今天晚上我还是继续和你一起住吧。”   屠护看他一眼。不太想答应, 但也觉得赵珏不太容易。   “行。”想了想, 他还是点头了。   就这样, 刘潇潇快乐下班, 余下的人分工睡觉。   屠护和赵珏都做好了第二天早晨看到一个精神状态不佳、挂着黑眼圈的容礼的心理准备, 甚至各自盘算过,自己应不应该劝劝。   没想到,真到了起床的时候,容礼的状态竟然相当不错——想不好都难, 谁让他昨天在观澜那边喝了灵茶, 又吃了许多灵气充沛的水果、点心,这会儿那些灵气依然徘徊在他体内,没被完全吸收消化。   在屠护和赵珏看来, 就是整个人都神采奕奕。明明昨天比他们操劳, 今天却比他们起得早。甚至出门遛了个弯儿, 在相邻商铺老板的指点下找到最近的菜市场, 买菜回来不算,还亲自给他们做了早餐。   屠护和赵珏受宠若惊。一个高大壮,一个清瘦身材,这会儿一起坐在餐桌旁边,看容礼给他们上早点。   还没开动,刘潇潇风风火火地进门了。一踏入诊所,就“哇”了出来,说:“真香!”   这天之前,诊所里的早餐都是由她负责的。也不是白干,刘潇潇领着护士加上生活助理的双份工资。今天却是一大早就收到了容礼的消息,知道自己活儿不用干,钱还能照旧拿,心情怎么会不好?   这下子,餐桌昂旁边嗷嗷待哺的人成了三个。容礼笑着把现磨的豆浆摆在刘潇潇面前,说:“昨天太晚了,都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前老板这段时间还发掘出来一些让那些花花草草长得更好的办法,待会儿吃完饭,我和你讲讲。”   刘潇潇专心致志地看着早点。豆浆之外,就是容礼亲手包的饺子。这会儿刚刚从笼屉里拿出来,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听了容礼的话,刘潇潇:“嗯嗯。”停了停,又补充,“人没事儿就好。”   昨天容礼回来的时候已经和她说过了。前老板并没有出事,只是把店面盘了出去。植物则是偶然发现的,而非有意培育。只是刘潇潇自己也见识过,那些植物长得多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必须分盆。所以呢,一切就都只是巧合罢了。   观澜既然把灵植灵草拿出来,就意味着他没打算藏私。但同时,他也控制着自己对这个世界进程的参与程度,不给天道把自己踢出局的可能。能给的东西他会给,但通过容礼这个原住民来进行,事情会更加妥当。   容礼听着刘潇潇的话,笑一下,说:“对。”   餐桌对面,屠护、赵珏相互看看,用眼神沟通。   屠护:是不是没事儿了?   赵珏:嗯……看起来像是。   明明刚刚认识没两天,可这一刻,两人爆发出了惊人的默契。   不过,他们刚刚看完彼此,就听容礼用一种极其自然而然的语调开口,说:“和潇潇说完之后,我也出城一趟。”   屠护和赵珏立刻转头过去看他。   容礼神色如常,说:“听老板的意思,用他这种方式,能让那些花花草草在原本自然生长的基础上再增加30%的生长速度。这是他估算出来的数字,不算很准确,但是肯定是有成效的。所以,我想着,要是真像是顾医生说的那样,这种植物能用来抵抗辐射——”   不知不觉,屠护和赵珏都屏息静气。   容礼微微笑一下,说:“那或许我们根本不用把希望寄托于第二个、第三个防护网。”   “咕嘟”。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哪怕是一直看似状况外的刘潇潇,都因为容礼描绘的美好可能性展开联想。   “那岂不是,”她说,“咱们根本不用在防护网里生活了。”   容礼轻声说:“是啊。哪怕是防护网外面的世界,也不会那么危险,走上几步就会死掉。”   刘潇潇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就连面前的食物都不香了。她只想赶紧吃完,然后去和容礼学习怎么种花种草。   而屠护、赵珏,也各自有各自的感受。一个沉默地想起自己见过的很多病人,他们常年在防护网内外穿梭,哪怕有防护服的保护,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辐射带来的病根。   如果容礼所说的世界真的可以到来,那么……   另一个,则想:如果防护网失去作用,内外世界不再存有区别,内城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真好。”   刘潇潇先说。   真好。   屠护和赵珏没有把这句话讲出口,但是内心深处,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   ……   理由正当,合情合理。   当天上午,十点出头的时候,容礼出现在了防护网的出入口。   这会儿不是进出的高峰期,他很快就来到守卫们面前。而守卫们拿着之前屠护给他制作的□□明看了看,很快放行。   容礼踏出防护网。一瞬间,烈日带来的烧灼感像是细密的针尖一样,透过防护服,落在他的身上。   他感受了一下,觉得虽然不太舒服,但是还可以接受。   紧赶慢赶,在中午过后,他抵达基地。   最先看到他的人是卢顺。这个时候,卢顺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不像是容礼和祁妄离开的时候那样需要拄着拐杖。   见了容礼,他惊喜:“领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容礼笑了笑,说:“临时决定的。”左右看看,有点惊讶,“这是……”   一段时间没来,基地已经大变样了。   曾经光秃秃的墙壁旁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摆着一盆植物。   光从视觉上,就给整个基地增加了不少亮色。更不用说更细节,也更玄妙的身体感受。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卢顺笑了笑:“这就是你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啊!你是不知道,它们长得有多快。一开始,那些没有拿到的人还一直跟着我们蹭。结果没多久,嘿嘿,人手一盆。到后面,两盆三盆也都有了。”   等到所有人手上的植物也溢出了,不知道是谁先把一盆多出来的花草摆在了食堂。随后则是医疗室,训练室。不知不觉,整个守望者基地都摆满了容礼带回来的植物。   卢顺由衷地感慨:“长得特别茂盛。有了它们,我恢复得也快了。”   眼看早晨在餐桌上的对话要重演,容礼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问:“祁妄呢?”   咳,他出来这趟,当然是为了前面和屠护等人说起来的目的。但是,和祁妄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两个人互诉一下衷肠,抒发一下感情,甚至做一做昨天晚上没来得及进行的事情,不也都是顺便吗?   如果要更进一步……嗯,也不是不行。   容礼表面一本正经,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其实在想什么。   至少卢顺就不知道。听了容礼的话,他很老实地回答:“妄哥?他出去了。”   容礼:“……”   对话来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方向。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问:“出去?做什么?”   卢顺说:“地下城那边遇到了地蛇攻击。”   很好。依然合情合理,依然理由正当。   容礼面色依然不动,说:“原来是这样。嗯,你先和我说说,咱们这儿差不多有多少植物了?除了摆出来的这些,有没有哪个地方,植物特别多?”   卢顺一点儿都没听出来容礼话音里的变化。事实上,容礼也的确是很快就调节过来了。   他相信,整个守望者基地都没人知道自己早上要过来。所以不论昨天祁妄为什么要走,今天他去地下城,都是偶然。   容礼不会在正事上别扭。再说了,他也是有正事要做的。   听了他的话,卢顺挠一挠头,说:“得有一两百盆了吧?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不过要说特别多,那肯定是顾医生那边啊!”   容礼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说:“那我去找顾医生。”   接下来两天时间,除了睡觉,他一直和顾久生待在一起。   顾久生对他新带来的营养液配方很有兴趣,对“把植物按照某种规律摆放,他们会生长得更好”也兴致勃勃。两个人商量过,设置了对照组,想要得到更加系统、准确的数据。   这天,两个人依然在对着植物做实验,有人进来了。   “顾医生!”来人喘着气,明显是大步跑来的,“快来,快来!之前去地下城的人回来了。”   顾久生和容礼的面色同时一变。   顾久生急急问:“有多少人受伤?伤得多重?”   来人依然没把气喘匀,回答:“呼哧,得有三四个吧,好像还有人被地蛇咬了。”   顾久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他抄起一个桌子旁边的医疗箱,就朝外跑去。   容礼和那个来传话的人也跟着跑了出去。想到有人受伤,容礼的心情已经开始紧绷。再想到祁妄或许就在伤员之中,甚至有可能是被地蛇咬伤的那一个,他同样开始喘不上气。   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回归的小队所在。   容礼一眼看到人群当中的祁妄。看到对方身上那大片血迹的瞬间,他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晕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做了一整天表格,把脑子做麻了的江江……   妄哥没受伤啦。   下章一定能告白的_(:з」∠)_! 第560章 废土ABO(67)   容礼最终还是没有晕。   他以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冲上前去, 越过所有人,到了祁妄身边,扶住他的肩膀, 问:“你怎么样?顾医生……”   容礼想找顾久生来给祁妄包扎,但这会儿顾久生正面对着其他伤员。   意识到这点后, 容礼说到一半儿的话就被咽了下去,但他没放弃。而是开始自己动手, 想要撕开祁妄的衣服,让顾久生过来的时候可以直接上手,不用在其他细节上多费心。   进展还算顺利。只听到“撕拉”一声, 祁妄的胸膛就露出大半。上面依然染着血迹,可容礼左看右看, 都没有见到伤口。   他茫然, 随后理智一点点复苏——这么多血, 祁妄却还好好的站着, 甚至还能和其他人讲话。所以, 他其实没有受伤,那是其他人的血?   意识到这点之后,捏着衣服碎片的手指骤然发烫。   容礼放下手,安静地站在一边, 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整个过程中, 祁妄的表情一开始是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容礼会出现在基地。到后面,逐渐变成隐约的高兴。   他看出来了, 容礼前面的一切行为, 都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切。   从诺亚城离开的时候, 还以为容礼至少要花几周, 甚至更长时间来调整、适应两个人的真实身份。没想到,容礼花的时间比他估计的少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他“受伤”,关切的本能就流露出来。   唇角勾起了一瞬,又迅速地压了下去。   虽然高兴,但当下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周遭受伤的人太多,尤其是有同伴在最后关头被地蛇咬伤。   那会儿地蛇的头已经被斩了下来。虽然守望者们都知道,这种东西有可能在死后依然爆起伤人,但那颗头前面安静地躺了很久,谁也没想到它竟然还有弹起的威力。那个同伴一不留神,就挨了一口。   到现在,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成一片青黑,身体滚烫,伤口附近泛起大片脓肿。谁看了都想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还能和其他守望者说说笑笑。   情形如此恶劣,祁妄的正面心情也就只能维持那么刹那工夫。   他拍了拍容礼肩膀,低声说:“放心了吧?没事的。”   容礼眼皮颤动一下,回答:“嗯。”   祁妄担忧地看了看旁边的伤员,尤其是被地蛇咬伤的那个。他寄希望于当时地蛇已经死去,或许咬下去的力道没有那么大,能让顾久生有挽救的机会。   正想着,身边忽而凑来热度。   是容礼。   他悄然靠近了祁妄。   事后想想,容礼觉得,那会儿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大脑都是空白的,只剩下一开始的“祁妄受伤了”,还有接下来的“祁妄是安全的”。   两股意识统统太过强烈,抽走了他的所有思绪理智。尤其是到了后面,知道祁妄没事的时候,他连双腿都开始发软。   站不稳,身边又有一个他喜欢的、爱着的,看起来可以依靠的人。   本能促使他贴近祁妄。与对方身体大面积触碰的瞬间,容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身上的重量让祁妄微微一愣,看向容礼。   对上容礼的眼睛,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将原本已经放下的、前面曾经搭在容礼肩膀上的手又放了上去,还换了一边方向。   前面是拍肩膀,现在则是搂住容礼。   所有人都看着顾久生对伤员的施救情况。看他为人清理伤口,注射解毒剂。后面想了想,还从旁边的花盆里摘了一片叶子,塞在伤员嘴里。   最后一个行为纯属顾久生的病急乱投医。既然已经证实这些植物对人体有很大好处,那在原本的治疗步骤之外再多加一步,应该能有正面加成吧?   伤员已经意识涣散,嘴巴里多了一样东西也没有更多反应,仅仅是将其含在口中。   顾久生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开始继续为他处理伤处的流脓。   他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做出了一件整个施救过程中最正确的事。   那片被他摘下来的叶子,来自一颗虽然矮小,却已经能看出树苗雏形的植物。   任何一个修真文明的人来到这里,都能告诉顾久生:“那是一株驳骨树的幼苗。”   而驳骨树,是炼制回春丹的最重要材料。   观澜曾经拿着回春丹,救下无数人,乃至其他种族的生灵。如今一片驳骨树幼苗的叶子,虽然没有炼制成功的丹药那么强大的作用,却也因为本身作用的弱小,并不会被天道规则限制。此刻,上面蕴含的灵气已经自发地开始涌动,带着叶片本身的药性,去往伤员被咬的地方……   容礼冷不丁说:“他的脸色是不是好了点?”   声音很轻,只有他身边的祁妄能听到。   祁妄循着容礼的声音看了过去,也觉得同伴的情况似乎好了一点。   至少就他肉眼可见,对方的伤口的流脓范围没再扩大,脸上也仿佛多了血色。   “是吧。”祁妄同样轻声回答。   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这句话,容礼的肩膀开始放松。   祁妄侧过头,又一次去看容礼。   两个人在人群外对视。他用目光描摹着容礼的眉眼,看着对方俊雅平和的容色,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动。   大约因为心稍微放下一些,祁妄终于有了说点其他话的精力。   他说:“我没有想到……”   容礼:“嗯?”   祁妄:“你会在这里。”   容礼没有回答这句话,祁妄便以为他不会回复自己。   没关系,这已经足够了。容礼关心他,爱护他,会因为以为他受伤而那样惊慌失措,现在也并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会主动贴近他。   祁妄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知足。他有时间,一定能等到容礼放下思虑,重新回到在内城时的状态。   这么想的时候,祁妄没有料到,自己的认知下一刻就被打破了。   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好的转折。相反,情况实在太好。   他听容礼说:“因为明白了一件事……”   话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而后,一个亲吻落在祁妄唇角。   有人看到这一幕,错愕地张大嘴巴。   就连祁妄本人,在当下时刻,也是惊讶大于喜悦。   容礼这个倒是非常从容,说:“我不是Omega。对你的感情,和信息素、天性吸引,都没有关系。”   祁妄身体一震。   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但容礼这个与他最为接近的当事人却感受得非常清晰。   从自己话音落下开始,祁妄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开始颤抖。他像是喜悦到极致,以至于不知道要如何表示。   想了想,容礼又补充:“你对我也一样。”   既然他压根没有腺体,那祁妄喜欢他,爱他,当然也和信息素无关。   他们是曾经在春阳孤儿院相遇的短暂竹马,是曾经进行过数年情报传递的守望者成员,是共同在内城执行任务,带回了坏消息,但也发现了好消息的祁妄和容礼。   唯独不是一对Alpha和Omega。   ……   ……   接下来的日子,伤员们一点点康复。   就连最让人担心的那个被地蛇咬伤的人,也逐渐缓了过来。   代价是当时被顾久生随手扯了一片叶子的花盆快要被薅空了。盆子里的嫩叶全部成了伤员的新药,顾久生可以肯定,里面带有某种非常有利于人体修复的成分。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到容礼说的那种营养液调试出来,第一个就要用在那一类植物上。还有,对其他植物的功能检测,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虽然没有参与容礼、屠护等人在诊所里的对话,但顾久生与那会儿的他们有着一样的感受。   这些植物的出现,会给整个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而在顾久生照料伤员、基地照常运转的时候,容礼和祁妄离开了一趟。   不是回诺亚城,也不是去更远的地方。   在祁妄的带领下,容礼第一次参观了传说中的地下城。   如果一定要描绘,他会说,这座隐藏在地面之下的城市与方舟内部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它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都来源于大天灾之后人类的自我拯救。   入眼的是大片金属色。只是与方舟内部许久不经使用的状态不同,地下城的建筑显得老旧、破败很多。   地下人们在其中行走,穿着一种用容礼不认识的材料做的衣服,样式也和诺亚城中人穿的有很大不同。   容礼留意到,虽然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身上的衣服其实十分相似。   祁妄给容礼介绍:“这是大天灾后地下城统一配给的服装。当时资源比现在充足一点,但人也更多……”   容礼安静地听着,同时环视四周。   这座城市,加上他曾经去过的矿区地下,给了容礼非常震撼的感受。   庞大的地下建筑群,在土壤之中发出幽幽光芒的蓝矿……   如果能忽略其中的危险,地下世界其实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可惜的是,危险哪有那么容易忽略?再说了,人类的天性,还是要生活在阳光之下。   在祁妄话音落下的时候,容礼开口。   他说:“过去的人们建立了这座城市。现在,祁妄,我们来建立新的‘地上城’吧。”   与依托于防护网的诺亚城不同,他们依靠的会是那些茂盛生长,带给守望者们新的希望的植物。   有朝一日,那些植物会长满整个世界,人类也可以从地下走出,重见太阳。   说不清的情绪在容礼心头扎根,生长。他以后会知道,这种感情叫做“豪情”。   在他身侧,祁妄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啦!   下面开始时光飞逝大法=v= 第561章 废土ABO(68)   三年以后。   正如容礼、祁妄之前想到的那样, 内城又一次完成了向外扩张,属于外城人的空间日益减少。   这引起了许多不满的声音,但是随着一些内城节目的播出、新的慈善活动的宣告, 不满的声音再度被压了下去,就像是过往的无数次那样。   哪怕已经有人敏锐地意识到, 过去的三十年里,外城人失去了起码一半的居住地。而再这样下去, 等待他们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所有人都住上沙棘街那样窄小密集,宛若鸽子笼一样的“房屋”,要么他们干脆被赶出诺亚城, 去往防护网外的世界流浪、死去。   也有可能,这原本就是一条道路。   怀揣着悲观、绝望,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不管带有怎样的情绪, 在外城, 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   再勤劳的人, 也不可能用自己一个人的勤劳满足一家人的生活所需。哪怕是还在上学的孩子, 也必须在课业之余去找寻工作,帮衬家里。   人们被日复一日的忙碌榨干。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去寻找一种流传在底层民众间的“药品”作为慰藉,放纵自己在其中醉生梦死,身上逐渐多出大片瘢痕, 就像是那几个曾经去找黄水仙麻烦, 而后被祁妄打倒的袭击者。也有人虽然看不见对未来的希望,却还是坚持了下去。   就像是一枚齿轮,完成每天的运转。   直到遇到某块锈迹, 原本就是勉强运行的齿轮被其卡住, 动弹不得。   而所谓“那块锈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是一条视频。   谁也说不清楚那条视频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好像一夜之间, 它就被所有人看过了。   里面的内容意外地清晰,是一次实验拍摄。   在某个金属色,冰冷,看起来毫无生气的房间里,一群人正站在手术台旁边忙碌。   从那群人的缝隙里看过去,会发现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趴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明显被注射了什么药品。   忙碌的过程被快进了,人们很快就看到“成果”——那群“医生”从趴着的人脖子后面取出了什么东西!   在那样东西离开身体的瞬间,旁边仪器显示,手术台上的人生命体征消失。   这没有引起任何视频里的人的关注。他们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把那个人抛在一边,转向另一个手术台。   那里同样有一个人,同样趴在手术台上,同样是昏迷状态。   刚刚被取出来的、只有指肚大小的肉块以一种非常精妙的操作,被放在了那个人的脖颈当中。   这场手术的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只是视频还在继续。   画面来到了一篇电子日志上。虽然是电子,却并非直接出现在视频中,而是依然被拍摄、播放。   “Alpha转换实验的成功率远远高于Omega,或许是因为Alpha在腺体之外,不用迎来身体器官的二度发育。”   “B49是一个刚刚分化的Omega,她的身体器官还在成熟阶段,我们可以从她身上观察到Omega在生理上的变化。”   “终于找到了!男性Omega。与女性Omega相比,他们的生理变化显然要更大。当然了,还有女性Alpha……”   “我们设置了两个对照组,B49和B55是一对,A76和A92是一对。让我们好好看一看,信息素会给男性与女性分别带来多少不同……”   与冰冷的记录形成鲜明对应的,是这篇电子日志上时不时会出现的插图。   东新路上的老商家全部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无论睁眼闭眼,他们都会“看到”那个在他们眼下成长起来的少女。她像是一块花骨朵那样,一点点绽放,然后枯萎——电子日志中,最后一则关于她的信息,是:   “女性Omega的转换要容易很多。我想错了,之前的那句话应该改成‘男性Alpha的转换成功率要远远高于男性Omega’。同样的,女性Omega的成功率也要远远高于女性Alpha。   “人体真是最神奇、最令人着迷的东西……”   这是视频的第二段内容。   而在第三段,也是最后的一段中,有一只手翻开了纸质版的实验记录。   从A1开始,每一页都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A代表着Alpha,B则是Omgea。   如果是没有第二性别的普通人,是不是就安全了?——不,这种想法迅速被打破。第三组以C为编号的实验体就全部都是普通人,同时,他们也是所有Alpha、Omega腺体的接受者。   不过,与第二性别拥有者们相比,他们像是幸运的那个。   被取出腺体的Alpha、Omega们无一例外都死了,被移植了他们腺体的Bate倒是有可能活下来。   事情变得荒诞起来。Alpha、Omega们生来高贵,引人艳羡的情境在那座不知名的实验室里发生了颠倒,这个认知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在发生什么?   那些怀抱着期望,被所有人羡慕的进入进城的人,又都遭遇了什么……   民怨由此沸腾。   ……   ……   吴明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   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岗,吃住都在检查局。每天最多也是最重要的工作任务,就是在外巡逻。   一旦发现讨论“内城人体实验”的人,就将其抓捕。   这种做法有用吗?也许是有的。至少这段时间,吴明很明显地发现,讨论这些的人变少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们的警惕心已经起来。他们变得更加聪明,知道只能在极为空旷,或者极为私密的地方说起人体实验的事情。   听同事们讨论,现在似乎还出现了一套“黑话”。整件事里所有的东西,从实验本身,到电子日志,到拍摄这一切,并且发布视频的人,所有存在都能用其他名字来指代,并且其中的名词变化极快。   前一天,B49,B55这些实验题的称呼还是某种蔬菜。后一天,就成了一部电影里主角的名字。   难得不用外出一天,吴明照样不能回家,而是留在局里开会。   外城检查局负责人,名义上是“副局长”,其实已经相当于局长的中年Beta在会议室的最前方宣读内城下发的最新命令。   网络组要继续清理流传在网上的视频片段,吴明这些检查人员则要继续在外城巡逻搜寻。当然,如果在他们“休息”期间,有在网上看到一些不符合当局意志的言论,也一样需要上报。   吴明没太用心去听。他心不在焉,想:所以,那些视频是不是真的?——吴明更倾向于“是”,因为B49家曾经开的饭店,就在他的管辖区域内。   对方分化、进入内城之后,有段时间,吴明经常去被其他人盘下的饭店吃东西。   当时他还认识了一个在里面工作的服务生,用一点小人情换来对方提供的员工餐。   想到当时抱着“在Omega分化的地方多待待,也许我家孩子也能分化,进入内城,改变人生”的自己,吴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会议室尽头,副局长还在讲话。   他正很严肃地指出,眼前的一切一定是受人组织的。否则的话,视频不会那么久都无法完全删除,总会从某个角落再度出现,像是病毒一样蔓延。   还有,那些每天变幻的黑话也是佐证。一定有人负责编写、传播这一切,让整个诺亚城都不得安宁!   “地下人。”中年Beta轻蔑地总结,“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出现一次,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过,老鼠就是老鼠,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这次也很快就会结束了。记住你们的任务,散会!”   副局长先走了。他以后,吴明身边的人也开始陆续站起、离开。   吴明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有相熟的人叫了他一声:“吴明,走不走?”   吴明一个激灵,回神站起。   他与同僚们一起朝外走出。路上,同僚们还在谈论副局长刚刚的话,并且猜测“结束”的日子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势到来。   吴明听着,想到了三年前。那会儿也有类似的事情,而当时,结束一切的是……   “矿难。”他自言自语。   身边的人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吴明说。   他暗笑自己想太多了。结果没两天,他“想太多”的东西,成了新出现在他面前的任务。 第562章 废土ABO(69)   在吴明的上司看来, 吴明应该是最让人省心的那种下属。平时说话不多,嘴巴严,执行命令时会有些常有的偷懒, 但也只是把十分的事情完成九点五分的程度,完全在上司的接受范围之内。   这趟任务, 是有带着“提拔”吴明的意思。当然,能不能“提拔”成功还得看吴明自己是否上道。   上司熟练地把各种好处摆出来。从吴明孩子的入学, 到吴明自己职位、待遇的提升,“配给这种东西,也不是只有内城才有”……话说出来了, 眼前的吴明依然低着头,看着展示在他面前的矿区模拟图。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 只是在矿道里布置上炸`弹, 找个合适的时候引爆。   在上司看来, 根本没有技术含量。唯一比较需要留意的是细心, 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或者即便发现了,也能在事情曝光之前把一切抹平。   至于“抹平”的方法,吴明觉得自己听明白上司的暗示了,却又无法相信。   低头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他颤抖的嘴唇, 还有发白的面色。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 一旦被上司认为“不可信任”,等待他的无疑是可怕的结局。   更有甚者,吴明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自己也曾看过的人体实验视频。他难以自制地想, 如果我——那我自己, 我的妻子, 我的孩子, 会不会也出现在那个实验室。   “我明白了。”他收敛好神色,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激动,“头儿,我一定会做好这次任务!”   他的上司露出欣慰神色,拍一拍他的肩膀,“行。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吧?今天就先回去休息。最近有一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嗨,等着我的通知就行。”   吴明知道,这是因为上司也在等内城具体的时间要求。再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不能交给他一个人来做。应该还有其他人在等待来自上司的考验,不过也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吴明想着这些,魂不守舍地离开检查局。   到家的时候,妻子还没下班,孩子也没有从单位回来。   吴明独自一个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电视墙。   他就这么坐了很久,一直到孩子下班回家。   天已经黑了下去,客厅又没有开灯。玩儿心重的孩子把书包一扔就跑出去和同伴们会合了,压根没发现沙发上有一个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明的妻子开了门。她先打开灯,一眼看到被扔在鞋架上的书包,先就是一个抽气。再往里一看,妻子:“啊——吴明!”   吓死她了好吧?沙发上怎么有个人呢!   要不是吴明正穿着检查局的制服,实在说不好妻子会把他当成什么东西。   女人眉毛一竖,值班多日的丈夫回到家的喜悦都被这一下子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恼火,说:“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开灯!”   吴明听着,没有回应。   他的妻子:“跟你说话你听不到是吧。”一边念叨,一边走上前,预备和吴明正面谈谈。   结果人过去了,也被吴明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妻子又抽一口气,愤怒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担心。   她问:“老吴,你怎么了啊?”一顿,声音更加柔和,“是不是在单位里遇到什么事情,领导说你了啊?都不是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   吴明听着,摇头。   妻子更担心了,问:“到底是怎么了?”   吴明嘴巴张开,又闭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妻子看他这样,眉尖拢起又分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给吴明倒了一杯水,让他起码把冰冷的手焐热一点,而后先去做饭。   就让他一个人想想吧。吴明的妻子决定。   吴明也的确在想。从饭前到饭后,再到睡觉之前。   当时他的妻子正在百无聊赖地刷终端网页。人就在吴明旁边坐着,出于这几天的职业习惯,他本能地留意上妻子在看什么。   然后就见到了一串儿最新出炉的暗号。   吴明:“……”   他的妻子咳嗽一声,倒是没担心吴明“大义灭亲”。但也直接把网页关了,若无其事地开始看其他内容。   吴明则一直在看她。   看得妻子受不了了,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明沉默一下:“你怎么看?”   妻子:“什么?”   吴明:“刚才那个……”   妻子:“……”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表情变化良久,最终说,“还能怎么看?”   还有一句:“还好咱们家没生活在内城。”   ……   ……   这次被选为目标的是第六矿区。   不过,后面出城的人里,并没有吴明。   真的太不巧了。他结束值班回家后没两天,就因孩子闹腾,预备出手教育,结果在追孩子的时候摔断了腿。   上司带着检查局里其他人去慰问。门一关,吴明的懊恼近乎要从脸上溢出来,反复询问领导,他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再看看自己的腿,强烈明示:“医生说,我这骨折不严重,快的话二十天就能下地走。”   上司:“……算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正说着,吴明的孩子从门口走进来。   看着孩子,吴明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副想要发怒,却顾及上司在场,不好多说的样子。   见了吴明的状态,上司把心里的怀疑去了九分。   他也没待多久。放下慰问礼物,说了几句让吴明宽心的话,这就走了。   他走以后,病房里果然传出了男人暴怒的吼叫声,还有孩子的哭声。对了,还有女人劝架的声音。   显然没劝住。当天下午,吴明的妻子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伤,孩子更是只能被她叫来的大舅子抱着。   这些话后来传进上司的耳朵里,最后那一丝怀疑也消失了。   又几天后,第六矿区被地下人袭击,矿洞坍塌,有人被困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外城。   原本沸腾的舆论开始偏差。在管理局的长期引导下,地下人的可恶是根植在所有外城人心头的本能认知。就连一小波“为什么又是这样,每次防护网里面一出事,外面紧跟着就要出事”的声音,也有了“地下人不怀好意,要趁着诺亚城的混乱来搞阴谋诡计”的“解释”。   这些都和吴明没有关系。   他还在养伤。身边没了妻子,没了孩子,只有一个护工。   整夜都睡不好蜮嘻,人迅速消瘦下去。   在对最新舆论的关注上,精神高度集中。   看着网上的声音,他想:这次事情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吧?就像是之前的许多次,不,是每一次一样。   又想:领导应该相信我了。只是这次之后,我应该也没有机会被“提拔”。   要是曾经的吴明,他一定要深深遗憾。但现在,这个念头只让他一身轻松。   这天凌晨,他照旧在看帖子。   病房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其他床位的病人也已经睡着。只有吴明这边,终端电子屏的光线还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   如他所想,论坛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关于前面流传的视频的帖子。高强度的删帖、追踪,原本就让人不太愿意继续讨论。新的话题又足够容易引起反响,首页最高的就是一个为矿工们祈福的楼。人们在里面诚挚地关心着被困人员,同时咒骂地下人,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吴明看了两眼,觉得兴趣不大,将帖子关闭。   他又随手刷新了一下,视线从首页转了过去——嗯?   一个题目是“我是当年十四矿区的‘遇难者’,我有话说”的帖子飘在他眼前。头脑还没完全领会这个标题的意思,吴明的手却已经开始发抖。   他点进去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他曾经在三年前看到过无数次的面孔!   “遇难者”三个字打了引号,某种程度上却并非假话,因为对方的确在诺亚城官方给出的哀悼名单上!   可事实上,按照对方的说法,他在三年前是被地下人救下。而与友善的地下人不同的是外城检查局人员,他在一小段视频里控诉,说当初就是检查局派人去炸矿洞!   明明是深夜,帖子却迅速开始翻页。就算网络安全部的人没一会儿就开始删帖,帖子里的内容依然印在了许多人心头。   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舆论愈演愈烈,像是燎原大火,再不可收拾!   这时候,一个自称“守望者”的人站出来,宣称他们已经救出了第六矿区的所有被困者。   哪怕是吴明这样一直关注舆论的人,都有些跟不上最新进度。   他看着人们商量游行的时间、地点。   看着单位群里通知到时候出面镇压。   看着检查局反被攻占的消息在网上流传。   吴明:……进展太快,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转回小容妄哥视角~   pps.明天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563章 废土ABO(70)   就不光是吴明。哪怕是一直位于事件中心的容礼, 也没想到情况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确切地说,占领检查局,包括管理局, 的确是守望者计划中的一部分。问题是,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普通民众参与进来的一环。谁能想到, 愤怒当中的普通民众竟然比他们更快一步呢。   其中也有部分检查人员反水的缘故。   断腿之后,吴明就没在和自己的同僚们联系过, 也就并不知道其他人的所思所想。   但流传的视频,不光他一个人看到了。其他检查人员一样看过,自然各有各的反应。最多吴明因为上司的安排, 醒悟得更快一些。但他的同僚中,也不乏没办法对民众举起执法棍的人。甚至还有人在本该完成镇压任务时, 回过头来, 把武器对准同事们。   长话短说。虽然惊讶, 但当下局势正在守望者们的期待之内。   他们迅速做出反应。在民众占据检查局后不久, 守望者就向外城管理局发起进攻。   他们近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原因是多方面的。三年来, 守望者在诺亚城的势力不断增加,人手远远比从前充足。再有,容礼曾经在管理局工作数年,对管理局的建筑布局非常了解, 轻易揪出了躲在安全屋里的副局长。   完成占领, 当天夜晚,守望者要求与内城通话。   内城起先不明所以,同意了来自外城的通信请求。最多是有点惊讶, 不明白为什么外城局长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面打扰。   而后, 他们发现, 真正坐在外城管理局内的已经不是己方熟悉的局长, 而是一群自称“守望者”的地下人。   消息传入席局长耳中,席局长的第一反应是荒诞。   正如内城传统的那样,三年前,席先生坐上管理局局长的位置之后,和自己的上一任一样,直接把具体工作交给手下人——大多是Beta,他么在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总是很好用——真正由他经手的往往只有一些出席活动之类的事。   对于外城的状况,他了解不多。   他身侧,席夫人就更不明所以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地下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诺亚城,还在外面的管理局里?”   虽然隔着显示屏,但来汇报的办公部部长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压力,愈发地躬起了腰,说:“最近外城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混乱。”   在部长的话音中,席局长总算了解了最近正在发生的事情。   前面虽然内城也在不断传出指令,但那些指令全部都是由办公部下发的,他们并没有拿“烦心事”来打扰局长。   可现在,事情兜不住了。办公部部长不断地冒着冷汗,却很难分清楚他这会儿的紧张、恐惧究竟是因为正在和上司汇报自己的工作失误,还是纯粹因为外城的状况。   那些野蛮的地下人会不会来到内城?如果他们有进入外城,并且占领检查局、管理局的能力……如果是大天灾之前,文明还没有断代的地球上,这位部长一定已经把漫天神佛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好向他们祈祷。   到现在,他找不到一个能听自己祷告的名字,只好徒劳地在心里祈求:一定不要出事,一定不要让那些人进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到。   部长心神一片混乱,一时之间,甚至没有精力去关注自己的顶头上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屏幕那头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来声音。   部长咽了口唾沫,谨慎地往屏幕方向看了一眼。   他近乎脱力地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下去,自己不再能看到席局长、席夫人的面容。   他愣了一刻,紧接着,两条腿发软,身体一晃,险些倒了下去。   ……   ……   这天晚上,守望者并没有等到与席局长的通话。   内城以他们一如既往地高傲、无礼,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之后,直接结束了通讯。往后,整整一个晚上,装置在也没有传出动静。   卢顺心烦意乱,在屋子里打转。   孙既被他走路的声音弄得心烦,摘下扣在脸上帽子,瞥他一眼,说:“晃悠个什么?不是说了吗,他们一下子就答应才奇怪。”   卢顺深吸了一口气,说:“万一他们一直不答应呢?”   孙既反问:“对啊,万一他们不答应,会怎么样?”   卢顺一愣,没有听懂。   但是在同伴的目光之下,他开始思索,并且像是找到了一些思路。   “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他说,“这趟过来,咱们的目的就是把做那些实验的家伙找出来。当初,我们……呼,谁知道带走我们的那批人,是不是和内城有关。”   孙既说:“对。”   卢顺理顺头绪,开始冷静:“但是,咱们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就算找不到,嗯,也就是继续不知道而已。”   这就是他前面说的“没有损失”了。   “但是,内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别的不说,最简单的。他们不答应和守望者通信可以,但他们难道还能一直待在内城吗?   对,上层那些惯于享受的Alpha、Omega们自诩他们与外城人不同,更看不上来自诺亚城之外的“肮脏的老鼠”。可是事实上,他们的生活根本离不开外城人,更离不开“老鼠”。   想要维持他们的生活,最根本的就在于用蓝矿支撑起防护网,而后则是外城人辛勤工作,为他们提供的诸多资源。   他们可以一天不接受,不露面。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问题。但要是更长时间,最先受不了的一定不是守望者。   见他明白了过来,孙既扯出一张笑脸,重新靠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说:“想明白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卢顺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但是,如果他们用人威胁咱们……”   孙既往不远处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慢悠悠说:“咱们是那种动脑子的人吗?”   卢顺:“呃,不是?”   孙既笑着说:“这种麻烦事儿,还是让那些能动脑子的去想吧。”   卢顺也跟着他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释然:“也对。”   被他们看着的容礼、赵珏等人:“……”   一样在那个方向,只是已经在闭目养神的祁妄:“……”   感受到了来自同伴的目光,祁妄轻轻撩了撩眼皮。确定没有事情发生,他又转过目光,重新去看容礼。   容礼正在和赵珏确定方舟内部实验室的位置。虽然他记性不错,也有当初从里面带出来的录像辅助,但对于方舟内部的整体了解还是不如赵珏。   这会儿,两个人说着说着,容礼略觉可惜:“当初还是应该把整体地图拿出来一份。”   赵珏前面提了,虽然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启动,但要说地图,他所在的部门办公室就有一份。从这个角度推断,容礼和祁妄曾经到过的那个实验室里多半也有。   只是当时他们完全被人体实验的材料吸引了目光,并没有经历去发现更多东西。   此刻听了容礼的话,赵珏:“没关系,这次也有机会。”   很容易听出来,虽然有明面上的通话申请,但私下里,守望者们也有其他打算。   内城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配合他们?最简单的,李赋既然能动心思让赵珏做那种实验,就说明实验的存在对于内城上层并不是什么秘密。结合退婚之后,席夫人对于李家态度的笃定,容礼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   如今来不及细想,这种实验究竟掌握在多少人手里。但有一点能够肯定,至少上层的Alpha,Omega们一定会对守望者们“交出幕后黑手”的要求不屑一顾。而这么一来,内城会给出的答复,也就呼之欲出了。   以此为基础,卢顺的担心早早就出现在了容礼等人的话题里。他们进行了很多轮商议,也就有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决定。   这个说法依然是容礼从书上看来的。前半句,意思是他们占领管理局之后明面上做的事情。包括对内,对外两个部分,除了前面的,以及接下来几天之中会不断进行的通讯要求之外,还包括对内城民众的一些宣讲,总得让他们知道自己身边正在发生什么。再有,进一步唤起民众们对于管理局的失望。   后半句,则是会有一部分守望者通过方舟内部,直接去往内城。救下还活着的实验者们,同样尽可能地抓住当时追捕赵珏、容礼等人的项目组工作者。他们就是最好的人证,可以帮守望者们进一步确认目标。   不仅如此。既然已经到了内城,那进入其中,进行更深入的行动,也在容礼等人的计划之中。   如今,做完进一步的确认,容礼等人也要休息了。   房间里的灯光始终亮着,也有一部分负责夜班的守望者一直打起精神,从窗子、屋顶……各个角度,警醒四周。   容礼打了个很小的呵欠,靠在祁妄身上。   祁妄侧头看他片刻。这个角度,能看到容礼眼下的浅淡青黑,同样能看到他的睫毛。   他调整一下姿势,好让容礼睡得更舒服些,随即再次闭上眼睛。   心中则有些感怀。虽然守望者内部并不讲究什么论资排辈,而是历来都是能者居之。但是,能在短短三年里,就成为实质性话语权者,容礼的确付出了非常多的辛苦、努力。   祁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始终站在容礼身后。在他需要的时候支持他,也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休息的地方。   一夜无梦。   第二天,正如容礼等人前面想到的那样,内城照旧没有同意他们的通话要求。   容礼毫不意外,转头就要和这趟预备一起去内城的人讲解方舟内部的情况。   没有能源,打开电梯井、下到升降台的一段路对于他们来说将非常危险。所有人都要抱有足够的警惕,绝对不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掉以轻心。   再有,他知道黑暗不会成为守望者们的威胁,可一旦到了明亮的地方,那些巡逻的机器人保安反倒会造成巨大的麻烦……   容礼说着,赵珏偶尔给他补充。他们身边的人全都一脸肃容,严阵以待。   正在整个时候,容礼的终端亮了起来。   他看一眼上面的显示,略有意外:屠护……   同为守望者的一员,三年中,容礼和屠护打交道的次数也很多。但是他想象不到,这个时候屠护为什么要找自己。   他给赵珏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先说,自己则走到一边,接通通讯。   屠护的面孔霎时间出现在终端上,那张始终显得凶恶的脸,这会儿却写满了严肃与怒意。   “防护网在缩小。”屠护言简意赅,“内城人——他们有提起这点吗?” 第564章 废土ABO(71)   话音入耳, 容礼先是一愣,随后神色紧绷:“缩小?什么意思?”   屠护没有说话,而是转过终端镜头, 让他自己去看。   随着画面变化,容礼这才发现, 原来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屠护并不在诊所当中,而是在防护网边缘。   而现在, 原本距离沙棘街最外围建筑还有一定距离的防护网,竟然成了紧贴着建筑设立!   有人倒在防护网外,生死不知。   从终端显示出的画面, 只能看出对方在不停流血。   不光是口鼻,最重要的是皮肤本身。   容礼看不清对方身上的伤口, 却能看到对方皮肤上满满的鲜血……   那些血液流在地面上, 将人身下的土地都染红。   这个, 屠护又一次转了转镜头。   画面开始不仅仅是局限在刚刚的一个人身上, 容礼看到了更多倒在防护网外面的人。   他的心脏开始下沉, 像是吞了一块冰冷的铁球。   身后有脚步传来。不用回头,容礼本能地知道,那是祁妄。   他完全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对方,人依然面对终端屏幕的方向, 看着几个小时的路程之外, 那堪称人间炼狱的景象。   “我们的人已经出去救援了。”确认容礼已经看清楚,屠护将镜头转回,重新面向自己。   的确。容礼心想, 他刚刚是看到有人或跪或蹲, 去扶起那些倒在地上的人。   特殊时刻, 守望者们没有时间去分辨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待在沙棘街与防护网之间的那段距离当中。   也许他们和当年袭击容礼和黄水仙的人一样, 是无所事事,沉溺于药物作用里的混混。也有可能他们仅仅是路过,或者经历了什么烦恼,想要看一看防护网之外的景象。   总之,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屠护继续说:“但是,这不是办法。   “缩小的肯定不只是我们这边的防护网,我们的人不一定能来得及……还有,哪怕来得及救人,他们也不会有精力去做其他事。但是,一旦更多人发现防护网缩小了,他们会开始恐慌。”   这些道理不用屠护说,容礼也明白。   他面颊紧紧绷起,没有想到,内城竟然会做到这种程度。   但转念一想,所谓“没有想到”,好像太过苍白。   他们自诩只把与自己一样的第二性别者放在眼里,但当用他们去做实验的时候,也没有心慈手软。   说到底,只是对于内城的一部分人来说,超出自己那个圈子的存在全部都不值得他们施以一丝目光。   他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转过身,正好与祁妄对视。   祁妄前面也听到了屠护的话,看到了屠护展示给容礼的那些画面。这会儿,他脸色难看的吓人。   容礼说:“和我走。”   祁妄看他。   容礼从祁妄身边走过,来到预备进入内城的小队旁边。   见他重新过来,赵珏停下了讲话的动静,询问:“刚才是怎么了?”   容礼的目光冰冷地从通讯装置上面扫过,说:“今天不去了。”   赵珏皱眉。不光是他,所有的守望者成员都在这一刻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容礼深呼吸了一下,简短地说了屠护前面告诉自己的事情。   守望者哗然,卢顺当即就一拳砸向旁边的桌子,发出“咚”的一声。   容礼的目光从同伴们脸上划过,从他们面孔中看到了一样的愤怒。   他原本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轻松了很多。的确,他们仍然处于一个麻烦、危险的状态。但是眼前的场面,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面对。   还有,像是席局长,还有其他下命令的人一样冷血、残暴的人是存在,却也不是全部。   “有办法。”容礼说,“我们之前商量过这种情况,你们忘记了吗?”   赵珏深呼吸,“没有。”   可以说,他们过去三年的准备,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听到这句话,容礼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只是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个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现在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他冷静地吩咐,“留下一半的人,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剩下一半的人,分成十二组,去防护网外。”   容礼知道,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内城管理局想做什么。   无非就是威胁。守望者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他们就要把同样的状况奉还。   外城人会因为人体实验的事情感到愤怒、恐惧,所以攻占检查局。但是世界上一定还存在让他们更加恐惧的事情,可以让他们连“有朝一日,我可能成为实验台上的牺牲品”都忍耐下来。   比如:笼罩外城的防护网消失,他们全部暴露在辐射当中,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成为一具尸体。   如果是三年前,遇到这种情况,就连容礼,也一定会停下来,甚至从管理局退出去。   他虽然流着来自内城的血液,但他毕竟没有在其中长大。而对生命的在意,会成为他最大的软肋。   现在却不一样了。   随着他带领着一批人离开,留下的赵珏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于跟着自己留下的人开口。   “还愣着干什么?”他问,“赶紧去搬东西!”   ……   ……   内城,席局长这会儿正在吃早餐。   他动作优雅、悠闲,身上穿的甚至不是正式的衣物,而是象征着刚刚从床上起身的睡袍。   看他这会儿的模样,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就在半个消失之前,他下了“将外城防护网向内收缩三米”的命令。   三米,听起来不是什么大数字。但是席局长很清楚,这个数字,已经足够一批人死去了。   想到这件事,他因办公部部长昨晚汇报而有的坏心情都好了很多。唯一的遗憾,就是那群肮脏的老鼠在占领外城的同时,也切断了内城对于外城的一切监控。否则的话,他还真想就着防护网附近正在发生的混乱下饭。   不过没关系。   他前面已经要求过了,去往外城的无人机这会儿正在路上。相信他很快就能看到实况转播,可惜到时候能吃的只剩下甜点。   他心情不错,旁边的席夫人看在眼里,撇一撇嘴,没有多说。   与丈夫的报复心相比,她更多是觉得麻烦。   没一会儿,早餐吃完了,席夫人擦一擦嘴巴,维持着她一贯的优雅,说:“我出门了。”   席局长看她一眼,摆了摆手,一副对席夫人今天的行程兴致缺缺的样子。   席夫人瞥他,说:“好歹是你孙子的生日……”   她这会儿说的“孙子”,是四女儿席凌的孩子。   两年前,席凌与未婚妻柳玥完婚。现在孩子刚刚一岁,是个女孩儿。   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展露出了文静的性子。所有人都猜测,那应该是一个Omega。   席夫人对此不发表什么看法。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她的观感都不错。准确地说,只要不是Beta……   席夫人摇一摇头,离开了餐桌。   她身后,席局长终于等来了终端上的亮光。这意味着无人机总算抵达了防护网边缘,可以开始给他转播情况。   席局长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他等着。那群低等的外城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的“英雄”,将他们的英雄交到内城。   抱着这样的期待,席局长仔细端详起无人机传递来的画面。   因为距离遥远,这会儿他看到的场面未免有些模糊,卡顿。不过席局长不在意,光是下面拥挤的人潮,已经足够他愉快地用下甜点了。   只不过,在两口甜点之后,席局长又开始不满。   他质问办公部部长:“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其他动作?”   难道不应该惊恐地看着外面的死人,然后流露出恐惧,求饶的神色,甚至来到内城通道的位置,祈求来自Alpha、Omega们的宽恕吗?   听出了局长的不满,办公部部长的冷汗又开始增加了。   他擦一擦自己的额头,说:“也许他们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边说,一边要求操纵无人机的下属把无人机停得更低一些。他也想看清楚,下面正在发生什么。   随着办公部部长的话音,无人机的画面果然更低、更加清晰。   席局长也办公部部长也发现了,原来这个时候,人群安静下来的原因是他们正在看防护网外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无人机的镜头转过方向,开始朝着防护网外拍摄。   “一个人?”办公部部长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画面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却已经提了起来,想,如果席局长询问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抱着这样的忧心,办公部部长愈发地忧心忡忡,绞尽脑汁地思考起答案。   他困惑,席局长困惑,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样的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办公部部长的下属轻轻开口,说:“那个人——”   讲话的Beta吸引来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自己紧张起来,忐忑地看着上司。   这时候,部长已经听到了耳机里席局长的声音。   他立刻用催促的声音去看下属。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意思。   是在问,“你到底想到了什么?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Beta下属闭了闭眼睛,心一横,说:“他没有倒下去啊!”   一瞬间,所有人恍然大悟。   真相摆在他们眼前,为什么他们前面没有留意到?   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太过不真实。不光是办公部部长,就连席局长,也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画面。   不光是没有倒下去。从无人机显露的画面来看,对方的面容整洁干净,虽然与内城人相比,不免地有一些粗糙、发黑,但是在外城人看来,这却是身体健硕的标志。   他们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不远处,防护网外面的人身上。哪里是没有倒下?对方已经站在辐射之下那么长时间,甚至没有他们熟悉的流鼻血、眼睛耳朵一起流血。   看到这一幕,所有站在防护网附近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灵植发威=v= 第565章 废土ABO(72)   就像是容礼、赵珏等人前面想到的一样, 也像是席局长下命令那一刻期待的一样。   发现防护网范围缩小的一瞬间,住在防护网边缘的人完全疯掉了。   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压缩了生存空间,用一天超过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来换取生存的机会, 为什么命运还要这么对待他们?   他们第一时间升起了怒气。这份怒气却并不是对着将这一切带给他们的内城人,而是对准了这些日子以来抗争着想要就人体实验的事情要到一个说法的同胞们。   如果不是他们, 内城人一定不会生气,甚至缩小了防护网……   长期处于被压迫状态的人, 很难对着真实压迫自己的的存在发泄怒火。他们会想到的、看到的,往往是距离自己更近的对象。   凭什么遭受一切的是他们呢?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哪怕是这段时间, 也是在努力工作……嗯,也有可能是在游手好闲。   但总之, 因为那条视频而群情激奋的更多是一些生活在内城相对中部地方的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接下来, 这些“无辜被牵累者”就要冲着前者发动进攻了。   对于挑拨离间, 内城也算是有相当丰厚的经验。   不过这一次, 他们并没有得逞。   原因无他。守望者们来的太快,而他们的身影,给了防护网内的人们极大的震撼。   如果不是他们扶起来了倒下的人,如果不是沙鼠就在他们附近徘徊, 像是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攻, 防护网内的人们一定会觉得他们其实和自己一样,身处于诺亚城的防御当中。   但是并不是。   他们就那么站在外面,不知道给地面上的伤员们喂了什么东西。   然后, 他们看向了句防护网里面的人, 朝他们说:“不要担心。”   担心?不, 他们才不会担心地上的人!   防护网边缘的地带, 是整个诺亚城里生存最残酷的地带。   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竞争。无论是食物,还是工作的机会。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项太过于奢侈陌生东西,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一生都不会成婚,甚至憎恨着将自己生下来,让给他们承受这份苦难的父母。   但要说“担心”——   好吧,或许的确是有的。不过不是针对于伤员,而是针对他们自己,以及他们以后的生活。   席局长抓住了这点,想要制造混乱。可惜的是,容礼同样抓住了这点。   他在离开的路上,显示给屠护传消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人去所有地方。然后,他知道屠护那边人手肯定不够,于是自己也带人赶了出去。   这个过程中,外面还是会有一些人因守望者们到来太晚而死。但是至少不会有更进一步的骚乱出现了,因为在防护网内观看的人已经知道,有人可以直接在辐射之中行走,而且完好无损!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光是他们,就连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也逐渐恢复了力气,睁开了眼睛,只是像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防护网,第一时间往往是冲过来,想要进入,又在发现自己不能进入的时候绝望地大哭流泪。   “……”防护网内侧的人默默地看着对方,心想,难道他还没有发现吗?   他明明就在外面!但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开始复原。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诺亚城内,原本对着缩紧的防护网避之不及的人群开始超前涌动。   他们的动作被无人机拍摄下来,办公部部长、席局长都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他们甚至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但是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席局长告诉自己,后面出现的那个人身上一定穿着某种最新研究出来的防护服,让他可以看似在辐射之下自由的行走。   而按照内城的经验,这种防护服的造假一定非常昂贵。可以偶尔拿出来作秀,却不可能长期、没有节制地使用……   就在这时,站在地面上的孙既抬起头,发现了徘徊在空中的无人机。   他的面色骤然变化,立刻拿起终端,和留在城内的守望者同伴说了这个消息。   几分钟后,席局长等人眼前的画面成了一片漆黑。   他们失去了外面的线索,也就不知道外面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   ……   “就是这个东西。”   容礼和祁妄已经分开了。   与大天灾之前的城市相比,诺亚城的确很小,就连里面容纳的人口数量都显得不值一提。   但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来看,诺亚城又很大。至少守望者们希望让所有防护网内部、已经留意到附近状况的人都看到自己,是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只能尽量分散力量。原本想好的十二队迅速翻倍,成了三十六、四十八个队伍,乃至更多。   容礼这会儿是独自行动的。他知道,自己脚底下可能就是地蛇,沙鼠也不断在他附近徘徊,随时准备用它们身上的尖刺来袭击自己这个看起来很好对付的猎物。   不过,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惧色。   这得益于过去三年之中他在守望者基地里经历的训练。   虽然用祁妄的话来说,他已经成年了,最重要的是时间短暂,在很多事情上比不上他们那样从小被教官们操练的同伴。但是横向比较的话,至少容礼已经比他们之中很多人经历了三年训练的时候做的更好。再说了,和三年前的他自己相比,这会儿的容礼也已经脱胎换骨。   此时此刻,他手上正拿着一个叶片。   这种东西,对于守望者们来说,已经不光是“人手一片”,而是“人手一堆”。   就连观澜也会惊讶。灵植在这个世界成长得未免太好了,就像是这个世界本身带有某种适合灵植灵草生长的元素。   在容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观澜对此进行了一些探索,并且逐渐意识到,其实答案近在眼前,就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辐射。   之前他把辐射比喻成“魔气”。可是随着时间增加,观澜隐隐觉得,也许自己的比喻有一些问题。   比如,辐射并不是与魔气类似,而是本身就是一种魔气的体现。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总之,这会儿容礼正在给防护网内的人介绍手上的驳骨树叶片。   因为不知道叶片的真正名字,所以在容礼口中,叶片被称为“盘古草”。   依然是取自传说的名字。大天灾前,人们认为上古时代,有一个叫做盘古的神开天辟地,又以身体化作山川湖海,星辰日月。   而现在,守望者们认为,盘古神以另一种形式归来,给了绝境中的人类新的希望。   谁也说不清这个名字是谁开始叫的。总之,到现在,它已经是守望者基地里所有灵植灵草的统称。   容礼用坚定地语气说:“每一个人都会有。”   随着这句话,那些用贪婪的目光看着他的人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容礼面色不动,说:“需要你们自己去领取。”   人们的眼神更加怀疑了。他们觉得这是容礼打发他们离开的方式,不过仔细想想,对方站在防护网外面,自己原本也没办法触碰到对方。   “现在管理局那边应该已经开始发放了。”容礼从从容容地说,“你们难道真的还要在这里耽搁吗?”   人们的怀疑一点点变成犹豫。   容礼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到了。   他把叶片随手塞在口袋里,然后蹲下来,把自己这边那个还是显得很虚弱的人扛起来,预备上车,和同伴们会和,重新回到城中。   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在防护网内的人们逐渐挪开目光,开始面面相觑。   相信吗?——对于“存在能够治疗辐射伤害的药品”这一条,他们是一定没有什么怀疑的,毕竟任何嘴巴上的说法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但是,对于那个人说的,他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样的东西,这些人就有很多不相信了。   在他们想来,能够治疗辐射伤的,一定是非常昂贵、稀少的药品。放在诺亚城,只有那些身份高贵的Alpha和Omega才能享有,怎么能轮得到他们这些边缘人?   可是、可是——   “他刚刚是不是说‘管理局’?”   有的人开始心动了。   “是说了,但是真的会有吗?”就算有,又真的会分给他们吗?   还是不太相信。   “去看看。”开始提议了,“如果没有的话,”心一横,“我们就把这件事上报!”   “对,上报!”   听到这话的人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新的思路。   如果他们让内城的Alpha与Omega们高兴了,哪怕没办法进入其中——说实在的,有了前面的视频事件,外城人对于进入内城的欲望本身就缩小了很多——但是,能够得到一点奖励,也是好事啊!   不过多半只有第一个上报的人才能拥有这项好事。   这么一想,记起前面已经先一步离开的人,人们面色一变,纷纷朝着管理局的方向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566章 废土ABO(73)   货车一辆紧接着一辆, 被开到诺亚城前。   卢顺、孙既等人从上面跳下,熟练地把货箱搬下。   每一个货箱里,都有两至三层, 也就是二十到三十盆盘古草。   这已经是他们发放活动的第三天了。也是从三天前开始,每过一段时间, 防护网都要往内缩紧一段距离。   或许是五米,也可能只有半米。   如果没有盘古草的存在, 外城人恐怕已经被防护网的变化逼疯。   死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明姿态降临在他们眼前,他们甚至不会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 整个外城直接落入辐射的炼狱。   好在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果”。   三天前,先是大批边缘居民在守望者们的指引下来到管理局。紧接着, 外城中部的居民意识到前者从管理局拿到了某样东西, 于是紧跟着纷纷前往。   饶是留守的守望者们早有心理准备, 依然有人被现场的混乱吓到。   好在容礼有着当年从吴明那里听来的, 检查局是如何应对前往春阳孤儿院“朝圣”的居民的经验, 加上一些必要的武力震慑。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情况还是很快稳定下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发放盘古草要用到的人手太多。虽然也有很多前来的人毛遂自荐,说自己可以加入守望者, 分担这项工作, 但是容礼、容姝等人一致决定,现在还不是组织对外开放的时候。   守望者们启用了管理局的人口检查系统,给每一个领过盘古草的居民, 包括他的家人都全部打上标记。   第一批盘古草是以“家庭”为单位发放, 这大大减少了守望者们的压力。到现在, 发放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与之一起的, 是防护网已经缩小到原本的三分之二位置。   换上小车,守望者们进入城市。   他们能感觉到,路边的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少则一双,多则数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虽然家里已经有了盘古草,但他们并未完全放心。谁知道这种奇怪的花草能坚持多久、会在多少人身上起到作用?……就算答案已经能让他们满意,好用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嫌多。   不过再怎么觊觎,也没有人付出行动。   毕竟最混乱的那几个小时,守望者已经“杀鸡儆猴”过了。   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车程后,卢、孙等人来到管理局前。   正在排队的人依然极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卢顺看得咋舌:“真快完了?”   他怎么觉得还早呢!   孙既说:“是比前两天人少多了。”至少人和人之间是有距离的。不像之前,所有人像是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每过几分钟都会出现一起打斗。   不过到后面,外城的居民们也学聪明了。   毕竟参与打斗的所有人都会被在系统中标记,他们,包括他们的整个家庭,都会被排到整个领取活动的末尾。   想强抢?守望者的枪口一下子就转过来了。   与他们相比,前面检查人员的执法棍都显得温柔许多。   同伴这么说了,卢顺也就认同:“好像是。”一顿,“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往里面走了?”   守望者本身是有把盘古草分出去的打算没错。但在预计当中,这应该是比较靠后的事情了。没想到,席局长突如其来的命令,直接打乱了守望者的节奏。又因人手短缺,所有人都在外城留到了现在。   “应该吧。”孙既在心里估算一下发完最后一批盘古草需要的时间,“就在这两天了。”   卢顺:“内城那帮孙子有没有什么新反应?”   孙既:“……这我哪儿知道。”他前面可是和卢顺一起回去搬草了,“等见了领结,他肯定会直接说。”   卢顺“嘿嘿”笑了声,也知道自己刚才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没再和孙既念叨,而是自己摩拳擦掌:“不是要拿防护网威胁人吗?哈!我倒要看看,有了盘古草,他们还能使什么招!”   ……   ……   席局长这两天的确又有新命令。   他依然坚信,不可能存在大范围消除辐射威胁的东西。而无人机新反馈回来的画面,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他的观点。   没看那么多人聚集在管理局面前吗?那些一定是想要祈求内城宽恕,想把自称“守望者”的家伙全部赶出外城的民众!   席局长会抱有这种念头,也是因为守望者们的敏锐。   无人机始终没办法靠近管理局,只能在又远又偏的位置进行拍摄。   这么一来,他们自然看不见被发到民众们手里的盘古草。对外城现状的解读,也就成了“占据了管理局的那帮家伙几乎被民众淹没”。   他安心地等待胜利,并且抽空要求办公部部长传话,削减近期给Beta们的配给。   虽然笃信于缩紧防护网的决定带来的效果,坚定地认为外城那帮自称“守望者”的家伙只是跳梁小丑,不足挂齿,但席局长也必须面对一个事实。   外城有许多资源短时间内无法进入内城,这意味着配给物资的总量遭到缩减。Alpha、Omega们的利益不容撼动,那就只有减少Beta们的分配了。   席局长完全不认为自己的决定存在问题。他甚至开始计划:虽然理论上不会发生,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执政者,自己应该有“未雨绸缪”的思想。比如,如果光是缩减Beta们的物资还不够,那低级Alpha、Omega一样可以为信息素等级更高、影响更大的同类们做出牺牲。   他心情愉快地想完,再看看时间,意识到已经到了妻子对自己千叮万嘱过的、一家人要去拍全家福的时候。   孙女出生了,席家的人口再度增加。这是好事,席局长要陪伴家人,当然没有经历处理更多政务。   再说了,他都做了,那群Beta要做什么?   席局长就这么走了。留下办公部部长,加上他手下的其他Beta工作者,以及少量Alpha,所有人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Alpha们事不关己,对席局长留下来的吩咐兴趣不大。Beta工作者们则从席局长的要求里感受到一丝忧虑,问:“部长,外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言下之意,物资究竟会减少到什么时候?   可惜的是,办公部部长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再说了,哪怕同样是Beta,人与人也是不一样的。他自己家的物资配给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对手下们的担忧也就不以为意。   部长说:“能有什么情况?行了,去干你们的活儿吧。”   Beta们忧心忡忡,相互看看,到底没说出什么话。   事实证明,他们的思虑反倒是对的。   物资减少的时间比席局长最先预计的要长一些。哪怕这个时候,位于防护网笼罩下的外城面积已经只剩下整个外城的一半。可如他所想的守望者们败走、外城居民们哀嚎着祈求防护网重新展开的场面依然没有出现,就连大批人聚集在管理局前的场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事实上,就连守望者们都没想到这点。   孙既和卢顺原本计划中“马上解决这里的事,尽快去内城寻找关于人体实验的人证”一事被无限推迟。原因无他,还是关于盘古草的发放。   在来排队的人更少,卢顺已经开始展望自己能抓住几个人证的时候,容礼提了出来,从人口系统来看,依然有大量外城居民没有再前面的盘古草领取活动中出现。   是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还是纯粹不敢在混乱中冒头?   再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   容礼深知,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内城上层们会有所顾忌,一定不会真的把外城防护网全部关闭”。必须要让所有外城家庭人手一盆盘古草,甚至这都不够。应该是每个家庭中的每个人都有一盆,甚至很多盆。或者更干脆一点,让这些居民从诺亚城搬走,去往守望者们在过去三年之中搭建出来的地上小镇。   没错,只是“小镇”。   地下城中存有大量大天灾初时人们存储下来的建筑材料。从当时的记载来看,那会儿人们是抱着“人口一定会不断增加,地下城现有的面积并不够所有人居住,一定要居安思危,留下日后扩建空间”的想法准备了这些。   没有想到,百年之后,情况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地下城人口锐减。在地蛇、沙鼠等辐射变异动物带来的压力之下,也是在各种资源的紧缺之中,人们的繁衍欲望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甚至远远比不上被祁妄认为“生育率已经无法挽救”的诺亚城外城。   如果情况就这样发展下去,再过上几十年,哪怕诺亚城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地下文明也会迎来凋零。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盘古草,容礼相信,地下人会慢慢回到他们先祖生活的地方。而那些原本为了扩建地下城而存在的建筑材料,则会在阳光之下,发挥他们的作用。   可惜的是,三年时间还是太短,并不足以让城市出现。   这些暂且不提。总之,在内城Beta们分到的物资一天少过一天,人心日渐浮动的日子里,守望者们再度分作数个小队,开始顺着人口系统里的未标记名录,挨家挨户地上门询问情况。   为什么没有领取盘古草,是否遇到某种困难,愿不愿意搬家……   席局长恐怕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缩紧防护网,想让外城人尽快联络内城、尽快屈服的举动,反倒从另一种角度上延长了内城物资减少的时间。   外城一定出事了。不知不觉之中,这已经成为了内城Beta之间的共识。   Alpha、Omega们一样有所察觉,不过他们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受到影响,也就并不在意网络上消失的那几十万人。   依然有无数的party、宴会举办,依然有无数食物浪费,堆满了餐厅后面的垃圾箱。   当一个Beta从旁路过,看到大量压根没被碰过的食物被毫不珍惜地浪费,而他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填饱肚子的时候,第一起Beta袭击Alpha的事件发生了。   一个饥饿的、身体素质原本就不算强健的Beta,和一个吃饱喝足、身强力壮的Alpha,两个人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会产生第二种结果。   Alpha轻轻松松就把Beta压在地上,好险没有压断对方的脖子。   最后收手,也不是因为他心存善意。仅仅是因为这个Alpha心仪的Omega正好从餐厅出来,看到这一幕,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在对方的眼神之中,Alpha后知后觉,自己前面的举动好像的确很像是一个野蛮人。   也从Beta身上下来,施施然地整理衣服,与Omega一同离开。   至于那个已经窒息晕厥的Beta,他就躺在地上,被更多从餐厅里走出的Alpha、Omega们指指点点,对着说笑。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缓缓起身,离开这里。   临走之前,他看着餐厅,露出了仇恨的目光。 第567章 废土ABO(74)   席安明显地感觉到, 最近这段时间,内城的气氛越来越奇怪。   他对此也有一些猜测。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外城正在发生的事情。   至于外城正在发生什么……嗯,他虽然很不受家里人待见, 但是毕竟有一个席家人的身份。   在“闭门不出,装傻充愣”和“好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否则真出了事,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之间, 他犹豫了两天,选择了后者。   去席家之前,席安觉得, 这应该是自己日后想起来,都能夸赞自己聪明的举措。   但离开席家、被人捂住口鼻, 塞上车子的时候, 席安改变了想法。   这是他最愚蠢的决定, 没有之一。   ……   ……   药物的反应逐渐过去。席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当年自己曾经买下来、预备用在赵珏身上的药物, 兜兜转转,有朝一日,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比意识先回笼的是听觉,他听到了周围人说话的动静。他们在谈论什么事情, 而花了一点时间去分辨之后, 席安意识到,被他们议论的那个对象正是自己。   “真的是他吗?”说话的人好像非常怀疑,“席家还有这么个儿子?他的Alpha在哪里?”   “当然是真的!”立刻有人反驳, 听话因, 甚至显得非常不满, “你们难道都不看新闻的吗?当年闹得那么大, 在外城生活到二十六岁的Omega!”   席安面颊僵硬,紧紧闭着眼睛。   完了。他想,竟然真的是冲着我来的……   而那些对话声还在继续。   “哦哦,想起来了。”前面人的话音好像是一个引子,唤醒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他们的讨论声变得嘈杂起来,席安最开始还想分辨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个人,换言之,绑架他的这个团伙究竟实力怎么样,自己有没有可能从他们手上逃脱。   可惜的是,他很快就失败了。讲话的人真的太多,再有,药物的作用毕竟没有完全消失。   “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出席席家那些活动……”   “哈哈,这倒是真的。”   “对,我记得他刚回来那段时间,是有在一些场合露面。当时新闻到处都是,啧,还说他和李家一个人订了婚。”   “李家?对,李赋,想起来了!”   “那李赋现在人呢?”   “谁知道——他们后来就解除婚约了,李赋也有几年都没有露面了吧。他倒是还能好一点,后面好像和一个也是从外城进来的Alpha在一起了。不过,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嗯?”   席安听到最后一声动静,当即紧张地一动不动。   但他前面手指的颤动已经吸引了带走他的这些人的注意力。有人“嗤”地笑了一声,把一样冰凉、带来刺痛的东西碰到席安的面颊上。   席安心里有了答案。前面,恐惧让他不敢睁眼。到现在,恐惧却让他睁开眼睛,去面对眼前的一切。   他曾经有过一次被“绑架”的经历。当时的事情,被席安死死地锁在肚子里。他被真正的“席安”带走了,关在一间地下室中,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那个时候,他的生活其实说不上糟糕。毕竟真正的席安并没有虐待他,给他好吃好喝,允许他娱乐,甚至让他在对方离开内城之后依然使用对方的身份。   奇怪的人。这是后来席安给容礼下的定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归纳对方,只知道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放弃在内城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   但现在,他重新作为绑架中的受害者,似乎不会再有曾经的好运气了。   虽然这里看起来同样是一个地下室。但是,面对他的不再是好声好气的祁妄和“席安”,而是一群完全陌生的面孔。   要说席安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共同点,那一定是厌恶和仇恨。   “你是席家的第几个儿子?”   有人问他。   “第、第三。”席安颤颤巍巍地回答。   面前的人笑了。席安倒在地上,发着抖,心里又有了一个结论。   他似乎是Beta。除了他以外,在场的人看起来似乎也全部都是Beta。   否则的话,他们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因恐惧已经溢散了不知道多久的信息素?   要是平常,让席安来选择绑匪的性别,他一定觉得Beta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不打算对他实施有关性别的暴力,他不会有再经受一次标记清洗手术的风险。图钱,或者其他东西。这些都无所谓,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就是捡来的了,认识到这点之后,席安养成了非常大方的性格。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刚刚从席夫人口中听说了外城的事,甚至一些内城的事。   比如,这段时间,针对Alpha与Omega的犯罪突然变多了起来,也变得越来越明目张胆。   那些Beta凶手虽然大多还是被抓获了,但是一个个被抓获的犯人,好像都没有给其他Beta留下什么震慑。甚至仿佛成为了他们的鼓舞、精神指引。   平心而论,如果是他自己遇到了Beta们经历的事情,他一定也会非常不满。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席安愿意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他绞尽脑汁,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脱。   可惜席安原本就不算聪明,这会儿,Beta绑匪们的下一句询问也来的更快,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空间。   他被问了第二个问题,是:“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席安面颊紧绷起来。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回答“好”。这一定会激怒在场所有Beta,让他们对自己做下不可想象的事情。   可是,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眼泪瞬间从眼眶溢出。席安这副模样似乎逗笑了他面前的Beta,让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嘴巴上也勾起一点弧度。   可这非但没有让席安觉得安心,反倒让他的战栗更深一层。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的Beta们完全没有遮掩面容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整张面孔都原原本本地露在自己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席安心里有了答案,一时之间,却很难相信。   准确地说,他已经相信了,只是不愿意接受。   他害怕不已,这样的慌乱恐惧明显为Beta们增添了更多趣味。   只是这样的趣味,显然不足以弥补他们对席安Omega身份的仇恨,甚至只让他们的仇恨更上一层楼。   某一个瞬间,Beta的神色蓦然收敛,变得冷漠、狠毒。   席安感受到一阵剧痛从自己面颊上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热流从面颊上淌过的滋味。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像是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自己遇到了什么。   但是从脸上挪开的刀,上面沾染的血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席安嘴巴张开了。他有话想要说出口,可是不知道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过度激烈的情绪,他最终发出的只有“嗬嗬”的无意义声音。   刀尖在这个时候又落了下来。原本,Omega已经是让Beta们厌恶的对象了。他们的优越感体现在Beta们从小到大的每一个角落,可在以往,他们好歹还有一个“就算不如Alpha和Omega,我们只要好好努力,依然能有希望……再说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比外城那些人强”的盼头。可现在,事情已经截然不同。   外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内城的配给减少。   Alpha和Omega们宁愿饿死Beta,也不愿意减少他们的挥霍!   一刀一刀落下来,期间,刀柄几次转手。   席安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疼痛当中昏迷,但是他竟然清醒到了最后。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同样也是一种药物效果。席安只明白一件事,就是今天过后,自己可能再也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席安”再度出现,会不会有人惊诧于自己与对方一模一样的样貌了。   对死亡的惧怕完全侵占了他的意识,让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刀锋已经停了下来,自己脸上没有增加新的伤口。   “行了。”Beta当中,有了阻止了正在发生的一切,“还真要把人弄死啊?忘了咱们之前说的吗。这可是席局长的儿子!哈,总能换出来一点东西的吧?”   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一时的发泄,而是对Beta们生存现状的改变。   至于知道了儿子的现状,席局长会是什么反应,他们还能不能如愿……说实在的,说话的Beta也有点头疼。   他看了席安片刻,叹了口气,“给他包扎一下吧。”   周围Beta露出了不满的目光。   说话Beta神情一变,说:“还不快去!”   大约是被他这一刻流露出来的狠厉神色吓到,旁边的其他Beta一点点有了动作。   席安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娃娃,被他们摆弄着上药,包扎。不知不觉,绷带已经缠满了整张面孔。   他的思绪在这个过程中起起伏伏,就像是飘散的蒲公英,找不到一个落点的地方。   直到他隐约察觉到,好像一直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席安最先不敢去看。到后面,还是鼓起勇气,朝看自己的人望去一眼。   这一眼,让他浑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心,全部凉透。   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象当中的救赎,不是一个获救的可能,而是第一个抬起刀尖,对准自己的面孔。   对方同时也是前面说话的人。现在,他坐在一边的桌子后方,手撑在下巴上,定定地看着自己。   对上自己的目光,对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他说:“二十六岁才分化的Omega……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席安不敢说话。   当然不是。但是,这种“实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那个Beta却把席安当下的恐惧理解到另一个方面:“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Beta,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在他们的‘帮助’下,终于‘分化’了?” 第568章 废土ABO(75)   席安本能地觉得, 对方应该是话里有话。   可惜的是,他虽然从席夫人那里得到了“外城的确出事了,有人占领了外城管理局, 还威胁你爸爸”的答案,却并不知道外城这段时间真正发生了什么。对一切的起源, 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不会就Beta的话有清晰联想。一直到再度被关押,席安都茫然无措。   周围的脚步声一点点离去了, 脸上的疼痛则越来越清晰。   他咬着下唇,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腿屈起, 低下头,将头埋在膝盖上。   ……   ……   正如席局长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外城如今是怎样一番状况, 守望者们其实也不知道内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是, 他们的确对“少了外城送进去的物资, 内城这段时间应该不太好过”有所猜测。但是要说让他们想到席局长会直接削减Beta一个性别的分配, 并且造成了大规模的Beta伤害Alpha、Omega案件, 就还是为难守望者们了。   也只有曾经与内城上层有过切实接触的容礼、祁妄两个,时间越长,就越不安。   虽然外城地情况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至少去外间小镇的名单并未确定, 一些关于盘古草的抢夺案件也依然没有妥善解决。但是, 他们一致认为,不能拖延下去了,现在就要进入内城。   得益于先辈们留下来的技术, 只要内城不开启两边的通道, 容礼等人就无法从地面进入。   好在这也不能难倒他们。没有地上通道, 走地下也是一样的。更别说, 他们早有这方面的经验。   就这样,在容礼、祁妄的带领下,守望者小队出发了。   赵珏照样是小队中的一份子。过去三年里,他同样加入了守望者,也接受着和容礼一样的训练。这是或许天生体质差异的原因,他虽然同样刻苦,可还是比不上容礼的训练成效。   容礼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测。也许这种差异并不是真的像是其他人以为的那样天生所致,毕竟别人不知道,他本人还不清楚吗?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身体。观澜给他的馈赠,远比他曾经以为的要多……   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大面积说出口了。   他们找到了当年容礼三人上来的升降梯,将其再度打开,下到了黑暗、闭塞的方舟内部。   哪怕前面已经听容礼等人说起过地下空间的存在,真正看到升降梯门打开的时候,卢顺等人心头的惊诧还是没有减少半分。   容礼三人看在眼里,不免想到,看到没有完全启动的方舟,卢顺他们已经是这样的表现。那么等到他们去往舰桥,看到那一片高大、充斥着科技感,代表着百年之前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对于地球的诀别的空间,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在绳索的帮助之下,进入黑暗。   容礼是最后一个下去的。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依然在地面上的容姝。   自己一行人离开之后,容姝就会是指挥大局的那一个。   她对容礼露出一个笑容,就像是年幼的时候,在孤儿院当中,对容礼说:“加油,平安回来!”   容礼听了,也跟着笑了一下,说:“我们都会回来的。”   这句话后,他松开了手,放任自己下坠。又在坠落到一定程度之后,被绳索牵引着停了下来,自己进行最后一段路程。   短暂时间过去,所有人在地面会合。   方舟内部没有灯光,他们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就完全依靠终端照明。   不过,现在的队伍要比三年前的队伍打出很多。能够照明的空间,同样比三年前多了很多。   容礼三人分辨了方向,带领身后的同伴们朝前走去。   卢顺、孙既最先还在说话,到后面,他们的声音却一点点降低。   慢慢的,黑暗的长廊之中,只剩下了守望者们脚步的动静。   容礼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刚刚恢复记忆,按照观澜的指引,去往地下进行搜救任务的时候。   那会儿,他身边也是一样的安静……   “跟上。”   他身侧,祁妄似乎留意到了容礼的走神,轻轻拉了他一下。   容礼眼睛眨动,回过神来,心想,还是有很大不一样的。   比如,那个时候,他虽然与守望者们在一起,但内心深处,对他们还是觉得生疏。   毕竟过往时间,与他接触最多的,也就只有祁妄一个人。   而祁妄生死不明,他心里愈多担心……   现在却不同了。   祁妄就在他身边,守望者们也真正成为了对容礼而言有着过命交情,可以放心地托付后背的同伴。   他轻轻地“嗯”了声,加快脚步,与祁妄一起,与同伴们一起前往三年前,他们遇到赵珏的地方。   ……   ……   容礼曾经计算过,从他们带走赵珏,到离开内城,花了半天时间。   在那以后,从内城通道,到他们来到地面的时间,却因为真的耽搁太久,实在难以计算。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从他们下来的升降梯到内城通道,同样是四个小时。   他鼓励周围的同伴们,再过四个小时,就能到达实验室地点。   卢顺等人纷纷表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绝对不会轻饶那些做人体试验的邪恶科学家。   倒是赵珏,听着容礼的话,微微拧起眉毛。   容礼留意到了赵珏的反应,走进了一些,与他并肩,低声讲台花。   他问赵珏:“怎么了吗?是不是状态不好……”对于赵珏三年之前在黑暗里走动时候的状态,容礼记忆犹新。他知道,这三年当中,赵珏有很大进步。可是就连容礼自己都觉得,地下行走和方舟内部行走,有很大不同。   赵珏却轻轻摇头。   容礼看他,他就吐出一口气,对容礼说:“你有没有留意到——”   容礼挑眉:“怎么了?”   赵珏的神色更加凝重了一点,“咱们已经到了能源启动的范围之内了,但是一直没有遇到机器人安保。”   容礼微微一怔。   不能说他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在赵珏提起之前,容礼一直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毕竟一旦机器人安保出现,就意味着守望者们被发现了。或者情况稍微好一点,他们反过来提前发现了机器人们,并且及时躲开。但这同样说明他们接下来必须绕路,而守望者对于方舟内部这片空间实在谈不上熟悉。   绕路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分不清楚方向。到最后,反倒被机器人安保包围。   “这说明什么?”知道赵珏毕竟对于这里更加熟悉,他发现的不对劲,一定值得提起警惕。容礼没有就自己的想法多说,而是直接切入重点。   “这里的能源还在启动状态。”赵珏说,“说明实验室还在运行,或者至少其他部门还在这里工作。”   容礼皱眉。赵珏的话有道理,但只要想到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这里对于人们的残害却还在继续,他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他说:“然后呢?”   赵珏:“没有机器人安保,说明安保去了其他地方。”   容礼听明白了。他皱眉,不太确定地说:“他们去追击其他人了?”   不知不可能。他至今都觉得,当初自己和祁妄进入方舟内部太过容易了一点。哪怕其中有雷昀的原因,但既然他和祁妄能够遇到那种事,其他人同样可以遇到。   赵珏迟疑,不太确定地回答:“如果是这样,倒是还好了。”不管对方是谁,至少他们给守望者提供了一片安全的时间、空间。   容礼:“那咱们尽快行动。”   赵珏听着,自然点头。   怀揣着种种疑虑,守望者们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条条回廊,哪怕是从未来过的卢顺等人也能感觉到,他们快要到了。   同样是冰冷、充满金属色的空间,这片区域的空气都显得与其他地方不同。带着某种消毒药水的味道,还有人们时常走过留下的细微痕迹。   偏偏这个时候,容礼和祁妄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对视一眼。不用多开口,光是眼神,已经足够让两人确认彼此的想法。   ——你感觉到了?   ——对,你也?   其他守望者们留意到了两个人的动作,同样停下脚步。   卢顺在这种环境中提心。   他也算是守望者现存成员中元老级别的角色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比如祁妄那种神奇的、能够不通过眼睛,就“看”到附近发生了什么的能力。再比如,容礼同样拥有这种能力。   现在他们的反应,一定是一起发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569章 废土ABO(76)   撞入脑海的画面最先还显得模糊。但随着容礼刻意去看, 图景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分辨出了一个个人影。不止如此,还有他们所处的环境,在关押处之外徘徊的机器人安保, 甚至是更远的地方……   在三年的训练之后,曾经会让容礼头痛欲裂的行为, 已经变得轻松起来。   只是,看到得越多, 容礼的神色就越微妙。   不光是他,祁妄的眉尖也一点点拢起。   两人身侧,看不到前方是什么状况的赵珏只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观察容、祁二人的表情上。   留意到他们神色不对, 赵珏低声问:“是有很多……机器人安保吗?”   余口惜口蠹口珈。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因他开口,位置稍后一点、恰好能听到赵珏说了什么的卢顺一样屏住呼吸, 脑海中已经在计算:同一时间, 我一个人能对付两个安保, 多了就不行了。妄哥情况更好, 一对三也不是问题。领结、赵珏他们武力值稍次, 再加上其他人……   因容礼、祁妄数次提起的缘故,应对机器人安保也是守望者们在过去三年中的重要训练项目之一。他们用来练手的机器人还是从地下城中找来的内城同款,一样在“方舟”启航之前制作,用了百年前最先进的技术。   某种程度上, 地下城的机器人甚至比内城这些更强。盖因离开地球以后, 方舟上的机器人就没再经历大规模的更新换代。可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却要面临隐藏在地面之下的种种威胁。   他们没有能力再搭建一个防护网,一步到位地守护全体留守人类的安全。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机器人的功能升级上, 使得守望者们训练时面对的对象, 能力比他们这会儿即将面对的机器人安保们更强。   不过, 守望者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惊喜”。   一双双眼睛落在容礼、祁妄身上, 生怕从他们口中听到难以承受的答案。   没想到的是,在赵珏的话音之后,容礼竟然缓慢摇头。   卢顺一愣,更多守望者也愣了。   容礼言简意赅:“安保很少。”   甚至比不上当年叶局长父亲过寿时餐厅的布置,与后来他、祁妄,加上赵珏三人在地下被追踪时的场面更是完全无法比较。   “但是,”祁妄补充,“人很多。”   两个人的话,加起来仅有九个字。   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让所有人都陷入思索。   赵珏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怎么会?难道……”这儿可是用来做腺体移植实验的地方。很多人,难道是内城开始大面积进行腺体移植,好让各个家族的Beta孩子都“分化”成Alpha、Omega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下的时间、地点……   赵珏诡异地想:总不会姓席的打算直接抛弃地球,带着所有Alpha、Omega重新去向太空吧?   念头浮出来的一瞬间,就被赵珏自己划掉了。   他暗笑自己想多。留在地球上,Alpha、Omega们要面对的敌人再多、情况再危急,都比不上潜藏在宇宙中的怪物危险。除非真的到了山穷水尽那一天,他们怎么可能离开?   “为子孙后代留下的最好的礼物,就是他们的腺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只顾自己享受,不顾后代死活的谎言。   “去看看。”祁妄做了决定。   容礼没有意见,其他人也都跟上。   朝着容、祁二人前面看到的地方靠近的一路,两人给其他人讲述了自己方才所见。   容礼所说的“少”是真的少。他已经仔仔细细把附近所有地方都检查一遍,竟然只看到了两个巡逻中的安保。   祁妄说的“多”,则是超出所有人预计的多。   原本能够把“实验品”们分开关押,仍然能留下很多空余的实验空间这会儿挤满了人,每个小房间都塞了三个人以上。按祁妄的粗略估算,人数起码有三四百。   以至于剩下的人开始犯嘀咕。容、祁描述出的图景,简直就像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陷阱。   但是,不说内城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到来。就拿设置陷阱的麻烦程度来看,守望者们也觉得,自己不值得内城耗费这么大精力布局。   既然这样,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内城一定出事了。   哪怕状况与赵珏所想不同,这会儿的情况,也一定十分不妙。   ……   ……   有实验人员穿着工作服,从走廊尽头缓缓走来,嘴巴里还在和同伴抱怨:“席局长到底还要送多少个人过来?”   他的同伴笑道:“之前不是一直说实验品不够,打报告让上面多送一点来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怎么还不满足?”   前者:“三百六!这次才几天,就进来了三百六十个人!还基本都是Beta,只有那么几个Alpha或者Omega,而且都是死了的……”不是说完全没用,而是没有Alpha、Omega作为腺体供体,光要Beta只是浪费场地。人一多,还容易对要求严苛的实验环境造成污染。   念念叨叨地抱怨完一通,实验人员皱眉毛:怎么回事儿?同伴怎么一直没有出声?   他不满地朝着同伴的方向看过去,把对方的闭口不言理解成了对自己话题的不耐。   但这一眼,却让他目眦欲裂。前一秒还在他身边,与他讲话的同伴竟然已经落后数步。这会儿正被几个陌生人钳制着,嘴巴上塞了东西,完全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看向自己。   也在挣扎,只是他的挣扎就像是那些上了手术台的Alpha、Omega一样微不可见,落在能主宰他们生死的人眼里,只是一点增加趣味的小小笑话。   不、不!   实验人员一个激灵,猛地回身,踉跄着朝前跑去!   他要叫人!要呼叫机器人安保!要——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实现了。   只听到“咚”的一声,实验人员被一股巨力撞倒,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压在他背上的容礼观察片刻,而后默默收起顶在实验人员背心处的腿,咳一声:“好像晕了。”   赵珏从后面赶来,跟着观察了几眼,很快挪开目光:“正好,也不用再去他们那边找钥匙了。”   几个人拿了实验人员们的身份卡片,预备回到容、祁二人前面看到的房间,先找被关在那边的人问问情况再说。   不久之后,前去追击机器人安保的祁妄、卢顺等人来与他们会合,听上了后半场问询。   “……那些Alpha完全疯掉了!”被释放出来的Beta们恨恨地开口,“难道只有他们算是人,我们通通不算吗?”   祁妄拧眉,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空闲的守望者。   孙既走来对他们解释。他大概说了内城在物资发放上的冲突,还有这里的beta被抓来的原因。   一部分是因为袭击了Alpha、Omega,另一部分则纯属倒霉,和前一批Beta有亲缘关系,或者仅仅是从袭击现场路过,就被当成同伙对待,一并被送进实验室里。   刚过来的时候,他们比守望者们还要惊异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之下竟然还有这么大一片空间。紧接着,他们又想到物资停止供应之前,外城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人体实验事件。   原本抱着侥幸心理,认为“Alpha、Omega只能从内城找,Beta却不一样,那些实验受体不一定出自内城”的Beta们崩溃了。此前面对外城人时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他们甚至有生以来头一次期待起自己出生在外城。   至少这样,事情就不再是他们被困在城中,而是反过来由自己扼住内城人的咽喉。   怀抱着恐惧与惊怕,他们每天看着这片区域中的人员增加、减少。从前者口中听说外面的情况,再从后者身上窥见自己的未来。   后半部分已经不是孙既说的,而是祁妄从Beta们磕磕绊绊的讲述中拼凑。   “外面?”在场唯一一个Alpha冷不丁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到他的话,容礼面前的Beta哆嗦一下,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惧怕。   “他们要清理掉所有Beta。”他喃喃地说,“他们要清理掉所有Beta!”   到后面,男人的语调骤然拉高,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容礼看在眼里,眉尖再度拢起。   他默默观察了片刻,没多说,站起身,回到同伴们之中。   “他们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容礼简单判断,“这已经是相对能沟通的一个人,但也……”   “还是得咱们自己去看看。”祁妄说。   容礼赞同这句话,可他的眉尖还是没有松散。   虽然没办法从Beta们口中得到更多信息,但容礼依然直觉认为,情况一定比守望者前面预想过的最早情况还要糟糕许多。   “我们恐怕没办法像之前想的那样,仅仅是处置实验发起者了。”容礼吐出一口气,“嗯,先把这里的人放出来,给他们食物和水。”   在他的吩咐下,守望者们开始紧张有序的行动。   虽然房间外的栏杆被打开了,但很多Beta并不愿意从中走出。   他们的状态太糟,守望者们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留下了几个人,守住这些Beta的同时与外城取得联系,讨论Beta们的后续去向问题。余下的人则前往升降梯,预备正式进入内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一。   只有四个工作日的星期一……√ 第570章 废土ABO(77)   内城下方的升降梯在启用状态, 守望者们不必再像容礼三人那样只能通过攀爬离开。   他们顺利地来到地面。入眼依然是容礼、祁妄当初见过的仓库。   三年过去,仓库的货架布置有了一些变化,只是中间的空地还是维持原样。   让祁妄来评判, 有了空地对比,旁边货架的变化未免显得掩耳盗铃了。   在他端详四周的时候, 容礼已经拿着实验人员的身份卡片走向仓库入口。   轻轻一声“嘀”响之后,仓库门打开, 外面街道的景象映入容礼眼中。   他神色骤然变化,在其他守望者反应过来之前,重新按动仓库门的控制开关。   转眼, 原本就不大的缝隙再度合拢。   有人在短暂瞬间,窥见了门外景象, 脸色和容礼一样沉下。   更多人对此莫名, 纷纷开口:“领结, 怎么回事?”   “外面什么情况?”   “现在不能出去吗?”   一声声话音入耳, 祁妄同样来到容礼身边。   不过, 他没有开口询问。   目光落在仓库门上,外间的场景逐渐浮现。   祁妄身侧,容礼深呼吸,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   在下面的时候, 他们有两重疑问, 但被抓住、关起来的Beta们只回答了其中一点。   容礼明白了Beta们出现在方舟内部的原因,却依然不知道为什么机器人安保数量那么少。别说祁妄出手了,哪怕只有他一个, 只要用点计谋, 一样能将其击倒。   但现在, 原因近在眼前。   刚刚那一瞬, 容礼在仓库外的街巷上看到了大量巡逻徘徊的机器人。数量之多,让他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点。   他加上祁妄,两个人大致向同伴们说明情况。   守望者们凑在一起,容、祁二人当年制作的云巷路电子模型在这会儿派上用场。   条条街道、栋栋楼房被投影到所有人面前,随后,上面出现一个又一个红点。   不用容礼和祁妄多解释,守望者们也能明白,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机器人安保。   卢顺忍不住道:“内城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珏想了想,“不是说很多Alpha和Omega都被袭击了吗?应该是为了防备再出现这种情况吧。”   这应该是现状中最好的解释。同时,也是对守望者们来说最糟糕的解释。   虽然来内城的路上,他们早就想过如何应对机器人安保。但眼前的情况,还是超出了守望们的预计。   情况说明结束,模型却没有消失。而是静静停留在原地,散发着荧荧光辉,映照着周围人的面孔。   “这种地方都有这么多安保,那些Alpha、Omega家附近,只会更多吧?”   “咱们之前的那些方案,应该没办法……”   守望者陷入沉默。仓库安安静静,无人开口。   所有人注视着电子模型,思维发散。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他们至多十来个人,要应对外面成百上千的机器人安保,都是以卵击石。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计谋”好像失去意义。   最终打破这片沉默的还是容礼。   他忽而重新站起,再次朝着仓库门的方向走去。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是困惑、惊诧。   唯有祁妄,在短暂疑惑之后,他眸色一亮,同样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容礼身侧。   容礼脚步停下,很不赞同:“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的身份还能用吗?”   祁妄淡定,说:“总比其他人强一点。再说了,我都不跟着,你难道要一个人去?”   容礼:“就算我一个人,也……”   “你至少得找人把席安绊住吧?”   其他守望者:“……”等等,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慢慢地,有人回过味儿来了。   容礼和祁妄的争论还在继续。两个人都显得很心平气和,却又都寸步不让。一个执意加入,另一个却一意拒绝。   赵珏听着两个人的话音,喃喃自语:“没准还真是个办法。”   这句话出来,原本面向容、祁二人的目光倏忽转来,催促地看着赵珏,明摆是说:他们不好好说话,兄弟你可得给咱们解惑。   赵珏微笑一下,说:“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出去的?”   卢顺听着,瞳仁骤然缩小,脱口而出:“对啊,妄哥是Alpha!”而容礼虽然没有信息素,可在内城的身份登记里,他是个Omega!   如果他们之前的推测没有出错,外面的机器人安保只为了保护第二性别者设立……卢顺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什么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让他们焦灼了那么久的出路,原来从一开始就摆在他们眼前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   “妄哥和领结两个人,行吗?”   卢顺担心,其他守望者跟着挂念。   这下子,容礼不光要应对一个祁妄,还要面对其他守望者关切忧虑的目光。   他没有否认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情况摆在面前,在场没有人是不知世事的小孩。所有人都知道前路危险,但难道因为危险,就裹足不前吗?.   要说他们最开始进入内城,所为不过把操纵人体实验的幕后凶手带到大众面前审判。当下,却又有了更多、更重要的事情。   容礼毫不怀疑,如果守望者们没有出现,等待内城Beta们的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凄惨命运。或许并非所有Beta都会殒命,可他们的遭遇只会更加令人心惊。   必须做点什么,又只有他能做点什么。   “每过一个小时。”容礼最终没再拒绝祁妄,“我们会发消息过来。如果没有,就是……”   所有人在这一刻肃下神色,静静看他。   祁妄笑了,说:“行了,我们还没怎么样呢。”说着,他把手搭上容礼肩膀。   掌心之下,是略显僵硬的肩部肌肉。祁妄感受得分明,心中暗叹,神色却依然显得轻松。   容礼继续说:“到时候,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地下,带着那里的人离开。”   卢顺嘴巴抿起,不愿应答。   孙既叹出一口气,说:“好,我们知道了。”   容礼看着他,目光又转来,从每一个守望者身上划过。   虽然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在场的所有人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而现在,他要与这些家人分开,去见真正与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保重。”容礼说。   “保重。”赵珏、孙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吐出一样的话语。   仓库门再度打开了。   ……   ……   虽然离开的时候,容礼的心情十分谨慎,甚至带了几分悲壮。但当他与祁妄真正走上街道,情况却比他前面设想的好了很多。   机器人保安在他和祁妄面前停留片刻,识别光线扫过他们的面孔,随后就转开了。   容礼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惊喜。   成了。   他与祁妄对视,眼里终于有了真切的笑意。   不远处,两人曾经去过数次的展览馆禁闭大门,不再对外开放。   更远的地方,那些熟悉的商场、店铺……容礼与祁妄一边走,一边观察,也在机器人保安不在身边时低声交谈。   “很多地方关停了。”祁妄说。   容礼:“对。平时在里面上班的都是Beta……”现在Bate处境不妙,虽然Alpha、Omega们的生活在名义上不会受到影响,可鲜明的事实还是在告诉所有人,失去Beta,内城将无法运行。   不知道席局长会不会感到后悔。   抱着这个想法,容礼和祁妄上了一辆车,前往席家所在。   如他们所想,越靠近Alpha与Omega们的住所,机器人安保就越密集。   如果说云巷路的安保还是守望者们拼尽全力,能从中逃脱的地步。来到席家附近,哪怕是祁妄,都无处可逃。   不过,他们原本也不用逃脱。   两个人近乎是光明正大地进入内城核心地带。接下来,就是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由祁妄出面去席家,拿自己与“席安”那段旧情做理由,想方设法困住席安。到时候,就轮到容礼出场了。   祁妄神色轻松,说:“那我去了。”   容礼眼皮颤动,语气却还是很从容,说:“嗯……”   可惜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甚至没有执行的机会。   祁妄迈步之前,有人从街角转来,恰好将容、祁二人的身影映入眼中。   “安安,你怎么……”席夫人错愕地看着容礼,再看看旁边的祁妄,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她下意识地往前,又像是被近来的危险骇到,不敢真的接近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席夫人停了下来,选择先用言语试探,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容礼先是愣住,随即想到什么,眼中闪过思索、踟蹰……种种神色。最终,他下定决心。   面向席夫人,容礼嗓音颤抖,像是根本站立不住,每一寸皮肤都映射着恐惧,回答:“是王乐救了我。”一顿,“他从那些Beta手里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在和平时代   小容当个演员没问题吧…… 第571章 废土ABO(78)   话音出口的时候, 容礼眼神痛苦。好像与他对视,都是一种对他的折磨。   至少席夫人是这么觉得。   她也就没意识到,从第一个字被说出来开始, 容礼的目光就紧紧锁在自己的面孔上。   他在观察席夫人。“被Bata抓走”是容礼根据席夫人的一个“逃”字,加上从实验室听到的话音里推断出来的情况, 但容礼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想一定就是现实。   如果席夫人露出诧异神色, 或者表现出了任何一点对于容礼话音的迷茫,他和祁妄都会瞬间打破当下“和睦”的母子相会场面。   虽然席夫人并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但比起提前暴露, 陷入危机,两人也只能选择直接发难了。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无论对于容礼祁妄, 还是对于席夫人, 应该都算是一件好事。   “王乐。”前面席夫人也已经看到祁妄, 并且认出这是三年前与儿子有过纠葛的Alpha。但她也记得, 对方已经和自家儿子分手三年——确切地说, 是被自家儿子踹了三年。席夫人完全没想到,救下儿子的,竟然是对方。   这让席夫人的心情有点复杂,不过并没有怀疑。要说内城当中, 谁是最笃信于Omega对于Alpha的吸引力的人, 席夫人虽然排不上一位,但也一定名列前茅。   没记错的话,当年王乐与安安之间已经很多次临时标记。按照那个黏糊劲儿, 对于真正的标记, 也只差临门一脚了。这么亲密, 却没有因为被安安甩掉就存心报复。席夫人觉得, 王乐一定早就被席安迷倒。会在三年以后冒出来,还是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好像也不值得奇怪。   她还算诚心,叹道:“真是多亏了你。否则的话,真不知道安安还能怎么办。那群可恶的Beta,竟然拿安安来威胁他爸爸……”   容礼目光一闪。来了,新信息。   他有意从席夫人那里套话。从几人相会时的位置到席家,一路上,席夫人不知不觉间,把容礼想知道的“现状”说了七七八八。   容礼心中多了一张顺序图。原来早在内城动乱之初,席安就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起来的Beta绑架了。   他们用席安来威胁席局长,要求他平等分配物资,也要求他同意外城人的所有要求——虽然Beta们也不太清楚外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席局长曾经下令,缩小外城的防护网。但是,他们当中的确有聪明人存在。已经从“物资中断”的细节,推断出席局长一定处于与外城的谈判当中,并且落了下风。   Beta们不甘心成为席局长手上的牺牲品。他们要生存,要反抗。   可惜的是,他们选错了反抗的方式。   说着说着,席夫人的话音出现一些吞吐。   容礼和祁妄都能听出来,虽然席夫人的话音很委婉,但她话里透露的意思非常鲜明:从一开始,席局长就没有被Beta们威胁到。一个儿子而已,甚至是一个与他们家并不亲近、在外城长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让他改变、妥协?   从Beta们的消息放出来那一刻,对于席局长来说,席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席夫人的态度则比较微妙。她关心席安吗?或许答案是“是”。毕竟在看到容礼的时候,她脸上的确流露出了惊喜。   但是,她会为了席安,去劝席局长吗?   席夫人对此避而不谈,容礼也没有多问。   他又不是真正的席安。或说哪怕是真正的席安站在这里,应该也不至于对席夫人的态度抱有期待。双方本身就是能够同甘,却很难共苦的关系。如果席夫人真的在乎席安,三年前,很多事情根本不会那么发展。   “回来就好。”席夫人叹道。这句话里,倒是的确有真心。   “对。”容礼笑一笑,“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席夫人看他,确认自己没有从这个儿子脸上看到怨愤一类情绪。她原本略有忧虑的心神重新安稳,同样露出笑容,带着容礼、祁妄进入家门。   当晚,席局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餐桌上的第二、第三个人影。   他明显惊讶,目光从容礼、祁妄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没有说什么,但看神色,容礼也能读出他在等待席夫人的解释。   席夫人站起身,笑着说:“你绝对想不到!咱们安安竟然是被小王救出来了。”一边讲话,一边用丈母娘的满意眼神去看祁妄。   祁妄配合地露出一个毛头小伙儿见岳父、丈母娘时的紧张表情。   故事前面已经编得七七八八,甚至在席夫人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补上了很多逻辑缺口。   容、祁二人都做好了再在席局长面前将整个流程复述一遍的心理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理所应当。席局长对席安的“不感兴趣”体现在方方面面,在妻子的话音之后,他“唔”了一声,说了句“回来就好”,往后再也没有对容礼在Beta那边的遭遇有什么发言。   替丈夫拉开椅子、看人同样在餐桌旁边坐下,席夫人招呼机器人管家上菜,再转过头,朝着桌上所有人笑笑,说:“我们刚刚还商量呢,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小王和安安的订婚办了。”   席局长:“订婚?”摆弄着机器人管家拿上来的筷子,并没有碰桌面上的菜肴。   他算是把对Beta的警惕贯彻到底,在内城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之后,席家就没再出现任何厨师、家政了。曾经被上层们视为“只有下等人才会使用”的各种家具机器人派上用场,接管了席家的大事小事。   “对。”席夫人还是笑着讲话,“这几年,小王一直没有忘了安安。安安呢,也一直想着小王,只是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直接去找——”   席夫人的“打圆场”是全方面的。不光是在丈夫对儿子态度冷淡的时候主动挑起话题,还把席安过去三年当中对于“王乐”的漠不关心轻描淡写地说成“Omega总会在自己喜欢的Alpha面前害羞”。   一桌四个人,有三个都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假话。最后一个也不算完全相信,只是还是那句话,席局长完全不在乎。   再有,妻子忘了,儿子没那个脑子想到,他却还记得,“王乐”可是一个从外城来的家伙。   外城。   这两个字,放在平日里,只会让席局长轻蔑。到这会儿,却只让他牙齿发痒。   舌尖从牙尖扫过,带来一些刺痛。   怀疑的种子在他进了门,看到祁妄的那一瞬间就萌发了。席局长觉得自己的妻子、儿子完全是蠢货,根本就是被祁妄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们怎么会相信席安就是被祁妄救下来的?——照旧不觉得席安有那个脑子在自己面前演戏,席局长把所有的怀疑都放在祁妄身上。   他冷冷地想,之前已经派出去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没有席安的消息。   席局长曾经怀疑,那群Beta已经把这个儿子送到了外城,甚至已经杀死了,藏在某个地方,毕竟尸体总比活人容易掩饰。   这种时候,席安偏偏再度出现了,身边还有一个那么可疑的Alpha。   如果“摆对”祁妄在整件事的位置,一切将更好解释。   在席局长看来,事情应该是:祁妄和那些绑架了先的Beta根本就是一路人。他不知道双方之前有什么联系,又为什么会在内城的变局中走到一起。但是毫无疑问,他接近自己的蠢儿子一定是不怀好意。   就连三年前的事情,在席局长看来一样值得琢磨。   他还记得,祁妄可是在席安和李赋取消婚约之后出现的。时机那么恰巧,正是Omega最脆弱的时刻。果然,席安迅速迷恋上了他,甚至整个人都转了性。   要说他后来又因为李赋,踹掉“王乐”,无非是Omega在感情中的本能徘徊,并不奇怪。   只是当时Alpha与Omega们在内城地位超然,不容撼动。席安展现出来的各种特质又真的不太适合联姻,那么把他打发给一个没有背景,但等级还算高的Alpha,也算是能接受的事情。   席局长那会儿不觉得祁妄是一个威胁,最多是一个对自家地权力地位怀有觊觎之心的小人罢了。   要说席安后来又因为李赋,踹掉“王乐”,也无非是Omega在感情中的本能徘徊,并不奇怪。   可现在,在这样特殊、危险的时刻,Alpha竟然再度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出现在席家,而他愚蠢的妻子和儿子竟然对此毫无怀疑。   席局长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家里人气死、累死。   他不刻意热情,同样不刻意冷淡,不让祁妄看出自己的疑心。   吃着饭,席局长冷漠地等待着“王乐”从“席安”身边离开,落单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娱乐圈paro的话就是   武星妄哥x影帝小容   看起来不错(摸下巴) 第572章 废土ABO(79)   席局长并没有等很久。   即便容礼和祁妄都知道, 他们一起来到席家,为的就是互相照应,两个人在一起时力量总会大于一个人。但是, 也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离开盥洗室前,祁妄把手伸到洗手池中, 任水流冲刷自己的手指。   旁边的小机械臂自动伸过来,为他打上泡沫。   水流短暂停下, 他能感觉到柔软的一次性海绵在自己指缝中滑动。   虽然嘴巴上说“这段时间,家里实在太乱了,很多东西都没办法像之前那样……”, 但是,在祁妄看来, 席家人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 或者至少没有下降太多。   他等待着海绵离开, 温热水流再度落下, 触碰自己指尖的一刻。   好巧不巧, 水流真正落来的瞬间,他目光随意地瞥向盥洗室门。训练带来的习惯使然,他思绪一凝,透过门扉, “看”向门外。   然后面色骤然变化。   与家居机器人截然不同的机器人不知何时已经守在门外!只等祁妄出去, 就能对他发动进攻!   水依然在流淌,祁妄的表情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悠闲。   他的神色严肃许多,在心里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比他能对付得最高值多了一个。   有点麻烦, 需要想个办法。   ……   ……   容礼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 和席夫人一起看席家从前的相册。   得益于内城继承的科技, 席轩离开之后, 他的身影一并从席家的各个角落消失了。而即便是没了他,照片上的所有人也依然亲密高兴,丝毫看不出当中的破绽。   席夫人看着一张张照片中其他三个孩子年幼的模样,再想想那个时候容礼的生活,一时之间,竟然也真的涌上几分母爱,说:“安安,和妈妈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这是她与席安之间不会聊起的话题。哪怕席夫人曾挑起过话头,席安也会匆匆去说其他事情。   好在这会儿坐在席夫人身边的,是真正的容礼。   他笑一笑,说:“妈,你应该听过吧?我没被外面那个‘妈妈’养多久,她就把我送到孤儿院了。”   席夫人皱眉,很不高兴:“怎么还这么叫她呢?”   容礼从善如流:“也对,不应该叫。”他那么开口,也只是因为早就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就连样貌也在记忆里年的模糊了,“在孤儿院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不过,那里的管教老师很凶,而且……”   他稍稍沉默了片刻。   容礼记起自己来到内城的目的,记起席先生面对外城时坚决,在内城又显得非常残忍的态度。   他毫不怀疑,这一切都表明席局长本人就是腺体移植实验的命令者。哪怕他不是最开始的那个,也的确是在登上管理局局长的位置之后,一并接手了存在多年的实验室。   那么,席夫人呢?   容礼知道,自己血缘上的母亲本质上是一个非常自私,对自己的感情少得可怜,更在乎她的地位、生活,甚至是她的丈夫和另外几个孩子的人。唯独面对“席安”这个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的儿子,席夫人只能拿出有限得可怜的母爱。   容礼并不因这点而失落,乃至不满。他早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没有亲人缘分这个事实,并且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把守望者们看做自己的真正家人。再说了,如果席夫人对他更加关心,他和席安的几次互换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容礼不会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   但是,这样自私,对儿子缺乏关怀,完全适应,并且主动维护者内城关于第二性别的种种规则、地位的席夫人,在腺体移植实验里,又抱有怎样的态度呢?   他忽然觉得,鉴于守望者的目标,鉴于Omega在内城当中表面光鲜,实则在变局到来之前甚至比不上普通Beta的政治地位,鉴于……席夫人身上虽然稀缺,可毕竟在方才那一刻短暂流露出来的母爱,自己或许应该试探一下。   所以,沉默之后,容礼又开口了。   他对席夫人提起一些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   “有时候,管教老师们会给我们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那套衣服上会配有一个蓝色领结。”   席夫人还沉浸在“我可怜的安安,在孤儿院里过得也不好”的悲伤之中。听到儿子讲话,她“嗯”了声,算作回应。   容礼看着她,语气平缓,又不容忽视,说:“洗完澡、穿上新衣服之后,他们会把我们带到礼堂,让我们表演节目。   “这是孤儿院来客人的时候。这样的‘客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来的规律。不过,现在想想,其实‘规律’本身非常简单。   “他们缺少长得好看的孩子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找过来。”   容礼缓慢地说。   他的视线落在席夫人的面孔上,不想错过对方的一丝表情。   席夫人却并没有听懂这句话。她困惑地看着容礼,像是因为容礼吐露的句子,在脑海中升起无数问题。   容礼喉结滚动,却并未解释。   他直接说了下去。还是那样平缓、冷静的语气,却吐露着一个无比残忍,让他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事实。   容礼说:“他们的实验室缺少实验品了,就会找过来。”   “……”   屋内有了短暂沉默。   明明共享着这一家庭时刻,偏偏一直没有出声,以至于存在感低迷的席先生这会儿照样存在感低迷。显得非常心不在焉,用手指不停戳弄自己的终端。   容礼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这是好事,毕竟他对席先生本人的想法的确没有兴趣。   倒是席夫人。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随之而来的,还有轻轻一声“啊”。   容礼依然看着她,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被他们带走的朋友都去了哪里,只是觉得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几次,他们也选中了我。但到最后,总是临时找到了更符合条件的孩子,就又把我留在孤儿院。”   “……”席夫人还是没有给出反应。   容礼决定下一剂猛药,说:“妈妈。这次的事开始之前,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实验室里的Beta的确和容礼提到了这一点,他也就不担心出现类似于“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的破绽。   而在这句话后,席夫人的反应终于出现了。   她流露出容礼能很轻易分辨出来的虚假关切,握住自己儿子的手,说:“真是……安安,你没有被挑中,真是太好了。”   几乎等不到话音落下,席夫人就松开了容礼,并且站起身,说:“不是让厨房切点水果送来吗,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去看看。”   近乎与她语毕的同时,“动静”出现了。   盥洗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金属相撞的声音,小型爆炸带来的剧烈动静,以及奔跑声。   祁妄!   容礼迅速反应过来——在自己还想着试探席夫人的时刻,这里已经有人决定动手了!   他看了眼明显被吓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的席夫人,再侧头,看向从沙发上坐起,脸上勾起踌躇满志笑容的席先生。   在祁妄指点下训练了三年的身体灵活得像是一尾鱼。他以席夫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轻灵姿势滑到了席先生身边,成功把席先生满意的笑容变得僵硬。   同一时间,奔跑的动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祁妄的身影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枪声。大量机器人安保在这一刻涌入席家,席夫人本能尖叫:“老公!!!”   尖叫完了,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开口。   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席局长面色阴沉地站立,脖颈上则多了一个尖锐物体。   进入席家的时候,为了避免安保系统有所反应,容礼是没有带任何武器的,祁妄那边也一样。   但现在,两个人重新在客厅会合的时候,祁妄手上拿着从安保机器人那里卸下来的枪支,容礼则握着从餐桌上顺下来的刀具。   平日只用来切牛排的餐刀,这会儿竟然显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锋利。   席局长感受到了自己脖颈上的冰凉、刺痛……他的表情更加阴沉了,厌烦地扫了一眼在旁边流眼泪,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席夫人,他脸色沉沉地开口,叫到:“席安。”   这句话并不是谈判的预兆,甚至不是对容礼说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刚才涌入席家的所有安保机器人的胸口、手臂一起打开,露出其中的枪口。   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容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妄哥,大危机=口= 第573章 废土ABO(80)   席夫人浑身发抖, 不可置信地步步后退。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纯粹被吓到,还是想要借着这个动作,远离事件中心。   可惜没有成功。   极度的慌乱, 让她一不留意,就被身后的沙发绊倒, 摔在地上。   她又惊叫了一声。不过到这一刻,已经没有人留意他了。   席先生脖颈上的刺痛更加剧烈, 他甚至感受到有热流顺着疼痛的部位滑下。   容礼自己都意外。一把餐刀,怎么会这么锋利?   他没想到的是,过去几年里, 自己只知道那股外散的力量能够用来观察四周,于是训练也只往这方面偏重。但不管方式如何, 他的精神力都比起三年前有了很大提升。到现在, 他想要挟制席先生, 这股力量自然起到作用。   不过, 哪怕不知道其中细节, 也不妨碍容礼脑海里冒出模糊的猜想,并且认知到这对自己有利。   面对一片黑洞洞的枪口,他并不显得惧怕,反倒微微一笑, 说:“一共十二个机器人, 但能在不射中你的情况下能对准我的只有三个枪口。”要知道,一个机器人身上的枪口都不只是这个数了,“有必要叫那么多机器人进来吗?”   席先生咬牙, 面颊、脖颈一起紧绷。   来不及怨愤自己的警惕心果然没错, 却还是被那个愚蠢的Omega牵累了。他知道, 这种时候露怯就等于丧命。   席局长冷冷地说:“你可以试试。”   容礼还是微笑, 显得很轻描淡写:“为什么要试试?我是来谈交易的,不是来让我们一起送命的。”   讲话的时候,刀锋又靠近席局长的脖颈一分。   这时候,刀尖已经完全进入席局长的皮肉。不过容礼在角度上有意调整,并没有触碰动脉。   即便如此,脖颈上的疼痛已经足够席局长警醒了。他清楚地意识到“席安”对自己的威胁,并且没兴趣思考究竟是刀快还是枪快。一旦真走到那一步,哪怕机器人真能打穿“席安”的脑袋,对自己也于事无补。   但是,这样的认知,不意味着他打算露怯。   席局长:“交易?你想做什么。”   容礼和祁妄交换眼神,祁妄:“外城人和你提了什么条件?”   容礼又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显得愈发轻松。甚至有闲情逸致拉着席局长后退、坐在沙发上。   席局长的身体紧紧绷起,说:“你既然也知道实验的事情……他们想要那些实验的资料。”   容礼的笑容登时收敛,换成皱眉。   席局长看不到,还在自顾自地说:“他们心动了。席安,在内城,实验只是一个帮助和咱们同一个阶级的人变成Alpha、Omega的小手术,并不会造成太多伤害。毕竟你也知道,哪怕是在内城,这几年在十八岁以后‘分化’的人也屈指可数。当初李赋曾经想让和他搅合在一起的那个Beta进行手术,只是并没有成功。你看,在运用这股力量的时候,我们一直都很谨慎。”   假话。全部都是假话。   席局长:“但是,如果让外城人拿到手术资料,事情就不一样了。你在外面生活过很长时间,应该知道那里的人有多渴望进入内城。如果他们掌握了手术方式,安安,你觉得自己还能安稳活下去吗?不,你会成为一个Beta的供体。还有小王先生,”他竟然还记得祁妄也在,“你也是一样的。”   容礼、祁妄都没有回答。   席局长语气愈发沉稳,呈现出一种非常可靠的长辈气质,说:“我不知道蛊惑你们的人究竟是怎么说的,但好好想一想吧,究竟哪一边才是说实话的人,才是真正为你们好!”   三年前,与容礼、祁妄相处最多的是席夫人,席先生近乎是家庭当中的一个过客。现在,他第一次表现出了浓浓的“父爱”。   “安安,放下你手里的刀。”席先生说,“我们……”   “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们交易了。”容礼叹气。   席局长面色一凝,语气浓浓失望:“我的孩子,竟然宁愿相信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相信他的父亲。”   容礼没耐心和他继续演戏了,“因为他的父亲满口谎言——我的第一个要求是,释放那些被关押的Beta。”   席先生面皮抽动一下,没有说话。   他在思索,想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并且让身侧两人得到教训的脱困方法。但是疼痛的刺激之下,席先生的思绪本就十分混乱。还有一个只会拖后腿——不,是在闭上嘴巴之后,又借着坐在地面上、不引人注目的优势,开始朝外挪动的妻子。   他警告地朝妻子看了一眼,可席夫人完全没有留意到丈夫的目光,还在专心致志地让自己脱离危险圈。   期间,“王乐”的目光几次转来。席夫人立刻低头,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副样子倒并非假装。不过,一到“王乐”视线挪开,席夫人就又一次投身于逃遁大业。   眼看妻子是指望不上了,席先生的语气重回冷静,“第二、第三个呢?”   容礼皮笑肉不笑:“那要看席局长你了。”   席先生:“我?”   容礼冷淡:“你准备什么时候恢复与外城的联系?”   恢复得越早,内城资源供给充足的那天同样到来的越早。   虽然容礼很怀疑,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Beta们还愿不愿意心无旁骛地为第二性别者们服务,他们在内城的地位又是否会恢复到从前状态。再有,外城人愿不愿意继续供给内城。   从这些角度来看,或许不恢复联系才是好事。不过,但凡席局长聪明一些……   席局长:“内城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容礼挑眉看他。   席局长:“我们有最好的营养土,比真人更能干的机器人,为什么还要被外城的老鼠操纵?”   容礼听着,先是皱眉,随后猛地明白过来——   也对,作为守望者点名要的腺体移植实验操控者,席先生疯了才会给守望者接触自己的机会。”   “好。”他假笑,“第二个条件,释放所有想要离开内城的人。”   席局长:“……”面皮紧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容礼厌烦,说:“不,你明白。不会再有Beta被你们留下压榨了,内城之前就是Alpha和Omega们的乐园,如果你愿意,你们愿意,以后当然也是。”   席局长没有说话。   容礼等了片刻,继续说:“第三个条件。未来,如果还有这次没有离开的人愿意离开,你要无条件放他们走。”   席局长理智上知道,这些条件的确正好复合自己的底线。但是,他的心情依然非常糟糕。   并不想让容礼如愿,席局长:“席安,你不觉得自己要求太多了吗?”   容礼:“我以为我们是在寻找彼此都能接受的界限。”   席局长冷冰冰说:“接受?我只听到了你对我无穷无尽的要求。”   容礼笑了,“是吗?——十点钟方向那个机器人已经开始填充火药了,看来我们需要换一个位置。”   话音落下,他一把拉过席局长,将人挡在自己面前。   席局长牙关“咯咯”作响,听容礼继续说:“哦,还有六点钟,十二点钟……好,这么多机器人一起,我的确没办法全部躲过去。不过,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鸡皮疙瘩炸起,席局长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就一直在被动状态的原因。   他的儿子,在以他的性命威胁他!   他的确成功了。席局长也承认,自己的确非常惜命。   但是,难道席安自己就不想活下去了吗?   席局长一字一顿:“是你要和我走到那一步!席安,不要欺人太甚!”   容礼沉默片刻,语气略有古怪,说:“欺人太甚?我以为这些条件应该很容易接受了。”   席局长冷笑,“我现在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外面的枪快。”   容礼含笑:“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席局长告诉自己,现在的席安,一定只是色厉内荏。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只要自己在气势上压倒他,眼下情形就会颠倒。   不再是自己委曲求全,而是……   席局长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机器人。他没有开口,没有任何动作,但“对视”本身已经是一道指令。   已经停下很久的机器人再度开始靠近,数十个枪口一同对准容礼、祁妄。   席局长脸上露出狰狞而癫狂的神色,说:“咱们不如看看,到底是被枪打中死得快,还是被刀刺伤死得快!”   答案显而易见。席局长的腰杆一点点挺直,甚至开始琢磨,以内城的医疗技术,自己没准儿真能毫发无伤地走出去。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感受到席局长的变化,容礼遗憾地说,“我不会死。”   席局长再度冷笑,显然并不相信这句话。   “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容礼再度笑了,“我现在用的这个身体不是Omega——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完结了…… 第574章 废土ABO(81)   死过一次……了?   容礼说话的声音很轻, 在场除了席局长,也就祁妄有所察觉。   还并不是真切听到,而是只捕捉了模糊话音。又因实在了解容礼, 于是猜到他话中内容。   祁妄眉尖微微一抖,垂眼去看地上的席夫人。   见对方依然沉浸在逃离大业之中, 完全无心于容礼与自己丈夫之间的对话,祁妄才压下唇角, 重新转头。   至于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的席局长。   从容礼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思绪就走进了死胡同。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太……   但是,容礼紧接着说:“你都没发现吗?我身上一点信息素都没有。”   席局长喉结猛烈地滚动一下, 在有限的范围里侧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儿子。   这一看, 他才发现, 其实自己身侧的容礼, 与过去三年中的席安的确是有不同的。   因长期待在室内, 即便出门也是去能悠闲放松的商场, 又有Omega体质的影响,席安的皮肤要更白。   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发虚的苍白。   容礼就不一样了。虽然过去三年里,他在诺亚城外停留的时间更长, 按理来说其实更不容易照到阳光。但有盘古草的作用, 守望者与地下城的居民们很早就开始尝试着走上地面。后来小镇建造,各种训练……他不仅肤色更加健康,连面颊、手臂, 这些能被席局长一眼看到的地方的线条都更加紧绷、流畅。   他说的是真的。   念头浮现的瞬间, 席局长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看容礼的眼神在这一刻发生变化, 对这个胆敢用刀指着自己的儿子的恨意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狂热。   换身体——他是什么时候掌控的这项技术?是因为那群绑架他的Beta吗?双方究竟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无数思绪从席局长脑海中闪过,最终汇聚为势在必得。   他一定要弄清楚容礼进入另一具身体的方式!   多可笑、天真的孩子,有了这样的手段,竟然只是用来威胁他的父亲。   席先生感到了对于容礼暴殄天物的遗憾,以及对自己拿到这项技术,能从中获取的巨大利益的狂喜。   如果他一样换一具身体。并非无用的Beta,而是更加年轻、健壮,具有高等级信息素压制的Alpha。   某种程度上,他岂不是实现了永生?   席局长近乎克制不住唇角的勾起。只好反复提醒自己,这会儿他还是近乎于俘虏的身份,不能表现得太过高兴。   他神色变换,重新露出被容礼威胁的屈辱模样,内心则已经在盘算,要怎么把自己这好儿子抓起来,一并送进实验室。   对于容礼的要求,他则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答应:“你——哼!说这种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容礼不置可否。   席局长紧接着说:“你的第一个条件,我答应了。”   容礼:“后面的呢?”   席局长冷笑:“不要太贪心!”   容礼看他,心想,一个最贪心的人,是以什么心态,用这种话去指责别人?   但他也知道,在这儿和席局长僵持着不是办法。Beta们离开内城需要时间,光凭借自己与祁妄两个人,也很难真的长长久久地控制席局长。   自己前面的话,只是获取了在席局长面前的存活权。真要掌控局面,得有充足的人手。   所以容礼同样退了一步,要求:“那就先打开对外的通道吧。”   席局长冷漠地看他一眼,换来容礼一个微笑。   “对了,在那之前,我还想邀请一些朋友来家里做客。   “没问题吧,爸爸?”   ……   ……   留在外城的守望者提心吊胆,原本以为至少要过上几天,才能拿到内城同伴们传出的消息。没想到,事情竟然远比他们以为的顺利。   就在容礼、祁妄带队进入内城的当天傍晚,中断了十数日的信号重新连接。   画面短暂闪烁之后,容礼、祁妄……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容姝面前。   容姝的心跟着提起。她先是快速用目光确认,见屏幕最前面的两个人,加上靠后的几个同样出现在镜头中的守望者都全须全尾,身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痕迹,这才安心。   借着,才有余力去看更远的地方。   席局长和席夫人这会儿就在那里。   没错,席夫人的逃遁大业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她已经离开沙发、接近最靠近的一个机器人安保,并且为此两眼发亮,觉得自己要逃离历来最没用的儿子竟然朝他父亲拔刀的危险场面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友好地拦住席夫人。   祁妄甚至显得很有礼貌,说:“阿姨,您走错方向了,席叔叔在这边。”   席夫人登时惊恐。她这会儿看祁妄,不再是一个挑剔的母亲去看配不上自家Omega,却勉强也能够得上数的Alpha。曾经的不满、轻蔑全都从席夫人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哭一样的僵硬。   她就这么被祁妄“请”了回去,重新与自己的丈夫待在一起。   席夫人魂不守舍。这种时候,甚至来不及去想一旦脱困,丈夫会怎么看待自己前面的行为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是他们真的还能脱困吗?   事实证明,很难。   她看着一个个陌生人走入自家,显得与儿子、与“王乐”十分熟稔亲近的样子,从他们手上接过了看管自己与丈夫的任务。   看着丈夫平日办公用的线路重新链接,丈夫对他那个办公部部长发布命令。   席夫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恍惚状态,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其实丈夫也在观察自己。   席局长慢慢肯定了,妻子的确没有听到儿子前面的话。   这让他放下心来。   倒不是小气。单看腺体移植实验在内城上层之间的流传程度就知道,对于这种造福自己、造福他人的事情,内城上层并不会向彼此隐瞒。   但是,消息公开也是需要时间的。有好东西,当然得要先紧着自己。   他已经在琢磨到时候挑哪个Alpha的身体更好了。内城所有数得上来的年轻Alpha都被席局长在脑海当中过了一遍,就连祁妄也被他放进了待挑选名单里,并且认真地觉得,自己没必要一开始就和所有家族撕破脸。从这个角度来说,祁妄也许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唇角不断勾起,又被压下。   席局长冷漠地看着在房子里忙忙碌碌的守望者,心想,从前面开始,房子里就没有再进人了。   这就是他儿子现在能接触到的全部人手吗?   要不要现在就……不,不行。   脖子上的刺痛提醒了他。他稍稍转头,立刻对上了一个守望者的眼睛。   正是卢顺。他“惊讶”地看着席局长脖子上流血速度再度加快的口子,用一种非常不诚心的遗憾语气开口,说:“呀,局长,你怎么又乱动了?看吧,又把你伤到了。”   席局长面皮抽动一下,沉默地转过头,压住怒意。   现在不是时候。   要等待、忍耐。   他受到的苦,早晚有一天,要从这些人身上十倍、二十倍地讨回来。   现在这会儿,就先放任他们嚣张吧。   席局长不说话了。他按照守望者们的要求发布了命令,甚至十分配合地回复了几个听到风声,前来问话的家族。   对他们,席局长的说法是:“我想过了。把那群Beta继续留在内城,也是给我们添麻烦。最近这段时间的情况已经说明,内城根本不需要那么多Beta!要不是当初的几任局长心软,说只要是Alpha和Omega的后代,都有机会重新生下有第二性别的孩子,所以把这群废物留下来……哼,内城怎么会有今天!”   其他家族的人不说话了。平心而论,他们同样觉得Beta碍眼。不过,碍眼是一回事儿,让他们服务自己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姓席的的决定,真的能让内城情势转好吗?   有人抱有怀疑态度,但最终还是敌不过内城对于Beta常年的忽略。   容礼提出来的第二个条件,席局长就这么“被迫”地执行了。   这一天,广播传遍了整个内城。   所有Beta,都可以自主前往去往外城的通道。只是一旦从中走出,他们就不再是内城的居民,不再享有在内城的一切权力。   话音入耳,Beta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高兴的。这是最底层的一批人,也是最早被停下物资分配的一批。他们往往已经承受了许久的饥饿,用尽手段才能在内城活下去。   如今有了离开的机会,去往一个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并不存在原本的性别阶级的地方……大量Beta当即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但是,也有很多人抱有非常悲观的态度。   他们并不觉得离开是一件好事,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就算是Beta,他们身上同样烙印着内城的标签,外城人真的会接受他们吗?   再说了,他们也对外城的情况有一定了解,知道那里的资源有多么紧张匮乏,房子有多么密集、难以居住。   Beta们非常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接受在外城的生活。   如果离开会让自己的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那是不是说,留在内城反倒会更好?   这当中,不包括带走席安的一群人。   作者有话要说:   6.1快乐!!!   一个江江挑选给自己的6.1礼物ing……对了,好久没有发红包了,本章来发一下吧,祝大家节日快乐=v=! 第575章 废土ABO(82)   带走席安的Beta们之所以铤而走险, 就是因为内城已经不再是能容纳他们的家园。   他们的家人早在前面的几波第二性别者与Beta的冲突中被带走,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们每一个人头顶,谁也不知道危机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这种时候, 他们选择拼死一搏。   ——而后失败了。   Beta们从前只知道上层的第二性别者们对自己残忍,没想到, 对于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一样残忍。   得知席安在他们手上, 席局长甚至没说一句要先看看席安的状态,就冷酷地切断了通讯。   当然,他后面也的确给机器人安保们输入了“寻找席安”的指令。但那更像是一种对于暗处威胁的提前找寻, 而非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儿子。   最初被带走的时候,席安遭遇了颇糟糕的对待。Beta们泄愤一样割坏了他的脸, 让他苦尝了良久疼痛滋味。   但是, 当席局长冷漠地拒绝传来, 席安的处境反倒稍微变好了一点。   Beta们对折磨他失去了兴趣, 甚至没吝啬于给他用药。   他脸上的伤看起来可怕, 实际上每一条伤口都不重。到现在,已经逐渐开始恢复。   这个过程中,席安一点点从Beta们的话音里弄明白他们的身份、立场……他每天低着头,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只能在无人的角落放任自己心头的怨愤发酵。   最先出现在心头的当然是Beta们, 但很快,不愿意救他的席局长、席夫人。内城这三年半生活里,对他从未有过真心实意的“兄弟姐妹”。当初让他留在内城, 自己离开的真正“席安”, 甚至是——   曾经因一觉醒来, 就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 而是来到一具Omega身体当中,获取了内城入场券的自己。   真正的“席安”为什么要在明知自己是Omega的情况下拒绝前往内城,而是日复一日地留在外城等待下一个发热期的到来?他是否早已知道些什么,而他知道的事情本应该成为摆在自己眼前的预示!   可他愚蠢地将其错过,甚至还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   想到刚在这具身体中醒来那会儿,自己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找医生护士重新鉴定第二性别,确认身份,席安就觉得被命运扇了一个巴掌。   正好打在他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口上。让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咱们走了,那之前被带走的人怎么办!你哥,我妈,还有他老婆孩子……”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咱们之前为的不就是这个,还耽搁什么?他们就算在这儿,也肯定希望咱们先离开!”   “……不,我要留下,我要去找他们!”   “你傻了吧?!”   最后一句话的音调蓦地抬高,惊醒了又一次沉浸在懊恼情绪中的席安。   他略有茫然地抬头。没有刻意分辨,但是Beta们的话音还是不断涌入耳中。   他们在议论离开内城之后的事。“在这儿也是给那些Alpha和Omega干活儿,出去照样找一份工作。能有多难,总不会比死了要难!”   他们在讨论是不是现在就走。“反正我是走了,谁知道那些广播能生效多久。万一之后又成了前面那样……”   他们在说很多话。   席安尽力地消化着Beta们话音中的东西,同时也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来来去去。   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到最后,要走的和不打算走的都离开了。前者的目的地自不必说,后者则希望在混乱当中多打探到一些消息。   最后一个人迈出脚步,而后猛地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角落里的席安。   “外面已经乱套了,应该没有人再来抓我们。”他自言自语着,来到席安身边,给他解开身上的束缚。   席安眼睛睁大,身体却一动不动。   Beta等了三秒钟,见席安好像没有急急跑出的趋势,耸耸肩,自己先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席安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响。   理智上,他能分辨出Beta们之间对话背后的含义。但感情上,他还是很难相信……   在席安在做心理建设,从坐在地上,到一点点扶着墙壁站起,再到舔舔嘴唇,决定至少去外面看看情况的时候,第一批人已经出城了。   他们原本还在担忧自己后面的生活,琢磨着外城人是会像往日一样用羡慕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些从内城出去的Beta——真这样就好了,或许连工作都不用找,自然就能等到人来供养——还是对他们避之不及,甚至要把他们赶回去。   但真正踏过那道门槛的时候,Beta们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已经有人等在外面,准备“接收”他们。   不用说,领头的当然是容姝。   ……   ……   接到容礼的通讯之后,容姝的状态就从担忧转变为忙碌。   她带领留下来的守望者,加上一些外城自愿帮忙的居民,所有人一起开了一个会,主题是:按照领结的说法,第一批约莫会有三百人出来。这些人勉强还算好安置,但后面呢?   内城的Beta数量超过十万,而外城显然没办法直接承受这么多人口入住。   虽然时至今日,“外城”好像已经成了一个不必要的概念。但是,能住人的房子数量总是有数的。   一场会下来,摆在眼前的是两个方案。   简单来说,就是向内还是向外。   向内,并不是说直接打破容礼和席局长的交易,直接把出来的Beta们再带回内城,并且宣布这里以后就是守望者们的地盘。而是把那些建筑面积较大、从前由管理局工作者、从内城搬出来的Beta家庭们来住的地方拆掉,变成类似于沙棘街的密集建筑。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并且能够增加的人口容量最终是有限的。迟早有一天,想要继续扩张,就要打上横在内外城之间的高墙的主意。   向外,就是另一回事了。   发现盘古草对沙鼠同样是个威胁,一旦接触,那些危险的荒原杀手就会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之后,人们最后的担心也消失了。   最近这些日子,外城边缘,已经出现一些简单的棚子。   被困在诺亚城太久的人们自发地向往着更加广阔的天地。守望者们毫不怀疑,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座被局限了太久的城市会不断扩张,最终达到大天灾之前一座城市应有的规模。   “往外。”最后,容姝一锤定音,“好不容易从笼子里走了出来,为什么还要建造一个新的笼子。”   有人嘀咕:“也许他们自己更想这样。”   容姝的目光转过去。前面说话的人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容姝看在眼里,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说,“也有道理。”   前者悄悄松一口气。   容姝:“但外面的土地是无主的,里面的不是。”   前者:“……?”   容姝:“里面的,最多算是我们‘借给’他们。”的确是守望者们“借”,因为早在管理局被攻占之初,里面的所有工作人员就都被守望者俘虏、控制。那些土地、房屋相当于守望者们的战利品,理论上说,他们的确有处置的权力。   按说直接拿给内城的Beta们,守望者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容姝深知,得到得越轻易,人们越不会珍惜。   所以她不打算无偿借予。   所有从外城出来的Beta,都必须参与进他们新居的建设之中。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守望者照样可以发一盆盘古草给他们,但他们接下来的一切就都要依靠自己了。   怀抱这种心思,大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内城,站在明明距离甚近,在心理上却觉得无限遥远的外城的Beta们:“……”   怎么……这就被安排好了?   恍恍惚惚。   ……   ……   每一个离开内城的Beta,都被守望者们在人口系统们找到,做下标记。   他们也意外地发现,走的人不光是Beta,还有一些第二性别者。   数量很少,也很低调。有人是独身离开,也有人与旁人相伴。   见到统计信息的守望者时,他们往往很紧张。不过守望者们牢牢记得走前容礼的要求,对于这些第二性别者,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信息输入,再补充:“外面有人接应。”   Alpha和Omega们走了。他们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适应另一个环境中的生活。但是,能在当下时刻迈出这一步的,也的确都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他们怀揣着希望、悲壮……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通道尽头,深吸一口气。   离开了,摆脱了!   以后的日子,不用一切以基因为准,而是可以自由地喜欢自己能够喜欢的人。   不论对方是Alpha,Omega,还是Beta。   与Beta们的紧张迷茫相比,第二性别者们大多心潮涌动。   然后,就被喊道:“那边的!对,就是那边的!不要挡路,赶紧往前走,后面还有人要出来呢!”   Alpha、Omega们:“……”   紧接着,他们又接触到自己人生中第一项被安排的工作。   当建工,建设自己未来的居所。 第576章 废土ABO(83)   “为什么要我们动手?让Be……让机器去做不就行了吗!”   一早上时间, 容姝听到了无数次类似的话。   她一开始还会解释两句,“让机器人做,也得给机器人提供能源。你们如果愿意去挖矿, 没问题,这就送你们过去。”   到后面, 则成了冷漠地:“盘古草一盆,你走吧。”   内城出来的人们:“……”   容姝面无表情:“下一个。你会什么?”   面前的Beta:“呃, 我之前在一家餐厅当服务生——”   “去做饭。下一个。”   Beta拿着容姝给自己的标牌走了,容姝把自己前面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觉得嗓子都要开始冒烟。   她喝了一口同伴端来的、用浸泡了盘古草的水壶倒出来的茶水。   水流冲刷过的地方, 所有的不适都被抚平。此外,疲惫的身体也变得暖洋洋、重新有了精神。   容姝眼睛都亮了不少。   见状, 旁边的守望者顺口问:“领结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能出来吗?”   容姝:“他们找了人, 确定城里的确所有居民都听到之前的广播了。”   守望者:“……那是不是还要多留一段时间?”   “应该吧。”容姝说, “毕竟前面说得再好, 等咱们走了, 门一关,里面再有想出来的人,基本就没可能出来了。所以,得前期先确认好。”   守望者点点头, 又感怀:“要我说, 发广播已经够意思了,用得着那么累吗?”   容姝笑了,说:“确认一下也好。再说了, 帮忙的人还挺多。”大多是自己就有家人、朋友失踪的, 容礼他们把这些人组织到了一起, 由守望者带队, 把内城分成一个个小块,目前进展不错。   席安就是在这个环节里被发现的。   他的终端早就被Beta们取走了。后来Beta们离开,虽然记得把他放掉,却也没有把终端还回来。   席安牢牢地记得Beta们的对话,知道席局长对自己的失踪抱有怎样冷酷残忍的态度。   这种情形中,回席家是不可能了。但对于Beta们临走前提到的、他们抱有很大期望的“离开”,席安一样心存疑虑。   一方面,他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另一方面,作为从外城进来的人,席安觉觉得Beta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哪怕真的能走呢?他们以为外城的生活很容易吗?   再说了,自己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他现在就是Omega的事实。   从一开始的犹豫徘徊,到后面下定决心。席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走比较好。   留在内城,他至少衣食不愁,还有抑制剂能用。去了外城,这些可就都不一定了。   抱着逃避的心态,席安龟缩在Beta们留下的房子里。   这儿不缺食物。Beta们人数众多,哪怕他们留下的东西是按照自己人三五天的份量来准备,对于席安而言,都已经能吃一个月,乃至更久。   他决心等待外面的混乱过去,而后再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这一等,没等到混乱结束,反倒等到了来检查的守望者和志愿者。   守望者当然认识容礼。但是,他也没认出席安的面孔。   虽然脸上的伤已经开始恢复了,但有那一条条疤痕在,其他人见了他,注意力往往只会集中在疤痕上,而非他与容礼一模一样的五官、面部轮廓。   不过,守望者还是从席安的状态上看出端倪。   “又是一个。”守望者嘀咕。   这种情形,他们在地毯式搜索中见过不少。被欺压了太久的Beta们在混乱的局势之下反过来抓了Alpha或Omega,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人身伤害——席安的现状都算好的,至少乍看上去,还可以自己行走。   后来听他开口,讲话也没问题。   暗暗感叹一番,守望者开始靠近,说明情况,然后问出那句标准的流程,“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如果想走,我们的人可以送你离开。到了外城,你这种特殊情况,我们也有特殊安排。   “伤害你的Beta,你可以把他们指认出来。现在的外城,并不是Beta和Alpha、Omega阶级逆转,而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没有人能不劳而获。再有,伤害了别人就要被罚。   容礼、容姝他们都知道,随着时间推移,再严苛的规定都会出现空子。但当下,他们还是要定下一个良好的律法框架。   席安听着,抿了抿嘴巴。   守望者见他不说话,只当这是Omega残存的对于Bate的警惕。   要是面对其他人,这会儿他就停下了。可看着席安脸上的伤,他暗暗叹了口气,多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留下来更好。这种话,最近两天我也听过很多次了。但你也得想想,留下来,真的能和之前一样生活吗?”   席安一怔。   守望者自觉已经仁至义尽。没再提送席安走的事儿,总之真要离开,自己找到出口也不难。他还有下一家要跑,可是很忙的。   原本想着给Omega留下思索的空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转身呢,Omega就改变主意了。   “等一下——”席安把人叫住,“我和你走!”   他不会承认。前面那几句话工夫里,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因为别的。守望者最后吐出的字眼,的确戳到了席安的痛处。   他反应过来了。在Beta们仍然待在城中的时候,作为“外城来的”,自己已经饱受冷眼。照这么推断,等到Beta们走了,自己又顶着一个从外城进入的身份……席安悄然打了一个哆嗦,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又蠢又天真。   好在还有机会弥补。   ……   ……   这场大规模的撤离活动,一共进行了一个月。   大天灾后,地球上已经没有了正常的四季更替,雨水、霜雪,也都成了仅仅存在于记载中的字眼。不过,人们仍然保有对月份的记录。   容礼这第二次来到内城,是十一月中旬的事。如今,已经来到十二月末。   按照大天灾前的历法,这个时候,人们将迎接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新年。   守望者们对此不甚了解,容礼倒是知道一些。   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学校总会在这个时候放假,有几年还举行了一些活动。   包饺子,贴春联。   后来接触了地下人,他意外地发现,地下人中也有类似的传统。   在那天播放一种很响亮、刺耳的音频,用来驱散徘徊在黑暗中的威胁。把积攒了整整一年的好东西拿出来吃掉,期待来年能有一样的“丰收”……   发现这点之后,容礼把自己在学校里接触到的几样传统与之结合,一起搬到守望者基地。   慢慢的,守望者们也对这个在先祖们心头占据重要位置的节日有了了解。   甚至在来诺亚城之前感叹:“不知道年前能不能把这些事搞完。”   现在有了答案,“不能”。   看完容姝传来的扩建中的外城的照片,容礼对着祁妄感怀:“比我想象中快一点。”   “都是平房,也不用打地基。”祁妄说,“当然会快。”   容礼笑笑:“照这么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看到咱们的镇子。”   “……”其实一开始那会儿,也有守望者觉得不如直接把内城人安置在已经建成的小镇中。不过这个提议刚刚说出来,就被否决了。   还是那句话。内城人习惯了来自外城的供给,哪怕是相对弱势的beta们,也仅仅是面对Alpha、Omega们时的“受害者”。面对外城人,一旦守望者开了让他们不劳而获的口子,恐怕就收不住了。   总归有盘古草存在,辐射、沙鼠都不能对人造成伤害。性命有了保障,剩下的,就让人们自己来吧。   祁妄跟着笑了,说:“像不像大天灾前?”   容礼:“嗯?”   在伴侣的带动下,祁妄也养成了有事儿没事儿看看纪录片的习惯,“当时也是这样。城镇一点点扩大,连结……变成城市,国家……”   随着祁妄的话音,容礼与他一起陷入对未来的展望。   虽然还没有明确提出,但容礼知道,祁妄和自己抱有同样的想法。   等解决了诺亚城的事,他们会前往这些年与地下城有过信号联系的地方,把盘古草分散出去。   容礼有种预感。盘古草遍布世界的那天,就是人们回到大天灾前的日子。   他对此怀有期望。   内城之中,同样怀有期望的,还有另一个人。   席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席先生发出了反派的标准笑声:桀桀桀! 第577章 废土ABO(84)   席先生在耐心地等待。   前面为防万一, 为机器人安保们输入的一套“特殊情况下的沟通指令”成了这会儿最有用的东西。在守望者们忙忙碌碌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机器人安保们的一道道命令。而这一切,就连始终与他待在一起的席夫人都不知情。   除了被限制行动之外, 夫妻两个始终没有受到更多伤害。这却没有让席夫人放心,反倒一天天地加重了她的忧虑。   她不相信守望者们会放过自己和丈夫。一定还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而那一定是自己难以接受的结果。   抱着这样的担心、惧怕,席夫人的面色一天比一天糟糕。守望者们虽然不会刻意折磨夫妻两个, 但对于席夫人每况愈下的状态,也不会去挂念、有意照顾。   就这样,在守望者们在内城奔波、席先生琢磨着出手时机的过程里, 席夫人体重迅速下降,脸也越来越蜡黄。   如今再看, 哪里还有曾经那个贵妇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蓬乱、脸颊微微凹陷的普通妇人, 每天对着席先生念念叨叨, “怎么办, 咱们可怎么办才好!”   席先生一律敷衍应对。   有些不耐烦, 不过鉴于妻子的种种反应能够很好地给自己提供遮掩,席先生忍了。   他谁都没说。出手的时间,被他确定为容礼、祁妄等人预备离开内城的时候。   按照他和容礼等人的约定,后者会在那个时候释放他与妻子。而一旦从守望者们手中脱身, 他将开始绝地反击!   对于席夫人来说, 守望者的离开是悬在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准自己到时候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可对席先生而言,那会是他的新生。   在席夫人的忧惧中, 在席先生的期待之中, 那一天, 终于还是到来了。   按照历法来算, 其时已经过了新年,来到一月中旬。   过去一个多月里,守望者们每天都要循环播放“可以离开内城”的消息。不光如此,他们还把整个内城中的所有建筑都细细地筛查了一遍,确保不会出现任何一个想要离开,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没办法走的人。   到现在,他们的任务来到尽头。余下的,都是不想走、不愿意走的Alpha与Omega——还有一些不知道抱有什么心思,总归也坚定地留了下来的Beta。   留下就留下吧。短暂劝说之后,守望者对于这批人失去了兴趣。   他们已经开始想念刚刚建成的小镇,在镇子里到处都是的、差不多有人膝盖高的盘古树小苗,还有吸一口就让人沉醉其中的新鲜空气。   回家!   守望者们对视的时候,总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这样的字眼。   别说同伴们,就连容礼自己,一样开始想,离开这么久,镇子里的盘古草有没有向外扩展。这种神奇的植物就是这点最好,就算没有人动手,它们的种子也会被风带去各种地方。   想到那一片盈盈的绿色,容礼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转而与祁妄对视。   祁妄看到容礼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同样一笑。   容礼唇角的弧度更大。   祁妄同样。   有外人在,两个人没有刻意亲近。但温暖、亲昵的氛围还是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不远处,席先生撇一撇嘴巴,谨慎地遮掩住自己贪婪的目光。   ……   ……   守望者们的离开不像他们的潜入那样无声无息,但也没有兴师动众。   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他们重新检查了这段时间看过无数次的Beta名录,确定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很后面都有过标记。要么是已经走了,要么是和当事人确定过不愿意走。而后,就有人说:“嗯,事情完了。”   这话就像是一道开关,立刻点燃了守望者之间轻松的氛围。   不过只点燃了一半。另一半,是在他们一起看向容礼、见容礼点头的时候,才彻底到来。   赵珏朝席先生、席夫人这段日子一直待着的房间看了一眼,说:“他们呢?”   容礼言简意赅:“带走。”   赵珏挑眉,容礼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赵珏会意——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容礼这个笑脸当中领会了什么。总归他是点了点头,说:“也好。”   容礼看着他,倒是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在内城搜寻的过程中,守望者们见过很多被关起来、受到各种残忍对待的Alpha与Omega。席安是其中之一,他没有和对方接触,却在人口管理系统里看到了一名守望者对他的备注。   得知席安已经离开,现在正在外城边缘的建筑工地上干活儿,容礼的心情有一瞬间复杂,很快又将其抛开。   说到底,在潮声饭店醒来的那一刻,他与席安就是两个人了。   他继续往下划拉。这个过程中,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赋。   作为另一个被守望者备注过的人,李赋的经历堪称怪异。   最先发现他的时候,守望者还以为他也是被Beta们关押、伤害的一员。毕竟按照记录内容来看,当时李赋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一个A级Alpha,瘦得皮包骨头。这种身材下,英俊是看不出来了,不吓人就算不错。   但从后来的沟通中看,李赋并不是被Beta关起来的。相反,关他的人是Alpha与Omega。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他的家人。   这就很微妙了。联想到三年前自己和祁妄离开内城时的状况,容礼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落在李赋相关资料上的目光。   他当初究竟是怎么去找自己母亲的?竟然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当然,同情是不可能同情的。容礼不会忘记,李赋曾经以一种近乎于深情的态度,把赵珏强行带去,要为赵珏进行手术。   且不说他的行为和“深情”两个字有没有关系,就是这个行为透露出的他对实验存在的了解,都足够容礼在心里给他判上死刑了。   之所以不执行,只是因为守望者人手不够。他们能在内城掀起风浪,却很难对Alpha与Omega们做更多。   一旦动手,双方之间的平衡将被打破。容礼可没忘记,机器人军团还在对着他们虎视眈眈呢。   没再和赵珏多说,容礼做起了离开之前最后的准备。   清点守望者人数,确认待会儿离开时的顺序……席先生、席夫人在这个时候被带了出来,席夫人脸色惨白,看着容礼,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开口,尝试着对容礼散发一次母爱。   最终还是没敢。   席先生则纯粹是激动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显露痕迹,不要让这群人发现你有所图谋!不过,在听到容礼说,他把自己和祁妄排在最后,届时会在通道处和席先生、席夫人分开时,席先生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又迅速将嘴巴压下去,并且非常神经质地左顾右盼,确保没有人发现自己前面的异常。   没关系。席先生自我安慰。即便有人看到,也可以将其解释成对自己重获自由的喜悦。   他贪婪地、悄悄地看了一眼容礼和祁妄。   一个是他永生的关键,一个是他准备好的下一具身体。   快一点吧。快一点到那个时候吧。   无独有偶,被他盯上的祁妄也在想:快一点吧,快点回去……嗯?   祁妄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顺着看过去,看到了正把眼神收回去的席先生。   两边对视,席先生仓皇挪开视线。   祁妄的眉尖拢起一些,很快松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往后进展颇为顺利。守望者们在前,席先生、席夫人,加上容礼与祁妄,这一行四人在中,机器人们则跟在后面。   席先生原本打了很多腹稿,预备在容礼不让他带机器人安保时说出口。没想到,对方竟然什么都没问,而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席先生没心情去想背后的原因。容礼的态度,让他喜不自胜,也在心中暗暗嘲笑,觉得这说明了容礼的自大自负。   他冷笑着想,作为父亲,他会给容礼上上最重要的、足够让他一生铭记的一堂课。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认定容礼的“一生”不会很长了。   只是席先生完全没想过,容礼对他的放任,并不是出于疏忽大意,反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谨慎。   按照容礼与其他守望者们这段时间的观察,能够直接听从席先生命令的机器人数量是有限的。在明面上跟着他们、能够被他们看清楚所有行动的越多,埋藏在暗处,会无声无息地造成威胁地就越少。   距离通道越来越近,有守望者精神振奋,和同伴们分享:“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   “盘古草!”说话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陶醉的模样,“是盘古草的味道!”   他身侧,另一名守望者露出微妙嫌弃的目光。   同伴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感觉到了盘古草啊,倒像是之前外城里沉溺于奇怪药物的人。   不过,刚这么想完,他自己一样发觉:这个味道——对!已经到了能闻到盘古草味道的距离了,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守望者们脚步越来越快。   席先生盯着愈发靠近的通道,手指微微发抖。   容礼与祁妄若有若无地对视,又挪开目光。   很近了。   守望者们心想。   很近了!   席先生咽了口唾沫。   很近了——   容礼与祁妄的目光又一次交错。   终于,到了两人即将踏出内城的那一刻。   一声暴喝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给自己买了一大堆儿童节礼物的江江——   开心=v= 第578章 废土ABO(85)   虽然前面从来没有这么靠近通道, 但守望者们谈论外面的景象时,席先生总会用心去听,想要从中找到合适自己的信息。   他也的确成功了。从守望者们的话音里, 席先生知道,这段时间, 进出通道之外总是守着大批人。   有在外接应的守望者,也有前来围观的外城居民。对, 还有一些走得慢,在后面的人已经出去之后依然在登记当中的内城人。   席先生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画面,一边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他对守望者、外城人, 包括可能曾经为他服务过,甚至与他有过交往的内城人都毫无怜悯之心。这些信息汇总起来, 对他而言, 意义是:到时候只要……一定能最大限度上转开押着自己的两个人的注意力。   到时候, 就是他的机会了。   所以, 他给机器人安保输入了足够清晰的指令。   他说“动手”之时, 就是它们开枪之时!   只是这一次,枪口对准的不再是容礼或者祁妄,而是通道之外,任何一个地方!   哪怕打歪了呢?席先生不在意。他只知道, 到时候开启的枪口越多, 击中外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至于他自己——   席先生的目光死死落在容、祁二人身上,预备将他们留在内城!   他伸出了手。   与祁妄的手碰在一处。   一切发生的太快,仅仅是电光石火的工夫。   席先生甚至没听到妻子的惊叫, 也就没意识到, 自己的动作, 阴差阳错之中, 为妻子挡掉了危险。   这成了席夫人反应最快的一次。她没有跑,而是在祁妄一下没有得手之后,就地蹲了下来。   头脑一片空白,也就没有余力去看眼前的景象。   更看不到,容礼的手落在了席先生肩膀上。   席先生错愕地发现,在自己想象中挤满了人的通道之外,这会儿竟然非常空旷。就连先容礼、祁妄一步走出去的守望者,这会儿也非常及时地避到了被高墙挡住的地方。   暴露在外的只有自己和容、祁二人。   而他又提前输入过指令,要求安保绝对不能伤害自己。连带的,还有与他距离最近的妻子,以及容礼和祁妄。   他感受到一股巨力从自己肩膀上传来,下一秒,席先生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内外城之间的大门正在关闭。近乎只是眨眼时间,就只剩下不足人高的空隙。   完了。   席先生猛地意识到。   刚才喊出“动手”的,似乎、好像……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他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隐瞒守望者,将容礼和祁妄留下来,又不能引起他们关注的时候。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两个目标,已经简单粗暴地制定了计划。   要带他走。   如果他没有给机器人安保下“不能伤害自己,不能伤害自己周围人”的指令,那现在或许还有机会。   可是现在——   一切都来不及了。   同一时间,关闭的通道之内。   席夫人还沉浸在前面的枪林弹雨之中,完全无法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手臂上的疼痛唤回意识。   低头一看,见到一片鲜红色从自己上臂蔓延,还有血顺着胳膊淌下、滴在地上。   这画面太过刺激,席夫人脑子“嗡”的一声,险些就此昏迷。但越来越清晰的痛感又支撑着她,让她不得不维持理智,用虚弱、发飘的声音叫来一个安保机器人,要求对方为自己包扎。   这不算是周围一圈机器人的本职工作,不过它们也能勉强担任。   眼看衣服被剪开,药水落在自己手臂上,席夫人面皮抽动一下,在疼痛中抬眼。   原本是下意识想要搜寻一些足以让自己注意力分散的东西,但这一眼过去,她目光直接落在刚刚关闭合拢的大门上。   席夫人舌尖抵着上颚。理智知道,丈夫被那群外城老鼠带走,自己应该惊慌、担心。可实际上,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好了。   她想。   我安全了。   ……   ……   外城很多人都觉得,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什么状况让他们惊讶了。   但是,当晚的新闻节目,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张人们从前也见过,不过仅仅会出现在内城频道上的面孔头一次出现在外城栏目当中。只是状态不好,背景更是微妙。   仔细看看,那不是检查局暂时容留犯人的地方吗?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不少上一刻还觉得电视节目与自己无关的人都凑了过来,殷切地对掌握遥控大权的人说:“怎么回事儿!往前倒上几分钟,让我看看!”   遥控在手的人:“就那么回事儿呗,说是之后会对他进行审判。”   前者:“审判?审判什么?”   “……”后者也说不上来了,他原本只是随便看看而已。谁能想到,一不小心,电视上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劲爆的消息。   节目回退,果然来到几分钟前。   主持人并非以往外城电台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两个月最新上任。论功底,不如她的前一任。但论被关注的程度,一定是远远超过前任。   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电视机。   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公众审判将于后天早晨九点开始,请广大居民届时及时关注、收看节目。”   人们沉默了。茫然了。   他们脑海里冒出一模一样的疑问:“她说的‘公众审判’,是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面对打到电视台的热线,新上任的客服们及时解释,“到时候,会有人证、物证出席!在展示完所有证据之后,会有线上审判发起。每一个外城居民都能参与,还有少部分内城人。”   “嗯?为什么是少部分?哦,因为他们身份比较特殊,算是这家伙之前做得那些事儿的直接受害者……”   “不行不行。前面不是说了吗?参与审判是证据展示完毕之后的事情,不能现在就提出来!”   几个小时的电话下来,客服们嗓子哑了,手臂跟着发酸、发痛。   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有人来了。   正是来送盘古草茶的守望者。   原本是外城居民、这段时间自愿为守望者们工作的客服们嗅到熟悉的茶水香味,精神一振。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守望者端来的水壶。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倾泻声,一杯暖手、暖心的盘古草茶出现在所有人掌心。   客服们幸福地眯着眼睛,一口一口抿了进去。   谁喝谁知道!一杯喝完,所有疲惫劳累都一扫而空不说,精神头儿也跟着起来了。   不少人都觉得,再打一整天的电话,也没有问题。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会儿已经到他们下班的时间了。   夜班同事准备好与他们交接。至于他们自己,当然还是等到第二天白天,再继续上岗。   绝对不用担心没电话可接。以外城的总体人数而言,第一时间看到电视内容的绝对是少数。更多人是在前一批人在论坛上、现实里的传播中,才听说此事。并且也和自己的前辈们一样,第一时间打电话去电视台询问。   转眼到了说好的“后天早晨九点”。审判正式开始之前的那几分钟,客服们的接电话数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不过,等到审判开始之后,一切重回安静。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看着同一个节目。   他们最先是注视着被告席上的席局长。到后面,随着一个个曾经的研究人员出现,说出自己在席局长,包括历任局长的命令下做出的种种实验。一个个受害者出现,向镜头展现自己过去受到的伤害。一张张照片,一条条视频,在法庭上播放……   观看者的情绪们时而愤怒,时而悲伤。   如果说在视频在网上曝光的时候,还有人觉得受害者们的经历与自己无关,更着眼于“如果真有这样的技术,我是不是……”。到现在,他们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内城上层们是怎样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随着研究人员与受害者们的话音,镜头被推给被告席。   席局长低着头,脸色苍白,却显得很心不在焉。   他也的确没有去听耳畔的证词。   席局长始终在想两天之前,容礼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他的儿子显得很惊讶,“换身体……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被标记之后,Omega散发的信息素大多会定向朝着自己的Alpha,这不是常识吗?”   容礼清楚地知道,有些话,在内城,情况危急的时候,可以说出来。但到了外城,必须将一切抹杀。   有些事,守望者的内部成员可以知道,其他人就算了。   他看着席局长,用和前面如出一辙的轻松语气开口,继续道:“再加上一点抑制剂——你不是因为信了,才等了那么久都没动手吧?”   席局长面色铁青。   他眼里,容礼一点点收敛笑容,说:“那我倒真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们机会,让我们把你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没想到吧~   席先生:=口=!! 第579章 废土ABO(86)   是啊, 那些明明是常识。   是啊,他怎么会真的相信了!   席局长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容礼倒是能说出一二。   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自己身上是真的没有腺体、信息素一类东西。而他那么告诉席局长的时候, 席局长与他之间的距离,足够一个Alpha做出下意识地判断。   可惜的是, 席局长不会有想明白这些的机会了。   在那一小圈守望者之外,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注定是:因为席局长太过贪心。   他想要追求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最终埋葬了自己。   几个小时的证据观看之后,对于席局长的审判选项如期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冲动已经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   给出一个最合适的、最符合自己良心的审判结果!   在这样念头的驱使之下, 人们打开自己的终端,认真地按下选项。   不光是对席局长的, 还是对那些研究人员的。   当天下午, 审判结果被汇总到守望者内部。   答案毫无疑问, 是一个又一个死刑。   除此之外, 还有大量询问的声音。   ——按照那些研究人员的说法, 席局长之外,历代局长,包括他们身边亲近的家人朋友,对人体实验的事儿都清晰知晓。   他们呢?他们什么时候进入审判?   不光是民众们, 就连守望者们同样存有这个问题。   他们一起看向容礼, 见容礼摸了摸鼻子,说:“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所有人一怔。   容礼转向内外城通道的方向,轻声开口:“他们现在的处境, 就是最好的审判……”   没了Beta, 还有机器人供他们使用, 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加听话, 不会生出异心。   这是绝大多数坚持留在内城的Alpha、Omega们的想法。   不奇怪。在上层的消息封锁之下,人们哪怕模糊知道“蓝矿是有限的”,也不会意识到这个“有限”究竟指代多长时间。   而那些知道的人,又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面,亲身前往外城。   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最初那会儿,守望者点名要的,就是“人体实验的幕后黑手”。   审判之后不久,就是死刑执行的时刻。   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观看的内容了。人们大都只是从新闻上得到消息,要说遗憾,是有一点。但想想也对,现场画面一定非常刺激,不适合进入大众视线。   生活在波澜之后,再度进入平稳阶段。   边缘的扩展建造仍然在进行,一些靠内地方,原本因动乱而暂停营业的店铺也重新开启。   容礼走在当中的时候,能听到两边飘来的话音。   眼看越来越多人入住边缘地带的平房,不少人心动了。   虽然位置偏,但胜在宽敞啊!厕所都能盖得比一般人家的整个房子大,这不是很让人心动?   容礼心想:嗯?宽敞?……好像也对,搭房子的可都是内城人,他们对住所的习惯容礼也知道。并不是有意去占地方,只是习惯性地用上自己过去住处的大小。   守望者们有意识到这点,不过没有人反对。   活儿是自己干的。多操劳一点,换到大房子,那也是人家高兴。   至于外城人反过来羡慕这件事,容礼的确听容姝说过,不少外城人都在打听消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也过去盖房子。   容礼:“去呗。”   容姝:“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为什么都来问我?”   容姝很纠结。她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守望者们会慢慢离开诺亚城,回到自己搭建的小镇,在那边建设。   可是找上她的事情竟然越来越多,还有人提议,让她来担任管理局的下一任局长。当然,如果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听,那变成“城主”,或者“市长”都是一样的。   容姝对此压力颇大。不过,容礼觉得,给她一点时间,她还是能做出决定的。   至于他自己——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容礼脚步不停,踏入“潮声饭店”。   和其他近来恢复营业的场所一样,他曾经工作过,后来又在这儿得到珍贵的盘古草的饭店,同样开业了。   ……   ……   这趟前来,容礼不像之前那样怀有某种困扰或者目的,只是纯粹拜访。   还带着礼物。是用盘古草果实做出来的点心,味道不错,很受守望者们的欢迎。   虽然点心的出现,其实是一个意外。那个时候,顾久生和屠护原本只是想从果实里提取一些东西。   这些暂且不提。   在大堂等待了片刻,一个服务生过来,把容礼带到二楼。   很久没来,二楼的装修有一些变化。观澜和越无虞的房间也宽敞不少,据容礼估算,应该有几个服务生的房子被和他们这间打通了。   他没仔细去看。把点心放下来,就坐在观澜、越无虞对面。   观澜拆开盒子,有点惊喜地笑了,侧头对越无虞说:“看起来不错。无虞,拿个盘子过来?”   越无虞点点头。容礼以为他要下楼去后厨,或者至少找个服务生去拿。没想到,对方只是神色非常自如地拉开了桌子旁边的抽屉,就从中拿出了盘子。   容礼陷入思索。   那边原来是有抽屉的吗?   为什么卧室的抽屉里会有一个盘子?   他一时也说不好,究竟是哪件事更让自己茫然。不过盘子已经来了,点心被一块块摆上去,看起来倒是真有几分赏心悦目。   观澜拿起一块咬下,眼前一亮:“味道不错。”   越无虞微笑着看他。见观澜是真的喜欢,又转过头,去看容礼。   感受到前任二老板的注视,容礼莫名福至心灵,说:“我回去之后问问配方。”   观澜笑着说:“好,谢谢——我和无虞也在看新闻,这段时间辛苦了。”   容礼说:“我们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挺顺利的。”一顿,“就是有点遗憾,这个年没来得及过。”   观澜:“年?”   容礼以为他不知道这种习俗,解释:“不是已经开始新的月份计数了吗?按照大天灾之前的习俗,前一年结束、新一年开始的时候,应该有很多庆祝活动。”   观澜点点头,说:“元旦是过了,不过春节还没过。”   容礼进入知识盲区,“春节?”   观澜笑笑,顺势给他科普各种历法的区别。   “过年”算是各种世界普遍存在的习俗之一。虽然也有月份上的差异,但核心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团圆,辞旧迎新。   容礼听着,眼睛一点点明亮。   从饭店离开,回到守望者当前的根据地时,时间还算早。   同伴们与容礼打招呼,容礼一一回应。   有人看出他心情不错,笑道:“领结,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容礼想了想:“对。”   同伴激动:“你和妄哥终于要办婚礼了?”   容礼:“……?”   他没来得及把一句“不是”说出口,已经有其他人听到前面的话,登时激动:“什么?领结和妄哥要办婚礼?”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就说吧,肯定就在最近!好不容易把内城那些事情了解了,不得庆祝一下?”   “之前我押的是一个月之内,嘿嘿,你们的盘古草我拿走了。”   容礼:“……”为什么还有盘古草的事儿?   等祁妄回来,传言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刘潇潇正一脸担忧地问屠护,时间太仓促了,她来不及准备新婚礼物,能不能干脆和屠护合送一份。   祁妄从旁路过,惊讶询问:“什么礼物?有人要结婚?”   刘潇潇说:“就是妄哥和容哥啊——啊?”   她在屠护的示意下转头,脸上是比祁妄多几倍的吃惊,茫然询问:“你自己结婚,自己不知道吗?”   祁妄比她还要茫然:“我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刘潇潇开始纠结:“到底怎么回事?”   祁妄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了句“后面说”,就去找容礼。   找到人的时候,容礼正无可奈何:“真的不是,是他们误会了。我就是刚刚听说了一些其他事……”   祁妄听着,放慢了脚步。   容礼面前的守望者遗憾:“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终于有一次活动,能让大家热闹一下。”   容礼笑着说:“那个消息就是要让大家热闹。行了,后面再听到,帮忙澄清一下。”   守望者点点头,抱着遗憾心情走了。   容礼看着对方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正思索还有多少人没被澄清到,身侧忽而多了一道影子。   不知什么时候,祁妄已经站在他身边。   容礼眨眼,心想,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听到前面的话吗?   祁妄问他:“今天怎么样?”   容礼:“什么怎么样?……哦,你说我去找老朋友的事儿?”   祁妄点头,容礼就笑道:“挺好。两个人都不错,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祁妄听着,神色很平淡。   容礼想,看来他没有听到。   正要放心,就听祁妄冷不丁开口:“其实我觉得办一次婚礼也不错。”   容礼:“……”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小情侣都要结婚——   (一个江江严肃点头 第580章 废土ABO(87)   容礼先是愣住, 随即哭笑不得,说:“怎么连你也……”一顿,干脆岔开话头, 开始和祁妄复述观澜前面和自己说过的,大天灾之前各种历法的区别。   他说得非常详细, 不免花了很长时间。   而在他讲述的过程中,祁妄始终专注、认真地看着他。   在祁妄的目光之下, 容礼的嗓音几次越来越轻,疑心:“你在听吗?”   他当然知道,祁妄就在自己面前, 与自己距离那么近。他不会错过自己的话音,一定能听得非常清晰分明。   可是, 听到了是一回事, 听进去是一回事。   容礼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虽然从外表上看, 祁妄那么用心。可实际上, 他这会儿在想的, 是其他事情。   不过祁妄很快打破了他的疑虑。他含笑点头,说:“当然在听。”   容礼眼睛眨动。   祁妄叹一口气,开始和容礼复述他前面讲过的内容:“阳历,阴历, 是两种存在一定参差, 却同时被普遍使用的纪年法……”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容礼肩膀上掉落的一丝头发。   祁妄很自然地抬起手,将容礼肩膀上的头发拍下。   隔着一层衣服, 他的手掌与容礼肩头相触碰。   明明只是很轻的接触, 他们此前有过无数次更加亲密、更加激烈的靠近, 可这一刻, 容礼心跳漏去一拍。   感觉来得太快。他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又一次为祁妄而心动了。   同一时间,他听祁妄开口:“看吧,我都记得。”甚至举一反三,“按照这种说法,今年的‘春节’,应该还没到。”   “对。”容礼笑了,“说是就在几天之后。”   祁妄说:“真是太好了。”   容礼:“嗯?”   祁妄说:“把‘元旦’错过去了,你不是很遗憾吗?”现在有机会弥补,还是一个更加“正统”的机会。   容礼脸上的笑意扩大一点,轻声说:“是啊,太好了。”   祁妄看着他轻松的面色,眼神微微晃动。   他嘴巴上说:“到了日子,咱们好好庆祝。”   心里想:到了日子,我……   ……   ……   有问题。   婚礼事件的第二天,容礼模模糊糊地觉得。   第三天,容礼若有所思地觉得。   第四天,容礼十分肯定地觉得。   他不止一次地在与某个守望者对视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目光在不自觉地错开。而在自己转开视线之后,对方的眸光又会若有若无地落上来。   又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之后,容礼和让他疑惑的对象挑明:“怎么了?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发现问题,当然要找出原因。   好巧不巧。他面前的人,正是容姝。   容姝原本在因诺亚城居民对自己的挽留而头疼,最近几天,她苦恼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后者来自祁妄。不过,对方叮咛过她,一定不能让容礼知道……   要说面对狡猾的内城人,甚至面对一些并不遵规守纪,而是想要闹事的外城人,容姝一定不会皱半下眉头。但论及“在同伴面前隐瞒”信息,就有些为难她。   如今看着容礼疑惑的目光,容姝心脏“怦怦”跳了两下,急中生智:“还不就是之前的事儿。”   容礼挑眉。   容姝自觉自己的语气充满破绽,但是已经说到这里了,她也就干脆对着容礼倾吐苦恼,试图用自己的苦恼吓跑对方,继续道:“我原本觉得,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咱们离开,他们会自己选出新的局长。”   事实上,外城居民们的确选择了,只不过他们的选择是容姝本人。   容姝想到这件事,就很想叹气。   她继续说:“我之前也想过。其实这段时间,一直在做事的外城人挺多的。他们相互知根知底,咱们却毕竟来自其他地方……”虽然守望者基地距离诺亚城不远,后来新建立的小镇更是与诺亚城没都少距离。但是,远近是一回事,心理认同感是另一回事。   早在被带到那个实验室,又被上一辈的守望者们救出来以后,容姝,或者说所有与她有着类似经历的孩子们对于诺亚城的心理认同感就到了最低谷。他们心里的“家”,已经是另外一个地方了。   特殊时期是一回事。如今眼看风波平息,诺亚城要进入平稳发展阶段,容姝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为日后的诺亚城负责。   但她透露出这个想法之后,却迎来了很多劝说。很多最近做事的外城人相互不服气,却都认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又在日后妥帖安排了一切的容姝。   容姝到底把那一口气叹了出来:“唉。”   容礼见她这样,想了想,暂时把自己的疑惑押后。   他说:“你为什么不想答应?”   容姝一怔。   她看容礼。原本以为,容礼这话是和其他人一样反过来劝说自己。但在对上容礼的目光时,她才发现,容礼真的只是单纯询问。   容姝正色一些,说:“我觉得诺亚城的事情,还是得让诺亚城自己的人解决。”   容礼看她。片刻后,他确定,容姝的理由已经结束了。   所以容礼又说:“你觉得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容姝眨眨眼,一样认真回答:“我们经营咱们的镇子,诺亚城继续朝外面扩张。对了,你和妄哥不是说了吗,还要去其他地方送盘古草,顺便也是看看情况,用盘古草交换回一些蓝矿。”   容礼笑了:“那你觉得,咱们的镇子和诺亚城要花多久才会开始接触。”   容姝没有花很长时间,直接回答:“没有多久。”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思路转变。   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诺亚城与守望者小镇鲜明地分开,那等到与其他地方接触,小镇与诺亚城的关系也会变得值得琢磨。   眼看容姝开始思索,眉尖时而拢起,时而松开,容礼轻飘飘说:“你们这两天在瞒着我什么?”   容姝随口回答:“还不是妄哥……”停下来,抽一口气,看着容礼。   容礼微笑着看她。   容姝踟蹰,权衡。   就在容礼以为自己已经攻破她的心防时,容姝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说:“谢谢你啊领结,我之前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对,如果是出于对咱们镇子后面的考虑——我再思考一下,不过这两天应该就能给他们答复了。”   语速之快,让容礼担心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而在这些话说完之后,容姝果断转身,假装前面自己没有说漏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容礼看着她的背影。   容姝坚强地不回头,埋头往前。   容礼慢慢地叹了口气。   容姝明显听到了,证据就是在容礼的叹气声后,她的速度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也就没有看到,自己离开的路上,容礼的表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困惑、迷茫,而是略带无奈的微笑。   “还真是他啊。”容礼轻轻嘀咕了声。慢慢地,那点笑意竟然扩大很多。无奈散去,愉快涌上。   他随手从旁边薅了一点盘古草的嫩苗,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听说了容姝的经历,接下来几天,其他守望者都感到紧张。   不为别的,主要担心自己在容礼面前说错话,破坏了祁妄的计划。   但出乎意料,往后的日子里,容礼竟然什么都没有问起。   这让容姝总觉得,也许自己前面说漏嘴的内容比她原本以为的多出很多。   怀着纠结忐忑心情,她与祁妄说起。祁妄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说:“没事,他知道就知道。”   容姝看他,发现祁妄好像是真的不太在意。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开始觉得这两个人真是让自己捉摸不透。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虽然他们那一批孩子普遍关系很好,但容礼和祁妄之间好像总有很多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时刻。   后来很多年里,她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看到一样的场景。   感叹了一番命运无常,容姝转头去做自己的事。而祁妄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圆环。他知道容礼平时很喜欢看大天灾之前的记录,于是特地去找寻了百年前人们求婚、结婚的传统。   虽然起因十分乌龙,以至于他怀着认真心情对容礼说起的时候,容礼把他的郑重误以为成了玩笑。但是,祁妄知道,自己在听到“结婚”两个字的时候,心头的怦然跳动感是真的。   在大天灾之后的日子里,人们更愿意相信Alpha与Omega之间绝对的、不容第二人插足的标记关系。相比之下,Beta们之间的婚姻显得那样平凡,没有让人津津乐道的意义。   他与容礼的关系却十分特殊。祁妄明明是Alpha,偏偏无法标记自己的爱人。他并不会因此失望,毕竟知道容礼并不遗憾,甚至庆幸于自己失去了Omega身份。   但是,他始终希望自己与容礼之间,可以有一些独一无二的关系。   而现在,祁妄觉得,自己找到那个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端午假期期间更新不定时哦(比划) 第581章 废土ABO(88)   在容礼的宣传下, “年”的气氛逐渐在守望者之中升腾。连带的,与他们接触较多的外城居民们也有所耳闻。   距离观澜告知容礼的春节还有三天时,容礼走在路上, 看到行人们手中的红纸、红布。   两天,叫卖春联的人出现了。纸上的内容谈不上多有文采, 纸页质量也不好,像外城所有常见的纸张一样, 一碰扑簌簌地掉渣。胜在一个新奇喜庆,飞快地吸引了一片目光。   很多人停下来购买,卢顺也是其中之一。   他喜气洋洋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从人群里挤出来, 一眼看到了外间的容礼。   卢顺乐了,和容礼打招呼:“领结!你也来买`春联?那可得尽快, 再晚点, 就卖光了!”   容礼被他脸上的快乐感染, 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他没加入抢夺, 而是说:“还剩下两幅——哦, 已经卖完了。”   卢顺愣愣地“哦”两声,想起来了,还是容礼那种特殊能力。   对这种方便的东西,说妒忌, 那是不至于。但要说羡慕, 也不算虚言。   卢顺没怀疑容礼的话。事实上,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很快验证了容礼“看”到的内容——人群失望地散开了,还有人在不甘心地询问:“真的没有了吗?明天还来不来卖?”   卢顺咋舌:“生意真好!”又压低声音, 和容礼八卦, “那好像还是一个内城出来的呢。不知道从哪儿听了咱们说要过年的事情, 就自己买了红纸, 自己写了这些。嗯,还挺聪明。”   容礼笑了,“真的啊?”   卢顺肯定地点头。从内城出来以后,这些日子他一直跟在容姝身边帮忙。记住所有内城人是不可能的,但也总有几个表现得颇为出挑,引起了守望者的注意。   点完头,他又遗憾:“怎么就卖完了呢!我这脑子也是的,刚才就应该都买下来。”   容礼笑着摇头,说:“不用,明天咱们可以自己写。”   卢顺惊了,“你还会拿墨水写字?”   容礼:“……不会。”想了想,“用屏幕投出来也一样。”   卢顺“啧”了声,看起来不太赞同。   说来也好笑,明明把“过年”这件事在守望者之间宣扬出去的是容礼,但真正对其心心念念,把各种传统发扬光大的,却是其他人。   问过卖家,得知对方明天还要在这里摆摊之后,人群彻底散去了。   卢顺惦记着明天再来一次。容礼在一边看着他,心想,要是自己把前面问容姝的话再拿出来问一次,卢顺会是什么反应?   话都在喉咙了,容礼又摇摇头,决定还是作罢。   他已经从同伴们的态度、容姝的反应,加上祁妄前段时间的行为中猜出大半。剩下一些细节,不如当做给自己的惊喜。   卢顺完全不知道自己免遭了什么,头一低,又开始喜滋滋地看自己刚刚抢到的春联。还反过来问容礼:“领结领结,明天就是日子了,对吧?”   容礼:“对。”他还从观澜那里听到一个新名词,“除夕”。   卢顺高兴了,说:“那咱们有没有什么活动?”   容礼好笑地看他。他不问卢顺话,卢顺竟然还反过来问他……想了想,容礼说:“包饺子吧?你会吗。”   卢顺说:“好歹也学了三年。”看起来很自信。   容礼见状,心想,看来祁妄并没有安排什么大场面。否则的话,卢顺这会儿就应该开始担心包饺子耽搁时间,来不及做祁妄准备的事了。   明明决定了不去想,但还是被一点细节轻易地勾起思绪。   后面卢顺走了,容礼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期待。   祁妄前面才说了“结婚”的话题,后脚就一副隐瞒自己做事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其他人还真就帮他瞒着。   答案就这么呼之欲出了。容礼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笑着朝前走去。   转眼到了第二天。   早晨睁眼的时候,祁妄已经起身了。人不在屋子里,被子倒还是暖和的。   容礼躺在床上,静静感受了会儿余温,这才起身洗漱,开始新的一天。   卢顺还是不想执行容礼那个用设备投影春联的方案,一大早就出门蹲守昨天的卖家了。大约真的去得太早,容礼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回来,并且收获颇丰。   这会儿,祁妄就拿着卢顺的收获之一,在门框上比划。   从内城出来以后,他们暂时住在管理局的宿舍里。虽然是陌生的、完全不足以称作的地方,但在过年的布置上,守望者们还是显得非常用心。   一眼望去,容礼已经看到不只一个同伴手上拿着类似样式的春联,笑眯眯地准备往自己暂住房屋的门框上贴。   他暗暗抽了口气,心想,卢顺到底买了多少……正思索着,听祁妄叫自己:“容礼。”   容礼侧头去看,听祁妄说:“看看我贴歪了没。”   明明前一刻还觉得卢顺夸张,当下,容礼又很认真地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来看祁妄的“成果”,“有点,左边再高一点。”   祁妄一副认真模样,被他指挥。   看着自己的伴侣,容礼的唇角不自觉又翘起一些。   他注视着祁妄因专注而微微拧起的眉尖,紧紧抿住的嘴唇……哦,不对,他唇角勾起来了。   容礼一下子笑了,说:“你都能‘看’到我,怎么就看不到春联贴正了没有?”   祁妄一本正经,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容礼不回应,只是笑。   卢顺原本还在旁边站着,和容礼一起琢磨祁妄到底有没有贴歪。听到这里,却深深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地走了。   祁妄莫名其妙地看着卢顺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听容礼说:“右边高一点。”   祁妄回头,见容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但容礼就是显得很高兴。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祁妄的心情也跟着一点点飞扬而起。只是触及某一点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等到贴春联活动结束,容礼嘴巴里说着“你早上起来忙过了,早饭就我去打吧”地离开。祁妄进到两个人的住处,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小盒子。   拿起,放下,觉得当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手指在上面摩挲,不自觉就出了神。还是容礼在外面叫了一声,祁妄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盒子放下,抽屉归位,这才去开门。   容礼左手右手都拿着餐盘,难怪只能喊他。   祁妄有点庆幸。还好自己刚刚关了门,否则不就被容礼发现了?……虽然他迟早要知道,毕竟原本就是要交到容礼手上的东西。但看到的太早,还是会少一分惊喜。   不过,自己刚刚真的关了门吗?   “你在想什么?”   看着祁妄心不在焉的样子,容礼还是没忍住,笑着问了一句。   祁妄立刻回神,说:“没什么——听卢顺说,你打算今晚包饺子?”   “对。”容礼说,“给大家放一个热闹的电影,边包边吃。”   他一边讲话,一边短暂地观察祁妄。   可惜不知道是祁妄掩饰得太好,还是他原本就想多了。在他的目光之下,祁妄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的反应,只是笑了笑,说:“听起来很有意思。”   容礼眼神晃动一下,也跟着笑了,说:“对。也是我从大天灾前的记录里找出来的过节方式,不过那个时候的人会有意准备节目,就放在春节前一天晚上看。   “八点开始,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一边看节目一边跨年。   “咱们现在是没这个精力了,不过可以把看节目改成看电影。”   祁妄点点头,说:“嗯。吃东西吧,再不吃就凉了。”   容礼眼睛眯起一点看他,到底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祁妄表现得又的确很专注……专注地吃饭。   半晌,容礼放弃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怀疑自己的想法出了错,前后加起来,也只有他想到的那一种可能。   那么就是结果确定,过程有点问题。没干系,时间还长,他慢慢看。   这一“慢慢”,就是又一天过去。   虽然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了,但手上的工作还要照样完成。容礼和祁妄去巡逻了建设中的外城边缘,阻止了几次冲突,又再度估算了一遍这里的人还有多久就会发现守望者基地。   做完这些,大半天也就过去了。   他们在黄昏之前回到了管理局。屠护正在揉面,高大健硕的身影与他面前柔软的面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少守望者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都要惊诧:“屠医生竟然还有这种手艺?”   “真是看不出来……”   只有刘潇潇习以为常,甚至对其他人的惊讶略有不满。见容礼和祁妄来了,就无语地和他们抱怨:“什么意思嘛!”她觉得屠护是很温柔的,怎么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想到屠护脸上的凶色,容礼忍不住笑了笑。   刘潇潇茫然地看着他。容礼收敛笑容,正要讲话,一道嗓音从旁边传来——   “让一让让一让!”卢顺大叫,“饺子馅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了去年端午的时候亲戚家小朋友分给我的五彩绳   当时好像也在作话说过这件事哈哈哈,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啦~ 第582章 废土ABO(89)   馅料是顾久生调的。按照这几年守望者基地的习惯, 里面当然也放了盘古草的叶子。争取让人越吃越精神,越吃越健康。   虽然生馅的味道肯定谈不上好,但卢顺还是悄悄用手指蹭了一点儿尝。   东西进到嘴巴里,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了。龇牙咧嘴,看得一边的孙既直摇头。   再往旁边一点, 刘潇潇眼里最温柔的屠医生已经开始把面团切开,揉成一个个小团, 开始从团到皮的转变。   场面是如容礼所想的热闹。一张桌子根本不够,包饺子活动的进行地点是管理局原本的食堂。这会儿,切开的面团流水一样被分了出去, 来到一张张小桌子上。馅也被分开了,四到六个人围在一起, 不远处就是开始播放的电影。   看得最认真的是刘潇潇, 最不认真的是赵珏。   他和容礼聊天:“怎么选了这个?”   容礼说:“看介绍觉得不错。”一顿, “你之前看过?”   赵珏嘴巴抿起来, 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作为在场所有人里在内城生活时间最长的一个, 虽然是Beta,但早些年里,他的娱乐生活也是在场其他人难以想象的丰富了。   “是看过。”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没有把后面的“在整个系列里, 这是相对比较无聊的一部”说出来。再有, 上来就是系列片,守望者们多半是看不明白剧情的。   果然,没过多久, 刘潇潇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开始纠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也没和他说什么吧?”   “啊!他们怎么……”   “嘶!”剧情到紧张的地方, 刘潇潇连手上的饺子皮都忘了, 凝神静气看着投影在前方的视频。   屠护随手把她手上已经开始发干的饺子皮接过去,也看不清他的手指是怎么翻动了一下,总归不到一秒钟时间,漂亮精致、鼓鼓囊囊的饺子诞生了。   容礼看完全场,和周围人感叹:“不愧是当医生的人,真是手巧。”   赵珏已经去和刘潇潇解释剧情了,他周围只剩下一个祁妄。听到这句话,祁妄笑了:“热闹的电影。”   容礼:“……”他从祁妄语气里听出了促狭的意思,很无奈地去看对方。   看的时候也在想,一整天都要过去了,看来自己前面的思路的确是有点问题的。不过没关系,等不到祁妄,他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眼看容礼又笑了起来,祁妄缓缓低下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手上的面皮一样,用心把馅料取到最合适的分量,将其塞进皮里,双手一拢,一个精致的饺子同样诞生。   他尽量忽略掉自己过快的心跳。但容礼,容礼……两个字,还是不断地在他心里徘徊。不知不觉,笑意也爬上祁妄面颊。   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饺子很快完成、下锅。   承担了调制馅料重任的顾久生医生,后面同样承担了调制蘸料的任务。   客观来说,容礼觉得顾医生的手艺只能算平平。他自己可是有过在潮声饭店当服务生的经历,那会儿吃了不少员工餐。当时不觉得,后来才意识到饭店出品菜色的美味之处。   只是同伴们的欢声笑语,所有人聚集一堂的热闹氛围,足够弥补调味上的些许不足。至少一顿饺子吃下来,容礼的胃部、精神,得到了同样的满足。   电影也接近尾声了。有了赵珏的讲解,刘潇潇终于弄明白故事里正在发生什么。其他人则纯粹是看个热闹,等到结局,热烈鼓掌。   在场唯二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里,刘潇潇纠结:“啊?这还没拍完吧?”   赵珏想了想,回答:“后面的确还有两部。”   刘潇潇当即期待地看着他,想要从赵珏看口中听到几个主角后面的故事。   赵珏纠结了一下,还是在屠医生看来的目光中婉拒了,说:“今天时间有点晚,明天再说?”   刘潇潇其实觉得时间不算晚。但在赵珏意有所指的目光里,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目光悄悄转向容礼和祁妄,刘潇潇:“咳咳,对,现在已经太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咱们明天再说。”   短短时间里,已经被不同人“悄悄”看了少说也有十几眼的容礼:“……”   他重新开始思索,也许自己之前的想法并没有错?   不管有错没错,这个夜晚也算结束了。   守望者们慢慢从食堂散去。前面没有揉面调馅料,在包饺子上也没能帮得上什么忙的守望者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   容礼和祁妄都不再此列。两个人慢慢往住处走,路上,手臂轻轻触碰,而后又成了手指的触碰。   最后,祁妄保持着八风不动的神色,握住了容礼的手。   明明已经做过更多更加亲昵的事情,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容礼觉得一股电流从与祁妄交缠的手指之间传出。   他的心情再度愉快起来,想:算了,就算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很高兴……   祁妄:“你的手有点冰。”   容礼随口说:“是吗?最近这段时间的温度好像是低了一点。”   祁妄就没再说话了。   容礼脑子里倒是闪过一道念头:温度低?不应该啊。大天灾之前是有“一年四季”的说法,但那些从天而落的陨石在带来辐射的同时,也改变了地球的整体环境。别说一年四季,就连雨雪也在地球上消失多年。   偏偏现在,他在一个应该温度低的时间点,感受到了温度低……   这背后的含义,让容礼的头皮微微发麻。当然不会是因为负面情绪,而是兴奋。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并且在那一瞬间下定决心,等到明天天亮,自己一定要去找屠护、顾久生他们好好统计一下这段时间的温度变化——正想着,已经到了住处门口。   因最后一段时间在想事情,所以容礼完全没有发现,在开门之前,祁妄已经同手同脚。   他放松地走进去。这下子,终于察觉一点异常。   “祁妄?”容礼回头看,很疑惑的模样,“怎么不进来。”   祁妄的手指压在门把手上。   要怎么描述这会儿的心情?他的心跳已经很快了,竟然还能再度加快。   短短时间,祁妄想到了自己从前第一次面对地蛇、面对沙鼠的时候。虽然与地蛇相比,沙鼠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在了解这两者特性的基础下,教官们给小守望者们配备的武器同样差距甚大。   有“猎`枪”在,祁妄不觉得面对地蛇的自己会出事。但当他手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匕首,孤身站在沙鼠面前的时候,看着沙鼠猩红色的眼睛,背上炸起来的尖刺,他的确感受到了紧张。   就像是现在……不,是与现在不同的紧张。   他嘴上说了一句“来了”,视线则不由自主地去看放着小盒子的抽屉。   那么一个装着圆环的盒子,是他这些天在外城放出消息之后,用三盆盘古草换到的。在容礼不知道的时候,祁妄已经反复地将其打开、合拢。又不止一次地想,真到了那一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在脑海里演练了套多次,原本以为至少到了现场时刻,自己不会那么紧张。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又开始同手同脚。   好在这个时候,容礼正背对着他,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机会。祁妄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迈开步子,来到抽屉之前。   他手指即将触碰抽屉。接下来,就是将其拉开,把圆环拿出来……正想着,听容礼轻快地说:“有了!”   祁妄一怔,回头去看。   他在容礼掌心里看到了一抹蓝色。很浅,已经在常年累月的洗涤中褪去了原本的色泽。换一个偏暖的灯光,兴许会误以为那是一抹白。   又实在非常熟悉。映入眼里的那一瞬间,祁妄瞳仁收缩,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原本以为这是今天晚上容礼会有的反应,甚至会在联想到这些的时候暗暗高兴。   自己给爱人准备了惊喜,除了达成“与容礼拥有一种特别的、不容其他人插手的关系”之外,不就是想看到容礼快乐的目光?   可现在,他准备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容礼已经给了他他所期待的感受。   “这是……”   祁妄喟叹。   “这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个领结。”容礼笑着拿着领结走过来,和祁妄一起看。又在端详片刻祁妄的表情之后,轻轻“啧”了一声,用一种好笑又无奈的语气开口,说:“你怎么这么惊讶?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代号是什么了吗?”   祁妄承认:“我是想过,‘蓝色领结’是不是这个。但是,我没有想到——”   原本以为只是精神寄托,早就在漫长岁月里遗失了的东西,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珍惜地、怀念地看着容礼掌心的领结,目光像是穿透了二十余年光阴,落在那个年幼的、因同伴离开,自己未来不明而充满忧虑的孩子身上。   “你长大了。”祁妄说。   安全的、健康的,很好地长大了。没有忘记曾经的伙伴们,而是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和所有人重逢。   他的语气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容礼听着,又是动容,又是哭笑不得,说:“怎么这么沧桑?你也没比我大两岁。”   说着,又想了想,“我给你戴上?”   祁妄:“好。”   容礼低头,很轻巧地将领结别上祁妄领口。   他今天的衣服与领结并不搭配,何况有新旧的差别。只是两个人看着祁妄的领口,都很感怀。   而在感怀当中,容礼慢吞吞地抬起手,从口袋里取出了另一样东西。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套在祁妄的手指上。   那是一枚草叶编成的圆环。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写的最多的情节   求婚&过年   以后也要继续让小情侣结婚,并且快乐过年=v= 第583章 废土ABO(90)   祁妄最先只是觉得手指之间一痒。但是, 他以为这是一个来自容礼的玩笑。   怀着好笑的心情,他低下头,却一眼看到了自己手指上多出来的东西。   已经从植物上离开许多天, 草叶已经干枯许多,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可是毫无疑问, 那是一个指环。   祁妄没有想到,短短时间之中, 自己还能感受到第二次容礼带给自己的惊愕,以及在那之后涌上来的、不容错认的强烈喜悦。   他猛地去看容礼,想要从容礼脸上分辨出更多情绪。可是容礼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与自己激烈的心情相比,他显得那么从容, 那么……   祁妄微笑一下, 说:“这是什么?”   容礼一本正经:“盘古草。”   祁妄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了。他觉得自己误会了容礼, 对方应该仅仅是觉得草叶脆嫩, 颜色好看, 于是将其摘下来,当做点缀,送到祁妄手上。   应该……只是这个原因。   毕竟前段时间,自己和容礼说起“结婚”两个字的时候, 容礼看起来只以为他在开玩笑。   种种心绪下来, 原本激动的心情淡下了,但祁妄还是很高兴。   他反复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圆环,对比着它和自己准备的戒指的区别。原本很难说出口的话, 在这一刻, 也变得奇异的轻松起来。   大脑好像被某种奇妙的元素控制了, 让他能用最简单的语气告诉容礼:“我也有类似的东西想要给你。”   容礼听着, 眉尖轻轻挑起一瞬,说:“是什么?”   祁妄回身,去找那个他最近几天经过很多次的桌子。   他从里面取出小盒子,将其拿给容礼。   容礼低头看看盒子,再抬头看祁妄,提醒他:“你是不是要把他打开?”   祁妄:“……”咳嗽了一声,“是。”   他低头去看盒子,全然没有发现,在他面前,容礼其实也已经屏住呼吸。   事情为啥呢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容礼有点没想明白。   他已经做好了这个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心理准备。自己给祁妄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而祁妄给他的会是日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至于那个圆环,某种程度上,祁妄的想法并没有错。容礼将草叶卷起来、做成恰好能缠绕手指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得知了“戒指”的存在,仅仅是一时兴起。   但是、但是……   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容礼自己又开始不确信。   真的是一时兴起吗?也许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溢散出去的视野已经在祁妄身边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刻意去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给祁妄一些回应。   “这是什么?”容礼问。   祁妄脸上显露出一种奇异的温柔,在容礼看来,自己的爱人比往日更加英俊。   他回答:“是大天灾之前,想要在一起的人会送给彼此的东西。”   容礼他听着,唇角一点点勾起,说:“它真漂亮。”   是啊。祁妄看一看盒子鱼希=椟伽里的戒指,有同样的想法。   因为足够漂亮、闪耀,它才能在陨石降落的时候,被惊慌失措的主人带走,去往地下避难所。   又在往后的日子里,随着它的主人一起去往“方舟”,在太空漂浮了整整三十年,却还能安稳地回到地球,被交给那个或许拥有了第二性别,或许只是“方舟”后勤队伍中一员的人的子孙手中。   百年传承,哪怕是在内城动乱,那个人的子孙从其中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被放弃。   兜兜转换那么久,终于来到容礼手中。   祁妄说:“是啊。”   容礼半是端详,半是欣赏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看着祁妄。   祁妄与他对视,只觉得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过美好。他清楚地从容礼的眼睛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好像自己就是容礼的整个世界。   如果是平常时刻,祁妄一定不会抱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当下的气氛的确太过特殊了。   祁妄情不自禁地靠近容礼,想要与对方有一个亲吻。   可动作到一半,他听到了容礼的笑声。   容礼笑着说:“嗯?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戴上它。”   祁妄听着,低头,去看容礼手上的戒指。   他记起自己手上的刺痒,福至心灵。   祁妄直起身子,轻柔地抬起容礼的手,用一种容礼前面不具有的认真郑重,将戒指套在了容礼的手指上。   这个过程当中,容礼面上一开始还带着笑容。单到最后,他看着祁妄专注、严肃的样子,原本的笑容一点点从面颊上消失。   这不意味着他不高兴。相反,祁隅蜥妄的情绪感染了他,让容礼心头有了和祁妄一样的严肃紧张。   明明并不清楚大天灾之前戒指的真正含义,但是,莫名的,容礼感受到了很不同的东西。   好像圆环圈住的不光是一根手指,还有他自己。   明明很早之前,他已经和祁妄确定了关系。彼此认定,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永远永远、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但当下,这种心情无限地上升、增加。像是又被正在被倒进杯子里的水,满了,溢出来,却还是无法停止。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戒指,而祁妄注视着他。   不知道多久过去,容礼蓦地抬起头,拉住了祁妄的领子。   祁妄被容礼拉着低下头,两人的唇齿近乎是撞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一些熟悉。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这样的想法。随后,所有的思绪都消失了。   留给两人的只有这个漫长的夜晚,还有心头迸发的火热情绪。   ……   ……   新年过后,守望者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容姝经过慎重考虑,最终同意留在诺亚城。   她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管理局局长,连带的,许多预备返回守望者小镇的人也留了下来,连带着之内城动乱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外城人一起,构成了外城新一届的管理局成员。   容礼还在其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吴明。   对方前面一直都在忙碌于其他事情,很少与容姝碰面,连带的也没有见到容礼。   如今两个人再度相遇,都很意外与对方也在。   容礼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动乱开始之前,吴明已经做出了与他的身份、职业完全不符的选择。   容礼喟叹,同时祝福自己曾经认识的人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你呢?”吴明说完自己的情况,当然也问起容礼。   容礼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自己早就是守望者成员的事情,只是从后面发生的事情说起。   他讲到了黄水仙,讲到了屠护,讲到了那一次爆炸。   巧妙地错开了自己去往防护网外的原因,只说经历了一些事情后,自己加入了守望者。   吴明听到一半,十分关切,问黄水仙最近是怎样情况。   他还感叹,自己前面当检察人员的时候只知道这么一群矿工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们具体经历了什么,“就像是捂住了自己眼睛,耳朵,明明是就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容礼先说黄水仙的事情。老人家没掺和进前面的动乱,从头到尾好好地待在家里。到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生活。   吴明松一口气,说:“这就好。”   容礼则对着他前面的话心有戚戚,说:“其实很多人都是这个样子,你能发现这点,已经很好了。”   吴明说:“不够好。”   容礼听着,笑着摇头。   吴明说:“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哈哈,这回轮到我请吃饭。”   容礼摸了摸鼻子,还是摇头说:“不是,我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吴明惊讶:“其他地方?”   容礼大致说了地下城曾经接收到其他基地信号的事情,又说:“不光是我,还有其他人一起。”   这下子,轮到吴明感怀:“我原本以为,防护网里面就是整个世界。现在来看,之前根本就是井底之蛙。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完,又郑重地看容礼,祝福他:“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容礼笑了:“谢谢。你也是,一切顺利。”   ……   ……   3079年,大量陨石携不明辐射降落地球,人类文明遭遇毁灭性性打击,史称“大天灾”。   3109年,“诺亚计划”启动,现存人类力量开始改造凝结了地球顶尖技术的飞船“先驱”,并将其命名为“方舟”。   3139年,“方舟”离开地球,前往茫茫宇宙,为人类找到新的家园。   途中遭遇宇宙怪物,人类损失惨重。   在与宇宙怪物交战的过程中,第二性别出现。   3169年,方舟回归,诺亚城建立,带回仅存的三十万人口。   3172年,方舟带回的人与留守地球上的人爆发冲突。留守者们离开诺亚城,重回地下。   往后八十年中,地上人与地下人互不干涉。诺亚城中,内城、外城之分逐渐出现。   3256年,外城动乱,检查局、管理局相继被攻占,守望者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目光之中。   3257年,大量人口离开内城,掌控人体实验三年的内城管理局局长席润年迎来公众审判,被判处死刑。   同年,死刑执行。   守望者成员,“新先驱”容礼、祁妄离开诺亚城,前往仍有幸存者存在的各个地下基地。   以此为起点,往后数十年间,盘古草逐渐遍布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算是结束啦。不过看章末的那句话也能get到,小容和妄哥还会有很多、很多故事~   刚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江江:一篇快穿文,40章一个世界是极限了!   现在……嗯……   明天见啦~   后面是惯例的番外,然后是新世界。正文的最后一个故事,三十三重天~ 第584章 番外十五(上)   时间拉回当下。虽然已经和吴明说起去其他基地的事, 但容礼和祁妄还是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在做准备。   容礼把地下城曾经接到的信号标记在地图上,顺道在上面记录下目前他们已知的各种消息。   那些基地的人口数量、地理状况,以及附近的变异生物……   辐射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据老人们说, 整个地球的磁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也导致地下城与其他基地的联络完全凭借运气,他们上次收到信号, 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   七年,以地球漫长的历史来说, 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放在大天灾后的生存基地中,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诚然,摆在守望者们面前最安全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等待, 时间会带来惊喜。   已盘古草的生长速度,总有一天, 这颗孕育过无数生命的星球会重新焕发生机。   可那毕竟是太久以后的事。容礼做不到明知道仍然有人类生活在地下某片区域, 只要自己送去盘古草, 他们就能重新行走在阳光下, 却又忽略这些。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 面对未知的未来,还是要做足够的准备。   食物,净水……还有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从速度、装载重量, 包括维修难度等多方面综合考量之后, 容礼和祁妄最终选择了一辆被改装过的重型货车。   为防万一,食水按照往返时间的三倍准备。此外,就是大量盘古草。   和这些植株相处三年, 守望者们已经很了解它们的特性:单独一棵的时候娇气得要命, 很难在野外存活,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枯死。但一旦数量上去, 它们就会“反客为主”,自发地开始改造环境,让周围的空气、土壤,全部变得适合自己生存。   恰好,货车内部巨大的空间给了盘古草肆意生长的环境。容礼和祁妄刚把一株一株草苗搬进车厢的时候,它们还显得十分矜持,只在自己那一片小空间里成长。   等到他们搬来更多东西。食水,武器,以及衣物、其他生活用品……回头一看,盘古草已经很不客气地充斥了所有物品的间隙。踏进车厢,看着满眼绿色,往往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至少容礼恍惚了。   他想到自己曾经看到的、开启所有功能的“方舟”内部。走廊四侧全部都会展现影像,而那些影像正是大天灾来临之前绿意盎然的森林。   如今空间有限,容礼不至于觉得自己来到了葱翠山林之中。但货车里的场面,的确让他觉得自己也行走在这样一条走廊当中。   他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浊气被一扫而空。   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天。   紧张吗?容礼承认,当然还是有。但也仅仅如此了,他不会因为紧张就裹足不前。再有,他知道,祁妄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说曹操,曹操到。   他刚刚想到祁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容礼含笑回头——没回成。祁妄先一步开口了,说:“不要转过来。”   容礼眉尖挑起,脸上透出一抹惊讶,倒是真的没有回身。   随后,他又听到祁妄带着笑意的嗓音:“也不要‘看’我。”   嗯,有前情在,这个“看”的意思不容错解,当然是说容礼那种神奇的、不用眼睛就能见到四周景象的精神力量。   容礼嘴巴抿起一点,“你准备了什么?”   “一点礼物。”祁妄说着,来到容礼身边,“闭上眼睛。”   容礼配合。   祁妄:“手抬起来。”   容礼继续配合。   他感觉到,有什么柔软、潮湿的东西从自己刚刚搬了物品,这会儿还带着一丝灰尘的手上擦过。随后,他的衣服被解开。   没有旖旎意味,祁妄很快给他换上了另一件衣服。   新上身的衣服非常板正,给容礼的感觉很陌生。但也不是完全无法追寻,在记忆里翻找须臾之后,他心中一动,有了答案。   祁妄……   眼睛略略弯起,他有意用模糊的话音开口:“礼物?是准备了很久的那种吗。”   祁妄正在给他扣扣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最后一颗扣子恰好完成。他稍微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那件被容礼认为“板正”的衣服,实则是一件西装。白色,和祁妄身上那件是一样的款式。只是完全是以容礼的身材来剪裁,如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配上那张清俊的面孔,显出一种难言的温雅气质。   “还好。”就连祁妄自己,也能听出自己话音里的愉快了,“有很多人帮忙。”   说着,他拉起容礼的手,带他离开车厢。   容礼对下车厢时的高低差全不担心,一心随祁妄往前,还问他:“这件衣服穿着很合身,是哪里来的?”   祁妄随意地说:“一个裁缝,说是之前在内城的定制店里工作……”停下来,侧身,一把抱起容礼。   容礼配合地被抱。   他感觉到祁妄跳到地面的动静。原本以为对方很快会将自己放下,可往后的事,总算有那么一丝出乎容礼意料。   祁妄像是觉得怀中有人的滋味相当不错,竟然就这么抱着容礼,一直往前走去。   嘴巴上还说:“他问了我一些你的尺码,然后就说可以做出来。时间比较紧,需要赶工。为了这个,我还多掏了两盆盘古草。”一顿,嘀咕,“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年头,外城也没有其他人会去他哪儿定衣服了吧?”   容礼眼皮跳了跳,在“先把我放下来”和“你是从哪里量到我的尺寸”两个问题之间权衡片刻,还是选择后者。   祁妄听完,语气还是很随意,甚至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还用特地量吗?你身上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说着,话音越来越轻。   容礼心头多了一股预感。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一声小小的惊呼。   有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欣喜。   随后,则是祁妄带上笑意的嗓音:“好了,睁眼吧。”   容礼喉结滚动,缓缓睁开眼睛。   他心头已经有了猜测,这些猜测在看到祁妄身上那套西装时得到了证实。再看自己,他也穿着一样的衣服。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红毯,红毯两边是摆好的椅子,上面坐满了他与祁妄的同伴。   前面那声惊呼毫无疑问是刘潇潇发出来的。这会儿,她一只手捂着嘴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祁妄和容礼。还转过头,小声去和屠护说话。   屠护像是被刘潇潇弄得很无奈,却也始终耐心听她叽叽喳喳。期间,对上容礼看过去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祝福的笑容。   容礼回以一笑。   他的双脚总算重回地面,这会儿,可以惊讶、惊喜地细细打量四周。   这就是祁妄说的“礼物”了。离开之前,他给容礼准备了一场婚礼。   “喜欢吗?”   祁妄的嗓音在容礼耳边响起。容礼看他,从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看到一丝紧绷,一丝忐忑。   他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个动作,明显让祁妄的紧绷更甚。   “喜欢。”容礼说。   祁妄眼神一颤,脸上多了止不住的笑意。   “我只是没有想到。”容礼又说,“我以为之前……”   他用草环交换了祁妄那枚真正的戒指,容礼原本觉得,这就是对于前面婚礼话题的收尾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等到更多。   到这会儿,祁妄终于开始显得从容,甚至有些隐秘的自得,说:“那怎么够?最多算是求婚。”   容礼一哂,“也对。”   祁妄朝他伸出手,邀请:“走吧,大家都在等咱们。”   容礼眼睛弯起,将自己的手搭在祁妄掌心,与他共同往前。   他们从同伴们之间穿过,一路都对着同伴们祝福的笑容。   除了守望者之外,黄水仙、吴明一家人……这些年里,与容礼有过接触、关系不错的人,都收到了邀请,出现在婚礼现场。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容礼和祁妄来到红毯尽头的台前。   台上是担任司仪的卢顺。在容礼印象中第一次,他脸上露出了严肃、正经的神色,开始宣读婚礼证词——   “不论贫穷,富贵;   “不论疾病,健康。   “你愿意和旁边这个人结为伴侣,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吗?”   话音落下,原本带有讲话声、音乐声的现场倏忽安静下来。   容礼感受到了一双双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但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大家像是被气氛感染,竟然又开始紧张。   宾客们是这样,作为婚礼另一个主角的祁妄就更是如此。容礼能感觉到,从卢顺这段话说到一半儿开始,祁妄就又一次屏住呼吸,只专注地看着自己。   很难描述这一刻,他是什么情绪。   光是“喜悦”,好像已经不足以形容心中溢满的动容。   他安静地想:祁妄——   他是真的很爱我。   会被我的所有情绪牵动,会因为我的高兴而高兴,也会因为我的悲伤而低迷。   他唇角轻轻抿起,又张开。   恰好,恰好。   容礼想:我对他,也是一样的感情。   “我愿意。”   容礼说。   “我愿意。”   在容礼开口的瞬间,祁妄同样开口,说出了与他一样的话音。   沉寂已久的婚礼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为容礼、祁妄两人感到高兴。   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之中,卢顺嗓音拉高,压过所有人发出的动静,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他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氛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欢呼声若山呼海啸一样传来。容礼笑着转过身,与祁妄相对。   他们穿着一样的白色西装,向彼此靠近,直到再也没有一丝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结婚—— 第585章 番外十五(中)   婚礼之后不久, 容礼和祁妄离开诺亚城。   在“方舟”归来、诺亚城建立以后第一次,有人从这片土地走出,想要与其他地方幸存的人类产生联系。   从一开始, 容礼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一场漫长、艰难的旅途。但是后来经历的事情, 还是远超他的预料。   他与祁妄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席地而坐,一起看失去了工业污染、重回明亮闪烁的星空, 仿佛由此看到了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漫漫荒野,再无一丝其他生命发出的动静。好像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与祁妄两个生命……   他与祁妄诉说了这番感慨。祁妄翻转一下火架上的烤肉, 看着油脂从上面滑落、滴入火焰之中。   诱人的香气冒了出来,勾出了容礼腹中的馋虫。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巴, 这副模样好像逗笑了祁妄, 让他在收回手后又抬起, 轻轻碰一碰容礼的面颊。   容礼侧头, 温柔、专注地看他。   两个人又靠近了。没有其他人在, 天地好像成为了天然的床被。前面的孤寂感仍然停留在容礼心头,像是催促着他做些什么,来确认其他生命的存在。   说不清是谁先触碰谁。总之,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插进了祁妄的黑发之中, 祁妄同样扣住了他的后脑。   Alpha的信息素在原野之上蔓延。并没有一个Omega与之融合, 腺体带来的侵略性、占有欲,全部倾泻在了容礼身上。   ……怎么说呢。   这种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感觉,让容礼觉得有些陌生, 但是并不难过。   餍足感涌上, 就连火架上的肉被烤焦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值得遗憾了。   这是他与祁妄外出之行中普通、轻松的一个夜晚。可惜的是, 这样的轻松, 并没有持续到最后。   又几天之后,两个人遇到了一群明显变异了的鸟类。   最先看到鸟群的时候,容礼和祁妄还以为天边破了一个洞。只是很快,他们看到了“黑洞”的移动,并且听到了它们发出来的尖锐叫声。   虽然离开诺亚城的时候,容礼和祁妄已经做好了这一路上可能遇到危险的余口惜口蠹口珈。心理准备。恶事眼前的场景,还是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在这样庞大、凶险的鸟群面前,两个人类哪怕携带了重型武器,也显然没法与之对抗。   他们选择避让。货车就像是一块过大的石头,一片突然出现的小小山丘,静静地立在荒野之上。   有变异鸟发现了货车,朝着车子飞速冲下。   容礼和祁妄一起听到了鸟喙撞击车顶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随后,车顶出现了一个危险的白点。   这意味着鸟喙前面的攻击起到作用,如果多来几次,保不准车子就要被啄破。   哪怕不破,更多鸟过来,把货车掀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容礼和祁妄一路走来遇到的最大危机。两个人没有贸然出手,而是静静等待。   在第一只变异鸟后,又有几只变异鸟接近了。   刺耳的声音不断传来。容礼喉结滚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盘古草上。   紧接着,他发现祁妄也在和自己看同样的东西。不用多言,两个人都确定了,对方同样想到了守望者小镇之外曾经出现的场景。   有沙鼠试图靠近盘古草,只是还没有接触,就倒在地上,身体快速萎缩。   这曾经被守望者们认为是盘古草霸道能力的一部分。而现在……   容礼和祁妄都不怀疑,这种霸道的能力一定也会对变异鸟起到作用。可是变异鸟的数量实在太多,他们带出来的盘古草虽然同样不少,却不一定能够与之相对。   要赌一把吗?   容礼的指尖微微颤动。   他有恐惧,也有恐惧带来的兴奋。身体在快速地分泌着肾上腺素,他听到了越来越多变异鸟的叫声。斥候已经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铁箱子里面有食物的气息。族群一定不能错过送上门来的吃食,它们也需要延续种族!   容礼觉得,自己应该也受到了鸟叫声的影响——这个想法没有错。大天灾之后,地面上生命的数量迅速减少,而能够存活在辐射下的动物,无一没有进化出特殊的本领。   予兮读家 沙鼠背上的尖刺,地蛇凶残的捕猎能力,包括变异鸟的叫声。   所有听到它们惊叫的生物,都会生出恐惧,与离开的冲动。   马上就要被发现、被捉住吃掉了!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必须要走!   相比之下,容礼本身带有一定的精神力,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但他还是产生了打开车厢,让盘古草会一会变异鸟的冲动。   可以吗?   容礼和祁妄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察觉到,祁妄这会儿的状态也不太好。   男人的眉尖拧了起来,太阳穴微微鼓起,手背上也冒出了青筋。   拥有更多战斗直觉的祁妄,这会儿在分辨,自己的想法究竟是被变异鸟影响的结果,还是他真的那么觉得。   “咚!”   又有一只变异鸟来了!   “咚咚咚!”   接连不断的声音像是雨声,像是冰雹一样在他们耳边响起。   祁妄忽而迈开步子,来到了车前的操纵杆前。   一只变异鸟正好停留在车厢外,正在用它那双与沙鼠同样猩红的眼睛注视着祁妄。   看到车厢里果然有会活动的生物,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明明双方是不同种族、不同生灵,可是这一刻,容礼和祁妄还是从变异鸟的叫声当中听到了相同的意味。   食物!这里真的有食物!快来——   两个人仿佛看到了乌云降落。   大量变异鸟朝着他们涌来,在人类面前显得庞大的货车到此刻就像是海面之上的一叶扁舟。面临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飘摇无比。   却并未翻倒。   “开车。”祁妄开口。   两人的默契不必多说。祁妄话音还没落下,容礼就坐在了方向盘前。   随着祁妄的手推动推杆,车子再度启动!   从上方俯瞰,这将是一副无比壮阔,无比诡异的图景。   大量变异鸟追随者一辆装甲车,在空旷无垠的荒原之上挪动。   装甲车迟迟没有被吞噬。细细看去,场景更加令人悚然!   原来追在车子后面的变异鸟竟然不断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像是一捧灰尘,被后方来的同族碾过!   成功了。   容礼和祁妄同时心想。   但是他们并没有高兴的余地。两个人还在不断往前,不敢停留。   从白天开到黑夜,一直到车子后面不剩下一只变异鸟的时候,车子依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   又到白天,来到一片空旷呆呆,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车子里的盘古草已经迎来一波疯长,占据了除了容礼、祁妄所在的车头处之外的所有空间。   容礼因为太过疲惫,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那个小小的副驾驶座上,眉尖拢起,即便是在睡梦当中都并不好受。   祁妄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容礼的眉头。   眼看爱人的眉宇被抚平,祁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也因为极度的疲惫,半昏半睡了过去。   两个人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   失去了四季更替的地球同样失去了云彩,两个人看不到末日之前火烧似的瑰丽云层,只能从太阳的高度来判断时间。   因为睡下更早,容礼睁开眼睛的时间同样更早。   虽然他闭眼之前,已经发现了盘古草开始迅速成长,对车厢里的状况也有一些预计。但看着身边的茂密的草叶,容礼还是有些被吓到。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再看看旁边的祁妄……算了,还是自己先来吧。   至于祁妄,他也辛苦了,还是先让他休息。   话虽如此,在容礼的动静之中,没过多久,祁妄也睁开眼睛,加入了他的行动。   两个人在停车的地方额外耽搁了三天,把过于茂盛,以至于车子完全装不下的盘古草挪了下来,就地栽种。   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些盘古草能不能存活。存活的话,后面会生长到怎么样的程度。   但是,想到前面经历的、车子一边走,变异鸟一边在后面坠落的场景,容礼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了很多期待与信心。   他觉得这些草叶,会以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在当下的土地上扎根。在几十年后,或者仅仅纪念之后,成为人类新的家园。   ……   ……   长达两个月的路程过去,容礼和祁妄终于抵达了另一个幸存者基地。   看着盘古草,基地的人们眼神冒光,却没有更多举动。   一天天的接触、交流,试探之后,容礼心头最重要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他一直都很清楚。离开诺亚城,自己和祁妄有可能遇到各种变异动物,辐射,甚至特殊地形带来的麻烦,可这些都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还是人心。   谁也说不好,看到盘古草之后,这边基地的人会做出什么。   即便如此,他和祁妄还是决定前来。好在最终的结果,不算辜负了他们这一份热忱。   两个人在基地停留了半个月,带着余下的少部分,足够支撑他们在辐射当中生存的盘古草,踏上了归途。   对于祁妄和容礼来说,这一路虽然难忘,发生了太多太多值得记下来、值得回去以后对同伴们诉说的事情。但是过去了,也就只是过去了。   只有从历史中回望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们究竟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   在大天灾之后,曾经的人类社会被切割成一个一个“点”。而容礼和祁妄就像是一根“线”,将所有人再度连接。   同样他们的存在,地球之上,终于出现了新的绿荫。   日后这颗星球的发展,从两个人经历的一路之中,已经可以窥见端倪……   容礼和祁妄并不知道这些。   他们绕过了与变异鸟交锋的地段,计算着回到基地的时间。并且反复计划,回去以后要做点什么,犒劳自己这一路的危险与辛劳。   “下次出来之前,咱们必须要多做一点准备。”   容礼这么说,而祁妄对他的想法十分赞成。   赞成之余,也问了一句:“咱们下次出来,会是什么时候?”   容礼沉思。   容礼回答:“嗯……应该不会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内容延展开的话,再写个100章没问题_(:з」∠)_   可惜这是一篇快穿,qaq 第586章 番外十五(下)   这个想法并没有错。不过, 在最初回去的时候,容礼和祁妄暂时没有想太多。   他们受到了同伴们的热烈欢迎。自从容礼和祁妄离开,守望者们就沉浸在对他们的担忧之中。   还是那句话。因为磁场变动, 地球上的信号极度不稳。两个人走后第三天,守望者们就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最先还在预计行程时间的时候还好, 越往后,人们就越担忧。   尤其是最后一段时间, 因路上的耽搁,加上在另一个基地的停留。容礼和祁妄在外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原定会回来的时候。   守望者们表面上相互打气, 实则每一个人都暗暗提心。生怕这样的等待会一直继续下去,更怕去想到那些糟糕的结果——   也许容礼和祁妄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他们在离开的第二天、第三天, 就已经遭遇不测。   也许……   不, 不能去想太多。   在守望者们的心弦即将断裂的时候, 容礼和祁妄回来了。   所有人都庆幸, 他们担心的“也许”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一段时间, 听容礼和祁妄说起他们在外的经历,就成了守望者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两个人时常有一种感觉。也许他们并不是这些人的同伴,而是他们的老师,每天面对一群好奇心旺盛、经历同样旺盛的同学。   给他们讲课不算, 还要一遍一遍复习。   原因无他, 总有人错过前面的故事。在容礼和祁妄讲到某一个情节的时候,就会跳出来,要求:“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能不能仔细说一遍?”   容礼、祁妄:“……”   其他守望者:“……”   提要求的人被按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两个归来者的身上。   对着同伴们亮晶晶的眼神, 两个人都觉得压力颇大。   容礼咳嗽一声, 很不讲义气地和祁妄说:“我都忘记了, 回来以后,也应该去看看之前的朋友。”   祁妄眼睛眯起一点,看他。   容礼一本正经地解释:“你知道的,我之前也去看过。”   祁妄好笑。   他当然知道。容礼在外城生活了很多年,恢复记忆之后,就和从前认识的一些人慢慢恢复了联系。   那些人中,有的知道他是守望者中的一份子,有的不知道。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状况,他们与容礼的关系都不错。   祁妄点了头。容礼咳了一声,快速地靠近,在祁妄面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这个举动引来了一片起哄声,容礼自己倒是一片从容。只有祁妄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点不好意思,并且因此若有所思。   也许他前面想错了。在容礼把“讲课”推给自己这件事上,自己能够做得还有更多……   “去吧。”祁妄笑着说。   容礼点点头,离开守望者基地。   背后仍然传来祁妄的声音,在最受欢迎的变异鸟故事之后,祁妄正在讲述他和容礼第二难以忘怀的经历:“对,我和容礼看到了一颗陨石。”   听着祁妄的话音,容礼同样陷入回忆。   虽然当初的陨石给地球带来了很大灾害,但是时间总会抹平一切。   百年过去,陨石几乎已经消失在地表,成为了地球的一部分,并且持续地用辐射改造这个世界。   容礼和祁妄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到造成地面上这些场景的“罪魁祸首”。   是在什么时候来着?没错,就是在离开诺亚城的四十天之后……   怀抱着回忆,他缓缓行走在诺亚城当中。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防护网了。人们很轻松地在城市当中穿行,只要有盘古草,他们就可以自由行动。   容礼甚至听到了一些孩子的窃窃私语,他们在商量着带着盘古草,去往野外,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   容礼停下脚步。   那几个在计划的孩子还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话音已经被旁边的一个叔叔听了去。   他们越来越兴致勃勃地开口。如果遇到沙鼠,遇到地蛇,还有其他闻风丧胆地怪物,自己要如何勇敢又机敏地应对……   容礼迈开步子。   不是去往他原本要去的方向,而是从这些孩子旁边绕了过去,走到他们身后商店的柜台前面。   负责收银的孩子父母看到新来的客人,正要露出一个欢迎的微笑,就听到容礼开口讲话。   陌生人的话音,让孩子父母的面色几次变化,从惊讶,到无言以对,再到愤怒。   伴随着孩子父母的怒吼声,容礼施施然地离开商店。   去找朋友原本只是借口,不过在他离开守望者基地之后,逐渐成了现实。   时隔日久,容礼再一次出现在潮声饭店。   饭店的生意维持在一个不好不坏的程度。客人当然没有巅峰时期那么多,但也比容礼没来之前要好一点。   容礼虽然没有蹭吃蹭喝的意思,但面对观澜、越无虞拿出来的甜点,他还是食指大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和祁妄都不算很会做饭的人,烹饪水平维持在嶼{汐$^独,家一个“不会吃死人”的程度。但要说好吃,那可就万万做不到。   在守望者基地,他们可以吃食堂。可出门在外,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就只能自己动手。   容礼对于这些没有什么挑剔。他也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祁妄,甚至是为他们准备物资的同伴,都已经做到了最好。   可是回来之后,面对摆盘精致、香气扑鼻的食物,他听到了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容礼微笑。   观澜同样笑了笑,说:“吃吧。”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在外面那么久,去的时候还好,回来以后,因为身边灵植灵草的数量的减少,容礼其实还是收到了一些辐射的影响。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灵茶、食物下去,影响就会全部被消除。   容礼摸了摸鼻子,没有挡住诱惑,就此开动。   不过,他也不能光是吃,什么都不表示。   思来想去,自己在外面的故事,应该也算得上刺激有趣……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为了逃避讲故事而离开,兜兜转转,竟然又成了讲故事。   只是观众有一些变化。   听到他和祁妄遇到的大量变异鸟,观澜配合地露出吃惊神色,加上几分担忧,说:“你们没有事情吧?”   听到他们见到的陨石坑,观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太可怕了,那么大一块陨石落下来。”   听到这话,容礼心有戚戚。   今日的人类很难想象曾经地球上城市的密集程度。但是,光看如今的诺亚城,容礼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城中,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么聊了许久,天色一点点暗下,容礼惊觉,到了应该告辞的时候。   想到回去以后,会从祁妄口中听到怎样的抱怨,那些抱怨之中又带着什么样的情意,容礼忍不住微笑。   “带上这个。”观澜给他打包了一些点心,笑着说:“是无虞新研发的,也给你男朋友尝一尝。”   容礼道谢,离开。   在他身后,观澜看着容礼的背影,眼神一点点暗下。   越无虞有所察觉,问:“澜哥?”   是发生了什么吗?……其实,在刚才容礼和观澜讲话的时候,越无虞就发现了。有一瞬间,观澜莫名心神不宁。   只是在后面,观澜很快调整过来,越无虞也就把自己的担心和疑问压在心底。   到现在,容礼离开,观澜的异状重新浮现。   越无虞自然忧虑。   他关切地看向观澜。感受到道侣的情绪,观澜露出一个微笑,握住越无虞的手。   两个人十指扣在一起,越无虞听到观澜开口,说:“无虞,咱们去一个地方。”   越无虞当然不会不答应。   照例是用机关偶人来充当其他人眼里的自己。观澜身形一晃,与越无虞一起,出现在千里之外。   这个时候,夜幕已然彻底降临。两人在繁星之下穿行,风在耳边呼啸。   不知多久过去,观澜停了下来。   越无虞看到一个巨大的、占据了至少数十里的深坑。他蓦地意识到:啊,这是容礼前面提到的,陨石降落的地方——   狼族青年的心脏猛地揪起。   并不是因为脑海中浮出的认知,而是深坑本身带来的影响。   看到坑底的瞬间,越无虞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负面力量。像是有千百个声音在他脑海当中惊叫,发出凄厉的哭嚎。   他骤然头痛。这时候,又感受到一股温和、平静的力量从神识当中传了过来。   澜哥……   察觉到了道侣的异状,观澜暗暗懊恼。   在容礼说起他和祁妄见到的那个深坑的瞬间,观澜有了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天人感应。   一定要去来看看。他本能地意识到这点,一分一秒也没耽搁,直接来到陨石坑前。   过程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应该多做一点准备的。   眉尖拧起,观澜问越无虞:“没事吧?”   在他关切的目光之中,越无虞缓缓摇头。   观澜看了,还是不太放心。但是,他这会儿也已经看出一些端倪。   深坑之中的,对于地球上的人类来说是陨石。但在观澜看来,是一块不折不扣的魔石。   就像是灵石中会蕴含大量精纯的灵气,魔石当中,当然是无穷无尽,浓郁无比的魔气。   这些魔气显然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产物。观澜怀疑,在过去的某一天,这个世界曾经和一个魔族占据主导地位的世界有过近距离接触,并且受到了影响。   就像是易卓曾经在两个世界靠近的时候跌入了另一个世界,魔石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观澜摇了摇头,带着越无虞一同降落。   他知道,以道侣现在的状态,其实很不适合和魔石有更多接触。但是,观澜同样知道,无虞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自己。   那还是一起吧。   把人带到了魔石旁边,观澜的目光落在魔石身上。   按理来说,龙族的特殊能力只会在存在意识的生灵之上发动。可是这一瞬间,观澜竟然看到了许许多多画面……   他的面色一点点变化。   越无虞有所察觉,问:“澜哥?”   他看到观澜容色静肃,面颊难得紧绷。   越无虞这会儿也顾不得难受了,当即开口,询问:“澜哥!到底怎么了!”   在他面前,观澜眼皮跳了一下,终究开始开口。   “三十三重天。”他说,“这些石头,是从三十三重天来的。”   越无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瞳仁骤然缩小,惊道:“怎么会——三十三重天?!”   在观澜曾经告诉他的那些细节里,三十三重天明明应该是一个灵气盎然的世界!   为什么会有魔石从三十三重天跌落?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狼狼吃惊   接下来就是回观老板老家啦~ 第587章 故乡(1)   与越无虞的纯粹惊愕不同, 观澜想到更多。   他依然看着眼前的魔石。没有错,上面并没有生灵气息,说明自己前面看到的画面并非来源于血脉天赋。   这么一来, 他看到的,就是有什么东西有意让他看到。   观澜沉思, 越无虞则逐渐从前面的惊诧中回神。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自己的头痛了。越无虞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澜哥在三十三重天上的经历, 可绝对谈不上愉快。如今知道那个地方出事,观澜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越无虞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得回去看看。”果然, 从繁琐思绪中抽离之后,观澜很容易地做出决定。   他开始掐诀确认三十三重天的方位。万千灵光从他袖中涌出, 将观澜环绕其中。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 带动观澜长发浮动。乌色长发衬得龙君容色愈发清贵, 不是人间人, 恍若天上客。   看着这一幕, 越无虞下意识地迈动步子,想要距离观澜更近一重。   他想:不,不是“恍若”。澜哥原本就是来自遥远大千世界的龙神,我多么幸运, 能与他相遇。   可如果“幸运”的代价是澜哥经历此前那样多磋磨, 越无虞又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更希望观澜是真切地被他的家人、朋友、师父关切着。   没有预言的影响, 他们真心实意地疼爱着自己看着诞生的小龙。澜哥可以在三十三重天上肆意地活着, 永远快乐, 绝无忧愁。   哪怕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   哪怕他会被宇宙乱流卷走, 永远消失在那场战争之中……   观澜算出方位,心中正道“果然”。这个小千世界,距离三十三重天的位置很近。不出所料的话,自己耗不了多大工夫,就能带着无虞过去。   一睁眼,就对上越无虞带着千思万绪的目光。   观澜微微一怔,心头有所触动。不过他还没想明缘由,就听越无虞关切说:“澜哥!情况怎么样。”   观澜看他片刻,说:“咱们马上就走,应该很快能到。”   越无虞点点头,眼神里像是多了更多东西。   观澜被他看得略有默然,忍不住解释:“无虞,你之前在元婴修为停留很久,后来好不容易才到化神后期。想要再进一步,必须去新的力量充沛、不会被天道排斥的大千世界。”   越无虞:“……哎?”   怎么和他原本想的不太一样。   观澜看着道侣的反应,确定对方前面果然想了很多,更觉得好笑。   “三十三重天这么近,那它就是最好的选择。”一顿,“再说,我之前和你提过。三十三重天上,光是主要种族,就有四个。”   越无虞立刻接口:“人、妖、鬼、巫。”   观澜颔首:“人族又有百千门派,妖族又有万千传承,鬼族、巫族也是一样的。   “我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其他人并没有得罪我。   “咱们这趟回去,别说和龙族打交道了。就连能不能见到龙族,都不一定。   “所以,”观澜笑了,“你放心就好。”   越无虞原本正在思考观澜的话音。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心神一动。   “嗯。”越无虞应了声。他应该知道的,澜哥从来最有主意,也一定不会受人欺负。   即便真的遇到了那些人——   他暗暗想。   这一次,澜哥不再是独自面对他们了。   还有他呢。   ……   ……   对于守望者基地的成员们来说,这是一个容礼、祁妄回来以后,略显平常的夜晚。   容礼回来的时候,祁妄已经结束了白天的“小课堂”,正在看他们前面做好的,标记出各个现存基地的模型。   见了容礼,他抬头,露出一个微笑。   容礼眨眼:明明是很平和的表情,可自己怎么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凉?   他咳了一声,忽略自己前面怪异的感觉,拎起手上的点心给祁妄看,说:“这是那个朋友让我带回来的,味道挺好,你尝尝?”   一边说话,一边着手拆包装。眼睛和大脑也没有闲着,已经开始对照着祁妄在地图上新标记出来的内容,开始思索接下来他们应该怎么行动。   距离、时间,这些都是横在两个人身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容礼和祁妄都清楚,他们能顺利度过在路途中的最后十多天,很大程度上是依托着另一个基地提供的补给。但是,他们无法确定,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基地都友好、值得信任、不对盘古草产生其他心思。   “能不能多带一点可以食用的盘古草?”容礼冷不丁地开口。这话说的,和他前面的话音好像完全没有关联。不过祁妄完全可以理解,一边从他手上接过点心,一边说,“倒是个主意。”   “还有,咱们下次出去,可以多开几辆车。”自动驾驶技术早已成熟,唯一的问题就是车子多了,会不会像是前面引起变异鸟注意一样,吸引来更多荒野之上的变异生物。   祁妄漫不经心,“可以。”   容礼思路愈深,没有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祁妄已经到了自己身侧。   一直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皮肤上,他才惊觉:“呀——祁妄!”   祁妄说:“我给他们讲了六个小时。”   容礼动作一顿。   祁妄用一种十分客观、平铺直叙的话音向观澜:“遇到变异鸟的事情,说了三次。遇到陨石坑的事情,说了六次。”   容礼一动不动。   他听到祁妄低低的笑声,还有自己耳边愈发灼热、湿润的气息。   面颊被祁妄捧住,朝一边偏去。   容礼的身体越来越放松。   有些事情,不光是祁妄,他自己这边也是一样的。   出门在外,危机重重,谁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在安全的地方,旁边就是深爱的伴侣。   不用忍耐,也无需忍耐。   容礼蓦地转过身,拉住祁妄,加深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温。   他从祁妄身上嗅到了十分干净、好闻的气味,低笑:“嗯,盘古草。”   祁妄一下一下地啄吻着他,语气当中的那点漫不经心又一次浮现出来,说:“对了——”   容礼愈发沉浸,含混地问:“什么?”   “卢顺好像也有‘那种’感觉了。”   容礼:“……”   容礼错愕,前面的所有感觉骤然消失,拉住祁妄的领子,问他:“你说什么?”   祁妄慢悠悠地开口:“就像是你和我。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这话就像是一个炸`弹,落在容礼的脑海之间。   吃惊吗?吃惊,但是好像也不算那么出乎意料。   毕竟很久之前,他已经听观澜说过一次。他与祁妄拥有的,并不是依托于性别的特殊能力。而是观澜同样拥有,更多人有可能拥有的东西。   容礼的指尖微微颤抖。   很难描述在这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但是,明明身在基地当中,他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曾经与祁妄一同见过的那片旷野,星空。   人类的过去在他眼前展现,人类的未来在他眼前打开。   他思绪涌动。这个时候,又被嘴唇上的触感拉回现实当中。   祁妄叹了一口气,问他:“我是不是应该晚一点告诉你?”   容礼眼睛明亮,双手搭在祁妄身后,说:“没有。现在听到,我也很高兴。”   祁妄含笑看他,两个人的目光触碰在一起。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同样是一个值得回味与珍藏的夜晚……   ……   ……   知道“潮声饭店”彻底消失,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其时容礼和祁妄做好万全准备,预备再度出发,前往下一个基地。   只是这会儿,他再去拜访观澜,却看到曾经的饭店已经换了招牌,也换了经营者。   青年在门口伫立许久,心头起先还有空落,但慢慢地,这些空落又被与之完全不同的坚定、决然取代。   他回身,去往守望者基地,去到自己的爱人、同伴身边,同样去往他笃定一定可以看到的未来。   ——地球之上,所有人类的命运重新相连。   变异动物成为历史,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再度出现。   他的脚步毫不犹豫,这样走着、走着。   感觉到一滴水珠,落上面颊。   容礼微微怔忡,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玩水的孩子,洗衣服的成年人,或者其他任何一种带来水珠的可能性。   但是没有。   他只看到了微微阴暗、不像是以往那样灼热炽烈的天空。   还有从天空落下、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水珠。   在大天灾发生近二百年之后,诺亚城迎来了又一场雨水。   ……   ……   在诺亚城居民、守望者们沉浸在雨水降临的诸多含义中时,观澜、越无虞已经离开空间隧道。   进入新世界的第一时间,越无虞的感觉和他站在那个深坑前的感觉很像。   好像有无数声音,不分男女老少,交叠在一起,在他耳边尖叫哭嚎,像是要勾起他心头所有负面的、暴烈的情绪。   不过,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他已经不会再适应不了了。   越无虞面色不动,实则悄然运起心法。   将负面感觉压下,他终于打起精神,环顾四周。   而这时候,观澜的神识已经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三十三重天何其广阔,他曾经去过的玄灵大陆、普华大陆,对于这片天地来说,都仅仅是海上浮舟。   但是。   神识重新收拢,就像是潮水奔腾而归。   饶是观澜,当下时刻,面色还是微微一沉。   他神识所及之处,放在整个三十三重天,当然是冰山一角。   但是!哪怕是“冰山一角”,也是一片足够宽广、辽阔的区域。   可在这片区域当中,他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灵气。   每一寸土地、每一丝空气都被魔气笼罩着。   如果不是掐算的结果告诉他,这里就是三十三重天无疑。观澜恐怕要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进入一片魔族领域。   他的眸色随面色一起,一点点暗下。   不,不算错。   在他离开三十三重天的千年之中,他的故乡,曾经所有修真文明心驰神往的大千世界,竟然变成了一片魔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588章 故乡(2)   这里发生了什么?   摆在观澜和越无虞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点。偏偏来到三十三重天之后, 观澜往四侧看时,再也没有了前面那种哪怕不面对生灵,同样可以看穿某个存在的过去、未来的能力。   整个人都浸没在魔气当中。也就是他经脉之中灵气同样、甚至更加浓郁, 才能支撑下来,而非直接被魔气同化, 变成沉浸在杀戮、憎恶,种种负面情绪中的怪物。   ……就像是同族曾经在预言当中看到的那一条魔龙。   观澜缓缓吐出一口气, 平定心神。   在越无虞关切的眼神当中,他略有沉思,随后决定:“还是得找人问问。”   越无虞心道, 可是方圆十里、百里之内,都没有人。   观澜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面色不动, 喃喃开口, 说:“花点时间, 总能找到。”   偌大的三十三重天, 总不至于生机断绝。   只是观澜也有预料。找人这件事, 并不轻松。   他带着越无虞,在无边魔气之中穿梭。偶尔目光有所停留,落在下方的山河之上。   龙神记性很好。哪怕离开以后,他就刻意地不去想三十三重天上的一切。可到此刻, 他照样能把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记忆翻找出来, 与眼前所见一一对应。   越是对应,越是心惊。   他记忆中的青山,如今变成了血山。他曾经与同族一同浸泡、玩乐的灵湖, 这会儿也成了一片污浊之处。   越无虞清晰地意识到, 观澜的情绪在越来越糟。   这种糟糕并不像越无虞之前那样, 是被空气当中无处不在的魔气影响, 更多是一种对于三十三重天状况的忧虑。   越无虞看在眼里,心情愈沉。   别说观澜了,就是他自己,看着这些天的景象,同样心惊。   再也没有“那些人曾经错认澜哥,如今总算知道他们有错”的心思。观澜说得没错,龙族再对不起他,那也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小群生灵。更多生灵何错之有?他们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一龙一狼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从落入眼帘的诸多场景推断,并且心情越来越沉重。   就这样,两个人足足找了六天,终于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考虑来者是什么种族了。在有所感应的第一时间,观澜身形一晃,出现在自己神识方才所落之处。   越无虞还没有来得及头晕,就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前面是找不到人,这会儿是没有想到竟然又这么多人。   神识铺下去,粗略一数,足有上万人口在他们下方走动。   越无虞起先一喜,就对上了观澜比前面更加糟糕的面色。   心头“咯噔”一下,再去看下方众人,越无虞察觉不同。   所有人神色麻木,面容呆滞,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   这哪里是活人?除了能呼吸、会走路之外,根本就是一群行尸!   越无虞看得脊背发凉。他身畔,观澜则发现了更多。   从方才开始,他的神识就沉了下去,从一个个人身侧经过。   他有意去与那些人的神识接触,想要得到一些反应。可是没有,一直到队伍尽头,都没有一个人给他回应!   不,更远的地方——   越无虞忧虑地看着他,轻声叫道:“澜哥。”   观澜眼神微动。   越无虞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打扰了观澜的思路。   好在很快,他就听到观澜开口。   “还有其他人在往过走。”观澜说着,微微一顿,“是有灵智的人。”   越无虞眼前一亮。   正要高兴,又意识到,如果真的是好事的话,观澜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神色。   心情又一次沉了下去,越无虞暗暗想: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与人交流、对当下情况有所了解,就算是一件好事了。   至于“交流”的方式——   须臾之后,龙神从天穹降落。   赶路中的魔修对观澜的到来毫无所觉,还在与身侧另一个魔修炫耀:“别看我带来这些贡品数量不多,但个顶个都是元婴以上的修士!他们之前逃来逃去,四处与魔君作对。这下好了,全部被我带来,献给菩娑老祖!”   菩娑?   观澜隐在一侧,目光冷淡地落在魔修身上。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时候,神识已经在对方的丹田、经脉当中打了一个转。   他看出几分端倪。   虽然经脉之中充斥着魔气,但是,这是一个“人”。   只不过,对方把平常修士修行要用的灵气全部变成了魔气。在让越无虞头痛、让任何一个灵修都无法承受的魔海之中,还能肆意行走。   观澜压下心中的错愕,继续往下看去。   只见最先开口的魔修身侧,另一个魔修用艳羡的语气开口,恭维道:“是了!我原先就觉得,这一路走来,就是您带的贡品最有不同。”   贡品?   观澜看向魔修身后的法器,眼神一点点变得晦涩   他意识到了,魔修前面提到的“贡品”恐怕就在其中。再用神识仔细探查,那竟然的确是几个修士。只是全部受了重伤,伤口所在的地方又被魔气侵染,如今已经全部露出青白面色。   如果放着不管,这么下去,他们恐怕很快就要或者死去,或者入魔。   “不过,”恭维人的魔修又吐露疑问了,“我前面看着,您那法器上面,灵气是不是不太够?”一顿,“这些灵修最为麻烦!要把他们献给老祖,又不能让他们死在路上,真让人头疼!”   前者不以为意,笑道:“你说我不给他们疗伤?怕什么,这不是还没有到稷山呢嘛?   “我又不像是胡乙那老小子,竟然一口气找来那么多炼气修士。我这儿的贡品,可是贵精不贵多!   “一个个也算能打,万一控制不好,岂不是……”   后面的魔修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是了!让他们先伤着,等到到了菩娑老祖的地界,再把人治好。”   前一个魔修得意洋洋,面颊上浮出一抹微笑。   观澜把两个魔修话音中的关键字眼记下,视线转向乘载灵修的法器。   他不把两个魔修看在眼中,这会儿便预备直接进入法器。不管怎么说,先给人看看伤势。   也就是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变故突生。   原本满脸谄媚,每一句话都是恭维讨好的魔修骤然发难。   当然不是对观澜。无论是哪一个魔修,这会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侧跟上另外的人影。   他发难的对象,当然是自己前面恭维讨好的人。   稍稍落后半步,魔气在掌心涌动。   眼看双手即将掏入对方背心,魔修双眼赤红,面色贪婪而狰狞,大片涎水从口中涌出。   好像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同族”,而是仅仅是食物!   吞噬了对方的心脏,自己的修为可以更上一层楼。带走对方的贡品,将他们进献给菩娑老祖。到那时候,稷山之下,五羊城,自己也可以占据一席之地。   愈想愈是兴奋,魔修的唇角高高勾起,近乎克制不住自己发出狂乱的笑声。   他等了那么多时日,也就是眼前人带来的贡品最好!像是再前面一个魔修那样,直接把一群被圈养的普通灵修送上,根本不足以引起菩娑老祖的兴趣。更有可能的,是让菩娑老祖觉得厌烦,认为那么大数量的人修根本不算礼物,而是一堆麻烦。   他也的确即将触碰到眼前人。只是,毕竟差了那么一丝距离。   被他选作为目标的魔修骤然转过头来。   并非扭转全身,而是脑袋在脖子上一百八十度转弯。   魔修脸上的狂喜还没有来得及变成惊愕,就见对方嘴巴张开——继续张开——   从寻常人的大小,变成不可思议的宽度、高度!   魔修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他失去了意识。   他尸体前,恢复了原状的进贡魔修砸吧砸吧嘴巴,也说不清楚他的语气是兴奋还是无聊,喃喃自语:“怎么又是这事儿。”一顿,最终还是高兴起来,“最好多来几个。我都想慢点走了,晚点到稷山,也能多吃几口。”   观澜、越无虞看完完场。   越无虞静默,观澜则拧起眉毛。   虽然前面已经有了很多对敌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加狰狞可怕的怪物。可是眼前场景发生的实在太快,让越无虞到现在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观澜则终于预备动手。   隐匿符不知何时已经在两个人身边张开,遮挡住这一片的地界。   从附近其他魔修的神识当中,进贡魔修,以及他那个特殊的可以撞在活人的法器都消失了。   也有魔修在赶路途中发现这点,目光之中登时多了几分深意。   有人动手了。   这会儿过去,能不能捡到便宜?   不过,到最后,还是没人真朝观澜、越无虞所在的地方寻摸。   倒不是魔修们有多少理智。能走上这条路,他们就时时刻刻处于癫狂、负面情绪之中。   唯独一点。对于危险的本能畏惧,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能完成前面那样黑吃黑的存在,同样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这么一想,也就只能遗憾的收敛心思,继续前往他们的目标地点   稷山。   菩娑老祖!   ……   ……   原本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魔修已经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越无虞却留意到,在杀了魔修之后,澜哥的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灵气可以驱散魔气,不让观澜被后者影响。但是,前面动手的瞬间,还是有魔气碰到了他的手。   不算大事,但他就是不快。   越无虞想通此节,心中一动。   他抬起观澜的手,在道侣略有吃惊的目光当中,用自己灵气在上面细细地扫过。   像是有水流冲刷,只不过更加细致,也更加温柔。   这个过程当中,观澜的神色一点点变化。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面的放松、微笑。   等到一切结束,越无虞同样笑着看了他一眼。观澜看在眼里,半是感叹,半是笑着说:“无虞……”   仅仅呼唤了一声道侣的名字。   两人之间,原本也不需要更多言语。   但是这一刻,观澜前所未有的、鲜明地觉得,如果回到三十三重天上的人只有自己,那么哪怕绝大多数魔修都不是他的对手,魔气也很难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自己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在糟糕的境遇之中,依然能够放松。   越无虞朝他笑笑。观澜看在眼里,心情更加平复。   他终于转过目光,看向被魔修珍重对待的法器。   以及上面的几个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   今天是   欢天喜地拿出冰淇淋   结果一回头就忘了吃   想起来的时候冰淇淋已经完全融化了……   的江江……   不知道塞回冰箱重新冻起来口感会不会变_(:з」∠)_ 第589章 故乡(3)   在和谄媚魔修炫耀的时候, 被观澜杀死的那个魔修还是留了一手。   他前面只说自己带来了很多元婴修士,却没有说,那些元婴修士当中, 还有一个化神者。   放在几千年前,魔气还没有浸染的三十三重天中, 化神根本排不上号。   可是时至今日,原本的修真`世界变成了魔域。能够在这种环境之下将此修行、仍然拥有传承的修士, 能够走到金丹,已经算得上难得。   毕竟各大灵脉早已被魔族老祖们封闭,能给修士们的修行环境趋近于无。   他们往往从出生开始, 就在长辈们的带领之下四处躲藏、逃逸。运气好的,可以在在某个安稳环境中度过数年光阴。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魔气总会将停留的地方吞噬。这时候, 修士们只能开始下一次逃亡。   一年年过去, 留存给修士们的生存区域越来越少。   这种环境当中, 对传承的坚持越来越艰难, 同样显得越来越无用。   观澜暂且不知道这些细节。   他端详了会儿被魔气环绕的乘载法器,手一挥,在隐匿符的范围内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   依托的当然不是周边现有的灵气,而是芥子空间里取出来的灵石。阵法的作用, 则是让灵气更加集中, 在法器附近盘桓。   这么一来,法器上的魔气逐渐消散,露出它本来的样貌。   越无虞终于看清了。那似乎原本是什么动物的骨架, 维持着原样, 被做成了可以让人搭乘的魔器。   上面还有没有剃干净的血肉。魔修似乎是有意将它们保留下来, 好好像只要这样, 就能让这尊魔器发挥更大作用。   “……”暗暗抽气。不过,越无虞控制着自己,没有挪开目光。   他已经能想到,未来自己还会受到无数冲击。还是要多看,才能一点点适应。   如今魔修已死,里面的人却对此毫无所知。   他们一动不动,停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观澜看了一会儿,眉尖拢起,又松开。   龙族的天赋能力发生作用。可惜的是,观澜并没有从修士们的过往中找到自己和越无虞追寻数日的“真相”。   倒是有了其他发现:这些修士的年岁都不算很大,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通过自然修炼达到现在的修为。   他们的境界,来自长辈传承。   这样的传承,往往发生在极度危险的情况当中。   他们的长辈自知无法再在魔气当中坚守本心,只好退后有,将自己修行的所有成果先一步传递给孩子,以此换取一个三十三重天有可能回到当初的可能。   观澜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也算是确认了,这些人的确和前面那些不同,意识仍在,只不过被什么东西绊住。   这么想着,龙神心中一动,神识再度铺出。   像是一捧温和的潮水,涌入了修士们的识海,一路都没有遇到阻碍。   会这么轻松,一方面是因为观澜的修为境界摆那里。另一方面,光是和魔气斗争,确保自己不要沉沦,已经占据了修士们所有精力。   没有刻意隐藏,修士们很快感受到识海中多出的意识。   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是自己完了,终于还是要被魔修折磨。   观澜一个没留意,就有两个人的丹田开始震动,俨然是要自爆。   观澜:“……”   他神色变化,灵气涌动,生生将两人的丹田锢在原状,不让其有一丝变化。   感受到这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几个修士更加绝望。   眼看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起来,观澜觉得,自己再不开口是不行了。   他出声询问:“诸位道友——”   没有人看他。   观澜也不着急,娓娓道:“我原先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的修士,只是千年之前,往诸小千世界游历。没有想到,回来之后,三十三重天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道友们且放心。我已将困住你们的魔修斩杀,你们再不会有什么不测。”   到这里,终于有修士有了反应。   并不是对于观澜来历的好奇,更不是对于自己好像已经从前面那个魔修手中逃脱的欢喜。   用观澜的角度来看,他们好像陷入了更加强烈的惶恐之中。   龙神甚至能捕捉到他们传递给彼此的心音,是:“莫要听那个人讲话!全部封锁心神!”   龙神又一次无言以对。   好吧,也能理解。   他前面已经看过这一群人前面的经历。将心比心,自己要是落在这种环境当中,恐怕同样觉得,眼前人心怀其他目的。   譬如,想要从自己口中套出信息。   但是,能理解,不代表着观澜要陪他们折腾。   他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长时间了,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度。   修士们的反应,也让观澜意识到,温和地讲话是没有用的。他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够与眼前这一群修士建立信任。   倒不是不行。但是,当下他们耽搁的每一刻,都有可能让他观澜前面听到的那位“菩娑老祖”作恶更多。   想到这里,观澜神色变化。   他不再开口,修士们也没有在听到识海之中的声音。   这并非值得庆幸的事情。修士们更加紧张忧虑,就连丹田也有有躁动。   在这样的警惕之中,所有人同时觉得眼前一黑。   发生了什么?   也只有被进贡魔修珍而重之的化神修士,有能力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更多人,就连自己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思绪已经再度沉沦下去。   观澜已经在细细查看他们的神魂。   对于平常人来说,他此刻的行为当然是一种伤害。不过,观澜眼前,修士们的神魂原本已经破碎得七七八八。这会儿观澜动手,查看之后,还能替他们做一些修补。四舍五入,反倒比原本的状况要强一些。   在他动作的时候,越无虞就在一边看着。   最开始,目光还落在陌生修士们身上,想要从他们的面色当中分辨出一点端倪。   到后面,越无虞深深地意识到,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对于这群修士没有任何了解,怎么可能从简单的动作、神态当中推断出他们的过往?   还是去看澜哥吧。   在他的目光之中,观澜的眉尖一点点拧起,松开,再度拧起……   修士们的记忆,果然比他们的过往经历透出更多信息。   在他们的识海之中,观澜找到了一切的起始。   某一天,镇压魔气的封印忽而破碎了。   谁也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最初有传言,说是事情和龙族有关。但这样的传闻很快被新的话音覆盖,是说龙族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成员靠近封印。   这么一来,封印真正破裂的原因就成了一个未知的秘密。   最开始,三十三重天上的各个种族还想要追究原因,让始作俑者站出来负责。按照观澜的判断,他们甚至把这看做一个机会,可以榨取某一个种族的积蓄、势力。   可惜的是,这样的盘算并没有成功。   魔气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姿态,迅速而狂乱地吞噬了整个三十三重天。   无数修士,包括人族,也包括其他各个种族,都被卷入其中。   有人直接在魔气当中陷入疯狂,也有人被激发起了心中最为邪恶的一面,成为了如今世上占据一方地盘的某位老祖,接受来自其他魔修的进贡。   只有很少数,选择了逃离,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坚持自己的道统。   这么一来,这样一批修士,就成为了魔修们最好的猎物。   至于前面观澜看到的大批人马,倒不是这种情况。   他们来自于魔修们的圈养。就像是曾经的修士圈养灵兽,如今,魔修们圈养灵修,将他们视作食物……   观澜对这一切稍作整理,将其告诉越无虞。   “也是长辈告诉他们的。”因为只是对话,在观看记忆过往的时候,很容易被忽略。只有在识海中刻意找寻,才能发觉这些细节。   越无虞听着,心中一动,问:“封印破裂的时候,澜哥,咱们在哪里?”   观澜微怔,思索片刻,回答:“按时间看,应该是普华大陆。”   越无虞看着他,目光清澈,说:“我就知道,他们的预言果然有问题!”   他知道这会儿情势危难,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至少观澜本人就没有显露出任何在乎。   但他在乎。在乎观澜受到的冤屈,更在乎那些自己没有参与的过往。   听着道侣坚定的嗓音,观澜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又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   这个笑容很快消失了,龙神重回静肃面色,说:“那么多魔修都是去稷山。好,咱们也去看看。”   会会那位菩娑老祖。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虞:澜哥绝对是清白的!(握拳) 第590章 故乡(4)   离开之前, 还是要先安置好眼前几个修士。   观澜沉吟片刻,又拿出几样灵石,进一步加固了自己布下的阵法效用。   聚灵阵温养经脉, 隐匿符遮掩气息。   做完这些,他想了想, 还是没取出鳞符,而是用了简单的留音符纸。   没在符纸中再解释一遍自己的状况。他只提了一句, 诸位道友醒来之后,可以自行离去。但若是无法离去,也有另一条路子。   重新扮作被带给菩娑老祖的贡品, 去“稷山”找寻自己。   不用因他们不知道自己届时的身份而忧心。一旦他们露面,自己自然会有所感知。   把留音符弹到那名化神修士身侧, 观澜的目光再度久久停留在几个修士身上。   越无虞在一边屏息静气。半晌, 见观澜挪开目光, 对自己说:“走吧。”   越无虞知道, 这是观澜已经看过修士们往后经历, 知晓他们不会出事。   他应过一声,与观澜一同上了飞行法器。   ……   ……   前面是看不到人影。这会儿,是到处都是人影。   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往任何一个方向多看两眼, 都能见到同样带着“贡品”的魔修。   有他们在, 观澜不用有意掐算,一样能分辨出去往稷山的方向。   龙神的注意力在新出现的一名魔修身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对方和前面那些“前辈”一样, 并不会对他所携带的灵修们动手, 这才收敛神识, 继续去听几个话尤其多的魔修讲话。   他们正用一副炫耀口吻, 与周围人说起自己前面来稷山的经历。   菩娑老祖的修为是何其高深,让普通魔修难以望其项背。稷山又是如何适合魔修们生存,“你们也想想,一次收了这么多灵修,光是老祖一人,如何享用得过来!这些灵修不过是被转了个手,你们向着老祖效忠了,还是要返回来赐予你们的。”   “这话当真?”   “有什么当不得真的?”嗓音压低,带了些神秘意味,“我上次来的时候,带的可不光是普通灵修,其中还有几个妖族。   “里面有一只母蛟,那可是天生就在化神往上,最是滋补!也就是她原先就带了伤,这才被我擒住。”   观澜听到这里,眉尖猛地一抖。   几个魔修还在讲话,其中一个道:“嘶,老祖将那母蛟都赐予你了?”   “……那到不是。”前面炫耀的魔修咳了一声,“不过,我倒是也享用了几分蛟肉。”   这已经足够魔修们羡慕了。他们吞着涎水,脸上透出与观澜前面见过的谄媚修士如出一辙的贪婪神色。   不过到底有所忌惮,没做更多。   关于母蛟的话题还在继续,观澜却没继续听下去了。   他在灵舟上睁开眼睛,一时却没有动作。   脑海里还是前面的话音。有些世界里,人族、妖族矛盾重重,妖以人为食,人族同样把妖视作滋补圣品。这种事,观澜不光听说过,也亲身见到过。   正是因为见到过,他才难以相信,三十三重天竟然也成了这副模样。   龙君心情沉重,自不必说。   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身边像是少了什么。   无虞……   心念一动,道侣恰好出现。   不光人来了,还带着一点食物的诱人香气。   越无虞知道,这段时间观澜一定没有心思享用美食。但他也知道,好吃的东西,尤其是大量糖分,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把几道甜品摆在观澜面前。甜品上方,还盘旋着一条两个人都很熟悉的小糖龙。   观澜看在眼里,先是怔忡,随即嘴唇抿起,露出一个像是笑的神色。   只是唇角刚刚勾起,就觉得道侣朝自己靠近。   “澜哥。”越无虞说,“也不是一定要笑……嗯,先来尝尝?”   这么一句话,让观澜原先并不真切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实。   他垂眼去看眼前的碗碟。小糖龙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朝他飞来,在观澜身侧转了一圈。   观澜看在眼里,幅度不大地抬起手,指尖碰到小糖龙的脑袋,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谢谢。”他重新去看越无虞,“无虞,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还好有他在自己身边。   话音到一半,见道侣朝自己笑一笑,将其中一碟甜品推来。   观澜就知道,很多东西,不用自己开口,也全都在两人心中了。   这天过去不久,稷山就出现在观澜的神识触及之处。   自远处看,那里果然是魔气翻腾。   每一个来到山脚下的魔修,都要感叹一番:“这等福地,难怪老祖修为一日千里,非我等能及!”   说完,就要入城。   老祖亲自居住的稷山,可不是每一个魔修都能去的。他们当中,也只有贡品尤其合菩娑心意的极少数人,才能收到帖子,赶赴即将出现的万魔宴。   不过,对于大部分魔修来说,光是进到山脚下的五羊城,已经足够他们津津乐道了。   “不亏是胤洲第一魔城!”   魔修们大为感慨。   “这……”   越无虞无言相对。   灵舟停留在五羊城上方,没有降落的打算。   一龙一狼自上方俯瞰魔城,将下方的街道、建筑收入眼中。   到处摆放着笼子。每个笼子内,都有他们前面见过的,那些神色麻木,像是神魂已出的炼气灵修。   他们身侧,往往就是上一个灵修留下来的血肉。   也只有稚儿,会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在笼子里爬来爬去。   有从旁路过的魔修看到了,往往要停下来品评两句:“这小羊身上肉少。不都说幼羊最嫩吗?我看怎么全是骨头。”   听到这话,再想想“五羊城”这个名字,越无虞背脊当即一凉。   到此刻,观澜倒是神色镇定。   他思索片刻,再度启动灵舟。   越无虞舔了舔嘴唇,意识到,这是要往稷山去了。   他轻声说:“也不知道那个‘菩娑’是什么修为。”   观澜说:“不会很高。”   越无虞看他,观澜解释:“我看了这些魔修带来的……灵修。”到底还是没有把“贡品”两个字说出口,“修为最高,也只在化神境界。能受用这些灵修的,至多是散仙、金仙境界。”   一边说话,一边皱眉头。   面对魔修,怎么还用灵修对修为的划分?   这感觉实在古怪,不过一时之间,观澜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说法。倒是他前面的话,让越无虞登时对菩娑的情况有了了解。   他一面为观澜与对方对阵斗法一定不会出事而安心,一面又暗暗警醒。   虽然情势危难,但自己的修行也不能落下。只有能独当一面,才能为澜哥分忧解难。   在狼族青年下定决心,观澜继续用神识四处探查期间,稷山已至。   于下方城池不同,这里未有那么多建筑,仅仅是一座魔宫坐落。   魔宫之中,修为低微的魔仆们脚步匆匆,驱赶着被人圈养的灵修,催促他们投身血池,为即将到来的万魔宴做准备。   从魔仆们的话音来看,这样的血池像是魔修宴会上必须出现的一环。他们甚至会进行攀比,谁宴上的血池质量更好、灵修更多、修为更高……等到宴时,一面饮血,一面沐浴其中,何其乐哉?   观澜和越无虞却是感受不到其中乐趣了。   眼看一个个灵修被割开皮肤,走入血池,观澜眼神一暗,指尖微动。   有灵光从他指上迸发,在魔仆们一无所觉的时候,没入血池。这么一来,短时间内,灵修们身上的伤势不会加重。   做完这些,观澜毫不停留,身形再晃,来到魔宫深处。   正式的万魔宴还没召开。这会儿,菩娑正在摆了私下小宴,招待几个远道而来、与自己修为相差不多的魔修。   他们吃吃喝喝,又以菩娑本人吃得最多。   大股大股血水从菩娑嘴角、手臂淌落。   吃着吃着,原本的人耳开始变大,鼻子也不断膨胀、突出。不消片刻,人面已经不复存在,露出菩娑的真正面孔。   这竟是一头耳若蒲扇、鼻子长垂的魔象。   整个变化过程里,菩娑身旁的修士们见怪不怪,甚至有人怪嚎一声,同样化出妖形。   菩娑看在眼中,发出阵阵大笑。   笑过之后,又朝手中灵兽咬上一口。   被他抓在手中的灵兽虽然没了半边身体,却依然活着,发出声声痛鸣。   在喜食生血肉的魔修而言,这样的痛鸣,就是最好的调味品。   须臾过去,一名魔修随意地撇开手臂上过多的血水,与菩娑抱怨:“我前面听说,你可是得了不少修为不低的灵修!如今招待我们,怎么就用这些?”   菩娑象鼻子晃动,直接插入灵兽体内,吸吮血水。同时笑道:“灵修自然要等到开宴后再享用。这些灵兽的滋味,不也一样。”   那魔修却还是不满:“开宴之后——到那时候,留给我们的还有多少?”   话音中的不快十分明显。菩娑听着,神色顿时一沉。   看向魔修的目光,也变得不善。   “罗天,你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抱怨的魔修名叫罗天。   听了菩娑的话,罗天又是一声怪笑,道:“不过是让你快些把好东西拿出来,莫要藏私。”   菩娑视线沉沉地看他,脸上的不快愈发清晰。   这种情形,落在灵修的认知之中,是到了要劝架的时候。   偏偏其他魔修全都唯恐天下不乱。见菩娑罗天冲突,非但不劝,身子朝后一躺,一副看戏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排核酸   一边排一边写更新的江江……   好多人哇_(:з」∠)_ 第591章 故乡(5)   菩娑目光阴鸷, 罗天放肆无忌。   魔象手上,灵兽的痛鸣声越来越轻,挣扎愈弱。   直到最后, 彻底垂下头,再无动静。   菩娑将其甩开, 缓缓站起。   这像是一个信号。原本看戏中的其他魔修看似还是戏谑状态,实则神色一点点紧绷, 目光凝重,看着即将爆发冲突的双方。   只见菩娑身形一晃,转眼出现在罗天身前——不, 是罗天原本所在的地方!   谁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罗天竟然从他的位置上消失了!   菩娑面色一沉, 其他魔修也明显露出惊诧。   转眼, 惊诧又成了错愕。   道道血影从地上浮出, 不知何时, 已经缠上魔修们的腿脚。   魔修们前面只当这是灵兽的血液, 对自己中招一事一无所知。直到当下,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血影露出凶残真容,化作无数尖勾,刺入魔修们的血肉!   所有魔修当中, 唯有一个菩娑, 因前面移动过方位,这会儿没被血影缠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事。   消失的罗天终于重新出现。他半身前面死去的灵兽身前浮出,凶恶地朝菩娑攻去。   腥风涌动, 菩娑骤然回身!晃动的象鼻恰好对上罗天投来的血勾, 被生生洞穿!   菩娑惨叫:“啊——!!!”   伴随着他的叫声, 整座魔宫中的魔气都开始沸腾!   眼看原先平静的血池汩汩冒出腥红气泡, 魔仆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前面被他们驱进血池的圈养灵修们则维持着前面的茫然神色,依然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   被血影缠住的魔修们已经尽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面皮宛若即将融化,呈现出一种让人心惊的诡异粘稠。   菩娑斩断了刺在自己妖鼻上的血勾,而后身形一震,腿脚猛地朝地面踩下!   脚掌接触地面的瞬间,双腿粗壮了一圈!   “咚咚”地动之中,庞大可怖的魔象即将彻底现出原形!   却并未成功。   又一次脚掌落地之后,预期中的地动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脚下踩空的失重感。   菩娑错愕低头,只见罗天竟然再度现身,此刻正从地面鲜血中露出半张面孔,双手抱向粗壮象腿!   “你得了净血尊者的传承。”菩娑咬牙切齿,“罗天,罗天!”   地上的每一个血泊,都成了罗天的容身之所!   他话音落下,罗天爆发出一阵猖狂大笑,随即笑意骤敛,抱住菩娑一腿,生生将其拽入血坑!   菩娑还要挣扎,偏偏愈多血影朝他缠来。   即便是魔修,同样分有各家法门。像是菩娑,就更类似于人类中的体修。   他的血脉天赋,给了他旁人难以超越的健硕体魄。一般的元婴,乃至化神修士,都根本无法伤他分。   但是,他偏偏遇到了罗天!   在他脚下,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血泊早已被罗天的功法改造,变成了可以吞噬一切力量的腐蚀液体!   被拖入其中短短时刻,菩娑就感受到了腿上烧灼一般的剧痛。罗天的双手像是直接刺入了他的皮肉,触碰到他的骨骼   “啊!!!啊——!!!!”   惨叫一叠声传出,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叽”声。   不知过去多久,大殿中的动静终于逐渐消散。   外间的魔仆们缓缓起身,茫然地看着大殿方向。   他们能感觉到,属于菩娑大人的威亚已经从稷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的血腥气息!   魔宫换主人了。   不用更多确认,魔仆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这点。   在魔域,这并不是罕见的事。魔修好杀戮,鄞州因为地处偏远,已经是相对平和的地界。   相传,在遥远的云州,每天都有新的魔君诞生,又有旧的魔君陨落。   只是菩娑老祖占据这片地域已经太久,久到让魔仆们忘记,魔域生活本来是什么模样。   虽然起身了,但魔仆们没有更多动作。   他们在静静等待。等待新主人的吩咐,也等待自己未来的命运。   而他们的新主人,已经完成了对菩娑、其他在场魔修吞噬的罗天,这会儿正满足地从血泊当中浮出。   他专心感受着经脉中蓬勃的力量,脸上的满足神色愈发明显,近乎陶醉。   一个面容凶恶、狰狞的魔头,在力量的灌输之下,发出畅快的呻`吟。   早已进入大殿,在旁看完全程,这会儿就在罗天身侧的的观澜、越无虞:“……”   “呼……”   大殿四面八方的血液朝罗天涌来,在他面前浮起,像是一片小小的瀑布。   “呼——”   随着罗天的呼吸,血瀑布开始颤动着凝结,愈显浓郁。   “呼!”   他身体猛地一震,嘴巴大张,俨然是就连这些来自灵兽、低阶灵修的血液都不放过,要将它们吞噬入腹!   在他口中的吸力之下,血瀑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水瓢舀起,朝罗天的大嘴灌去!   这么一来,原本完整的血瀑布自然出现一丝缺口。   沉醉在新力量中的罗天身体一顿,略有怀疑:刚刚那一瞬,自己好像在缺口后面看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他动作略有停顿,凝神去看,却只见到了平平无奇的殿柱。   罗天暗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也可能是刚才打斗得太过兴起,到这会儿还意犹未尽,这才觉得大殿之上还有其他人,在暗处觊觎,预备给自己一击。   但这这么可能?他清楚地知道前面参与私宴的每一个魔修的情况,清楚知道自己这会儿即便杀了菩娑,占据稷山,也不会遇到麻烦。   和那群装模作样、自命清高的灵修不同,魔修图的就是一个畅快肆意、随心所欲。道德、责任,困束灵修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并不存在。报仇?这根本不是魔修会考虑的东西。   罗天放下心来,继续去吞噬血瀑布。   可这一次,不管他嘴巴怎么张开,血瀑布都停在原本的位置,丝毫不受他控制。   察觉这点,罗天的心情瞬间阴郁。   他加大了力气,偏偏不光血瀑布不动,自己的身体也像动弹不得。   刚刚吞下的力量像是在一瞬间又抽离了他的身体。罗天感受到了久违的手足虚软,好像他这会儿不是身在魔域,而是身处某个充满了灵气的地界。   “无虞。”神思恍惚中,罗天听到一个冷淡清贵的嗓音开口,“剩下的,你来处理。”   “是!”越无虞早等着这一刻了。他眼前一亮,操纵灵气,朝罗天攻去!   ……   ……   还没有结束吗?   等待在外的魔仆们面面相觑。   时间推移,原本平和的心境逐渐变化,难言的焦躁一点点浮出。   不怪他们担忧。虽然大多情况下,继承了魔宫的魔修都会顺手吩咐起从前一任继承来的魔仆。但总有那么零星的几个,更愿意把魔仆们一并投入血池,自己去其他地方捉人来用。   魔仆们并不在意换一个主人,唯独害怕这种情况发生。   眼看新主人迟迟没有出现,有人心生退意,小心翼翼地挪开步子,竟是生出逃离魔宫的心思。   这动静落入其他魔仆眼中。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眼看最先动脚的魔仆身形原来越远,愈多人心动。   偏偏这时候,那魔仆像是遭到某种重击,猛地从地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在地!   来不及痛吟一声,就直接咽气!   其他魔仆登时到抽一口冷气,重新跪在地上,再不敢动作。   也是这时,一人从大殿走出。   并非魔仆们前面暗暗推想的罗天等做客魔修,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那人现身的同时,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众魔仆身侧。   有人大着胆子,往上看了一眼,当即到吸一口冷气!   罗天虽死,却依然保持着死前双目圆瞪的模样,像是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   无怪他不可置信。明明前一刻,他吞杀诸多魔修,己身修为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正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偏偏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新的敌手,罗天连对方的面容都没有看清,就被斩落头颅。   何其死不瞑目!   魔仆们被罗天之死震慑。一时之间,脑海中又浮出无数疑问。   前面大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新主人又是什么来头?   随着这种种疑问,终于有人影从大殿走出。   大多魔仆们屏住呼吸,匍匐在地,仓惶发抖。   但也有人鼓起勇气,抬头看去一眼。   ——那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分明自魔巢血海走出,却带着惊人的俊美雍容。不似魔君,更像灵修。   只是这个念头转出的瞬间,魔仆们又意识到,自己错了。   磅礴魔气从那人身上溢出,顷刻之间,笼罩了整座稷山! 第592章 故乡(6)   在如此浩瀚可怖的魔威之下, 满宫魔仆,无论前面有怎样的心思浮动,都再生不起一丝不敬心思。   所有魔仆, 无论前面是什么表现,到了此刻, 尽数低下头颅。将额头紧紧贴上地面,以此表示自己的臣服。   见状, 从大殿中走出的人,也就是观澜,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起来吧。”他平缓的嗓音从口中散开。明明没有用很大声音, 却轻易落在了所有魔仆们耳中。   魔仆们自然知道,这是新主人在讲话时用上了神识。   同样知道。新主人能够用这种方式, 让他们听到他的话音。同样就能用这种方式, 弄爆他们的脑袋。   明明观澜的态度堪称“和善”, 他们却愈发恐惧、恭敬。   以至于在话音落下的十多秒中, 没有一个魔仆动弹。   整座魔宫一片寂静。毫不夸张地说, 这种时候,哪怕有一根针掉在地上,动静也能被所有人听见。   所有魔仆都在等待。等一个先出头的人,看对方真正起身之后, 新主人会是什么反应。   偏偏每一个人都很耐得住气。这么一来, “耐不住气”的就成了新主人。   他们听到“嗤”的一声,而后是新主人懒散的声线。   他的嗓音里仿佛带着几分温柔,轻飘飘的, 叫着另一个名字, 说:“无虞。我前面听说, 这些在魔宫中做事的人总是最乖巧伶俐, 顺人心意。这才想着,有空了,就与你找个魔宫住些时日。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无虞”?这是新魔君带来的人吗?   有人敏锐地开始思索,也有人已经露出惊悚神色。   每一个魔仆感知范围之内,都有一个他的同僚晃晃悠悠、满脸痛苦地起来了。只是并非主动站起,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们的脖颈,硬生生将他们从地上带起。   这场面说来不算悚然,光是魔仆们平日面对被贡上来的灵修们的手段,都残忍了不知多少。   偏偏与他们太过贴近。他们能听到顺着空气传来的痛苦□□,每一声,都像是一个小凿子,不轻不重,又不容拒绝地凿进他们心里。   “呜……嗯!”   被无形之手扼住脖颈的魔仆们,就连痛吟都显得含混。他们有的已经在极度的惊惧之下先一步被吓死了,绝大多数却还仍然“坚持”着,在本能的恐惧之下,连对新主人该有的敬畏都全部忘记。这会儿自己用手扒拉着脖颈上并不存在的束缚,双腿猛烈地蹬着空气,想要从中挣脱。   当然没能成功。观澜搞这一套,原本就是为了威慑。魔仆们只能听着自己曾经的同伴一个个厌弃,又像是他们曾经对待灵修一样,被扔垃圾似的扔在一边,发出“噗通”的动静。   在接连不断的“噗通”声中,有的魔仆抖若筛糠,冷汗满脸。也有零星几个机灵的,想到新主人前面的话,顶着心头的恐惧,明明同样汗湿了衣裳,却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摆在身前,一副恭敬听令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引来了跪在地上的同僚们“你们疯了吗”的目光。站起来的魔仆们不屑一顾地看了回去,心想:你们懂得什么?我这才是懂得听新主人的吩咐!   只是回过头来,他们心头同样有所忧虑。还是自己最清楚,这会儿的行为,无异于是一场豪赌。   不过,他们赌赢了。   “你们几个。”站起来的魔仆们听到新主人的吩咐。他们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一次的吩咐仅仅落在自己几人耳边,而未被其他魔仆察觉。   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魔仆们听新主人开口。   两件事。第一,把魔宫“打扫”干净——话说得含糊,意思倒是很容易琢磨。无非是觉得尸体到处摆着太倒胃口。这活儿,魔仆们非常熟。   第二,则让他们有点惊讶了。新主人说,他对这些低阶灵修的血没兴趣,让他们把准备到一半儿的血池一并清理了。也别浪费,剩下的灵修带回去再喂一喂,修为高点了再用。   魔仆们:“……”嗯,看来新主人是个不拘一格的魔修。   自以为摸索出新主人的性子,有的魔仆再度做了前辈们做过的事情。   又有几道目光落在观澜面上。这一次,就连他身边的越无虞,也分到了几丝魔仆们的关注。   有了前面的震慑,魔仆们完全不敢因为新主人长得好看,就生出什么轻视的心思。不如说魔修里一直流传着某种潜规则,长得越好,杀人越狠。   毕竟外貌摆在那里。想要不受损害地走到高位,意味着必须拥有比寻常魔修多十倍、百倍的狠辣。   这么一想,新主人的容貌带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更多一重的恐惧。   倒是新主人身侧的那个修士,让魔仆们的心思开始浮动。   他们想到魔君大人唤起对方时亲昵的嗓音,再看对方比新主人略高一点的身材,一个个都有所了悟。   像是找到了某种讨好新主人的捷径。   这些暂且不提。总之,在众人面前露了脸,给出下马威后,观澜身形一晃,重新回到室内。   越无虞照旧在他身侧。进了门,却见观澜叹气,又自己揉着眉心。   越无虞眉尖跟着隆了起来。他当即往前一步,接过了观澜的动作。   眉心上多了根温热、力道恰到好处的手指。观澜起先微微一怔,到后面,他放松下来,露出一点享受的样子。   不过越无虞知道,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观澜应该很难真的享受。   他想了想,提议:“澜哥,咱们要不然去芥子空间吧?”   观澜看他,见越无虞露出一个笑容,说:“我给你刷一刷鳞片?”   观澜有点心动。   越无虞又说:“我也好久没有泡过灵湖水了。”   观澜眼神微晃。   越无虞略略低下头,头顶的耳朵久违地出现了,在观澜面前有人地晃动一下,嗓音也显得比平常拖长一些,叫他:“澜哥——”   观澜听着,终于失笑,点头。   大殿之外,余下的魔仆也逐渐起身,开始分工做事。   清理同僚们的尸体、把血池排空,并且带走在里面呆呆愣愣的灵修们……这些事情,耗费了大部分魔仆的精力。但也有少数人,在别人都忙起来之后,找不到活儿干,只好徘徊在魔宫当中,再对着大殿琢磨,“打扫干净”,应该也包括大殿吧?   毕竟他们前面只看到了罗天大人的尸体。对于魔宫从前主人菩娑,还有另外几个做客的魔修,可是一点都没见着。   想到这点的魔仆自以为聪明,迈开步子,兴冲冲地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有人看到这一幕,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却没有阻止。   他们冷眼望着靠近大殿的魔仆,眼见对方越来越近,又在即将迈入大殿的瞬间,步了“前辈”的后尘。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高高弹起,再重重落在地上!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没有魔仆会因此感到同情。选择与魔气共存,就意味着抛却了理智、同情,种种温善的人性,只留下对各种欲望的放纵。   让他们留在这里的,也并不是对于魔君的忠诚。而是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就一定会死去的恐惧。   戏看完了,魔仆们开始自己的忙忙碌碌。   而在大殿之中,准确的说,实在芥子空间之中,观澜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眼皮轻轻一跳。   越无虞有所察觉,还在认真、仔细地给观澜刷鳞片。期间,还不忘记问观澜:“澜哥,舒不舒服?”   观澜眉尖一挑,像是在说: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自己看着来就行。   越无虞看着道侣的神色,舔了舔嘴唇,却没有像是观澜希望的那样闭嘴,而是再度靠近,用一种没办法避开的亲昵姿态,又问了观澜一次。   他的嘴唇近乎贴在了观澜的耳朵上,嗓音明明很轻,却又直直地钻进观澜的耳朵里。   “舒不舒服,告诉我,澜哥。”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应该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澜哥。”越无虞催促,“告诉我。”   被这么一声声问着,观澜哪怕有其他的心思,也逐渐消散了。   慢慢地,就只剩下越无虞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还有鳞片之间不轻不重,力气恰好的动作。   他最先的回答显得很轻,甚至有那么一点勉为其难的意思。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勉为其难,更多像是一种对于道侣的逗弄。   “舒服。”他回答。   不过,这样的话音明显并不能让越无虞满意。   狼族青年的耳朵有耷拉下来,明明是动手的那一个,这会儿却呈现出几分被道侣欺负的感觉,看得观澜哭笑不得。   到最后,也只能用更加认真的语气,告诉越无虞:“真的很舒服。”   话音落下,就见狼族青年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带着清晰的笑意。   “舒服就好。”他说,“那我就继续了,澜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我研究完剧本了~ 第593章 故乡(7)   原本就金灿灿的龙尾巴, 在越无虞的精心打理下,愈发熠熠生辉。   每一片鳞片,都达到了最好的状态。   此刻浸泡在水中, 透着和观澜本人如出一辙的慵懒。   对于龙族来说,这的确是放松的最好方式。   越无虞很明显地感觉到, 虽然给观澜擦拭手心、端出甜品,都能让观澜高兴。但要说最释放压力的, 还是当下的方式。   他暗暗记住这点,同时,听观澜开口:“从菩娑、罗天的实力来看, 魔修并不是那么难以撼动。”   准确地说,不论是菩娑还是罗天, 都还不够当观澜的对手。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够放心了。光是这两个人, 也不足以让三十三重天沦落至此。   越无虞对观澜的实力抱有绝对的信任、尊崇, 但这会儿也赞同谨慎一些:“对。咱们对魔修的了解还是不够, 不如像现在这样, 先借着‘魔君’的身份,好好探探情况。”   观澜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明显还在思索其他问题。   越无虞的心思则有点飞起,想:澜哥是“魔君”, 那我……记起魔仆们最后看自己的眼神, 眼神微微晃动。   他咳了声,收敛心神,很快继续开口。   “以咱们这一路见到的情况, 稷山附近被圈起来的灵修不在少数。”皱眉, “又有那个‘万魔宴’。后面来的魔修, 恐怕不比那些魔仆好糊弄, 咱们还得想其他办法。”   观澜沉吟,“我前面说,把那些灵修养养在带来。原本只是借口,现在看,还真得养一养。”   起码增加一些己方战斗力。   越无虞给他捏肩膀。动作间,观澜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   按说是很容易心猿意马的时候。但两人这会儿所说的话题太过正经,越无虞就也没有去想其他,还在认真分析:“澜哥,你是想给他们传授心法?”   观澜言简意赅:“试一试。”   越无虞:“不能引起旁人注意……”   观澜:“不过,也得灵石足够。”   两人近乎同时开口,话音又在同一时间停下。   不用再多解释,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按照两人这些天了解的情况,鄞州低处偏远。别看菩娑能在这片地界上作威作福,可去了魔修更多的地方,他根本排不上号。   鉴于他们对于三十三重天的现状还在摸索阶段,这种时候引起其他魔修的注意,一定是一个很糟糕的选择。   但考虑到魔修对于灵修的“喜爱”,一旦他们这里出现了大批量的、与被圈养者不同,有一定攻击能力,可以自主修行进境的灵修,其他魔修的视线一定会转来。   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何况他们面对的不一定都是“蚂蚁”。   到时候,情况一定非常麻烦。   再有,哪怕这种状况,都是建立在“灵修们真的能够有一定修炼成果”的基础上。   想要修行,必须有大量灵气材料支撑。   在三十三重天没有变成魔域之前,灵气材料可以是灵石,但对更多人来说是沾染了灵气的各种植物、动物,甚至是他们每天都在呼吸的空气。   现在却不同了,观澜必须主动提供,才能让成千上万被圈养的灵修拥有一个稳定的、不被魔气污染的修行环境。   别看他积蓄丰厚。再丰厚,也从“自己一个人生活,最多加一个道侣修行”的角度来说的。真让他敞开供应灵石,恐怕这儿的灵修们还没有什么成果,观澜的芥子空间就要先空了。   如果这种时候,再遇到魔修组团进攻……   越无虞给观澜捏肩膀的手微微一顿,眉毛皱起来。   他想把这种情形抛在脑后,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很有可能面临的危机。   “还是先找有修为底子的灵修吧。”观澜决定了,“慢慢来。”   “嗯!”越无虞赞同。   “灵气、魔气,说到底,都是力量。”观澜又说,“既然是力量,就可以相互转换。”   越无虞想到上个世界的守望者基地,又想到更早之前那个遇到污染物的星球,充分理解了这句话,“对。”   “稷山……”观澜沉吟,“我记得,这里是有一条灵脉的。”   越无虞眼前微亮。   这么一来,摆在他们眼前的道路就清晰许多。   找到灵脉。以此为基础,改变稷山一带的环境。   不用变化很大。只需要在特定一片区域中,把灵气和魔气隔绝开。   理由是前面已经说过的。新魔君对修为低微、灵血不纯的灵修没有兴趣,起码得喂到再上一两个境界,观澜才有心思慢慢“享用”。   等到时机成熟,先在鄞州一带实现翻转。而后,以这里为基础,面向更多魔域。   越无虞心潮起伏,但也没忘记关键:“那,万魔宴?”   观澜眉毛皱起一瞬,显然很不满于菩娑留下的麻烦。但仔细想想,这个麻烦,也没那么值得上心。   “不办了。”他随意地说。   “不办了……”越无虞先是怔忡,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魔修任性,总肆意昂为,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吗?观澜这会儿说“不办”,才符合他“魔”的身份。   至于消息传出去之后,有没有魔修没有听到风声,还是赶了过来。或者干脆不把观澜这个新“魔君”的话放在眼中,预备来会会他,都无所谓。   本质上,这些行为,会给观澜提供借口。   是那些魔先挑衅的。杀了他们,不过分吧?   反正能来参与菩娑举办的活动的,也不会是什么大魔。   ……   ……   在死亡的阴影下,魔仆们爆发出了观澜都没想象到的速度。   在他做好决定、将其传递给魔仆们后,一个时辰之中,整个五羊城,都传出“新魔君有言,万魔宴取消!所有想要参宴的魔速速离去,勿要在此耽搁”的话音。   消息入耳,不少人如遭雷劈,不可置信:“怎么会?”   “我这回找来的货色,可绝对珍奇,定然能让菩娑老祖满意!能否通融则个。”   也有人抓住重点:“等等,新魔君?”   魔修们吃惊,恍然,同时又有难以置信。   明明是矛盾的心情,这会儿却非常融洽地出现在所有人心中。   一个新的魔君,这的确可以成为万魔宴有所变动的理由。偏偏能赶来上贡的,哪一个不是对魔象菩娑之名如雷贯耳?   传闻菩娑老祖以妖形现身时,可以一脚踏碎一座城池!擎天巨象的血脉,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可他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一时之间,惊愕笼罩了所有魔修的内心。   等到惊愕过去了,对新魔君的好奇浮上。   是什么人,才能眼睛都不眨地击败菩娑老祖?   各种猜测以最短的时间甚嚣尘上。有消息灵通的,记起这段时间,有几名修魔老祖同样来到稷山。其中既有噬心黑虎这样同为妖族出身的魔,也有罗天尊者这样人修出身,传言近来得到了某种不知名传承,修为大有增长的。   魔修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种时候,也不管是否认识周围正在讲话的人了。只希望第一时间,得到最准确地消息。   某种程度上,那位猜测“兴许真的是罗天尊者呢。我听说,他得到的可是净血一脉传承”的魔修真相了。   可惜他如今还不知道这点。到后面,见了在众魔面前露面的观澜,更是只会觉得自己消息也不算灵通。否则的话,怎么连新魔君的出身、来历都一概不知?真是没有脸面继续出售情报。   这些都是后话了。先说此刻,在魔修们的热烈议论当中,茶楼之内,一桌客人的表现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他们完全没有参与进去的意思,而是安静地喝茶——没喝成。   茶盏到了嘴边,没来得及触碰,就看到了其中鲜红的液体。   修士面颊一紧,当即动弹不得。   他身侧,一个年长些的男修扫来一眼,提醒:“莫要有什么异动!”   话音入耳,前面的喝茶修士面皮一僵,到底假装在杯口轻轻抿过一口,随即忙不迭地将其放下。   年长男修皱眉,再一边,一个头发中带着一缕赤红色、一看就是妖族的同行者淡淡开口,“里面不是血,只是魔果。”   “……”喝茶修士一动不动。   虽然他刚刚的举动,的确因为以为杯子里是同族血液。但这会儿再想,即便是同族血液,都好过魔果。   起码前者当中带有的是灵气。一杯吞下去,不会损伤经脉,反倒有利于自己修行。   心思正动,他旁边,赤红头发的妖族轻轻“嗤”了一声。   这声音就像是一把锤头,砸在喝茶修士心头。   明明再无人多说什么,他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想:我刚才在想什么?一个灵修,竟然宁愿去喝同族之血?……定然是周边这些魔气影响了我。魔城,恐怖如斯!   没错,灵修。   这一桌上的几人,从喝茶修士,到提醒他的年长男修,到赤红头发的妖族,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身上虽然也有魔气,但那仅仅是方便他们入城打探情况的伪装。几人的真正身份,实则是照阳剑宗的长老,长老的徒弟,以及他剑宗请来的外援。   他们是来救人的。   两个月前,剑宗近十年中停留的秘境被破。宗主陆闻身死,他的儿子陆章则不知所踪。   虽然失踪,命灯却没有熄灭。   这么一来,剑宗上下自然不能放弃找寻。   他们打探了很久消息,终于得到一点线索:稷山这边,菩娑老祖很快要召开一场万魔盛宴。整个鄞州,包括附近一些地方的魔修都因这件事动作起来。   既然少宗主还活着,又偏偏不主动与宗门会合。那他被魔修抓住,预备当做献给菩娑老祖的礼物,就成了最有可能的情况。   他们当即兵分几路。喝茶修士等人赶来五羊城,另有一些宗门师兄弟,则守在通往五羊城的各个要道上,试图找寻少宗主的踪迹。   而现在,少宗主的状况还是未知数,就先听了这么一个消息。   眼看喝茶修士不说话了,年长修士的眉尖反倒一点点拢起。   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问旁侧的妖族:“烛九,你怎么看?”   被唤作“烛九”的妖族还是那副淡淡口吻,说:“魔修自相残杀,不是大好事吗?”   年长修士一顿。   当然是好事。可以说,灵修能坚持到今日,很大程度桑就是因为魔修们永远走在对彼此下手的路上,给了灵修们很多逃跑的空间。   但是,他刚才问的并不是这个。   烛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答非所问。   “如果新魔君还收‘贡品’,”他说,“那魔宫换不换人,和我们都没关系。”   一顿。   “如果他不收,才是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高考的日子啦。 第594章 故乡(8)   如果不收, 意味周边魔修不会再向五羊城赶来。他们将重新分散,而照阳剑宗会再难找到与少宗主有关的线索。   这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无论年长修士, 还是喝茶修士,都能轻易想通烛九话音里的意思, 并且为此深深提心。   喝茶修士的修行还不到家,这会儿已经暗暗咬牙, 想:照这么说,我们找少宗主的事儿,还要仰仗那个新来的魔头?   年长修士感受到徒弟身上泄出的气息, 顿觉头痛。   他唤了声:“蒋毅!”   喝茶修士气息一顿。   不用师父多说。他已经闭上眼睛,开始调理自己的气息。   年长修士看在眼里, 无奈至极, 也是心酸至极。   其实徒弟的想法没有错。往前千年, 照阳剑宗可是三十三重天上数一数二的修剑门派。谁能想到, 有朝一日, 他们会沦落至此?   到现在,只能从师门前辈的话音之中窥见昔日景象。   当师父的心情跟着沉寂下去。桌面旁侧,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两柱香工夫,旁边几桌的客人换了许多, 店小二频频朝着他们这桌只要了茶水, 却什么都没点的客人看来。不说起了疑心,起码是动了把他们这赶出店的心思。这时候,蒋毅终于睁开眼睛。   他眼神平和很多, 见师父眉尖不展, 还转过来安慰:“师父, 陆师兄怎么说也是化神修士。便是真遇到事, 也能多坚持些时候。”   年长修士闻声叹息,道了句:“是这个道理。”   烛九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眉尖不耐地挑起,“好了,现在不说这些,该走了。”   他一边讲话,一边起身。   蒋毅原先还莫名。紧接着,对上店小二“好啊你们,原来真就是占个地方,影响我们生意”的目光,当即头皮一麻,跟了上去。   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有风险的。   但自古以来,茶楼、客栈一类地方,都是消息中转场所。他们一群外来的,想打探什么事,这就是最合适的场合。   这一点,哪怕到了灵修沦陷,魔修起势时,都不例外。   至于为什么不点东西……   想到那杯魔果浆液,蒋毅至今心有戚戚。   莫说这些店里的招牌菜肴十有八九都是拿被圈养的领袖血肉烹饪了。就连剩下的菜色,里面也一定蕴含大量魔气。   他面对一杯喝的,都会受到影响。这么一来,怎么敢把自己置身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与其因这种原因出事,不如被店小二多瞪几眼,总归被瞪也不会少两块肉。   一行三人身形匆匆,又用了特殊步法,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追到客栈门口的店小二发觉自己已经看不到人影,当即“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再让小爷看到,打断你们的腿。”   一转眼,又看到其他魔修来到店外。   店小二还沉浸在前面的情绪当中,对新来的客人横眉冷对。   新来的客人当即不乐意了,双方先有口角,而后矛盾迅速升级……   这些细节,照阳剑宗一行自然就不知道了。   他们找了个隐蔽地方,先把刚才探听到的消息用信符传出,告知分散在外的其他剑宗弟子。再开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两人一妖之中,修为最低的是蒋毅。他师父图南长老和烛九的修为在伯仲之间,甚至光论战力,可能还要稍高一点。   但烛九身上有一样特殊的地方。作为妖,他有一样特殊的血脉天赋。   ——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的过往、未来。   没错,烛九是一条龙。   并且是如今世间已经非常罕见的灵龙。   在封印消失、三十三重天被魔气笼罩之后,入魔数量最多的,就是妖族。   他们原先就不像人修那样讲究清修苦练,总归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修为的下限就决定了。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顺利长成,就能达到许多人修要花百年、千年才能达到的高度。   这么一来,等到魔气出现,惯爱享乐的妖族当然纷纷入魔。   龙族已经算情况稍好的。饶是如此,魔龙数量依然已经是压倒性的多。   这次把烛九请来,照阳剑宗也算下了血本。   “听那些魔头的意思,倒是有魔宫中的人在外行走。换了魔君的事儿,也是他们传出来的。”图南长老边想边说,“下面几天,咱们就往这个方向找。”   蒋毅严肃地点头。   图南长老又说:“一旦找到了,到时候,就要劳烦你。”   讲话的同时,朝烛九拱了拱手。   烛九淡然颔首。   “新魔君的来历倒是其次。”图南长老说,“最主要的,还是知道他预备怎么处置被带到五羊城的灵修……”   讲到这里,图南长老想到自己在五羊城这短短时间中看到的场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修士们早有共识。虽然同样是人类面孔,也同样需要灵气,但那些被关在笼子里、只知道发呆、傻笑的,并不是自己的同族。   说来残忍,但这样的共识,本身就是用过往千年中,修士们的惨烈经历换来的。   最先那几百年,仙盟仍在。不像现在这样,各宗各们分散各处。   当时的仙盟领袖、人修第一人明真尊者曾带领诸多灵修,做了很多救出那些被圈养者的尝试。   可他们全部失败了。不仅失败,还有很多大能在那时候陨落。   亏得鬼族及时献出秘法,让明真尊者等一批灵修全部转为鬼修,这才挽回些许损失……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图南长老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前面那菩娑老魔,据闻是散仙境界。能将他击杀的,少不得是个金仙魔修,再告诉也有可能。未防万一,这些时日,我们还是少靠近稷山,只在城中活动。”   蒋毅听着这话,肃然应声。   烛九有些不以为意,但看图南神色郑重,也觉得没必要和他多说,随口答应下来。   心想,这人修小儿,分明还没与新来的老魔对上,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子。   要是其他时候,自己定然是要笑一笑的。可现在……   烛九神色收敛。   他仿佛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   ……   讲定计策,而后就是行动。   只是无论图南、蒋毅还是烛九,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卡在了看似最简单的一步上。   找到一个从魔宫出来的人。   既然不能靠近稷山,那就只能在五羊城内搜寻。   可五羊城里到处都是魔修,魔宫仆从们又不会大咧咧地在脸上刻出“魔宫”两个字。   转了一天,逐渐意识到这点的两个剑修傻眼了。   蒋毅开始琢磨:实在不行,多找几个魔修看几次?次数多了,总能撞到一个吧。   他把这个想法私下和师父说了,图南也赞同。   没成想,刚和烛九提起,烛九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你们当我那能力那么好用吗?三天之内,最多能用一次。”   再多,会对他本人产生影响。   图南轻轻“啊”了声,脸上有失望,也有疑问:“我从前听闻龙族威能,仿佛……”没听说还有这么严格的时间限制。   话音入耳,烛九的面色更不好看。   他语气生硬,回答:“你当如今还是从前吗?没有灵气,我用能力,耗的就是自己的本源。再者,你们人修难道不是同一项法诀,不同人用来威力不同?”   图南眼皮跳了下,听明白了。说白了,还是烛九修为不够。   他有些遗憾,但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有就不错了,实在不行,就把烛九当成一个纯粹战力。   “原来如此。”面上没有任何失望,图南长老仿若平静地转开话题,“既然如此,你我还是要好好地把行走城中的魔仆找出来。”   烛九却还在冷笑:“再说,你以为能随随便便用我族天赋是什么好事?上一条能这样的龙……”话音到底还是低了下去。   图南听出来,烛九后面还有半句没说。但对方不多开口,他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往上撞。   他只当没听到,继续分析:“魔仆身份特殊。论修为,他们比不上寻常魔修。但论地位……”沉吟片刻,在脑海里圈出几个地点,“我们去那些享乐之所看看。”   蒋毅皱眉。   图南看他,“蒋毅?”   蒋毅面皮抽了一下,低声说:“我知晓的,师父。”   图南看在眼里,又叹了一口气。   蒋毅的状态不对,他却没办法责怪徒弟。   原因无他。今日魔修的“享乐场所”,对于任何一个灵修来说,都是需要勇气的事情。   一个不留神,落得道心不稳,被魔气侵袭的下场,也都寻常。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少宗主的命灯已经非常不稳,必须快、快、快!   抱着这种想法,一个时辰之后,两人一妖已经出现在一座斗场当中。   这座斗场一共分为几层。最上面的一层是消费最低,也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斗笼散在各处,每一个斗笼里都有正在交战中的灵兽、魔兽。   人体残骸被随意地丢在各处,随时可见。   也有装着痴傻灵修被挂在半空。亢奋中的魔修们只要付出一定魔石,就能把他们喂给自己看好的斗兽。   在这种地方走了没一会儿,蒋毅就觉得两眼发黑。只能不断地默念清心静气诀,不让自己被暴冲的魔气影响。   “这里。”烛九对这种环境适应得不错,已经看见去下一层的通道。   蒋毅被他带着,硬着头皮往下走。   期间不忘偷偷去看师父。见师父神色从容,蒋毅暗暗羞愧。却没想到,其实他师父也只是在咬牙支撑。   好在他们这冒险,的确有所收获。   等到了五层之下的地方,入眼的斗笼只剩下一个。   两个巨大的魔兽正在其中厮杀,浸满了魔气的血液四处飞溅。   两人一龙克制地转开目光,往观众席看去。   亢奋中的魔修们完全没有留意到打量自己的目光,仍然在一心一意地高声吼叫。   “咬死它!咬死它!”   “踩断那头青魔鸟的脖子!踩它!!!”   “杀!杀!杀!!!”   “师父,你看!”   混乱当中,蒋毅的目光锁定了一个人影。   那人被几个魔修围在当中,显然正受追捧。   光是这样还不算,旁边一个魔修正明明白白地问:“新魔君当真是这么吩咐的?”   魔仆心不在焉,“那还有假?——嘶!”斗笼中的青魔鸟被另一只山蛟咬缠住脖子,就连翅膀的动静都弱了下去。   魔仆专心致志地为之担忧,其他魔修见状,纷纷闭嘴,不去打扰。   蒋毅狂喜:就是他了,不会有错!   不过,烛九比他更快。   在蒋毅还在叫图南的时候,烛九已经往前一步,肃然看向人群中的魔仆,发动龙族天赋能力!   “起来吧。”   烛九听到一道清贵、慵懒的男声。   伴随着这道男声,他看到了那个让魔仆的人影。   对方面容入眼,烛九瞳仁骤缩,身体开始颤抖。   是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大殿之前的身影。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被刷鳞片中,勿cue   小狼:给澜哥刷鳞片中,勿cue 第595章 故乡(9)   斗笼中的打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青魔鸟彻底没了动静, 山蛟却还是在它身上缠绕了片刻,这才缓缓松开,进入进食模式。   眼看山蛟用爪子压住青魔鸟的身体, 一口将其翅膀咬下、丢到一边,对着青魔鸟暴露在外的血肉伤口开怀畅咬, 整张蛟面都糊上鲜血、碎肉,支持山蛟的魔修开始欢呼雀跃。   但也有那么几个在斗兽节目开始之前, 把筹码压在青魔鸟身上的,正屏着呼吸,用最后的期待看向青魔鸟。   世上灵兽、魔兽能力繁多, 其中不乏一些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假死,过后却又趁着对手放松警惕, 一举翻盘的存在。   可惜的是, 青魔鸟并不是其中一员。   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山蛟用爪尖撕开青魔鸟的胸膛, 一口咬住后者心脏。   青魔鸟的支持者们一个个沉下面孔, 以一种和整个斗场格格不入的气质, 开始朝外走。   被几个魔修包围着的魔仆也是情绪不好的人之一。不过,和一般看客不同。早在山蛟缠住青魔鸟的时候,就有魔修意识到不对。到这会儿,他们正花样百出, 开始从其他方面下手, 讨好身前的魔仆。   争取让对方心情转好,往后仍然愿意出面,给他们带来稷山魔宫内部的消息。   在魔修们的声声话音之中, 魔仆的脸色一点点好转。   他们成没成功是后话。不过当下, 这些行为无疑是方便了烛九。   还是那句话。他的确是一条龙, 但是, 也是天赋平平的一条龙。   原本就不像某些天赋更高的同族,可以在看到任何人的时候,肆意使用血脉能力。后来又有了魔气爆发、魔域出现的事,更是小心谨慎地计算着自己的修为水平,绝不让自己去冒能力使用过度,以至于影响到自身的风险。   “查看的目标在移动状态”,也是会让他能力使用过度的原因之一。   现在,魔仆不动,他能省下不少力气。   图南、蒋毅不知道这些细节,仅仅在边儿上看着,期待又紧张。   想知道烛九看到了什么,又担心烛九看到什么自己难以接受的东西。   好在后一种情况没有发生。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烛九挪开目光。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只有龙族能懂的复杂,缓缓开口,说:“新魔君并非某位成名日久的老魔,这些魔修一样不知道他的来历。”   这是实话。至于“虽然魔修不知道,我却知道一点细节”这种事,烛九就不打算告诉照阳剑宗二人了。   图南和蒋毅也没就此追根究底。他们原本就更在意其他的点,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那他是如何看那些被带来的灵修?”   “留下。”烛九说。   图南和蒋毅听着,心尖一跳。   明明是他们预想中比较好的一种结果。但真的确定时,两个人的心情依然变得沉重。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场的人都知道,灵修们被老魔“留下”,面临的会是什么。   诚然,也许他们寻找少宗主会容易一些。但这份“容易”,是用更多修士会在此殒命换来的。   没人能为此感到高兴。图南安静片刻,直接进入下一个步骤,问:“那他知不知道,这些被留下来的灵修会被带去哪里?”   只要确定了方位,他们就不用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找寻了,效率无疑会大大增加。   想通此节,旁边的蒋毅也打起精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烛九。   烛九却还陷在前面所见既带来的复杂情绪当中。被图南、蒋毅这么看着,他起先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图南已经从他的表现中领会到另一重意思,开始自我安慰,也是安慰蒋毅,说“罢了,能知道那老魔的打算,也算有所收获”时,烛九冷不丁开口了:“带去稷山。”   图南、蒋毅瞳仁一缩!   烛九面露阴沉,说:“新魔君在稷山后山开辟了一片‘万灵园’,专门负责圈养这些被送来的灵修。”   听起来简直像是照阳剑宗还辉煌的时候,所有弟子必然经历的师门任务之所,百兽园,万植园。   这绝非什么美妙联想。在听到烛九的话音时,图南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   他忍不住想到:当年明真尊者一次次折戟,这才有了后面在外灵修们不再认为被圈住的那些修士是自己同族的事。   说白了,还是营救难度太大。再有,那些人,把他们救出来也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因为是在魔修的地界上,像是被圈养的灵兽一样长大。他们非但对修行之事一无所知——要光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仙盟头痛——最重要的,是连对很多生活常识,都毫无概念。   不知人需衣物遮身,不知人不能趴在地上相互争食。魔修把他们当做食物来看,不到三代过去,他们竟然真的成了“食物”。   对于所有灵修来说,这都是惨痛、难以再提的事情。而现在,烛九的话,触碰到了图南长老心头这块伤疤。   他告诉自己,不,不至于。人修或许会在先天环境的滋养下直抵炼气,但这已经是极限了!想要筑基,结丹,再往上走,就必须在专人的指导下竭力修行!   万灵园中的灵修或许会死,会像前面无数被捉去的灵修一样成为魔修们的食物,乃至各种炼丹、炼器材料,但他们不会变成没有灵智,只知争抢食物的异种!   这么在心头说了三遍,图南终于勉强冷静。   “稷山……后山。”他喃喃开口,“罢了,总归不是魔宫。我们想个法子,尽快前往。一旦找到少宗主,就将他带出,速速返回!”   蒋毅肃然应声,烛九则还在走神。   不过这种时候,人人都怀揣心事,图南、蒋毅也就没在意烛九显露出的不同。   正好看完了斗兽的魔修们开始往外走,两人当机立断,拉着烛九,混入魔修当中。   耳畔是魔修的声声讨论。最先还是说山蛟和青魔鸟,到后面,又成了惦记:“万魔宴不开了,你们还要不要把带来的那些贡品带给魔君?”   “带,怎么不带?”有人立场鲜明,“无非是换个名头,当做给新魔君的贺礼就是!”   也有人怀有其他想法:“若是菩娑老祖,收了这些贡,总要给到相应好处。新魔君……听前面那些魔仆的话,仿佛不是寻常性子。”   “照这么说,你是要把那些灵修再带回去?”前者问了。   “我可没这么说!”后者立刻澄清,“不过是再看看。咳,再看看。”   这些话音入耳,剑宗两个人心头千言万语,却又无法讲出。只能咬牙赶路,尽快把魔修们的声音甩在身后。   如此一来,两个人更看不出烛九心神恍惚。   倒是相距不算近的地方,被烛九反复回想、恨意深重的另一条龙,在目光落在某几个灵修身上时,略略挑起眉毛。   一般情况下,观澜是不会频繁去看某个、某些人的命运轨迹的。最多是在根据现有状况,预判某人会遇到危险的时候去看一眼,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即便正确了,也分两种情况。   假若被看对象能够自己应对,观澜就会把事情放在一遍,不打算在其中插手。只有确定对方面临的是无法独立解决的问题,他才会略有动作。   也因此,最初在银湾见到越无虞的时候,观澜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在另一个时空与他再会。   在“潮声书店”外的巷子里捡到越无虞的时候,观澜同样没有想到,未来自己会与对方度过漫长千年岁月,甚至与对方有另一重关系。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先把话题拉回当下。   但是,现在摆在观澜面前的,不是“一般情况”。   魔域当中,所有灵修都存有危险。包括他和越无虞,都不算可以高枕无忧。   这种情况下,面对被各路人马源源不断送来的灵修们,观澜不说一天看几百遍他们的情况,目光碰到的时候顺便看上一眼总是有的。   现在,他在其中几个灵修后面几天的经历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让观澜有点惊讶。很快,又因那张熟悉面孔后面的经历而皱起眉毛。   他情绪上的变化,被越无虞全盘看出。   当天,就有几个魔仆因“行事愚钝,触怒魔君”,而暴毙在万灵园中。   其他魔仆愈发胆战心惊,不过没有一个人对观澜的行为提出异议。   毕竟作为一个魔宫的主人,闲着没事儿时杀几个仆人助兴,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新魔君又没有上来就对着所有魔修大开杀戒,放在魔修们眼里,他至今的一切行为,都只是普通范畴。   绝不会有人想到,稷山新主人身上那层魔气之下,就是浓郁充沛、能让每一个魔仆都能在接触瞬间,像是上个世界的变异鸟、沙鼠一样现场暴亡的精纯灵气。   作者有话要说:   烛九:苦大仇深中   观老板:(摊手) 第596章 故乡(10)   这天, 来历神秘、修为高深的稷山魔宫新主又一次来到后山。   没去万灵园,而是带着自己的道侣,直接沉入地下, 预备再研究一下这里的灵脉。   没错,前面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找寻, 观澜果然在稷山找到一条灵脉。把万灵园安排在后山,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在三十三重天还是从前模样时, 修士们会争夺天材地宝、灵花仙草,却不会觉得空气中萦绕的灵气有多么不可或缺。   那些灵气浓度太低,对于自小生活在大千世界中的人来说, 简直和不存在一样,根本没办法给他们提供任何多余的帮助。   但现在不一样了。经历过周遭全部都是魔气的环境, 任何一个干净地界, 都足以让灵修欣喜若狂。   如果那个地方不但“干净”, 同时还带有少量灵气……   根据观澜最近一段时日从灵修们口中、记忆里听到的话音, 很多人会对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产生怀疑, 觉得自己哪里是在魔修地盘,根本是回到了让家中长辈们心驰神往的过往。   在这样环境中,很多人顿悟了。   观澜不太在意修士们的心理活动,但他一直在留意修士们的身体状况。   看出这点之后, 他心情不错。偶尔还会隐入几个修士识海, 在他们于修行上困惑的地方进行点拨。   别看他不是人修,更没有来自不同宗门的传承。他当年师承的,可是人修中的第一人明真尊者。虽然后来有诸多不愉快, 但让观澜去看这些经历过诸多磋磨的修士们的功法, 以他的眼光, 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不足。   这么一来, 在修士们走到修行岔道上,修为凝滞不说,甚至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时,观澜的点拨,就显得尤为有用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还不太够。   修士们状态越来越好,魔仆们也以“你们一身魔气,简直污染了我精心养出来的灵修”为理由被赶出万灵园。剩下的问题,在于万灵园本身。   虽然园子搭起来了,灵脉也用上了。但是,在万灵园搭建的时候,观澜还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麻烦。   后山这片灵脉,同样受到了污染。   其中很大一部分,已经彻底被魔气吞噬、同化,变成一条彻彻底底的魔脉。   这也是稷山浓郁魔气的来源。   只有一小部分,仍然维持着过往的状况。   万灵园也是基于这部分灵脉建立的。可这么一来,园子能够使用的时间,远远低于观澜原本的预期。   这可不行。发觉这点后,观澜就开始一边收下各路魔修带来的“贡品”,一边试着净化这片魔脉。   比他预计中难一点。   上次来时种下的灵植,这会儿十之八九都死了。余下几个仍然活着的,上面也流转起魔气,显然已经被同化。   就连他设置出来、用以隔绝灵脉和魔脉的法阵,也受到一定污染。   面对此情此景,哪怕是观澜,都难得地感到了头疼。   越无虞在他身侧处理死去的灵植和魔植,他则对阵法做了一些调整,确保其效用。而后看着魔脉、灵脉,陷入自己的思绪。   没一会儿,越无虞从他身侧走了过来。   前后短短时间,法阵竟然又被渗透了一点。   越无虞见状,联想起观澜前面的行为,很容易意识到前后发生了什么。   他吃惊:“怎么会这样——”   观澜没什么表情,也没再继续调整法阵,说:“不奇怪,前几个世界,几颗灵植就能净化一整个星球了。”   还是拿上个世界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当灵植遍布整个地球,临近宇宙空间中的“辐射”同样会得到净化。   时间再往后推进。未来有一天,人类将重新登上飞船,继承“新先驱”容礼、祁妄的精神,将灵气传播到整片宇宙。   “……”越无虞还是不太明寓熄白。但他把自己前面的见闻和当下情况联系,思维触及到某一个点时,骤然恍然,“浓度!是浓度的关系吗?”   观澜淡淡“嗯”了一声。   这下子,越无虞懂了。   对于地球来说,来自三十三重天的灵植等级远远高于空气中的魔气,灵气品质也一样。所以灵气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对魔气的净化,将其转变成与自己一样的“清洁能源”。   但三十三重天不一样。在这里,灵气、魔气的浓度对比反了过来。灵植是没办法拿来净化魔气了,反过来没准还可行。   狼族青年喃喃开口:“怎么会这样?”   对啊,怎么会这样?   观澜同样不知道。   重回三十三重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存在魔气封印。   感受到道侣此刻的情绪,越无虞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理顺思路:“所以,想要净化,就要先降低魔气的浓度。”   指望灵气浓度变高是不太可能了。要真有用,三十三重天不至于沦落至此。   观澜赞同这个观点,但他觉得不够。   人为地隔绝出部分魔气,让它们散播到灵气更加充足的空间,再被灵气净化……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起来,恐怕把修士们累死,都净化不完一个稷山的魔气。   更别说,“隔绝”这个步骤,本身就要耗费大量灵石。   到最后,别弄得魔气没净化多少,灵气反倒捉襟见肘了。   “再想想。”越无虞安慰他,“澜哥,咱们一起想。还有,上面不是那么多灵修吗?等他们情况好起来,咱们也找到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一起找办法。”   观澜听着,短促地笑了一下,眉眼中的神色像是和缓许多。   越无虞看在眼中,一半是懊恼,觉得自己还是很难为观澜分忧。一半则是心动,像是心头划过一片羽毛,勾得他思绪晕乎。   但也没晕乎多久。他毕竟对当下环境内心有数,再有,另一件事,也打断了越无虞此刻的心思。   在观澜笑意淡下去的一刻,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向上方。   隔着厚重土层,有人触动了观澜布置在万灵园外的法阵。   越无虞叫:“澜哥……”   观澜神识散开,随意朝上面扫了一眼,“没事,就是我前几天看到的那几个人。”   照阳剑宗的两个修士,加上一条烛龙,这会儿终于想办法绕开前山魔宫,来到后山,预备在这里找寻他们的少宗主。   在散开神识的作用之下,观澜不仅看到了几人的身影,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蒋毅明显对他们这趟行动非常紧张,始终默默握着自己的本命灵剑。一副一旦周围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要动手的样子。   图南则是惊讶,道:“这里的灵气……”   蒋毅没听清楚,烛九却是听清楚了。   与图南的先惊后喜,先喜后怅相比,烛九的情绪要简单很多。   怨意在他的双眼之中翻腾,他忍不住刺了一句:“哈,一个魔头,哪来的这么多灵石?还不是从我们灵修这边偷去!”   这话真正含义,是观澜当年还在龙族当中时,积攒了不少身家。据烛九听到的传闻,对方的芥子空间里甚至有一片灵湖!   传言那片灵湖是从云间海上取下。只要观澜来到云间海附近一定距离,灵湖中的灵气就会和云间海相通,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但要是不在附近也没关系,灵湖照样灵气充裕。   时至今日,真正的云间海已经成了魔修们争夺的“云州”。罪魁祸首,却能悠哉悠哉地在这里搭建出一片“万灵园”!   烛九愈想,就愈是又怒又怨。可惜的是,他这番话里的真实含义,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图南、蒋毅只当他说的是在如今世道之下,灵修们都找不到这样的地界,偏偏一个魔修将其寻得,还用来做迫害灵修的事情。一时之间,两个人倒也心有戚戚。   但是没就此去说更多。   图南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盏琉璃灯,又更加小心翼翼地看着灯上火苗的样子。   明明灯是上下左右全都封死,可当下时刻,火苗却像是受了一阵风,再无端端正正的样子,而是鲜明地朝着某个方向撇去。   见到这样的场景,图南大喜过望,“来了!真的来了!”   蒋毅:“师父!陆章师兄真的在这里吗?”   “……”烛九也说了句什么。不过观澜已经没有去听,而是转过目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魔脉、灵脉之上。   他和越无虞在地下这片空间待了一个下午,毫无收获。   观澜对此早有预料。失望是有,但也不算严重。   倒是越无虞,已经开始琢磨:我认识澜哥这么多年,这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澜哥遇到无法第一时间解决的事情……   决定了。刷鳞片,加上甜品套餐,晚点统统安排上,用来给观澜放松心情。   他在心里拟着到时候的菜单,跟着观澜回到魔宫之中。   有了前面一段时日的接触,魔仆们对新主人的喜怒无常已经有了全新的认知。前面讨好菩娑老祖时能用的手段,到这会儿,全部失效不说,还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   但不讨好是不可能的。入魔,就象征着欲望占据人性巅峰。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想要爬得更高、获取更多权力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一部分魔修,让他们摩拳擦掌,预备在新主人面前露脸。   现在,大殿外就站着一个。   观澜原本不想理会对方。没让对方和他的前辈们一样暴毙,已经是他做好魔君表象的结果。   但是,那魔修偏偏不懂得观澜这番思量。   他气沉丹田,朝大殿方向喊:“老祖——”   嗯,时至今日,魔仆们依然不知道新主人的名号。   新主人没打算说,魔仆们也不敢妄加揣测,只好先这么含含糊糊地叫着。   而这时候,大殿外的魔仆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股杀气从面前传出。   不是错觉。他的声音还飘散在空气里,额上的碎发却已经断了几根,面颊也有刺痛。   一瞬间,懊恼、惧怕,种种情绪从魔仆心头浮出。但到最后,还是讨得新主人欢心,别的不说,让自己也在万灵园里挑选一个灵修来煮肉的心思占据上风。   他嗓音更高,堪称凄厉,又喊:“不好了!老祖,不好了——!   “有人进到万灵园里,要救走里面的灵修!”   话音落下,面前出现一道人影。   不是老祖,而是被老祖带来的那个诸魔仆看不出底细的青年。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暗色,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用面对老祖,魔仆放松很多,说:“是一名里面的灵修跑了出来,告诉我的!”   越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第二天,继续加油加油=v=! 第597章 故乡(11)   毫不夸张地说, 听到这个答案,越无虞头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为了让前面看到的、被烛九带走的修士顺利离开,也为了借此对三十三重天现存的正道势力有更明确的了解。在察觉有魔仆撞破了烛九几人的行动后, 观澜就随意找了个理由发作,将当事魔修全部处死, 又让剩下的魔修撤出万灵园。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 没有魔仆之后,跑出来个灵修告密?   越无虞难以理解,确认道:“你说什么?”   眼前魔仆只当是越无虞要听更多细节。他一面暗暗盘算, 估摸着眼前人身上有什么特殊,是凭借什么方式得到了老祖的宠爱, 一面摆出诚惶诚恐面孔, 娓娓道来:“此番老祖搭建万灵园, 那些灵修啊, 待咱们老祖, 可是一个感激涕零!”   越无虞面无表情地看他。   魔仆丝毫不受他反应的影响,还在继续往下说:“谁不说老祖慈善呢?能在死前经历这么一遭,那是他们的福气!   “既然享了老祖的福,自然看不得旁人不知感念。   “那灵修就是如此。他是亲眼见了进到万灵园里的人, 登时就在为老祖不平了。既有不平, 可不就是速速跑来,将事情告予我等在万灵园外守着的?   “哎,劳烦小魔君, 尽快把这事儿报予老祖。”   有了最后这句话, 魔仆就算是说完了。   但他说完了, 越无虞却没有动。   他目光深深, 落在魔仆身上。   魔仆被他看得紧张。当然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只好暗暗揣测。难道因为自己这事儿办得漂亮,引来此人妒恨,怕他抢了自己的位置?   这么一想,是该挺胸抬头的。但在对方的眼神之下,魔仆心头警铃大作,当机立断,决定先走再说。   脚步正要抬起来,又有了新的发现。   眼前小魔君微微侧头,看起来是在听人讲话。   事实又的确如此。观澜的嗓音从他身后大殿传来,落入越无虞耳中。   半晌,越无虞重新转向魔仆,淡淡说:“老祖已经知晓了。”   魔仆嘴巴抿了一下,彻底挪不开步子。面上还算能控制,期期艾艾,问:“老祖可有什么吩咐?”   “去捉人。”越无虞说,“你挑些人手,把救人的、被救的灵修通通捉住。”   魔仆听着,心头一喜,觉得自己这趟过来实在是对了。   纵观整个魔宫,有谁像是他一样,接到了来到老祖的直接命令?……虽然给他传话的并不是老祖本尊,但魔仆也能自我安慰:以魔族对那个小魔君的信任,从哪里接到任务,不都是一样的?   他当即喊了一声“得令”,背脊都比以往挺直许多,预备回到万灵园,就此大干一场。   正要迈步子呢,又被叫住:“等一等——”   魔仆当即转头去看,面上还是一样的恭恭敬敬,全然看不出他前面是怎样在心头编排越无虞。   在他身前,越无虞微微笑一笑,说:“老祖另有一道令。”   魔仆:“什么?”   越无虞:“取些东西,赠予那与你报信的灵修,也算奖赏。”   魔仆听着,心想,有什么好赏?与其这样浪费,不如把好东西给自己。   口中应道:“是。老祖放心,小魔君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好。”   这句话后,人终于走了。   越无虞看着魔仆的背影,面上的神色一点点淡下,最后化作一个复杂表情,回到大殿当中。   这座自菩娑、罗天等魔死后,就没有第二个魔修进入的大殿,这会儿乍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可一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内里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里面的魔气、血污消失一空,各个殿柱上的浮雕也不再是恶鬼吞人、百魔相斗一类容易激起心头戾气的画面,而是成了普通的盘龙柱。   原本这些柱子直通地下,正好接引到稷山当中的魔矿。这会儿又有一点不同,观澜改变了柱子往下的通路,让柱子接引上来的不再是魔气,而是灵气。   毕竟是他和越无虞还要停留很长时间的地方。虽然也能直接进入芥子空间,甚至两人至今还是停留在芥子空间内的时候更多,但观澜还是对大殿做了一定修整。   别的不说,让他一天到晚从魔气环境进进出出,实在是很影响心情。   这会儿越无虞回来了。观澜戳开自己旁侧的小糖龙,让越无虞来到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道侣的神色,略略无奈,说:“这是怎么了?”   越无虞闷闷说:“澜哥,是一个灵修报信。”   观澜看着他。   目光平和宁静,好像对越无虞造成冲击的答案,放在观澜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越无虞留意到这点,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自己开始分析:“我知道——我叔叔一家不也是这个样子?既然是人,就有好坏。只不过,我以为……”   以为在有灵修、魔修这样鲜明分界的地方,好坏能够完全凭借修行法门判断。   但这会儿,越无虞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要真是这样,岂不是说明在封印消散、魔气爆发之前,整个三十三重天内都没有一个包藏祸心的人?怎么可能。   他摇摇头,重新转向观澜。   观澜正撑着面颊看他。原本有些担心,但看道侣自己想通了,不由露出一个浅淡微笑。   越无虞看得心动,忍不住握住观澜的手,凑上前去,在观澜唇上轻轻一吻。   想要攻城掠地,但毕竟知道当下状况。他只浅尝了片刻,就重新坐直身体,正色问:“让那些魔修去万灵园抓人,真的没问题吗?”   观澜随意说:“能有什么问题。”一顿,“总不能次次都是我动手。”   这个“动手”当然不是指对正道修士,而是说对魔修。   越无虞听着,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他点点头,心思转动,透在脸上,就是一副又想到了其他事的样子。   观澜问:“无虞,还有什么问题?”   越无虞摇头。   观澜看他。他倒是很尊重道侣,越无虞不直白说出来,他也就没从神识入手探查。   但在他的目光之下,越无虞自己先败退了。   “甜的。”   他小声说。   观澜闻言一怔,脸上写满莫名其妙。   越无虞嗑了一声,手上绝对不松,头倒是朝一边侧了过去,意有所指地看着两人不远处的碗碟,还有那条从刚刚开始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卧在观澜腿边,不像前面那样能绕着观澜随意玩耍的小糖龙。   观澜看在眼里,一点点了悟。   他瞳仁晃动一下,不知为何,竟然也觉得脖颈发烫。   ……   ……   正如那魔仆所报,图南三人已经找到了陆章。   不光是陆章,当时和他一起失踪的几个剑宗弟子也和他在一起。   图南和蒋毅十分惊喜,问起缘由,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剑宗被破,陆章、其他弟子流落在外,果然落入魔修手中。   只是距离他们来到稷山,还另有一番波折。   几人曾在途中被一名灵修救下。当时那灵修将魔修斩杀,却未多停留,就这样离去。陆章几人是在苏醒之后,才从灵修留下的留音符中拼凑出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说既然获救,就该速速离去。偏偏几人伤势未愈,又担心再遇到魔修。商量来,商量去,竟觉得不如按照灵修留音符中说的那样,来稷山找他。   图南三人听到这里,仿佛明白过来:如今几人非但没找到救了他们的灵修,反倒又被魔修捉住,还送来这“万灵园”。唉,何其磋磨。   陆章的想法却不太一样。   最开始,他也深觉懊恼,觉得自己带着师弟、师妹们走上一条歧路。可等真被送来万灵园,陆章的态度有了微妙不同……   “莫动。”   图南长老忽而开口。   这句话落下,所有照阳修士,连带一个烛九,都在须臾间停下动作。   有风从旁侧吹过。   图南身体微颤。他骤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行人已经再没在万灵园里看到其他被抓来的修士。映入眼帘的,只有灵园景色,以及——   “跑!!!”   图南的嗓音划破长空!   话音未落,无数暗影从四侧涌出。   魔仆们宛若见到腐肉的秃鹫,朝剑宗一行扑上!   年少的剑宗弟子们面色发白,记起前面被魔修捕获的经历,动弹不得。   这当中,状态唯一好些的就是陆章。他避开一个魔仆,手指微动,到底没碰对方手中的长剑,而是捡起一根树枝,运起灵气,朝魔仆攻去!   加上图南、烛九,外有一个蒋毅。四人将其他弟子围在当中,各占一个方位,应对魔仆!   灵气透过树枝,照阳剑法的轻灵潇洒、避实击虚等特点被陆章发挥到了极致。   来他这边的魔仆原先就少,这会儿又被他轻易打倒。几个呼吸间,陆章面前已经出现一片空路。   图南一眼察觉想,抓紧时间,招呼其他人:“走!快走!!!”   剑宗弟子纷纷跟上,原先站在最前的陆章反倒停下来,预备断后。   图南极不赞同,一把抓住陆章手臂:“还站着做什么?……走!!”   没走成。   魔仆们也看出来了,原先被他们以为是薄弱点的陆章反倒极难对付,登时改变策略,一股脑朝陆章涌去!   图南匆匆提剑去挡。按说魔仆们并非对手,偏偏那领命魔仆着实狡猾。不图重伤剑宗一行,只在他们身上造出一些小伤,再将准备好的魔石朝几人丢去!   “……!”魔气涌动,图南本能后退。   以后的瞬间,他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果然,落在他们身侧的魔石并非真被随意丢掷,而是隐隐结成阵法!诸人身侧的灵气迅速被其吞噬,甚至有逼向灵修们的趋势——   “铿——”   散发魔气的魔石被剑气斩断!   图南长老瞳仁骤缩。哪怕此刻陆章手中并非灵剑,哪怕是在诸人逃命的关键时候,他依然难以克制,惊道:“日中则昃!是照阳剑法第八式,日中则昃!”   在魔气尚未笼罩三十三重天的时候,这是剑宗所有化神以上修士都要修习的招式。可随着三十三重天化作魔域,剑宗传承虽不至于断绝,却也的确丢失了诸多内容。   像这招“日中则昃”,已经足有七八百年不曾在图南长老眼前出现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再看到曾经的师门绝学,会是在魔修的地盘。   一时之间,图南长老心神巨震,久久无言。   他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还好自己来了,还好剑宗没有放弃少宗主。如此一来,剑宗传承还在,照阳剑法还能流传至少百年!   真是好事。   图南长老忍不住想到。   这是……照阳剑法?   陆章看着散落一地的魔石,再看看一行人身前底牌尽失,面色骤变的魔修,一瞬怔忡。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不用谢 ^_^ 第598章 故乡(12)   这份怔忡, 并没有持续太久。   陆章没有忘记,自己一行人这会儿还在魔修的包围之中。   他迅速整理好心情,口中重复图南长老前面高喊过多次的话:“走!”   字音落下, 正因前面图南长老的惊呼而出神的剑宗弟子纷纷一个激灵,再度开始奔逃!   他们逃得也颇有章法。要说如今世道, 灵修们掌握最清晰的法诀,恐怕就是逃遁之术。   只见数名人影朝左右散开, 身形一晃,原先的一个化作两个,两个又化作四个……转眼工夫, 魔仆们眼前的照阳修士,达到上百之数!   如今还能站着的魔仆, 一个个原本就因为魔石破碎、底牌消失而心生退意。看到眼前这一幕, 更是打起了退堂鼓:这么多, 直让人头晕眼花!谁能分清究竟哪个是真, 哪个是假?   唯一一个不懂剑宗秘法, 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身影的烛九,也趁乱躲在剑宗弟子当中,很快瞧不出身影。   要么就算了吧。   位置靠后的魔仆相互看看,都从彼此眼中见到这样的意思。   在场诸人里, 唯独领事儿的魔仆并不想退。   开玩笑呢。他前面兴高采烈地从老祖那里接了任务, 待会儿却要灰溜溜地回去,告诉老祖,自己没有成功?   不仅没把人抓回去, 还又让魔石污染了万灵园?   光是这么一想, 领事儿魔仆就知道, 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轻则被老祖扒皮, 重则……他打了个哆嗦,脸色都跟着发白,阴沉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   大约因为这话说得凶厉。倒是有人动了,只是脚步慢吞吞的,一看就没什么诚心。   领事儿魔修又怒又灼,蓦然回神,呵道:“办不好这回差事,我落不得什么好处,难道你们就能落得?”   魔仆们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领事儿魔修面色嘲讽,冷冰冰道:“老祖神通广大,便是我不说,他就不知道有多少人随我来这里了?   “你们如今万事不做,往后还想安安生生在魔宫办差?”一顿,嗓音放轻,飘忽忽的,却愈发让人胆寒,“我是什么下场,你们就是一样下场!”   听了这话,魔仆们终于有所反应。   他们咬咬牙,知道领事儿魔修说的有理,一个个朝前追去!   没成功。   在他们前面耽搁的那些时间里,剑宗一行早就跑得不见人影。   确认没有魔修追来之后,弟子们卸去身上的移形化影之数,重新聚拢在一起。   他们再与其他剑宗来人会合,回到师门如今安置的地方,都是后话。   当下,意识到自己一行恐怕真找不到那些逃走的灵修了,魔仆们纷纷陷入惊怕。   其中最怕的,当然还是领事儿魔修。   他前面给其他魔仆说的那些话,看似有道理,但不少内容是他编来吓唬人的。   抱着独占功劳的打算,从魔宫走时,他并未将跟着自己的魔仆们的姓名、数量报给老祖。这么一来,老祖又怎么能将他们一一揪出?   只有他一个,是明明白白地挂了号,想逃都没办法。   冷汗不断落下,魔修背脊都凉透。这个时候,还要听自己身侧的魔修们紧张地商量,他们该不该逃走——真可笑,看了前些日子那些人的惨状,竟然还妄想逃走?   魔修一面恨他们前面的不配合,一面又觉得这些同僚实在愚笨不堪。   他听了片刻,冷冷地扯动唇角,道:“别说这些废话了!”   魔仆们纷纷转头过来看他。   听领事儿魔修压低嗓音,娓娓道来:“我们这般、这般……”   计划很简单。   他给老祖的报信里,藏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没给老祖描述那些要逃走的灵修是什么身份、来历。   这么一来,把什么人领到老祖面前,不是他说了算吗?   听到这里,不少魔仆露出恍然神色,还问:“照这么说,我们随便挑几个灵修送过去就行?”   早知道这么简单,前面还愁个什么?   “不。”没想到,领事儿魔修紧接着就否认了这个主意,“先去找一个姓陈的灵修。”   停了停,思索片刻。   “他叫什么来着?”   “哦,陈道存。”   有魔仆问:“这是谁?”   领事儿魔修微微一笑:“是能告到老祖面前,说你我败了老祖的差事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前面来找他告密,整个稷山之上,除了他之外,唯独一个知道逃走之人身份的灵修。   “嘶。”魔仆们开始抽冷气了。   领事儿魔修冷冰冰地扫过一眼,骂道:“没出息!怕什么?让他没法儿去告,不就行了?”   魔仆们想着魔修话音中的意思,明明前一刻还在担心自己被老祖剥皮抽骨,到这会儿,又忍不住露出笑意。   让人开不了口的方法可太多了。得好好选一选,他们接下来要用哪一种。   ……   ……   这些后面发生的细节,逃走的剑宗一行自然一无所知。   连带后面“稷山魔君”一眼看穿魔仆们的打算,如他们所想,将一群魔仆钉在城墙上,在五羊城造成了一场小小轰动的事儿,剑宗一行同样全不知晓。   他们又经历一番磨难挫折,终于回到师门当中。   师门余下的人纷纷来迎,见了陆章、图南等人,一个个明明知道该笑,但想到剑宗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笑意未出,就又有了哭腔。   “陆师兄!”   “长老!”   “蒋师兄!”   就连蒋毅也有人招呼。   眼看剑宗上下一片哽咽,烛九待得很不自在。加上他始终惦念自己在稷山魔仆的过往中见到的人影,剑宗的欢迎场面还没结束,他就打断道:“如今既然带回了陆章道友,我也算幸不辱命。如今暂且别过,我且要回族中复命。”   这话来得突然。陆章闻言先是一怔,道:“龙君,我宗尚未备下谢礼……”   烛九打断道:“前面图南请我前去,已经付过报酬。”   他是真的着急。这句话后,就朝着图南略一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剑宗诸人看着这一幕突变,纷纷敛去嗓音,担忧地看向刚回来的一行人。   就连陆章,这会儿也不由地考虑:难道是回来一路,他们怠慢了龙君?   唯独一个图南,对烛九的离开接受良好,“无妨。龙君都说了,他还要回族中。我们不耽搁他,才是正事。”   其他人一起看他。   陆章隐晦地用眼神询问:长老可是知晓什么?   图南没有正面回应,却也含混地点了下头。   要说“知晓什么”,那不至于。但回来一路,他的确察觉到,烛九时时心绪不宁。   后来想想,他的心绪不宁,好像就是从五羊城开始的。   按说图南应该关心一下来助阵的灵修同道,但最开始,他担心陆章。到后面,又担心一行人是否能成功逃离。这种环境下,还谈什么关心烛九?   后面有了空余,图南也回过味儿来了。烛九要是真遇到什么麻烦,说出来,剑宗难道会坐视不理?……他不说,就意味着,人家根本不打算把龙族的事情摆在人修面前。   图南也就跟着装糊涂。   装糊涂之余,想想陆章前面使出来的那招“日中则昃”,又有激动欢喜。   这会儿,因他的话音,其他剑宗弟子渐渐平静。   图南的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从诸人面色中看到了同样的彷徨,同样的不安。   老宗主已死,新宗主未立。这种时候,弟子们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作为他们情绪上的镇定剂。   陆章回来,算是一项。但是,还不够。   失传数百年的剑法重新被陆章使出——加上这条,才算够了。   图南已经斟酌了一路言辞,这会儿,很容易就把“日中则昃”重现人世的消息说出口。   年少的弟子们最先还没有多少真实感。但年长一些的,过往曾经看过师门前辈演示这一招的,听到图南的话,纷纷愣住。   愣过之后,就是狂喜。   一群人把图南、陆章围在当中。没过多久,被围住的人又只剩下一个陆章。   图南到了旁侧,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场景。   而年少的弟子们看到自家师父、师叔有如此反应,终于逐渐意识到:图南长老带回来的这个好消息,似乎,好像,比他们原先预想中的要厉害很多……   “陆师兄!”“陆师兄!!”   嗯,围在陆章身边的人,登时又增加了一波。   在剑宗弟子们看完陆章演示的“照阳剑法第八式”,心头有了对宗门未来的无限信心,重新投入日复一日的修行时,烛九也回到了龙族领地。   没去与任何龙招呼自己回来的消息,他直接去了族长洞府,将自己在五羊城所见和盘托出。   “是他。”烛九无比肯定地开口,“我没有看错!一定是他。   “他果真成了魔龙——预言不会有错!他撞破封印,把三十三重天害到如此地步!这还不算,竟然还搞出什么‘万灵园’,分明是要断绝灵修们的道统!   “如此心狠手毒之人,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599章 故乡(13)   烛九说着说着, 嗓音越来越高。   他想到了过往种种。   刚刚发现观澜失踪时,龙族上下是怎样紧张无措,生怕明天就是预言应验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 照常安然太平。绝大多数族龙们一点点放下心,觉得观澜兴许已经在外兵解。但也有人始终保持紧张、忧愁, 很可惜,那个时候, 烛九不是其中之一。   再到预言里的场景终究出现在现实当中。魔气肆虐,汹汹来袭。   龙族陷入了短暂的、巨大的惊慌之中。他们的慌乱,被一部分其他族群看出端倪。“魔气封印是被一条龙撞破”的传言甚嚣尘上, 好在那些人并没有证据。   龙族很是耗费了一番精力,终于将己族从传闻中摘出。明真尊者, 还有他师弟无极尊者的态度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 他们在外帮龙族澄清, 对内, 则对龙族满是愧疚。   烛九含糊地从他们的话音中听出一些细节。观澜失踪之前,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一番对话。这让明真尊者觉得,糟糕的现状,与他脱不开关系。   让烛九来看,明真尊者实在过于心善了。那时候的事情发展, 不过是对龙族天赋能力的又一次验证, 和明真尊者有什么关系?……可他的态度,对于当时隐约被整个三十三重天敌视的龙族来说,又是不可缺少的救命稻草。   在明真尊者的帮助下, 龙族摘下了“祸害整个大千世界”的帽子。他们有过短暂喜悦, 但没过多久, 就又意识到,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高兴了。   不光是他们。整个三十三重天,都被卷入一场劫难。而现在,烛九看到了带来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   在他的话音之下,一条巨大的青龙缓缓从灵湖中直起上半身。   烛九看着对方,面颊微微抽动,心中极痛。   只见一条粗长的、沾满了魔气的伤口,从青龙颈间开始,一路往下延伸,直到没入水中。   他想:族长的状况,好像比前面更加糟糕、严重了。   他必须时时刻刻待在灵湖里,才能维持神智清明。而不是像过去的很多同族一样,直接入魔。   都是观澜的错。   全部,都是观澜的错。   思绪正动,他听到青龙开口。   “把你这一路的事情,细细说予我。”   半边身体都是魔气的青龙吩咐。   听着族长的话音,烛九心头一定,开始娓娓道来。   无独有偶。   他这会儿在回忆自己身在稷山时的所见所闻,刚刚与他告别的照阳剑宗之人中,也有人在和他做一样的事情。   只是态度不同。   烛九:“他何其狠毒!那万灵园,竟是把灵修比作昔日灵植、灵兽。只待养成,便能供那些魔头享用。”   陆章:“我总觉得,万灵园,并不是它表面上的作用。”   烛九:“族长,你是不曾看到。有多少灵修,在其中受着磋磨!”   陆章:“其中第一条,就是在万灵园里,可是一点儿魔气都没有。灵气倒是充沛,至少强过师门如今所在这片秘境。”   烛九:“我在那魔仆过往中见到他,那个时候,他满面阴毒……”   陆章:“我不曾见过稷山魔宫的新主,但我有种感觉。他建万灵园,并非为了对灵修不利。相反,是为了帮我们这些灵修。”   烛九的话音还在继续。不过,他一路都捂得严实,满心都是警惕,生怕自己一不留神透露了什么,害龙族又回昔日被动境地。   这样小心谨慎,带来的“收获”也是巨大的。他此刻对族长说的的话,半个字儿都不被图南、陆章等人知晓。就连猜烛九匆匆离去的原因,他们都只能往烛九受了伤等方面猜测。   同时,陆章此时吐露的种种猜想,一样是烛九无从可想的。   “帮了你们?”   图南原先只是在普普通通地听师侄讲话。到这一刻,才算有了反应。   看着师叔脸上的惊愕,陆章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话非常惊世骇俗。但是,他已经把这些内容憋在心中良久,每日练剑,都要走神去想、去分析。   现在图南师叔看出他状态不对,主动询问。他有什么理由不把烦恼说出来,起码让师叔帮自己一起琢磨?   “对。”陆章苦笑一下,“师叔,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仿佛我疯了。但是,被其他魔修捉住的时候,我与师弟们必须时时刻刻警惕魔气侵袭,也时时刻刻防备那些魔修再对我们下手。身体不垮都算不错,哪里还有心思、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可被带去万灵园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没有魔气,我们的伤口先开始恢复。然后是小师弟修为有所长进,再是我……   “我前面不是提过吗?‘日中则昃’这一招,并非我自己悟来。而是在万灵园里,有人指点了我。   “我并未见到那人,他是直接出现在我识海深处,为我留下一句点拨。那点拨又极有用,真正让我茅塞顿开,一通百通。   “可师叔,你想想,我好歹也是化神境界了。得是什么修为,才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进到我识海深处?有这等修为之人,又为何身在稷山,从头到尾不曾露面?”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听众,陆章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疑问一股脑说出。   图南倒也的确把师侄的话听进去了,还跟着理顺思路:“也就是说,你怀疑稷山魔宫那个新主人其实是我们这边儿的?能指挥魔修搭对灵修只有好处的万灵园,修为也足够高,有可能是指点你的那个人。”   陆章:“不止如此。”   图南:“还有什么?”   陆章:“师叔可还记得,我与诸位师弟、师妹在被带去五羊城的路上,曾经被一人救下来过……”   这对师叔侄,在其他剑宗之人的视线之外,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   到后面,图南近乎被陆章说服了。   之所以是“近乎”,是因为一旦相信陆章的话,剑宗接下来的行动布局势必要被其影响。其中牵扯太大,图南实在没办法直接点头,把宗门百来口人的命运,挂在陆章的一个猜测上——虽然他的猜测听起来真的非常可信。   图南沉吟:“这些事,你还是暂且不要说出去。”   陆章自然应声。能把自己的烦恼分给另一个人,已经让他放松许多。剩下的事情,他都懂得。   图南喃喃开口:“还是要从长计议。”一顿,“下次仙盟会面,是在什么时候?”   说是“仙盟”,但与当年各路灵修在明真尊者的带领下共抗魔修的团结一心、通力合作不同。如今的仙盟,更像是一个灵修之间不定期举办的聚会。意义仅仅是告诉众人,某宗还有传人活着。   虽说如此,这也是一个传递消息、与现存灵修势力商议要事的重要场合。   陆章低声说了个日子。   图南沉吟:“到时候,还要请其他宗门的掌门、长□□议此事。”   陆章点头。   他算是放下一个烦恼。而同一时候,稷山,刚刚被陆章、图南师叔侄谈论了许久的人,这会儿还在烦恼当中。   越无虞来到芥子空间的时候,正看到观澜取出一样法器。   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仿佛是……   “三生镜?”   没错。这会儿被观澜摆在身前端详的,可不就是他们在普华大陆拿到的法器,三生镜!   当初岁星、玉眠雪两人正是借着此镜,除去闻牧。往后,又担忧自己无法掌控这样法器,让它留在普华大陆,迟早再生祸患,于是将它交到观澜手上,被观澜从普华大陆带出。   如今多少时日过去,观澜始终没再提起它。要不是他这会儿又将其拿出,越无虞恐怕要忘记,他们手上还有这么一样东西。   不过,澜哥这会儿拿三生镜,是准备做什么?   越无虞心有疑惑,也就直接开口询问。   观澜原先正在思索,听到道侣的嗓音,便随意回答:“我在想,那些灵修……”   越无虞:“灵修?”   观澜目光转开一些。不再是看着镜面,而是望向自己身后的越无虞。   他的语气显得非常平和,但也十分认真,“不是万灵园那些,是其他的。”   越无虞“嘶”了一声,记起来了。的确,除了被从四处捉来、能负责自己生活的灵修之外,还有一批状态不同的灵修,在观澜手上压着。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魔修的圈养之下。一代代下来,没有人教导,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确已经与灵兽无异了。   魔修这么觉得,灵修自己也这么觉得。   唯独一个观澜。他回到三十三重天的时间太短,看着这批灵修的状况,总是很难接受。   但他一个人——最多加上越无虞——不接受,好像并不会对现状产生什么影响。   要把这批灵修从根子上“正”过来,需要无比多的耐心去教导。偏偏他们数量又太多,哪怕是观澜,都有些束手无措。   这个时候,观澜想到了三生镜。   那批灵修的修为普遍不高。这意味着,三生镜可以同一时间容纳几百个、几千个,甚至几万个痴痴傻傻、连自己是“人”都不知道的灵修。   而这项法器的作用,就是编织能够以假乱真的环境。闻牧尚且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方,何况一些没有任何常识的普通灵修?   如果能让他们进入镜中,度过一段被编织出来,说来虚假,但毕竟什么都有的人生……   在这段人生中,对他们施加教导,让他们起码懂得各样常识……   越无虞眼前一亮,说:“澜哥,我觉得这是个办法!”   观澜听在耳中,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   笑意转眼消散,观澜沉吟:“不过,还是不好一次把所有人都放进去。”   越无虞很明白:“对。咱们先选出来一批人,放在里面试一试。”   观澜颔首。   两人说做就做。当天,魔仆们就听说,新主人带走了一批最低等的灵修。   在这个行为之前,对于新出现的老祖的一些行为,魔仆们也是犯嘀咕的。   不会多明目张胆,可私下里也在讨论。怎么感觉老祖做了那么多事,统统是在给灵修做嫁衣裳?自老祖杀死菩娑、罗天等人上位,也没见他杀几个灵修。倒是魔修,被他杀了不少。   到现在,随着观澜的新动作,此类疑问被一扫而空。   这倒是观澜意料之外的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还记得这个道具嘛=v= 第600章 故乡(14)   “消失”的灵修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遇见什么。   确切地说, 他们对自己现状的认知,同样非常懵懂。   好像只是忽而有一天,他们面前不再是挂满了血肉的笼子, 也不再是条件稍微好一点、周围不会有人不时失踪,却毕竟没给他们带来太多感触的新居, 而是……   一片温暖的、晃晃悠悠的水?   ……   ……   灵修们在三生镜里的经历,是从“出生”开始的。   这是观澜和越无虞仔细考虑过的结果。在两人看来, 唯有真正从头走一遭,经历过一个人该有的懵懂童年,学艺少年, 再到能够懂得肩上责任,能够支撑起一小片天的青年时代, 这批灵修, 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于是, 在羊水里泡了几个月之后, 被选来第一批尝试的灵修们, 终于来到了第一次见到眼前崭新世界的时刻。   三生镜里的时间流速可以被拥有者掌控。虽然在灵修们的观感中,自己的确度过了漫长时日。但在观澜和越无虞看,他们其实并没有等待太久。   为了让修士们日后适应三十三重天,观澜给他们选定的出生地点是一处魔气封印破裂之前, 三十三重天里常见的小镇。   因灵气充裕, 大千世界里,往往没有“凡人”一说。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哪怕同为凡人, 也有天赋高低之分。   照样是考虑到灵修们的适应问题。虽然在出生环境上, 观澜刻意做到了所有灵修并无太大区别。但在修行天赋上, 观澜没有插手, 而是直接让灵修们摸索起自己的能力水平。   当然,和一群刚出生的小萝卜头说“摸索”,还是太早了。   他们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吃吃睡睡,最多加上被父母、家人抱到巷子里,和其他同样在这段时间生了孩子的家庭凑在一处。   家长们说说养孩子时的不容易,再攀比一下各家孩子对灵气的适应程度。孩子们则在父母的怀抱中看向彼此,乌溜溜的眼睛撞在一处,都能看到彼此眼里的茫然。   灵修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环境出现了很大改变。但是,他们不明白这些改变发生的原因,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不过,说到“应对”……   “哇啊啊啊!”   人群当中,唯一一个不是真正灵修,而是被三生镜编织出来的幻境婴儿开始哭。   这一哭,原先热闹讲话的人群登时被转移注意力,一个个都在说:“呀,这娃儿哭声这么响,以后怕是要当乐修的!”   “去去去,当什么乐修?我看,这孩子这么小一点儿,就能哭得这么洪亮,可见身体是真的好。日后啊,当个体修!”   “还是剑修比较好。”   “剑修好个什么?几十岁的人,都赚不到几块灵石。一天到晚,只能抱着一把剑,上山下野地到处寻摸灵兽去吃……”   “孩儿娘,怎么还愣着?赶紧回家去喂奶啊!”   在热心邻居们的提醒下,哭了的孩子的母亲赶忙抱着孩子离开。巷子里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笑过之后,又转过脸,来看自家孩子。   被塞进婴孩身体的灵修们被这样注视着,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要是养育他们的是真正生了孩子的妇人,到这会儿,她们恐怕已经发现不对。   就算灵修们和婴孩一样没有经历过任何教导,但他们活过的那些岁月,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些烙印。   在食物出现时争强,在其他时间缩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魔修把自己挑走……   放在现在的三十三重天里,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举动。但在曾经的三十三重天,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好在这里只是幻境。闲谈中的夫妇和过往每一次以往,忽略了孩子身上的不妥当。等到天色暗下,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把孩子抱回家,喂奶、哄睡……   妇人已经很困倦了,手却还一下一下地拍在孩子身上。   这是灵修们从出生至今,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安全。慢慢地,他们也进入梦乡。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最开始,每隔一两个时辰,观澜和越无虞会观察一下三生镜中的状况。   到后面,观察的间隙被拉长,镜子里的时间流速也再度加快。   不知不觉,灵修们已经长成五六岁的孩子。   与寻常五六岁的孩子相比,他们显得尤其安静。   长年累月的安定生活,已经让他们明白,食物是不需要抢夺的,家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他们面对外界时,反应依然很迟钝。往往要问上几句,才能有一句明确回音——好在算是会说话了。   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活范围也不再是这条他们出生的巷子,而是离开巷口,面对繁华、热闹的街道。   最开始,是被父母牵着去买东西。到后面,手上拿着爹娘给的铜板,自己去找油铺,打油回家炒菜。   想到鸡蛋落入油锅当中,被油脂迅速激发出的扑鼻香气,顶着小孩儿壳子的灵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几年过去,这些灵修身上已经开始显露个人特点。比如现在这个,就比他的同伴们身材圆了一圈儿。别问,问就是吃的。   巷子里的叔叔婶婶们经常会调侃他,说他这么爱吃,以后可一定要找个食修门派拜下。等到学成归来,就在家门口的大街上租一个小铺面,让大家伙儿都尝尝他的手艺。   对于这个时候的三十三重天中人来说,修行也分两种形式。和传闻中的各个仙人一样,追寻大道,苦求长生是一类。把拜师当做上学堂,学些本事,建设家乡,则是另外一类。   前者不仅需要决心毅力,也需要修士本人有天分,能被名门大宗出来选弟子的修士挑中。后者倒是轻松很多,是更加适合普通灵修的一条路。   小胖子暂时还想不到这些长远的事情。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依然只有食物。   虽然距离曾经的记忆已经很遥远。偶尔他也要茫然,觉得自己见过的那些关人的笼子、那些吃人的魔修,是不是就像阿爹阿娘说的一样,只是一场夏夜惊厥时的噩梦。但当时留下的饥饿记忆,还是深深烙印在小胖子的脑海身处。   就要吃东西!就要多吃东西!   所以,按照叔叔婶婶们说得那样,当一个食修,可能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头一次,小胖子脑海里多了对自己未来的构思、期待。   不过这些东西没出现多久。街道尽头传出的马蹄声吸引了小胖子的思绪,再定睛一看,一匹惊马竟然已经来到他面前!   “让一让,让一让!”   驾马的人拼命大喊,可周围人都离得太远,又因事情发生太快,实在反应不来。   又是没什么底蕴的普通小镇。虽说人人天生就带一口灵气,但这丝灵气,也不足以支撑人们在惊马之下做出什么动作。   眼看马蹄就要踩到小胖子,捏着打油钱的小胖子紧紧闭上眼睛,不敢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早已被安全感冲散,已经很久不被记起的过往重现脑海。眼看噩梦再临,偏偏预想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   不仅如此。   他还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不是出自担忧,更像是惊诧,还有……喜悦?   小胖子偷偷睁开眼睛,然后愣在当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邻居家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妹妹,头上扎着红绫,脚下踩着板凳,气势汹汹地站在空中,手中布娃娃对准身形是她几倍的马匹。   耀眼夺目的灵光从布娃娃身上倾泻,在两人面前撑出一道高墙。   疯马撞在墙上,嘶鸣一声,朝旁侧倒去。   妹妹头顶的红绫在风中飘荡。   ……   ……   一晚上过去,观澜、越无虞再看三生镜时,惊讶地发现,镜面中的景象竟然一分为二了。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一龙一狼精神一振,开始细细观摩三生镜透出的画面。   其中面积比较大的一边,依然是他们熟悉的小巷景色。另一边,则是灵门仙宗。   小胖子的邻家妹妹、不过五岁年纪,就能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止住疯马的李小丫,这会儿已经被仙君看中,赴仙门拜师了。   虽然按照灵修的实际年龄来算,她也有二十多岁。但在心智上,李小丫与真正五岁的孩童也没什么区别。   来到师门,这里有讲学时严厉,私下却温和慈爱的师尊,有会板着脸盯着她练剑,也会偷偷带山下好吃的给她吃的师兄师姐,还有一群与她同样年纪,却远比小巷中孩子们更加闹腾的萝卜头……   李小丫的成长速度骤然加快,等到镜中时间过去半年,她已经彻底褪去在巷中成长时的青涩,赫然是一个真正的年幼灵修了。   越无虞看到这里,悄悄看一眼观澜。   不出所料,他在观澜唇角看到了一丝笑意。   有这丝笑意在,越无虞自己的心情也畅快起来。   这时候,观澜的目光已经从李小丫身上挪开,重新转向巷子。   经历了遇险、被救,又失去了青梅妹妹,从前的小胖子下定决心,一定也要好好修行,拜入仙门。   从前别人看了他,都笑着调侃,说王家大郎要当食修。如今再看,却惊讶:这才半年呀,怎么就长高这么多?身体也跟着抽条,哪里还有从前小胖子的样子。   食修的话渐渐无人提起,人人都期待王大郎也凭勤恳奋进被仙君挑中。   而在他与李小丫之外,其他这次进入三生镜的灵修,也各有各的际遇……   哪怕是在同样的环境下出生、长大,不同灵修也有不同的天赋,性格,推动他们走向不同的命运。   三生镜上的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也就是观澜神识强悍,就连越无虞也远远超过寻常修士,他们才能在灵修们逐渐长成、离开小巷之后,继续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各种经历。   越无虞愈看愈是安心,欣然道:“这下子,等他们从三生镜出来,也就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灵修了。”   听着道侣的话音,观澜唇角挑起一瞬。只是前一淯西刻看他,越无虞还觉得,澜哥想说点什么。后一刻,观澜已经淡下面色。   当然不是针对越无虞。   观澜的目光从越无虞身上散过,看向更远的地方。   大殿之外,稷山之上——   “是谁杀了我净血老人的徒儿?”   一道沙哑阴戾的嗓音从天穹传来,满宫魔仆在话音入耳的瞬间经脉炸裂,七窍流血。   他们的血液自发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竟在顷刻之间组成了一个血色莲花宝座。而那宝座之上,一个须发皆白,眉目慈悲的老者身影逐渐显现。   前面那道可怖的嗓音,竟是从此人口中传出!   他再度张口,音若雷鸣,呵道:“还不快快现身!” 第601章 故乡(15)   此前菩娑与罗天斗法, 菩娑见罗天从血泊现身,便反应过来,罗天定然是得到了净血老人传承。由此可见, 在魔修当中,净血老人的确威名赫赫。   至少此时的魔宫之中, 包括更远处的五羊城内,都有人听过净血的话音, 骇得浑身颤栗,瑟瑟发抖。   净血老人对此习以为常。他没在意一边的魔仆,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的大殿之上。   这一看, 净血老人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地:“哦?”   他修为不说达到此时三十三重天的顶尖水平, 但论在魔域横行, 还是毫无问题的。   偏偏这会儿, 他竟然见到了自己也看不透的阵。   这让净血老人心头略略“咯噔”了下, 一个念头快速从心头闪过。   也许自己托大了?……杀了自己徒儿的, 果真是个硬茬子?   念头浮出来了一瞬,又迅速消失在净血老人心头。   不。只要有充足的材料,加上对阵法知识的修习,但凡是有些修为的修士, 都能做到这种程度。   甚至精于阵道的修士, 真与人打起来了,个人实力往往还要更弱。   至于“也许自己眼前是个例外状况。里面的修士不仅会布阵,与人斗法也颇强横”的可能性, 从头到尾都没在净血老人心头出现过。   他的道理很简单。自罗天死在稷山魔宫新主的那一刻, 他就有所感知, 并且开始留意稷山动向。   听到的都是一些小事。魔宫新主拒了万魔宴啊, 收了许多被低等魔修贡上、原先是作为万魔宴献礼的灵修啊……桩桩件件,都能用“此人修为低微,八成还在与罗天的斗法中受了重伤,这才不敢见人,还急匆匆地收下灵修来疗伤”来解释。   也不光是净血这么想。光他知道的,留意起这片地界的老魔就有数个。   只是他们要么对偏僻的胤州毫无兴趣,要么是还想观望一下,看能否让别人打头阵,试探出魔宫新主的真正实力。再要么,是知晓净血一定不会放过杀了他徒弟的人,干脆卖他一个人情。   净血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来,就是要看着魔宫新主死。   眼看对方躲在殿中,迟迟不出,老魔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身下血莲花宛若有了生命似的开始涌动、绽放——   无数根系一样的血流涌向大殿,将将与观澜布下的阵接触。   这个时候,观澜终于现身了。   大殿原本闭合的厚门轰然开启,一并爆发出的灵气将净血老人探来的血根蒸发。甚至顺着血根脉络,一路回溯。顷刻之间,就连莲花台都消散了一半!   下马威来得太快,净血老人一时近乎没有反应过来。   但在莲花台彻底消失之前,他身形一晃,从原处消失。隐入一片魔仆血泊,暗暗观察观澜。   同一时间,不忘用神识继续震慑魔宫上下:“占了稷山魔宫的,竟是这么一个小儿?!”   观澜:“……”   光看眼前画面,其实颇有惊悚。   魔修的身影已经去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偏偏他的声音依然落在四面八方,从各个方向传来。   换个修为低点,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在这里,恐怕面上再怎么镇定,内心却还是要惊慌,时时顾及左右,不知道净血要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偏偏他遇到的是观澜。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判定为龙族天赋最高、直接站在了许多修士一生都无法攀越的顶点的观澜。   净血老人已经是圣人境修士了,可他与观澜之间,依然是几个大境界的差距。这让他引以为傲的功法,在观澜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轻易看破了净血的伪装,并且露出一个微妙神色:“小儿?”   别看净血这会儿是一副垂垂老矣模样,观澜自己则依然是那个俊美无俦的青年。但是,真论年龄,还说不好谁年纪更大呢。   净血不知道这些。他还在继续给观澜施压,道:“你杀了老夫徒儿,老夫今日便让你尝尝我徒儿死前受过的苦痛!   “你断他头颅,老夫就将你浑身筋骨寸寸折断。   “你——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前几句话,气焰嚣张。最后一句,则略带惊悚。   不到一个眨眼的工夫,原先站在大殿门口的魔宫新主,竟然来到净血藏身的血泊之外。   净血头脑当即一凉。但到此刻,他依然没太在意,只当对方毕竟有些实力,或者干脆是误打误撞。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功法似乎失效了。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斩断了他在血泊之中来去自由的通路。曾经让他肆意横行的修士之血,这会儿,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而他从血泊深处朝上看,对上的,是魔宫新主带着冷意的神色。   净血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我说怎么说是要报仇呢。”这种时候,魔宫新主竟然还轻轻笑了声,显得很放松,完全没有把他净血放在眼中。   净血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往前百千年,都是他让其他人战栗不敢言。到这会儿,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血泊里拽出来,发间、面颊上尽是血污。与身姿如竹,姿容雍容的魔宫新主比起来,不像横行一方的尊者,更像是一个即将被处死的魔仆!   不!不!!!   他肝胆俱裂,观澜则继续道:“哦,罗天是你的徒弟,身体里却有你的分魂。你还有多少徒弟?他们强一份,你也跟着强一分。他们死一个,你也跟着弱许多……”他就说,虽然回到三十三重天还没多久,但这点时间,也足够观澜对这个群体有一定了解了。   观澜不觉得当了魔修,还会千里迢迢地跑来一个偏僻地界,就为了给徒弟报仇。   但要说净血老人是自己被观澜所伤,于是深恨于他,倒是可以解释了。   他眼神还是冷的,唇角却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这时候,净血老人已经大半身都被拽了出来。   他身上发抖,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   在对方面前,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就连本该有的斗法都没有发生,对方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面对一只蚂蚁,轻易就能将他碾死!   完了,这下全都完了——   “不要杀我!”魔修的骨头比观澜预想中要软很多。在他还在琢磨这老魔究竟收了多少徒弟,才有今日修为的时候,净血已经开始求饶。   观澜皱眉,净血发出一声惨叫。   他前面说,要把观澜筋骨寸寸折断。到如今,这话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从脚趾开始,而后是脚掌,脚踝……并不是同时发生,而是慢慢受此折磨。   净血神色扭曲,惊悚地看着观澜。观澜则有些意外,又无奈,轻轻叫了声:“无虞。”   不知什么时候,越无虞已经站在他身侧半步。   狼族青年目光难得阴鸷狠厉,看着血泊当中的魔修。   他身上,观澜习惯的温和,甚至羞涩,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的宇宙霸主,让其他所有种族臣服的幻狼!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也是这时候,越无虞与他对视。   一瞬间,气势惊人的幻狼消失了,观澜熟悉的那个青年再度出现。   他像是对自己突然插手的行为不好意思,视线朝一边挪去。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并未做错。   这魔修怎么敢对澜哥说那种话?让他受些皮肉苦,已经是越无虞心慈手软,并且不想干扰观澜的举动。   他目光重回坚定,和观澜目光碰在一起……观澜微笑一下,这笑容看得越无虞头晕目眩,灵台似有无数繁花绽放。   两人视线纠缠,净血老人被晾在一边。   任他喊出无数法器丹药,还承诺自己会把自己手上的灵修灵兽全都送上,统统无法吸引观、越二人半点目光。   倒是身上筋骨,依然在按照原先的速度寸寸断裂。不一会,就到了腰间。   极致的疼痛之下,净血几番以为自己会晕厥过去。偏偏以他的修为,这点肉`身折磨实在算不上重。再痛再难捱,他都要意识清明地承受。   不,不……   他连话都开始说不清楚。从前都是由他向别人施以绝望,这一次,被折磨的人成了净血自己,他终于感受到过往在自己手下死去的灵修,乃至魔修,受了怎样的磋磨痛苦。   不,不——   疼痛占据了他的所有意识。恍惚之中,净血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事实上,他越来越清醒,对疼痛的感知已经不光停留在身体,而是没入神魂……   大约真的是太过于痛苦,他竟然生出一点错觉。   好像魔宫新主对他的控制变弱了。他只需要稍微挣扎,就能从中脱出。   等等,仿佛不是错觉!   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净血用上自己毕生法门,朝着另一处血泊移动!   意识到自己果真从魔宫新主手上逃脱的瞬间,他心头狂喜,回望自己方才所处的方位。见魔宫新主,连带他身侧的另一个青年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指着自己。   净血心头狂喜,恨不能大笑三声。   但他毕竟记得自己前面受的困辱,心头也怕魔宫新主追来,再把自己囚入血泊。   想到这里,净血笑意顿敛,忙不迭地逃走。   逃得还算顺利。那两人追了他一些时候,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的确,观澜和越无虞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与净血看到的、经历的画面不同,在他们眼中,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净血竟然挣脱了。   挣脱之后,却没想着走,而是直直朝着大殿方向冲去。   还真被他冲了进去,撞入三生镜中。   作者有话要说:   净血:我跑了!……没跑成。 第602章 故乡(16)   稷山魔宫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从地上爬起来的魔仆们默默清理掉同僚们的尸体。这个过程中, 他们偶有出神,看着左右巍峨宫墙。而后,一个怪异的念头出现在数名魔仆心头——   这座宫殿里的人, 好像越来越少了。   是错觉吗?   不,不是。   新魔君上位以来, 魔宫就再也没有进过新人了。而原先在这里的魔仆,也在一次次触怒魔君的过程中, 数量越来越少。   之所以之前都没有什么清晰的感受,是因为虽然魔仆减少,但他们的工作量同样大大减少。   原本以为万灵园出现, 他们就能和以往一样负责折腾灵修。但魔君很快就下了命令,禁止任何带着魔气的东西进入其中。   魔仆们只好从中退出。那以后, 他们仔细一盘算, 登时发现, 自己还能做的, 似乎只有一些魔宫的整体清扫工作。   要说在外引导从远方来的、为魔君贡上灵修的魔修, 倒是的确有这一样差事。只是这群人在菩娑老祖还在时,就通过各种手段,到了这油水最多的地方,后来也没有变动。   是以对于更多魔仆来说, 虽然他们的工作量减少了, 但他们的人数减少更多。这么一来,每日的忙碌非但没有增加,反倒比以往轻松很多……这么一来, 谁还能发现人数减少的细节?   要不是这会儿骤然发现, 他们恐怕还要浑浑噩噩地过下去。直到新老祖终于松口, 决定引进新人的时候。或者, 直到整座魔宫上下,再也没有一个魔修的时候。   “侯六,愣着做什么!”   有人在一边唤他了。   刚刚有了大发现的魔修咽了口唾沫,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魔修自私自利的本性在这会儿又一次浮现。意识到这点的人多了,想要逃跑的人一定同样会多。到时候,自己再要走,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来了!”他拖着一个昔日同僚的尸体,匆匆离开。   如果回头看一眼那具尸体,就会发现,在厚重的血污之下,他的皮肤已经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鲜血被抽干,皮以一种扭曲的样貌挂在骨头上,看起来扭曲、沟沟壑壑,最大限度上展露出魔仆生前遭受的痛苦。   而在这具身体更后方的地方,那座自从新魔君到来之日,就再也没有魔仆进入过的大殿当中——   观澜、越无虞正站在三生镜前。   两人的神情都不算轻松。   或许因为观澜现在是三生镜拥有者的缘故,虽然吸引净血老人进入,并不是观澜给镜子的任务。但是,镜子竟然把净血老人的现状展示给两人。   他们看着镜子展露出的画面。自以为安全逃离,净血老人迅速回到云州。那以后,他却迟迟咽不下这口气。   加上有其他魔修挑衅,他心中一动,竟然想出来一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净血老人宣称,稷山魔宫的新主根本不是魔修,而是一名灵修!   观澜、越无虞:“……”   一龙一狼的眼皮同时一跳。   他们都知道,净血不可能知道观澜的真正身份。他这会儿这么说,原因也很简单。   要说他在稷山受了大折磨,想要其他魔修去给自己报仇。净血相信,都不用把这句话完整地讲完,其他魔修就会有所反应——你在胤州遇挫了?是不是说你现在还有旧伤没有愈合?好啊!跟我一起上,我们杀了净血,瓜分他这么多年收敛的法器魔石,天材地宝!   但要说观澜是灵修就不一样了。   虽然魔修们之间,并没有像是灵修一样的统一组织,更不会三五不时地相互联络、互通有无。但是,有一点是很肯定的。   他们全部都对“抓住所有灵修,要么吃了他们,要么把他们同化成魔”这件事拥有浓郁的兴趣。而万灵园的成立,曾经在照阳剑宗那边,成为陆章口中“也许魔宫新主是我们这边的”的作证。这会儿,又成了净血口中“新魔君定然是个伪装成魔的灵修”的决定性证据。   还挺有道理。   三生镜外,观澜心想。   他看着净血在诸魔修之间游说,花了些工夫,竟然真的被他拉起一支队伍。   这队人马一同攻向稷山。按照他们三生镜里呈现出来的实力推断,观澜面对他们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但要保证万灵园不受到任何伤害,就比较难。   他自己都这么考量,三生镜中,净血一行人更是势如破竹,轻轻松松地攻破魔宫,闯入万灵园,把那些在观澜庇护下一点点恢复起来的灵修全部掳走,又让他们回到从前的悲惨处境!   观澜没再看下去了。   他随意地在三生镜上一抚,抹去上面的画面。再转向越无虞,问:“无虞,要不要去万灵园看看?……那魔修的做法,倒是让我想到万灵园阵法中的一些疏漏。”   观澜这么说了,越无虞当然不会拒绝。   他很快点点头,与观澜一同离开大殿。临走前,又见观澜改动了一下大殿里外的法阵。确保净血就算从三生镜里出来了,也一样无法离开,只能被困死其中。   这之后,两个人去到后山。   观澜不光是在加补万灵园的阵法,也是在趁着这个机会,把很多灵阵知识交给越无虞。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整个过程中,都没再讨论起被关在镜子里,按照经验,后面会被三生镜一点一点消耗掉所有灵气——魔气,经脉枯竭,死在自己最为渴求的场面里的净血。   数天时日就这么过去。万灵园中的修士还没察觉,最近这几天,自己所处的环境又有了很多新变化。   而在又一次检查了法阵性能之后,观澜收手了。   他不再对着法阵忙碌,而是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就。   越无虞看他片刻,干脆拉上观澜的手,带他一起进入芥子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观澜面前已经摆上各种灵茶、点心……他看着正雕琢小糖龙的越无虞,微笑一下,说:“怎么不弄个你?”   越无虞疑惑地看他。   观澜就往前一些,下巴搭在越无虞肩头。   道侣的呼吸落在耳畔,酥酥的,热热的,带着观澜身上始终有的甘暖香气。   越无虞的思绪恍惚了一刻,雕错了一片龙鳞。   观澜被他逗笑,又呈现出那种懒洋洋的、散漫的样子,身体直起来一点,撑着半边面颊,靠在案上去看越无虞。   越无虞若无其事,用手指在错了的鳞片上轻轻一抹,小糖龙就依然显得精致、完美无缺。   他手松开,糖龙朝着观澜飞去。棕红色、带着浓郁香甜气味的糖龙,与他金灿灿、一样身怀异香的澜哥靠在一起。   越无虞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安静地拿出一块新的糖,用灵火将其融化,再按照观澜的提议,去雕琢糖做的幻狼。   他在其中展露了一点私心。   按照两个人的种族差距、境界差距,真把原形完全显露,呈现出来的画面应该是:身形巍峨巨大的金龙,和堪堪能挂在龙君尾巴上的幻狼。   但越无虞雕出来的场面并非如此。   幻狼身形庞大威猛,金龙则缠绕在他身侧,亲密依偎,龙头和狼头凑在一起……   雕着雕着,越无虞唇角勾起,露出一个隐约的笑脸。   他身侧,观澜一样眼带笑意,看越无虞略显生疏地将一只幻狼一点点呈现。   最终越无虞松手,幻狼与金龙在两人身侧相互追逐。   金龙游戏般地从幻狼肚腹下穿过,把幻狼挤得侧翻过去。金龙像是担心,凑去看幻狼状况。结果被幻狼抓住时机,用爪子扣住……   “扑哧。”   观澜一边笑,一边摇头。再到后面,他笑意没这么明显了,却还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愉快,看两个糖液做成的小动物在身侧玩耍、活动。   越无虞从旁边抱了过来,一手扣住观澜的腰,另一只手去取点心,喂到观澜口边。   观澜含笑看他,配合地吃掉了。越无虞只觉得指尖微微一润,心神登时荡漾——   但他很快收敛了。   把人抱在怀里,越无虞将那个他思考了数天的问题说了出来。   “澜哥,”他问,“咱们还要用三生镜吗?”   观澜挑眉。   越无虞说:“我——觉得,”话音生生停了数息,才又顺畅地说了下去,“你不会让三生镜吞掉净血。嗯,除非又有什么特殊状况。”   但净血来的那天,越无虞看完了全场。他很清楚,观澜完全可以直接把那个魔修挫骨扬灰。但他没有,相反,魔修竟然以一种细想起来极为怪异的方法从观澜手里逃走了。这还不算,他竟然直接跑进了三生镜里。   按照越无虞对那面镜子的了解,答案呼之欲出。   早在身在大殿外的时候,净血已经进了三生镜编织出来的幻境。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在朝云州逃,怎么能想到,自己竟然自去了一条死路?   但这只能解释净血的行为,解释不了观澜的失手。   三生镜,看起来比他原本认知中还要麻烦。   观澜听着,脸上的笑意略有收敛,但没有完全散去,问:“你想这些,想了很久?”   越无虞声音不大:“嗯。”   观澜摇了摇头,先安慰道侣:“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生镜是从大殿里面出来的。”   越无虞眨眨眼睛。有点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懂。   观澜说:“虽然不太一样。但是,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也不会防备你在的方向——一样的,殿里的法阵是我布置,防备外人进入。”换句话说,在观澜的习惯性思维里,那是一个绝对安全、不会出差错的地方。   越无虞:“……!”原来是这样!   外来的魔头的确成功被挡住了,只不过,内里的镜子往外做了点手脚。   观澜同样想到其中隐患。不过,他想过用三生镜的诸多利弊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放开。   难道要因顾忌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就放着那么多灵修不理?观澜不打算这样。   “而且,”龙君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味深长,“净血,可是一个魔修。”   他们前面一直在想办法净化魔气。而三生镜前面的表现,给观澜指出了一条新路。   这面镜子可以吞噬魔修。整个过程中,一丝魔气都没有外泄。   对它来说,不论灵气魔气,都是纯粹的、可以用来壮大几身的力量。   净血如此,其他魔修同样会如此。就连散落在外的魔气,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真不错^_^ 第603章 故乡(17)   糖龙和糖狼的嬉闹还在继续。   被小糖狼的爪子按住, 要挣脱其实很容易。但糖龙并未急着逃脱,而是凑到糖狼身侧,用自己的鼻子在对方身上轻轻地拱。   光是看到这样的场面, 就足够观、越两人再露出笑容。   在心里徘徊了数天的问题被解决,越无虞这会儿十分放松。再想想这段时间, 从想方设法让照阳剑宗一行顺利逃走,到了解魔修状况, 同时进一步修整万灵园……哦,还要时不时去留意三生镜中灵修们的动向。   说起来都是很散碎的琐事。但正因为这些琐事,他和观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近。   这会儿道侣在怀, 糖狼又给越无虞做出了成功示范。他不说心猿意马,也的确心思浮动。   他微微侧头, 看着观澜优越的侧脸。   虽然感受到了暧昧气氛, 但觉得不妨先多来几口点心的观澜:“……”   唔, 无虞的手艺好像又精进了。   越无虞唇角微勾, 一点点蹭上前去, 像是糖狼和糖龙玩闹时那样,在观澜面上轻轻碰了碰。   观澜继续吃点心。   越无虞动作幅度大了一点,不光是蹭,而是多了类似于亲吻的动作。   观澜专心致志, 不为……嗯, 脖颈上怎么隐隐有金线闪动?   越无虞去吻金线所在的地方。他知道,这是观澜若隐若现的龙鳞。   就像自己情绪起伏过大的时候,会冒出显露兽形的本能冲动。澜哥那边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他修为高, 能自控。   不过, 在越无虞面前, 观澜觉得自己无需自控。   观澜吃完了一块点心。   指尖、面颊上沾了一些点心碎屑。   正要用清洁法诀,手先被越无虞拢了过去。   越无虞显得非常珍惜,唇舌从观澜指尖一一滑动,卷去上面所有点心碎。   观澜感受着手上穿来的湿润触感,只觉得一股麻意顺着手指无限蔓延向上。   饶是站在三十三重天境界顶点的龙神,稷山魔宫的新主人,到这种时候,还是没耐住喉结滚动。   然后就被真正地亲吻了。还是越无虞惯有的风格,最初的一段时候,绝不会带上任何侵略性。而是像现在这样,一下一下,像是在征询观澜同意似的。一边亲,还一边小声叫:“澜哥,澜哥。”   越无虞问:“澜哥,可不可以?”   观澜身体往后一点,看他。   越无虞脸上是一副认真、一本正经的神色。   好像只要观澜摇头,他就会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这还不算,就连旁边已经暗暗把糖龙塞在自己肚子底下、用尾巴严严实实盖住的糖狼,这会儿都显得异常乖觉老实,把尾巴挪开,露出下面已经翻出肚皮的糖龙。   观澜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重新转向越无虞,自己倾身往前,在越无虞唇边落下一个亲吻。   ……   ……   大殿门再打开的时候,三生镜依然停留在它原先所在的地方。   镜面光洁通透,映照出半边殿柱。   就连上面的龙影,都被十分清晰地勾勒。   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一块好看、适合被摆在卧房中的镜子。放眼整个三十三重天,恐怕只有观澜和越无虞,知晓它的危险。   但正像观澜前面说的,难道就因为危险,就对一样定然起到大用处的法器弃之不理?……要是抱着这种心态,观澜压根不会回到明显危机重重的三十三重天。   他对着镜面端详片刻,再度抬手,在上面一抹。   原先清晰的镜面上登时浮现出水一样的波纹。这些波纹逐渐扩散,盖过了观澜和越无虞的面容,呈现出那些他们看过许久,已经很熟悉的街道、仙山。   这个过程里,越无虞露出一点遗憾。   刚才镜子的角度,正好照出了澜哥脖颈上的一点红痕。他对着那抹红痕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餍足。   可现在,红痕被镜面涟漪冲散,又被灵修们的生活场景盖住。   越无虞暗暗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重新端详镜中景象。   然后迅速意识到:“净血不见了?”   观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这是他前面已经想过的结果。   不过几天时间,净血就迅速完成了在幻境里的醉生梦死。只是不知道,死前那一刻,他看到了什么。   登顶魔域,成了万魔之上的真正魔尊?   收了更多徒弟,借着分魂秘法,在写作“徒弟”,实际上是容器的魔修,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不老不死?   无所谓了。   观澜转过注意力,去看那些灵修。   虽然同在三生镜中,但净血那边已经过了三千年打底,灵修们这边却只过了三千多天。   也就是十年。   放在没有入道的凡人身上,这并不是什么短暂光阴。但对于拜入仙门的李二丫来说,十年,真正只是弹指一挥间。   她每日和师门上下一同练剑,同时也练习宗门心法。底子打得好,又有天赋在。尚不到二十岁,已经来到炼气六阶。   这是一个堪称可怕的修行速度。人人都说,她的师门收了一个天才。   天才李二丫——这会儿已经有了师父赐名,改叫李风荷了——对此倒是没太多真实感。她还在专心练剑,专心修行。偶尔和在师门认识的朋友坐在月下屋顶上谈天说地,各自说起家乡光景。李风荷撑着下巴,神色放松悠然,笑吟吟听友人们说着他们来处的锦绣繁华。   轮到她自己,李风荷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家就在一个普通的镇子上。不过,每到八月,那里桂花很香。我娘还会做很好吃的桂花糕,以后有机会,带给你们尝尝。”   听前半句的时候,她的友人们纷纷露出神往神色。到后半句,几人面色一顿,看向李风荷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怪异。   “风荷。”其中一个轻声开口,“你莫是不知道吗?”   李风荷茫然看去。   而后,听她的友人告诉她:“咱们都回不去了。”   李风荷:“啊……”   友人:“要等家里人都不在了,才能回去。这叫‘断尘缘’,拜进仙门的修士都是这样的。”   李风荷更加不解,问:“可我家那边,明明有很多人学成归去。”   这么一说,得到了友人们的详细解释:“能回去的,都是普通世俗门派,掌门、长老顶天是个金丹。咱们可不一样,风荷,你可是要结婴化神,问鼎大道的人!”   李风荷听着友人们逐渐激昂的话音,手指微微动了动,拉住自己的衣袖。   “原来是这样。”   她自言自语。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来,家里人始终没给她来一封信。   明明她每一次托外出的师兄、师姐为自己带东西回家,都要在带回的东西里夹一张纸条。说自己想念爹娘,想念秋时巷子里的桂花,想念自己与同伴们奔跑追逐时的一连串热闹脚步……   这么玩闹一天,到黄昏时,各家都飘出饭菜香气。邻居家的大郎哥哥总会第一个停下来,急匆匆地朝其他人开口:“今天就到这儿,我先回去了!”   ——原来她再也回不去了。   友人们看着李风荷变化的面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开口。   虽然不知道风荷为什么到现在才知晓此事,但她脸上的伤心那么真切,谁看了都要觉得不忍。   还是把时间留给她,让她安静一段时候吧。   友人们默默取出在各自师父眼皮子底下偷藏的吃食点心,灵酒灵茶,摆在李风荷面前。   李风荷看在眼里,蓦地抽噎一声,抓起一块桃花酥,就往嘴巴里塞去。   金轮已落,月上九霄。   李风荷在边吃边哭,被李风荷想起来的小胖子,则擦一把汗,抬起手中长刀,一边劈砍旁边的木头人,一边数:“六千八百七十一、六千八百七十二……”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看不出小时候胖墩墩的模样,而是就是一个略黑、身材高壮的少年郎。   没有李风荷的天分,又暗暗把年幼时的玩伴、救命恩人当成目标,王年能做的,是比所有人都刻苦。   “六千八百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他一下一下挥刀。又十多下后,木头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七十六……唔!”   半身被斩断,木头人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   王年拿出一个新的木头人,继续劈砍。   有薄云飘来,短暂遮掩月色,又被风推走。   月辉再度散落。同一片天地中,李风荷的哭声逐渐静下,脑袋埋在自己膝头睡着。   王年的练习还在继续,直到天边泛起一片淡青色。   他终于睡去,有人这个时候却已经起身,开始跟着父母出摊。   同一批进入三生镜的灵修,并非所有人都像李风荷、王年这样以各种形式走上道途。也有人只把灵气当做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像是路边的花花草草,有或没有,对自己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除了早早帮着幻境中的父母做事,十五六岁就能独立负责一个摊位,给过路行人卖包子馄饨的赵二郎,还有一路读书,对自己未来规划清晰,预备去为某位仙城城主效力,当一名谋士的吴七郎……   女修们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加要强。   有李风荷作为榜样,这批女修里,通过各种方式迈上道途的有十十六七。   余下的,有人跟随镇子上的老行医修习,年纪轻轻,已然能够独当一面。   还有人写话本,最先是从出生前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找灵感,到后面,脑海中迸发的灵感愈多,出版的话本子从小镇销往大仙城。   就连李风荷,都曾在休息时看到师兄师姐抱着话本子,如痴如醉地读。   她倒是不知道,这话本子的作者就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否则的话,怎么也要买几本来品读。   日子一天天过去。修行中的男修女修看起来尚且年轻,其余人脸上则慢慢有了岁月的纹路。   结婚,生子。   老去,含饴弄孙……   等到一生结束,回望过往,有人怀揣遗憾,也有人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这一闭再睁,就出现在一处全然陌生的地界。   入眼是一片高耸穹顶,穹顶之下是数十根巍峨巨柱。柱上有龙盘踞,一条条巨龙看起来庄严无比,让人心生肃意。   这是哪里?是传闻中的地府吗?   灵修们面面相觑。   这一对视,又让他们察觉——   “呀,吴七郎!”   “陆小娘,真的是你?”   “哈哈,那你一定是王大郎……哦,不是啊?”   “王大郎可是拜进仙宗了。”一个高壮男子一面澄清,一面往左右看去,而后一眼见到不远处的镜面。   还有镜面旁侧,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一行的两个男修。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看着小糖龙和糖狼):啧,这两个粘在一起了(物理)   小狼:嗯……我和澜哥也粘在一起^_^ 第604章 故乡(18)   高壮男子, 也就是从小开始跟着父母卖吃食,二十来岁拥有了第一家自己的铺子。往后大半辈子,一天天地把铺子做大、做强, 最终成了低阶修士最有名客栈的赵富贵,这会儿眼前一亮, 便朝着观澜、越无虞走去。   他们这样开张做生意的,送往迎来是基本功, 最擅长的事就是与人打交道,上菜口味都要排在后面。   此时虽然身处陌生环境,但既然有人, 就说明存在沟通、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可能。   在赵富贵的行动下,有的人没多想, 直接跟了上去。也有的犹豫一下, 到底在其他人的脚步中选择从众。   不一会儿, 一行十多个人就来到观、越两人身侧。赵富贵拱拱手, 很恭敬, 道:“两位仙师……”话音没完,就是一愣。   他不是有意窥探。但三生镜就摆在面前,上面的场景又那么熟悉。赵富贵的目光原先只是随意地落了上去,往后, 却有些挪不开。   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也看到了回到家乡,对他的父母道一句“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的王年。   因入了道途的缘故, 两边虽然是同样年岁。但赵富贵生前已经是个白发老人, 王年看起来却还年轻, 与。熙。彖。对。读。嘉。不过三十多岁年纪。   这一幕, 看得赵富贵心中感怀。   他想到自己过往与王年交往的种种,暗道真不愧是好兄弟。转而又惊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见到这些。   想到此处,他重新转向观、越二人,斟酌一下字词,道:“您二位,可是地府派来接引我等的之人?”   听到这句话,观澜眉尖微微挑起,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越无虞则很快反应过来,说:“不是——”看观澜一眼,见观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越无虞便抬起手,掌心溢出一片灵光。   灵光在空中散开,落入赵富贵,还有他身后一行人识海。   这个过程中,赵富贵身后还有人微微躲闪。赵富贵自己,则老神在在,安然接受。   能以炼气二阶这样近乎于“凡人”的修为,在各路修士之间安然伫立那么多年,把自家酒楼做大做强,他靠的就是这份看人的本领。   虽然对眼前状况一头雾水,但赵富贵的直觉在告诉他,眼前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这么说,落在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应该就是地府接引仙君的某种……嗯?   赵富贵愣住了。   不光是他,所有在三生镜里度过漫长一生,如今刚刚从里面出来的修士,全都一起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刻,回想起年幼、年少……甚至是长成之后,都时不时投映在脑海中的噩梦。   人,到处都是人。明明也有眼睛、嘴巴,却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带呆愣愣地被关在笼子里,不时有其他人把笼子打开,将他们拽出去一个两个,当做上桌的下酒菜。   血腥味混合着便溺的臭味,还有腐烂食物的味道,时时刻刻萦绕在鼻间。   这样的画面,已经足够让人生惧。可最让人惧怕的,竟然还在后面。   在场所有修士里,最擅长记人面孔的是巷子里长大,后来果真靠着读书好,去了一处仙城城主府做事的吴宏。   他最先能引得城主青睐,就是靠着对各路来人的过目不忘。   记得所有到访者的面容不说,连他们的喜好、来历,包括家中情况,吴宏都能做到心里有谱。   就这样,他从一个普通下属,变成了城主最信赖的谋士。又从谋士,变成了城主的女婿。   吴宏对自己这项能力一直很骄傲、自信。没想到,当下时刻,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自己竟然从记忆中的笼子里,分辨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不,不光是他们。还有王年,还有李风荷!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瞪大眼睛,看着观澜与越无虞。半晌,忽而开始笑。   笑声最先很低,到后面,竟然有些癫狂模样。   还伴随喃喃自语:“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其他人又忧又怕地看着他,也就是赵富贵,这种时候还能问一句:“七郎,到底怎么了!”   吴宏转头看他。赵富贵吃惊地发现,对方眼里已经包了一片眼泪。   开口的时候,眼泪就落了下来。   吴宏问:“二郎,你忘了吗?”   说着,又转过头,看向在场其他人。   写了一辈子话本,虽然自己修为不高,但被文道视为开山宗师的女修孙好已经有所猜测,默然不语。   其他人中,有的目录茫然,有的紧张四顾,心想,刚刚镜子里还闪过一个女修。而自己仿佛听到旁人唤她名字,正是“风荷真人”。   “你们都忘了吗?”吴宏又问了一遍。对上孙四娘痛苦的目光,他才苦笑着开口。   “是我们。”吴宏喃喃说,“那个笼子里的,是我们。”   这话音宛若一片惊雷,砸在所有人心口。   孙好闭目流泪。与她的反应相比,赵富贵的态度就激烈很多,音调都比往常高了不只八度,骇然道:“你说什么?!”   吴宏静静看着他。在童年好友的目光下,赵富贵脑子“嗡”的一声,愣在当场。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吴宏这句话前,他们虽然也回想起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画面。但对他们来说,那更像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直到吴宏的话,打破了“噩梦”与“真实”的界限,让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难以阻挡。   钰夕  更有甚者,在进入三生镜前,他们对于自己的生存状况,是无知、麻木的。懂的太少,就连恐惧也显得虚幻。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知道是非对错,知道真正的“人”应该怎样活着。再审视从前的自己——在吴宏的话音下,灵修们逐渐意识到这点——顿时毛骨悚然。   他们陷入了不算短暂的崩溃。许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对过往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加上对自己的至亲至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背上。说不清是从谁开始,大殿中爆发出一片嘶嚎。   不再有眼泪,只有纯粹的、满满的痛苦。   观澜和越无虞没有阻止他们的发泄。   他们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又有几个呼吸的工夫,越无虞的注意力从灵修们身上挪开,落在观澜身上。   他有感觉到,在灵修们情绪爆发之后,澜哥有短暂愣住。愣过之后,又有踟蹰、茫然……种种情绪充斥在观澜心中。   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至少在越无虞看来的时候,观澜的目光已经重新转向平和冷静。   他接受了灵修们的痛苦,并且不因之认为自己把他们放入三生镜中的决意有错。“认知”本身就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而一旦从中走出——   “王年、风荷他们怎么还没有出来?”   孙好最先整理好情绪。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却也能正常与观、越二人对话了。   在她的话音后,赵富贵、吴宏几个也逐渐冷静,抱着疑问,看向观澜和越无虞。   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大约只有这两位仙师了。   两个仙师也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观澜言简意赅,说:“他们在里面的‘寿命’更长。”   孙好等人恍然。   “不过也快了。”观澜重新看了一眼镜面。   在眼前一批灵修离开之后,三生镜中的时间流逝开始加快。不久之前,赵富贵看到的王年还是青壮模样。到现在,他一样走到了寿数尽头。   天赋有限,王年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越过金丹那道门槛。   他结丹失败,自以为要永远闭上眼睛,没想到,竟然很快又看到了童年玩伴。   从三生镜里出来的王年在发愣,赵富贵赶忙上前,与人打招呼、说明情况。   王年更愣了。同一时间,灵修们围绕在镜面之前,专心地看着其中的李风荷。   虽然已经有了自己刚刚经历的一辈子只是一场梦的认知,但这场梦又实在太清晰。以至于哪怕到了此刻,他们也很想知道,从小巷里走出的天才女修,最终能攀到怎样的高度——   金丹?元婴?   化神?乃至……   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李风荷一概不知。   她还在修行。在追寻大道的路上走得越久,身边的人就越少。   最先从她生命中离开的是家人。到后面,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再之后,是她一路结交的友人。被她收复,陪伴她走过漫长岁月的灵兽……   不知不觉间,停留在她身边的,好像只剩下一把剑了。   一万两千岁的时候,李风荷迎来了又一次天雷。   这个年纪,她已经是仙门中的“老祖宗”,也是被所有人敬畏的太上长老。   人人都说,风荷真人是万年以来他们这个仙门之中最有可能达到后天境界的一个。但是人人都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开始,李风荷就对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了不同感受。   明明还是那样的风雨云月,可在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时候,她坐在山巅,总有种一切都显得虚假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她问自己。   我究竟在何处?   她问苍穹。   没有人给她回答,但李风荷自己有种隐约的感受。   等到这次劫雷之后,她就能知道答案了。   ……   ……   在岁星等人对三生镜的描述里,这是个堪比魔器的法器。一旦进入其中,任你修为再高,都会被生生困死。   但李风荷竟然依靠自己,从里面走出来了。   灵修们惊喜地围上前去,与李风荷招呼、叙旧。   李风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转过,神色从茫然,到恍然……她露出一张笑脸,与年幼时的伙伴们打了招呼,再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行人的现状。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观澜身上。   离开三生镜,此时的李风荷不再是仙门老祖,而是一个普通的炼气一阶女修。要说和在笼子里时有什么不同,也只是衣着干净整洁,背脊挺直不屈。   她朝观澜拱手,问出那个盘绕在所有人心中,却始终没有人开口的问题。   “仙君,”李风荷道,“启蒙之恩,没齿难忘。”   观澜微微一笑。   李风荷转而道:“如今魔修势大,灵修式微。我等又修为低微,如今有了灵智,却也难以与之相对……风荷惭愧,还望仙君为我等指一条路。”   她说得十分诚恳。而在女郎话音之后,在场所有灵修齐刷刷转过目光,一同看向观澜,眼里是同样的彷徨与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605章 故乡(19)   在众灵修的目光之下, 观澜沉吟,说:“路倒是有,只是不知你们愿意如何选择。”   李风荷又道:“仙君请讲。”   观澜微微一叹, 道:“如今三十三重天上的情境,你们也知道。四处都是魔气、魔修。”   一众灵修听在耳中, 心神紧绷。   但紧绷之余,各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   观澜没有特地端详。但以他的神识强悍, 所有人的表现原本也都呈现在他识海当中。   李风荷眼里已有战意,赵富贵则更多是忧虑。再有其他人,视线时不时地从三生镜上扫过。虽然没开口, 但观澜已经能分辨出对方眼神中的意思,是:倘若能回到镜中, 度过不受这些困扰, 安安乐乐的一生……   观澜继续道:“但灵修并非全无容身之所。”说着, 就讲起自己了解到的、关于仙盟的部分情况。   鉴于这部分内容, 他完全是从陆章等几个照阳剑宗小辈识海中得知, 观澜对其中具体情形也不算非常清楚。但他明白一点,灵修们能在魔修的围追堵截下坚持这么久,说明他们手中仍然保留了一部分底牌。   再有,“我毕竟不是人修。你们想修行, 我可以指点, 但当不了正经师父。”   这话说出来,引来一片惊讶目光。   不过,惊讶之后, 众灵修又开始觉得寻常。   要说在千年之前的三十三重天, 或许还有人、妖、鬼、巫……各族明争暗斗, 矛盾重重的说法。但现在, 魔修当前,灵修们必须团结一处。这么说来,观澜究竟是什么出身,都显得不重要了。   在观澜的话音之后,灵修们陷入了短暂沉默。   最先有所决意的是李风荷。她对三生镜的存在还有很多困惑,但这会儿,李风荷悄然运转了自己在师门修习的灵术法诀,惊喜地发现自己经脉中的灵气的确有所反应——或许她的师门、她的友人们都是假的,但是,她学到的东西是真的。   这样的念头,让李风荷心头涌出一股酸涩,但也有了决心,说:“我不用‘师父’指点,只要有一个可以安然修行的地方。等有所突破,便去杀魔修!”   观澜看她片刻,点头:“那你留在万灵园就好。”再转头去看其他人。   其他人正在看李风荷。   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们竟已隐隐有了几分以李风荷为首的模样。   李风荷有所察觉。她现在修为不够,但心态上依然是那个仙门老祖。此时此刻,也不惧于承担责任,肩负信赖。   她又开口,道:“仙君。我虽如此,但在这儿的其他人还要些时候才能有所决意。可否让他们也暂且留在此处,商量些时日,再说是否联络仙盟?”   这也是观澜意料中的答案。他略略点头,可有可无地答应:“也可。”   李风荷道:“谢过仙君恩德。”   观澜微微一笑,说:“不必多说。”转而招来一个机关偶人,让它把灵修们带去万灵园休整。   等人走了,大殿重回空落。越无虞问:“倘若他们真去了仙盟呢?”   观澜随意道:“那就去。”   越无虞眉尖微动,心想:可这些是澜哥你救下来的人。   正想着,被观澜轻飘飘看了一眼。   越无虞“哎”了声,说:“我知道。能对付魔修,那无论留在稷山,还是去仙盟,都没什么不一样——不过现在,我们也的确需要人手。”   观澜说:“总有人会留下。”   这话倒是没错。   他们没关注灵修们具体是怎么商议的,但第二天早晨,李风荷就拿出了机关偶人临走时交给她的传音符,告诉观澜,他们所有人都决定留下。   原因也简单。有决心、有毅力的,都能看出万灵园是个多么适合修炼的地方。而那些胆子小,性格偏懦弱的,则本能地不愿脱离现有小团体。   这么一来,事情就算定下。   想到灵修们的状况,观澜额外提起:“如果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   李风荷微笑一下:“我会尽力为他们解决。但倘若遇到我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还是要打扰仙君。”   观澜欣然,又提起:“万灵园中还有很多其他灵修,也可以与他们讨教。”   李风荷认真记下,而后略有犹豫,说起另一件事。   “昨日来此之后,倒也有些在此的灵修找到我等。言语之间,多有试探之意。”她斟酌言辞,“仿佛……一面觉得仙君与人为善,一面又惧于仙君‘魔宫之主’的名头。”   从三生镜里出来的灵修听得发懵,还是赵富贵先一步反应过来,打着哈哈把事情绕过去了。   他们当然知道,仙君就是仙君。但是在没弄清楚观澜想做什么之前,灵修们也不好多说话,生怕坏了观澜的计划。   观澜听得好笑。笑过之后,他想了想,和李风荷说了前面照阳剑宗几人要逃跑,却被另一名灵修把事情捅给魔仆的事情。   李风荷听得咋舌。再想想,又像明白了点什么。   结束这次传音之前,她认真朝观澜承诺。在万灵园这段时日,自己一行在修炼之余,也会留意万灵园中的大事小事。   像仙君提到的那位陈姓修士,说是灵修,但在李风荷看,要比魔修可恶更多。   观澜简单回答:“也好。”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以稷山为基础,一点点发展起灵修的势力。而既然是“势力”,就不能所有事都让他亲力亲为。   李风荷现在提到的事,他自己也能做。但只有让其他灵修一并参与进来,稷山才能得到真正发展。   这么又过了几天,李风荷用了第二张传音符。   这次,她已经梳理出万灵园中现有修士的关系脉络,还对其中灵修的大致情况做了简单介绍。   一言蔽之,万灵园中的灵修分为三种。   自暴自弃、默默垂泪的是一批。早前被魔修吓破了胆子,如今又分辨不出万灵园究竟是怎样状况,于是每天都惶恐不安,生怕下一秒就有魔仆冲来,将自己捉走炖肉。   满怀复仇意愿、预备“就算魔修真的来了,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来”的是一批。在发现万灵园来了新人之后,他们还主动与李风荷等人接触,预备将他们拉入每日修行的小团体。   李风荷把赵富贵派了出去,很快与这批灵修结成友好关系。   最后一批,就比较微妙了。   他们似乎已经对魔宫新主的立场有了一些猜测,偏偏因为事关重大,难以确信。   等到李风荷等人到来,他们也前来接触。不过目的不是拉拢,而是希望从李风荷等人口中,得到更多关于魔君的消息……   观澜听着李风荷的总结,说:“原来是这样——我记得,你们那批人里有一个姓吴,曾经管过一段时间仙城城主府?”   李风荷微微一怔,很快说:“对。”   观澜言简意赅:“问问他,愿不愿意到万灵园外做事。”   李风荷心头一跳,说:“好。”   “也不光是他。”观澜说,“和你们前面状况一样的灵修还有很多,他们这两天也要进三生镜了。你问问,有谁想负责这些,一并叫来就是。”   李风荷听着观澜的话音,原本的惊讶一点点变成凝重。   她亲身经历过,所以知道观澜在做一件多么伟大、有意义的事情。更知道,在这件事上,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虽然观澜说的是“去问问”,但李风荷已经开始根据自己这几天对各个灵修的观察,在心里划拉出一个名单。   又想一想。仙君说的没错,在他们所有人中,最适合统筹这件事的,的确是吴宏。名单还是拿去与他商量一下,听听他是怎么说。   ……   ……   魔仆们也没想到,自己不久之前还在琢磨,魔宫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新人了,结果转眼就多了一批同僚。   还都是陌生面孔,完全不知道魔君是从哪里把他们扒拉出来。   这也就算了。按照经验,魔仆们上手就打算给这些“新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到了魔宫,要听谁的。   可下马威还没给出去,就被几个修为低微、仅仅是炼气期的新人狠狠整过一遭!   魔仆们愤恨不已,恨不得将吴宏等人直接杀去。偏偏这种时候,他们内部又出了麻烦。   竟然有人“机灵”地去给魔君告密。当然,见到的依然不是老祖本尊,而是那个一直跟在老祖身边,在魔仆们眼里,早早坐实了特殊身份的小魔君。   这引来了老祖的雷霆之怒。谋划中的魔修们自然全都讨不到好处,一个个重蹈覆辙,被老祖挂在了五羊城的城墙上。   剩下的魔仆却也没落得什么好处。原本打算借着“救命之恩”,去找吴宏等人索要报酬。可吴宏是谁?别看三生镜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但李风荷从中带出了真实的坚韧心态,最重要的,真实的仙术法诀。吴宏这边,也是一样的。   他带出了自己在仙城经营多年的手段。这还不算,他很清楚,仙君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前面那些时日,仙君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明显,让还在发展最初阶段的稷山传出“新宫主不光杀了所有魔仆,还对被贡来的灵修们颇善待”的传闻——要真是这样,傻子都能看出背后的猫腻。   但现在不同了。他出手,事情就成了“魔宫仆从之间的相互倾轧”。合情合理,顺顺当当,就清理掉了稷山之上剩下的所有魔仆。   这些事,吴宏没特地向观澜汇报。但他知道,自己摆出来的成果一定很合仙君心意。   原因无他。在最后一个魔仆一样被挂上城墙之后,所有灵修都感觉到,魔宫变了。   行走在其中时,不会被空气里污浊的魔气缠绕。取而代之的,是清神净脑、让人神清气爽的灵气。   这个感觉是对的。观澜对大殿中的法阵做了新一轮调整,对内是没什么变化,照旧限制三生镜的行踪。但对外,却大有不同。   原先只存在于大殿与万灵园中的灵气环境,慢慢扩展到整座稷山。   吴宏心情愉快。他就知道,就像风荷擅长修行,孙好擅长写话本子,赵富贵擅长与人打交道……自己擅长的事情,就是揣摩城主——现在是宫主了——的心理。   不过,这些都只算是“杂事”。   吴宏,连带被他带出万灵园的几个灵修,另有一项“正事”要做。   他来到三生镜前,细细看过镜中场景。   新一批被投入其中的灵修数量翻了几十倍不止,现在其□□有八百人。而这八百人已经离开幼年时代,来到少年时期。像是曾经的他们一样,迈上属于自己的人生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不对,是今天凌晨):白天要去看电影嘿嘿嘿!   实际上:睡了整整一天_(:з」∠)_   江江,振作起来……! 第606章 故乡(20)   吴宏这边忙忙碌碌。万灵园中, 李风荷等人同样忙忙碌碌。   吴宏自知天赋有限。早在三生镜中,他就没有走修行路子,如今更是如此。   闲来无事, 他甚至会和周围人感叹,说:“如今去想镜中岁月, 倒慢慢真的觉得,那就像是一场迷梦……不过, 虽说是梦,好处却是不少。”   李风荷前面说的启蒙之恩,自然排在最前面。但另有一样, 却让吴宏觉得同样重要。   就是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看清楚,自己走过一生, 终点会在什么地方。   既然早就知道, 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筑基, 那还有什么好修行的?不如摆平心态, 做好手上的大事小事。在有限的寿命当中, 得到最大的满足与乐趣。   再有,让吴宏来说,他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一般人,可不会有自以为死去之后, 又重新活过一遍的机会。   他怡然自得。另一边, 赵富贵则刚刚找到李风荷,对她说:“荣广那边,情况不太对。”   李风荷一面在脑海里搜索“荣广”这个名字, 一面问:“怎么不对?”   赵富贵:“他前面三天两头就要来找你我, 现在却不同……不光是没有来找, 还像是在暗暗躲着我。”   李风荷想起来了。赵富贵这会儿说的, 是一个原本就在万灵园中的男修。   她眉毛都没动一下,问:“然后?”   赵富贵道:“孙好和我提过,这些天,她在外面闲走时遇到过荣广几次。荣广正在万灵园边上绕圈,看起来——”   李风荷已经想到答案,冷静道:“看起来就像是在观察哪里的法阵比较薄弱,想要从万灵园逃走?”   赵富贵点头。   李风荷说:“我知晓了。”   赵富贵看她,有点为李风荷话音中的平淡惊讶。   李风荷道:“别急,仙君曾经说过此事。”   赵富贵闻言讶然,又很快笑道:“我就知道,仙君当然是算无遗策。”一顿,“那咱们要怎么做?守在荣广这几天的必经之路上,直接把他叫来问话?不,还是在他预备往出跑的时候,咱们再现身,抓他一个现行……”   他计划很好,没有想到,这些话说完之后,换来的却是李风荷摇头。   李风荷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很简单地开口,说:“不。咱们想办法提醒他,让他找准阵法最薄弱的地方,放他走。”   赵富贵:“……”   看表情,他这会儿有点怀疑人生。   男人提醒李风荷:“仙君对咱们有大恩。”   李风荷哭笑不得,说:“我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观澜,他们现在还会被关在笼中。这也就算了,最让李风荷后怕的,早已经不是死亡,而是自己会永远蒙昧,直到死去,都不知道“人”是什么。   光是凭借这一份大恩,她就会永远记得观澜、感念观澜。   至于为什么会像刚才那么说,当然是因为:“这也是仙君的吩咐。”   赵富贵诧异,说:“仙君?”   李风荷:“我要是能知道仙君是怎么想的,难道还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赵富贵:“……”有道理。   李风荷:“咱们就好好做好仙君吩咐的事。对了,你把孙好叫来。”   赵富贵再度意外:“孙好?”   李风荷说:“我知道,要说和荣广打交道,当然还是你出面最多。但是,孙好……”她嗓音压低一点,娓娓说出自己的计划。   赵富贵听在耳中,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面,神色之中一点点多了恍然。最后,则是信服。   ……   ……   在第一批从三生镜里走出来的灵修里面,孙好显得颇为特殊。   要说心态,她绝对不像那些比较胆怯、懦弱的灵修,对真实的三十三重天充满惧怕,甚至想要回到三生镜中生活。   孙好和李风荷的打算是一样的。好好修炼,提升境界。然后,多杀魔修!   但是,李风荷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修炼,另外一小部分时间才在处理灵修之间的事务。孙好却不同,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余下八个时辰,她都在“无所事事”。   现在李风荷让她出面,找荣广“偶遇”。孙好听着,虽然有些不明白仙君要做什么,但是对这个任务落在自己头上一事,倒觉得非常正常。   谁让她是所有同伴之中最喜欢在外面闲逛的一个。   这也和孙好在三生镜中的经历有关。她不像是李风荷,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修行,怎么变强。甚至不像是王年,虽然早就被断定了没有天分,但能勤奋那么多年,同样已经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孙好却不同。   在三生镜里,她并没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道途”。   年幼的时候,小巷里出了一个天才李风荷。受此影响,许多小门小派,包括江湖散修同样来到巷中,想要捡漏。   王年就是这个时期拜师的,连带还有其他数个孩子。   但这些修士在孙好家门口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始终没看院子里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女童。   原因很简单。修士之中有天才,一个呼吸就比得上其他人数月修行。也有朽木,哪怕被放在灵脉里,也一辈子都碰不到炼气二层。   要说李风荷是前者,那么孙好就是后者。   一直到老去、死去,她都没有任何修为上的进境。也就是三十三重天本身灵气充裕了,但凡换个中千世界,孙好都会做一辈子凡人。   但是,她身上又有一点非常不一样的地方——许多修士都说,正是孙好的话本,让他们踏上了“以文入道”这条路。   能让别人入道,那她自己呢?   孙好开始往这方便考量。   最先一段时间,她孤身一人,对着自己的书桌。   憋了不短的工夫,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   孙好开始意识到,得换种方式了。   她痛定思痛,预备重新寻找的状态。   孙好想到了最初,自己写下第一个话本的时候。   李风荷的消息被人传回,还是少女的孙好心潮涌动,由此拿起笔,写下了一个出身平凡的女修,在仙门之中一路成长,最后变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仙门老祖的故事。   现在,她每天在外行走,为的就是采风。   而今天……嗯,在采风的空余,她“偶然”遇到了查看灵阵状态的荣广,和对方打招呼。   荣广很明显是被孙好吓到了,看着她的时候,脸色都显得发白,磕磕绊绊地打招呼,说:“孙道友!”   孙好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只觉得荣广这章煞白的面孔实在有趣。   同时,自己明明知道荣广想要做什么,却还要在李风荷、赵富贵的安排下假装一无所知的状态也很有趣。   孙好久违地感受到了刺激,甚至开始自我发挥。李风荷和赵富贵明明和她说过,打完招呼后不用寒暄,直入正题就好。   她偏偏不。从天气说到万灵园中的菜单,又从菜单说到荣广师门的状况。   荣广被她说得压力越来越大,到后面,表情像是要哭。   偏偏又真能坚持。哭是不可能哭的,就是希望孙道友快走。   孙好看在眼里,暗暗想,自己写了那么多修士的故事,其中不乏胆小鼠辈。但是,好像真的很少有人像是荣广这样,明明已经很害怕了,却还要强撑。   这让她更觉得有意思了。可惜的是,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李风荷等人开始给她传音入密,让她不要继续玩闹了,赶快给荣广说出消息。   孙好暗暗叹气。   她只好雨吸湪队。遗憾地答应下来,用很不经意的语气和荣广开口,说自己前面曾经看过,一只兔子从某个地方跑了出去。   这句话之后,荣光的眼神亮了。   看着对方亮起来的眼睛,孙好的眼睛也有点亮了。   她又给自己加戏:“荣道友,你说,咱们会不会像是那只兔子。有朝一日,终能从魔修的掌心逃脱!”   荣广:“……有,当然有!”   ……   ……   有了孙好提供的情报,第二天,万灵园中已经没有荣广的身影。   李风荷一觉起来,就和赵富贵确定了这个消息。   她点头,预备开始一天的修炼。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对了,孙好呢?”   倒不是担心孙好出事。只是以孙好昨天的状态,李风荷十分忧心,怕对方又闹什么幺蛾子。   听到她喁稀団。的话,赵富贵的表情有一点微妙——不,更多应该是困惑。   他说:“昨天回来之后,孙好就一直待在房子里,再也没有出来了。”   李风荷觉得这是话里有话,便问:“然后?”   赵富贵像是很无奈,把剩下半句话也说了下去:“我一开始没有多想。是有人给她送饭的时候,看到她……呃。脸上涂了很多墨水,房间地面上也全部都是纸团。”   李风荷:“啊?”   赵富贵更茫然,说:“她在做什么?”   李风荷也不知道。   年龄摆在那里。在从三生镜里走出来之前,她应该算是在场所有人里和孙好最不熟悉的一个。这会儿,也只能猜测:“也许是有她自己的事情吧。”   说了和没说一样。不过,赵富贵很配合地接口,说:“一定是这样。”   他们自然想不到,此时此刻,房间之中,孙好是在奋笔疾书。   离开三生镜那么久。准确地说,是从她写下最后一个畅销整个镜中世界的话本之后那么久,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灵感。   虽然孙好现在还不知道,灵感是否可以作为自己特殊的入道方式。但是,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成了她当下最在乎的事情。   她写了几天几夜。   万灵园外,荣广也逃了几天几夜。   不光是他一个人,还有来接他的师门之人。   前面之所以要跑,就是因为他在万灵园中,感受到了师门独有秘法的接近。   所以他预备离开。   不过,和众人所想不同的是,荣广这一趟,不光是要自己走。   作为李风荷曾经报给观澜的第三批人中的一员,荣广还有更明确的想法。   他希望把师门上下,所有现存的人都带到万灵园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在凌晨……小天使睡醒看吧=v= 第607章 故乡(21)   荣广也想过, 自己要做的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容易达成。   说服师门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恐怕自己话才出口一半儿,就要被人觉得他已经转向魔修,要送师门上下去稷山送死。   但想想自己在稷山的经历, 荣广又逐渐坚定信念。   虽然名义上在魔域,但他从小到大, 跟随父母、师门去过的每一个秘境,都没有万灵园中那么浓郁精纯的灵气!听过的每一场授课, 都不像在万灵园“梦中”那样,三两句话,就为他解开所有迷津!   一定有高人在万灵园后支撑。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来路, 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和仙盟联络。但荣广直觉,高人会是三十三重天上灵修翻盘的关键。   想到这里, 他每每心神一静。再把拟好的腹稿拿出来, 细细推敲自己往后要在师祖面前说的台词。   计划很好。   准备充分。   唯独没料到, 自己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出鄞州, 就被魔修抓住了。   荣广:“……”   如果他和陆章更熟悉一点, 这会儿就会知道,自己面对魔修时发生的事,和陆章一行人从万灵园逃出去时十分相似。   一样是有人让他先走,一样是他提起武器, 决意和师门中人并肩战斗到最后。   唯独的不同, 在于当时陆章身边都是灵气。魔仆们虽然拿了魔石过去,但他们忌惮新主人的吩咐,朝陆章等人丢去的都是最低阶的魔石, 影响有限, 被陆章轻易砍碎。   荣广这边, 情况却不一样了。他和师门众人在魔气环境中被围攻,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力有不逮,因此被俘。   虽然被俘,荣广的心情却很平静。   他已经听到魔修们议论了。他们这趟来,是遵从某位魔君的吩咐,预备探探稷山那位新主人的虚实。   话音之中,还提及“净血”、“罗天”……都是荣广曾经听说过,唯独不知道和稷山有什么关系的名字。   无妨。总归他已经抓住重点:这些人,打算把他们带去五羊城,当做敲门砖,献给新魔君!   这不是又把他送回万灵园吗?对荣广而言,这甚至能算得上“好事”了。   不但不会有危险,还能让师祖他们看一看万灵园中的景象。等到再次离开,回到门派,劝说起其他人……就连师祖也为他说话,其他人还能不信吗?   要不是担心被魔修察觉异常,荣广近乎要笑出来。   他竭力压着唇角,让自己露出苦相。   这模样落在师祖眼里,成了荣广对他牵累自己一行的愧疚。   师祖长叹一声,安慰荣广:“广儿莫想太多。魔修可恶,非你我之过。”   荣广微微一怔,点头。   师祖又说:“有些时日不见了,你修为却似有所提升……”   荣广瞳仁微缩,心道,师祖都这么说,看来自己的进步是真的很明显。   对,所以一定要把师门上下都带回万灵园。   他愈发有所决意。不过,荣广的师祖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   他还在低低与荣广讲话。安慰之外,还有对荣广进来感悟的询问,再有就是对稷山状况的问询。   荣广一一说了。   前两个问题是一语带过。最后一个问题,在魔修面前,他有意隐瞒,说得还要更少。   偏偏对前两个问题都没意见的师祖,到了这会儿,竟开始细细询问。   从魔宫主人的修为,再到他熟悉什么法器,荣广对他的身份、来历有无知晓。   如果没有知晓,是不是至少有一些猜测?   荣广逐渐觉得怪异。他闭上嘴巴,一言不发地看着师祖。   师祖莫名地看他。见荣广久久没有言语,又像心中焦急,叫他:“广儿!快好好想想。”   如果对面不是自己师祖,而是相对没有那么熟悉的人影,荣广恐怕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用了易容术的魔修。   但他几乎是被师祖抚养长大的,对对方了解至深,自然能看出身侧的正是师祖本人。如今对方又冒着极大的危险赴稷山救他,荣广当然不可能往负面答案上去想。   那么,师祖对于稷山状况的询问,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年轻刀修的嘴巴动了动,无声无息,师祖却看懂了。   荣广在问:传音符?   师祖没有回答。   不过,“没有回答”,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   荣广好像明白了什么。   时至今日,虽然人人都说仙盟名存实亡,但灵修们能借着这个渠道,每隔三五年就聚上一遭,互通消息,就说明他们始终保留着联系彼此的方式。   现在,那个方式正被师祖开启。   有人在透过传音符,听他们讲话。   至于那个“听者”的身份……会让师祖冒着被魔修发现的危险,也要把稷山的消息传递给他的人,数量不多。   荣广当机立断,道:“我被关在后山,对新魔君,是一眼都没见过。唉,只希望陆章师兄能逃脱。”   师祖:“陆章?”   荣广:“正是照阳剑宗的陆章师兄。此前他一样逃走,也不知晓他现在身在何处。”   师祖听着这话,眉尖微拧。   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不过,细细想来,似乎是最好的回答。   传音符的使用时间有限。前面他为了让魔修放松警惕,已经说了很多杂七杂八、与正题无关的话。留给荣广的时间不多,原本也很难全盘勾勒稷山新魔君的状况。相比之下,如果明真尊者真能找到陆章,从对方口中听到更多细节,会是一件好事吧。   感受到传音符上灵光散去,师祖暗暗叹息。   明明自身也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但此刻,他由衷地期望:那位叫“陆章”的小友,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如我徒孙所盼一样顺利逃出,把稷山的状况,全盘告予明真尊者。   与此同时,仙盟的聚会上。   陆章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对于修行人士来说,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筑基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被疾病烦扰。伤风、咳症……对于陆章来说,都遥远得不可思议。   无怪他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会愣在当场。   图南在一边看他。见陆章神色不好,自发地把这理解成紧张。   谁都会紧张的。别说陆章一个青年灵修了,就连仙盟中辈分颇高的图南本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谁让马上就要轮到照阳剑宗的代表发言了。按照之前商量的,到时候,陆章会在所有出席本次聚会的灵修面前,把他在稷山的所见所闻,包括他的感受、猜测,全部和盘托出。   在他这么做之前,照阳剑宗已经考虑,陆章的做法,无疑会给他们宗门惹来麻烦、猜忌。但如果他的想法没有错,仙盟真的去与魔宫的新主人接触,整体实力因此得到巨大提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所以明知冒险,陆章还是准备开口。   他先拱手,“晚辈陆章,见过诸位前辈、叔伯。”   伴随着这句话,灵修们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   他们或许是第一次见陆章,但早在这个青年开口之前,就有人低声解释:看到那边那个宗门了吗?前段时间,他们所处的秘境被破,掌门身死……喏,如今的新宗主,就是老宗主的儿子。再往前,还被魔修抓去过。   可怜的小辈。这是修士们对陆章的第一认知。   无论远近灵修,当下,都先朝陆章露出一个微笑。   陆章回应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桌,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他说起稷山,说起五羊城。   在他的话音之下,修士们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凝重。   其中又以明真尊者的凝重最为清晰。他现在虽然已经是鬼修,但还是那句话,魔修面前,所有三十三重天上原有的流派都能放弃纠葛。   别说他是鬼,就算明真尊者成了妖,在众人眼里,他的地位依然不会有什么变动。   在其他修士还对陆章的话产生疑虑重重的时候,明真尊者的反应比较特殊。   毕竟他刚刚听完来自赤虹刀门的传音,对荣广最后的话记忆犹新。   原本就打算等聚会结束,找陆章问问情况。没想到,竟然直接听到对方开口。   “稷山藏着一个灵修大能”“有那位大能庇护,近几个月来,所有被魔修带去稷山的灵修都安然无恙”、“不仅安然无恙,就连修为也有所提升,甚至在对方的指点下,对师门密不外传的心法有了更深领悟”……   如果光听陆章的话,明真尊者的反应大约与其他修士差不多。惊愕之后,就是怀疑,甚至疑心对方已经被魔修夺舍。想要用一个拙劣的理由,把现存的灵修一网打尽。   但有了荣广前面的铺垫,明真尊者忍不住琢磨:万一呢?万一陆章说的话是真的,仙盟岂不是多了一大助力?   再说,名义上是魔宫,时机上是灵修居所。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未必不能成为对灵修的完美掩护。   明真尊者心动了。   带领灵修们坚持得越久,他就越觉得前路暗淡无光。也找过几个龙族看自己的未来,结局无一不是黑暗、绝望。   这种情况下,他愿意抓住任何一点可能。   明真嘴巴微张,预备再从陆章口中问问稷山魔君的具体状况。   这时候,一道嗓音从破空而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所有人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们都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然是一条龙。   照阳剑宗的人同样没有想到,那条龙,竟然就是在不久之前才与他们分开的烛九。   “稷山藏了灵修?这么荒谬的事,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众人视线之中,烛九嗓音含怒。   “我原先就觉得,当时从魔修手中逃得太轻松。现在看,恐怕那些魔修就是故意放我们,不,是放你们走!至于我,哈,根本就是你们的托词!   “你们想借我的口,让人相信你们救人不易。这么一来,陆章的话也有了可信度。但你们定然没有想到——”   烛九卡住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但他还是懊恼,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像是刚才那么冲动。   “没想到”?这是能随随便便说的话吗?不!这是龙族辛辛苦苦守了千年的秘密。   可惜的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无数人在问他:“没想到什么?”   烛九面色发苦,支支吾吾,不知从哪里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睡啦=v=   定一个小目标   起床之后把电影看了(握拳 第608章 故乡(22)   真相是万万不能直说的。要真说了, 龙族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仙盟?   烛九已经感觉到了,同族长辈们朝自己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他愈发恼恨自己冲动。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绞尽脑汁, 拼命思索,还有没有什么破局之策……对了!   烛九眼前一亮。   他抬起目光。手还有些发颤, 眼神却无比坚定,转向在场最高位的鬼修。   烛九一本正经, 说:“此事关乎重大,原先就是要报予明真尊者的。本打算等仙盟大会结束,再私下与尊者说。如今——可否请尊者听龙族一言?”   一番话讲出来, 在场龙族的反应不一。   有惊讶,也有恍然。更多的, 还是赞同。   要说世界上还有哪个灵修能在烛九险些吐露的隐秘上和龙族站在一起, 那那个人选除了明真之外, 不做他想!   谁让他是观澜的师父。   当初魔龙的预言出现, 龙族陷入一片慌乱。几次内部商议之后, 他们将明真找来。   就这样,龙族欠了明真一份天大的人情。后来三十三重天沦为魔域,明尊几番带领灵修与魔修征战,龙族都冲在最前面。   人人都说明真在那几次战争中付出了巨大代价, 在垂死之际转化为鬼修, 这才勉勉强强保住性命。可事实上,龙族付出的代价还要更大。   无数族龙战死,又有无数族龙被魔气浸染, 至今仍在云州称霸。   要不是这样, 龙族也不会衰微到今天的地步……   说得难听点, 时至今日, 不少龙心里是怀着对明真的怨愤的。   怨他明明没法阻拦魔气封印被破,当初却还要接下龙族的请求,成为观澜的师父。   怨他既然当了观澜的师父,却又被观澜看出破绽,致使观澜从云间海出走。   这些怨愤长久地存在于部分龙心中。最先的时候,只是一点小小的幼苗。到后面,却来却清晰。   现在,烛九因观澜的事情被质疑,明真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龙族们纷纷开口,说:“正是!”   “还请尊者听过我等带来的消息,再对此事定夺。”   “尊者……”   人修们看着骤然变化的局面,莫名其妙居多。   渐渐有了议论声响,说:“龙族这是要做什么?”   “有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竟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   “对了,你们怎么看照阳剑宗前面那番话?”   “……”被问到的人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一张忧心忡忡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前一句话的人正觉得奇怪,就被身侧灵修拉了拉袖子,提醒:“莫要问了。他们少门主前面被魔修掳走,至今生死不明。近来又有去营救少门主的人一并没了消息,正在发愁呢。”   前者听着,轻轻抽了口气。   同伴说的话,虽然每天都在灵修之间发生。但是,落在任何一个熟悉的人身上,都会带来钻心刻骨的疼痛。   不再在意赤虹刀门的人为什么不回答自己,讲话的修士转过目光,专心等待起明真尊者的回答。   迎着一片各异的目光,明真尊者的眉尖一点点拢起,像是不解地去看龙族。   很快,这样的不解成了有所猜测。   明真尊者的面容微微变化,应许:“好,你们随我来。”   因这句话,在场其他的灵修的好奇心再度提升,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明真也知道,自己的特殊做法,一定会引来一片疑问。但是,在龙族的话音、态度里,他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   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把为首的几个龙族带进自己的飞行法器。门一关,各样阵法启动。隔绝掉外间所有灵修的神识,明真匆匆开口,询问:“你们究竟要说什么?”   因族长情况特殊,半步不能离开灵湖。龙族这次带队前来的是另一条白龙,名叫平宴之。   说起来,观澜的母亲正是他的族姐。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个糟心的、十有八九是他给三十三重天带来了巨大灾难的儿子,观澜的父母自认无颜面对所有灵修。早在魔修刚刚出现,灵道魔道第一次爆发冲突的时候,两条龙就在与魔修的争斗中战死。   这让龙族内部,对金龙、白龙两系的态度稍稍好转。只不过,到底比不上从前。千年之中,龙族内部权柄几乎都由青龙、烛龙等把持。   这一次,要不是情况特殊,也不会轮到平宴之出面。   此时此刻,明真尊者面前,平宴之转向烛九。   作为当事龙,烛九辈分不算高,但也的确是最有资格和明真尊者说出后面一系列内容的一个。   他神色凝重,从龙族接到了来自照阳剑宗的请求说起,到自己与图南、蒋毅等人去往五羊城。   在这些内容里,观澜长久没有出场。不过,在场所有人,不论是鬼修明真,还是一条条各色龙族,都没有出言催促。   龙族是各怀心思,明真则是还抱有一丝期待,想:也许我前面想多了,他们来找我,为的并不是……仅仅因为五羊城出了特殊状况。   这也不值得惊奇。短短时间,就有三波人来和他说那座魔城的消息。光看这个频率,就能想到,五羊城如今的情况一定非常引人注目。   可惜的是,明真的这丝期待到底还是落空了。   烛九残忍地打破了他的所有侥幸,一字一顿,说:“我看到了观澜。”   明真:“……”作为鬼修的他,失去了绝大多数活人的能力。到这会儿,竟然也很难做出惊诧表情。   而这样的态度,落在龙族眼里,就是明真从容镇定。   愈发让部分原本已经心怀不满的龙心生怨意。   要说和观澜的接触,他们当中许多龙,是比不上明真的。   再说了,师父师父,带有一个“父”字,原本就说明明真应该对观澜的种种行为负责。   相比之下,他们仅仅是同族,却被牵累至此,何其无辜。   烛九还在继续说。   “他从魔宫大殿里走出来,把手里那颗头扔到仆从们之间!看起来何其残忍、冷血!   “不会有错。就算化成灰,我也记得那张脸!   “他不仅自己成了魔修,身侧还带了一个小魔。”   讲到这里,烛九唇角下撇,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   与灵修的洁身自好、克己复礼不同,魔修从来都是放纵的代名词。他们沉溺于一切欲望,其中包括杀戮,自然也包含其他东西。   据烛九所知,魔修之中的一大门派,就是以双修作为秘法的合欢宗。而那小魔在观澜身边扮演的角色不做他想,着实让正道灵修不齿。   这话说出来,周侧灵修果然纷纷摇头。   明真一样皱起眉毛。不过,他的重点倒不在那“小魔”身上,而是询问:“你有看出来,他如今是什么修为吗?”   烛九一愣,摇头。   他迟疑着说:“我也不过是从魔仆身上‘看’到他——若真与那魔龙正面相对,今日,我也无法站在尊者面前了。”   明真听着,慢慢吐出一口气。   烛九看他。也不光是烛九,在场所有灵龙一起看向明真。   他们见明真嗓音沉沉,说:“早在千年之前,他已经半步天道。时至今日,修为只会更高。”   灵龙们心情一沉,有几道声音从后方冒出,是说:“烛九虽然看到他在稷山,却不知晓他还做过什么,真是可惜。”   烛九听到,心怀不满,暗暗想到:可惜?说得轻松!把你放在观澜面前,还不知道你会有什么表现呢。   他到底没有在明真面前发作。仅仅是眉头拢起,而后松开,问:“尊者,前面陆章说的那些话——”   “万万不能听从。”明真斩钉截铁。   烛九松一口气。   明真又说:“烛九小友能带回这些消息,已经算是大功。”算是驳斥了那些认为烛九应该多做些什么的声音。   烛九听在耳中,心情也愉快了几分。   “要不是这样。”明真继续道,“倘若我等真的听了陆章小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烛九淡淡说:“那魔龙历来最会迷惑旁人心智。”   明真对此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仅仅是叹出一口气。   叹气之余,又严肃了神色,对烛九等龙说:“想来,陆章小友一行也不过是受观澜蛊惑。我等同为正道灵修,就要救他们于水火。”   龙族对此不以为意。能听到这里,纯粹是卖明真的面子。   到后面,明真继续道:“还有一事,需要诸位相帮。”   没有龙应声。   准确来说,听到“帮”字的时候,不少龙腿脚发软,本能地想要逃遁当场。   不过明真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等龙族表态,他已经继续开口,把他要龙族们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倒也简单,“还请诸位用上天赋能力,看看陆章小友一行究竟受到我那孽徒多少蛊惑。再有,”停顿片刻,到底不觉得这事儿需要隐瞒,“另有赤虹刀门一行,也请诸位多看几眼。他们那边,同样有些状况。”   原来只是用用能力,而不是继续让龙族拼命。   听完明真的话,龙们谨慎地等待了片刻,确定明真没有再说下一句的意思,于是纷纷开口,应道:“尊者何必这样客气!不过是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照阳剑宗,加上赤虹刀门?好,我等知晓了。”   “这趟出去,我们立刻就去看他们的状况。”   “只是……”最后一句话是平宴之说的,“尊者预备如何驳斥照阳剑宗那些言论?”   明真眼神晃动一下,缓缓开口:“灵修存活至今,靠的就是小心谨慎。如今陆章小友之言,听来让人心动。可我太知晓,过去千年之中,每一次有了此类消息,后面的结果又是什么。”   他的话音里多了几分沉痛、悲悯。   明真道:“灵修经受不起下一次磋磨了。把我们现存的力量,暴露给魔修——是,我知晓,小友觉得稷山住的并非是魔,而是灵修。但假若真是这样,他为何不直接与仙盟联络,而要藏身于魔修当中?   “想要找寻出路,这是好事。只是陆章小友年纪太轻,不知晓魔修是怎样狡猾。这些话,以后休要提起。图南,你也多劝劝陆章小友。”   这些话,在一盏茶工夫之后,分毫不差地落在照阳剑宗众人的耳中。   图南有些担忧地看向陆章。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陆章脸上看到失望,甚至直接起身,与明真争辩。但是,答案是“没有”。   他显得很平静。平静地站起身,先朝着周遭供一拱手,再说:“尊者的考量也有道理,是我冲动。”   图南惊讶,想,莫非是自己想错,低估了师侄?   结果,再下一秒,他就听到陆章开口,问:“只是还望尊者公布,早前烛九龙君究竟告知了您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顺利看了电影   好耶=v=! 第609章 故乡(23)   陆章也不是傻子。   自己刚说到在稷山的经历, 以及他由此产生的猜测,烛九就站起来反对,还说他有话要对明真尊者说。   那摆明烛九要说的话, 和五羊城,和稷山新魔君有很大联系。又正是这些话, 让原本不说心动,至少也打算多询问一下情况的明真尊者改变了想法。   陆章觉得, 自己可以接受。   前提是,他也需要知道,烛九究竟和明真说了什么。   在他的华阴之后,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图南看着师侄,心惊胆战, 总觉得再下一刻, 尊者就会发怒。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明真仅仅是用一种非常宽容的目光看着陆章, 说:“原来小友还挂心这个。”   陆章听着, 显得很不卑不亢, 说:“还望尊者告知。”   有了他当出头鸟,其他灵修的声音也一点点打了起来。不算很清晰,却是一句叠着一句。细细听来,都是同样的意思。   现在的仙盟, 早就不像是之前那样, 全部都要听从明真安排了。   更有甚者,在明真带领着灵修们迎接了几次大败之后,很多损失惨重的灵修派系直接退出了仙盟。   像是龙族那样, 明明自身已经死伤得非常惨重, 却还是坚定执着地围绕在明真身侧的, 某种程度上, 才是少数。   所有人一起看向最前方的鬼修,又有一些目光落在明真身侧的龙族们身上。   态度非常明确。他们需要一个说法,否则的话,明真的话,不足以说服他们。   在灵修们的灼灼目光之下,明真露出一个苦笑。   他又一次开口,这一次,是叫:“平宴之。”   平宴之上前。   明真吩咐:“说吧。”   平宴之开口。   ……   ……   冲动的话,烛九可以说。但要说让人信服,还是要看平宴之这样更加年长、有威望的龙。   他这会儿说的,是前面还在飞行法器上面时,明真与龙族商量好的内容。   无非是他们又一次使用了能力,看了照阳剑宗诸人的未来,结果却不算美妙。   这话说出来,原本略有躁动的灵修们安静了下来。就连陆章本人,也陷入怔忡。   没有人会怀疑龙族的预言。哪怕这份预言,与陆章自己的认知相冲。   但是当下时刻,听着平宴之平静,却又言之凿凿的话,陆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犹豫了。   他其实不怕自己因为一个“可能性”而身死。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再糟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如果他能用自己的死亡为剑宗其他人试探出一条新的路,那陆章会觉得非常知足。   前提是,出事的只有他,而不是他的师兄师妹,还有师叔们。   眼看他沉默,其他灵修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拉开自己与照阳剑宗众人的距离。   这种环境里,也就只有照阳剑宗的一行人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隐隐已经有了被其他门派孤立的架势。   耳边传来了其他门派的悄然议论——还是和前面一样,说是悄然,但总是会被当事人恰到好处地听到。   他们在说:“嘶!还好有龙族,否则的话,你我岂不是着了道?”   “龙族的预言可不会有差错!这么说来,哪怕今日他们已经被平长老拆穿,后面还是会去魔修那边?”   “这……”   修士们最先是面面相觑。到后面,却又必须要承认,这种耸人听闻的猜测其实非常有道理。   还是那句话。龙族的预言,什么时候出过错?   这么一来,问题可就大了。   照阳剑宗这一行眼看已经是敌非友。可他们知道仙盟这么多事,一旦投了魔道,对仙盟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要不要干脆在入魔之前,将他们……   眼看灵修们望向照阳剑宗一行的目光逐渐不善,明真朝平宴之使了一个眼色。   在他的示意之下,平宴之,连带前面被挑选出来的另外几条龙,目光对准了自己的目标。   有陆章本人,还有图南,其他在照阳剑宗还算说得上话的年轻弟子。   另外,赤虹刀门的人果然也没有被龙族忘掉。只不过,他们分到的龙族目光并不多。   紧张的氛围之中,并没有人留意到龙族这会儿正在做什么。   须臾之后,龙族们转开视线,俨然已经看到结果。   还是颇为糟心的结果。   虽然前面的话是使诈,但平心而论,明真还是抱有“既然听到那些内容了,接下来,剑宗一行总要多权衡,做出正确选择”的期待。   到时候,自己也能说“龙族前面的预言出了差错。不是看错了,只是对情形有些误解”,以此挽回局面。   可是没有。   平宴之搜集了龙族看到的所有内容,将其传音入密,告诉明真。   总结一下,就是:全部沦陷。   不光是陆章,还有照阳剑宗其他修士。就连明真原本有点犹豫,觉得也不一定与陆章有关的赤虹刀门。   在龙族们看到的零散未来片段中,他们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了鄞州,拱卫在观澜身侧。   眼看一条条龙因为见到观澜,脸色发白。明真就知道,他们的话绝对没有掺假。   这让明真非常疲惫,心怀茫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也许灵修们的确已经没有未来,所以这些青年俊彦才会一个个都投入魔修阵营。   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是错的。持续不断地斗争,仅仅增加了修士之间的伤亡而已。   他神色一点点的淡下,平宴之有所察觉,犹豫一下,问:“尊者,而后应该怎么做?”   明真已经不太想管了,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说:“照阳剑宗、赤虹刀门……他们虽然日后会投入魔修阵营,但至少现在不曾。我们灵修,不能像是魔修一样,将刀剑落在其他灵修身上。”   这话说出来,离得近的灵修里,许多都听到了。   他们反应不一。有人因为明真尊者的宽容而动容,也有人觉得他这样心慈手软,根本就是在放纵魔修。   场面一时非常紧张。   照阳剑宗的人无法忽略旁人看向他们时的杀意,纷纷将手伸向自己的武器,身体向着彼此靠拢。   这样的反应落在其他人耳中,倒是进一步印证了龙族的话——没看他们都在做什么吗?尊者还不打算动手呢,这群未来魔修就打算对着 “自己人”拔剑了,果然不堪造化!   冲突虽然还没有爆发,但也已经来到临界点。   陆章的情绪紧绷到了极致。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剑柄,但还是很不可思议,怀着一丝期待,朝着明真尊者看去。   不至于此。真的不至于此。   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吗?说白了,还是想让灵修们拥有更高的修为,可以将侵占了他们家园、杀死他们无数同族的魔修们斩杀,让三十三重天重新回到过往……   怀抱着“明真尊者一定会在说些什么,阻止冲突”的想法,陆章听到明真开口。   他温和地、带着悲悯地吩咐:“但是,也不能放任他们去寻魔修。   “就先把照阳剑宗、赤虹刀门拿下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   话音尚未落下,所有人都动了!   明真尊者被龙族们牢牢护卫,在最好的角度,看着前方发生的斗争。   他看着陆章拔出灵剑,一招“日中则昃”用得出神入化。   一时之间,明真尊者的心情更加复杂,低声与平宴之感叹说:“当初我见过他的父亲用这一招。现在,陆章小友也算青出于蓝。剑法比他父亲更高,岁数却要更小。”   可惜,当父亲的为了更多灵修身死,当儿子的,却堕入魔道。   平宴之听在耳中,心情复杂。   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心道:我家不也一样?   姐姐为了灵修身死,外甥却……   正想着,听旁边的烛九开口,提及:“他们要跑了!”   平宴之,连带因为前面的话陷入沉闷心情中的明真尊者,听到这句话,都骤然打起精神。   仔细一看,烛九说的“他们”,倒不是照阳剑宗,而是明真前面话音中的另外一帮主角。   也就是赤虹刀门。   他们现在的心情,用“莫名其妙”来概括,最为合适。   前一秒,还在惊讶于照阳剑宗怎么会做出那等事。后一秒,就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样从明真尊者口中吐出。   一时之间,赤虹刀门一行人对陆章等人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下意识地想到:是不是说,陆章他们也是我这会儿的感觉?……明明一心向着灵修,却被明真扣上这等罪名。   着实可怕。   明真尊者难道是老糊涂了?不,兴许情况更加糟糕。也就是他,能用这三言两语,把仙盟挑拨至此……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考虑明真本人有没有受到魔气侵袭,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从乱斗中逃走。   好在其他灵修的注意力都被照阳剑宗吸引。要逃,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写更新前:吃个杏子也不会浪费时间吧   写更新中:今天买的杏子好甜啊,再来一个   写完更新一看:一盘杏子怎么全没了……sos 第610章 故乡(24)   赤虹刀门找准时机, 预备先走。   偏偏他们的行动已经被烛九发现,还没来到场地边缘,面前就多了几条龙。   赤虹刀门只得再度后退。而这一退, 就和照阳剑宗的人撞到了一处。   双方相对,都有短暂怔忡。但这份怔意转瞬即逝, 两个过往未必有多熟悉的门派,这会儿在情势之迫下被困在一处, 被迫结盟,共同面对气势汹汹、源源不断朝自己攻来的诸多灵修。   谁能想到?眼前对他们举起法器的大半面孔,都曾在过往逃亡中与他们相互救助。那个满面冷肃、手持长鞭的女修, 一炷香工夫前还在悄悄与赤虹刀门的小师妹讲话,询问荣广的状况。还有那个抱琴男修, 来的路上, 他和照阳剑宗的人碰到一起, 共走了颇长的一段路……   可现在, 什么都变了。   两派当中, 修为最高的是图南。   他已经到了大乘后期。在千年前,这不算什么。但到现在,修为更高的灵修们死得死,伤得伤, 照阳剑宗的底蕴早在日复一日地逃亡之中消散。他这么一个曾经最“不成器”的弟子, 到现在也要独当一面。   可是没用。不说人修第一人,早早到了后天境界,至今都没有出手的明真尊者。就说他面前这一条条龙, 都足够让图南无计可施。   他看出了灵修们攻击之下的杀意, 绝望之下, 甚至产生了自爆丹田的念头。   偏偏双方实力太大。图南身上刚有动静传出, 明真就有所察觉,一眼扫来。   图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他踉跄一下,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最终还是没跪。不过,丹田也被外力狠狠锢住。别说自爆,就连普通攻击也难以使出。   图南愈发绝望,被钉在当场,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一个个剑宗弟子倒下。   陆章坚持得稍微久一些。但等龙族加入战局,人修中的俊彦瞬时折戟,连手中灵剑都被夺了去。   再看赤虹刀门那边,也是一样状况。   眼看是逃不掉了,众人围绕之下,赤虹刀门的小师妹“呸”了一声,厉声道:“你们这会儿对我们动手,难道就不怕龙族再来一句‘青阳宗一样要加入魔门’,‘妙音门也会投入某魔君手下’‘五行派转天就成了魔宫仆从’吗?”   这话明显激怒了旁边的灵修,当即有人呵斥道:“闭嘴!我妙音门怎么是你们这些魔修能比的?”   “哈,魔修。”小师妹冷笑连连,“我明明一身灵气,你却说我是魔修?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情势愈乱。   那与赤虹刀门小师妹对骂的修士气之不过,蓦地迈开步子,要朝小师妹祝琼挥刀。   在场诸多灵修见状,竟然无一阻拦,最多在心中暗想:如果妙音门弟子在这儿杀了未来魔修,那龙族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儿?……哦,也好解释。   明真尊者前面提了“赤虹刀门”,又没对刀门中的某个人指名道姓。也许祝琼就应该死在这里,其他人投魔则是后面的事。   疑问快速得到解答,修士们再度对被围困的剑宗、刀门弟子怒目而视。而这时候,妙音弟子的刀已经将将落在祝琼脖颈边。   没真的落下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依然是明真尊者。   事情在短短时间内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明真尊者也没想到的。   他没打算杀人。当初明知观澜会入魔,明真都耐着性子,与其相处,想要用自己最大的宽容忍让,换取对方不要入魔。   虽然事实证明,他的耐心、对观澜的包容心,都没有换来一个好的结果。但往后岁月中,明真也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自己更加仔细一些,不要让观澜听到自己和师弟的对话,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再说现在。他连观澜都能容忍,难道还忍不了几个修为不高、不会对灵修们造成太大威胁的后辈吗?   明真沉沉开口,道:“他们如今还是灵修。”   一句话,算是给今天的闹剧定性。   话音入耳,修士们的反应又有不同。   有的还是不满,说:“今日是灵修,明日可就不一定了!不趁其病,要其命,难道还要等他们转天再来害人?”   有人则一切以明真的态度为准,说:“尊者都这么说了,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还有人虽然没有讲话,却一直在用不善的目光看被围困的剑宗、刀门弟子。那视线令陆章等人胆寒,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明真在的时候,或许可以保他们不死。但明真一旦离开,他们照样要被这群修士抽筋拔骨!   剑宗的人暂且不提,刀门是真的觉得自己天降横祸。   一片议论声里,小师妹祝琼的嗓音再度响起,竟然是去骂明真,说:“要你在这儿装模作样?”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   剑宗、刀门的人距离最近,听得也最清晰,当即觉得祝琼这话,实在是说到自己心坎儿上了。   其他灵修则倒吸一口冷气,“果真是魔修!得了尊者好意,竟不知足,还放此厥词!”   “果真还是将他们杀去,一了百了……”   “尊者!莫要因一时心软,害了所有灵修!”   最后一句话,是直直对着明真说的。   明真沉默,其他人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只是这片沉默并未维持多久。祝琼人被压着,嘴皮子却依然利落。此时冷笑连连,说:“魔修?哈,我便是真的入魔了,也是被你们这群厚颜无耻之徒逼的!   “好好参加一场聚会,莫名其妙就被指成魔修,迎头就是一顿暴打!这还不算,一个两个,还想杀我师门上下!   “亏你们还自诩正道,这就是正道的行事方式?   “你们先要杀我,却又指责我会入魔——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就算我真的入魔,那也是受你们逼迫!”   她这一声一声,调子越来越高。像是最锋利的刀,狠狠捅过在场所有人鼓膜!   灵修当中,恼羞成怒者有之:“呸!你这魔女,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巴!”   如遭雷击者有之:“这……”仔细想想,祝琼说的好像也没错?   怀疑人生者有之。没说什么话,而是忍不住转头,去看明真。   却没想到,明真也是如遭雷击的一员。   因为祝琼的话,他陷入长长恍惚,心想:她说的话,仿佛是极有道理的。   如果剑宗、刀门最终入魔,真的是因为我等今□□迫——照这个思路往下想,观澜入魔,会不会也和他当初和师弟的对话有关?   在那天之前,观澜的龙生应该算是一帆风顺。   有关爱他的家人,有温和慈爱的师父,有“面冷心热”的师叔,还有无数待他亲近的同族。   至少在当观澜师父的那些年里,明真从来眉没见观澜流露出什么恶念。   直到对方听到他和师弟的对话,从云间海消失的那天。   对于一个自以为家庭和睦、友人亲善的龙来说,师父和师叔的对话,对他是怎样的打击?骤然得知自己出生、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由此一念入魔……   明真面颊一点点紧绷,袖子下的手指也隐隐颤抖。   他的动摇,没被刻意遮掩,而是清晰地出来。   旁边的龙族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们不知道明真所想的具体细节,更多是觉得祝琼妖言惑众,连明真都一起被蛊惑。   果然该杀。   平宴之往前一步,低声对明真道:“尊者,莫要听她胡言乱语!分明是在我等看刀门弟子命运之前,尊者便察觉他们身上疑点。”   ……是这样吗?   明真先是一怔,随即冷静下来。   平宴之的话,的确给他提了一个醒。   “正是。”明真半是叹,半是自言自语,“正是啊。”   他竟然被绕进去了。   明真改换心态,重新去看剑宗、刀门两路人马。   他表情淡淡,说:“莫要负隅顽抗。如今状况,也是为你们思量。真到了你们入魔那天,诸位道友莫是还能听你们说话?都是仙门同道,莫要真走到那一步。”   这句话,也算是给灵修们抓捕剑宗、刀门一行的行为定性了。   偏偏祝琼还是不服,说:“有本事,你让那群龙去看看其他人!”   明真一愣。   祝琼冷笑:“把其他人都看一遍,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能安然无恙!”   明真皱眉,觉得祝琼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祝琼却不再理会他了。她转过目光,用此时冰冷的视线,在在场诸多灵修面上转过。   “要是‘清清白白’的灵修,被看上几眼,又有什么关系?”   祝琼说。   “要是与我刀门、与照阳剑宗一样的‘魔修’。哈,这会儿挑出来,不是在替仙盟清理祸患吗?”   灵修们心思浮动。   祝琼重新转向明真,一字一顿,问:“我这话说得如何?尊者是敢还是不敢?”   明真静静看她。   他活过太多岁月。如果不是魔修的意外,他的寿命应该与天道平齐。可惜没有“如果”,他重伤将死,到现在,也不好说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死。   在明真眼里,祝琼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对别人来说是危险,要警惕。对于明真来说,则是任性更多一点。   他平静地说:“你不用激我。”   祝琼当即接口:“哦,你果真不敢!”   说着,目光偏向在场其他灵修。   “你们也不敢。”她说,“不敢像我们这样,因为几条龙的一句话,就被喊打喊杀!不敢像是我一样,不对那什么劳子‘尊者’的话有质疑有‘不敬’,他说什么你们都听从!   “但你们不怕吗?   “除了我们和剑宗之外,你们当中就真的没有潜伏的‘魔修’了?   “这么好的机会。离开仙盟聚会,你们上哪里找今日这么多龙族?   “看,还是不看?   “不看?莫不是心虚了。自知定然过不了龙族那关,所以……”   不久之前,明真用几句话,斩断了剑宗、刀门与其他门派之间的关系。   到现在,祝琼同样用了几句话,将原本“团结协作”“互帮互助”的队伍打散。   眼看灵修们真的把祝琼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打量彼此,看向对方的视线当中充满了疑问和警惕……明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否则的话,仙盟的人心将再度涣散,甚至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这是明真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缓缓开口。   “平宴之,”明真吩咐,“还有几条龙没有用过天赋能力?”   平宴之回答:“不多了。”仔细算算,“约莫五六个。”   明真点头,在在场修士里点了五六个人,让龙族一一去看。   原本是为了平定人心才有的举动。但等龙族看过诸人状况,情势反倒更乱……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为什么要存在星期一呢   (江江の哲思) 第611章 故乡(25)   龙族的能力虽然好用、准确, 但也有一项比较致命的缺点。   对于绝大多数龙来说,看“过去”的时候还好,出现的总是比较近期的画面。但当他们要看的是“未来”时, 情况就相对麻烦了。   他们不能看到精确的某一段“未来”。龙族眼中闪过的,更像是由碎片堆凑成的画面。   要是施展能力的龙修为更高、对能力的掌控相对纯熟, 这种情况会得到一定改善。   像观澜,对他来说, 能力就是比较可控的。   但当下,出现在仙盟聚会上的龙族,显然不在此之列。   更何况, 真有修为相对高一些的龙,前面也已经用过能力了。这会儿站出来的, 都是本身境界不足, 所以刚刚没被平宴之选上的。   这就造成一个颇为尴尬的局面。他们的确看到了一些内容, 但大多都是修士寻常修炼的场面。甚至有一条龙, 见到的干脆是从当下前推, 再一盏茶工夫后的场景——排在他前面的那条龙正在和平宴之汇报自己看到的情况。再过不久,就轮到他自己。   场面一时十分难言。   眼看剩下的龙族越来越少,平宴之脸上不显,心头却逐渐焦灼。   除了焦灼, 还有几分怅然, 想:这可是刻在所有龙族血脉中的天赋传承!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可以观看其他人的命运。龙族由此站到了妖族之巅,得到万妖之王的地位。   谁能想到?时至今日, 三十三重天成了现在的样子。而族中年轻一辈的龙, 又显得那么……   平宴之制止了自己叹气的冲动, 一套头, 正好和一个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些许紧张的龙目光相对。   他扯出一个温和笑脸,道:“淮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新过来的龙姓“龙”,是龙族中少见的以种族作为姓氏的红龙一族。他的头发也透着隐隐红光,在日光下,像是火焰一样翻腾。   这也是一条非常年轻的龙。面对对方的时候,说实话,平宴之是不报什么期待的。   他已经开始考虑 ,待会儿自己要怎么和明真尊者说起前面的一系列状况。又考虑,怎么处理一番,才能让龙族在灵修之间的地位不要被动摇——虽然认真来说,现在的龙,原本也比不上从前了。   但出乎意料,龙淮南竟然真看到了一点东西。   他维持着前面的紧张神色说完。一边讲话,还一边警惕地看着人修方向。   原因无他。   他看到的画面,虽然同样短暂,却意义重大。   ——“在场的诸多宗门中,大多宗门都要出现几张面孔,在未来某一天,与陆章、祝琼等人并肩战斗。”   平宴之听着龙淮南的话,登时愣住。   他不怀疑龙淮南说谎。但是,如果龙淮南说的是实话,岂不是意味着在场所有宗门,都至少得出现几个魔修?   难以理解,难以想象。   平宴之想不通,干脆咬咬牙,把问题抛给明真。   明真同样想不通。他脸色微白,让龙淮南把他看到的面孔一一点出。   等待结果的修士们已经从原本的如临大敌,到后面,逐渐百无聊赖。   直到现在。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有一条龙,正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修士们目力惊人,明真又在错愕之下忘记遮掩。   他自己不遮,龙淮南更不会主动提出用隐匿阵法。   这么一来,所有修士都看到,龙淮南的手指起先对准玄同宗,然后是百花门,再然后……   随着龙淮南的动作,一个个门派被从灵修当中孤立出来。   祝琼看得冷笑连连。正笑着,被人拉了一把。   她扭头去看。   发现拉自己的是一个自家的师姐。   在师姐面前,原本的母老虎登时成了小绵羊。祝琼紧张,小声叫:“师姐!可是……”受了什么伤,如今伤处疼痛?   话说到一半儿,看清了师姐的动作。   连带的,还有周遭其他师门中人,以及和他们同病相怜的剑宗之人。   祝琼闭嘴了。   她尽量做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按照师姐的示意,悄悄向着众人靠拢。   而在这同时,龙淮南的话音,也慢慢到了尽头。   因为他,灵修们无疑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段时间。   最先被指到、被孤立的门派,忽然明白了祝琼前面说的话,开始和赤虹刀门感同身受。   明明都是一心抗魔的人,凭什么龙族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打入魔修阵营?   好一点的,这会儿只是觉得龙族不安好心,蛊惑了明真尊者。   情绪糟一些的,已经对着祝琼情急之下喊出来的话深入思索。   如果己方是无辜的,那同时被指出来的其他宗门呢?   更有甚者,作为这场闹剧最初的引子,照阳、赤虹两门……   后面被指到的门派,在这些想法的基础上,还要加上一重“前一刻还在防备旁人,后一刻就成了被防备的对象”的两极反差。   一时之间,人人都说不来更多话。只有一双双眸子落在诸龙,也落在明真身上。嘴巴上不说,眼神却是明晃晃的,要他们给出一个解释。   不巧,这正是明真最没办法给的东西。   他原先就在自我怀疑,到现在,更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都错了。   “兴许是误会。”过了好一会儿,明真才勉强开口,“淮南只看到你们中的一些人与陆章他们站在一处……”   好嘛,“被怀疑”这件事一下子从宗门之间,变到诸位弟子之间。   一部分灵修因此松了一口气,暗暗觉得事情一定与自己无关,自己最是清白无辜。另一部分,则已经生出逆反心理,眼神里的含义更加分明,是:同样的戏码,这是还要再来几出?   陆章等人不在此之列。   他们趁着灵修们的注意力都被明真等人吸引,开始悄然将图南围在当中。加上赤虹刀门那边的带队长老,两边一起拿出压箱底的逃遁法器,在旁人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准备起使用。   把一颗颗仅存的灵石装填其中,加上冗长的法诀……在灵修们还在等待明真的下一句话的时候,剑宗、刀门之人身侧,刮起一阵细微的风。   那股风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而是越来越猛烈。吹飞了祝琼的衣袖,也吹乱了陆章的头发。   灵修们终于反应过来,呵道:“他们要逃!”   喊得声嘶力竭。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别看剑宗沦落到今天的地步,连一个像样的修士都推选不出来。但是,能在一年年的逃亡岁月中被保留下来,如今在被师门弟子们视作“绝境”的环境中使用的,会是什么好对付的法器吗?   不会。   哪怕是明真,也没法阻拦剑宗、刀门一行的离去。只能抓紧时间掐算方位,想要在陆章等人彻底消失之前,确定他们离开的方向。   半晌。   风声止息。   明真的手一点点落了下来,在场所有人同时看他。   听到明真开口,话音沉重,说:“他们往鄞州去了。”   众所周知,作为他们前面争论焦点的魔宫新主,只被龙族、明真知道真实身份的魔龙,如今就在鄞州。   话音一出,在场所有修士陷入了长长的、微妙的静默。   “命数不可更改。”明真怀着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喃喃开口。他像是在须臾工夫之中苍老,这会儿再看依然留着的修士,也再没了将其中一部分灵修指出来,像是龙淮南告知自己一样告知其他人,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站在陆章等人身畔的心思。   明真缓缓起身。   这个动作,也宣告着本次仙盟聚会的结束。   想想本场聚会之中发生的事情,一句“一片混乱”,都不足以概括修士们的心情。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明真离去,再看彼此。   裂缝已经在所有人心头种下。虽然表面上,灵修们还能安安稳稳地向彼此告辞,再安安稳稳地回到自己门派现在待着的灵气环境……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很清楚。   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   ……   后续发生了什么,不在陆章、祝琼等人关心的范围之内。   他们近乎是被一股狂暴的空间乱流席卷着,在最短的时间内,从聚会所在的建州来到鄞州。   速度之快,让一群修士久违地有了内脏移位、头脑晕眩,整个人直犯恶心的感受。   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魔气当中,随时都会有往来的魔修发现他们、将他们捉住,一众灵修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适应。   最后也不算完全恢复了。只是时间紧迫,不得不开始考虑:“图南长老,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话是赤虹刀门那边的长老问的。图南听在耳中,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怕是真的要再去一次稷山了。”   话音入耳,赤虹刀门的长老面露犹豫。   图南非常理解这份犹豫。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完全肯定这个决断。   毕竟龙族的预言摆在那里,人人都不能忽略。   但也正是因为龙族的预言,图南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可能。   在赤虹刀门的长老面前,他娓娓道来。   “白长老,无论我们剑宗,还是你们刀门,都绝无投向魔修的心思,这点你可认同?”   白长老闻言点头。   图南半是说服对方,半是说服自己,继续开口:“就连龙族话音,也只是说我等与魔宫新主有所牵扯——可到最后,他们也没说,为什么一定觉得魔宫新主不可信任。”   白长老听得犯嘀咕:你不都说了吗?那可是“魔”。   图南提醒:“我们陆章的意思,是那人并非真正魔修,只是伪装身份,潜在稷山。”   “咕嘟”,白长老咽了一口唾沫。   图南循循善诱,道:“这么一来,不就能解释得通了?   “我们没有,也不会入魔,只是投向了另一个灵修老祖!   “后面被龙族点出来的那些人,他们也不会入魔。而是和我们一起,共击魔修!”   越往后,图南越是话音铿锵。   他自己是快被自己说服了。再看眼前赤虹刀门一行,白长老也从一开始的面露犹豫,到后面,情不自禁地点头。   “对——我就说,哪有那么多魔修。”白长老说,“要真打算入魔,我还用坚持到今天?可笑,实在可笑!”   图南微微一笑。   有了这两个师门长辈的决定,摆在众人前面的路,也就十分清晰了。   说不清是谁先开口,总之,一道嗓音逐渐高起来。   不论是剑宗弟子,还是刀门中人,此时此刻,都抱有一样的念头。   “走,去鄞州!”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走,吃炸鸡!(不是) 第612章 故乡(26)   灵修们出发了。   这注定是危险、艰难, 甚至在最初的冲动之后,许多两派弟子心生退意的一路。   长老们说的得再多,陆章师兄对于稷山的猜测再好, 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那可是魔修的地盘啊!想到这些年来与魔修相对的一幕幕,有谁能放下戒心, 坚持往前?   可是,哪怕是这些惧怕中的弟子也知道,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实在不多。   仙盟注定不会再接纳他们,甚至会把他们视作仇敌。不去稷山,他们就必须自己逃亡。一旦被其他魔抓住, 非但不能像是之前那样向其他灵修寻求帮助,很有可能, 还要被落井下石……   这么一想, 灵修们又觉得, 去稷山或许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不管陆章师兄的猜测是对是错, 有一点是很明确的。   去了稷山, 他们十有八九会像之前的陆章师兄一样,被关进“万灵园”。到时候,不说未来,至少能再活好一段时候。   图南、白长老, 加上陆章, 几人一直都留意着修士们之中的氛围。   眼看总体气氛逐渐转好,几人松一口气之余,慢慢有了其他心思。   主要体现在图南、白长老对于魔宫新主的打探上。   他们反复询问陆章, 还能不能想起什么有关魔宫新主的线索。试图以此为依凭, 找到明真态度改变, 从一开始的明显心动, 到后面坚决不信的原因。   陆章:“……”别闹了,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   而被剑宗、刀门一行惦记的魔宫新主,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听吴宏的汇报。   不得不说,在管理魔宫内外事务上,吴宏果然是一把好手。   他不仅把三生镜里八百个人的情况梳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分出人手,安排起他们对魔宫上下的检查、清扫——都是当山 與三&夕城主女婿的时候做过很多次的事情,这会儿换个地方,吴宏一样安排得驾轻就熟。甚至能分出精力,与宫外那些名义上依然属于观澜的魔仆对接,从他们口中了解城中大小状况。   现在,吴宏来报的,就是其中一样。   “自称是从云州来的魔修,带着‘贡品’,想要见您。”   观澜听着,眉尖一挑。   都不用他说话,已经对观澜行事作风颇为了解的吴宏已经在心中道:当然不见。好歹是一方魔君,哪里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但是,被那几个魔修带来的人,总得好好送进万灵园里。   这么一来,答案就是……   吴宏的视线转向距离不远的另一个修士。   对方放下手中正在被雕琢的糖泥,微微笑了一下,说:“澜哥,我去吧。”   吴宏给自己叫好:我说什么来着?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面的,当然是越前辈!   他唇角飞速地勾起,随即压下。   吴宏愈发恭敬,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多看一眼老祖与越前辈讲话的画面。   虽然平心而论,有其他人在场,观澜与越无虞之间绝对没有什么超出尺度的动作。   最多最多,是越无虞握着观澜的手,再目光直直注视观澜,专注地与对方说话。   对见惯了“大场面”的吴宏来说,这类画面,按说是不值一提。   偏偏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鲜明的感受。   那两个人根本是自成一个世界,任何人到了他们身边,都只剩下被忽略一个结果。   “……”也不知道越前辈对老祖说了什么,吴宏听到一声轻笑。   笑声之后,观澜轻轻推了越无虞一把。   不会用力,但越无虞借着这个动作起身,身形一晃,就到了吴宏身边,和他示意:“走吧。”   吴宏赶忙带路。   两人一同朝外走去。观澜留在后方,看着两个人——主要是自己道侣——的背影。   手边还有一个被急匆匆雕出来,不过样子依然灵动精致,这会儿正在观澜眼前的桌案上打滚的糖狼。   刚才越无虞说的是:“我去去就回。”一顿,带一点笑意,“先让它来陪澜哥。”   观澜听着,一边想,我还用得上“陪”?一面低头,看着被越无虞递过来的小玩意儿。   当时的小糖狼正一脸警惕,看着它面前的两个人。   只是这样的警惕并没有持续多久。近乎只在观澜看向它的时候,它就朝后倒了下去,朝观澜露出因材料限制,绝对不算毛茸茸,但也一定甜丝丝的肚皮。   越无虞意有所指:“也算是代替我。”   观澜哭笑不得,让他快去。   到现在,越无虞走了,观澜重新耐着性子,仔细打量自己面前的小玩意儿。   糖狼朝他走来,绕着观澜的手指打转,尾巴还不轻不重地往他指尖传来。   越无虞没有刻意掩饰,观澜很容易就看出了小糖狼身上的关窍。   和之前那些随意行动的糖狼不同,眼下这只,是越无虞留下一丝神念控制的。   发觉这点后,观澜半是好笑,说:“你怎么不干脆雕个糖人出来。”   糖狼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观澜手指挪到小东西身上,轻轻按了按小家伙的脑袋。   而后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异样触感。   定睛一看,是被糖狼轻轻咬住。   观澜一哂,缓慢地抬起手,看糖狼就这么挂在他手指上,后腿都快离开地面了,身子整个就是一个左右摇晃。   留意到他的目光,糖狼猛地一跃,脚踩空气,站在观澜手上。   看起来威风凛凛,颇具气势。   忽略掉个头,实在是一头有震慑力的幻狼。   观澜笑得不行。笑过之后,又撑着下巴,眉眼盈盈,说:“你才走多久,我怎么就开始想你了?”   “……”轰。面前的糖狼登时同手同脚,尾巴“啪”一下挪到面前,盖住自己整张面孔。   观澜又是一阵大笑。   被抽出的神念,并不能时时刻刻将自己面前的景象转向越无虞本人。   但毕竟是最亲近的道侣。即便是从观澜识海中透出的隐约心绪里,越无虞也能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猜出一二。   吴宏莫名感到,身侧灵修的心情仿佛越来越好。   他面色不动,继续和越无虞说明情况:“按照那几个魔修的说法,派他们来的是云州魔君颜采。我曾听说过此人名声——”   越无虞:“是‘人’?”   吴宏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郑重道:“不错,是一个人修。听闻在封印未破时,她也是仙门弟子。只是不等封印告破,此人就因陷害同门,被逐出师门。后来也不知是有了什么际遇,再被人说起,已经是颇有势力的魔修了。”   越无虞点头,问出另一个关键。   “她大约是什么修为?”   “修为……”吴宏迟疑一下,不好把话说死,仅仅模糊推断,“三百年前,还是金仙境。不过魔修修行速度远远快过灵修,现在是什么状况,都有可能。”   越无虞把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简单来说,不如澜哥。   不过,照旧比他境界更高……   想到这里,越无虞暗暗叹息。   进入三十三重天之后,观澜在忙碌灵修们的大事小事时,越无虞也在潜心修行。   前面还是半步化神。到现在,他已经进境,来到化神前期了。   这意味着六千年以上的寿命。放在从前,已经是越无虞难以想象的结果。   但现在,和观澜相处越久,他越难以知足。   “和澜哥共度一段岁月,等我死去之后,澜哥依然有属于他的大好人生”……这样的念头,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定还要再度提升境界。   化神远远不够。他要到合体,要到大乘。再迈过大乘,进入后天境界。有朝一日,真正实现与天同寿,也与观澜拥有同样漫长、没有止境的人生……   心思浮动间,身侧的吴宏停下脚步。   “越前辈,”他轻声说,“到了。”   越无虞定睛一看,可不是到了?不知不觉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来到五羊城内专门负责安置携命而来的魔修的驿馆。   他略一点头,抬脚迈入其中。   入眼所见,是一片富丽堂皇,同时清冷寂寥的景象。   前半句是指驿馆中的布置。后半句,则是说驿馆中空空荡荡。   菩娑在时,这里的人流如织已经成为过往。新魔君出现后,驿馆也有短暂繁华。但魔修们很快意识到,新魔君会收下他们的东西,却不会给他们该有的“回报”。这么一来,在五羊城中往来的魔修虽然依旧不少。但特地来送“贡品”的,数量已经大不如前。   云州来的两个魔修不知道这些细节。他们脑子里,依然是魔修们之间的老一套。老子们收受贡品,上贡着收获权势、地位……这会儿见到驿馆中的景象,几人当即对稷山魔宫的新主有了评判:看来能力平平。能杀菩娑,多半是捡漏。   至于净血老祖的失踪,原本也不能断定与稷山有关。现在来看,八成是无关的。   想到自己一行带来的“贡品”,魔修们隐隐后悔。   也许他们不该把人直接交到五羊城的魔官手里。把那几个灵修截下来,自己享用,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惜现在是来不及了。   魔修们正遗憾,就听人来报,说稷山魔君派了人来。   他们当即起身,预备跟着魔君派来的人前往魔宫。   路上还有抱怨,说:“要我说,直接放咱们进去就行了。怎么还要折腾一番,来这什劳子五羊城。”   “哈。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那不是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吗。”魔修耸耸肩膀。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来到门外,正与越无虞相对。   越无虞在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越无虞。   一番视线交锋,魔修们不太情愿地承认,眼前修士的修为像是比他们高出一些。   最简单的判断方式,就是他们没办法用神识观测到对方的修为。   这让魔修们的肆意心情收敛一些,但也收敛得有限。   在他们看,越无虞代表的是区区一个稷山,自己背后却是云州占据一方的大魔君。老祖能派他们前来,已经是给足了稷山之人面子。这儿新露头的魔修,必须知情识趣。   具体来说,就是:我们颜采老祖给你们这儿的小魔君一个机会。成为老祖的附属,老祖庇佑你们平安。   要是在驿馆见到的场面“正常”一些,魔修们倒也不会如此狂妄。但他们现在已经特定稷山魔君是软柿子,自然开始动心思,想拿大功劳回云州。   “哦?”越无虞扯出一个冷笑,“这是你们魔君的意思?”   “是!”魔修们死到临头,犹自不知,大声叫嚣,“鄞州虽然偏僻,但你定然也听过颜采老祖的名头。如今有这个机会,是老祖开恩——恩……”   话还没说完,越无虞就动了。   众人只见一片虚影从眼前晃过。速度太快,魔修们看不清楚,位置稍后些的吴宏倒是隐隐分辨出一个狼影。   那狼影从越无虞身上震出,一只由灵气组成的尖锐利爪直扣正在大放厥词的魔修心口。   魔修错愕低头。   看着自己胸膛骤然出现的空洞。   作者有话要说:   在澜哥面前:小糖狼,和澜哥蹭蹭   在魔修面前:凶猛大狼,你命没了 第613章 故乡(27)   从听到吴宏来报的那一刻起, 越无虞就在考虑,面对魔修时,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   他在心头粗略列了几条方案。后面见了一群魔修, 发觉他们气焰嚣张。较为温和的方案就被一一划掉,留下的是“先震慑, 再说其他”一条。   魔修们可不是你待他们礼让客气,他们就会同样客气的人物。越无虞来到鄞州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在前面的经历当中,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只有比他们更强、更狠,才能换取魔修们的尊重态度。   如今出手, 他丝毫没有留情。顷刻工夫,原先气焰嚣张、欲让稷山魔君屈从于自家老祖的魔修, 就成了一地尸体。   唯独留下一人,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在这个魔修的模样之下, 越无虞随意地甩了一下手。   一串血珠被他甩落在地——不过, 这些魔修血原本也没沾上他, 而是附着在灵气上。   当下场面,明明是一灵一魔的对峙。可任谁来看,恐怕都要觉得那个瑟瑟发抖的人是无辜的那个。   看着对方,越无虞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说:“颜采老祖吗?我的确听过。”   又说:“只是老祖身处云州, 想来也是事务缠身。这般忙碌, 难怪识人不清,派来几个假传老祖之意的人。”   听着越无虞的话,魔修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悄然咽了口唾沫。   他嗓子发抖, 说:“正是如此。”   越无虞说:“见了老祖, 你要如何报今日之事?”   魔修脑子发晕, 想:什么?见老祖?我还能回去?   不。即便稷山这边放过他,办砸了老祖交代的差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去了。   这话魔修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越无虞面前支支吾吾地应着。   越无虞始终含笑看他。只是在魔修自己以为已经将人糊弄过去之后,轻飘飘地提起:“口说无凭,不如来立誓吧。一旦背诺,丹田即毁。”   魔修瞳仁骤缩:“不——”   自然不愿答应。可惜的是,在越无虞面前,他原本也没有不答应的机会。   而越无虞说的“立誓”,当然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而是深入神魂的烙印。   一炷香工夫后,越、吴二人从驿馆离开。   越无虞脚步轻快。虽然距离他从观澜身边离开也没有多久,可这“没有多久”的时间,已经让他十分想念。   吴宏见状,主动提起:“越前辈,既然魔修之事已经解决,他们带来的灵修,就由我独自去接吧。”   越无虞看他。   对了,还有几个灵修。   他颔首,又补充:“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从万灵园逃走的。这事儿老祖知道,你去了,别吓到他。”   吴宏听着,眉毛动了动,有点惊讶,但并不意外越无虞知道这些细节。   他郑重点头,说:“我知道了。”   ……   ……   与被魔修擒住之后,与始终心弦紧绷、随时准备以死相争的师祖不同,荣广的心情可以称得上轻松。   他也尝试过劝说师祖,但都只迎来了“这孩子,恐怕是被魔修吓傻了”的担忧目光。慢慢地,荣广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在心里觉得,等到师祖看到万灵园中的景象,一切自然就见分晓。   直到现在。   被魔修带到五羊城时,他不紧张。让人交给五羊城的魔官时,他不紧张。外面来了人,他隐隐分辨出万灵园“大管家”吴宏的嗓音时,荣广开始紧张了。   他屏息静气,等待来人。   心里转了百八十个弯儿,想:等被吴宏带出去,我是不是要解释两句?……但我毕竟是个“阶下囚”身份,万灵园背后的灵修老祖始终没有在明面上现身,我仿佛也该佯装不知。这么一来,再说“我不是有意要逃”,未免尴尬。   正胡思乱想,吴宏出现了。   师祖警惕地望去。还侧过身,挡住自己身侧“被吓得不敢动弹”的徒孙。   这只是个很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入荣广眼中,却让他感慨万千。   不远处,吴宏见了,同样微微挑起唇角。   只是魔官在侧,这份轻松毕竟没显露出来。   他下巴抬起些,学着前面的云州来客,一样做出一副“我这趟来,是给你们面子”的高傲模样,淡淡问身侧魔官:“就是他们?”   论修为,魔官是比吴宏要高很多的。但谁不知道,新魔君来了以后,对他们这些菩娑留下的旧人极不待见。不知不觉,原先的魔仆已经死了七七八八——他倒是没想到,就连这“七七八八”也是错的,真正答案是在魔宫的仆从早已死得一干二净——现在得用的,都是新魔君刚提拔上去的人。   眼前这位吴姓修士就是其一。   想到这里,魔官愈发毕恭毕敬:“正是。”   吴宏显得非常挑剔,说:“一个合体,一个元婴……罢了,我先把他们带回去,看老祖有无安排。”   魔官:“正该如此。”   一边说,一边朝荣广等人身侧的魔仆使了个眼色。   原意是让人把他们带给吴宏,没想到,过往在这一步上要么早已麻木,要么拼死反抗的灵修,到这会儿,竟然出现了难得的第三种反应。   荣广虽然有些因再见吴宏而有的尴尬,但他同样清楚,只有到了吴宏身边,跟他回了万灵园,自己和师祖等人才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往前,大步朝吴宏走去。   还要挣扎一下的荣广师祖:“……”   他面皮抽动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徒孙。   到这一步,好像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地“被吓傻了”来解释。莫名地,他脑海中浮出自己被捉来的一路,荣广对他说的话。   “师祖莫要担忧。那万灵园,也不是个什么多坏的去处。”   “里面多少有些灵气,好过外面其他地界。”   考虑魔修在侧,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关注己方,荣广始终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但即便是不太明白的话,也能听出他对“万灵园”的平和心态。   也许自己应该把徒孙的话听进去?   荣广师祖踟蹰片刻,到底迈开步子,跟在徒孙身后,来到吴宏身边。   眼看吴宏点了人数,就要离开,魔官又叫了一声:“稍等,稍等片刻!”   荣广因这句话提心,吴宏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他转头去看魔官,见对方从一边取了个盒子。打开看,里面是一块十分精纯,散发着浓郁魔气,一看就是上等的魔石。   吴宏眉尖挑起一点,魔官见状一笑,说:“我偶然得了这么个东西,留在身边,也用处不大。你拿去,倒对修行有益。”   吴宏笑笑,不客气地收下了:“多谢。”   魔官舔了舔嘴唇,嗓音压低一点,但还维持在人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只是不知道,老祖对这些灵修,究竟是什么打算……”   吴宏看他。   魔官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就也显得很理直气壮,问:“自老祖下令,将所有灵修上交,城中多少魔友都再没碰过一顿灵修了!   “老祖有令,我们自然听从。但哥哥我还好些,起码有魔石能用。城中其他人,恐怕……”   吴宏微笑,说:“恐怕什么?对老祖有意见吗?”   魔官立刻道:“不!怎会呢。对老祖,自是人人敬重。但灵修的事儿,好弟弟,你给哥哥透个底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   说着说着,魔修贪婪的一面又流露出来了。   他看着旁边的荣广等人。要不是顾及老祖,怕是早就把这群灵修生吞活剥。   可惜毕竟不敢。要说再往前一段时间,还有人在老祖的命令下阳奉阴违。但在城墙上挂满了魔修,一具具尸体随风飘荡,引得五羊城中余下的所有魔修闻风丧胆,就连外来者也知道稷山魔君不好对付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不听老祖的吩咐了。   但毕竟还是馋。   因这份馋,很多魔修干脆离开了五羊城。要是吴宏早前被送来的时候灵智已启,他就会意识到,如今五羊城中的魔修已经比前面少了很多。   “当然是看老祖的意思。”吴宏皮笑肉不笑。   魔官听着这话,话音一顿,目光幽幽,落在吴宏脸上。   吴宏面色不动,说:“若我今日给了哥哥一个日子,而后老祖知道了,要怪罪,我怕是承担不起啊。”   魔官眼皮颤了一下,嘴角咧开,露出猩红的舌头。   “说得对。”他又舔了舔嘴唇,“真到了那天,哥哥请客。你爱吃什么?人心,还是人脑?”   吴宏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答:“还得看厨子的烹调手艺。”   魔官大笑:“哈哈,说得对,看手艺!”   在一边听完全场、对五羊城状况有了全新认识的荣广师祖:“……”不,他刚才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徒孙说得没错,万灵园或许真的不是个多坏的去处。   这可是魔修啊!吃人的,拿灵修们当做滋补宴食的魔修!   他面色僵住,就连荣广,表情也不太好看了。   但事已至此,除了跟吴宏走,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   他们心情复杂地走了。出了魔官的地界,就上了带有魔宫标志的兽驾。没回魔宫,吴宏直接把人带去后山。   从兽驾下来的时候,师祖已经又一次做好了以命相搏,给徒孙、其他师门弟子一个从魔修手中逃离的机会的可能。   但思绪刚动,他就愣住了。   灵气扑面而来,像是一阵清澈灵动的风,温和地浸入他的经脉。   对于千年前的修士来说,这是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但对于在魔修威压之下奔逃多年的灵修而言,眼前一幕太过奢侈、难以想象。以至于师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踏入了魔修设下的幻阵。   可毕竟不是。   意识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中的灵气已经自发地开始运转。   师祖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吴宏。   他原本在想:灵修在魔气之中很难承受,那魔修在灵气里也是一样的。当下时刻,也许就是个机会。   但在吴宏身影入眼的一瞬间,师祖错愕。   他再也没有从吴宏身上感受到一丝魔气。   站在他身前的,明明就是一个灵修!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迫不及待回去找澜哥贴贴=v=   ps.不知不觉   作息又逐渐阴间了起来……   _(:з」∠)_ 第614章 故乡(28)   师祖震惊。   师祖恍惚。   师祖看了看吴宏, 又缓缓转头,去看自己的徒孙。   他欲言又止。   短短刹那,师祖已经想明白了。   原来荣广这一路来语焉不详的话, 真正含义是这个。   原来荣广落在魔修手中之后,非但不怕, 还几次念叨“还是快点回稷山比较好,以免夜长梦多”的原因, 是这个。   被自家长辈这么看着,荣广:“……?”   他起先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后面,察觉到了身侧吴宏身上的不同, 这才错愕地一点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炼气灵修。   吴宏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对师祖孙。连带与荣广师祖共同前来的另外几个赤虹刀门之人的反应, 也一并被他收入眼中。   实在很有趣。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算看够, 然后施施然开口, 说:“荣广道友, 你若是还想走——”   荣广立刻给自己澄清:“不, 不了!”   旁边师祖皱眉。   荣广又立刻改换态度,嗓音放平和很多,显得非常真诚,说:“我赤虹刀门还有上百弟子流落在外。前一趟走, 也只是为了向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还有师门长辈们说明情况,好把他们带来。”   吴宏轻轻点头。想到越前辈最后和自己说的那句话,他开口:“正是知道你这一片心意, 老祖才在你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外面情况甚乱, 你们且在万灵园等候。刀门其他弟子要如何安排, 老祖自会计较。”   荣广听着, 当即拱手道谢。他身侧,其他赤虹刀门的人也拱了拱手。   吴宏微微笑了一下,开始朝眼前一行告辞。   “行了。在万灵园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荣光道友应该都知道。我另有其他事要忙,你们……”   “我自会安排师祖一行。”荣广知情识趣地接口,“吴道友,您不用管了!”   吴宏再点点头,这才离开。   他走以后,现场就只剩下赤虹刀门一行。   师祖看一眼荣广,说:“既然这边是如此景象,你应该早些告予我。”   荣广这会儿想想,也觉得自己前面是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想着只有回到门派驻地,才能把其他人都带过来。却没有想到,把师祖一并叫进万灵园看看情况,才是最方便的选择。   不过这些念头再他脑海中闪过,又很快消散了。   没必要事后诸葛亮。说白了,师祖现在能这么说,还是因为吴宏从魔官手里把他们带了出来,又在他们面前显露出灵修真身。这些加起来,让师祖相信,稷山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魔修老巢。   但荣广前面面对的情形似不一样的。他虽然已经因自己所处的环境,加上李风荷等人的出现、行为做派,对万灵园的真相有所怀疑。但当时毕竟不能确信,这么一来,好不容易从万灵园离开,当然还是带着“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的本能。   “那不是急糊涂了嘛。”挠挠头,荣广到底没和师祖说这些让人担心的细节。就让师祖觉得他在万灵园中一直吃好喝好,从来没有受到半点磋磨,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师祖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荣广略感危机,当即转过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如今没了魔修,我总算能好好与师祖你们说道!这万灵园,总体来说分了几个部分……   “园子里的人,总得来说分了几批……   “那群新来的灵修,虽然修为平平,但心态很好。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在外面生活过,但要说一直待在万灵园,也没有可能。哦,吴宏道友也是里面的一员。”   在他的介绍声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同样时间一点点流逝的,还有观澜、越无虞那边。   因走得早,越无虞很早就回了大殿。不过他到的时候,没找到观澜的身影。   越无虞心念一动,人就闪进了芥子空间里。定睛一看,观澜果然身在其中。   大约是前面的打斗激发了肾上腺素,越无虞脚步不停地往前,在灵湖旁边蹲下来,直接从后方抱住观澜,在把面颊埋在对方肩膀上。   吸一口气,能感觉到澜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   再稍稍侧过头……嗯,能感觉到澜哥冰冰凉凉、又顺又滑的发丝。   最重要的,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澜哥的脖颈了。   他在“亲一口”和“轻轻咬一口”之间犹豫。这个时候,隐藏在一边的小糖狼过来了。   本体与分魂相会。一瞬间,自己离开以后的记忆涌入脑海。   咬住澜哥的手指,尾巴盖住面孔……   狼族青年的头顶上,耳朵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脸颊都开始发烫。   哪里还有在魔修面前冷酷的样子。   观澜被他这一番反应逗笑了,侧头去戳越无虞脸颊,说:“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越无虞一顿,抬起头,却没有回答。   他先看看观澜戳到自己颊边的手指,再看看观澜的面孔。   还是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容,眉眼之间带着懒散的意思。水面之下,腰部下方并非人族的两条腿,而是龙族特有的尾巴。又因观澜所属分族的缘故,那条尾巴金灿灿的,每一片鳞片都映着灿烂夺目的光辉。   现在,在越无虞的视线之中,龙族的尾巴不轻不重地在水里拍打。   好喜欢。   越无虞安静地想。   好喜欢、好喜欢……   他唇角一点点勾起来,终于开口,却不是去应观澜前面的话,而是说:“澜哥,我回来了。”   观澜慢悠悠道:“对。你回来了,还抱了我八分钟,想要亲我六分钟,想摸我的尾巴两分钟……”   越无虞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金刚不坏”。没想到,听完观澜的一番话,他还是很招架不住。   过了会儿,才小声问:“那,可以吗?”   亲是肯定可以亲的。他这会儿往前一点,就能去吻自己道侣的眉眼、面颊、嘴唇。   那尾巴呢?   带一点冰凉,不像彻底的人形那样,可以勾在自己身上。而是会在水里拍打,弄得到处都湿淋淋、乱七八糟的尾巴。   越无虞的眼神发生些许变化。   不再是和道侣亲昵的狼,而是瞄准了猎物,微微兴奋,连瞳仁都稍有收缩的捕猎者。   但被这么看着,观澜并没有产生任何防备、警惕……一类心理。他仅仅是抬起手,做了自己一直都没有做的事情。   捏捏道侣的耳朵。   被他这么一碰,那股攻击性迅速从越无虞身上消失了。变成了更加黏黏糊糊,对年长者撒娇的姿态,一边一下一下亲他,一遍问:“澜哥,好不好?好不好?”   观澜被他弄得又痒又想笑,半晌,手指扣住越无虞的下巴。   越无虞动不了了——其实可以,但澜哥摆出这样的姿态,他当然要配合。   观澜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一下。   越无虞耳朵一晃,歪过头,眼神很无辜,假装自己是一点都不会欺负人的小狼。   观澜又被逗笑了。他的身体更加放松,腰部以下的部位在水面之下浸泡着,在芥子空间里亘古不变的光色之下,呈现出一种湿润的、光影潋滟的景象。   他心想:这副样子,要是我刚刚捡到无虞的时候,恐怕才会觉得有可信度吧?   不像现在。表情再无辜,都改变不了幻狼早已长大、长成,五官英俊深邃,下颚线条硬朗流畅,一身张弛有度的肌肉,显现出蓬勃的力量感的事实。   但是,被越无虞这么看了片刻之后,观澜又改变了主意。   他慢吞吞地想:不过,其实还是有点可爱的。   “澜哥?”   越无虞又来亲他。   观澜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是推拒的意思。他的手臂已经搭在了越无虞脖颈之后,这会儿把人拉下水,还是很散漫、懒洋洋的样子,问:“喜欢尾巴?”   越无虞说:“喜欢澜哥。”   观澜挑眉。   甜言蜜语啊。不错,作为一条喜欢吃各种甜食的龙,对这一套,他也是很吃的。   观澜:“喜欢我,也喜欢我的尾巴?”   越无虞停了停,像是陷入什么严肃思考。过了会儿,才说:“澜哥的所有样子都喜欢。”   话音落下,又来吻他。   一边亲吻,一边说:“有腿的样子也喜欢,可以缠着我。   “全部是龙形也喜欢,盘在我身上。   “变成小龙也喜欢,可以带着走。”   观澜:“带着走?走去哪里?”   越无虞:“去……我会去的,所有地方。”   ……   ……   再说起云州来的魔修,已经是数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越无虞没太详细地说魔修们那边的情况。他们的很多言语,他是真不想说给观澜听,平白败坏心情。   全部用一句话总结:“气焰嚣张,得意忘形。”   然后是另一句话:“我杀了五个,留了一个,让他立了神魂誓。”   光是把人杀了,算什么震慑?越无虞不太确定那位颜采老祖控制魔修的手段,诚然,她有可能透过秘法弄明白五羊城发生了什么,但也很有可能一无所知,仅仅觉得自己派出去的魔修死在半道上。   这种风险可不能有。   观澜听完,点了下头。再思索片刻,说:“他们不是第一波,也不会是最后一波从云州来的魔修。”   越无虞“嗯”了声。   观澜:“不光是他们。临近其他几个州也可能派人过来。以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   越无虞说:“还是我出面——吴宏那些人还顶不上用场,剩下的灵修也要分辨品性。”像赤虹刀门,虽然他们两个没安排什么,但以吴宏的机敏,应该已经在荣广、荣广师祖面前透露身份。   这会是一个开始。再往后,万灵园中被确认可信的灵修会一波一波得知真相。   有荣广这个先例摆在眼前,又有虽然现在离开了,但迟早还要回来的陆章。灵修们在仙盟与万灵园中做出的选择,不做他想。   这些人,会和李风荷等人一起,成为稷山的第一股坚实力量。   未来的图卷已经展开。一人一龙针对如今的万灵园讨论了会儿,观澜又记起什么。   “该去地下灵脉一趟了。”他说,“法阵又得加固。”   越无虞了然点头。因为魔脉与灵脉共存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观澜就得清理一次将两者隔绝的法阵,以免魔气污染龄满,进而污染到他们所在的大殿,以及万灵园。   两人从水中站起,身上自然而然多了衣衫。再身形一晃,观澜、越无虞一起消失在芥子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虞:我是乖巧小狼   澜哥:……   看看巨大的狼身,一条龙陷入沉思 第615章 故乡(29)   “没被污染。”   站在法阵前方, 观澜意外。   为防止自己判断出错,魔气只是很狡猾地藏在某个地方,他仔仔细细地重新用神识把整个法阵都过了一遍。   答案和前面一样。没有污染, 法阵的运营依然平稳。将所有魔气阻拦在外,保护着内部的整段灵脉。   按理来说,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观澜思来想去,依然觉得奇怪。   沉思片刻, 他自言自语:“嗯……是不是得找个阵修来看看?”   不过,要在当今的三十三重天找一个造诣在他之上的阵修,实在有点难。   正思索时, 旁边的越无虞察觉一点不同。   他仔细观察、思索。片刻后,忽而开口。   “这一小片地方的魔气浓度降低了。”越无虞说, “是不是因为这个?”   观澜一怔, 顺着越无虞的目光, 看向魔气所在。   越无虞解释:“之前看澜哥你布阵的时候, 我可能会走神。”不像观澜那样, 需要全神贯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身前的阵法上,越无虞就有更多时间来观察四周。   如今的场面,与前面的印象相结合,让越无虞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不过, 观澜也说不好:“仿佛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这会和阵法上的异状有关吗?   他这么想着,用带了点遗憾的目光,去看眼前法阵。   可惜这又是一个没有灵智的东西, 用不上龙族的天赋能力。   越无虞提议:“这段时间, 咱们就时不时来看看?”   观澜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再有, 法阵没有失效,对他们来说,本身不算坏事。   带着这个半好不好的消息,两人再回魔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魔宫没再出什么大事。   吴宏按部就班地记录三生镜内灵修们的状况,李风荷按部就班地修炼,赵富贵按部就班地在万灵园里到处晃悠,结交灵修,再将自己了解到的内容与吴宏那边汇合,形成一份完整的灵修状态说明。   孙好闭关许久,终于拿着厚厚的书稿出关。原本打算去找几个相熟的修士替自己提提意见,结果一出门,就碰到了荣广。   荣广尴尬:“啊,孙道友。”   孙好意外,险些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在理智阻止了她,让她朝荣广晃出书稿,露出一个微笑。   荣广起先不明所以,后面接过书稿,却一发不可收拾了。   先笑:“哈哈哈哈,这两个冤家,着实有趣!”   再哭:“唉……世事无常,好事多磨,正是如此。”   最后阖上书卷,坐在原地,久久沉思。   以上过程,经历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中,荣广师祖第一次来找徒孙时,想和他聊聊赤虹刀门其他人的状况。但看着荣广的笑脸,他陷入怔忡,想:徒孙出生之后,好像还没有这么开心过。   这么一个念头,绊住了师祖的脚步。让他心想,总归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师门其他人,应该也不差这些时候。   后来再来,恰好错过了哭的步骤,而是见到一个手握书卷、闭目思索的徒孙。   师祖叫人,没有得到回应。   再叫人,一样没有。   继续叫——话音还没有出口,就被卡在喉咙当中。   师祖愣住,感受着周遭灵气。   虽然回到了灵气环境当中,但除了身体明显舒服了很多之外,灵修们的修行方式其实没有天大变化。   还是需要有意识地找寻空中的灵气,吸取精华,淬炼自身。   但现在,荣广身上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周遭所有灵气都自发地涌向他。   而他闭着眼睛,身体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水缸,接纳周遭一切。   发觉这点之后,师祖的手有点发抖。   顿悟。   他无声地吐出这个字眼。   他的徒孙,正在像是千年之前的灵修一样,因为他们见到的、想到的任何一点触动心灵的东西,而顿悟。   短短时间之内,师祖的目光转了一圈,回到欣慰。   他背着手,满面笑容,满意地离开。   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徒孙顿悟结束之后再说。   旁边,孙好:“……”等等,说好的给我的新话本提意见呢?这到底是算是看完了,还是没看完?   孙好纠结,师祖放松。   虽然放松,他依然觉得,眼下场面,就是自己这辈子能见到的好事的极致了。   没想到,转天又在万灵园中见到吴宏。还不光是吴宏一个人,他身后,是上百名灵修!   自然正是从仙盟聚会里逃出来,经历了一路逃遁,在躲开仙盟追踪之余,又要防备这么大一群灵修被魔修发觉,受过颇多艰难坎坷的陆章一行人。   如今总算抵达稷山,可除了陆章等少数几人外,大多人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们赶来稷山,说到底,是无奈之举。在可以想见的糟糕未来,与或许有一线希望的万灵园中,灵修们选择后者。   但要说对这个选择有多么笃信,那是绝对没有的。许多灵修甚至在路上就心生退意,宁愿回到仙盟当中,主动被人关押囚禁,都不愿亲身踏入魔族地盘。   这种人多半都被其他灵修发现、强行带来了。却也不是出于对万灵园的期许,仅仅是担心他们逃跑时泄露其他灵修的踪迹。   如今登上稷山,许多修士是抱有悲壮心理。   然后,就发现……   “嗯?这里的灵气怎么比明真尊者布置出的会场还要浓郁?”   “只是会场吗?我从前去过一次尊者的飞行法器,便是在那上面,灵气都比不上这座山岭!”   虽然明真对龙族预言的轻信,已经算得上他们流离奔波的根源。但叫了那么多年“尊者”,要直接改口,也不容易。   这句话出来,引得一片惊呼。   “当真?”   “这还有什么假。”   “……”修士们恍惚,不言,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荣广师祖现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见了他,照阳剑宗的修士还好。赤虹刀门那边,修士们陷入极致惊喜!   他们之前只知道少门主荣广被魔修抓走,又知道他的师祖原本就愧疚于自己前面一心闭关,没有护得住大徒弟。得知荣广被抓,当即再也坐不住,带着几个小徒弟,连带徒孙,直接离开师门驻地,前去营救荣广。   却没想到,抓走少门主的魔修,正将其送到稷山。顺着少门主的踪迹找去的老祖,同样到了稷山!   原本相互担忧的两波人,如今骤然相见,自然是无限欣喜。   双方叙旧,照阳剑宗那边,陆章则开始给师门上下介绍万灵园的状况,正像荣广曾经对自己师祖一行做的那样。   场面堪称和乐融融。不远处,吴宏看着眼前画面,微微一笑。   等到灵修们激动的心情逐渐平息,他才往前,说起住宿安排等问题。   有满山灵气在侧,又有荣广师祖肉眼可见的好状态,灵修们一路来的颓丧惶惶然一扫而空。   又得知可以自行修行,万灵园主人不会做多干涉,更是精神一振,纷纷感觉自己来到了如今三十三重天中仅存的乐土。   这当中,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陆章问出一句:“稷山之主对我等有大恩,只是着实惭愧,我等竟还不知晓老祖的尊号。”   说起观澜的时候,自然是把“魔宫”两个字省略掉。   毕竟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哪有什么魔君?分明就是仙君!   在陆章的话后,灵修们一个个竖起耳朵。   就连在场年纪最大、堪称所有灵修前辈的图南与荣广师祖两人,也露出了一丝隐隐激动。   在足足两百名灵修的注视之下,吴宏依然维持着他那一贯的平静。脸上带着浅淡笑意,说:“老祖并无尊号。要说他姓甚名谁,往后时日,道友们自能得知。”   神神秘秘。   灵修们相互看看,有点失望。但想到三十三重天现状,也不是不能理解。   尤其是照阳剑宗一行。他们可是早就听说了,陆章等人从万灵园逃走的时候,一个看到他们行踪的灵修告了密,引来魔仆。   虽然现在想想,有稷山之主在,他们定然不会出事。但当初可没有人知道这点,那名告密的魔修,可就是冲着坑死照阳剑宗一行,踩着他们的鲜血换得荣华富贵去的。   那就等吧。等到他们彻底融入万灵园,换取老祖的信任,相信就能得到老祖名讳了。   不少灵修暗暗在心中立誓。自己一定要竭力修行,好好表现,争取成为最快迎来老祖信任的一个。   这样氛围落在吴宏眼里,又引来吴宏一个浅笑。   等到安排好所有人的住宿,又说清万灵园的基础状况后,吴宏从园中离开。   到这里,依然不算灵修们的适应环节结束了。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被交给赵富贵等人。   至于吴宏,他脚步匆匆,前往魔宫——现在也该说是“灵宫”了。   三生镜中的八百灵修已经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随时可能从中脱出。   按说吴宏根本不该离开。但陆章等人来到稷山也是大事,他只好临时找来李风荷,请对方帮自己主持大局。而他自己,则在安置好剑宗、刀门弟子之后,加快步子往灵宫走。   一进门,吴宏粗略扫一眼大殿中的景象,微微安心:还没有灵修出来。   他再往前,来到同僚们身边。   听到吴宏的动静,修士们纷纷回身招呼:“吴哥!”   还关切问:“万灵园那边,情况怎么样?”   吴宏道:“已经妥当了。”   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三生镜。   也看向站在三生镜外,似有怔忡的李风荷。   吴宏叫道:“风荷!”   有小时候一起在巷子里长大的交情,他们这些灵修之间,从来不会互相叫“道友”“老祖”一类称呼,太显生分。   听了他的声音,李风荷眼皮颤动一下,侧头看他。   吴宏察觉一丝怪异,但想想自己前面从荣广师祖口中听说的关于“顿悟”的解释,他又自发地“想明白”。像风荷、荣广他们那样有天分,勤修行的修士,都会有此类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的时候。   当然不是真的发呆,而是沉浸在自己的识海之内,对“道”有更深一重领悟。   “真是麻烦你了。”吴宏说,“快回去吧,这边我盯着就好。”   李风荷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缓慢回神。   吴宏看得抽气,心想,难道自己还是太莽撞,一句话,就把李风荷耽搁了。   不过李风荷很快开口,说:“好,我先走了。”   吴宏笑一笑,点头。   李风荷从灵宫离开。   人是走了,可她脑海中依然是自己前面在三生镜中看到的剑影。   那是她在三生镜中筑基的时候,师尊赠予她的灵剑。   师尊说:“你拜我为师那日,正有满池荷花随风动,我因之为你起名‘风荷’。如今你修剑百年,已把‘清风剑诀’练至八层,最擅以柔克刚。这把‘无穷碧’,也正衬了你的剑道。”   而今天,本应已经随着她从镜中离开、幻境世界坍塌而一并消失的灵剑,竟然又一次出现在李风荷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三生镜:^_^ 第616章 故乡(30)   越想越觉得怪异, 李风荷决定找人问问情况。   按说三生镜是观澜的法器,最能解答她疑惑的,当然也是观澜本人。但在李风荷看, 尊者不是说见就见的。再说了,要是人人有了疑惑, 都直接去找尊者,尊者得忙成什么样?   只有确定真的存在问题, 并且她个人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她才会去求助尊者。   考虑吴宏等人同样事务繁多,想了想, 她先找上和自己一样,曾经被吴宏找去盯三生镜情况的王年。   李风荷开门见山, 问:“王年, 你最近有没有在三生镜里看到前面见过的东西?”   王年原本正因李风荷主动来见自己而紧张。他是因李风荷而入道的, 不过这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众人面前, 他仅仅是李风荷年幼时的邻居。虽然天分不够, 但用足够的刻苦勤奋做补,同样在修行一途上走到了比寻常人更远的地方。   听到李风荷的话,他微微一愣,眼神里透出些许迷惑。   李风荷说得更详细一点:“不是桌椅板凳那一类寻常物件, 而是法器……”   虽然不明白李风荷为什么这么问, 但听起来是正事。   王年开始回忆、思索。期间,他紧绷的情绪一点点舒缓。再开口时,已经能用寻常态度。   “有。”王年说得很肯定, “我见过的法器不算很多, 但有几样用于低阶灵修赶路的法器, 我自己在镜子里见过很多次。最近一段时间, 被吴宏找去盯三生镜的时候,也见里面的灵修用过很多次。”   李风荷听着,轻轻“啊”了一声。   王年继续和她数:“还有烈焰鞭、紫云刀……”前者是用了火系灵宝打制,鞭如其名,能在挥动的时候带出一片烈焰武器。后者则以紫云矿为主体,虽然是刀,但并不像一半的刀具那样沉重,反倒十分轻灵,颇有剑的风采。   一连听了一串儿武器名。认真来说,其实无论是这些武器,还是王年前面提到的赶路法器,都和无穷碧的情况不太一样。毕竟王年说的这些都是大批量炼制,算是器修们的基础功课了。无穷碧却不同,那可是在李风荷所拜的仙门传承数千年,颇有传奇色彩的灵剑。   但是,李风荷还是释然了。   毕竟在和万灵园里其他修士打交道的时候,她已经发现,像他们这样在三生镜里开智的修士,对很多基本事物的了解和其他灵修存在不同。   追根究底,还是三生镜为他们构筑出的世界,与其他灵修成长的环境不同。   他们私下也有一些猜测。也许三生镜呈现出的,正是还没有被魔气攻占的三十三重天。另有一种可能,是尊者早前并非身在此界,而是去了其他大千世界游历,三生镜呈现出的种种不同也由此而来。   李风荷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在她看,以尊者的行事风格,假若他一直身处三十三重天,不可能到现在才出手救世。   这么一来,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在尊者前面去过的世界,无穷碧就像烈焰鞭、紫云刀一样,是比较常见,或者至少认知度很高的法器。到现在,它和桌椅板凳、花草树木一样,构成了那八百灵修所处世界的基础。   想通此节,李风荷神清气爽,笑着朝王年道谢,说:“原来如此,多谢你给我解惑。”   王年更加疑惑地看她,想:这算什么解惑?   不过看李风荷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他也笑了起来。   一直到到李风荷脚步轻快的离开,王年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散。   这种感觉很奇妙。   邻居家一直比你强很多的同辈,让你最开始还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到后面,只能清晰地面对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放弃追赶,只能默默走自己的路——这样的李风荷 ,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来问他问题。   虽然只是小事,依然让王年有了非常特殊的感受。   今晚再多挥一千次剑吧。他忽然有了动力,暗暗下定决心。   又两天后,在王年继续勤奋,李风荷也回到修行正轨之后,三生镜中的灵修们正式开始从中脱离。   吴宏早有准备,把灵修们按人数分成小组,每一组达到十个人的时候,就安排自己这边的修士给他们讲解情况。   最开始,人手有点紧张。但慢慢的,他们这边的人熟悉了流程,效率加快不少。   眼看刚刚走出一段人生的灵修们从惊愕,到恍惚,再到或沉默落泪,或嚎啕大哭……一时之间,他们的“前辈”感慨万千,都觉得在灵修们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这么一来,他们劝灵修们的话音也更加真诚。都拿自己当做范例,介绍万灵园中的生活状况,也介绍尊者是怎样和善宽容。   这些话,让还在对未来的迷茫中的修士们稍稍看清方向。虽然心情还是复杂,也依然很难接受自己至亲至爱的家人、友人们只是镜中假象的事实,但总算不至于就此陷入浑浑噩噩状态,而是多少有点目标。   不过,说到底,还是很难接受啊。   有灵修:“怎么会!我家六娘,与我青梅竹马,举案齐眉。你这会儿却告诉我,她只是镜花水月?不,我不信……”   负责引导的修士:“道友莫要这么说……嗯?”   引导修士看到哭诉灵修的面孔,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道友且安心。岳六娘与其他幻境中人不同,倒的确是个真正女修。”   前面哭诉的灵修由悲转喜,一时难以相信,呆呆问:“当真?”   引导修士笑一笑,说:“这还有什么假?道友且在旁侧等等,岳六娘待会儿就能出来了。”   哭诉灵修一脸傻笑,擦一擦眼泪,喜滋滋地往一边站去,开始翘首以盼。   看模样,哪能想到,在镜中世界,他也是个古稀老人了。   这段对话落入附近其他人眼里,引来一片艳羡目光。可惜的是,此类好运到底少有。一直到八百修士全部从镜中离开,也只有三组修士与同样进入镜子的灵修结为夫妇。   明明是引导修士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但经过这天的发展,修士们对此颇有想法。   等到后面开会,不止一个人和吴宏提出,是否可以通过三生镜,让进入其中的灵修们有更多接触?   吴宏把这点建议记下来,不过事先说明:“我倒是觉得,老祖不会应许。”   修士们:“哎?为什么。”   吴宏:“三生镜是为你我开蒙而用,并非为了如此干涉灵修命运……”一顿,笑着摇一摇头,“再说吧。”   修士们闻言遗憾,但也觉得吴宏的话十分有理。   等到再下一批,足有三千蒙昧状态的灵修进入镜中世界时,尊者果然没对镜中世界的发展做任何干预。   清闲了没几天的引导修士们又一次进入了疯狂忙碌模式。不过这一次,吴宏从前面的八百灵修中又挑选出了一些人手,也算是帮原先的人马分担压力。   再有,其他灵修也逐渐从最初的震惊、恍惚状态中走出,开始在万灵园中探索。   甚至有人找到陆章、荣广等人,提出来,自己也想拜入剑宗、刀门学艺。   陆、荣等人听到这话,最先是吃惊。但后面,双方回头和自家长老商量一下,发觉……嗯?非常可行!   哪个门派不想多吸纳弟子、做大做强?对图南长老口中多年之前照阳剑宗足有数万内门弟子的盛景,陆章一直心存向往。荣广那边,赤虹刀门比不得照阳剑宗名望,但也是个不小的门派——真是小门小派,根本坚持不到今天。   再想想,外面的灵修还可能存在怀有异心、转头给自己人捅刀的行为,这些从镜中世界出来的灵修却不然。他们的品性早已被吴宏等人评判了百遍不止,将他们吸纳进来,最让人放心不过。   就这样,万灵园里,剑宗、刀门隐隐展开了一场收新弟子的较量。   到后面,其他门派传人也加入其中。   有了剑宗、刀门弟子的态度,越来越多万灵园中的修士脱去了一开始的惶然,开始和他们一样坚信,稷山背后定然是一位灵修老祖。   而像是他们这种早已身在稷山的,可不就是老祖手下的第一批势力?前面耽搁了,现在,必须立刻补上!   万灵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无数在来路上还有犹豫的剑宗、刀门弟子私下都在感叹,还好自己坚持了下来。   至于那些原本想逃,却被师兄姐们发现、按住,强行带来的,这会儿也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成功。   至于那“绝大多数”之外、到底从大部队中逃脱的少量灵修——   几个魔修缀在那三两灵修之后,悄然低语。   “真的不直接把他们抓走?”   “不。他们这么急匆匆赶路,一定是有明确目的地!现在多忍几天,后面,嘿,就能找到大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睡了……! 第617章 故乡(31)   灵修们对自己背后正在进行的对话茫然不知。   从剑宗、刀门的队伍离开之后, 他们陷入了比前面更强烈的惊惧。   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回去就好了,找到仙盟就好了。”恐惧中的灵修这么安慰着自己, 继续踏上路途。   不过,他们运气其实不错。   灵修们偶尔会想。   也许师门那边更加庞大的队伍, 到底吸引了魔修的注意力。相比之下,他们这边简直一路安稳。虽然担惊受怕, 但毕竟没有真的出事。   真是太好了。   希望他们的运气可以持续下去,希望师门可以长长久久地带走魔修们的注意。   这并非抛却良心的抱怨。灵修们坚信这点。   最初这么想的时候,他们还会默默垂泪, 觉得自己实在辜负师门这么多年以来的保护之恩。但现在,他们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如果不是陆章他们的坚持, 无论自己还是他们, 根本就不会沦落到危险境地!   所以, 遇到任何危险, 都是陆章等人自找的。如果他们的危险, 反倒能成为自己一行逃出生天的缘由,想来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一样要高兴。   担惊受怕的修士们安抚完自己的情绪,继续瑟瑟发抖地往前。   至于被他们相信“应该已经被魔修抓住,或者很快就要被魔修抓住”的陆章, 这个时候, 正在——   “陆师兄!这是我纳的鞋底,你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陆师兄,我做了百叶糕, 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陆师兄……”   “谢谢, 谢谢大伙儿了。你们修炼忙, 还做这些, 真是太费心了。”   陆章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样样东西,有些说不出话。   心脏好像被某种又酸又胀的情绪充满。他这会儿没有想明,还是在更久以后,才逐渐意识到:这样与热热闹闹、相互关切,自己有一点,就想送给别人一点的环境,正是自己从小到大,在梦里勾勒出的“如果没有魔修,我们应该是这样”的图景。   很感动。   又高兴。   他琢磨起自己应该给新师弟、新师妹们什么回礼。不过,正要拿出储物袋,就有眼尖的灵修看出他的动作,制止:“陆师兄。我们这些日子受你们指点,已经很高兴了,这才商量着做点什么来回报你们。”   那些零碎用品,点心吃食,也不光是陆章有,而是所有这些日子对他们有过指点的灵修都会有。   既然是回报,怎么能再要新的回报?   陆章听了,说:“你们既然已经拜入照阳剑宗,教导你们修行,原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灵修们笑笑。陆章听他们嘀咕,“哪有,拜山门,该有的一百步登仙梯没有走,能把家底掏空的束脩没有给,师门中人也都这么亲和慈爱……”   最后两句陆章听懂了,前面那句,则让他满脸疑问,心想,什么叫“登仙梯”?   不过眼前的修士们并没有给他把疑问说出口的时间。在发现陆章的动作之后,修士们很快各自找了借口,顷刻散开。   留下陆章一人面对一堆东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晚,剑宗原先的弟子们聚在一起闲谈,陆章正说起此事。   图南笑呵呵地应了,赞同:“是,我也觉得,这许是剑宗再度发扬光大、立于仙门顶点的机会。”   陆章听得心潮起伏,其他人一样心怀畅想。这时候,蒋毅的沉默,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陆章有所察觉,关切问:“蒋师兄,你怎么了?”   蒋毅揉揉眉心,说:“没什么——”一顿,对上陆章等人更显关切的目光,到底承认,“我好像出了点差错。”   其他人听着,纷纷抽一口气,朝他看来。   蒋毅苦恼,继续说:“这些天,我想着不能光用着万灵园的地界,用里面的灵气修炼,总要做点什么。就去找那位吴总管,让他给我也安排一点差事。   “他一开始也劝我安心修行,但我说,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反倒没办法安心。他也就没办法了,给了我一个简单的活儿。”   具体是什么,蒋毅没说。他早已向吴宏承诺过,定然不会把自己在大殿中的所见所闻讲出口。   只是嘴巴上不说,心里的震撼却半点不少。   震撼之外,甚至有许多惭愧。   在他们默认笼子里的灵修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同胞时,有人站出来,将他们一一救出。   不光是拯救他们的身体,而是为他们开启灵智,给他们新的人生。   这种近乎于“点化”的恩德,按说只有天道才能赐予。可现在,稷山上的老祖做到了。   别说能这么做,是因为有三生镜这等神器帮助。他能看到蒙昧灵修们的苦难,将他们放在心中,已经超出其他灵修一大截了。   “是让我观察一批修士的动向。” 蒋毅简单总结。除此之外的信息一概不提,直接切入下一个重点话音,“但我——我竟然搞错了人数!”   陆章等人听得不明不白,很难判断这究竟是什么程度的错误。   图南问:“人数?什么人数。”   蒋毅尽量在不提到三生镜的情况下,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我漏了一个人。”   陆章:“漏掉……”   蒋毅:“原先以为那一片上只有十名修士。如今来看,是十一名。”   图南想了想,说:“你也不用这么操心。咱们来了拢共也没多久,你从吴总管手里接了这个任务,更是没有多少时候。想来时间还长,前面漏了,后面补上就好。人的品性习惯,总不是能在你漏的几天里天翻地覆的。”   蒋毅听在耳中,勉强点头。   陆章安慰他:“实在不行,你去找吴总管说明此事。吴总管总会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误事。”   以陆章的判断,应该是没有的。该有的道理,图南已经说清楚了。这会儿提议去找吴宏,比起“承认错误”,在陆章看,其实是“让吴宏给蒋毅一句准话”的成分更多。   蒋毅暂时不知道陆章的这些考虑。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决心已经下定。第二天,蒋毅果然找了吴宏。   吴宏听到他的说法,先惊讶:“你且与我道来。”   蒋毅定一定神,说:“道友与我说过,要分辨幻境中的孩子,与真正进入其中的灵修,方法十分简单。只要看三生镜关注哪边,就能做出判断。”   简单来说,观澜早已在三生镜上设置好投影方案。只有被他们送进去的灵修,才能成为镜面浮出画面的主角。   而蒋毅前面忽略掉的那个孩子,情况非常特殊。   他的出生,和另一个灵修的出生撞了时间。最重要的是,他被生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哭呢,就被那家人黑心的二弟买通接生婆,从自家抱了出来,扔进一座枯井当中。   蒋毅最先是有关注这家的。但等接生婆宣布,孩子福气太薄,没有保住,他就先入为主,觉得这应该只是幻境里微不足道的一个背景故事。   还是等后面,他才逐渐发现,那个被巷头一对贫寒老夫妇从枯井里抱出来、取名“井生”的孩子,好像也是自己这会儿要留意的一份子。   其间曲折,听得吴宏都直皱眉头。   “没事。”他安慰蒋毅,“你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没有经验。”   有了这句话,蒋毅才算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容。   吴宏看在眼里,各种想法浮动一圈,最终定格在:算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让蒋毅稍微“帮几天忙”,而后就回万灵园去。   可现在看,蒋毅比他原本以为的要有恒心、有毅力很多。   既然这样,不如让他一直跟下去,直到这一批灵修从三生镜中离开。   他也跟着微微一笑,说:“就按照这两天的来就好。”   蒋毅郑重点头。   往后一段日子,他始终在万灵园与灵宫之间往来。   三生镜虽然只有一面,但按吴宏的介绍,老祖在大殿中用了特殊的阵法,让每一个负责看顾镜中灵修状况的修士都能得到一片单独空间,并且能在那片空间里看到三生镜,也看到自己负责的几个灵修。   蒋毅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自己那边十一个灵修的状态一一录入玉简。   说来也都是颇普通的生活。小时候的苦恼撒娇,长大以后的渐渐选择人生道路……   除了那个最初被扔到井里,后来被人捡走的孩子之外,其他孩子的出身都相差无几。都是吃饱穿暖,却非大富大贵的人家。   这也是观澜有意安排的结果。灵修们进入镜中,为的是开蒙,而不是经受更多苦难。   这么一来,过于贫苦、饥寒交迫,以至于需要卖儿卖女的人家,首先就不能出现。   但要说富贵。以三十三重天的现状来看,富贵人家出身的灵修恐怕很难适应。   毕竟光是现在平凡出身的灵修,已经有很多不愿意接受三十三重天现状,更愿意重新回到镜中了。   蒋毅并不知道这些具体细节。还是那句话,他毕竟是半路出家,不像吴宏手下的其他人。要么已有经验,要么好歹是刚从三生镜里出来,起码对镜中幻境有所了解。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负责的几个灵修住处距离很近,进一步方便了他的观察工作。   视线在分成一块块的镜面上扫过。不一会儿,落在其中一个小孩身上。   井生。   因为是被从井里抱出来的,所以老夫妇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虽然家中条件不算很好,但老夫妇也算给了井生自己能提供的最好的吃穿。   他们这么精心照顾一个孩子,有对井中孩童哭泣声的怜悯,同时,也有自家儿女早亡,可怜他们年至古稀却膝下空空,总想让家中热闹一些。再有,夫妇死后,好歹有人捧一捧香火来的心思。   然而,在孩子六岁那年,一场意外降临了。   有游历至此的修士意外见到了在巷子里玩耍,踩风而动的井生。   修士大喜过望,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绝好的苗子,当即找到井生家中,提出收徒一事。   老夫妇陷入长久茫然。对他们来说,修行一类的名词实在太过遥远。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自己找上门来。   唯有一点是明确的。一旦他们点头,井生就要从他们家中离开。夫妇二人家里,又要回到从前空空如也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热哦_(:з」∠)_ 第618章 故乡(32)   同意, 还是拒绝?   三生镜外,蒋毅屏住呼吸,看着镜子里的画面。   三生镜中, 井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站在门边,光影落在他的面孔上, 恰好遮掩了他的神色,让人看不出这样一个小孩如今是什么心情。   “唉……”   蒋毅听到了老夫妇长长地叹声。   他提起心, 模糊地想:吴总管和我介绍过,三生镜只会提供背景,却不会对进入里面的灵修做任何改变。也就是说, 井生从三生镜里走出来的时候,照样会拥有绝高的天赋。   这是好事。于是蒋毅愈发全神贯注, 想知道老夫妇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毕竟众所周知, 修士们修习的第一门法诀, 对他们的发展至关重要。没看李风荷到现在都在用她从三生镜里学到的秘法修行吗?   她所拜入仙门的心法, 近乎构成了李风荷对“修行”这件事的所有认知。她无法更改, 哪怕如今丹田空空,修为尽失,也必须沿着前面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而按照上门修士的自我介绍,他所处的, 是镜中世界最大的门派。他本人, 又是在门派中地位不低的长老亲传弟子。   一旦井生拜他为师,往后一路,会少多少磋磨险阻?   现在, 就等老夫妇一句话了。   “带他走吧。”老头子开口了, “真按照你说的, 生儿有那么强的天分。那让他留在这儿, 也是陪着我们被耽搁。”   老婆子听到这里,轻轻“哎”了一声。眼眶里有泪花,但明显也是一样态度。   上门的修士显然动容——这是假的,是镜子里的虚幻世界。   蒋毅同样动容——这是真的。   就这样,井生进了门,在老夫妇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老夫妇磕头,谢过他们的养育之恩。   老夫妇含泪看他远走。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条巷子,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最多的还是羡慕。谁不知道,那仙君走的时候,给老夫妇留下了大量银钱?就连治病、延年益寿的灵丹,都摆出来不少。这回啊,他们是撞大运了。   后面巷子里还发生了一些事。总得来说,是井生的亲生父母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来到老夫妇家中,想要分得一些财产。井生的二叔也出现了,照旧在捣鼓一些阴谋诡计。可以说,剩下十个灵修的家庭背景加起来,也不如这一个灵修精彩。   蒋毅又看了一会儿,活动一下身体。到休息时间了,他该回万灵园。   不过,他正要离开,忽而听到一道声音传音入密。   “诸位道友。”手底下毕竟多了其他人,吴宏没再像是之前一样,对着所有人兄弟相称,而是客气有礼许多,“有一事,颇为要紧,需告知大家。还请先莫要就离开,先聚于一处。”   蒋毅一愣,心想,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吴宏带来的消息,是:有修士在镜中世界察觉到了魔修的痕迹。   这是前面从未有过的状况。无论是吴宏他们那一批,还是后面八百修士那一批,灵修们面对的困难都是人类之间的倾轧,还有袭击城市、袭击山门的妖兽。至于“魔”,那是只在上古记录中才出现的字眼。还非常语焉不详,从李风荷看到的宗门记载里判断,是不是现在修士们概念中的“魔”,都是两说。   但现在不同。吴宏自己也去确认过了,出现在镜中世界的,的确是真真切切、与现实中毫无区别的魔气。   蒋毅听着,心头本能地“咯噔”一下。   许多问题盘浮在他心头。他正要说出来,就被其他人抢了先。   有人问:“这会造成什么影响?”   吴宏坦然:“我不知道。”   修士们面面相觑。吴宏看在眼里,进一步补充:“这也许是坏事,会给镜子里的道友们带来麻烦。但也有可能是好事,让他们尽快熟悉魔气,知道魔气会带来什么危害。从镜中世界出来了,也算怀有经验……”   好像还是好处更多。蒋毅心想。   “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得等到后面才能知道了。”吴宏一锤定音,“往后,诸位道友在里面看到魔气相关景象,莫要意外。但也莫要掉以轻心,还是要多加留意。”   修士们纷纷点头,蒋毅同样。   他把吴宏的话反复想了几遍,记在心中。同时,又听到——   “老祖知道此事吗?”   有人问。   “自然是知晓的。”   吴宏回答。   ……   ……   知晓魔气出现的观澜,这个时候正站在三生镜本体面前,细细观察镜面当中的景象。   不光是看镜子。他的神识朝四面八方、头上脚下铺展,扫过大殿中的每一丝、每一寸。   然后,观澜神情微凝,做出一个吴宏曾对着修士们三令五申,一定不能进行,同样让旁边的越无虞屏住呼吸的动作。   观澜伸出手,从指尖,到手掌,再到手腕……最终,他的整只手都出现在三生镜中。   抓住其中的魔修。   用力一提,就让原先还得意洋洋,为自己袭击灵修的成功而大肆炫耀的魔修被拎到空中。   魔修面色骤变。在他看来,情况就是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提了起来。任他百般挣扎,依然不能逃脱。   只能距离天穹越来越近,也是距离镜面越来越近。   直到观澜的手掌、手指……整只手,都从镜面浮出。   魔修却并未出现在灵宫大殿。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作为一个三生镜构筑出的虚幻人影,不论那魔修是哭是笑,是喜是怒,都与“真实”无关。   能从镜中出来的,都是早前进入其中的人、物。   而此时此刻,观澜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还是取出了一些东西。   看着自己指尖萦绕的魔气,观澜又轻又冷地笑了一声:“呵……”   旁侧越无虞瞳仁骤缩,顷刻之间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不是阵法作用,是新过来的魔气,都被三生镜吸收了!”   早前两个人曾经疑惑过。按理来说,已经到了观澜又一次需要加固灵脉阵法的时间。可他们去灵脉探查,只见到阵法完整,别说魔气侵蚀了,连普通落在上面的魔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观澜和越无虞对此有过无数猜测,只是说到底,思路还被局限在“附近的魔气都被灵脉净化了”一种可能。   至于早前只有被魔气吞噬的份儿的灵脉为什么能起到作用,则是两人百思无果的问题。   现在来看,起效的从头到尾都不是灵脉,而是三生镜!   因地下灵脉与灵宫大殿联通,三生镜又被放置在灵宫大殿之内。不知不觉,这竟然成了一条没有阻碍、没有防备的通道,可以让三生镜肆意施展力量。   越无虞迅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不管名声如何,作用如何让人生怖,本质上说,现在的三生镜还是一样灵器。   既然是灵器,就需要足够的灵气来支撑运行。   这也是始终把三生镜安置在大殿的原因。作为稷山各种阵法的中心,这里无疑是整座山上灵气最为集中、充裕的地方。   而现在,观澜和越无虞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生镜已经在悄然吸取魔气了。   要让这种情况不再发生,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把三生镜从稷山挪走。挪去的地方也是现成的,观澜的芥子空间,就是那个不二选择。   不光能隔绝内外,还有大量灵石储存。   但是,一旦这么做,就意味看着观澜需要向吴宏,还有吴宏手底下的所有灵修开放芥子空间。而哪怕做到这一步,空间内的灵石储备,也不一定能让三生镜用多久……   越无虞深深苦恼。这时候,两人眼前的画面一动,竟然是开始自发变换。   重新落在地上的魔修惊魂未定,完全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唯独一点,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魔气变淡了。   这可不行!   正如灵气是灵修的力量根源,魔气浓度也与他的修为有关。   魔修惶惶然地发现,再不补充魔气,自己的境界都有可能跌落。   他立刻整顿行装,也开始找寻下手目标。   在三十三重天,魔修们以灵修为食,可不光是为了震慑他们最大的敌手,更多还是为了自身力量提升。   被他们吞入腹中的灵修,丹田、经脉中的灵气,会一并转为魔修身上的魔气。也因此,魔修的“修行”速度要比正常情况下的灵修快上许多。   三生镜构筑出的假魔修未必明白知道这些道理。但是,他的本能在催促他,找到落单灵修,将他们拿下、吃掉。   正好,不远处,有修士带着刚收的徒弟路过。   魔修摩拳擦掌,预备下手。   没下成。   他还没来得及冲出去,修士就察觉异常。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好像只是眼皮抬了一下,原本隐藏起来的灵修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踉跄着从草丛中跌出。   手里还拿着武器,可以说证据确凿。   修士见状,先是“嗤”地冷笑一声,要将其斩杀。   又在武器即将落在魔修颈上时停手,轻轻“咦”了一声,算是有所发现。   魔修最终没有被杀,而是被灵修带回。   后者明显已经意识到了前者的威胁,更意识到自己能碰到眼前的魔修,恐怕说明有更多魔修潜伏。   张张信符从灵修所在的仙门发出,将新敌人出现的消息传至整个修真世界。大量隐匿各处的魔修被抓,无数仙门弟子接到此类任务……   观澜、越无虞:“……”   结合前面的内容,这一段的意思应该是:你们着什么急?一点魔气,也影响不到什么。正好给里面的灵修做训练了。   越无虞皱眉,观澜冷淡地扯起唇角。   周遭灵气像是被什么波动,卷起一阵细微的风。   风越来越大,带动了龙族的长发、衣袂,同样让三生镜开始震动。   正当此刻。   无形的威压自观澜身上释出,袭向三生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   点了超级喜欢的番茄粉外卖   结果送餐小哥在那家店有两个单   把我那份漏掉了……   的悲伤江江……   555 第619章 故乡(33)   “咔嚓”。   面对悄然吸收过魔气的三生镜, 观澜完全没有停手。   不过,他表面怒意汹汹,心头却非常冷静。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观澜一直都知道这点。   三生镜是可以自主成长, 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孕育出器灵的法器。它可能一时受到修为更高、力量更强的人的掌控,但在日复一日地灵气滋养下, 终究有一天,它会脱离观澜的控制。   观澜对此心知肚明, 更知道,那天的到来,一定比整个三十三重天的蒙昧灵修全部开智要早。   他会因此遗憾, 但也仅仅是遗憾了。自己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 非他之力能改。   如今出事, 比他预想当中要早一点, 但是……   “咔——嚓——”   在灵气的袭击之下, 镜子边缘, 框部出现一丝裂痕。   原先只是细微的一点,到后面,却有逐渐扩大,甚至蔓延到镜面的趋势。   这是明晃晃的杀招, 以至于三生镜正呈现的画面都跟着凝滞, 像是难以相信观澜的反应。   仅仅是一丝魔气——它甚至还在帮观澜救人!   镜子的颤动更加剧烈。观澜看在眼里,眸色加深。   须臾之后,镜面动了。   它没有躲开攻击。作为一面镜子, 又是隐隐被龙族用各样阵法锁在灵宫大殿中的镜子, 逃跑是最没用的决定。   但三生镜也不是毫无反应。镜面泛起一阵一阵涟漪, 上面原先呈现的画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面孔。   都是早前被送入镜中世界的修士。   他们对外间正在发生的对峙一无所知,依然过着平平常常的生活。   像井生那样,年纪小小就被路过修士带走的是少中之少。目前已经进去三批灵修,有这个待遇的也就只有一个他,还有第一批进入的李风荷。   更多灵修现在还在家中。有一些,已经像是寻常的孩童,会哭会笑,更会和父母撒娇。   虽然来到镜中世界不过寥寥数年,但这几年的记忆,已经占据了他们心头最重要的地方。相比之下,在三十三重天、魔修笼子里的那几年、几十年,则被挤到了记忆的边角。   越来越模糊,甚至趋近于消失了。   剩下一些,进度要慢一点。到现在,都不太能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不过他们的父母、其他家人,包括邻居,都不会对这样“不正常”的孩子多说什么,而是始终缠满耐心,等待他们真正走入人世间的一天。   而现在,不论是哪一种修士,他们的面孔一起呈现在镜面上。   那些或在玩闹,或在读书,或者简简单单地吃饭、睡觉的画面,快速在观澜面前变动。   这是威胁。观澜冷静地意识到这点。   三生镜在告诉他:你别忘了!我这里还有足足三千个灵修!   你让他们进来,不是想要救他们吗?   现在,你这么对我,就别怪我杀掉他们了。   观澜明知这些,却不为所动。   只是视线依然停留在镜身之上,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看懂的情绪。   席卷了正片空间的灵风又一次加大了。凶烈如刀的灵气对准三生镜,甚至有意朝着原先裂开的方向钻去。   “咔嚓”的动静又一次传了出来,裂痕扩大,终于真正来到镜面!   “澜哥。”观澜身后,越无虞冷不丁地开口,“没关系吗?里面的灵修会死。”   观澜微微一顿,侧过头,看着身后的道侣。   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里面带着只有他们两个能够看懂的情绪。   越无虞知道,镜子能够针对观澜的行动做出这么多反应,说明它确实存在灵智!   而观澜还能这么做,就意味着他已经看过三生镜的“未来”,并且知道,不管这样法器最终走向什么方向。至少当下,风波一定能够平息。而三生镜,还能继续为他们所用很长时间。   从修为境界上说,他很难参与进双方这场斗法。但是,他能够从其他角度协助。   比如,恰到好处地问一句话。   如今,听着越无虞的话音,观澜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带出一丝笑意。   很快,他脸上、眼中的笑意都消失了。回答道侣的问题时,用的还是很寻常,甚至略带一点冷淡的嗓音,说:“放任它吸取魔气,才是真正让它成为祸患。往后死的,就不光是里面那三千灵修了。”   “……”越无虞“恍然大悟”,“澜哥说的是。”   观澜淡淡颔首,重新转过身体,面向三生镜。   前面对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当下,镜面的画面已经平息了。   唯一能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的,反倒是依然在不断扩大的裂痕。   三生镜中,一道意识正在挣扎、权衡。   观澜说的是真的吗?与其让镜子继续吸收魔气,未来为害一方,不如在现在就将它清去。   一时之间,无数镜中世界的人从房门走出。来到街头巷尾,各个地方,找到玩耍当中,对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灵修。   面对灵修们,镜中世界的人问出一个个遣词造句有所不同,但和核心含义非常明确的问题。   “……喜欢阿娘送你的布偶吗?”   “喜欢。”   “若阿娘将布偶烧掉呢?”   “不要!”   “若阿娘不烧掉布偶,阿娘便有危险呢?”   “……”心智不算成熟,却毕竟已经懂一些人事的小灵修听到这里,嘴巴一瘪,险些哭出来。却又维持着这样将哭不哭的表情,把布偶递了过去。   若说“布偶”只是一样死物,那把它换做小灵修日日喂养的鸡鸭,换做家中守门的黑犬,甚至换做小灵修自己……回答的不同,仅仅在于小灵修们犹豫的时间更长,反复确认“真的吗?阿娘真的会有危险吗?”的次数更多,后面也更加难过。   但是,在“为了不造成更大的牺牲,放弃相对较小的一部分”上,所有灵修都是一样的。   三生镜退缩了。   镜面上,灵修们的面孔被新一轮泛起的涟漪冲散,又有全然不同的画面浮出。   这一次,映入观澜、越无虞眼帘的,正是前面被井生师父抓取的那名魔修。   井生师父正在教导自己的徒儿,要如何应对,才能在不被魔修波及到的同事,用最快速度把魔修斩杀。   从中就能看出三生镜中那道意识的狡黠之处了。大约觉得自己哪怕承诺了“以后再也不动魔气”,也不会被前面那一龙一狼信任。所以,事情又回到当初。   只不过,虽然是类似的画面,意义却截然不同。   前面三生镜“告诉”观澜、越无虞,自己并非想拿魔气做什么,只是“好心”地用它们帮忙训练灵修。不能说全无道理,但是,明晃晃只是狡辩。   现在却不一样了。狡辩变成求饶,承诺自己绝对不会用魔气多做什么。仅仅是给灵修们更多认知魔气的机会,帮助他们认知、适应从镜中世界离开,回到三十三重天以后的生活。   看着这一幕,观澜的眼睛微微眯起。   越无虞有所察觉,心念一动,知道又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   他提出:“澜哥,要是真能用它训练灵修,或许也是好事一桩。只是定要分辨清楚,再不能让它吸纳多余魔气了。”   观澜淡淡说:“如何分辨?”   越无虞转向镜面。   像是在说:问你呢,还不快点回答?   以三生镜目前的心智,显然难以理解什么叫“一唱一和”。它只当自己是等到了机会,立刻展露诚意——画面又一次变化。这一次,出现在上面的是稷山山体内的灵脉。   再有,灵脉边缘的魔脉。   在镜面映出的画面里,魔气与灵气有了清晰的不同色彩。而在灵气输送外,其中夹杂的一缕魔气清晰可见。   意思是:往后,用来训练灵修的魔气绝不是偷偷摸摸地走,而是全部可见,一定让你看得清清楚楚。   观澜看在眼里,“啧”了声,像是依然不满。   镜面上,魔气更少、更细……终于,在几近消散之前,越无虞再度开口,说:“假若我们真能控制魔气数量,倒也不是不行吧,澜哥?毕竟,魔气浓度低了,原本就会被灵气净化。三生镜里,又是一个无边无垠的小世界。”   换言之,他们曾经担心的“想降低魔气浓度,又苦于没有足够空间”的问题,也能被一并解决。   观澜知道这点。事实上,对于现状,他已经很满意了。   从一开始,他打算做的,就不是真正毁掉三生镜。   现在一共才出来了八百多个灵修。与三十三重天被困的灵修相比,完全是九牛一毛。   他前面说的“放任它吸取魔气……不光是里面那三千灵修”是真,但是,当前其实还没有走到那个步骤。至少观澜一旦出手,镜子就只有等着碎裂的份儿,连逃脱的能力都没有。   再说,某种程度上,镜子的意思也没错。如果能让灵修们在一个绝对安全、不会受到损伤的环境下先和魔气有所接触,对魔气有一定的认知,并且熟悉与魔修的斗法方式,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不能是在三生镜的操控下发生的。观澜必须确认,自己才是三生镜后掌握全局的一个。   到现在,也算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   只是心里满意,表面却不能显露。   他像是很勉强,回答道侣的话:“假若它再背着我们做点什么……”   “那澜哥就打碎它。”越无虞毫不犹豫地开口。讲话的时候,又意有所指地看一眼镜子,像是在说:听到了吗?拿出点诚意出来。   镜面涟漪、映出画面。   一个小灵修待在家里,“呀”了一声,原来她刚刚打碎了母亲梳妆用的镜面。   意思明确,诚意十足。   观澜看到这里,终于勉为其难,稍退一步:“好。”   越无虞微微一笑。   发生在他们与三生镜之间的事情,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二天,蒋毅重回灵宫大殿。   在他所在的角落,镜面上的画面重新浮现。其中第一个映出的,正是已经跟随修士来到灵门,已经开始学习入门心法的井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因为中午错过了番茄粉,所以整整一个下午+晚上都在怀念番茄粉的味道……   QAQ,一定要尽快吃到 第620章 故乡(34)   作为新加入引导灵修队伍中的人, 蒋毅没看过李风荷的修炼方式,只是隐隐从其他人口中听说,那是吴宏等人当中天分最好, 能够走得最远的女修。   因这些传闻,他看到李风荷时, 眼神也总有所不同——很有限的不同。   毕竟“天才”李风荷现在的境界,要远远低过他。有些事, 只有眼见才算实。   而现在,蒋毅正通过自己的双眼,见证另一个天才的诞生。   井生年纪虽小, 但师父教他的所有法诀,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 并且举一反三。   修为也提升得飞快。进入灵宗不过两个月, 就来到炼气二层。并且还在以这个速度, 继续往上攀登。   灵宗上下都说, 他师父实在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听得多了, 蒋毅同样心想:要是我剑宗当中,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说……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羡慕的目光, 把视线从井生身上挪开, 暂且去看自己负责的另外一些人的动向。   说实在的,乏善可陈,恐怕让任何一个修士来看都是一样感受。   见过了修行天才, 再对比这些还在街头巷尾打闹, 为一串糖葫芦而哭天喊地的真正小孩。也就是蒋毅记得自己是来“报恩”的, 一定要做好吴宏安排的任务, 这才硬着头皮,看完了眼前这场由糖葫芦引发的“战争”。   然后迅速转过注意力,再去看灵宗中的井生。   他不光是在看井生其人,同样是在看灵宗教给井生的各种东西。   虽然已经有了剑宗的传承,但对各种简单灵术的修□□没有人嫌多。   慢慢地,一整天就这样过去。   从灵宫大殿出来,蒋毅略有愧怍,觉得自己说是来做事,但到后面,又像是为己牟利了。   想着这些,他心中惴惴,又去找了一次吴宏。   吴宏听完他的话,露出一张爽朗笑脸,说:“我说是什么呢,原来就是这种事——道友且放心,你想跟着学,自然是无妨的。”停一停,又感怀,“也就是蒋道友你了。换个人过去,恐怕纵然有心,也无力去做。这就是一个‘缘’字。”   蒋毅听在耳中,心中微动,郑重说:“我若真学到什么,定不会藏私。”   吴宏笑着看他,说:“那便先提前谢过蒋道友赐教了。”   蒋毅听着,一样露出笑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不知不觉,蒋毅也给自己划分出一套准则。   每天六个时辰的工作,被他放在其他灵修身上的,约莫是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他都在关注井生。   看井生学习新的灵术法诀,看井生一次又一次突破。   等到其他灵修开始成家立业,井生也来到炼气五层。不出所料,他会成为灵宗中最年轻的筑基修士。   这个速度,对于三十三重天上现有的灵修而言,或许谈不上最快。但是,比起被动地吸收师门前辈们的修为,蒋毅觉得,还是井生的速度更喁嚱好让自己接受。   修炼的同时,井生也没有落下与魔修的斗法。确切地说,是“如何在与魔修斗法时避开魔气的影响”。   很多宗门都说,灵宗这番准备实在没有必要。虽然十多年前,世间是曾有一波魔修出没。但随着他们将一批批魔修抓获,人世间已经有十多年都没有新魔气出现。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为了一群大概率已经不在了的敌人,耽误井生的修行?   但灵宗始终坚持。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在他们耳边说起。   至于背后有没有说……嗯,这就不是蒋毅能够看到的事了。   作为局外人,他反倒知道得更清楚些。   魔修是一定会再现身的。说白了,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个“时间问题”,在井生邻家伙伴成婚的时候,步入了终点。   那也是一名进入镜子里的灵修,只是对修行没有半点兴趣。经历和赵富贵有些相似,都是年纪还小,就去了自家店里帮忙,日后多半是要直接接手家里的铺子。   他的妻子,则是一个环境捏造出的人影。与灵修门当户对,情投意合。   成婚当天,整个小巷都被挂上红绸。锣鼓喧天,热闹无比。   孩子们在迎亲的队伍外跑来跑去,撒下一片欢声笑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孩子看到了什么。   他的脚步一点点停下。比起恐惧,这会儿流露出的困惑反倒更多。   他像是十分踟蹰:正在从远方朝这边逼近的那一片黑色影子,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活物,但又偏偏会动。   “哎哟!”   迎亲队伍里,有人撞到了这孩子。   倒是不生气,只笑着说:“小孩儿,让一让。”   小孩儿咽了口唾沫,往旁边挪去了。不过,哪怕是这个时候,他的目光都没有从远方那片黑影上挪开。   引得撞到他的唢呐手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整个队伍都乱了。   “那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不像什么好玩意儿……”   “嘶!你们看那鸟!”   伴随着人们的议论声,一只鸟撞入黑影。   黑影短暂停下。有位置近的,耳朵灵光的,听到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从黑影方向传来。活像是里面有一个人,将闯入其中的鸟皮肉撕扯,骨头嚼碎。   “救、救命——!”   热闹的婚仪骤然混乱。而类似的场面,同一天内,还在无数地方发生了。   消息传回各大仙山,修士们震惊不已。谁能想到,他们十年前已经那么精心地找寻过,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再听普通城镇中的景象。那叫一个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唯独例外的,是几个近几十年中出了修士的地方。在那里,修士们的至亲家人身上,往往有仙门送出的庇佑符纸。就是这些东西,保护了一方平安。   井生的家人也是其一。不光是他的家人,整个巷子里的邻居,也都一并被保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井生很明显地愣了愣。随后拿起灵剑,郑重地去找师父,提出,自己想要下山。   师父问,你下山做何?   井生说,山下万民受苦。自己有能力,自然想要帮上一把。   蒋毅听着这番对话,感慨万千。再看井生,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幼时稚嫩的轮廓,成了一名面容坚毅的青年。   因还没有筑基,他并不能消除身上各种岁月留下的痕迹。所以,蒋毅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手心厚厚的剑茧,能看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其中一块,又鲜明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像是一块裂痕,为他的面容更添一丝硬气。   师父长叹一口气,说,去吧。   不光是井生,他也一起下山了。   也不光是这对师徒。灵宗上下,所有弟子领命,像是十数年前一样,去往被魔修祸害的各方。   一路上,遇到的敌人也不光是“魔”。   有趁乱下山,在百姓之间肆虐的妖。有与魔沆瀣一气,反过头来坑害同胞的人。   林林总总,井生见得越多,也越发沉默。   他的经历,依然被蒋毅看在眼里。   不过到这会儿,他终于不是把绝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井生身上了。毕竟与情况可以预想的井生不同,这会儿的其他灵修,才是各自走上充满意外的路。   有人经历魔修带来的恐怖之后,被吓破了胆,从此闭门不出。全靠其他人每日从门缝里递进来的馒头,才能勉强存活。   有人绝望地觉得,仙门灵宗迟迟没有动静,恐怕一样受到魔修袭击,下场堪忧。死亡之剑悬在每一个人头顶,剩下的时日不多了,每一天都不能浪费,一定要享受、挥霍。   有人在遇到魔修时跪地求饶,不用魔修说,就报出自己住处所有人的信息。并且主动提出,可以把兄长家刚出生的孩子带给魔修。   看到这里,蒋毅厌恶地皱起眉头。   只是身在镜外,也没法多做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下,压制住心中怒意,照旧把自己的见闻如实录制到玉简当中。   再看其他人……好嘛,终于有人让蒋毅看到一点曙光。   没有魔修的力量又怎么样?难道就任他们宰割吗?   不,绝不可能!   抱着这样的信念,那日成婚的灵修把附近的青壮都组织起来,每日训练、巡逻。毕竟是在人人都天生带了一口灵气的地方,所有人加起来,竟然还真捉到了一个悄然摸来,力量较弱,预备跟在大魔们背后捡漏的小魔修。   整条巷子都因此沸腾了。灵修亲自动手,砍下了那魔修的脖子。   画面落入蒋毅眼中,他露出一个微笑。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胜利”,仅仅是昙花一现。   很快,更多魔修来了。虽然这个时候,也有灵宗来人助阵。但魔修蛰伏多年,如今再度出现,就是有了完全的准备。很快,灵宗来人们战死,灵修们也难以支撑。   一切都像是三十三重天上景象的重演。   唯独的不同,是作为进入镜子、参与训练的灵修,有那么一批人,始终坚强地活着。   等到魔修的势力一点点加大,灵修们终于还是走上了背井离乡,尽量把所有现存势力汇聚起来的道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井生终于遇到了曾经的同伴们。   他们都睁大了,成了过往完全没有想到的样子。   没有太多时间叙旧,魔修很快再度来袭。   井生原本以为,接下来的情况,会是自己一马当先,护住所有修为低微的“同伴”。可事情与他所想不同,虽然能力不足,但每一个留到现在的灵修,都在竭尽全力,不给其他人添乱,同时发挥出自己的那一份力量,纵然以身死为代价,也要让魔修知道,灵修绝不软弱!   三生镜外,蒋毅看着这堪称熟悉的场景,感慨万千。   三生镜内,井生看着灵修们为了斩杀魔修,为了保护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为了——哪怕只是为了让同伴们的攻击产生更大作用,一个个慷慨赴死……   他的神色一点点变化,像是受到极大震动。   “值得吗?”   在魔修的一波攻击结束之后,井生问一名双腿被斩断,谁都看出来,他一定撑不到第二天了的灵修。   见了井生,那灵修眼里露出一点光彩,坚定地回答:“值得。”   井生安静地看着他,说:“有魔修已经建起城市,说灵修只要服从他们,被烙上魔印,便不会死。”   灵修听着,错愕地睁大眼睛,认真地看了井生片刻。   等他分辨出来,井生绝无投向魔修的意思,真的只是拿着自己困惑的问题询问自己,灵修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说:“我的爹娘、妹妹妹夫,三岁的外甥,还有……邻家的芊娘,全都被魔修掳走。   “芊娘家长兄,为了护卫我们,被魔修一口口吃掉。   “我每日闭眼,都能听到长兄的痛呼声。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在让我们先走……   “值得。”灵修坚定地重复。这句话音之后,他的嗓音慢慢变低,“自然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QAQ 第621章 故乡(35)   灵修最终没有坚持过这个夜晚。   他身侧, 井生缓缓抬起手,学着其他人做的那样,将掌心扣上灵修的双眼, 帮他把眼睛闭上。   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朝着井生靠近。却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毕竟时至今日,每一天, 都有人死去。   灵修们很难抽出时间悲伤。即便见到熟悉的人身死,也只能落两颗眼泪。再之后,就是继续应对魔修了。   ……   ……   灵宫大殿, 引导修士们进入忙碌阶段。   战死的灵修越来越多,其中多半是镜中人物不假, 但也有很多是真正灵修。   这些经历了战事的灵修, 心理状态与前面两批都有不同。他们必须谨慎地做好对他们的安排, 让他们能够融入万灵园中。   为此, 吴宏重新分编了人手。把负责继续记录镜中景象的修士, 还有接引从镜中出来灵修的修士分成两批,彼此消息互通,相互全力配合。   蒋毅被分到了前一批。不过,他的工作量没什么变化。   盖因原先分给他的十一个灵修已经死了一半——战死四个, 当逃兵而死一个, 把自家亲外甥献给魔修,转头就被魔修扯掉脖子的同样算是一个。余下五个人,除了一个怎么看都能活到最后时刻的井生, 余下的四个也身处险境, 随时可能牺牲。   补充给他的灵修, 恰好能补上工作量中的空子。   他继续认真做事。日复一日下来, 蒋毅偶尔会觉得,井生身上,像是产生了一些变化。   在此之前,他的修炼、对师门任务的执行,都显得完美无缺。也因为太过完美,时常会让蒋毅有一种距离感。   现在则不同了。他有了更多情绪上的变化,会因愤怒,在已经死去的魔修身上再连斩数剑。会因悲伤,一个人静静坐在黢黑夜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好像也是寻常的。毕竟将心比心,蒋毅自认把他放在和井生同样的地方,应该也会同样产生困惑:为什么灵修们要经历当下这些?为什么魔修可以在三十三重天中肆虐……   在他复杂的心情当中,三生镜中的灵修越来越少。被调走、负责接引的修士愈多,蒋毅倒是成了在镜前坐到最后的一个。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引灵修的经验。要是面对的是上一批那八百人,事情还算好说。但当下,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吧。   蒋毅对此完全理解,并且在自己手上的事上愈发认真。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镜中世界的战局终于有所缓和。   依靠的并不是某个横空出世的法器,灵脉,乃至修为高绝的正道修士,而是一个个修为不高,却总能一往无前的灵修。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为战友们,为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向胜利的道路。   井生却没有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   他也战死了。作为这一批进入的、果然活到最后了的修士,井生在与一大魔对峙时,引爆了自身丹田,为其他人赢得数息时间——真的只是数息,已经在大魔面前,他也只是一只蝼蚁。   但是,也正是这数息时间,让灵修们布下的法阵开始运转。可以说,井生用自己的死,将这场仙魔大战推向最后的结局。   身侧多了一个人影。蒋毅有所察觉,向对方所在的方向转身。   井生出来了。不光是他自己,还有一把通体碧绿、宛若池中连天荷叶的灵剑。   蒋毅瞳仁微微收缩,惊愕地看着眼前场景,心想,他为什么能带着灵剑出来?   想不明白。不过,更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在后面。   按照吴宏前面告知他的细节,最后一个灵修出来之后,不论镜中世界是什么样的状态,里面的一切都会消散。   但现在,镜面中的景象还在继续。   法阵启动,大魔被固定在中间,无法挪动。   这显然激怒了大魔,他尖啸着召来几个自己手下的魔修,让他们去破坏法阵。但是,灵修们付出那么多代价才建立的阵,哪里是那么容易出问题的?   魔修们焦头烂额,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大魔的耐心来到尽头,干脆抓来一个魔修,直接吞噬了对方的心脏。   思路倒是很简单。只要自己的力量继续提升,总有一个临界点,能让他冲破枷锁。   魔修们惊恐不已,想要逃脱。偏偏他们很快察觉,不光是大魔,就连他们自己,这会儿也一样被困进阵法……   曾经对灵修们百般残忍、肆意辱杀的魔修,这会儿像是成了被关在瓮中的虫。只能通过彼此残杀,来获取活下来的机会。   越往后,灵阵中的魔修越少。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只剩下唯独一个魔修。   这时候,灵阵骤然收缩。像是一张捕获了猎物的蛛网,将魔修卷在其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蒋毅已经来不及惊讶“为什么画面会持续到现在”了。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并且也的确将那个念头说出口,是:“这是什么阵?”   “八卦锁魔阵。”井生回答,“杀了那个魔修的,其实不是灵阵,而是他们过去使出的各种攻击。”   蒋毅愣愣地“哦”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心怀期待,问井生:“你记得这种阵法要怎么布置吗?”   井生看了他片刻,缓缓摇头。   “里面的事情都是假的。”他说,“你忘了吗?”   蒋毅:“……”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真的被那股情绪带动,说“忘了”也没错。   只好转移话题,说:“假的?你知道里面的事情是假的?”   在他面前,井生轻轻“嗯”了声,看向镜面。   “出来的时候,”他说,“我就忽然知道了。”   蒋毅:“哦……”看看井生,“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井生带出来一把剑的事,还有他死以后,镜子里的战争还在继续的事,被蒋毅一起报给吴宏。   吴宏听过,脸上也露出十足的惊诧。   不过,他也算见多识广了。讶然神色很快从吴宏脸上淡下,他笑一笑,说:“竟是这样——井道友的事,我会报给尊者。”   蒋毅听着,放下心的同时,也不忘给井生介绍:“尊者就是一手建起万灵园的灵修老祖。他待我们有大恩,往后你就知道了。”   井生听着,郑重地点点头。   到这里,蒋毅的工作也算结束了。他把井生交给专门负责接引的修士,想想自己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仍然感慨万千。   接下来,不出意外,他会好好琢磨从三生镜里看到的各样仙术法诀,争取将它们在现实当中复原出来。   计划明确,往后一段时间,蒋毅忙忙碌碌。   很多事情,他还是事后才从旁人口中听说。   比如:尊者听过吴宏的汇报,只是淡然一笑,说三生镜本身就是能容纳万象的灵器。人能进入其中,各样法器当然也可以。井生带出来的,不出意外,会是早前其他修士带进去的武器。   比如:李风荷见到那把灵剑,登时失语。原来她在镜中时,曾与灵剑相伴千年万年。还说,那把灵剑的名字,是“无穷碧”。   比如:虽然知道每次镜中世界结束,里面的一切就要被“清空”。但李风荷和井生叙话一番,仿佛有所结论。两人的师门十分相近,到这种程度,似乎可以猜想灵宗是以一个现实中曾存在的地方作为蓝本。而那个门派,就是他们的真正师承所在……   这些都是与蒋毅无关的事情了。他听过,跟着其他师弟、师妹们感慨一番,随后就再度投入自己的修炼。   也不光是他。要说新出来的三千灵修与他们前辈的最大不同,恐怕就在于对修行的韧劲。   剑宗、刀门等从外逃来的修士暂且不说,第二批从镜子里出来的八百灵修当中,有许多人至今很难接受现实,不愿相信万灵园外就是充满危险的魔域。这么一来,他们在修炼上也显得相当消极。   有了这批人的影响,哪怕其他同批修士动了勤勉的心思,也会隐隐觉得,“与……相比,我已经足够勤劳,不必再做更多”。   但现在不同了。新出来的三千修士,除了品性不行,早被单拎出去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恨不得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两半用。他们的生活中,除了修行,还是修行。每一个都卯足了劲,想要趁早有所突破,好出去斩杀魔修。   有了他们的带动,整个万灵园都沉浸在一种勤修苦练的氛围中。两批镜中灵修暗暗较劲,陆章、荣广等外来修士,加上从头到尾都在万灵园中的那些修士,一样在隐隐较量,互不服就输。   越无虞同样受其影响。他认认真真地和观澜道别,随后开始闭关。   临闭关前,倒是没忘给观澜准备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够吃的灵茶、点心。   观澜好笑又窝心。再看看趴在一边,悄悄往小糖龙身上蹭的糖制小狼,唇角终于还是勾了起来。   ……   ……   “逃!逃——啊啊啊啊啊!”   原先声嘶力竭的呼喊,变成凄厉可怖的惨叫。   魔修拔出插在灵修心口的手,看着掌心的鲜红肉块,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终于等到了。这么多灵修,要是拿去献给云州的诸位魔君……”   定神去看,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前面发现了逃亡在路的灵修,于是暗暗跟在他们身后的魔。   他咬着手上心脏,面颊、下巴,全部变得鲜血淋漓。不过魔修浑不在意,还在畅想日后的富贵生活。   很可惜,他的提议,引来了同伴鄙视的目光。   “魔君?”同伴先是嗤笑,随即转向仓惶的灵修们,“有这些灵修,你我就能当新的魔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灵园灵修:开卷! 第622章 故乡(36)   时日如梭。   转眼又是数月, 第四批进入三生镜的灵修也即将从中走出。   吴宏计算一番,认为后山的面积虽然还够容纳新的三千灵修,但也仅仅是“容纳”了。   要是人数真的继续增加, 不说灵修们的修行会不会受到影响。就连平常生活中,也可能出现频繁摩擦。   他转过头, 把目光标准了山下的五羊城。   几个月来,城中魔修数量又有减少。很多人毕竟受不了没有灵修上桌的生活,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再忍忍,老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松口。但真那么能忍, 又算什么魔修?   在想尽办法,依然不能从“吴总管”嘴巴里套出消息后, 五羊城的魔修跑了一批又一批。到现在, 与菩娑在时的繁华景象相比, 简直是地下天上。   但这反倒正契合吴宏心意。   他拿着自己的简要计划, 去寻找观澜。   因灵宫大殿被负责记录三生镜中状况的修士占据, 观澜、越无虞早已搬去后殿。   当然,后殿也只是一个遮掩。观澜平常真正在的,还是芥子空间。   因越无虞闭关,这段时间, 观澜闲来无事, 也把炼丹、炼器一类放下已久、略有生疏的技能捡起来。但也只是打发时间,不算真正对此上心。   如今听了吴宏的话,他思考片刻, “也对, 是时候了。”   吴宏听在耳中, 心头微喜。   一方面, 是因为赶走魔修本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总管”的自我修养。   虽然从三生镜中出来越久,他就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镜子里经历的一切只是虚假幻影。但还是那句话,里面体现的,毕竟是他的真实性格。   他曾经为城主做事,一路攀登,靠的就是揣摩主家意愿的本事。到现在,城主换成尊者,他照样摸准了尊者的心思。   “是时候了”,不正说明尊者早有此意?   带着职业生涯焕发第二春的喜悦,吴宏唇角快速挑起须臾,又记起正事,将其压下。   再之后,他听到:“借刀杀人、引得魔修内乱……”是尊者在细看他的计划。   吴宏屏住呼吸。   片刻后,他听观澜开口:“唔,办法不错,不过应该不用这么麻烦。”   吴宏瞳仁一震。   观澜漫不经心,将他拿来的玉简放下,说:“直接让他们走。不听话的,杀了就好。”   吴宏听着,恍然大悟!   是了,自己虽然考虑很多,但说白了,还是在用老旧思维!   可前面的城主,需要用各种方式来平衡城中势力,尊者却不同。远远超过所有城中魔修的实力,让他行事时可以没有任何顾忌   想通此节,懊恼一点点浮上吴宏内心。   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以后绝对不能再出此类疏漏。同时又忍不住挺胸抬头,坚定相信,在尊者的带领下,稷山灵修们一定可以站稳脚跟,再不像是前面的灵修一样,被魔修打压、四处逃遁!   “传话的时候拿上这个。”   正想着,一个圆形薄片从观澜手中浮出,飞到吴宏身边。   吴宏低头看了看,只觉得薄片的材质十分特殊。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灵矿,上面浮着一层含蓄低调,却绝对不容忽略的金光。   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不过,结合老祖的话,这无疑是一样护身法宝。   吴宏郑重地将其收起,怀揣着美好的期待,吴宏从灵宫后殿离开。   没有耽搁,他马不停蹄地出了魔宫,向外面的魔修传话。   魔修们见了再度出现的吴宏,原本十分高兴,只想着总管是否终于带来了好消息,老祖放开了限制,往后魔修们不必将捉来的所有灵修都送入宫中。   没想到,听到的并非好消息,而是更加糟糕的命令。   魔修们的脸色登时发僵。一瞬间,吴宏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们身上爆发的杀意。   怕吗?要说“不怕”,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但是,本能的求生意愿之外,另有一种情绪从吴宏心头迸发。   那是来自被欺压了千年,当做牲畜奴役千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千年的灵修的愤怒!   面对魔修们的杀意,吴宏冷冷一笑,直视距离自己最近的魔修,问:“怎么,你不听老祖的吩咐?”   魔修们面色依然阴沉。   吴宏:“不过是有段时间没吃上灵修,就值得你们用这种态度对待老祖的命令?”   这句话的尾音未未落,一道攻击朝吴宏打来。   吴宏话音不停,连冷笑都不曾给予。   总归以他本身的修为,在场任何一个魔修都能对他下手,而他绝无反抗之力。但是,他身上带着尊者给的法宝。   吴宏相信,在场所有魔修,都无法越过尊者给的法宝伤害自己。   事实果然如此。攻击在距离吴宏还有数尺远的时候就被弹开,耐不住性子的魔修惨叫一声,身上炸开一个血洞。   他的鲜血、碎肉迸溅到在场其他魔修身上。有人扫过一眼,没有更多动作。也有人将溅到自己身上的碎肉用手指刮下来,送入口中,再砸吧砸吧嘴巴,一副“真可惜,竟然只死了一个”的遗憾面孔。   吴宏继续说:“平时老祖仁厚,只在山上,并不干预五羊城中事务。虽让你们献上灵修,但也给了你们宽容庇护!如今,你们却不知足——”   到后面,他的嗓音骤然抬高。   一个炼气前期的灵修,竟然发出一声让在场所有修为更强、境界更高的魔修们胆寒的怒斥。   “莫是早就对老祖不满!——说,你们想做什么?是不是还勾结了其他魔君,想要在稷山,在五羊城这块地盘撒野?!”   无人敢动。   有前例在,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被自己攻击杀死的蠢货。   但是,要让他们放下经营多年的一切,就这么离开……   有魔修觍着脸,又一次捧出魔石,问吴宏:“吴总管,莫要生气!老祖仁慈,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毕竟在城里住了这么久,忽然就让我们走……唉,可否请总管在老祖面前,帮我们分说则个?”   吴宏听着,心道:分说个头。我们尊者,可是地地道道的灵修。   面色却微微缓和。   他看着那“知情识趣”的魔修,露出一张隐约笑脸,先把魔石收了,才说:“我和你透个底。”   魔修屏住呼吸。   吴宏淡淡说:“这一次,实则是老祖旧部要来。到时候,别说你们了,恐怕就连我也要给那些人腾位置。”   明晃晃的假话。修为再高的魔修,一个个都忙于修炼。修为更低的魔修……唔,应该也很难找到比吴宏还低的了。   不过,总归一句话。   灵宫里,能打会斗的灵修到处都是,会管人的灵修千里挑一。   吴总管绝不担心自己的“地位”有所变故。不过,魔修们不知道啊。   他们听了这话,再看吴宏,眼神都开始变化。   吴宏有所察觉,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演过了头,又警告:“莫要再说这些了。三天,最多三天,城中就要清空。如若到时候依然不走……”   他安静片刻。再开口时,竟是露出一个隐约的,谈不上血腥,却一定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我听说,老祖手底下那些魔,本身也专爱吃魔。”   在场魔修齐齐打了个哆嗦。   他们不怀疑这话。几个呼吸之前,还有人吃了死掉魔修身上的碎肉。如今听了吴宏的话,也只觉得理所应当——赶紧要跑!   吴宏的目光从一个个魔修身上扫过,微微一笑。   当天,在几个与吴宏见面的魔修的传播下,“搬走”的命令传遍整座五羊城。   同样被传播出的,还有老祖的手下们即将来到城中的消息。   一时之间,关于新魔君出身、来历的讨论再度甚嚣尘上。   有人说他是从其他中千世界来的,所以才始终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号。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这个说法也是被反驳最多的一项。   毕竟众所周知,魔气封印被破坏的同时,三十三重天与其他世界间的空间通道已经关闭。如今还能在各个世界间穿梭的,都是有能力独自打开空间通道的人。   魔修们当然知道新魔君很强。但是,“强”和“强”之间,也是有说法的。   能击败菩娑、罗天,甚至击败一些云州的魔君是一回事。可以独自打开空间通道,在乱流之中穿梭还完全不受损伤,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更倾向于,新魔君获得了某种能够让修为快速攀升的机遇。不过,这又没办法解释新魔君突然冒出大量手下的事情……   众所纷纭的同时,搬家工作也在展开。   大多魔修不敢触怒新魔君,不管是什么心情,到底还是在吴宏报出来的时限之前走了。但总有那么一些不怕死的,觉得新魔君不会大肆对“自己人”下手,或者认为自己的躲藏地点足够精妙。   很可惜,他们躲的地方再好,都比不过观澜用神识将整座五羊城细细扫上一遍。   在吴宏传递消息的第四天,搬去城外的魔修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带出的东西,就先看了一出好戏。   先是一个魔修被从城中丢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重重摔到其他魔修中间,筋骨寸断,有点人已经死了,脸上保留着被从自认隐秘的地方抓出来的惊恐。有的却还活着,他们的恐惧还要更加强烈——在自己落下的瞬间,周遭就涌来一片影子。   历来都在用看瓜看菜的目光看着灵修们的魔修,在这会儿,第一次尝到了自己就是那盘“菜”的滋味。   各种凄厉惨叫一共在五羊城外响了三天。也就是这三天中,吴宏召集人手,把五羊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清理了一遍。   而后,观澜又一次调整了阵法,把灵脉接引的范围从稷山扩大到整座五羊城。   在三十三重天沦陷的千年之后,终于又有一座仙城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吴总管:打工人の野望! 第623章 故乡(37)   观澜给五羊城改了名字, 名唤“乌阳”。   这也是千年之前,此处仙城原本的名字。因在乌水之阳,才有了这样称呼。   而所谓“乌水”, 实则是一条带有特殊矿物的溪流。当时有大量器修不远万里地赶来,在乌阳驻扎, 潜心钻研炼器记忆,与出身自各个宗门的其他器修思维碰撞。而稷山之下的灵脉, 也方便了这类碰撞的进行。   大量专供器修使用的小型洞府应运而生,租赁生意做得如火如荼。谁能想到,有朝一日, 这里会变成魔域?   而时至今日,它虽然改回了自己的名字, 可能否恢复过往繁华, 依然是未知的事情……   观澜短暂地想过这些, 又将其放置脑后。   算了。新乌阳城能发展成什么样, 还要靠住在这里的灵修们建设。还是那句话, 他最多在初时推动一把,剩下的路,还要让修士们自己走。   于是,在观澜“让他们自己走”的理念之下, 吴宏先朝万灵园中的修士们宣布, 外面又有了一片新的地界,灵修们可以自由搬进。   当然,不能太过分。   在赵富贵的强悍社交能力下, 吴宏等人很清楚, 照阳剑宗、赤虹刀门……也不光是他们, 还有一些第一批就进入万灵园, 后来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门派,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有个“希望像是千年前那样,拥有一块真正的,安全的,永远不会被魔修们侵扰的师门驻地”的梦想。   而现在,机会摆在了他们面前。引得吴宏略有忧心,一句“自由”出去,万一这些门派直接要把整座乌阳城当做自己的地盘,又要怎么办?   只好丑话说在前面。现在的稷山、乌阳城都在最初的发展阶段,可以有修士之间小规模的摩擦,却一定不能有大规模矛盾。而一旦真有这种情况出现,尊者一定不会放过制造矛盾的人。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了影响,还是吴宏原本就多虑了。总之,争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先是照阳剑宗、赤虹刀门进行了一番商量,十分友好地各自划定一片地界——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距离还颇远。然后才是其他小门小派,也开始零零散散地在城中寻找符合自己想法的地界。   这期间,没有师门依凭,仅仅是个人的修士们也在城中行走。可惜的是,魔修的建筑已经基本被拆除,留下的只有空空地面。真要在外面找一个住处,还得亲自动手搭建。这么一来,散修们很多都被现状劝回,再度来到灵山。   倒是有人脑子灵活,在靠近街道的地方先盘一块地,预备日后人多了,就能做点小生意。   吴宏见了那散修,再回头,看一看赵富贵。   赵富贵摸摸鼻子,不以为意:“看我作甚?我……”   吴宏笑眯眯说:“我记得你后来虽然当了大掌柜,但手艺也没有落下。有贵人去,历来是你亲自下厨。”   赵富贵听着,唇角勾起一点。   就像吴宏很享受自己的“总管”身份,并且说什么都要在上面做到最好。赵富贵也一样,就算从三生镜里出来,不再有客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了尝赵老板的手艺,他也依然喜欢有事儿没事儿,在灶台面前转转。   有时有人感叹,说万灵园里千好万好他是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想到,这儿竟然连消失已久的食修都有。   赵富贵听着,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三分笑。   他当然不是食修。但一个普通厨子,能被这样评价,不正是最高级别的夸赞?   如今,又听了吴宏的话:“我是觉得,你可以在这儿,重新开一次你的‘鸿运楼’。”   赵富贵想了想,犹豫:“要开鸿运楼,得招颇多人手……”   吴宏是真心为朋友考虑,当即说:“不妨在万灵园里问问?四千个灵修,加上后面快出来的三千个,总不能只有你一个厨子。”   这倒是。别的不说,要只有赵富贵一个厨子,如今园子里的饭食都来不及做。   赵富贵又沉吟:“再有。老祖说,要自己建房建屋。我一人怕是不行,但要说雇人。如今无论万灵园还是乌阳城,都没有这个条件。”   说白了,是没有货币。   从外面来的那些灵修身上倒是有些散碎灵石。放在千年之前,是谁都看不上的边角料。只有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会因为上面毕竟带了点光泽,将其捡走,用来玩弹石子。   但现在,这已经是现存灵修们仅有的能拿来充当货币的东西了。   而轮到他们这些原本被关在笼子里,后来经历了三生镜中的一遭,有了灵智,却毕竟什么都带不出来的灵修。好嘛,连浑浊斑驳的散碎灵石都没有。   这会儿赵富贵提出来,也算是很有道理的担心——开了酒楼,总要做生意。可要是来往客人连钱都没有,这生意又有什么好做?”   “这倒是个问题。”吴宏想了想,嗓音压低:“好吧,我给你透个底。”   一样的话音,但在魔修面前说的时候仅仅是演戏。这会儿说,则是真正在告诉赵富贵:“尊者也想过此事,也有了解决的法子。不过,得过段时间才能施行。”   赵富贵听着,到底心动了。   按照城中灵修自发拟定的规矩,他先是给自己找了片地界,再用自己的灵气在上面打了标记。   很浅,别人一碰就会消失。不过在现在的乌阳城,也不会有人去碰。   到后面,就耐心等着吴宏说的“解决法子”。   没两日,果然听到风声。   原来老祖也考虑过散修们想要入城,却被建造住所一事搬倒的问题。所以由吴宏出面,先行拉起了一支建造队伍。   不是普通为老祖做事。这支队伍,是有“饷银”的。   考虑到世界特性,观澜在另外铸币、使用纸币,和继续拿灵石充当货币之间,选择了最后一项。   不过,以乌阳灵修现在的修为水平来说,他们用的灵石原本也不用太好。像是陆章、荣广等人从外间带回来的浑浊灵石水平就好,而随着三生镜对魔气的不断吸取,观澜布在灵脉上的阵法附近一圈儿,都已经从魔脉状态,慢慢变成这种样子的灵石。   再加上附近更多的,并且迟早一样要被抽走魔气,变成一样状态的现有魔脉,一座城的灵石供应,起码不会出现问题。   “做一天工,不偷懒的话,能有二十块拇指肚大小的灵石。拿这些灵石去一样由吴总管操办的铺子,能买两张饼子。”   类似的话音逐渐在灵修之间流传。有人心动,有人担忧。   心动自不必说。担忧的,则是考虑:照这么看,尊者是不打算继续无条件地给万灵园里的诸多灵修提供食物、住宿,包括灵石了?……虽然前面也想过,自己如今的日子就像是一场幻梦。但现在,眼看幻梦即将消失,心头还是会有惶然、惆怅啊。   吴宏太忙,与他相熟的一批灵修就成了打听消息的对象。   李风荷的修为在目前三批从三生镜里走出的灵修之间排在首位,如今更是每日和排在第二位的井生切磋讨论。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她,即便找到了,也很难鼓起勇气朝她,加上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井生开口。这个选项被直接放弃。   王年倒是好找,问题是王年是个沉闷性格,别人说十句,他可以只说一句,那一句还是非常沉稳的一声“哦”。找他问话,自己先能被急死。同样被放弃。   然后就是赵富贵了。在被指出赵富贵最近都不在万灵园,而是去了乌阳城后,大批原本下定决心,自己绝不离开万灵园一步的修士积极地把自己的决心推翻,前往乌阳。   等见到赵富贵,赵富贵的酒楼已经在建了。   不用说,是给充当建工的修士们付了酬劳了。不过他付的酬劳比较有意思,不是散碎灵石,而是一顿又一顿饭。   吃着赵富贵的手艺,不少修士感叹:“赵老板,我真希望你这就有一辈子都建不好。”   赵富贵笑眯眯:“这可不好。”一顿,“真喜欢我做的饭,以后你们来了,我给你们打折。”   修士们眼前一亮,干活儿的劲头一下子涌了出来。三下两下扒拉完食物,开始做事。   围观了一小会儿的万灵园修士:“……”   赵富贵还是笑眯眯的,转向他们,问:“诸位道友,可是也来帮我做事?”   万灵园修士们摇头。   赵富贵纳闷,“嗯……难道吴宏已经把我这边招学徒工的消息放出去了?”   万灵园修士们继续摇头。   赵富贵不解地看着他们。万灵园修士们相互推了片刻,到底走出来一个人,吞吞吐吐,说了自己一行的担忧。   赵富贵神色不变,依然是那张笑脸,说:“我又如何知道尊者的定夺了?”   万灵园修士:“我们想着,吴总管与您亲善……”   赵富贵笑着说:“再亲善,也得见得着面吧?这几天,他都在灵宫那边。”   万灵园修士们说不出话了。   要是其他地方,他们还能想想办法。但说到灵宫,谁不知道,老祖就住那边?   一群修士铩羽而归。赵富贵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他前面说的,倒也是实话。   吴宏的确身在灵宫,正在计算几波下来,负责盯着三生镜中状况的引导修士的工钱。   老祖说了,既然都是为稷山、为乌阳做事,就要一视同仁。   这让吴宏心里犯嘀咕:老祖待所有人都有救命之恩。让他们做点事情,不是理所应当吗?……不过,吴宏也能明白,随着灵修的增加,很多事情,的确不好继续拿人情计算了。   这种时候推出以工换饷的方法,有利于修士们的长期发展。   至于“很多灵修忙于修炼,根本没有精力赚钱”的问题,吴宏也有想到。不过,他同时想到了自己前面几次和老祖的接触。   总觉得自己在这儿焦头烂额,老祖却一定早就有了四两拨千斤的安稳法子。   这让吴宏感到了一点职业危机。   老祖把什么都考虑到了,还要自己干什么!   事实上,法子真的有。不过,观澜也是斟酌很久,才慢慢有所决断。   至于为什么能“斟酌很久”,就真的是因为闲来无事了。   毕竟道侣如今闭关。   观澜每天都会去看闭关中的越无虞。不过,从来都只是用眼睛看。   过往用来探查一些的神识,这会儿被反向用来遮掩自己的气息,不让道侣发现自己的到来,以至于影响了修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先定一个小目标。   今天中午一定要顺利吃到番茄粉,握拳ing 第624章 故乡(38)   这一日, 看过越无虞,观澜从道侣的闭关洞府离开。   一出去,就心念一动。   是吴宏来求见他。   等让人进来, 吴宏说的内容不出所料。他已经拟好大殿中灵修的工钱了,每人每天四十枚灵石碎块。   听起来比外面的修士工钱高出一大截。不过, 这是吴宏深思熟虑之后,认为的最合适的价钱。   他拟了很多腹稿:别看这批灵修每天只用坐着, 但是同时关注十个修士的动向,让他们的注意力必须长期高度集中。一天天下来,可比在外干活儿的灵修们辛苦很多。   这是其一, 再有……   “嗯,就这样吧。”观澜说。   吴宏听着, 微微一愣。   虽然早有准备, 但到现在, 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怔怔地想:哦, 老祖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是不是说明,我前面那些考虑,老祖同样有所考虑?……不愧是老祖!   他恭恭敬敬地领了命, 转而又听到下一句。   “问问万灵园里修为高的灵修, ”观澜说,“谁愿意出乌阳。”   吴宏又是一愣。   观澜淡淡说:“他们以后都是要杀魔修的。既然这样,不如早点开始。拿回来魔修身上信物, 依据那魔修的修为, 来评定发给他们的灵石。”   话音入耳, 吴宏脑子里当即冒出一个声音:尊者果真英明!   有些修士不是说自己要修炼吗?好, 就让他们用修炼的成果来“工作”!   这么一来,不但能解决这部分人面临的公平问题,还能稍微清理一下在外的魔修群体,堪称一举多得。   他更加恭敬,道:“是,老祖!”   “嗯,去吧。”观澜说。   吴宏离开了。他是真的忙,交了旧任务,仍然有新任务。加上这会儿还在进行中的第四批三生镜修士的开蒙,修炼,以及在镜子制造出的幻境中锻炼的情况,吴宏简直脚不沾地。   在他脚不沾地的这些日子,赵富贵的鸿运楼建好了。作为乌阳城的第一个经营场所,观澜特地给他送了个牌子。而这个牌子,吸引了诸多修士到来,让赵富贵也加入了“忙得脚不沾地”阵营。   除了鸿运楼,还有其他诸多房屋建立。   散修们心动,问起价格。不算很贵,但也不是很容易拿出。   结合城中越来越多的赚钱方式,有人心里有了盘算。   这种情况下,第一批选择往外探索,鼓起勇气,重新走回魔修们当中的灵修也出现了。   没必要那么担心。没听吴主管说吗?早前一段时间,他就是以炼气前期灵修之身,在魔修之间穿梭。非但没有让魔修们察觉真相,还引来了一片恭恭敬敬的对待。   虽然主要是因为他“魔宫”大总管的身份,但也说明,老祖提供的让灵修掩盖自身气息,假扮魔修的方法绝对安全,不会出事。   第一颗魔修的头被拿了回来,然后是另一个魔修的心脏……荣广拿回了一颗充满了魔气的金丹,陆章不甘于后,直接把目标对准元婴魔修。带着一帮照阳剑宗弟子,将其斩杀!   把信物带回乌阳城,当天下午,照阳剑宗的地盘上就出现六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部是零散灵石。   图南前来查看,对着满箱子灵石感慨万千,“好!我剑宗弟子多豪杰。”   就这么走下去吧。他心想。   一定可以的。在尊者的带领下,他们一定可以杀出乌阳,杀回最初的剑宗,重现老祖宗们创下的辉煌。   “杀光魔修!”图南慷慨激昂。   “杀光魔修!”弟子们振臂高呼。   “杀光魔修——”一叠叠声音传出,一直到了照阳剑宗之外,都有人听到。   整座乌阳城都被带动。   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修士们终于能再度行走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与人谈论灵术心法,不用担心有魔修忽然出现,将他们一个个捉走,送上餐桌。   就连一些只愿意把万灵园当做世外桃源,想要在这里躲避危机,而不愿意再与魔修正面相对的灵修,到了这一刻,也被氛围感染,跟着高喊:“杀光魔修!”   同一时间,乌阳城外。   与城中的喧闹相比,魔修们之间的气氛就低迷很多了。   更多人离开。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之前老祖攒下来的诸多灵修,恐怕都已经进了他原先手下们的肚子。   虽然对老祖的事情还有诸多疑问,但有一点是清晰的。   不管他们如何献媚,想要得到器重,都是徒劳。   老祖从来没打算启用他们。他们前面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老祖手底下那些旧部铺路……   既然如此,五羊城还有什么好留?   不如去投奔其他魔君,在他们手下不说能获得重用,起码没了诸多限制。再说了,魔修们也觉得,恐怕很难再找到一个像是稷山新主那样“念旧”的魔君了。   有这种想法的魔修原本就越来越多。最近频繁有魔失踪的事,又在这一切上浇了一把火。   魔修们走了。修为高的在先,境界不够的则落在后面。   他们各有目的地,朝着四方分散。   一路上,遇到其他魔。有人看出他们来时方向,打听起新魔君的事情,通通听到一片苦水:“别说了,要不是新魔君,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   “哦?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   在这批魔修的渲染、传播下,一天天过去,“稷山魔君任人唯亲,连其他人好不容易捉来的灵修都只供着自己的旧部,其他魔修去了五羊城,就是地里的小白菜,只能自生自灭”的说法逐渐散开。   ……这种形象,倒是非常“魔修”。   大吐苦水的魔们没想到的是,听到自己诉苦的,竟然不光是同类,还有被藏匿在侧,心惊胆战,唯恐下一刻就被捉住、开膛破肚的灵修。   灵修们同样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路遇魔修时,仓惶用了最后一张隐匿符。看着符上逐渐染上魔气,正在担忧,就听到了熟悉的名词。   等到魔修们离开,几个在魔气当中显形的灵修面面相觑,犹难相信。   “他们刚才是不是提了稷山?”   “对对,还有五羊城。”   有人喜极而泣:“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也有人满心担忧:“按照他们刚才说的,稷山……五羊城,那真是能去的地方吗?”   话音一出,灵修们陷入沉默。   就连原先兴奋不已的,到这会儿,也冷静下来。   这么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灵修苦笑,说:“除了五羊城,我们还有哪里能去?”   其他人心有戚戚。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虽然所有灵修都知道,他们的驻地不会绝对安全。但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次,魔修会来得那么快。   当时距离上一次仙盟聚会还没过去多久。有灵修离开聚会场地了,也有人留下,想要在明真尊者的庇佑下待到最后。   可这原本再安全不过的选择,却带来了惨重的灾难。   大量灵修惨死。少部分逃出去,开始朝着各个灵修势力求助。   原本以为,这是终结灾难,至少暂缓灾难的方式。没有想到,这反倒才是一切的真正开始。   原来那些“逃走”的灵修根本不是真正从魔修眼皮子底下躲开,而是魔修们有意放出!   他们就像是风筝的引线,把魔修带给旁人。   其中,被灵修们寄予最大希望,也有最多逃亡灵修上门求助的,当然是龙族。   虽然时过境迁,现在的龙族,早就没发与当年相比。但是,现有灵龙们的强悍修为,他们让人生怖的预言能力,依然让灵修们身怀敬畏。   而在最初一段时间,龙族们也并未辜负这份敬畏。   平宴之、烛九等人出面,轻易将追上门来的魔修杀了十之八九。   一切向好,逃过去的灵修们正要欣喜,变故却突然发生。   平宴之最先发现异常。他面色陡然变化,“不好!”   这么一声下来,不但人族灵修,就连跟在他身边的烛九,也露出了茫然目光。   只是很快,烛九的茫然变成了惊悚。   他骤然回头,看向身后一个方向。   人类灵修们不明所以,只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对。平宴之、烛九等龙却清晰地知道,那是他们族长所在的方向!   龙族族长敖宙,原本就已经半身入魔,只能依靠灵湖来保持理智。但灵湖效用有限,只能镇定,不能将魔气拔除。   龙族只能寄希望于发现新的灵脉,好将敖宙体内的魔气一点点驱出。   难。当然难。所有龙私下都知道,这是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是千年之前,魔修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但是,现在……   可“不可能让族长恢复从前状态”,和“族长真正入魔”之间,仍然有太长一段距离。   龙族们赞同前者,不代表他们认为后者会发生。   可现在,这种坚定的认知,被一声咆哮打破了。   平宴之、烛九……在场所有龙开始颤抖。   魔龙现身。   灾难,降临!   时至今日,回想起魔龙敖宙带来的恐怖,逃亡在外的灵修们依然忍不住颤抖。   但是,比起再也没有逃走机会的人来说,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再说,”时间拉回现在,前面讲话的灵修咬了咬牙,“你们难道没听出来吗!按照那几个魔修的意思,五羊城如今是不许他们进入了!说法是‘只有新魔君旧部能在城中过活’ ,实际上呢?   “他们都进不去,如何又知道那真的是魔修?说白了,还是城中人说什么,他们就转述什么……”   一声声话音下来,其他灵修的眼睛越来越亮。   “王道友说得不错!谁说那一定魔修?照我说,那根本就是灵修!”   “对对。陆章道友不是说过吗,稷山的根本不是魔,而是我们这边的灵修老祖!”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灵修们相互打气,再整行装,重新踏上前往五羊城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观老板:无虞不在,好无聊……   (看到旁边的小糖狼,戳一下,小糖狼pia叽倒在地上)   观老板:(矜持地笑) 第625章 故乡(39)   要说这些灵修有多么相信自己口中的说法, 相信他们能在稷山找到生路,也不至于。   但他们也真的无处可去了。和前面陆章等人面对的情形一样,退一步是必死无疑, 进一步反倒有可能找到生机。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抱着几分恐惧, 几分希冀,又经济了一段时日的赶路, 修士们终于抵达乌阳。   在外看着高耸城墙时,修士们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们相互看一看,清晰地从彼此眼中看到退却之意。   万一那个王姓修士猜错了呢?万一他们即将踏入的并非生路, 而是死局呢?   现在走,还来得及!虽然逃离在外, 迟早有一天也要花光身上的灵石, 没办法汲取到任何灵气。但是, 那一天毕竟还在未来。   修士们这么想着, 越来越退缩。   也就是这个时候, 其中一人蓦地开口,骂道:“要当缩头乌龟,你们去当!老子就算死,也要自己选出个死法!”   说出这句话的, 可不就是前面那个说服了所有人的“王道友”?   他不光讲话, 还一边说,一边往前。   “让你们信龙族的话。”王姓修士再度开口。不过,这一次, 他明显已经不是在说与自己同路的修士们, 而是在说整个仙盟。   话音虽怒, 但更多是悲怆。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前一刻, 他们还觉得,有明真尊者,有所有修士齐心协力。或许现在不能翻盘,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等到一个让灵修们夺回三十三重天的契机。或者至少——至少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到这时候,原本困扰了他们千年的空间通道断裂一事,会反过来成为他们新的机缘。   能困住他们,就也能困住魔修。虽然依然会有风险,但这已经是修士们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结果,这才多久?   魔修到来,魔龙出现!仙盟留存至今的力量溃不成军。   如今站在乌阳城外的灵修,并非一开始就同路,而是在来到乌阳的路上逐渐遇见、彼此确认身份,再结伴而行。   把他们带来的消息汇总:最先直面魔龙的龙族死伤无数!被明真尊者庇护的灵修们死伤无数!就连明真尊者本人,也……   偏偏到了现在,想到这些,修士们就连心中的悲怆也不再纯粹了。   王姓修士再度开口。   “口口声声说,陆章他们一行日后会入魔。还到处指着人说,一个个灵修全都会入魔!   “这样荒唐的话,尊者信了,我们都信了。结果呢?结果最先入魔的,是龙族族长!   “我那时候多蠢?如今再想,祝琼说的,竟可能是实话……”   龙族有阴谋,在灵修之间挑拨!   这么多句话下来,王姓修士与城门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终于,他停下脚步。   其他修士原本在侧面看着,见到这一幕,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王姓修士踏入其中。   可是久久没见到他有什么动作。   这让许多修士泄了气:原本已经被王道友说得心神震动,预备上前。偏偏到这时候,就连王道友本人,都有所退缩。   要不然,还是……   “哎,你们看,他在做什么?”   几个修士被人提醒,重新抬起眼皮,看向王姓修士。   只见他脚步迟疑,却毕竟往前了。可是没有进入,而是到了某个距离,就抬起手,在空中摸了摸。   这是在做什么?   修士们满腹狐疑。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抱着这种想法,又有几个修士往前了。   越走,他们越有一种奇妙的直觉。   等到了王姓修士面前,他们也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其他人:“……”   又数息之后。   修士们重新聚拢,也重新面面相觑。   “这里有阵,”王姓修士皱眉,开口,“怕是要里面的人同意了,外面的人才能进去。”   修士们:“……”也对,前面才听魔修们提过,乌阳城不对他们开放。   “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有人问。   “呃,想办法给里面的人传话?”   “怎么传?”   “说我们是灵修,来投奔城中道友。”   “……”一群人看着说话的修士。后者心惊胆战,脱口而出:“都到了这一步了,王道友说得没错!我们要活,原本也就只有这一条路!”   话是没错。   问题是:“人都进不去,话怎么传进去?”   “呃。”提议的修士一愣,嗓音低了下去,到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条路才能走了。   所有人沉默、迷茫。原本下了极大决心,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来到目标地点。谁能想到,最终,目标地点却把他们拒之门外。   接下来,他们要何去何从?各类灵符已经用完,他们自己也多多少少受了魔气影响,变得急躁易怒。真走了,或许都用不上魔修发现他们,他们已经能自己死在魔气当中。   一个个修士想到这里,再想想从前。一路走来,死去的父母亲朋,师门上下。情绪所至,不觉心中触动,慢慢红了眼眶。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一句:“哎,好像真的是灵修?”   修士们一愣。   抬起头来,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什么都没看到。这让修士们心头“咯噔”一下,想到:入魔之前,第一个步骤,好像就是看到幻觉,听到幻声。   原来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思绪至此,心中悲怆更多。原本就红了眼眶的修士逐渐落泪,而那些前一刻还能支撑的,到这会儿,也有所哽咽。   “啧,哭什么哭。”正难过着,前面那道声音又出现了。随之一起的,是一张青年面孔。   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道人影。   对方正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灵修们,见他们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便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绝对不算友好,但也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笑容。   修士们见状,瞳仁骤缩。   还是那个王姓修士往前一步,开口:“您……您是五羊城中的人吗?”   青年听着,眼睛眯起一点,嘀咕:“五羊?不是早就改名了吗。”又认真地看了几个灵修一眼,笑了,“对。”   王姓修士:“那您……那我们——”   青年淡淡说:“已经有人去城中报信了。”   “咕嘟!”修士们纷纷咽了口唾沫。   青年:“等拿到令牌,就接你们进入。”   “……”修士们瞪大眼睛。   青年:“如果你们里面有人是魔修,就快点滚出来。否则的话,”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往前五里地,那里的魔都知道,咱们城墙上挂满魔修,是个什么光景。”   这话说来可怖。但是,反倒让修士们放下心来。   “不是!我们绝对不是魔修!”   “我们是灵修,全都是灵修。在下清绝剑派王星。”   “在下濮阳灵宗……”   “在下……”   灵修们围绕着前面出现的青年,一个个自我介绍完,又拿期待的目光去看眼前青年。   青年被他们看着,哼笑了声,倒是没卖关子,而是直接说:“哦,我是井生,无门无派。”   灵修们瞪大眼睛,纷纷道:“原来是井道友!”   “此名甚好,起于凡俗,又超脱凡俗!”   “……”一连串儿的夸赞声从灵修们口中冒出来。井生持续微笑着看他们,一直到这一波夸声结束,都没有应声。   修士们嘴巴又张开一点,很期待地看着井生,一副很想从他口中知道些城中状况的样子。   井生却没再开口了。   他侧过身,看向城内。   前面回去叫人的李风荷,这会儿已经带着吴宏,出现在城门处。   ……   ……   “外界灵修到来,带来了仙盟沦陷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这话就被报到观澜面前。   也不光是一句汇报。在带着灵修们入城,给他们在乌阳城安排暂住的地方期间,吴宏已经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了许多详细情况。   而这个过程中,灵修们甚至没有发现,其实在自己开口之前,吴宏对仙盟一无所知。   现在,吴宏给观澜总结。   “陆道友前面提过。他们来的时候,有零星修士逃走。恐怕就是这些人,把魔修引去仙盟。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让魔修发现了许多灵修驻地,其中最要紧的就是龙族。”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就是一条龙。不过,这也不妨碍吴宏客观叙述。   “陆章道友曾经提过,龙族是现存灵修中整体实力最强的一族,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的族人……族龙太少。不过,每一条龙从出生开始,就在后天境界,非其他族类能够比肩。   “这么一来,他们自然不会惧怕来袭的魔修。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族中出了岔子。   “仿佛是说,有一条龙入魔了。”   话音落下,距离吴宏不远的地方,观澜手指轻轻一颤。   他面上却像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淡淡“嗯”了声,示意吴宏继续往下说。   吴宏果然没有发觉异常,往下道:“那条龙,修为还不低。他入魔,魔修战力大涨。战局由此逆转,在场灵修只逃出一二,余下的要么受其影响,同样入魔,要么战死——那些修士是这么说的。”   灵修们默认吴宏知道,于是没有提起的是,这算是过去千年中的常事了。   最初的时候,明真尊者带领灵修,与魔修开战。龙族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这是真的。   但是,一般修士很难伤到龙族,这也是真的。   所以真相是:大量灵龙,实则是被入了魔的同族杀死。而他们的血肉,成了魔龙们最好的滋养。   曾经,族长敖宙也是与魔龙们厮杀的一员。他因此被魔气缠身,最重要的是,心头生出无限仇怨。   为什么是他要经历这些?为什么是龙族要经历这些?……别说什么“一旦杀了观澜,就会让他积累凶性,转世之后更加凶险”。不,事实已经证明,再也没有什么能比魔龙凶险!   与其让他以龙身化魔,不如让他在力量弱小的时候被杀死。再转世,变成人,变成巫。任何族类,都好过龙!   这么一来,龙族也不用在仙魔之战中拼命,他不会有那么多族龙陨落,自己也不至于走到这般地步。   每每想到这些,敖宙便怨气横生。   等到龙族禁地被魔修闯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他终于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   嗯……   ps.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626章 故乡(40)   吴宏不知道的事, 观澜却是可以想到的。   事实上,早在净血进入三生镜的时候,观澜已经他经历的幻象中得知, 云州境界最高、地盘最广,其他人都还仅仅是被称作“魔君”, 他却被称作“魔尊”的,正是一条龙。   观澜认得他, 知道那是一条烛龙。算起来是烛九的小叔,与观澜倒是平辈,只是年纪比他大了不少。   在观澜年幼的时候, 那条龙也是他的“玩伴”之一,甚至是那一批小龙中的“孩子王”。   正如观澜对师父明真充满濡慕, 对烛栎, 他也觉得对方是最可靠的兄长。   只是后面的事情证明, 明真师父对他充满警惕, 无极师叔待他万分厌恶, 至于烛栎……他会入魔,没准就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深恨族中长辈们强迫他做出“牺牲”,让他不得不永远对观澜友好、包容。   回忆起这些, 观澜微微走神。   这时候, 吴宏说完了自己已知的那些信息,恭恭敬敬地问:“尊者,那些灵修, 要怎么安排?”   观澜回神, 平静地说:“和其他灵修一样, 不用特殊对待。”   吴宏默默记下, 见观澜再没什么要补充的,便告退离开。   且不说乌阳城中的景况,会给王星等人带来多大冲击,还看观澜这边。   前面说过,现在乌阳城,包括稷山上下的大事小事,基本都已经被转交给吴宏等人安排。观澜要做的,是当好一个“灵尊”,在出现吴宏等人应对不了的外来力量时出面,护卫稷山、乌阳城的安全。   之外的散碎事情,吴宏等人都会自觉地不拿到他面前打搅。   对观澜而言,这原本会让他觉得轻松。但当各种杂事远离他,道侣也闭关勤修之后,原本的“轻松”就成了“无聊”。   在平常,观澜还会炼炼丹,琢磨一下法器锻制的事打发时间。到现在,想到前面吴宏告诉自己的话,他难得提不起劲。就连“去芥子空间里的湖水里泡一泡,用机器刷一刷鳞片”,都不能吸引他。   他此刻想做的,是——   观澜心念一动。   眼前已经换了场景,赫然是越无虞闭关的洞府。   兽人出身,注定了越无虞的血脉介于人族、妖族之间。这会儿来看,他乍看起来还是人形,但耳朵、手掌、脚掌……包括尾巴,都呈现出妖族特征。   唯有一张面孔,是属于人修的英俊。   如今,他全部神识沉入灵台当中,专心致志运转灵气周天,不断冲刷着自己的经脉。   因为已经是化神修士,每一次冲刷,带来的效果并不十分显著。但日积月累,足够充足的灵气,还是会给越无虞带来质的飞跃。   观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在听过吴宏的话后,略有浮躁的情绪,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一点点平息。   明明环境截然不同,但观澜还是有种回到了数千年前的云间海的感觉。   那会儿他还对父母、亲朋、师长……所有亲近之人对自己的真正态度一无所知。因天分太好,对修炼也不十足上心。   放在人修身上,这种做法恐怕会引来一片沉痛叹息。但对于龙族而言,又像是理所当然。   而师父对他,比其他成年龙对普通幼龙还要放松一点。与他一起长大的龙们多少要练习一下战斗能力,明真对观澜却完全没有此类要求。倒是炼丹,布阵一类对龙族来说算是“杂术”的东西,被他一股脑地教给观澜。   那个时候,观澜只当这是因为他师父是人修。可现在想来,根本就是……   洞府之中,观澜克制地吐出一口气。   不,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了。   回到云间海。这一次,曾经给了他无数快活光景,又在某一天突然变成黑暗记忆的云间海,在观澜脑海中的样子,有了些许不同。   他徜徉其中,却并非与其他龙同行。在他身边来回跃动、与他玩闹的,不再是龙族,而是一头皮毛厚实发亮,宛若光华流动的星空的巨狼。   想到那样的画面,观澜眼里难得多出一丝笑意。   他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想象当中,甚至开始考虑:有朝一日,三十三重天恢复成从天模样,我一定要带无虞一起,去云间海游玩一番……   “好啊。”   一道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观澜一怔,抬眼去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无虞已经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越无虞眼里含笑,说:“我在你识海里看到过好多次那个地方,一定很有趣……澜哥?”   前半句,是出自道侣来看自己的喜悦。后半句,则是越无虞察觉到了观澜并不美妙的心绪。   他眉尖拧起一点,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淡下,仔细感受。   两个人识海相通已久。彼此信任,从不隐瞒。虽然越无虞平常不会有意探查,但当下,他有那个意思,自然能找到答案。   吴宏前面对观澜说过的话,顷刻间涌入越无虞脑海。   魔修找到了灵修的驻点……   龙族入魔……明真。   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词在越无虞脑海之中闪现。这期间,观澜垂下眼,唇角弯起一点,却不是真正在笑。更多是无奈、叹息。   他轻轻说:“原本没想让你发现。”   正说着,察觉到了越无虞的靠近。   狼族青年把手指点向观澜的侧脸,还是很认真,说:“澜哥。不高兴的话,就不要这样了。”   观澜一怔。   他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越无虞在说什么。   不高兴的话,就不要笑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当下时刻,却让观澜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也想不明白缘由。但是,顷刻之间,呼吸都变得酸涩起来。   越无虞看在眼里,瞳仁颤动。   在他面前,观澜从来都是强大、无往不利。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透出隐隐的脆弱来。   越无虞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握住,□□。钝涩的痛从胸膛开始,一直蔓延向全身。   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火焚烧,化作一片灰烬。   他想为观澜做点什么,他必须为观澜做点什么。   原本搭在观澜面颊上的手指,变成掌心与对方侧脸相触,又往下滑落,扣住爱人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   “澜哥。”越无虞闷闷地说,“我——如果我可以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这个念头,甚至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每一次,越无虞这么想的时候,念头都要更加清晰、强烈。   如果他没有出生在银湾,而是生来就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一员。他一定会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观澜身边,告诉他,自己才不相信所谓的“预言”。   观澜有多好,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为什么会有人宁愿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都不相信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   观澜听着越无虞的话音,最重要的,是听着越无虞心头的决意。   他喃喃说:“是吗?……可你早就见过这样的我了。”   越无虞没有听懂这句话。   他依然心痛,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影。   狼族的尾巴从身后卷来,盖在观澜身上。   看着是冷重颜色,贴上皮肤,却意外的温暖。   听着道侣的心跳声,感受着道侣尾巴的温度,最重要的,是从越无虞心头传来、源源不断的关心情绪。   观澜只觉得自己在听过吴宏的话、因到来灵修们带来的消息而空落落的心,一点点变得充盈。   他的神色又一次柔和、放松,唇角也再度弯起。   刚刚有一个小小弧度,就察觉到一道自上而下的目光。   去看目光来源,果然是越无虞正端详自己,仿佛在判断道侣这一次的笑意是否出自真心。   大约是结果很让他满意。越无虞也笑了,观澜甚至看到他耳朵扑棱一下。要不是要用尾巴盖着他,恐怕尾巴也能跟着晃动。   不过很快,越无虞就笑不出来了。   观澜缓缓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狼族青年:“……”绝不失望,绝不委屈!   眼看道侣嘴唇紧抿,下颚绷出一条流畅线条,更添一重俊朗。观澜忍不住又笑一下,随后才正色,说:“无虞,要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越无虞:“接下来——”   观澜:“那些灵修说,魔龙作乱,吞杀无数灵修——但是,也有人像他们一样逃走,现在正散落在外。”   越无虞听了,皱眉,赌气:“那些对不起澜哥的人,管他们做什么?”   观澜含笑看他。   越无虞摸摸鼻子,耳朵耷拉下来一点,说:“嗯,我都听你的。”   观澜平静地说:“我不是要细究他们的对错。但是,以龙族的实力,他们落入任何一个魔修手里,对稷山而言,都是灾难。”   越无虞原本已经松开的眉尖再度皱起。这一次,是出自对观澜的担忧。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与大量认为“我们有灵尊,再多魔修前来,稷山都无所畏惧”的灵修不同。在越无虞看来,观澜仅仅是一个人。   的确,他实力强横,远超世上绝大多数灵修。但是,他能应对的场面到底是有限的。   而且,他也会受伤,也会疼痛,也会——   越无虞不愿去想那种可能。   而龙族之外,能活到现在的灵修,也是类似状况。   正道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了,不能让魔修踩着灵修的血肉,有新的提升!   相反,要是把还活着的仙盟灵修归拢于稷山,让他们都知道,他们从前的做法是千错万错!也让他们面对观澜,痛苦忏悔……越无虞耳朵短暂地竖起,嘴角扯开,犬牙露出,终于找到一个让人愉快的可能。   “但是,”他认清现实,“总不能让我们出面,去找灵修。”   一方面,他们散得太开,谁也不知道灵修们究竟去了何处。二来,人选也很有问题。   目前的稷山当中,能够在魔域自由行走的,恐怕也只有观澜一个。但是,稷山又万万不能离了观澜。   一旦他去了其他地方,魔修又在这个时候到来……到时候,遇到灭顶之灾的就不光是那些陌生灵修了,而是稷山上下。   “当然不能这样。”观澜沉吟片刻,“换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和朋友约了出去玩的江江~   争取在出门之前把白天的两更写完哈哈哈。   ps.看了评论……大声说:小情侣就是要黏黏糊糊的! 第627章 故乡(41)   越无虞屏住呼吸:“换个办法?”   观澜淡淡“嗯”了声, 手腕一翻,掌心出现厚厚一叠符纸。   不,不光是掌心。无数符纸出现在洞府当中, 顷刻之间,就占据了正片空间。   而后, 洞府中的灵气开始波动。   在观澜精妙至极的操控之下,所有符纸上同时浮出一模一样的符文。   第一笔落下, 越无虞还只是有所猜测。等到第二笔、第三笔……狼族青年分辨出什么,不由地开口:“传音符。”   观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按说这已经是“没错,你想的就是正确答案”的表示, 但越无虞还是察觉端倪:“不,不太一样……”   他静下心神, 细细分辨。   符文的路径, 上面灵气运转的方式……观澜曾经教导他的字字句句在越无虞心头浮出, 慢慢地, 他眼神越来越亮, 恍然大悟!   这的确是传音符,能够将发出方的嗓音录入其中,传递给千里、万里之外的其他人。但是,观澜又在这基础上, 做了一些更改。   普通传音符只能去到特定人物面前, 观澜这些符纸,却拥有更加细致、复杂的设置——碰到魔修,它们会自发地隐入魔气当中。修为在观澜之下的人, 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碰到灵修, 它们则会脱去外表的伪装, 变成真正传播话音的符纸。并且不拘收到符纸的人是谁, 有多少修为,都能起到作用。   若说最开始,越无虞还仅仅是站在观澜道侣的立场上,对观澜做出来的所有东西本能赞扬。到后面,他就是真心实意地叹服。   符上最后一笔勾成,只等话音录入。   观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诸位修灵道友。若有困难,可至鄞州,稷山,乌阳城。”   简简单单,不过二十来个字。不过,这就够了。   一阵灵光浮动,片片符纸“哗啦啦”作响。只等观澜轻轻颔首,它们便流星一样飞出洞府,飞至四面八方!   这一天,整个乌阳城的人都看到了从灵宫方向爆发的光芒。   无论当时在做什么,他们都忍不住停下来,走到窗边、路上……任何一个能够让他们看清天上画面的地方,出神地看着飞走的灵符。   绝对大多数修士只是觉得这个画面壮阔瑰丽。只有少数人,比如吴宏,在短暂怔忡之后,心头立刻浮出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猜测。   抱着这个猜测,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乌阳城边缘——果然,在城中耀眼夺目的灵光,在越过城外法阵之后,迅速消失,隐入魔气当中。   等到吴宏回去,许多人围上来,问:“吴道友,刚刚那是什么?”   “尊者是不是有什么新动作?”   “我们能不能配合尊者做点什么……”   听着这一声声或疑问,或关切的嗓音,吴宏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被告知。   但以他当了那么多年仙城总管,还有不少时间乌阳城总管的经验,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会出错。   “先莫急着说这些。”最终,吴宏高深莫测地开口了,“那几个新来的灵修,表现如何?”   他用的是正事态度。连带的,其他灵修也正色起来,开始和吴宏汇报。   “起先像是被吓呆了。再之后,就是和我们打听乌阳城中的生活如何。”   “如何赚取灵石,如何花销……不过,我听他们的意思,仿佛很意外于城中不给灵修配给灵石。”提到这个细节的修士撇了撇嘴,似有不满,“灵尊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怎能不知足!”   他一说“灵尊”,另一个修士也想起来了:“对,那些人还打听了老祖的身份!”   因观澜没有表明身份,所以时至今日,城中修士们对他的称呼都显得混乱。最常用的,就是“尊者”“老祖”“灵尊”几个词语。其他的,还有“仙君”“圣人”……不一而足。   听到这句,吴宏眉尖微微拢起,问:“你是怎么说的?”   “没说实话。”老祖没有告知真相一类,“只说他们才刚来乌阳城,还是先多了解一下城中生活。”   吴宏点点头,身侧的修士又道:“是了。发现打听不来灵尊的身份,他们又转过头,说起陆章道友。言语之间,说他们与陆章道友交情甚多,想让我们帮忙为他们寻人。我也没有答应,用的还是刘道友前面的说法。”   吴宏点点头,道:“正当如此。虽然因他们是灵修,就把他们放入城中,但灵修照样能分出好恶。是否能在城中真正生活,还要看他们日后表现。”   “对!表现不好,就把他们关进地牢!”   吴宏听着,颔首。   修士说的“地牢”,说来还是魔修在时修建起来的。后来观澜逐出魔修,五羊城地面上的魔修建筑都被推毁,但一些地下建筑仍然得以保留。   吴宏用那些地下建筑,发挥出一项创举——在观察三生镜中的景象时,不是见过一些自发自觉地投靠魔修,甚至把自家亲侄儿外甥都送去给魔修,充当其盘中餐的败类人渣吗?   原本吴宏还颇在意,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么一群人。要杀,他们毕竟没在现实里做过什么。要留,以他们在三生镜中的所作所为,谁敢将他们放进灵修当中?   等见到地下那些地方,吴宏眼前一亮,有了思路。   也不光是把人塞进去就完事儿了。被关押的人,每天都要被分到许多零散而繁重的工作。打磨砖石,缝制衣物……完成这些,才有饭吃。不好好做工,饿死了也只怪自己。   “不光是他们。”想了想,吴宏补充,“以后再有灵修过来,也一并遵从此例。”   其他灵修:“好!”   其他灵修:“……”   其他灵修:“吴道友!吴总管!吴哥!你说什么?还会有灵修过来?”   吴宏眨了眨眼睛,飘然离去,留下一片传说。   同一时间,灵宫当中。   传音符已经尽数飞走,一盏茶工夫前还满满当当的洞府重新变得空旷。   越无虞还沉浸在前面精妙符法带来的震撼当中,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脑海中闪过。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沉下神识,好抓住这一晃而过的灵光。但以感情来说……   他看向观澜。   这时候,观澜的神色已经变得全然轻松,再无一丝来时的阴霾。   越无虞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神开阔。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正笑着,又被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揉了耳朵。   狼族青年的笑容登时有了“危险”意味。   观澜有所察觉,轻轻哼笑一声,身体前倾,在越无虞唇边落下一个浅淡亲吻。   “……”原本的“危险”骤然消失,变成青年人面对年长、主动的爱人时的一丝无措。   “谢谢你。”一吻之后,观澜开口,十分专注地看着越无虞,“无虞,你帮了我很多。”   越无虞的嘴巴张开一点,又阖上。只觉得热度顺着自己的脖颈朝下蔓延,只想把自己浸入澜哥的灵湖当中。   最好有龙族冰冰凉凉、让人舒舒服服的鳞片在侧。   很可惜,今天是注定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也帮帮你。”观澜微笑一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抬起,点上越无虞额头。   一瞬间,越无虞的意识像是被他推动,坠入一片规则之雾中。   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己前面有所察觉,却近乎已然错过的灵光。   越无虞:“……”澜、澜哥?   “好好修炼吧。”他听到识海深处,来自观澜的声音,“无虞,我等你突破。”   越无虞听着,瞳仁微微缩小。往后,骤然化作清晰决意。   好。   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无法开口,于是只在识海当中回应。   我一定、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突破。   不只是去下一个境界。还要迈过先天,抵达后天,真正与天同寿。   还要继续往前,终究有朝一日,可以真正与他的爱人并肩。   ……   ……   对于乌阳城中的修士来说,天上飞过的灵符,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插曲。   更多人对观澜所做的事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地对救了他们的人怀揣信任,并且认为只要有观澜在,他们就一定能安然无忧。   那么,就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灵石体系一点点建立,手上有余钱的人越来越多。赵富贵的酒楼又占据先机,生意一天好过一天。不消多少时候,俨然已经是城中“大户”。   但同样是“大户”的,还有其他几人。   比如:因身怀妖血,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加亲近土壤,对砖石的操控也比其他人得当,于是一个人一天就能赚下二十个人工钱的某妖修。   比如:擅长灵草种植,短短时间内成为鸿运楼,以及更多随后开起来的酒楼的食材供应商的某药修。   比如:把刚刚写出来的话本出版发行,目前已经成为乌阳城最受欢迎的读物,正在与人商议戏曲改编权的孙好……   今天的乌阳城,照旧欣欣向荣。刚刚到来的灵修,看花了眼,也看乱了心。   他们却还不是心神最为动荡的灵修。   作为三十三重天境界最高的存在之一,观澜制作的灵符,在半天之内,已经来到此界各处。   在不少灵修面前展开、留下声音。   听着他的话音,那些并不知道仙盟存在,只当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批灵修的人震撼失语,自不必说。   只说那些与仙盟有关,认定五羊城是魔修聚集处的灵修……   一人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符纸,神色复杂,惊异、怀疑、恍惚……诸多情绪从他苍白的面孔上闪过。   往其面上看去。此人,不是传闻中已经死掉的明真尊者,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快死了() 第628章 故乡(42)   倒不是传信灵修有意作假。只是任谁探听, 在得知魔龙找上明真,双方历经苦战,最后只有魔龙离开后, 都会觉得明真身故。   如果明真依然是人修,他这会儿的确已经死了。但是, 他变成了鬼修。   与将八分性命牵挂在肉`身之上的人修不同。当了鬼修,只要没有彻底魂飞魄散, 就依然有重新将神魂温养起来的可能。   明真就是这样。在魔龙离开之后,有他门下不死心的徒子徒孙重新找了回来,点燃手中仅剩的引魂香, 硬生生将明真在溃散边缘的神魂拉回。   但也仅仅是拉回了。   现在的明真,浑身上下, 恐怕只有一张面孔能让人看进眼中。   苍白是苍白, 起码还算凝实。不像身上, 衣袍之下, 绝大多数部分都空空荡荡。   论修为, 恐怕比不上一个最普通的筑基修士。   这还不算。光是为维持他魂魄稳定,就要每天消耗两块上品灵石。对于原本就在逃亡中的灵修们来说,这是极大的负担。   明真对此也有所忧虑。但有徒弟看出他的想法,出言相劝。对他们而言, 有明真在, 才算有主心骨。为此,别说是引魂香了。就算把他们全部填进去,只换回明真一人, 他们也会觉得值得。   明真听得动容, 又忍不住想:同样是徒弟, 为什么人与人——龙与人的差距, 就这么大呢?   不过,现在不是感怀这些的时候。   完成使命的传音符已经在魔气当中消散。留下的,是陷入怔忡的明真,以及同样怔忡的明真门下灵修。   其中有辈分小,平时没机会得知一些“机密”的,听完传音符中的动静,当即欢喜,高高兴兴说:“师祖!师父。这就是说什么,来什么。咱们刚刚还在议论,下一步该往什么地方去。到这会儿,嘿,一个去处从天而降!”   话说出来,就觉得一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都不用细细打量,这小辈弟子就意识到:看着自己的师叔师伯,还有师祖本人,眼里都像是没有多少赞同的意思。   他的声音登时低下去不少,嗫嚅道:“我知晓,对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线索,该花心思仔细分辨。但师祖的情况,总是等不了了。”   话说出来,他身侧的数名灵修神色俱是一震。   细细分辨,这些震动的神色,却不光是担忧……   “再有。”前面讲话的弟子分析,“这传音符能落在咱们身边,是不是也能落在其他灵修身边?如今咱们和其他门派道友失去联络,正缺一个能让大伙儿再聚起来的机会!”   一句话刚刚说完,按照师门排行,该是他师兄的一名修士就按捺不住,嘲笑:“而后被一网打尽?”   前面讲话的弟子微微一滞,却还是坚持,说:“不,怎么会是一网打尽?倒是咱们再这样没边没际地跑下去,很可能被耗死在路上。”   “够了!”这次打断他的,是他自己的师父。同时,也是知道稷山“真相”的一员。   他原本就心烦意乱。如今听了徒弟“执迷不悟”的话音,更绝烦躁,劈头盖脸就骂道:“你知道个什么?这么多师父师叔,师兄师姐,莫非都不如你能想通道理?稷山不能去!说多少次,都是不能去!   “快快把前面听到的那些胡言乱语忘掉。那些都是魔修想来勾我正道门徒,让我等送上门去的阴邪之辈,万万不能上当!”   讲话弟子被师父少见的暴戾状态骇到,嘴唇动了动,“师父……”   “叫什么‘师父’?我前面说的那些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讲话弟子彻底不敢开口。   事已至此,他心头明白,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种感觉极为糟糕。讲话弟子嘴角微微下撇,头颅压低。理智知道不该,可实际上,还是有一丝丝怨愤浮现出来。   明明他是一心一意为尊者、为师门上下考量,为何要被师父如此粗暴对待?纵然真有什么隐情,难不成不能明白说起码?   正想着,忽而听到旁边的动静。   竟然是明真开口了。   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所有灵修都想象不到的句子。   “莫要心急。前面那些说法,在我听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此言一出,所有灵修登时陷入惊愕,纷纷叫道:“师父!”   “师父,三思啊!”   “师父,你从前不也这么说吗?魔修狡猾,万万不可轻信他们的言辞。那传音符又来的那样巧,分明是有意为之,要引我们上钩!”   这些话一声声、一句句地灌入明真耳中。他脸色更白,原本在灵气维持下,好歹能清晰完整的面部线条,到这会儿,却连下颚都开始变得透明。   但明真并未开口说起。他知道,灵石之于现状有多么珍贵。为救命,是不得不用。但要是只为让自己面孔重新清晰,在现在,就是明明白白的浪费。   明真尽量维持平稳语气,说:“那张传音符上的,是灵气。”   此言一出,灵修们纷纷愣住。   姜还是老的辣。哪怕此刻明真实则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低的一个,但高绝的眼力,对灵气清楚感受,还是让明真一语道出这个关键。   什么魔修,能用灵气传递消息?   “这,”迟疑片刻后,一名鲜明反对稷山之行的修士还是开口,“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那边的老魔抓了灵修,强迫他们做事,不就有了灵符?”   其他人听着,正要点头,却听明真道了一句“不”。   所有修士一起看他,眼里大多是困惑。   明真看在眼里,只想叹气。   “倘若这符是专门落在我们面前,说明放符之人知道我还活着。真是怀有恶意之人,怕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倘若这符不是有意针对我等,而是真正散到所有灵修当中……能改出这种符的灵修,不会受人逼迫,却什么线索都不多留。”   说白了,还是徒子徒孙们只关注到符中话音。只有明真一个,关注到了灵符本身。   听完他的说法,徒子徒孙们恍然大悟。再看灵符消失的地方,眼神都有不同。   明真看在眼里,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只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笑意分明发苦。   前面没说的是,明真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测。   还是那句话。刚才的传音符在普通灵修眼里,就只有说出观澜录制好的声音一条作用。但明真去看,却能在心头勾勒出整个灵符的构成。   越是勾勒,越是心惊。   别看符修众多,许多符纸人人都能绘制。乍看起来,从外表到作用,都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是,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不同的人画符,哪怕绘制的是同样的符纸,效用高低好坏都没什么差别,符纸本身上的纹路,都已经是千差万别。   恰好,明真就是这么一个高手。   而让他来看,前面传音符的绘制方式,上面的灵气走向,都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不,不能是他!   他早已入魔,怎么可能还可以操纵灵气,绘制灵符?   可是——   陆章指天发誓,说稷山状况正如他所说。其中灵修自在,修行无拘无束。这画面,时时徘徊在明真心头。   他一面告诉自己:陆章错了。不说从前预言,只看烛九从魔仆身上看到的场面,就能知道,自己曾经的徒弟,如今果然已经是一条魔龙!   一面又忍不住想:万一……陆章没错呢?   虽然这么一想,连带又有许多疑问出现,无论如何都觉得解释不通。但是,一颗种子,已经悄然在明真心头落下。   稍稍浇点水,就能茁壮成长。   他定一定神,继续娓娓开口:“往稷山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我皆身死。可如今这境况……是我拖累你们。”   话音刚落,身前就响起一片:“师父莫要这么说!”   “师父!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师父!”   “师父——”   明真笑一笑,原本沉重的心情一点点变化,随着徒弟、徒孙们的嗓音,被一点点抬高。   “再说,说起‘真去了稷山,路上兴许就能遇到其他灵修’,也颇有道理。”   说到这里,明真的视线从一个个徒弟、徒孙面上扫过,不错过他们的每一丝反应。   他看到了迟疑,看到了恐惧,看到了烦躁,以及偶尔存在的庆幸。   见到这些,明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头沉重越来越多。   “去稷山。”   他到底还是宣布。   “去稷山!”   所有徒子徒孙,不论愿与不愿,都踏上了西行之路。   这条路艰难,漫长,但总算是一个盼头。   前面那名徒孙猜得没错。在距离稷山越来越近时,他们果然遇到了其他还活着、正同样往稷山赶去的灵修。   见到还活着的明真,灵修们往往骤然惊喜。可紧接着,就要得知明真如今重伤,再也回不到从前境界。就连现有的神魂,也一日比一日衰微。谁也说不好,哪一天,他就要彻底消散。   灵修们的惊喜便卡在了脸上。   回头想想,心头那杆秤上,属于“稷山”的砝码越来越多。   最先还有怀疑,但到后面,灵修们近乎是狂热地期盼着抵达稷山,见到那位在陆章猜测当中是一位灵修大能的老祖。   至于龙族预言——   呸!   现在人人都相信,祝琼的话,一定有理。   否则的话,为什么偏偏是他们的族长在最关键的时候化魔,把正道灵修祸害到如此地步!   唯一的缘由,就是龙族本身就不清白!   在灵修们各色的心思当中,数月过去。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慢慢地,竟然真有了几分过往仙盟的样子。   只可惜,人人都知道,要光是凭借他们,灵修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从前境遇。   唯独的期待,还在稷山。   在这样的复杂心绪当中,乌阳城到了。   法阵之外,所有修士怔怔看着其中高耸的城墙。   他们窃窃私语:“这么大的灵阵,得用多少灵石才能布置?”   没有答案。倒是法阵之内,城墙之上,有人往灵修们所在方向看来,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自从前来投奔的修士越来越多,吴宏就在城墙上设置了值班人手。还列出一系列具体步骤,用来应对到来的灵修。   这会儿,在城墙上值班的修士正在琢磨:一次来了这么多人。带他们前去安置,给他们说明城中情况,不知要费去多少工夫。早知如此,不如不与郑三哥换班……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是肯定来不及了。   值班修士长长叹一口气,身形一晃,出现在明真门下弟子身前,与他们招呼:“诸位道友,你们在外看了那么些时候,可是预备入城?”   这话出来,登时引发一片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眼皮直跳…… 第629章 故乡(43)   惊呼包含了颇多情绪。   得知自己可以直接进入城中的喜悦, 对城中修士直接发现了自己一行人的惧怕……毕竟有龙族预言在前,即便到了现在,依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来稷山的决定。   之所以站在这里, 只是因为明真境界虽然跌落,但号召力还在。但是, 即便是这份号召力,也随着一块块灵石被砸在他身上, 结果却如泥牛入海,看不到半点踪迹,而一天比一天减轻。   真的要入城吗?   一时之间, 灵修们神色万千。   守门修士对此见怪不怪。每当有人前来,基本都是这个流程。   他照着吴宏安排的流程往下念:“还请先说明你们的宗门、修为……若有主事人, 还请主事的前辈上前。”   这一步, 主要是为了让乌阳方面对到来的灵修有所了解。同时, 也是一个观察灵修们之间关系的好方法。   如果来人当中带有几个刺儿头, 这会儿基本就能看出痕迹。相反, 如果所有修士都和睦友爱,此时也能有所察觉。   守门修士在心头列表、记录。脸上还是一张笑脸,十分和善地看着身前的修士们。   这不是什么过分要求。灵修们虽然还有踟蹰,但也慢慢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几个身影。   守门修士见状, 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说:“敢问,这位是……”   “菩提门,赵越。”站出来的修士说。   没错。虽然队伍里有一个精神领袖明真, 不过这会儿, 他反倒被牢牢地隐藏在人群当中。   被“推举”出来的, 是一名在来的路上加入队伍的修士。但旁人也不是无故看他, 菩提门本身的确是一股势力,而这趟前来,他也的确带着门下数十名弟子。   “原来是赵前辈。”守门修士客客气气地一拱手,“久仰大名。”   赵越是稳重性格,这会儿同样拱手。   两方寒暄一番。不多时,守门修士摸清楚了眼前一队人马的情况。   约莫有一百二十名修士身在其中,修为最高的已经在后天境界,但只有零星几个。剩下的修士基本在合体、化神……千年之前,最多在边缘小门派混一个长老之位。但现在,年轻弟子们的修炼还不过关,年长修士们往往又已经在积年的逃亡生活中受伤、境界跌落。在灵修当中,他们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战力。   难得的是,有这样的战力,赵越却从始至终都显得温和、恭敬。   这让守门修士对他们一行的好感度大增。要知道,就在前不久,还有一队大乘修士过来。仗着自己的修为在先天当中算是顶尖,开口就要在乌阳城要个供奉的位置。再一问,人家什么都不打算做。能给乌阳城增加战力,已经算是灵尊的荣幸。   接待他们的修士当场就被气笑了。要不是顾及吴总管说过,魔修还在观望乌阳城,万万不能让对乌阳有所了解的灵修随意离开,他简直想直接请那几个修士走人。   再后来应对那几个大乘修士的,就是吴宏本人了。守门修士不清楚其中细节,倒是听说,其他人后面再见到几个大乘修士,他们已经老老实实,到处找任务,好换取灵石,在城中购房居住……   这些就把话题拉远了。总之,怀抱着对眼前一行人的好印象,守门修士笑着拿出令牌,放明真带来的修士们进入。   而后,他一边给自己的下一班道友发传音符,说这边来了人,下一班值班得提前了,一边开始给灵修们介绍乌阳城的状况。   “……尊者居于稷山灵宫,平时你我是见不到的。唯有吴总管,哦,就是负责安排城中各样大事小事之人,才能去灵宫找尊者汇报情况。   “在乌阳,人人都要自己找活儿干,好换取灵石。对,你们应该也带着灵石吧?我看看成色。”   赵越的神识扫过明真,见对方没什么异议,才从怀中取出一把灵石。   守门修士看了,轻轻“咦”了声,说:“倒是颇通透。这样的一颗灵石,约莫能换十颗城中流通的灵石。若是有人在这上面坑你们,可莫要上当。再有,可以记住坑你们的灵修是什么面孔,将其报予慎刑司——是我们城中处置各类案件的地方。”   地牢也设在那边。不过,据守门修士所知,目前还没有多少案子。   赵越听过,认真点头,随即把手中的灵石递给守门修士,简单说:“这些就请道友收下。”   守门修士略有惊讶。   赵越还是那张认真面孔,说:“还没谢过道友放我们进城,又与我们分说这么多城中状况。”   听到这里,守门修士笑了。   他没再拒绝,但也没有全部接受。   从赵越手中取了两枚,守门修士道:“这样就够了——我给你们介绍了城中状况,让你们心里有谱。这两颗,是我应得的。再多,就却之不恭。”   赵越看他,见守门修士眼神颇为正色,到底没再继续往他手里塞灵石。   而拿了灵石,守门修士的态度倒是比前面更加上心,继续道:“前面说到哪里了?对。按理来说,一般刚刚来到乌阳的灵修,都要住城中驿馆。那边租金最便宜,不过条件也就一般。基本是要几个灵修挤一间房子,灵气方面倒是没什么差别,只是在一起的人多了,难免要有矛盾……”   赵越悉心听着。   守门修士喋喋不休,又说:“道友这边却不同。既然有钱,就能住稍好的客栈。对了,还没说起,我们城中最好的酒楼,名叫‘鸿运楼’。若是有空,道友可以前去尝尝。那边的老板说来与道友还是本家,同是姓赵。”   赵越微微一笑,说:“兴许还真有什么渊源。”   守门修士听到这话,轻轻“啧”了一声,心想:这倒是没有。毕竟赵富贵这个名字是三生镜里的人取的,和真正三十三重天绝无干系。   不过,此类有关三生镜的内容,算是乌阳城最大的隐秘,当然不能和一群刚刚入城的修士说起。   守门修士同样一笑,给灵修们提出下一个建议:“……你们若是再有钱些,直接买下几个院落,也是可行的。正好,我们最近盖了一批新房。”   赵越沉吟。守门修士见了,就知道对方可不光是不说话。不出所料,这会儿,赵越正在用神识和队伍里其他有话语权的人沟通。   甚至于,赵越本人都不一定是这批修士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守门修士对此看破不说破,嘴巴里还在说着一些城中的散碎情况。因赵越一行明显手里有钱,所以他着重强调吃喝玩乐相关。连孙好的话本改编出来的戏曲什么时候开始演出,都十分详尽地介绍给对方。   等他话音落下,赵越再供一拱手,说:“我们还是直接买一处院子。只是我们毕竟人多……”   守门修士笑了:“放心,住得下。”   赵越又是一笑。重新拿出灵石,就要交给守门修士。   守门修士略有惊讶,还要推拒。不过这一次,赵越的话音比他的动作更快,郑重说:“便是在其他地方,请人帮忙做事,也要付出酬劳。我们初来贵地,在此人生地不熟,还要多仰仗道友为我们介绍。”   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守门修士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了。   吴总管是说过,不该拿的钱不要拿。否则的话,说地牢里那些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或许夸张了点。但是,会被从灵宫直系的队伍里踢出去,再也没有为老祖做事的机会也是真的。   谁也不想碰到这种事,于是修士们的日常就是和彼此耳提面命,处处留心。   但是,吴总管也说过。灵尊的意思,是让修士们在没有欺压他人,没有收受不义之财的前提下,自由发挥,尽力赚取灵石,好让城中灵石流通。而赵越前面说的话也没错,虽然本质上还是为了讨好他,但是,他给人家干活儿了,收取酬劳,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守门修士豁然洞开。他勾起唇角,就连笑意也热情了几分,说:“也是。道友快快和我来,我还真知道几个好去处……”   明真一行来到乌阳城是在晌午。他们有钱,守门修士又很有效率。最重要的,可能还是乌阳城中对各种买卖的手续的确规范齐全。当天晚上,他们就住进了新买来的大院子。   按照守门修士的介绍,这可不光是一片住处。其中附带炼器、炼丹用的洞府若干,另有带着聚灵阵的修炼洞府若干,就连演武场也有许多讲究。   灵修们看过其中几个地方,都觉得满意,这才掏了钱。   现在,守门修士高高兴兴地走了。门一关,只剩下他们自己人。   虽然买的时候就听过介绍,说这里本身就带有各种阵法,隔绝外人耳目。不过,出于“初来乍到,不能全信”的理由,灵修们还是又各处检查了一番,布置了新的阵法。这才重新聚拢在一起,商量情况。   最先说出来的,当然是对乌阳的诸多感叹。   “没有想到,如今的三十三重天上,还有这么一处地界……”   “倒是和陆章前面说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同?”   “对,我也记得,陆章前面说起此地,讲的明明是个什么‘万灵园’。”   “……”修士们骤然沉默。不过,没等“我们难道走错地方了”的惊惧从心头升起,赵越就开口,说:“是有这么个地界。不过我听今日那朝我们介绍的修士提起,意思仿佛是灵宫主人想要清净,就把所有灵修从稷山迁了出来。”   听着这话,修士们面面相觑。   仿佛也是个理由。不过,能这么信了吗?   疑虑上头,更多话音也逐渐冒了出来。   “虽说此地看起来不错,可就这么把大把灵石交出去,是否……”   “对!我白日就想这么说了。就算想给那修士卖好,也不至于付出那么多灵石吧?再有,赵掌门莫非没看出来?那给我们一路念叨的,根本就是个炼气前期!让他赚那么多,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嘶,炼气前期?”   “怎么,莫说你没看出来。”   “……”沉默片刻,“我只当能在这儿建出灵修城池的,定然也是一方大能。既是大能,总有脾气,怎么能随意窥探?”   抱着这样考虑的修士还有很多。如今他们一个个恍然,再看着旁边的房间,心里骤然不是滋味了起来。   赵珏坐在这样的人群当中,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只在修士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大,连“去找白日那修士,让他退钱”都喊出来之后,他才转向明真,开口:“尊者,在您看……”   一句话没有说完。   外面传来弟子们的惊叫:“你们做什么——师父!师父!快来人啊,他们要捉我们这儿的人走!!!” 第630章 故乡(44)   听到这话, 原本开口的,没开口的修士都是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前者原本就有不满,这会儿脸色更是骤变, 咬牙看了赵越片刻,就超外间冲去, 话音从他们身上飘来:“我便知道——这如何就是灵修归处了?怕是另一个火坑!”   后者同样皱眉。看神色,已然带有重新评估乌阳城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 情况还是要看的。   赵越、明真……不少修士一起出了门。还是由赵越出面,拦在捉了与他们同路前来的灵修,就要离去的王年、李风荷等人面前, 态度还算客气,嗓音却冷了下去, 说:“诸位乌阳道友, 这是要做什么?”   李风荷走出一步, 同样客气, 说:“此人是你门下弟子否?”   赵越看去一眼, 眉尖微微拧起——李风荷一看,就明白答案。   “只是同路?”她朝赵越确认。赵越眉头拧出的痕迹更深,说:“既是与我等一路前来,便是我等友人!我等白日还夸乌阳高义, 愿救百千修士于水火之中, 如今……”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喊声:“和他们废这个话做什么?一群炼气小儿,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话音未落, 灵光爆起。伴随灵光的, 是数道剑影!   李风荷瞳仁一缩, 自知不敌, 连忙后退。   她身侧,井生往前一步,目光冰冷,看着朝李风荷动手的修士,话音一沉,道:“停!”   几道无形的剑影,竟然在他面前生生止住!   且不说这一幕带给了李风荷、王年,包括是后面的灵修们多少震惊。只见井生又是一声冷笑,也没见他做些什么,剑影又动了!   不再是朝向乌阳修士,而是原路返回,生生斩向将它们发出的灵修!   危机逼近,灵修连忙举剑应对。灵剑与剑影相撞,其间爆发的威力让整个院落为之一震。   不少没来得及撑起护体灵气的低阶修士喉咙一甜,竟是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   赵越沉声呵斥:“栾新!你做什么?!”   被他呵斥的修士咬牙,想要辩解——他不过是看不过乌阳修士欺人太甚,于是想要给他们一点下马威。   可是,看着周遭修士糟糕的面色,他也知道,自己是做砸了。   说不出狡辩的话。栾新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最后还是自己拿了灵丹出来,分给所有因他的一时冲动,如今受了伤的修士。   如今的情形,他分出去的丹药当然不是一人一颗。而是珍而重之地将其碾碎,每个人不过分到一点粉末……   毕竟算是表明态度。被他波及到的修士心里无论怎么想,面上也得说出一句“多谢道友的药”。有些人直接服用,让自己的伤立刻恢复如初。也有一些人选择珍而重之地将药粉收好,预备日后真有需要了,才将其取用。   这个小插曲算是解决了。再有,还是前面被李风荷等人带走的修士。   栾新不再开口,但事实上,抱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修士其实很多,最多只是前面动作慢了一步。   如今见栾新不言,他们便纷纷开口:“赵掌门,你说,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们莫名其妙将我们的人抓去,这——”   “阴谋,果真是阴谋!龙族前面不是说过吗?会来到这里的,统统都是魔修!我们如何就是不信,亲自把自己送到魔修手中……”   说前半句的时候,这灵修还慷慨激昂。说到后面,干脆就是语带哽咽。   也不光是他一个。听了身侧人的话,灵修们大多心有戚戚,陷入愁思之中。   在这样的气氛里,赵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也不能免俗。此时此刻,明知道明真修为不再,还是忍不住转向对方,开口:“尊者……”   黑夜之中,明真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更加糟糕。若是放在不知道他是鬼修的人眼里,见到这么一个漂浮在人群中的影子,恐怕要被硬生生吓出噩梦。   他嗓音沉重,说:“多半是我牵累了你们。”   赵越一怔。   可他再问话,明真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开口了。   “没事。”他只说,“明天——大抵是明天,他们就能放人了。”   赵越听着这话,心中不安,本能地看向明真的弟子们。   明真的弟子们倒是知道“真相”。此时一个个额头暴起青筋,咬牙切齿,想要大声说出“答案”,偏偏在明真制止的眼神之下,没有真正开口。   直到在赵越的劝说下,灵修们从院落散开,回到了各自提前分好的住处,他们才重新检查了阵法,围绕在明真身边,开始劝说。   “师父!”开口就显得非常急切,“您莫非是想——不,万万不能啊!”   明真却很坚定,说:“你们白日莫是没看城中景象吗?这里的确是一座仙城。”   一座自从仙魔大战开启,正道无限败落之后,再也没有在三十三重天上出现的仙城。   明真不知道观澜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能认出这个结果。   这让明真的心情非常难以言说。   时而觉得陆章的说法果然尤其道理,时而又猛地“惊醒”,告诫自己龙族预言不可能有假。   无数疑问在明真脑海当中盘浮。他明不该,又忍不住想:灵修当中也有败类。按照这个方向推断,也许当了魔龙,一样能够做出诸多按说只有灵修会做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当下重点。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白天还好好的人,到了晚上,就要捉走与他们同来的修士?   明真想不出其中答案。到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于:因为白天的时候,作为乌阳城主人的观澜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但到了晚上,他听取这里修士的汇报,得知了自己过来的消息。而本着对自己的仇怨,他选择对灵修们下手。   这是明真无法接受的事情。   早在被龙族邀请去参加观澜刚出生后不久的那场宴时,他就下定决心,以身镇魔。   他愿意为此牺牲,哪怕牺牲的结果并非魔头消失,而仅仅是延缓一切的发生……   到现在,同样的决心,出现在明真心头。   如果观澜恨他,那就让他冲着自己来吧。   总归自己已经沦落至此,再留着,也是给徒弟们增加负担。   不如用他一条命,让观澜消气,好让灵修们可以在乌阳安稳落脚。   那之后,哪怕事实证明,魔龙毕竟是魔龙。他开辟一座乌阳城,仅仅是为了以更好的方式饲养灵修。绘制灵符,也只是用了特殊手段——至少那个时候,灵修们的修为一定远远强过今日。说不准,后悔的就成了观澜。   想着这些,明真望向担忧自己的一众弟子,露出一个毅然决然的神色。   “你们不用说了。”他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师父!”   “师父,万万不行,您一定三思——”   明真听着这一声声关切的言语,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但也因此,他更加坚定决心。   转眼到第二天。   一大早,观澜就收到了吴宏的求见。   他只当是城中又出现了什么状况,于是让人进来。   吴宏进了门,观澜却从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犹豫神色。   这让观澜的眉尖微微挑起,略有稀奇——他一直觉得,以吴宏当总管的经验,城中出现的大多数情况,他都能独自应对。而那少部分他对付不了的状况,也会被吴宏果断放入“得找灵尊解决”范畴,大大方方地摆在观澜面前。   是什么让他犹豫?   观澜说:“有话直说。”倒是丝毫不拐弯抹角。   吴宏也习惯了观澜这种直接的方式。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显得干脆利落,道:“灵尊,有一个人要见您。”   观澜看他,眼神很明显:要见我的人多了,没有一万也有三千。我难道要一个个见过去?   还是先说说那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才让吴总管这么为难吧。   看清楚了观澜的意思,吴宏一咬牙,干脆继续说了下去,“他自称,是您的师父。”   观澜:“……”   吴宏还说:“他说……希望您有什么事情,都冲着他来,一定不要迁怒其他人。”   说完这几句话,他立刻露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力图用姿态证明,前面复述的话音绝对与他无关。   可观澜再看过来的目光,又实在让他无法忽略。   吴宏只好又补充:“他……并非是寻常灵修模样,身体飘飘忽忽的。我听风荷说,这种仿佛是叫‘鬼修’。”   观澜还是没说话。   吴宏硬着头皮往下:“我们都觉得,他所说不过无稽之谈,原先是不打算理会。但他信誓旦旦,说了颇多您的状况。”   观澜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吴宏深吸一口气,快速道:“说您原身是一条龙,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入魔。”这话在他们听起来就太荒谬了,光是这样,吴宏也不可能一大早来找观澜。   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下半句。“他还说,您原先是金龙,而金龙一族尽是姓‘观’。您的名字,则是一个‘澜’字。”   正巧,作为所有乌阳修士当中和观澜接触最多的一个,吴宏曾经数次听到灵尊的道侣唤他——澜哥。   因此,虽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一个修为还没李风荷高的鬼修为什么有勇气说自己是灵尊的师父,吴宏还是来了。   当然,他抱有的真正看法是:此人自称的那些话,一定是胡言乱语,一个字都不能信。倒是他对灵尊有所了解这件事,需要所有人一致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天使还记得江江之前说过的冰淇淋   今天总算——把它吃掉了XD,好吃!   (凌晨还有一更,不过大概很晚,可以睡醒看) 第631章 故乡(45)   大约因为观澜沉默了太久, 吴宏近乎要以为,灵尊不会就此事给出反应了。   他暗哂于自己的愚钝。看来果真是那鬼修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至于对方为什么能吐露出灵尊的名字, 或说与灵尊名字相似的字眼,应该仅仅是一个巧合。   就在这个时候, 观澜动了。   他还是没说话,不过, 吴宏察觉到了一阵风。   那阵风卷着他。吴宏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凝神时,他已经不在灵宫了。   此类招数吴宏曾见照阳剑宗的人使过。不过以每次用处, 被带着走的修士都要叫苦连天。说他们如何头晕脑胀,一经落地, 直接吐了都有可能。   吴宏看在眼里, 往往暗暗抽一口气, 庆幸自己没遇到同样的事。   可如今, 他还是遇到了。不但遇到, 还没感受到半点传闻中的晕眩、恶心。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所处位置就截然不同。   不愧是老祖。   想到这里,乌阳大总管对观澜的崇敬更上一重楼。   而被他崇拜的观澜,这会儿正看着不远处的鬼修。   传闻已经死了, 让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 心情有诸多起伏……最后,还是在道侣的安慰下才缓和心神的明真。   现在,竟然还活着。   不过明显活得不好。与魔龙敖宙的一战, 耗尽了明真的所有修为。如果不是徒子徒孙们及时赶到, 点燃引魂香, 他现在甚至没法站在这里, 而是会真正死去。   观澜不知道这些细节。但是,他能看出来,明真一定是时日无多了。   意外。这是观澜最多的心情。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和明真的再会会是这样一种场合,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个明真。   同样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惊讶之外,他竟然没有更多情绪,堪称心平气和。   观澜甚至有精力想:说来,如果不是我那天恰好在云间海睡觉,听到了他与无极道君的对话,我也不会离开三十三重天。   更不会在心情郁郁时落入银湾,化作一条小蛇,盘在皇室园林的树枝上,被年幼的皇子发现。   从而尝到那份蜂蜜乳酪蛋糕,听到小皇子对自己的维护。   救下天生带有基因病的小皇子,让对方可以顺利长大。   又在很多年以后,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时,与受伤的小皇子再度相遇,一天天相处。   原本以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双方终究有分别的时候。但是,对方竟然告诉他,在完成了对叔叔一家的复仇后,他想要再度回到“潮声机甲”,当一个普通店员。等到观澜预备去下一个世界的时候,他还会和观澜一起离开。   那会儿,越无虞根本没想过通过观澜,拥有更加漫长的寿命,更加强悍的力量……他仅仅是单纯地想要跟在他身边,一直到自己寿命的尽头。   明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对话。不刻意回想的话,观澜甚至记不起自己当初听到时是什么心情。但如今再想,他只觉得深深窝心。   那会儿怎么没想到呢?无虞简单的话音之后,承载着怎样的深沉情愫。   而这份真挚、毫无保留的感情,填满了离开三十三重天的观澜的内心。让他知道,曾经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处。他只不过是需要遇到正确的人,就能听对方告诉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其他人误会你,是他们的错……”   想到这些,观澜的心情近乎称得上愉快。再看明真,也能用略微含笑的语气问:“吴宏说,你来找我?”   这份笑意让吴宏听去,意思是:灵尊心情不错。看来虽然尊者与这鬼修的真正关系还有待考量,但把尊者找来,不算错事。   但在明真耳中,含义截然不同。   他原本就笃定,观澜带走昨天那灵修,一定是不安好心。这么一来,曾经徒弟轻松的嗓音,也就带上了“威胁”含义。   “放了陈友荣。”明真冷硬地开口,“你再恨我,那也是我与你之间的事,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观澜:“……”笑意淡了下去。稷山之主的眉尖微微拢起,看曾经师父的眼神多了很多费解。   他缓缓开口,重复:“陈、友、荣?”   明真脖颈抬起,正气凛然:“收你做弟子的时候,我就想过今天了。能为三十三重天缓解千年灾祸,让魔灾在千年之前才到来,我也算是知足。   “如今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处置。只有一条,不要牵扯旁人!”   话音铿锵,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在明真看来,此刻的自己,正是悲壮、不屈。   他甚至有几分感伤。想到师弟无极,还有许多在与魔修的战争中死去的故友。   得知他收了龙族魔种作为徒弟时,历来对他尊重有加的无极发了好大一番脾气,就差指着明真的鼻子骂他脑子有病,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灾星赔上自己的修行、前途。但到最后,明真还是说服了他,让无极和自己一样,在观澜面前扮演一个好师父、好师叔。   他们足够的付出,换来了三十三重天数千年的和平。可惜往后发展,终究还是……   这些复杂神色,统统落入观澜眼中。可惜,只换来了观澜更多困惑。   他看了会儿明真,觉得大约是自己离开三十三重天的日子太久,明真又在与魔修对抗时遇到许多变故——这是含蓄的说法。准确来讲,观澜怀疑明真被伤到了脑子,这才有了此刻莫名其妙的表现。   观澜干脆看向吴宏,问他:“你知道‘陈友荣’是谁吗?”   吴宏原本正因明真的一番话,陷入“难道我的判断还是出了错”的挫败当中。听到观澜的话,他微微一愣,随即正色,说:“回禀灵尊,那是随这鬼修一行共同进入乌阳的魔修。”   观澜:“魔修?”   吴宏郑重点头,“是了。早在他入城的时候,守门道友就有所察觉。”说来还是多亏了观澜亲手炼制,守门修士目前人手一块的令牌。那牌子不仅能够打开乌阳城外的法阵,还能对周遭的魔气做出反应。   观澜“嗯”了一声,吴宏继续往下,娓娓道来:“只是我曾吩咐过,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莫要惊慌,而是要从来人反应当中,判断他们对魔修的存在是否知悉……如此一来,就耽搁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那守门道友终于有了决断,将情况报到巡捕队,巡捕队才前去捉人。”   至于李风荷、井生、王年等人出现在明真一行住处的原因,当然是他们正是巡捕队成员。   在对城中各样工作作了一番分析之后,井生认为,这是最适合他们的活计。首先,能够时不时得到与修士斗法的机会。其次,斗法对象也不像城外魔修那样,让他们几个炼气魔修难以应对。   李风荷听过这番话,深以为然。连带王年,另有几个修行进展不错,只是基础太差,不好直接出城的灵修,与他们结伴加入。   观澜听到这里,问:“你们难道没要求过,巡捕队捉人,总要给出说法?”   “自然是有,”吴宏连忙说,“只是……”   观澜看他。   吴宏咽了口唾沫:“只是,昨夜巡捕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就对风荷他们动手了!要不是井生,他们兴许还要受伤。”一顿,语速愈发加快,“这些事,按说不该说予灵尊,只是——”   观澜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做解释,简单说:“我明白了。”   吴宏舔了舔嘴唇,心想:尊者明白了吗?但说实话,我有一些事不明白。   比如,那些灵修不由分说,就朝着巡捕队出手。按理来说,该受些惩处。但又出了明真这档子事,以至于吴宏焦头烂额。到现在,都没拿出一个章程。   再比如,井生到底是怎么做到挡住昨天灵修攻击的?按理来说,他的修为应该和李风荷差不多,又远远超出王年。但按照风荷的说法,面对一道她根本无力抵抗的攻击,井生轻轻松松护住了她。   吴宏陷入自己的思绪,观澜则转向明真。   他没有讲话,说一句“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而是做了更简单干脆的事情。   沉思中的吴宏又有了前面眼前一花的感受。这一次,他分辨出,自己是到了地牢。   眼前不远,就是关着昨天被李风荷等人带回来的魔修的隔间。而现在,对方身上的灵气伪装已经消失,魔气清晰无疑的显露出来。   见了观澜,对方明显愤愤,骂道:“你们莫不是真以为能建起仙城?如今不过是老祖忙于其他,无暇分`身。等到老祖前来,就是你们的死期!还是快快放了我,后面老祖来了,我还能替你们求情,让老祖允你们入魔!”   一番话下来,吴宏皱眉,观澜则兴致寥寥。   同样的内容,来了稷山之后,他听过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以至于到现在,他连问起魔修口中“老祖”究竟是谁的兴趣都没有。语[嬉% 挣.|里   明真则愣住。   眼前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大脑艰难地转动,对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做出反应。   为什么“巡捕队”要抓陈友荣?——因为这是一个魔修。   因状态太差,赶来乌阳的一路,明真对队伍中的事情了解不多。昨夜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陈友荣”这个名字,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混入灵修当中。   但这不妨碍他这会儿意识到整件事的可怖。   如果乌阳修士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如果真让他带着这里的消息,回去禀告某个魔君……后果不堪设想,明真光是往这方向考虑,都觉得一股寒意蔓上自己的椎骨。   那么,“巡捕队”其实是好人,自己一行昨夜冤枉了他们?不仅仅冤枉,还险些伤人?   而不但建立了仙城,还组建了这么一支队伍,维护着城中和谐,不让魔修有机会冒头的观澜……   明真缓缓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龙族。   他的瞳仁猛地颤动。   前面说了那么多话,但那是在明真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伟大牺牲中的时候。可以说,直到现在,他才被拉入现实当中,看清了如今观澜的样貌。   更看清了观澜身侧的气息。   “不。”明真嘴唇哆嗦,心头的幼苗在这一瞬间骤然长成参天大树,以至于他有完全难以接受,“你是灵修——你竟然真的是灵修。”   他不会看错。   但是,“你怎么会是灵修?!”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让我迷失了=口=   难道那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文名吗……之前给人说的时候被评价了“再挣扎一下吧”“不要自我放弃啊”呢……   沉思T T 第632章 故乡(46)   明真简直摇摇欲坠。   他的脸色原本就是惨白。到现在, 整张面孔都又透明了三分。足以看出,“观澜并未入魔”这件事,对他打击多大。   “不, 不。”恍惚中的明真自言自语地开口,“一定是我看错。龙族的预言……再说了, 烛九分明说过,你早已入魔!”   “烛九?”观澜略一沉吟, 记起来了。前面烛九曾经跟着图南、蒋毅等人来救陆章。当时他们既然能找到万灵园,就说明几人是事先找了某个魔仆来探查稷山状况。   那会儿他又刚刚夺过魔宫没多久,才给所有魔仆过下马威。以龙族天赋能力的特性, 烛九很可能在他们所找魔仆的“过去”中见到了他。   他回想这些事,明真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既然陈友荣能假装灵修, 只为潜入乌阳城中。那观澜同样能冒做灵修, 只为达成某样目的!   至于曾经让他百般不解的灵符一事, 这会儿, 则被明真强行忽略了。   在神色变换了一番之后, 他的腰杆重新挺直,说:“此处只有你我,再有就是你的心腹!观澜,无需再隐瞒身份!”   话音未落, 就听到观澜轻轻“嗤”了一声。   明真瞳仁又是一缩。但是, 他的腰杆没再坍塌,而是维持着前面的神色,以一种一往无前的精神, 看着不远处的观澜。   见对方神色淡下, 他心头又有一颤。有一时之间, 竟是涌出几分对吴宏的愧疚。   完了。明真心道。也许自己想错——不是说他想错了观澜的身份, 而是想错了他对吴宏的态度。对方并非观澜愿信之人,而自己挑破观澜真身的行为,给这修为低微的灵修带来了灭顶的灾祸。   这让明真极不好受。   就像是过往的每一个日夜当中,想起损失惨重的龙族,想到生灵涂炭的三十三重天,明真会浮出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可是……   正道第一人嗓音低沉,带着无尽难过,对吴宏说:“竟是……是我对你不住!”   在明真的目光之下,吴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原先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断告诫自己,眼前的事情,本质上和他没有关系。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他最大的任务,就是在该装聋作哑的时候装聋作哑。让灵尊即便能意识到,自己探听到了隐秘消息。过上数息,也能把事情忽略掉。   但是,奈何明真不放过他!   还不是简单的不放过,而是在灵尊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强行将他扯进去!   “咯噔”一下,吴宏心凉了。   哪怕他再熟知怎么当好一个优秀的、让人放心的仙城主事人,甚至在孙好的建议下,涌出几分“不如把我的各种经验总结归纳,写成一本书来”的念头,到这会儿,都有些无计可施。   眼看灵尊的目光同样转向他,吴宏深吸一口气,干脆走起“不破不立”的路线。   “你这人,”他朝明真看去,不再克制,而是把自己在听明真话音过程中冒出的那些心情一股脑地吐露出来,真诚询问,“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说出这话的吴宏自己都没想到,他开口的一句话,恰好和观澜前面的想法重合。   “……”观澜听在耳中,忍俊不禁,发出一声笑音。   这声笑,极大的鼓舞了吴宏,让他继续骂道:“倒是知不知道,在这儿听你胡言乱语,有多误灵尊的事儿!”看向观澜,正正经经,“尊者,把此人之事报予您,是我之过!早知他来不过是要说些疯言疯语,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打扰您!”   要说明真前面的话是字句铿锵,坚定有力。这会儿,吴宏的话就是发自内心,表现出他的赤胆忠心。   听得明真脸色又开始透明——他一心为这修为低微的灵修考虑,不想他待会儿被魔龙观澜抓去泄气,却换来对方一句“疯言疯语”?   这是明晃晃的侮辱!就像是一个凶狠的巴掌,直直扇在明真面上。硬生生把他当了鬼修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血色的面孔听出一片赤红,身体也跟着发抖。   失望、震撼……他这么看吴宏,只觉得对方已经被魔龙完全蒙蔽,站在普通灵修的对立面。   这等人物,即便从身体状态上判断,依然是灵修。但在仙盟成员看来,已经与魔修无异。   想通此节,明真迅速撤去了对吴宏的同情,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前面的话音。   他这番想法,没有一个字被说出口。可吴宏是谁?他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一点点成为三生镜幻境中颇受城主倚重的谋士。又以谋士的身份,成为城主的心腹,让对方选他当做女婿。所依靠的,难道是他那到底也不算高深的修为吗?   不!   要说赵富贵擅长的是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让每一个去鸿运楼消费的人都饼至如归。那吴宏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明真自以为什么都没显露,可实际上,吴宏已经什么的都看出来了。   他和前面的观澜一样,发出“嗤”的一声,说:“灵尊为我等做了多少事,为整座乌阳城做了多少事,岂是你一个外人能评议的?付出如此多心力,只为让所有灵修自在修行。这等好事,竟是被你归结在‘魔修’身上?   “狂妄!   “自大!   “有病!”   几个词一个个砸下来,砸得明真头晕脑胀。到后面,甚至不觉得屈辱了。仅仅是面色煞白,瞪着吴宏,又转去看观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真第一次正面认知到,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说,为天下计,自己一人的牺牲不算什么。他能用自己修为尽失,换取魔龙敖宙从仙盟离开,不再伤害其他人。那么,这就是一件好事。   他胸怀坦荡,不会计较个人得失。   但是……   如果他修为还在,这个时候,就不会被吴宏的几句话说得找不着北,又开始对着“观澜的真正身份”这种决定性的问题有所犹豫吧?   明真沉默片刻。他也算是心性强韧之徒了,到这会儿,还能坚持道:“何必说这些?龙族预言何曾出错——”   “要是不会出错。”预想中来自观澜的“狡辩”并没有到来,但还是有人反驳了他,“我怕是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如何还能站在这里。”   那道声音,来自明真身后。   明真身体一僵,蓦然回望,对上越无虞的面孔。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陌生人。他当即拧起眉毛,心道:我斥责魔龙,怎么总被一些莫名来人插话?……足以见得,魔龙观澜是多会蛊惑人心。   正想着,新来的人又说话了,不过是对着吴宏。   他说:“吴总管,辛苦了。你事多,先去忙吧。”   吴宏迟疑。他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不过,越前辈这么说了,他好像不太好硬生生去反驳。   再有,他从越无虞的话音里,捕捉到一点前面明真话音里没有的隐秘气息。   意识到这点,吴宏当即下定决心,从屋中离开。   来到外间,一抬眼,对上唰唰几道好奇的目光。   吴宏:“……”   他做出一本正经姿态,心想:王年是老实兄弟,我不多说,他便不会多问。风荷最会把我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井生……吴宏不太愿意承认,但事实是,他有时候真的会觉得看不透对方。尤其是现在,他到底也没弄明白对方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正分析完,就听王年先开口,问:“可是灵尊来了?”   紧接着是风荷,说:“那人的胡言乱语,定要气到灵尊,着实不该让灵尊因此烦心。”   吴宏麻木,转向井生。   他一副“别耽搁了,我知道你也有话要说”的表情,反倒看得井生踟蹰片刻,才说:“风荷说得有道理。”   吴宏面皮抽搐一下。他深呼吸,调整心情,同时头脑转动。   “尊者自会处理。”吴宏简单地说。   一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回答,但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既然是观澜自己处理,那要不要把前面发生的事告知下属们,也是他的事情了。   不要再来找他吴宏打听。   王年配合:“自然由尊者说了算。”   李风荷也说:“罢了。尊者不要心慈,放过那些胡乱攀扯的小人便好。”   吴宏吸取教训,听过这两句,便当事情结束,没再去看井生。   偏偏这一次,井生倒是开口了,说:“吴大哥出来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越前辈的声音……”   吴宏麻着脸,说:“我回灵宫了。这批修士也快从三生镜出来,离不开人手。有什么事,与我发传音符。”   李风荷理解地笑笑,看着吴宏离开。至于她,还有王年、井生二人,这会儿就留在巡捕队。偶尔看看既观澜等人所处的房间,心头自然又有一番猜测。   而在他们关注的屋内,越无虞已经越过明真,来到观澜身侧。   他在观澜身边站定,先观察一番观澜的表情。确定其中没有太多负面的东西,更多是对自己出现的无奈,才露出一张笑脸,说:“我修行仿佛遇到瓶颈,一连几日,都难以破解关窍。干脆出来转转,又看你不在灵宫,也不在芥子空间……”   总之,他会出现,绝对是他自己的问题,与观澜无关。   观澜听到这话,更加无奈,说:“还是让你察觉了。”   越无虞“惊讶”:“察觉什么?”皱眉,一脸困惑地思索。又左右看看,盯着不远处的明真,“此人之事?……说来,澜哥,这究竟是谁?”   观澜静静看他。   越无虞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澜哥告诉我吧”的面孔。   观澜叹了口气,到底说:“嗯,他就是我和你说过几次的,我在三十三重天时的师父。”   “哦——”越无虞长长应了一声,看向明真。   转头的动作不算很快。而在这不算很快的过程中,他面上的所有细微表情,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再是面对观澜时的“乖巧”,而是露出幻狼作为宇宙顶级兽人的残酷一面。   “原来是他。   “明明就是此界中人,难道还不知道澜哥你那种‘预言’的情况吗?一旦前置条件出现变化,后面的事情一样会出现变化——否则的话,我早就死在空间乱流里,哪里来的机会回银湾去,把那一家子关进监狱?   “正是因为澜哥你发现了我,救了我,愿意带我一起走,才有后面的事情。”   越无虞说着,唇角冰冷地勾起,似嘲似讽。   明真听着他的话,头脑先是混乱,随即捕捉到其中细节:“你是谁?他救了你?……不,魔修狡猾,所谓救你,不过是假做一出戏。”   “闭嘴。”越无虞言简意赅,“你难道还没听出来吗?往前千年,你们这儿魔气封印破了的时候,澜哥根本不在三十三重天!”   “……”这话入耳,明真露出了不亚于前面看出观澜仍然是个灵修时的震惊。   不,比那会儿的震惊更甚。   是不是灵修,还能用有所伪装来解释。但在不在三十三重天,哪里是能作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谁凶澜哥我就咬死谁,哼╭(╯^╰)╮! 第633章 故乡(47)   “不, 不会……”   明真还要挣扎。   “龙族的预言,明明说了,他会入魔!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灾祸。”   这话出来, 只引得越无虞冷笑一声,面色不屑。   “预言, 怎么还在说‘预言’?这么一意冤枉澜哥,莫不是——”   越无虞骤然产生怀疑。   “魔气封印被破的时候, 澜哥已经离开三十三重天很久了吧?在那之前,难道你们没有找过他?”   明真沉默。   找过。当然找过。他们一心觉得观澜会给全世界带来灾祸,怎么会不去探查“魔龙”的行踪?   但又真的找不到。   龙族上下都出手了, 用上各种方式,堪称上穷碧落下黄泉, 依然见不到观澜的身影。倒是有几年, 有人去了其他大千世界, 再回来的时候, 隐约提到一句, 那个以“科技”为发展方向的世界刚刚遇到一起高等文明强行侵占低等文明,把上百个小世界一起做成“游戏”,用以掠夺的事情。   而把此事举报到大千世界的人,仿佛也是三十三重天出身。见多识广的科技大千世界认为, 那是一条龙。   这件事后, 龙族当中,连带明真这边,都隐隐有了风声:也许观澜走了。   他离开了三十三重天, 去往其他世界。   当时他们是怎么想的?觉得担忧, 认为观澜会把灾祸带去其他世界?心怀庆幸, 觉得这么一来, 三十三重天能够得到保全……   后来又是怎么忘记了这个想法?哦,封印到底破了,魔气迅速席卷了整个三十三重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做他想,所有骂名都被观澜一人承担。   再有,因在魔气的影响下,所有空间通道断裂。三十三重天与其他大千世界、中千世界的联络消失,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往曾经有过的猜测。   “不,不……”   明真还是很难接受。   但他看到越无虞冷笑一声,开始从芥子空间里拿东西。   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却有同样璀璨文明的时间,最重要的,开了那么多家店。虽然观澜和越无虞一直有离开的时候把店铺留下来,或是重新售卖,或是干脆交给关系不错的客人的习惯,但他们自己手上,还是依然留下不少开店时用到的东西。   明真先是看到几个终端,样式各异,点开就能投影出来自各种世界的影视作品。然后是魔法卷轴,其中明显带有另一种文明对力量的构造方式。再有,各种与三十三重天风格完全不同的热`武`器,甚至形状特殊,但绝对不含灵气的植物……   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明真心头。   越无虞拿出来的东西越多,明真的心情就越沉重。到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   “你走了多久?”他喃喃说,“你走了,那封印被破……”   明真闭了闭眼睛。   他怀疑:“难道世界上还有一条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金龙?”   越无虞听到这里,“啧”了声。   他手一挥,先把所有被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收回芥子空间,这才开口:“够了!预言预言,说来说去还是预言。但一群连未来到底是什么状况都看不清楚,只能凭运气去猜发生了什么的龙,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懂得‘预言’?!”   明真如遭雷劈。   越无虞轻蔑,说:“兴许隔上几年去看,‘预言’里的场面根本已经变了样子。可龙族傲慢自负,不愿承认自己前面看错,于是生搬硬套,生生把他们见到的场面和前一次‘预言’往一处编。”   明真的肩膀一点点塌下。   越无虞看着这些细节,更想嘲讽了,于是再开口:“你们不只看了一次澜哥的状况吧?他出生的时候,你们认定他会入魔。等他十岁、二十岁了再看,见他站在乌阳城中,于是更加笃定他会成魔……一群蠢货!”   明真静默不语。   到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为越无虞的讽刺而愤怒。就连吴宏前面说的“疯言疯语”,也不能让他有更多情绪。   他在想越无虞的话。   首先,他拿出来的东西做不了假。观澜一定去过其他世界了,这能解释从前龙族对他遍寻不到。   那么,问题就在于,封印被破的时候,观澜真的不在三十三重天吗?   如果不是他,那封印又是怎么破的?   明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一个结果。   但是,内心深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愿意这么想,就说明他已经相信了。   在收到传音符时,在他心头出现的种子。到了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不容撼动。   坚持了千年——不止千年——的信念骤然破灭,一意认为的牺牲没了归处。   在此之前,不论经历了什么,至少明真的心神还算坚定。也因此,他才能在肉`身毁灭之后当上鬼修,又在就连敖宙都认为他已经身死之后,被引魂香召回……现在,他最大的信念,变得飘飘摇摇。   如此一来,原本就不算稳定的魂体,也变得更加飘忽。   失魂落魄的明真走了。来时有多么一身正气,走时就有多么灰溜溜。   留下观澜和越无虞。回想起明真心神恍惚的样子,越无虞犹有不满:就这样?悔恨呢?痛哭流涕呢?跪在澜哥面前承认他对不起澜哥呢?   正想着,听到观澜一声笑。   越无虞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兽耳扑棱一下,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期,关切道:“澜哥?”   观澜只是摇头。   曾经让他想不明白的人、困扰他许久的事。如今跳出那个框架再看,就只觉得可笑了。   他的心情是真正轻松。原本想着过往的一切到此结束,再不提起。不过,对上越无虞满是担忧的目光,观澜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一句。   “我早就不在意了。”他说,“从很长时间之前……大概是第一下遇到你的时候开始。”   越无虞算算时间,还是心疼:“那也过了很久。”而且他知道,从“不在意”,到“彻底放下”,依然是很长的一段路。   观澜听着,想一想,还是澄清:“也没有很久。我从三十三重天走后不久,就到了银湾。”   越无虞点头。嗯,他知道这件事。   不过,从观澜第一次到银湾,再到两个人后面在青城一中门口的小巷中重逢,依然有十多年光景。   对着越无虞认真的目光,观澜的眼神稍微晃了晃。   “糖糖。”他快速地,轻声地说,“你当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糖糖’。”   越无虞:“……”   越无虞:“……!!!”   狼族青年瞪大眼睛。恐怕把这一生中所有惊愕的时刻画起来,都比不上此刻。   道侣反应这么大,观澜自然有所察觉。   他眉毛微微一抖,岔开话题,用一种非常自然地语气开口:“你前面说,遇到了修行瓶颈?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问题。”   两个人距离这么近,他说话的声音,越无虞不可能没听到。   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事实上,这会儿,说越无虞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都不为过。   糖糖。   糖糖。   已经是化神修士的狼族青年,这会儿露出一个会让所有宇宙生物诧异于居然会出现在幻狼脸上的笑。   原本在越无虞看来,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消散在过往中的记忆一条条浮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他心跳加速。   这大约也是成为修真者的好处。过往种种如同影像画面一样清晰呈现在越无虞脑海中,他看到了整个身子都埋在乳酪蛋糕里的,吃得肚子圆圆鼓起的“小蛇”。被自己用手指缠来缠去,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选择纵容的小家伙。   在他再度听人提起自己的基因病,又一次确认自己活不过十岁,并且因此难过时,静静陪伴在他身边的、专属于他的“好朋友”……   喜欢甜品,喜欢在冰冰凉凉的地方睡觉,会对机甲当中的能量石充满兴趣,“啪嗒”一下就整个身体都贴上去的“糖糖”。   不知不觉,越无虞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他近乎是懊恼了。明明答案那么明显,近乎是直接摆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他此前一直没有发现?   同样的口味,同样的生活习惯,甚至是同样的细致温柔。   阵阵暖流从心头滑过。不止如此,越无虞思绪一动,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有趣可爱的、出现在小蛇身上的画面,被他在脑海中替换。变成一条肚子圆鼓鼓,里面塞满了东西,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身上的金龙。   或者……小腹微微鼓起来,贴在自己身上的澜哥。   诱人的画面一闪而过。紧接着,想起两人神识相通,自己的任何思绪都不能瞒过观澜,越无虞立刻收敛,面皮紧绷,刻意地在脑海中重新勾出“糖糖”的身影。   他身前,观澜眼睛微微眯起,略带不善地看他。   当然了,这样的“不善”,也只是色厉内荏。   内心深处,观澜已经在恍惚,觉得也许自己前面始终没向越无虞提起那段过往才是对的。   没看现在,他仅仅是说了一句话,无虞就想到很多——很多绝不严肃的画面吗?   “我前面遇到的问题,主要是……”越无虞咳一声,借着观澜前面的话头,进行起观澜原本想做的转移话题工作。   观澜看他。   越无虞无辜回望。   半晌,观澜还是半叹半笑,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   知道自己安全过关,越无虞眼睛微微明亮。一边听着观澜温和好听的嗓音,一边又一次心神摇曳。   对此,有所察觉的观澜:“……”   两人后面对修行的探讨暂且不提,只说明真。   从巡捕队离开之后,他往灵修们昨天买下来的院子去,一路都是心神恍惚。   脑海里始终盘浮着临走前,那个陌生青年冷笑着说出的话。   “只为彰显你一份‘善心’,就让澜哥背上龙族几千年的仇怨……这么踩着他给自己立名声,明真尊者,你当真配被称一声‘尊者’吗?”   他当真……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的爱好:rua龙肚皮 第634章 故乡(48)   “师父!”   “师父?”   “师祖这是怎么了……”   “尊者?”   一声声呼唤响起。明真这才发现, 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院前。   对上徒子徒孙,以及来乌阳途中其他同路修士关切的目光,明真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满头杂乱思绪, 细细究去,又只剩下一句:莫要那么叫我……   他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是仍要沽名钓誉, 只是实在羞愧难当。吴宏的话,越无虞的话, 加上观澜今日轻松淡然,显然已经不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的态度。   这让明真一阵无力。如果他还是过去那个至道境大能,他或许还能做点什么, 去弥补自己过往的错误。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修为散尽,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要消散的鬼修。   明真最后说:“我要休息一会儿。若无要事, 莫要找我。”一顿, “真有急事, 也尽量与赵道友商量。”   这话讲出来, 修士们都是一怔。   晨起不见明真,他们原本就有所猜测。尤其是明真那些知道观澜身份的徒子徒孙,更是早已想到明真去做什么。   如今,见明真一人归来, 又是这样姿态, 许多人心头当即一紧。   性子沉稳的,还在思考要如何开口。性子急躁的,已经脱口而出:“师祖!莫不是那魔龙为难你——”   话音未落, 就对上明真在自己话音之后更加惨白的面孔。   那徒孙一愣。脑子转不过弯儿来, 直觉却已经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正踟蹰, 就被自家师父拍了一巴掌, 人被挤到后面。更“会说话”的此人师父、明真门下排行第五的弟子察言观色,轻声问:“师父,可是他们不愿放陈道友归来?”   这么一句话后,又有诸多修士有所反应。   诸如“乌阳城欺人太甚”,“这里哪里是灵修居处,根本就是另一个魔窟”,甚至“道友们!我等还是速速离去,免得在这里受更多磋磨,倒是求救不及”……句句话语,已经到了灵修们喉咙口。   而后,就被明真的话音打断了。   明真不光是脸色白,嗓音都显得飘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魂不守舍。   但他这会儿的话,很简单,也很清楚,是一句:“陈友荣是魔修。”   所有人愣住。   讨伐乌阳城的话音是说不出来了,但困惑心情萌发更多。   正要询问,在场唯一一个能够说明情况的人已经晃晃悠悠地离开。门一关,果然是应了那句“没事莫找”。   其他灵修面面相觑,再一起看向赵越。   虽然一开始,把他退出来与乌阳对接,只是一番将就。但将就了半天,灵修们慢慢适应。加上明真前面的话,修士们本能地想从他那里得知一点东西。   无论是陈友荣的情况,还是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赵越略有哑然。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尊者这样说,总有他的道理。”   所有灵修沉默。   赵越:“昨日那些人带走陈道友……陈友荣的时候,有无说些什么?”   没人回答。   赵越倒是有些想明白了。人家或许不是不说,而是还没开口,就与这边的灵修起了冲突。   光是这样,或许情况还好。偏偏己方有人耐不住性子,直接攻击了乌阳修士。对面又是几个炼气,要不是总算有个修为高些的,把这边的攻击挡住,双方现在恐怕已经结仇。   这种情况,人家不直接赶他们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有什么解释?   前面还不觉得。这会儿越想,赵越越是心惊。明明没有去巡捕队,更没有在一早上的时间,把自己过往的坚持、信念全部打碎。可这会儿,他的表情竟然难看得和明真此前一般无二。   他心神混乱,反倒抓住更多线索:“说来,陈友荣是什么时候加入咱们的?”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没前面的话那么尴尬。   陆陆续续,有修士开口了。   “仿佛是半个月之前。”   “但是是什么状况?”   “我想想。对,他说是有魔修追他。”   “是了!我当时还想着,此前仿佛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   “他自称出身妙法宫,妙法宫又已经覆灭多年。我还惊讶,如何还有传人存活于世。”   好了,不必再说。   一番对话下来,人人都对明真那句“陈友荣是魔修”有了清晰认知。再想起昨日状况,登时有了和赵越一样的感受。   一时之间,昨日朝巡捕队出手的修士身侧空了一片。   他脸色难看,转身就走。看样子,是后悔自己昨日拿出的灵丹。   看着此人背影,赵越眉毛轻轻拧起一些,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而这时候,又有人问:“赵掌门!那我等现在——”   赵越深呼吸,说:“稍晚些,带上赔礼,去找巡捕队道歉。”   灵修们低低应声。   赵越:“从昨日所见看,城中诸事都有其章程。我等初来乍到,还要事事留心。”   灵修们:“赵掌门说得是。”   赵越想一想,慢慢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于是又说:“好了,也莫要想太多。既然咱们现在还在这里,说明乌阳修士并未与我等计较。”这话讲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虚,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守规矩,勤修行。就这样吧,我再看看赔礼的事。”   一句算是总结的话出来,灵修们渐渐散了。   有与赵越关系不错,也有些底蕴的,这会儿开始和他商量礼单。再有,就是明真的徒子徒孙们后面又聚在一起,担心起明真的情况。   有人想去看看,也有人制止,要师兄师姐们遵从师父走时的话。   这么小小的争执了几句,到底还是暂且达成一致。有什么坎能难过师父?就算现在不显,师父昔日可是人族第一修士呢。   这话一出来,原本有所疑虑的人也闭上嘴巴,心道:也是。   品心而论,放在别的事情上,此类想法并没有错。   偏偏明真今日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而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在徒弟遇到类似状况时出手。用各种方式,帮助徒弟从中走出。   现在轮到他自己,却是无人相助。   他盘腿坐在房中,尽力让自己心平气静,好引导灵气在体内运转,搭建起循环周天,让溃散中的神魂稳住。   却并不成功。   脑海里依然是前面听到的话。说他狂妄自大,愚蠢自负。自认心怀天下,实则却是伤及无辜……   最先,说出这些话的还是早前见到的两人面孔。慢慢地,其他人影也一并出现。   有那些在仙魔之战中死去的灵修,维持着死去时的样貌,质问他:“明真,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龙族只因一场预言,就沦落至此……”   “那是我的孩子啊。”观澜的母亲平云也出现了。重伤之下,白色的鳞片在女郎脸颊旁边若以若现,而她声声泣血,“就因为你我错信预言,所以——”   客观来说,真正的平云直到死时,都笃信自己的儿子会成为魔龙。而她因此痛苦,痛苦的原因却很难说是“我注定要失去自己的孩子”,还是“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等事”。这份态度,不会因明真的态度有所改变。   但是,明真这会儿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他看到了更多人。观澜的父亲,观澜族中其他龙。   如果他理智仍在,就可以分辨出:当初明明是龙族将自己找去的。自己有错,但龙族绝不可能把责任推卸出去。   然而没有“如果”。准确地说,内心深处,明真兴许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是,脑海中龙族所说的那句话,某种程度上,本就是他对自己所说。   不知过去多久,那些昔日的面孔总算离去。   可这依然不是结束。   与他同来乌阳的徒子徒孙们出现了,另有赵越等人。他们看着明真的眼神充满失望,带着隐秘的私语,说:“没想到,此人还做过这等事。”   “只可怜了观道友。”   “说来,若非他轻信龙族,照阳剑宗、赤虹刀门,怕是也不必远走。”   “这等愚蠢伪善之人,何德何能被称作‘尊者’?又何德何能,来当我的等的师父!”   愚蠢伪善,何德何能——   字字句句,像是一张铺开的巨网,将明真网入其中。   他就像一只被蜘蛛捕获的虫子,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   屋内的灵气开始暴动。一股一股,四处游走冲撞,再没了从前温和的样子。   不止如此。一丝更加暴烈、充满了恶念的气息,从中逐渐萌发——又被有所察觉的明真生生压下!   “唔——!”   明真眉头紧皱,原本就足够难看的脸色竟然还能变得更糟。整张面孔皱至一处,青筋暴起,阵阵暴动的灵气从他身上穿过。   不知过去多久,他蓦地睁眼。   如果明真还是人修,此时此刻,他多半已经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不是。所以此刻,只能看到他身形一震,身体边缘已经化作虚影。任谁来看,都知道此时的明真,已经来到魂飞魄散的边缘。   不止如此。   前面暴走的灵气,在明真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冲破了他布置下来的法阵。   有人察觉到了屋子里泄露的气息,再也无法静心,冲入门中,大声呼喊:“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又到了江江闭关,工工负责更新的季节…… 第635章 故乡(49)   呼喊入耳, 明真浑身一震,缓缓睁眼——又在动作到一半时停下。   他意识到了。自己前面经历的一番状况,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现在虽然勉强调整过状态, 可谁也说不上来,他一旦睁开眼睛, 会不会被弟子看出端倪。   于是明真重新闭上眼睛,语气严厉, 斥道:“此前交代给你们的事情,你是听到哪里去了?再有,我教了你千年, 难道就教会你在旁人闭关时闯入吗?!”   说到后面,嗓音里已经带有几分怒意。   明真又分辨不出, 这份怒意的出现, 究竟是因为他在作为一名师长真心地为自己没有教育好徒弟而失望。还是他在担心, 如果被对方发现了自己有入魔的倾向……   不, 不能想下去了!   发觉自己的思绪再度滑向危险的方向, 明真赶忙制止。   他不再去想,而是在发觉弟子这么久都没有从房中离开,不知道是在因为什么愣神之后,语气再度一厉, 骂道:“还不出去!”   在他面前不远处, 最先的弟子,以及之后过来的几人听到这里,终于有所行动。   却不是如明真所想, 是自己作为师父的威严有了作用。   他现在修为太弱, 以至于根本无法用神识查看自己的状态。更不知道, 此时此刻, 闯入房中的弟子眼里,自己是怎样一番凄惨景象。   身体的边缘愈发模糊了,在这基础上,他一个自己都没有知觉的鬼魂,竟然生生落下两行血泪。   于他来说,这份血泪的来源很好想明。悔恨,懊恼……说到底都是这些情绪。但是,他的徒子徒孙们并不知道。   在徒子徒孙们看来,事情就是:师父在去了一趟巡捕队,想要为陈友荣讨到一个说法之后,再回来,就成了这副整个魂体都岌岌可危的样子。   明真眼下落着血泪,他的弟子们也不遑多让。一个个虎目含泪,不敢再让师父动气,一个个从房子里退了出来。再看向彼此,都从师兄弟,师姐妹眼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决心。   虽然这一路过来,他们也能明显感觉到,师父门下不像是以往那样团结和平。但是,能始终观察明真状态,并且在发现屋中情况不对时第一时间赶过去的,毕竟都是最关心明真的一群人。   决定了!   去找观澜要一个说法!   他究竟对师父做了什么?一个魔修,如何还能这么嚣张?   有明真经年下来给观澜经营出的印象在前,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愿意去想,也许他们的师兄、师弟,其实依然是一个灵修。   再结合后面的事,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明真在自作自受、自讨苦吃了。   再看现在。明真的徒弟们在直接前往灵宫,或者还是先去一趟巡捕队之间略有分歧,最终少数服从多数。   起到决定作用的是这么一句:“我们明明是去找观澜要说法的,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话音很对,修士们纷纷被说服。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考虑过:以稷山三步一阵,五步一岗的防备,自己要怎么上山?   ……   ……   灵宫外的法阵被触碰了。   正打算回忆当初,给观澜做一个新的乳酪蛋糕的越无虞手上动作一顿,看向观澜。   果然,看到观澜的笑意微微收敛,眉尖拧起,露出一个绝对不算高兴的表情。   ……如果现在是在芥子空间,而澜哥是半身为人,半身为龙的姿态,这个时候,他多半已经开始拍尾巴了。   莫名地,越无虞想到这点。他克制着让自己不要为想象中的画面笑出来,赶紧将注意力从观澜身上挪开,转向“没完没了,骂了老的又来小的”的一群新蠢货身上。   很好。这么一来,笑意没了,怒气涌上。   他停下手上打发蛋白霜的动作——对,越无虞是有很多机器。但“给观澜的东西”,他始终保持亲力亲为。   转向观澜,在对方唇角快速地亲了一下,越无虞说:“澜哥,我去去就回来。”   观澜看他。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表情,但是,这会儿究竟是因为自己要走,还是依然因为正在鬼鬼祟祟,想要往灵宫闯的几个修士?   他眨眨眼,手上动作非常麻利,用蛋白霜伴随着灵气,塑出一个蛋白龙,还有一只蛋白狼。   雕了太多次糖,对这两个造型,越无虞属于驾轻就熟。根本不必多仔细修改,两个惟妙惟肖的小家伙就出现在他与观澜面前。   还显得非常自来熟。蛋白龙打了个响鼻,一串蛋白沫沫飞溅。随后就飞到观澜身边,盘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要睡觉。   至于蛋白狼,明显是被蛋白龙留下的一堆沫沫吸引,在空中挥舞着爪子玩耍片刻,随后发现,沫沫没有了,自己的小伙伴也没有了。   它轻轻地“嗷”了一声。这下子,轮到蛋白狼自己吐出一大片白色泡沫。   这明显让蛋白狼高兴起来,又开始了泡沫中的玩耍。不止如此,观澜肩膀上的蛋白龙也像是留意到了下面的动静,探出头,仔细观察。   蛋白狼:“嗷嗷——!”   越无虞眼角抽搐:怎么感觉……有点不太聪明?   刚想着,就听到观澜一声笑。   越无虞一怔,去看观澜,果然在对方面上看到了愉快神色。   没有原则的越无虞立刻倒戈,非常郑重地想:要那么聪明做什么?能让澜哥开心一点,不就足够了?   留下两个小东西,他身形一晃,从灵宫消失。   明真的弟子们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大祸临头,犹然在计划,由某人在法阵上打开一个缺口,又由某人掩护他们剩下的人全部潜入。   期间,倒是有人聪明一些,警惕地提起:“我们如今这样,难道就一点都没被发觉?怎么这么安静。”   这话立刻引来嘲笑,说:“顺当还不好?你现在就怂了,待会儿见到那条魔龙……”   “我哪里退缩?”前者立刻反驳。   只是除了这句话,此人也说不出更多了。   眉尖拢起,又松开。到最后,也只能自我安慰:罢了罢了,师兄师姐们说得没错。观澜已经是魔龙,原本就没办法掌控灵气。而从他们进城之后的所见所闻来看,除了观澜本羽曦犊+。人之外,整座乌阳城中,其他修士的修为都还停留在先天境界。   这么说甚至显得委婉。在明真弟子们看来,分明是一群刚刚引气入体,甚至谈不上真正“入道”的人,在借着魔龙给他们的权力,玩一场家家酒。这些人倒是能真切使用灵气,但是,显然还没资格被明真弟子们放在眼里。   有疑问的人不说话了,余下的则还要开口。   零星在担心明真:“师父究竟是怎么了?”   “定然是遇到大麻烦!否则的话,怎么会不敢让你我瞧见他的状况?”   “不知道赵掌门可否帮帮师尊。”   “自然要帮。”语气很坚定,“从前师父帮了他们多少?如今这样,若是他们墙倒众人推……那我就先与姓赵的拼命。”   倒是个孝顺徒弟。可惜的是,他的话音丝毫没有打动越无虞。   不仅如此。准确地说,这个时候,越无虞正因他听到的另一番话,充满怒意。   “大师兄,二师姐。你们入门在魔龙之前,当初师父收魔龙为徒弟,究竟是怎么一个考量?”   “师父不过是不欲让三十三重天生灵涂炭。”   “可如今……”   “龙族看到的事不可避免。能在如今变成当下模样,已经是师父之功了。”   越无虞闻言冷笑。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我入门晚,对此前事未有太多了解。师兄师姐,你们与魔龙相处时,是什么状况?他自幼就凶戾骇人,无恶不作吗?”   “那倒没有。”一个修士说,“纵然是魔龙,也有年幼的时候。那会儿我与师父说过许多次,也同无极师叔一起前去劝过,说魔龙力量未成,不如趁此机会将其斩杀。纵然世上有轮回,他会转世,我们也可以先把他的神魂力量削弱……正如如今的师父。”   三十三重天的“轮回”并不像越无虞从前去过的一些世界的传说中那样,还有一个专门的地方掌管此事。而是更像云聚有雨,雨落生池,池蒸得云……这样自然而然的循环反应。   “可惜师父并不听从。”另一名修士接口,“还总对我们说,龙魂哪里是那么容易打散的?一旦被放走一点,都可能引发新的灾祸。事情就这么耽搁住了,一日日,到了魔龙长成的时候。”   这话一出,修士们面上纷纷露出遗憾神色。前面对话的两人看在眼里,目光相碰,像是觉得师弟师妹们情绪太糟,于是决定另外说点什么,为他们加油打气。   “不过,师父说得也有道理。龙族寿命漫长,幼年期更长,至少在这个阶段,我们明确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威胁。”   “是了。有一回,我实在气不过,干脆把一味毒丸混在他的吃食中。递给他时,他竟没有发觉,就那么往下咬了——可惜师父制止了我。”   “哈哈,你也做过这种事?我也做过。龙族自持修为,有一回,我告诉他,南面有妖兽成灾,损毁百姓灵田,又有吃人行径,闹出许多灾祸。他当即就去了,不过那会儿的兽潮并非寻常形成,而是被人驱使。驱使妖兽的,正是一名御兽宗大能。我当时便想,如果他能被那大能捉住,炼成傀儡兽……呃!”   这修士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觉得胸口一痛。   这痛感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修士的感知速度超出了头脑思索。一直到他因本能低头,看着胸膛出现的数道不明伤痕,意识到自己遇到险情,“我们被发现了的认知”都没有出现在此人思维当中。   直到再往后。   一股不知从而来的力量将所有灵修提起。修士们只听到一片猎猎声响,身体像是被人投掷了出去,想要与其他人讲话沟通,却只觉得嘴巴里灌满了狂风。   “唔——啊!”   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数息之后,他们从天而落,直直砸在一间屋中!   一道嗓音森然开口:“这群人有意袭击灵尊,该被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悲惨江江……不对,悲惨工工。   昨天开开心心买了小蛋糕,准备今天当早餐。   今天一尝——sos!!奶油已经完全酸了!!仔细一看边角地方怎么还有点绿(表情扭曲)。   就只好饿着肚子了otz 第636章 故乡(50)   越无虞自身的修为虽然比不上明真的数名弟子, 但是,身处遍地阵法的乌阳城,只要敌手的修为比不上观澜, 就能被越无虞用法阵制服。   明真的弟子们,遇到的就是这样情形。   他们听清楚了越无虞的话, 知道自己遇到麻烦。想要逃走,可手脚俱被束缚, 竟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只能听旁边的几人商量,要怎么处置他们这些“大逆不道”之徒。   任由明真弟子们目眦欲裂, 却始终没人关注。   在越无虞看来,最简单的方法, 还是把这群人前面对观澜做过的事情, 反过来落在他们身上。   想把澜哥做成傀儡龙?不如自己被炼成傀儡, 来当乌阳城中的苦力!   想用毒药伤害澜哥?不就是毒吗, 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   当然, 在在场其他人面前,越无虞没有把狐疑这番“以牙还牙”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   他用的是另外一套说法,大致思路是:首先,强调这群灵修的可恶。其次, 说明对这样可恶的灵修, 一定要施以最重的处罚,以此表明乌阳城的态度。   至于什么是“最重”,显然没有一个定论。没关系, 他越无虞对此十分大度, 可以让灵修们轮番尝试。一个个过去, 最好再对比一下诸人当中谁最凄惨。   “你们觉得呢?”最后, 越无虞询问。   他这会儿身在巡捕队。让灵修们长教训之余,也没忘记观澜对乌阳的规划。   要让所有修士把“不许私下斗殴,不许恃强凌弱”等在修真文明当中司空见惯的事情牢记在心。所以,有意袭击观澜的人,也要走一遍被巡捕队处置的流程。   在场都是受过观澜大恩的人。不光是李风荷等从三生镜中走走出的灵修,还有一些是陆章、荣广等人的师兄弟。他们都知道,要不是观澜,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再说,剑宗、刀门的弟子们还另记得一桩仇怨:如果不是明真等人,自己怎么会经历前面的狼狈逃亡?   这么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反对越无虞的话。   “不过。”井生提出一个新的想法,“我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   不够?   原本正专注于脱困的明真弟子听到这句话,身形就是一僵,看井生时,脸上简直清晰写上“我就知道!在魔龙手下做事,即便是灵修,也一样是心术不正之徒!”   井生对此毫无反应,还在一本正经地讲述自己的主意:“咱们乌阳改名,众人迁入,巡捕队成立至今,城中始终出过此类恶事。我前面还与吴总管商量过,最好在情况刚刚步入正轨的时候抓几个典型,也好形成威慑。否则,大毛病没有人犯,小毛病却接连不断。”   越无虞挑眉。   他觉得自己明白井生的意思了。果然,井生紧接着说:“一般的小毛病,倒是不好抓人出来。眼看找不出那个典型,我和吴总管原本都在商量,要不然干脆去找孙好那边的戏班子,让他们排练一出新戏。现在,嘿,这不是正好吗?”   他一边讲话,一边看向明真弟子们。而在他之后,越无虞、李风荷……一道道目光落在明真弟子们身上,让他们的脸色以青一阵,白一阵。   愤怒!耻辱!   种种情绪席卷了他们的内心。可惜的是,即便到了此刻,他们依然无法从束缚当中挣脱。   ……   ……   “不不不——不好了!掌门,不好了!!!”   一名灵修跌跌撞撞地从外间闯入。   赵越等人这会儿正在最后一遍调整礼单。其中太多讲究,既要表明自己心意,又要拿出来也不影响他们这批人日后的生活。最好能让乌阳修士们立刻用上,察觉好处。这么一来,才好徐徐图之,慢慢抹去前面的事。   正当此时,听到一句“不好”。   赵越抬头去看。原本还想说一句“何事惊慌”,但在对上闯入灵修的脸色时,他眼神一变,意识到,恐怕不是眼前修士夸大,而是情形真的要糟。   可短短半个上午,又能发生什么?   赵越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把气喘匀了的修士开口,仓皇说:“是冷道友、李道友他们!他们被乌阳巡捕抓走,现在正在游街!”   赵越脸色一变,他身侧的修士则险些脱口而出:看来还是乌阳欺人太——   “说是,”灵修咽了口唾沫,“他们要刺杀灵尊。”   赵越愣住。   不光是他,在场其他修士同样愣住。   原本的愤怒像是打中了一团棉花。找不到着力点,迅速消散。   旁边的修士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刺杀灵尊?是说稷山那位……”   赵越却已经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前面只是与巡捕队发生冲突,巡捕队甚至没有做出更多反应,赵越却开始计划如何承认错误、表达歉意。从中就可以看出,赵越是个懂得“人在屋檐下,一定要低头”的人。   一瞬间,他的脑子近乎只被两个字占据。   完了。赵越自己都意外,他为什么会这样平静地想到这两个字。   或许受因为事情太严重,他本能地知道,事情已经失去了回旋余地。   做再多补救都没有用处。等待他们的,只剩下听天由命。   是被认为与明真弟子一伙儿,待会儿还有人来抓他们。还是得到宽恕,最终却还是不能在乌阳城中生活……也只是这样了,赵越想不到更多可能。   “他们为什么要刺杀灵尊?”   旁边那修士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赵越没有回答。   “难道乌阳果真有问题?”   旁边那修士想到了仙盟聚会上龙族的话,陷入沉思。   报信的弟子看着眼前场面,心中忐忑,轻声叫了句“掌门”。   有这句话音,赵越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罢了。毕竟是尊者的徒弟,如今出了事,还是要告知尊者。你且去说一声,若尊者仍然闭关,也不必纠缠,算是我们尽过这份心了。”   弟子领命离开。赵越看着桌上的各样礼,摇一摇头,嗓音更沉:“这些都收起来吧,也不会再有用了。”   旁侧修士回神,低低“哎”了声,依言开始整理东西。   赵越知道,对方如今一定有很多想法。不过,他精疲力尽,心力憔悴,实在没有精力应对。   至于“乌阳有问题”……要说进入城中之前,赵越同样做好了此类最坏的可能。但等他亲眼看过城中状况,所有疑思早被打消。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作为一派掌门,赵越最清楚,治理一个门派,一个城池,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就算乌阳和他们之前见过的其他饲养灵修的地方一样,只是更加精心,那“魔修”有必要连书行一类地方都造出来吗?   没有!所以,乌阳城承载的绝对不是魔修的阴谋,而是灵修的希望!   可惜的是,无论乌阳城日后还有怎样的发展,都和他们无关了。   “掌门!!!掌门!!!”   赵越正想着,又听到了门中弟子由远及近的声音。   有一瞬间,赵越只当自己重回方才一刻。只是这一次,他听到的不会是坏消息。   他精神微振,紧接着反应过来,暗哂于自己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天真心情。   “怎么了?”他问再度闯入门中的弟子。   “呼哧,呼哧。”长久接触不到灵气,如今进了乌阳城,修士们暂时还是没有习惯节约灵气的生活方式,如今像是炼气之人一样大口大口喘气。   不过,大约是因为事情的确紧急。等不到把这口气喘匀,眼前弟子已经开口,焦灼道:“明真尊者去了!”   赵越一愣,本能问:“去?去哪里?”   “他徒弟们被游街的地方!不,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他们被拉去城中空地的时候……”   ……   ……   一个鬼修,紧赶慢赶,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路上还出了些诸如“有人发现身侧一‘人’不是在走动,而是在空中漂浮。定睛一看,对方的面孔、体肤都显得透明……”这类可怖动静。   放在以往,明真应该早在给人赔罪解释。但现在,他是真的一刻都不敢耽搁!   快一点,再快一点!   作为鬼,到底比作为人多一些便利。   许多听到热闹,赶来查看状况的乌阳修士只觉得身上一凉。这是明真从他们身上直接传过去了,而他“经过”的修士对此一头雾水,只和周围人小声议论:“哎,你又没有觉得前面一下子很冷……”   这时候,明真已经来到人群当中。   眼前这片地界,说来是乌阳城中最热闹的一片地方。平时人来人往,目前城里最受欢迎的酒楼鸿运楼就开在不远的地方。   而现在,临时的刑场被搭建起来。越无虞仿照了自己在前面一些世界看过的样式,把明真弟子们一个个绑在柱上。   到现在,明真弟子们逐渐明白了,自己是真的不可能挣脱。心中正是绝望,就看到了出现在人群之前的明真。   明真同样看到了他的徒子徒孙们。见到他们的状况,明真心如刀绞。   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始终在弟子面前说观澜的错处,如果不是他……拿观澜做名头,好让旁人觉得,他是怎样心善,愿以几身渡魔……   观澜身侧那青年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莫要伤我的徒弟。”明真缓缓开口,“徒不教,师之过。”   “……”师父!   明真的弟子们眼含热泪,看着眼前为了自己一行,朝“魔修门徒”卑躬屈膝的师父。   “莫要因我等屈于魔修!”   “师父!速速逃出,斩杀魔龙……”   话音出口,明真的弟子们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来不及想这是否依然是魔修的阴谋,弟子们就发现,听了他们的话,明真的脸色明显比前面更差。   他嗓音骤然抬高,道:“不!住口,全部住口!”   随大流赶来,如今身在旁观人群当中的陆章心情复杂,一时之间,近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面前正在发生什么?   有这样想法的人,绝对不光是他一个。   图南、荣广、祝琼……   所有人的目光中,明真惨然一笑,开口:“龙族的预言,也会出错。   “我从前不信此事,犯下大错……”   作者有话要说:   早饭错过的,要用午饭来弥补……   之前做错的,要用面对所有人认错来…… 第637章 故乡(51)   随着一句句话音出口, 明真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而去。   他知道,今天之后, 自己再不会是所有灵修打从心底恭敬的人族第一修士,不会是仙盟的精神领袖……甚至, 不会是徒弟们一心维护的师父。   他从观澜身上得到的一切,不论是名望, 还是龙族的愧怍,如今都要十倍、百倍地返还回去。   这让明真心中愈痛,连脊背都一点点弯折。   尤其是, 当下时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旁人的目光。   那些错愕、难以置信, 愈来愈复杂的眼神, 让明真几次近乎停口。   最初的冲动过去, 他开始仓皇, 想:不,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们日后会怎么看我?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趋近于无。   火辣辣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场审判。   他终究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是, 前面说的话, 已经足够让周遭修士拼凑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修士们的心情各有不同。   相对放松的,是在乌阳城中占据最多数量的从三生镜里走出的灵修。明真那些话,从龙族预言, 到他判断出错, 落在这批人耳中, 就像是一个充满波折苦难, 但毕竟遥远的故事。   最引得他们关注的细节,是:“照这么说,咱们灵尊也是一条龙?”   “我从前就听灵宫透出消息,说老祖并非人族。当时只把这看做传言,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何止。灵尊自幼便被亲族报以冷眼,私底下人人都把他叫做‘灾星’。早前灵尊不知道这些,受他们欺瞒不说,还多少次险些被此人的徒弟暗害!”   “嘶,这些人着实可恨。”   “谁说不是?若是旁人,经历这些,恐怕早就入魔了。可灵尊仍是灵修不说,还一手搭建出乌阳城,为我等开蒙,提供庇护。可见灵尊心善,是真正胸怀大爱,哪里是这些狭隘之人能比……”   这话出来,当即引来一片认同。   “正是如此!”   “我从前便想着,一定要为老祖立一块功德碑。如今看,这事要尽快提上日程。”   “功德碑?我也加入。”   “还有我!”   乌阳修士之间,氛围逐渐热烈。   对明真的痛斥不屑,和对观澜的崇拜,都带来了鲜明直观的情绪。   不一会儿,讲好给立功德碑一事筹款的修士就有数十个。赵富贵也混迹其中,预备把自己开店以来的营收都拿出来。   而与乌阳修士简单直白的态度不同,与仙盟打过交道,甚至原本就是仙盟一员的灵修们的心情则要繁复很多。   他们忍不住想:明真说的是真的吗?因为龙族预言,他做了诸多错事。   不光是说对观澜如何,更是在仙魔之战中的一次次决断。   每每从预言中听到灵修落败的消息,明真都要惆怅心痛一番,觉得“三十三重天果真是要走向毁灭”——然后,又怀着这种心痛,带领其他灵修,朝着“毁灭”的方向继续走。   最简单的。要不是明真,陆章等人不必出走,那几个剑宗、刀门弟子也不会在路上折返,引来魔修,害得大量修士惨死……   后续赶来、听到明真话音的赵越等人脊背发凉,大脑罕见地一片空白。   再往后,怒意涌上。一名在仙魔之战中失去所有亲族,自己也落得一个丹田受损,再也不能修行下场的灵修当场暴起。要不是旁边有人拦了一把,他能直接上前,把明真踹倒在地。   再有,就是仍在刑场上的明真弟子们了。   要说乌阳修士对明真一行是纯粹鄙薄,赵越等人,包括照阳剑宗、赤虹刀门一行则是愈发清晰的惊怒,明真的弟子们,情绪则更加混乱。   毕竟他们师父的话,不光是说他自己有错,同样是说他的徒弟们。   有人已经听进去了,这会儿陷入与明真一样的瑟缩痛楚。也有人负隅顽抗,叫道:“师父!这些话是那魔龙逼迫你说的吧,莫要——”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啪”的一声。   前面讲话的明真弟子话音打住,整个人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嗅到鼻翼间传来的腥臭气味。   味道的来源是一枚臭鸡蛋。将它扔出去的妇人原先是买了坏掉的鸡蛋,正要回菜场找商贩理论。路上听到这边的热闹,被吸引来看戏。没想到,越看越是沉浸其中,一面盘算着自家可以为长生碑捐多少钱,一面因明真和他弟子们的言行牙痒痒。   原本就恼怒于这群人对灵尊做过的事。只是顾及城中规矩,才迟迟没有出手。可听着听着,彻底控制不住。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臭鸡蛋已经砸了出去。   看着从那名弟子脸上滑下来的蛋液,再看看对方扭曲反胃的面色,一众围观群众先是愣住,随即——   “干得好!”   “姐,还有没有鸡蛋?”   妇人听着,愣愣说:“有。”   一边讲话,一边抬起筐子。   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动,筐子已经空了。   这时候,刑场上的明真弟子终于反应过来,预备破口大骂。   可惜骂声还没从嗓子冒出来,就又觉得脸上一痛,再被臭鸡蛋糊了一脸。   不光是他,他附近其他师兄师弟多多少少也遭了殃。一时之间,人人身上都挂上蛋液。   有手慢的,没有抢到妇人筐子里的臭鸡蛋,此刻已经开始左顾右盼,争取找到其他替代品。   “兄弟,你这菜叶子还要不要?”   “不要了!”大方共享,“我准头不行,你可得帮忙砸准一点。”   “行!”   “妹子,你这……”   “不要不要!快砸快砸!”   也有人实在找不到东西,干脆抽下自己的鞋垫子,奋力朝着明真弟子砸去!   这个过程中,人群越来越靠前。终于,有人踩上刑场,一脚踹在最边缘的那个明真弟子身上。   被踹的弟子吃痛,本能地想要回击。可他仍然受着城中法阵限制,动弹不得!   场面逐渐混乱,前面想要上前的外来修士趁机挣脱旁边的道友,撸起袖子往前。倒是没随大流去刑场,而是直直冲着明真去了。   “救命!师兄救我!师父救我!”   刑场上的弟子们在惨叫。   “让你污蔑我们老祖!老祖好心放你们进城,你们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乌阳修士在对着明真弟子们发泄怒意。   “我师父,师娘,师姐,师弟——一门上下,全都死在仙盟!就因为你说,陆道友不可信!”   失去阻碍的外来修士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明真当场撕碎。   整个过程中,巡捕队都静立旁侧,没有阻拦。   他们也生气。要不是越前辈一直警告,说乌阳民众可以发泄,他们却是“公法”的代表,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头,不少修士的拳脚恐怕已经招呼了上去。   哪里像现在。非但不能在那些可恶灵修的脸上踩一脚,还要在事态升级,好几个修士脑壳差点被打破时上前阻拦,“行了行了!巡捕队自然会处置他们,莫要私斗!”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问声:“李队长!你说的处置,是怎么个章程?”   李风荷微微一顿,侧头去看越无虞。   越无虞原先只在一旁观看。如今时机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往前。   人群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本能在他面前分开,看他来到一众鼻青脸肿、身带脏污、狼狈不堪的明真弟子身前。   狼族青年身体的影子落在前面一口一个“魔龙”的弟子身上。对方抬起头,一脸不甘,瞪向越无虞。   越无虞看他片刻,表情淡淡,看起来并无多少怒色,说:“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明真弟子:“呸——魔龙正是魔龙,尤擅蛊惑人心!你们这般害我,害我师父,他日——”   不等他说完,越无虞已经转过身了。   明真弟子瞳仁一震。被忽略的怒意从心底深处涌上,他恶狠狠地看着越无虞,满心只有“等我离开这里,召集一众道友,让所有人都知道乌阳真相”。   正想着到时候观澜、越无虞等被所有灵修唾弃的场面,就听越无虞开口,说:“此人与他的弟子从前害过灵尊,时至今日仍心有不轨。按说是要将他们除去,可灵尊与此人毕竟有师徒名分……”   讲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冷冷从不远处刚被推搡过来,与弟子们待在一处,接受众人厌恶目光的明真身上扫过。   越无虞语气平静,冰冷,继续说:“尊者不好出手,不如就将他们逐出城去,诸位以为如何?”   “只是如此?”有乌阳修士不太满意。趁气氛还在,干脆大着胆子直问出口。   话是冲越无虞去的。越无虞听着,却不生气,甚至露出了在众人眼前的第一个微笑。   他很高兴。明真他们不念着澜哥的好,乌阳城的民众却不同。他们知道谁才是对他们有恩的一个,虽然自己的修为仍然低微,却尽力对观澜处处维护。   “当然不是如此。”越无虞说,“逐出城之前,先把他们送去三生镜。要让他们真心悔过,知道自己犯下多少错处,这才能走。”   赵越等人听着,犹有不满。   他们初来乍到,并不知道三生镜是什么。又与观澜不熟,对明真等人把观澜看做“灾星”,甚至私下多次对他下手的事,心惊是有,但也并没有更多感触。   他们心头有更沉重的东西。   回想过往,明真究竟做出了多少错误决断,又害死了多少灵修?   他何止是踩着观澜上位?根本就是用无数修士的鲜血铺就了“尊者”名声!   念头一起,再想到来乌阳城的路上,己方掏了多少灵石给明真,只为给他维持魂体,赵越等人牙都要咬碎。   诚然,明真与魔龙敖宙斗法,是壮烈,也是牺牲。但是,要不是他执意不信陆章等人,这场斗法根本不会发生。   不过,乌阳修士们明显满意了。   都是从三生镜里隅匸出来的人,他们难道还能不清楚镜子的威力吗?搭建出一个与现实没什么差异,在其中根本感受不到半点虚假的幻境世界。   最好让那群人在里面把灵尊曾经受到的冤屈统统感受一遍。不,要有十遍,一百遍,这才是真正解气! 第638章 故乡(52)   明真弟子们看着乌阳修士的反应, 多少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们中的大多数开始狂叫“不要”,倒是有小部分,在想明过往许多事后, 羞愧难当,默默低头, 心道:假若这算是赎罪……   明真则十分麻木。一直到被送到一面镜子前,他也只是缓缓抬头, 看着镜面映照出的自己。   这时候,一只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让他跌入其中。   ……   ……   他叫明真。   是一名有些战力, 但毕竟比不上来袭的魔修,只能眼睁睁看仙盟面临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糕, 道友们受伤的受伤, 战死的战死的修士。   不过, 或许因为他与人共同应敌的时候多, 单打独斗的时候少。加上修为毕竟在仙盟当中算得上中上, 故而虽然经历很多危险,却次次都化险为夷。   慢慢地,其他道友也知道这点了。   他们夸赞,正是因为他有韧性, 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放弃希望, 积极找寻脱身之策,这才能有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   明真听着,正要开口, 就听到一声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先叫了他的名字, 然后说, 尊者找他。   “尊者”?   这两个字, 让明真略有怔忡。不过,这份怔忡转瞬即逝。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意识。原来所谓“尊者”,就是带领他们所有灵修,持续与魔修作战的人。   因实力高绝,灵修们对尊者皆是十分信服。另有,尊者与龙族交好,龙族掌有触碰天道,从中窥见所有生灵未来命运的能力。   这让灵修们更添一重对尊者的信任。   怀抱着“尊者找我?是要做什么”的疑惑,明真来到一处大殿。   入眼的既有尊者,也有一条龙。   看他到来,尊者看一眼旁侧的龙族,像是使出一个眼色。   龙族会意,目光落在明真身上,一转不转,显然是正在使用能力。   明真的心当即提了起来。他用最短的时间意识到,这是龙族在看自己未来的命运!   为什么上来就是这么一番动静?难道之前已经有龙族这么看过他,只是他没有察觉?   许多疑问从明真心头浮现。他抿了抿嘴巴,紧张地看着高处的尊者。   现场一时安静,直到龙族挪开目光。   明真看着这样的场面,心几乎挪到喉咙眼。   他看龙族对尊者点头——为什么是点头?难道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认知?   团团迷雾将他笼罩。这时候,尊者终于开口了。   他叫:“明真。”   明真赶忙拱手,应道:“老祖。”   尊者看他,眼神似悲似悯,嗓音低缓柔和,说:“现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明真微微一怔,本能地说:“您说。”   尊者便细细道来。   众所周知,灵修需要在灵气环境中才能修行。但是,现在,他们能掌控的灵气环境越来越少。   恰好,尊者掐算出,东北某地,有一条灵脉还没受到污染。   他给明真的任务,就是去探查那条灵脉。当然,在那之前,他需要与住处距离灵脉不远的一名魔修斗法,让对方不要成为仙盟获取灵脉的阻碍。   听起来不是多么危险的任务。明真恭然应下,同时琢磨:说起来,为什么这事要特地点我去办?   他心头有疑惑。不过,在想到龙族前面看自己的目光时,原本的疑惑就都成了了然。   一定因为龙族看到了。他独身一人,只身闯入灵脉所在范围。或许经历一些挫折,但最终还是顺利斩杀魔修,给道友们一个新的生存空间。   明真没有停留,近乎是一从尊者所在的地方出来,就踏上了往东北去的道路。   按照尊者给出的描述,他十分顺利地找到灵脉所在,十分顺利地发现此处灵脉虽然质量不是很高,但真的非常“干净”。有了它,仙盟可以再坚持至少二十年!   正高兴呢,就十分顺利地……遇到了魔修。   出自对尊者判断的信任,明真直接迎了上去!   但是,从信心满满,到惊恐万状,只用了短短一瞬间。   这里的魔修,修为要远远高过明真!纵观整个仙盟,要说单打独斗,恐怕只有尊者本人过来,才有机会从对方手中谋得一胜。   明真则当然不行。   他很快无力支撑,手脚俱断,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大号的破布娃娃,被魔修狂笑着□□。   感受着魔修的手在自己头顶抚过,在某一瞬间猛地停留,脖颈传来重重一声“咔”响,明真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毕竟要是人没死,怎么可能连魔修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酒壶,都半点没有感觉?   但是,他竟然还能浮在空中,看着魔修接下来的经历。   明真茫然,想:莫非我成为了鬼修?   对,鬼修!   这两个字一出来,他便觉得亲切万分。这么一来,如今的状况也有了解释。   想明现状,他心头正舒,就听到一阵喊杀声响。   是谁?   明真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艘浮在空中的巨大灵舟。尊者正立在灵舟头部,衣袂飘飘,真正尊如仙人。   虽然杀明真时显得很轻松,可到底还是受了伤的魔修站起来,神情凝重,看着眼前一幕。   场面一触即发!   “报仇!”尊者身后,有修士的凄厉喊声直直传入明真耳中,“为师兄报仇!”   他微微一愣,心想:哦,我还有一个师弟。   正在他恍神的时候,尊者的第一波攻击已经到了。   正如魔修对付明真时,不过如同切瓜切菜。如今换尊者对付魔修,一样显得轻松。   不一会儿,魔修身死。而这时候,普通灵修与魔修手下们还没有打完。   明真在人群中飘来飘去,想看看自己那位师弟是什么模样。可惜的是,他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对方踪迹。   正遗憾呢,忽而听到一句:“恭喜尊者。有了这条灵脉,至少往后一段时间,灵修们生活无忧。”   明真一怔,往过看一眼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当中,自己已经到了尊者与龙族身边。   与龙族口中恭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尊者绝对谈不上喜悦的态度。   他的嗓音甚至有些沉痛了,说:“可惜了明真。”   明真嘴唇轻抿。   他想:尊者不必如此。与魔相斗的过程中,总会有所牺牲。   虽然自己辜负了尊者的期待,并未胜过那魔修。但好在尊者后续赶来,毕竟没让灵脉真正落入魔修手中。   思绪浮动中,一道疑问短暂从明真头脑当中划过。   他想:话说回来,尊者为什么要来?时间又这样凑巧,正好是在我死以后。   ——唔,大约只是巧合。   弄不清原因,明真干脆拿这样一句话敷衍自己。总归结果很好,自己的牺牲也不算毫无异议   偏偏刚敷衍完,就听龙族开口,说:“他命中注定要死在今日。”   话音入耳,明真瞳仁猛地缩小!   尊者:“此魔着实心狠。”   龙族:“这也是他命中注定的死法。尊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   对话中的一人一龙绝想不到,自己身侧另立着一道魂魄,对方完完整整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了龙族的话音,尊者没有否认,只是露出一个苦笑,说:“对,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明真会死,早就知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出现,斩杀魔修。可真到了这时候,唉。”   明真错愕:他在说什么?难道他还算着自己死去的时候吗?   龙族:“尊者还是太过心慈。”   尊者:“总有人这样说。”看神色,竟然是真的很由此自伤。   龙族又说了几句什么,明真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他终于梳理清楚事情始末。原来早在尊者把自己叫去之前,他就被龙族告知,明真会在接下来一场行动中身死,死法还无比凄惨恐怖。   而在明真死去之后,他会赶到现场,带领灵修,斩杀魔修!   他起先不敢置信。后来特地找了明真过去,让另一个龙族查看情况,再度得到肯定答复。这时候,尊者才满心痛楚地和明真说了那一番话。   可事实上,明真以为他是独自来做任务,真相却是尊者驾驶的灵舟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后来明真被抓断脖子,尊者便觉得,龙族的预言果真没错。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明真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叫道:“你既然知道我会死,既然知道你能杀了他,为什么还要让我来?”   没有人回答。   却有一道嗓音在他心头说:“这是命运,不容更改——你也确实没有将其改去。”   明真又叫:“你直接杀了他,又能把什么坏了?……仙盟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行事的吗?你——”   情绪激烈之下,他甚至忘记自己这会儿是一副鬼魂模样,伸出手,就要去抓尊者的衣领。让对方面对自己,当面给他一个结果!   按说是不会成功的。   偏偏他成功了。不仅如此,他还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视角,看到了尊者的面容。   明真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大脑完全无法接受自己所见——   那竟然是他自己的面孔。   ……   ……   “我不是魔修,不是魔修!!!”   身在刑场那会儿,都一意说观澜是“魔龙”,让众人不要受其蒙蔽的明真弟子,这会儿正在三生镜中歇斯底里。   “怎么会,怎么会……”   作为师父,明真已经完全傻住,待在一片空白当中,只知道重复这几个字。   还有正在魔修的追逐下逃跑的,躲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的……越无虞的目光从这一个个灵修身上扫过。那些弟子的状况暂且不提,明真前面遇到的幻境,则让他心情非常难以言说。   他之前只知道明真对观澜做了什么,却不知道,在澜哥离开、魔修出现的千年之中,明真还对其他修士做了什么。   到现在,过往终于被呈现在越无虞面前。而这一刻,狼族青年对此人的厌恶,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他无法理解。同样一种能力,让观澜来用,是谢霖、原淮野……一个个本应遭逢各种变故,拥有悲惨人生的人,走上一条崭新道路。让明真和其他龙族来用,却是明知前路危机重重,却放任修士前去送死,美其名曰“命运不可抗争”?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啊~ 第639章 故乡(53)   越无虞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 “让人愧疚悔过,再把人逐出乌阳城”的惩罚,对明真来说太轻松了。   沉默片刻, 再看看镜面。   各个幻境都在继续,明真门下, 自他而起,加上他的弟子们, 正各自遭受折磨。   把前面吸的那口气吐出来,越无虞短暂决定:总归他们还无人从镜中出来。剩下的事,还是等以后再说。   至于现在……   越无虞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观澜。   和平常分开之后, 普通简单的思念不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对明真过往作为的愤怒, 以及一丝后怕。   明真听说有修士会死, 于是面慈心冷, 就那么放任对方去死。那澜哥呢?他听说澜哥会入魔, 如果澜哥迟迟不入, 他又会做出些什么?   不敢细想。越无虞身形一晃,转眼就来到观澜身边。   见到道侣,观澜脸上原本带笑。但笑意还没完全展开,他就见到了越无虞脸上的复杂神色。   青年大步往前, 一把将观澜扣入怀中。   不安、后怕……诸多情绪一股脑地被传递给观澜。相比之下, 前面见到的那些画面,反倒被情绪冲散。   观澜微微皱眉,先回抱住道侣。过了会儿, 觉得越无虞的心情平息一些了, 才抬起手, 掌心贴上越无虞的额头。   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饶是已经想过很多次, 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因明真的事情有所波动,这一刻,观澜的情绪还是变了。   他喉结滚动一下,听自己开口,叫道:“无虞……”   越无虞:“澜哥?”   观澜闭眼,说:“我们——一定能让三十三重天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越无虞舌尖抵着上颚,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   但仔细想想,观澜这会儿说的,也正是越无虞的心声。   诚然,时至今日,越无虞也不能说完全习惯了“修士”的身份。   他前面遇到的修炼瓶颈也在这方面。越无虞至今使用灵气的方式,都是用它们在自己身侧构筑出一个类似于机甲的存在。而不是像普通修士那样,强建自身体肤。   加上观澜也说过,早在他听到父母亲朋、师门上下都把自己叫做“灾星”的那一刻,三十三重天已经不算是他的家乡了。   可以说,对三十三重天,越无虞没有任何归属感。   但是,面对苦难,他无法置之不理。   而越无虞知道,观澜也是一样的。   即便三十三重天曾经给他惨痛、难以接受的记忆,让他就此远走,千年都不曾归来。   可等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看到魔修炮制的人间炼狱,观澜的第一个想法,还是“改变”。   越无虞:“对,我们一定可以。”   观澜听着,露出一个的短促、细微的笑。   越无虞看他,觉得澜哥这会儿脸上在笑,实际的心情却应该很糟。   他想一想,提议:“我把早上那个蛋糕做完,怎么样?”   话音入耳,观澜微微一怔。   似乎是为了应和,越无虞早上走前留下的蛋白龙和蛋白狼恰好出现在观澜身侧,洁白柔软的身体像是片片云彩,在他身边打闹玩耍。   看着这一幕,观澜绷紧的心弦一点点放松。   须臾,越无虞听他轻轻应了一声。   ……   ……   从乌阳修士那边隐约打听到三生镜的作用,赵越等人心头的那一份失望慢慢散去,只是还是有些遗憾。   他们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三生镜的威能,如今能从乌阳修士口中听说的,也仅仅是只言片语。虽然乌阳修士们的信心,也给了赵越等人一些信心。但内心深处,他们还是会有犹疑:真的那么有用吗?   不说明真那些徒弟,只说无数次明知前路危险,灵修们去则必死,却依然笃定地让灵修们往前的明真……   赵越面上不显。门一关,却还是会给自己亲近的人抱怨:假若能亲自看一眼镜中景象,我便知足了。   他门中长老,同样是赵越师弟的一名修士闻言哂然,劝他:“师兄何必想这么多?按照哪天咱们听来的状况,都不用咱们,光是那城主,都定能让明真他们褪一层皮下来。我们又何必多事?看戏就好。”   对,看戏就好。   话说回来,这乌阳城中,倒真有几场此前从未听过,让人耳目一新的戏。   赵越的注意力被转过,想想觉得师弟说得没错,慢慢也就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不过第二天,就听人说起:就在前段时间明真弟子们被绑的刑场,巡捕队队员们摆去了十多面大镜子!按数量来算,怕是一面镜子对应一个明真弟子!   还有这等事?赵越的心思当即就动了。   在自家弟子们面前,他这个掌门还显得矜持。但门一关,只剩下他自己,赵越立时使了法诀,将自己挪去闹市。   双脚刚刚落在实处,就听到旁边一声嘟囔:“我到要看看,那镜子究竟是什么状况。”   赵越微微一顿,侧头看去,正与昨日劝自己宽心的师弟对视。   赵越:“……”   师弟:“……”   后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招呼:“师兄。”   赵越同样若无其事,说:“巧了,你也来看那镜子?”   师弟:“……嗯。”   赵越:“那便走吧。去晚了,兴许还要没位置。”   师弟当即点头   往后,两人当真见了分散立在刑场上的镜面,看着其中画面,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有那么几刻,他们甚至觉得镜子里的人影可怜。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正听有乌阳修士找巡捕队的人询问:“王道友!我看着里面各人经历的场面,倒是有些不同。”   王年听着,用他一贯的认真态度回答:“正是。尊者说过,他们在镜中的经历,恰是他们自己前面做过的事情。你们且看,镜中哪个人物最为可恶,那便是原先的他们自己。”   此话一出,不论赵越师兄弟还是围观的乌阳修士,所有人多余的同情心瞬间消失。   不少人咬牙切齿:“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对不住尊者,哪能想到,他们竟还做过这等事!”   “早知如此,那日我就该多拿几筐鸡蛋。”   “做甚那么浪费?这等人,配不上好东西!”   “我是说放坏的鸡蛋……”   “呃。”一愣,“那倒是真能多拿几筐。”   就连观澜和越无虞也没想到,摆在闹市的十多面镜子,竟然引起了城中大半居民的长期关注。   平日下了工,修士们或是回家闲躺,或是去鸿运楼吃饭。再或者,打听到孙好的话本又有什么新改编,于是想约前去观看。   但仔细想想,后面两件休闲费钱,第一样倒是便宜,只是实在无聊。   相比之下,去闹市看镜子,不仅每天都有新鲜剧情,还不用付出额外花销,岂不是两全其美?   从吴宏口中听到这些分析,观、越两人:“……”   他们对视,一同想到观澜终端里那些从科技文明世界下载,到现在也没有看完的电视、电影。   以三十三重天目前的状况来看,把此类娱乐措施带进乌阳城不太合适。不过,对没了魔气之后的三十三重天要怎么发展,观澜、越无虞都有了一些思路。   他们想着未来,吴宏则想着现在。   他是知道的。除了那些本来就带着灵石的外来灵修,所有乌阳修士这会儿赚的钱,花的钱,说白了都是灵尊一个人所出。   短期内这样还可以,但要长期如此,吴宏很担心灵尊的积蓄够不够用。   缓解城主的财务状况,也是仙城大管事的工作。   就这样,修士们晨起再到刑场看戏时,惊讶地发现,那十多个大镜子旁竟然摆了桌椅。   还有小二打扮的人,腰间挎着装了各样酒水点心的篓子,一见有人前来,就热情地上前叫卖。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迈脚。   “那边的道友!”留意到修士们的犹豫,“小二”的笑容更加热情,“随便坐,想买吃食再买。吴总管说了,大伙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也怪累的,这才吩咐我们前来。”   有了这话,修士们才算安心。   在普通商贩那里还有可能吃亏,但吴总管是谁?那可是灵尊的心腹。灵尊亲自看的人,还能不准?   不多时,整个邢台都坐满了。   坐下的时候,倒都抱着绝不花钱的决心。但时间一长,小二自己先嚼起点心。   见有修士看他,小二还笑呵呵:“这仿佛还是吴总管从灵尊宫里学到的方子,果真是不同凡响,真叫一个香!”   修士们:“……”决心,决心!   嗯,没多少用处的决心。   当天吴宏前来查看成果,满意地发现,各张桌子上都已经摆满了。   小二的篓子也空得七七八八,重量却还有增加。里面没了点心,都换成灵石。   吴宏满意地摸摸胡子,琢磨着从明天开始,再多派几个人来,点心酒水也加上几样,争取把刑场打造成整个乌阳城最大的娱乐场所。   这些细节,观澜和越无虞是在日后才知道。   他们哭笑不得,只得评价一句“吴总管有心了”。   在修炼,上工,看戏中,乌阳修士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和前面的陆章等人一样,赵越等人也慢慢从初来乍到的紧绷中放松,慢慢适应城中生活。虽然仍警惕于魔修,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惊弓之鸟。   修炼空时,他们也会去看戏。不过未免触景生情,他们更多是去与孙好合作的戏班子。   台上的嬉笑怒骂,让赵越等人沉浸其中。从戏园子出来,他们还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修行关卡有所松动……   魔域中的乌阳城,就像是一个对所有灵修开放的桃源乡。   随着时间推移,更多修士从三生镜走出,城中一日比一日热闹。   赵越一行身在其中,心态渐变。慢慢地,也习惯说一句“我们乌阳”,“我们尊者”。   这边安稳和乐,鄞州之外,却已经天翻地覆。   昔日魔君颜采恭顺地跪在一人身前,面色柔媚,轻言唤道:“魔尊。”   视线上移,她面前之人,赫然是早前吞杀数条灵龙,吞下明真大半神魂,修为达到至高境界,几乎触碰天道的魔龙敖宙!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啦=v= 第640章 故乡(54)   与明真的一战之后, 敖宙就从仙盟残存修士的视野中消失了。   来乌阳的路上,他们始终担心警惕。怕敖宙追上,也怕其他魔修察觉他们的踪影。   好消息是敖宙到底没有出现, 一行人安全抵达乌阳城。坏消息是纵然他们万般小心,后一件事还是发生了。   有魔修混入他们当中, 欲谋不轨。好在乌阳修士警惕,在真正大祸酿成前, 就将魔修揪出。   这件事甚至成为了明真一行被关入镜中的导火索。赵越一行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绪沉沉,难以言说。   到头来, 也只能继续祈祷:不管敖宙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都希望他能忘了残存的修士, 也永远不要发现乌阳城。   可惜的是, 就连这点期望, 也在颜采的一字一句下化作虚无。   她娇声道:“尊者修为超群。放眼魔域, 怕都再无敌手。”   敖宙听在耳中,傲慢地“嗯”了一声,   这类吹捧,他已经听过很多。被眼前的女修说出来, 也丝毫不值得稀奇。   颜采察言观色, 又说:“从前听闻尊者挑战诸魔,妾便满心崇拜倾慕。后来尊者果真事成,妾不胜欢喜, 连忙赶来道贺……”   这话翻译一下, 就是:原本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待得好好的, 结果猛地听说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魔修在到处找人打架。颜采最先还不以为意, 但到后面,一个个和她共同称霸云州的魔君被敖宙打得满地找牙,轻则境界有损,重则就此陨落。颜采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算起数量,她猛地发觉,整个云州剩下的魔君都寥寥无几。   眼看马上就要轮到自己,她咬咬牙,干脆在敖宙找上门来之前先一步出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爱上敖宙,甘愿为他驱使的蠢女人,这才躲过一劫。   但她甘心吗?   当然不甘!   颜采要是缺男人,只要放出风声,就有的是修士主动上前,争相当她的男宠。   她出手大方,又不像其他魔君那样以把人玩儿死为乐。哪怕被她采补成骷髅,也只是一时受损。后面颜采给出来的东西,足以把前面的伤势弥补。   可现在呢?为了活命,她竟然要在一个男人——雄龙面前卑躬屈膝,生怕敖宙一个不高兴,就捏死自己!   颜采恨得咬牙,面儿上却丝毫不显,还在柔柔地说:“可惜自那以后,尊者便再寻不到对手。若是那凡夫俗子,恐怕已欢喜得不知怎样才好。妾却知道,尊者的心思不同。”   随着她的话音,敖宙的目光一点点转来,落在颜采身上。   他听颜采说:“妾愿为尊者分忧。”   敖宙哼笑一声:“哦?你要与我斗法?”   讲话的时候,视线还从颜采身上扫过。   倒是不带有什么暧昧,更多是一种对颜采实力的端详。   明明一言不发,颜采却仿佛已经听到敖宙的声音,正是在说:这副模样,能受得了我一击吗?   “……”   颜采咬牙。   若她有一头短发,这会儿头发恐怕已经被敖宙气得根根竖起。但她毕竟是样貌娇美的女郎,一头青丝被挽成妩媚的发髻。到了此刻,也能露出和前面一般无二的柔顺笑容。   颜采说:“自然不是。尊者之能,哪里是我能比拟的?”   说着,话音一顿,生怕敖宙再联想到什么不该有的画面,她迅速转入下一个话头:“尊者可有听说过鄞州?”   敖宙:“鄞州?不过一偏远荒地,你莫非要说,其中有哪个魔修实力不错?”   颜采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知道此时此刻,敖宙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但对方能听下去,对她而言,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只见颜采微微一笑,娓娓道来:“此事还要从‘万魔宴’说起。   “所谓‘万魔宴’,名义上说,是诸魔相聚一堂、共较修为的场所。可实际上,多是修为不高,却因各种缘由称霸一方的魔君来办,只为与我等大魔增加联系,算得上一重讨好。   “因此,云州办得少,一些‘偏远荒地’办得倒是多。   “两年前,妾与云州诸魔一起收到了鄞州万魔宴的邀请。”沉思片刻,“那地方,仿佛是叫稷山……”   “稷山?”敖宙眼睛微微眯起。   颜采听出他话音不对,心头微动,柔声说:“尊者莫非是想到了什么?”等待一息,没有得到回应。   颜采略有失望,语气倒是半点都听不出来的。   她继续往下讲话,说:“往前些年,占了稷山的,是一名叫‘菩娑’的小魔。他仿佛是一名妖修,修为……至多金仙境,也或许是散仙境。   “那会儿我们都已经出发赴宴了,偏偏听到鄞州传出的消息。说菩娑被人斩杀,又不光是他,原本打上门去,想占下那片地盘的另一个魔修也没了。   “我说此人,尊者许是没什么印象。但他的师父,名唤‘净血’。”   “净血?”敖宙想了想,从思绪深处扒拉出一个身影。   颜采听出来,他的确知道净血。她松一口气,再往下说。   中心思想,是净血老人的修为与自己相差无几。到了稷山,却连逃走都做不到。   这足以见得,后面真正占据那片地界的人,修为一定高于她。   “不光如此。”她极力渲染,“听闻这个消息时,妾着实惊讶,还派人前去打探状况。后来一队人马只回来了一个,与妾说,他们得罪了稷山之主。对方半点不看妾的面子,竟是直接将人杀了,可见不把妾放在眼中。   “尊者如今遍寻不得敌手,妾思来想去,记起这么个人物。   “要论修为,他定是比不上尊者。但既比妾强上许多,想来总能让尊者觉出几分趣味……”   话音慢慢落下,颜采低着头,还是那副柔顺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番动作,真正目的是不让敖宙看出自己的表情。   她厌恶稷山新主,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太过恶劣。又忌惮对方,认为能杀了净血的人,一定有些真才实干。双方又离得远,自己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反倒让几身陷入麻烦。   同时,对敖宙,她也是惧怕与恶感夹杂。   表面上,颜采臣服于敖宙。实际中,她每时每刻都在考虑,自己要怎么从敖宙手底下挣脱。   一来二去,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出现了。   运气好一点,鄞州那人修为果真超过敖宙,自然千好万好。   双方已经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想来敖宙也不会大张旗鼓说是她把他推过去的。这么一来,敖宙一死,两边自然还能继续相安无事下去。   加上敖宙已经把云州这边修为在圣人境往上的魔修屠了七七八八,就连原本的魔尊都成了他爪下亡魂。这番变故,没准到最后就成了她登上新魔尊宝座的机遇。   光是这么一想,颜采都觉得心潮澎湃。   要不是记得敖宙就在她面前,颜采恐怕能直接笑出声。   不,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她暗暗警醒,同时也做好坏的打算。   如果那人不敌敖宙,一战过后,魔龙还要归来……事情也不过是重回眼前。   她还会继续憋屈下去。不过,起码有过一段喘息的空当。   左思是自己赚了,右想好像也不吃亏。   颜采屏息静气,等着敖宙的回应。   敖宙的手指在魔尊宝座上轻轻敲击几下,到底没让颜采失望。   “竟还有这样一个人物。”这半句话还显得很清晰,“好,我前去会会他。”   后半句,已经消散在风里。   颜采一怔。过了片刻,她才大着胆子抬头。   身前王座空空荡荡,上面已经没有了敖宙的踪迹。   她愣了片刻,身体骤然放松,脸上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只是很快,这个笑容又僵在颜采面上。   原本已经离开的敖宙,竟然在数息之后又出现了!   见到对方的一瞬间,颜采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她脑海里闪过其他魔修的各种死法,心头狂跳,想: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他一定是要——   “你说的‘稷山’,”敖宙问,“是什么地方?”   颜采一愣。   她后知后觉:哦,原来只是回来问路。   柔媚的笑容再次出现在颜采面上。她用夹杂着爱慕、崇拜、激动……诸多情绪的语气,朝敖宙开口,说:“尊者且等等!我为尊者寻一张地图。”   片刻后,看过地图的敖宙走了。这一次,颜采却没像前面一样放松。   她的心神紧紧绷着,神经质地时不时左右张望——敖宙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她根本没办法用神识喟叹对方的行踪。要确定敖宙是否再次出现,的确是用双眼更加快速。   这么看了半天,敖宙都没有再度现身。   颜采的表情终于有一瞬间狰狞,想:快去死吧!一定不要回来了!   ……   ……   虽然仅仅看了一眼地图,但依托强大神识,敖宙已经把鄞州、稷山……各处方位铭记于心。一路顺利,始终没走错路。   不过,他人是来了,认真来说,却还是没对“稷山魔君”抱有什么期待,更多是想用对方打发时间。   虽然颜采将对方描绘得颇为强悍,但在敖宙看来,依然不过是一介小魔,不足……嗯?   他眉尖微微一挑,露出了长久以来,第一个带了兴味的神色。   灵气。   颜采那张地图上的方向,竟然灵气遍布,哪里还有魔域的样子?   吞杀了数条龙,无数灵修,并近乎是所有高阶魔修的敖宙,虽然境界与观澜等同,但修为已经远远高出他,此刻只用一眼,就看穿了乌阳城的伪装。   不过,这点兴味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敖宙意识到了。自己能看破这些,就意味着对方的修为还是比不上自己。   眼看自己面临的又是一场没有任何不同的斗法,敖宙兴致全无。到最后,只能勉强和自己说一句“罢了”。   来都来了,就去会会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道冰冷嗓音从天穹落下,直直灌入所有乌阳修士耳中。   同样落入观澜耳里。   让他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这次来的魔修,比前面的净血老人强大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江某的作息一直很怪……但昨天回来真是太晚了otz,直接倒头就睡了,早上才爬起来写。 第641章 故乡(55)   “谁是稷山之主?”   这样一句话音, 像是一个暂停键,打断了乌阳城内所有灵修的安稳生活。   然后是下一句:“吾乃敖宙。稷山之主,速速来见!”   敖宙?没听说过……   几句话下来, 城中乌阳修士茫然,还有人本能地用视线去追逐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外逃来, 深知魔龙恐怖的修士,却纷纷变了面色!   赵越的房门被“砰”的一下推开, 他门下的弟子,包括来来稷山的路上遇到的散修们一起出现在门外,满眼焦灼地看他, 叫道:“掌门!敖宙,是敖宙!”   “他来了, 他还是来了!”   惊乱之下, 甚至有修士惨然一笑, 就要拔剑自刎。   这动静迅速被其他人发觉。他们赶忙将那自刎修士拦下, 焦急问:“……师弟, 你这是要做什么?”   “魔龙一来,我们还能有安生日子吗?与其到时候被魔龙填牙缝,不如我等自行死在此处,总好过再受折磨。”   “师弟!”   “何至于此……”不, 真的至于此。   听了前面那个师弟的话音之后, 不少灵修陷入了沉重,茫然的情绪,忍不住想:也许他说得没错。   眼看危险的气氛已经开始蔓延, 赵越打断, 说:“行了!一个个哭丧着脸, 像是什么样子?!   “敖宙一来, 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可他还没动手呢!你们莫是忘了,灵尊有怎样威能?能在魔域撑起一座仙城的,那是何等人物!”   “对啊!我们有灵尊。”   “灵尊对上敖宙,兴许就赢了呢!”   说着说着,几个灵修的语气逐渐激昂。   不过,就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这会儿的激昂只不过是一种伪装。只用一句话,就能将其击碎。   比如——“可是,那是敖宙啊。”   一句话出来,在场所有灵修都安静了。   对啊。赵越心想,那可是敖宙。   别看前面他也在出言安慰,嘴上说得十分厉害。可内心深处,赵越同样是不确信的。   但是,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轻言放弃。否则的话,恐怕都等不到敖宙对他们这些小人物动手,他们自己就要先走岔路,引魔气入体也不是没有可能。   “行了。”赵越一锤定音,“灵尊能赢与否,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以那魔龙之威,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   “不若与我一同出门。寻个空旷地界,看看情况再说。”   类似的场面,还发生在照阳剑宗与赤虹刀门的地盘。   同为外来修士,他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敖宙的恐怖。但想到对方击败明真,陆章等人就一阵胆寒。   然而就像赵越所说,他们再怎么担心,都不能左右现状。与其闷在房子里想东想西,不如出去,观摩战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章、荣广两个纷纷开始开始在自家地盘上呼唤。不一会儿,就有呼啦啦一大队人马出现了。   再一会儿后,这些人马出现在刑场边缘。   说是刑场,但在那十几面镜子摆上来,桌椅也摆上来之后,这里的性质已经更类似于露天茶馆。也就是人们已经说顺口了,再说,“刑”这个字自带一种肃杀氛围,和茶馆的轻松形成鲜明反差,总让人觉得有趣,这里才没有改名。   现在,陆章一眼就在对面人群里看到了赵越等人。加上荣广,最大的三股外来修士势力齐聚一堂。   他们同时抬头,抱着相似的紧张忧虑,看向前面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只是谁先开口,总之,在场修士们先是听到一声惊呼。随后,耳边的声音就开始一叠一叠加大——   “灵尊!是灵尊!”   “灵尊来了!”   “杀魔龙!救魔域!灵尊——”   灵修们的声音若山呼,似海啸,用最短的时间席卷了整个乌阳城。   慢慢地,有前面因惧于魔龙之威,本能地寻了地方躲起来的灵修听到这番动静。恐惧依然萦绕在心头,但除了惧怕之外,心头似乎又多了点其他东西。促使他们从各种角落走出,迟疑着来到窗前、来到门边。心神震荡之中,发出一样的呼喊。   “灵尊!灵尊!!!!”   这时候,观澜已经来到乌阳城外。   他距离城中修士们很远,按说已经不应该听到他们的声音。但身为一手创建如今乌阳城的人,城内城外的每一处法阵,都能成为他的耳朵、眼睛。   他听到了许多修士对自己的呼唤。   这让观澜心神微动。有什么很复杂、难以言说的东西从他心头滋生了,他很难描述那究竟是什么。包含了动容、喜悦、责任——太多太多东西。在压在他肩头的同时,也支撑着他的背脊。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神色清明,看着数丈之外的魔龙。   只一眼,观澜就知道,敖宙认出自己了。   双方都是龙,龙族又以“所有成员出生都在后天境界”出名。他们的寿命动辄数以万计,而三十三重天被魔气浸染不过千年,双方自然早早打过交道。   就连在发现稷山藏了一处灵域时,敖宙都只是略有惊讶。到现在,他的神色终于出现明显变化。   “观澜。”他缓缓开口。   观澜淡淡道:“许久不见。”   敖宙“嗤”地笑了声,眼睛里翻涌着魔气,语气倒是显得很轻柔,说:“你竟然还是灵修。”   观澜看他,说:“你却已经入魔了。”   这场面近乎是荒诞的。   往前千年,敖宙始终对观澜心怀怨恨。他同样是笃信族中预言的一员,那么多长老都说了,观澜会入魔,会以魔龙之身,在变成人间地狱的三十三重天中肆虐!   他总会忍不住想,如果观澜死得早一点,在他还没有长成,没能造成更大危害之前身亡,龙族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后面的境遇?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敖宙也没继续被这个问题困扰下去。还没亲眼看到入魔的观澜,他自己先成了一个魔修。   往后,曾经在乎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同族对他来说,仅仅是用来提升修为的灵兽。三十三重天之大,再也没有比变强更重要的事。   敖宙甚至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距离魔修最终的胜利已经非常接近了,只需要彻底掐灭灵修的生机……他觉得怪异,难道三十三重天如今的情况还不算是魔修的胜利?灵修还能有什么机会翻身?   即便是到了现在,看到乌阳城,敖宙都没把这座城,还有其中的灵修放在眼里。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观澜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敖宙也没了叙旧的心思。   他身形微微一震,一条巨大的青龙影子在敖宙身上浮现。   龙影之上,魔气盘绕。原先青翠的鳞片染上黑色纹路,龙角血色与暗色并存。尖锐的牙齿暴露在外,比原先的模样长了足足一倍。   见到观澜之前,敖宙已经用它撕碎过许多灵龙。而现在,观澜当然也会是其中一员!   原本的人形逐渐淡下,青龙影子则越来越凝实。   直到某一刻,两个影子完全交汇。   这时候,原本紧闭的青龙双目猛地睁开!用一种喋血的目光,看向观澜!   再下一瞬,敖宙从原处消失。动静来得太快,换一个人,恐怕根本分辨不出敖宙去了哪里。观澜却是蓦地抬头,目与正从云间朝自己冲来的魔龙相对。   危险!   庞大的魔气威亚伴随敖宙一同涌来,带着可怖的恐怖力量。但凡观澜聪明一些,他就应该避其锋芒——   但他丝毫没有退却!   身后就是乌阳城,城中有上万名还在先天境界的灵修!一旦魔龙的攻击落在实处,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同样的龙影从观澜身后出现,巨大的金色影子咆哮着奔腾上前,与青龙相撞。   “轰——!”   灵气、魔气砰在一起的瞬间,纯粹力量带来的重启在空中爆开。方圆百里的魔气被荡涤一空,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整座乌阳城因此震动,修士们惊叫着摔倒在地,又在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刚刚经历了第一轮交锋的两道龙影!   无论观澜还是敖宙,都没有再恢复人身。   他们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原始的手段,以龙身缠斗!   下方的修士到此刻已经完全安静,瞳仁瞪圆,看着在天空上交战的两道身影。   没有人还有精力呼吸。在灵修们的视野之中,金色影子与青黑色的影子时而交汇,时而分开。   龙吟之声不断传来,每一次入耳,都让他们心惊胆战!   龙族相争,动静之大,堪称毁天灭地。   而大多修士虽然能被两条龙身上庞大可怖的力量震慑,却因修为差距太大,连哪边占据优势,都难以分辨。   他们心中急切,偏偏不敢开口。好像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就会惊扰在斗法当中的灵尊。   也只有零星几个修为高一些,好歹算是后天境界的灵修,到此刻,一点点拧起眉毛。   不妙。   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在低阶灵修看来,灵龙与魔龙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但在他们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魔龙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不过多长时间,灵龙身上已经出现数道伤口。带有浓郁灵气的龙血从伤口淌落,又在掉落之前消散——周遭原本空下来的地方早已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气补充,这场斗法,虽然是在乌阳城上,但占据了主场优势的,反倒是身为魔龙的敖宙!   观澜的修为原本就不及他,与人斗法的经验同样比不过此人。不消片刻,就已经落于下风。到现在,不过是在艰难支撑。   为免伤口被魔气侵染,他就地取材,把自己流出的血、掉落的鳞片当做灵石来用,在身上布出了几个小型疗伤阵法。   这对他糟糕的情况有一些环节,可毕竟杯水车薪。   城中,后天境界的灵修们眉头愈紧。   除了他们之外,另有一个越无虞,也因与观澜的神识联系,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澜哥……”   早在敖宙出现、发出第一道嗓音的时候,越无虞就再次从闭关状态中睁眼。   他满怀不妙预感,第一时间赶到观澜平时住的地方,却没有见到观澜的身影。   再之后,他似有所感,看向天穹,果真看到了正在朝外行进的观澜。   到现在,他牙关紧咬,浑身上下都紧紧绷起。   不想让观澜独自对敌,又清楚自己一旦上前,恐怕不是帮忙,而是成为拖累。   他恨自己的无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观澜情况愈糟。到后面,就连普通灵修也能看出来,灵龙的动作越来越慢。   直至再也躲闪不及,被魔龙咬住,向下甩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顶起一个锅盖) 第642章 故乡(56)   越无虞再也无法克制, 直直朝观澜坠落的地方冲去!   他在半空中化身巨狼,托举住重伤的龙,眼中含泪, “澜哥……”   龙族的身体虚软地垂坠着,越无虞甚至能感受到大股热流在顺着自己的皮毛蔓延。短短时间, 就把他的整个后背都浸染。   他心痛至极,有一瞬间, 甚至想要在安置好观澜之后去寻敖宙,在他面前自爆丹田,以此来将观澜受到的伤害返还到敖宙身上。   但是, 这个念头扬起的一瞬间,观澜有所察觉, 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近乎是严厉的。没有发出声音, 神识却道:“城中还有上万灵修!”   越无虞身形一顿, 缓缓闭眼。   再睁开时, 他的目光已经清明很多——按理来说, 他关切观澜是真,但是,他不会不知道,在敖宙面前自伤是最没用的事情。一个是先天灵修, 另一个则是站在后天顶点的魔修。诚然, 修士自爆丹田的一刻,往往能产生比他正常攻击多十倍、百倍的力量,但这份力量落在敖宙眼前, 仍然是杯水车薪。   真那么做了, 只有一个结果。   敖宙没事, 越无虞身死。   “不要让魔气影响你。”察觉道侣恢复理智, 观澜再度开口,“按照我说的做。”   越无虞凝神去听。   观澜要他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召集所有灵修,让他们转移到稷山。   原因无他。稷山有灵脉,辅以阵法,虽然迟早被敖宙攻破,但在真正破阵之前,还能支撑不少时候。   至于乌阳城,这里虽然同样是灵阵的一部分,但范围太大。继续保留其中阵法,只会造成浪费。   虽然这也意味着灵修们要放弃他们在乌阳城中建立起来的一切,不过只有人活着,才有重建的希望。   ——前提是,人还能活着。   越无虞听着观澜的话音,只觉得喉咙发干,阵阵涩痛从心口传来。   “我知道。”他化回人形,手依然放在观澜身上,叫他:“澜哥,你……”   话音未落,就见观澜动了。   庞大的龙身在越无虞面前缩小。事实上,早在自空中坠落时,观澜的龙身已经小了不止一圈。   从原本的山峦之巨,到仅仅是数栋房屋拼合在一起时的大小。再到现在,他渐渐变成了越无虞与他初见时的手指粗细,整条龙加起来还不到一尺长,恰恰好好被越无虞收胸口衣下。   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热度,越无虞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找城中灵修。   见他出现,灵修们的眼神先是一亮,随即迅速暗下。   为什么只有越前辈,没有灵尊?难道……   最糟糕的可能性从脑海中浮出,不过还没来得及变得清晰,就被越无虞打散了。   越无虞言简意赅,说:“灵尊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如今正在休息——魔龙徘徊未去,想来早晚要攻阵。我等速速前去稷山,以稷山灵脉为倚靠,总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话音入耳,修士们面色凝重,消化着越无虞说出的内容。   灵尊没事,这是最好的消息。但魔龙……大多灵修此刻甚至不敢抬头,只有少数能大着胆子,抬眼去看。   这一看,就与魔气当中徘徊的敖宙对视。   视线与那双夹杂着魔气的龙瞳相对,修为稍低的灵修登时有种整片意识都被吸入其中的恐怖感觉。仿佛自己不再是身在乌阳城,和魔龙之间不再有灵阵阻挡,而是正正好出现在魔龙面前,直面恐怖,下一秒就要被对方吞吃入腹……   “道友!道友!”   一阵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修士恍若未觉,仍然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惊恐之中。   直到“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修士脸上,打得他半边身体都歪了过去。   魔龙的身影终于从灵修眼前消失了。他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前面发生了什么,从而惊出一身冷汗。   差一点点。修士清晰地意识到。真的只差一点,自己的灵智就要被魔气吞噬。魔龙,恐怖如斯……   他赶忙朝着旁边的修士道谢:“多谢道友!若非道友,我恐怕已经没了!”   打了此人一巴掌,如今正一边手疼,一边踟蹰,不知道灵修会是什么反应的修士把这话听在耳中,微微一愣,倒是流露出几分与方才果断截然不同的不好意思,说:“莫说这些见外的话。越前辈刚才不是说了吗,灵尊休息之前要求过,要我等守望互助,共渡难关。”   “灵尊说的是。”   类似的状况,发生在灵修队伍的各个角落。   好在开始赶路之前,越无虞反复强调过路上需要留意的情况。又有陆章等人主动出面,在队伍中来回巡视,总算避免了很多危险。   半天时间,满城灵修一同来到稷山。   越无虞没说的是,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其实还有一个最坏的打算:让所有人都进三生镜。   虽然三生镜同样象征着危险。观澜前面能制服它,现在却不知会是什么状况。但是,正如灵修们在过去千年之中无数次做过的选择。与已知的绝境相比,未知的危险,反倒有可能成为那一线生机。   随着最后一名灵修踏入稷山地界,笼罩在乌阳城的法阵迅速收拢。   察觉到从胸膛传来的灵气波动,越无虞心中微悸,在识海中唤了一声:“澜哥。”   观澜给了他回应,却非常细微。如果不是越无虞始终关注,恐怕根本难以察觉。   他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澜哥的情况原本就已经很糟了,又要收拢阵法。两者想加,他全部的精力都已经耗尽。这种时候,别说给自己疗伤。观澜还能不能存有意识,都不一定。   想到这里,一个决心从越无虞心头浮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须臾之后,阵法收拢。   灵修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灵宫大殿。   观澜没说,但越无虞猜到,他已经做了更坏的准备。   如果灵脉消散得太快,观澜会把阵法进一步收拢,仅仅保存这座宫殿。   迎着所有修士担忧的目光,越无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吩咐:“我要为灵尊疗伤。吴宏,李风荷,井生,王年……”   先点了几个乌阳灵修的名字。   越无虞:“你们切记,魔龙再凶恶,一时也闯不进这座灵宫!只是要留意诸道友的状况,一定不能再出现路上的事。”   吴宏的人瞳仁骤缩,看着越无虞,心头泛起无数预感,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是。”   当下变故,连越无虞都觉得无力,何况是他们?   而今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完成灵尊与越前辈要求的事,绝不添乱。   听完乌阳修士的应声,越无虞心头稍定,又转向外来修士们。   他仍然是一个个叫过去,“赵道友,图道友,陆道友……”   随着他的声音,赵越等人神情愈肃。   越无虞:“劳烦你们紧盯灵阵状况。若灵脉危急……”   他原本想说,那就叫自己。没想到,图南先开口了,说:“我虽是剑修,但也略懂几分阵术。”   不到最后关头,他一定不会打扰观澜、越无虞。   听到这里,越无虞微微一笑,说:“多谢。”   图南却是心情沉沉,忍不住想:我当初逃亡至此,只当日后能够安定。如今再想,魔域之中的安定,却定是镜花水月…….   越无虞不知道他这些心思。或说即便知道,这种时候,他也没精力开解旁人。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观澜身上。从方才起,越无虞明显感觉到,观澜的意识越来越沉。再有,魔气仍然停留在他的伤处,蚕食着观澜的身体。   他再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条金色小龙。   从前他看不出来,如今却开始觉得,这个大小的观澜,果然就是陪伴自己度过幼时孤独时光的“小蛇”。   越无虞爱怜地用手指抚过道侣的身体,随后沉下神识,去引动观澜身上的魔气……   观澜有所察觉。   不过,他的注意力只转出一瞬,就又沉入识海身处。   眼前场面,却不是他的灵台,而是另一片非常熟悉的地界。   他身处荒野,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寻常人的肉眼难以看出边际的圆坑。圆坑身处,则是一块散发着魔气的石头。   有风吹来,带来诺亚城与守望者小镇灵植散发出的灵气。这份灵气像是沙漠中的水源,滋养着观澜的经脉。   他的发丝被风拂动,在面颊上刮出细微的痒意。   不过无论是灵气带来的舒适,还是发丝擦过面颊的微痒,都不在观澜留意的范围之内。   他正全心全意地看着面前的魔石,问这块本不该透露什么信息,却偏偏让他身在另一个世界,依然看到三十三重天上光景的石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落下,陨石坑中的魔石轻轻晃动。   ……   ……   事实证明,虽然修为在在场修士中谈不上顶尖,但越无虞的确是最适合给观澜疗伤的一个。   他绝对熟悉这具龙躯,即便观澜缩到只有手指那么粗,越无虞也能清晰地分辨出上面的每一片鳞片、每一条经脉。   加上两人当了那么多年道侣,他的神识从观澜身上一寸寸扫过,只会受到欢迎,而绝不会有任何阻碍。   当然,除了这些好处,也有一些坏处。   普通魔气他能从容清理,轮到那些敖宙撕、咬造成的伤害,越无虞便开始吃力。   “风荷!”吴宏看得满心忧虑,“你看灵尊和越前辈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看不出观澜的状况,却能从越无虞苍白的脸色、滴滴落下的冷汗中分辨,给观澜疗伤一事,对越无虞而言绝不轻松。   李风荷看在眼里,神色同样凝重。   她想一想,提议:“我不知道灵尊怎么样,但越前辈这样,是灵气消耗太大,没办法及时补充。这样,我们在越前辈那里布一个聚灵阵,算是帮他缓解一下。”   虽然修为不够,但她眼界还是够的。   吴宏听了这话,觉得有理,当即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溜了溜了 第643章 故乡(57)   越无虞一心剥除着观澜伤口上的魔气, 并未留意外间动静。   但从某一刻开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轻松了很多。灵气循环明显加快, 源源不断地从丹田冒出。   加上对付魔气的时间长了,原本就更加得心应手。越无虞进度加快, 不到天黑,就完成了清理所有伤处的任务。   进度比他原先以为的快了许多。越无虞心情稍松, 又用神识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观澜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只剩下灵气,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这还远远不够。   越无虞运转心法, 开始准备另一件事。   冷静下来之后,他明白自爆丹田这种事太过冲动, 毫无意义。但是, 这不代表他只能袖手旁观。   眼睁睁看着观澜受伤, 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 他还可以——   “嗯……?”   一心多用, 一面留意乌阳修士的状况,一面关注灵尊、越前辈状态的李风荷眉尖倏忽拧起。   吴宏立刻有所反应,紧张道:“风荷!怎么了?是不是灵尊出了什么事?”   李风荷没有转头。她仍然注视着观、越两个,花了点时间判断, 这才喃喃开口:“越前辈在给灵尊传输灵气。”   吴宏一愣:“传输灵气?”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风荷是这种态度?   不过,他们明明就在灵脉上方,为什么越前辈不直接把灵脉中的灵气引给灵尊, 而要亲自动手?   吴宏正这么想着, 不远处, 听到两人对话的陆章忽而开口:“不是普通灵气。”   同时, 李风荷眼睛闭起,面颊紧绷起来,重新感受一番,喃喃开口:“是越前辈炼化好的……带着他的修为的灵气。”   陆章表情沉重,“我阿父、阿娘曾用这种法子,将他们的修为传输给我。”   那时候,他父母重伤,自知时日无多,干脆用这种方式最后推儿子一把。   在如今的三十三重天,像陆章这样的灵修还有很多。年岁明明不大,修为却到了能够与过往千岁、万岁的灵修比拟的地步。   观澜、越无虞初次见到他时,就曾在他的过往经历中看到这点。某种程度上,越无虞此刻的举动,也是从陆章身上得到灵感。   听着李、陆两人的话音,吴宏面色发白。   他嘴巴张了张,想要讲话,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心头正乱,就听赵越同样开口,严肃道:“越前辈的境界开始跌落了,灵尊的伤到底有多重?”   不想引起恐慌,他们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用上传音入密,仅仅发生在那十多个被越无虞点到的修士之间。   如今,灵修们目光相对,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紧张,还有懊恼。   紧张于如果观澜的伤势迟迟好不起来,这上万名灵修究竟要何去何从。懊恼于他们明明知道灵尊情况不妙,却又什么都没去做,仅仅在一边看着。   “灵尊一定要好起来。”陆章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讲话的同时,他从自己原本的位置站起,来到观澜、越无虞身侧。   与他一起的还有图南。另外,则是看到他们动静,猜到两人预备做什么,于是同样起身、来到旁侧的荣广,祝琼,赵越……   一个个修士在观、越两人周遭盘腿而坐,围成一个圈。   吴宏看在眼中,焦灼地问李风荷:“现在呢!现在他们是要做什么?还有,灵尊……”   李风荷表情中带着深深的无力,说:“他们准备做和越前辈一样的事。”一顿,“有这么多修士供给,赵掌门那边甚至有后天灵修,想来灵尊的伤天亮之前就能恢复。”   吴宏听着,松一口气。   再看看李风荷,他踟蹰片刻,安慰:“风荷,我知道你也想多帮忙。但现在,做好咱们能做的,就已经是在帮灵尊和越前辈了。”   李风荷轻声说:“我知道,但……”   但她有过成为一方大能、镇守四方太平的经历。再看当下,未免觉得此刻的自己太过无力。   哪怕理智上知道,这一切并非自己的错处。可内心深处,仍然有一道坎,很难过去。   吴宏听到这里,能明白她的心情,却也做不了更多,只能再用言语安慰,说:“以你的天分,总能再走到那一步。你不是也和我说过吗?修行这种事,最忌惮的就是心急。”   这些道理,李风荷早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此刻也再度在心头默念,提升境界绝非可以一蹴而就之事,硬要勉强的话,只会带来糟糕结果。   这么想了数遍,她的心绪一点点平息。可以用冷静目光,去看灵尊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未免造成冲撞,陆章等人并未将自己的修为直接传递给观澜,而是将其输送到聚灵阵上,先让灵阵转换,再由越无虞操作。   这么一来,不免会造成浪费,但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她安静地看着,并没有留意到,同一时间,身侧另一个人也在看着自己。   是井生。他注视着李风荷的面孔,脑海中反复滚动着李风荷和吴宏前面的对话,若有所思。   ……   ……   源源不断的修为被送入体内。哪怕观澜意识沉在灵台深处,他依然有所察觉。   龙族的眉毛轻轻拧起,身侧场景开始变淡。   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自己的伤,时间一长,总能恢复。但那些灵修的修为,就要花大精力,重新修炼!   他预备阻止。总归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长时间,依然没什么发现。不如干脆出去,至少能稳定大局——   正想着,观澜忽而“咦”了一声。   不对。   原本淡化的场景停下,然后重新开始变得清晰。   观澜的视线又一次落在那块魔石之上。他明显感受到,随着灵修们的修为进入自己身体,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   原本寂静的石头,在悄然发生变化。里面像是有一块心脏,脉搏蓬勃跳动,一下一下,“咚咚”有声。   那是……   他自己的心。   有这个意识的瞬间,观澜猛地开始跌落。   他听到了“哗啦啦”的风声,荒野上的景色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畔是无边无际的云,远方有游曳其中的龙影。   有嬉笑声从龙影所在的方向传来。那么快活肆意、自由自在,喊:“阿父,阿娘!啊,师父!”   是曾经的他。   不知道龙族、明真对自己的真正态度,一心一意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朋友,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的小龙。   此时此刻,观澜看着小龙在云海中穿梭,看着他躲在云间偷懒打盹儿。看他第一次开炉炼丹,也看他在炼器时嘀嘀咕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自己帮我刷鳞片?”   ——然后,看着他突破。   强悍的血脉打底,加上超乎寻常的修行天分。其他龙族起码要用两千年才能完成从散仙境到金仙境的蜕变,观澜却只用了三百年。   劫云开始凝聚了。如今想想,观澜知道,看着明明没怎么修行,更多是在学习杂术,境界依然上升得飞快的自己,他那些家人朋友一定都不怎么高兴。但是,等到劫云散去,无知无觉的小龙依然在开开心心地喊:“我突破了!阿父阿娘,师父师叔,我突破了!”   观澜深深地看着曾经自己的身影。   他依然在下坠。一层层云从他身侧掠过,他看到自己在水边化成人形,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摸摸面颊,自言自语:“呀,这就是人类。”   这会儿还是一张少年面孔,脸上的青涩仍未散去。到了下一幕,他身形已经再度抽条,面容也与今日的自己更加相似。年少时的俊秀,一点点变成更加引人注目、华贵雍容的俊美无俦。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迎接了又一次天劫。   层层浓云之后,是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的其他龙族。而在浓云最中心的地方,那个青年抬起头来,与劈下的劫雷直直对视。   ——我竟然……还做过这种事。   下坠中的观澜开始在记忆当中翻找。花了点时间、经历,但毕竟找到了答案。   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修行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指引自己。   一般龙族会把这归结成血脉中带有的先祖传承,明真的解释却与之不同。他先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观澜片刻,随后说,他的感觉,叫做“天人感应”。   什么是“天道”?龙族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他们站在三十三重天的顶峰。但人族不同,他们要付出诸多,去感悟红尘,感悟四季,感悟生死……当某一个瞬间,他们的思绪与天道规则有短暂重合,修士们就会“顿悟”,再由此突破。   哦,天道。   作为青年龙的观澜记住了这个答案。而更多年以后,经历了出走、归来,在变成魔域的三十三重天中撑起了一方仙城的观澜,想起了这个答案。   过往每一次天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的心绪在观澜脑海中交织。他像是看到了一片光亮,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骤然从自己身上穿过!   观澜猛地睁眼——他依然在自己的灵台之上,身侧是荒野,身前是那块滚落在陨石坑下,把他重新引回三十三重天的石头。   “是你。”   观澜不再困惑。他心头有了一个清晰答案,让他能够笃定地说出。   “三十三重天。”   “不,是从前的三十三重天。”   随着他的话音,魔气从那块石头上褪去,露出它本来的样貌。   那哪里是真正魔石?分明是一块普通的、没有任何力量附加在上面的石头。要说特殊的地方,也只有上面承载着一道意识。   来自还是灵气世界的三十三重天天道。模糊而朦胧,在两个世界交错时,随着众多魔石落入另一个小世界。安静地潜藏其中,等待那一线生机。   然后,祂等到了观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体会到了健康作息的江江……   晚上十点睡,早上五点起   感觉好奇妙 第644章 故乡(58)   有了这个认知, 再回想过往种种,观澜宛若拨云见月!   难怪他能从一块石头身上看到三十三重天的过往!难怪它能在自己重伤时,重新出现在他的灵台之上!   “你要告诉我什么?”   观澜重新问出这个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 前面看过一次的景象再度在他身侧闪动。不过这一次,明显只保留了最重要的细节。   第一次经历天劫, 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紧张期待,不断缠着父母、师父等长辈询问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有什么感受的小龙;   已经有面对天劫的经验, 能在劫雷劈下时从容应对,甚至有了特殊感受的青年龙;   从容强大,任由劫雷落在几身, 却岿然不动,从中窥见更多世间光景的自己……   灵台之上, 观澜的眉尖一点点拧起, 又松开。   “原来是这样。”   他轻声开口。   带着喟叹, 也带着恍然。   原来……是这样。   下一刻, 所有在传递修为的修士, 识海当中一起响起了观澜的声音。   “多谢诸位道友出手相助,”观澜说,“不过,莫要继续了。”   动静来得太突然。也就是越无虞, 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知道这是观澜在讲话。其他人则都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   是灵尊!   灵尊刚刚说什么来着?   莫要继续?   可怎可能不继续?前面修士们只知道观澜伤重,却不知道, 观澜的伤势竟然重到了这等地步。所有传递过去的修为, 都像是泥牛入海, 没有引起半点反应。   这让修士们心惊, 同时也有庆幸。还好他们加入了,否则的话,真是难以想象,光凭一个越前辈,是要如何应对。   如今观澜让他们停手,修士们自然不愿。尤其是越无虞,他几乎立刻就要开口,喊一声“澜哥”。   但毕竟只是“几乎”。   在他真正开口之前,观澜先一步说出接下来的话。   “魔龙敖宙之威,非你我能敌。”   修士们一愣。   这是自然。但是,明知不敌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没想到,观澜紧接着话锋一转,“却未必没有办法。”   所有人眼前一亮,齐刷刷地看向那条盘在越无虞身前,至今没有睁开眼睛的小龙。   观澜前面实在是伤到元气。他境界又高,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把在场所有灵修都填给他,都不一定能让他彻底恢复。   以至于到此刻,都只能通过神识,去与诸人沟通。   他提出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过于大胆的办法:“如今之计,唯有引外力相助。”   修士们听着这话,陷入思索。   眼见没有回应,越无虞代表众人,问观澜:“可外力从何而来?”   放眼如今的三十三重天,应该再没有灵修的境界要高过观澜。   观澜却气定神闲,说:“从天上来。”   “天上……”   “莫非另有灵脉,隐匿于天?”   “怎会!底下的灵脉好歹有山峦阻挡,不至于立时被魔气侵蚀。可天上,那根本是避无可避。”   “那是——”   “嘘,且听灵尊细说!”   观澜便开始细说。   这是他从前面所见当中得出的灵感。一个修士,最接近天道的时刻,往往就是他们每次与劫雷相会之时。   诚然,对大多灵修来说,这个时候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会放在抵御劫雷上。但也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会在其中有所感悟。在某一瞬间,与天感应。   观澜:“请诸道友选出三百炼气灵修,助他们进境筑基。   “三百灵修共临天劫,期间威势,或许能引下天雷,解稷山之困……”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气力用尽,化作虚无。   ……   ……   魔龙依然盘踞在稷山之上。   方圆百里的魔修,都留意到了乌阳方向正在发生的事情。   好奇观望有之,幸灾乐祸有之,上赶着前来拜会新魔君的同样不少。   可惜敖宙心情显然不算愉快。接连来了几个魔修,都被他一尾巴抽了过去。   运气好的,只是被抽飞,不知道落去什么地方。运气不好的,则被直接压在龙尾下方,直接成了一滩肉泥。   有过前面几波人“探路”,慢慢地,不再有修士上前。   他们仅仅是远远观望,再窃窃私语:“究竟是什么状况?”   “新魔君为何不入城?”   “嘶,难道……”   难道新旧魔君的斗法还没有结束?所以这会儿上前的,全都当了炮灰?   魔修们左右看看,都开始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可是,再看稷山方向,分明又只有新魔君一人……一龙的影子。   更多猜测起来了,倒也真的有人想对,“旧魔君莫非还在城中”。   “兴许。”   “也不知道新魔君什么时候能事成。”   “谁知道——不过都躲着不敢出来了,想来不会太久。”   “哈!我盼这一天,可是已经盼了不少时候。”   “谁说不是?哪有当了一方魔君,就不准其他人吃灵修的。这么贪心,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儿……”   稷山之上,敖宙听着远方的窃窃私语,深觉烦躁。   他尾巴又抽动一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乌阳城中的各种建筑完全成了豆腐渣。一碰就倒,碎得乱七八糟。   但这并不能带给敖宙什么成就感。   他目光阴郁,重新看向稷山上方的那座宫殿。   虽然一样是他的手下败将,但是敖宙能感觉到,这个手下败将,比他以往见到的那些都要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观澜是谁?如果没有他出生时的那个预言,他头顶没有一个“灾星”的标志,从小到大,他听到的最多的话,一定会是“天才,修炼奇才”!   往前千年,敖宙甚至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天才不擅长与人打斗,偏偏他最擅长将龙族、人修、一切妖兽撕碎。天才从未走捷径修行,他却接连炼化了诸多高阶修士。   两人的实力发生逆转,这让敖宙近乎兴奋。   一定要吃了他,一定!   但是,他要怎么才能吃了他?   敖宙陷入沉思。这期间,也不忘将身体放大,恰好把稷山盘过一圈儿。   这是龙族之中标志着“占据”的动作。这会儿用出来,也方便他继续用魔气侵蚀稷山外围的法阵。   同时,也是一种震慑。   敖宙明显感觉到,就在自己盘姿完成的一瞬,又有几道目光朝自己扫了过来。   如小山般大小的龙头在山边立起,微红的光色从他眼中闪过,露出鲜明的恶意。   “……”一不留神,又被吸引了视线的乌阳修士当即一个冷颤。好在他周围的灵修已经在吴宏等人的一再强调下有了警惕心,见状,当即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陷入惊惧状态的乌阳修士一个哆嗦,回过神,先是一番道谢,随后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道友,前面是在做什么?”   他说的“前面”,自然是指灵尊等人所在的方向。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只能见到一群修为较高、一旦灵阵被破,最容易逃走的修士,围绕在某一个人身边,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   被问到的修士眉毛拧起,朝过看了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一顿,脸上到底闪过一丝慌色,“你说这一次,咱们能撑过去吗?”   “有灵尊呢!”前面险些被敖宙碾碎神识的灵修这么说。   “对啊,有灵尊。”被问话的修士喃喃道。过了片刻,又苦笑,说:“哎,在三生镜里的时候,魔修来袭,我原先是害怕,自己一个人躲了出去。没想到,回去之后,整个村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就想着,一定要报仇,多杀几个魔修。结果呢,好不容易有了点修为,就遇到一个大魔。都没来得及出手,就被……”   他安静片刻。   “好在不是再无机会。   “从镜子里走出来,听到了外面的状况,前面的决心就又起来了。   “可起来了又有什么用?照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不是为了护住咱们,灵尊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他不敌那魔头,逃走却总是没问题吧。   “唉……”   这修士说这说着,悲从中来。   无力、愤怒,种种心绪将他席卷。   而这绝非个例,更接近于乌阳修士们的普遍状态。   想做点什么。   想上阵杀敌!   想将魔修赶出他们的家园!想看到过往灵气盎然,修士安乐的三十三重天。   无言的意志在他们脑海中汇聚。这时候,前面忽而传来一阵响动。   “李风荷,王年……”   越无虞点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刘顺,彭瀚海,丁玉川,李思归。”   乌阳修士们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侧竟然慢慢有灵修站起,回应:“前辈!”   发生了什么?……仔细看看,这些站起来的修士,脸上好像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茫然。   “徐楚怡,孙诗音,沈宁……”   “计思秋,徐燕明……”   乌阳修士们脸上的茫然愈多。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人琢磨着前面被叫起的一个个人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还压低嗓音,问周遭灵修:“兄弟,你是第几批从镜子里出来的?第三批?哦,我是第四批。   “前面那个道友,他是不是与你一批?对,你在镜子里,可有听过他的名声?”   “名声?”   “对,名声!”   乌阳修士们抓住重点!   此时再看四周,他们恍然大悟。   被越无虞叫起来的修士身上,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   在镜中世界里,他们都在修行上有一番成就!   或许像李风荷,声名赫赫,“无穷碧”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数后辈弟子因她修习剑道,问鼎大道!   或许像王年,虽未在修行一路上走太久,但他勤奋之名,深深刻在诸多师弟、师妹心中。日后再想懒惰,便总能想到那个日复一日,不论数九寒天,还是炎天暑月,都一日不曾放下修行的身影。   这是要做什么?   修士们开始紧张,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越无虞、赵越、陆章……他们心头的紧张,还要更多一重。   这一步棋,是能够产生作用,助稷山脱困。还是会让他们的实力再被削弱,雪上加霜?   想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我们这篇文,主题是,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_(:з」∠)_! 第645章 故乡(59)   带着被点出的三百修士, 越无虞等人转移到后山。   他和观澜刚来这里时,曾经在后山搭建起一座“万灵园”。后面随着乌阳城中的魔修被清空,大多灵修搬迁其中, 仅有少数修士坚持留下。   再往后,乌阳一天比一天热闹繁华, 终于把那少数坚持留下的修士也吸引过去。就这样,曾经也热闹过一段时间的万灵园变得空空寂寂, 再也没了住客身影。   直到今天,百名灵修聚于其中。   与前面陆章等修士将观澜、越无虞围绕当中的场景不同,因人数多寡有所颠倒, 这一次,换做他们盘腿坐在演武场正中, 被带来的三百灵修则在外。   他们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出于对灵尊的本能尊崇、信任, 所有灵修无一多话, 只按照越无虞等人要求的那样, 排列好队形。   往后,一道神识在他们之间散开,落入所有修士脑海。   “诸位道友。”越无虞说,“乌阳脱困的关键, 或许便落在你们身上……”   ……   ……   这是在做什么?   法阵之外, 敖宙察觉到了灵修们的挪动,略有不解。   庞大龙头追着离开的灵修一同前去,不久之后, 看到了后山那片明显是被建来予人修炼的地方。   再看灵修们纷纷摆出修炼模样, 敖宙若有所思。   因法阵格挡, 他无法感知到这批灵修的修为境界。只是按照常理推断, 认为他们一定是稷山修为最高的一批。   至于现在他们准备做的事……不做他想。稷山下面不是有一条灵脉吗?看来是打算把它利用起来,巩固自身修为,好换取后面逃命的机会。   呵。   龙头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逃吧,逃吧。他会让这些灵修知道,真正的恐惧,并不是身处绝境。而是自以为逃脱,却猛地发现,自己从未离开死亡!   想着这些,敖宙重新趴了下来,用一双龙目,幽幽注视着演武场上的灵修们。   灵修们自然有所察觉。但是,无人有什么动作。   能被挑来这里的,原本就是所有乌阳修士当中心性最坚韧的一批。更何况,他们刚刚听过越前辈的话。   他们当真能救乌阳吗?   最先的激动过去,紧接着从心头浮出的就是压力。   如果换了其他灵修在这里,恐怕已经被肩头的担子压垮。但是,当下的三百灵修的确不同。   若李风荷,短暂的晃神之后,她恢复心平气和。   此前不久,她还在心焦,觉得如今的自己太过无力,眼看周围人身处险境,却又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机会却摆在面前。她必须抓住,否则的话,还有什么脸面去回想镜中世界的风荷老祖?   若王年,对越无虞的话,他心有惊讶,不过却是在场诸灵修中最先冷静下来的一个。   没有区别。他默默想。当下情况,不过是自己从前无数修行的重演。   勿想太多。只要把当下当做过往的每一天,吸纳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最终落入丹田……   从夜幕到黎明,再从黎明到黑夜。   陆章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父母用过的功法,把修为传递给许多陌生人。   图南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做好准备,像是无数师兄师姐一样,在面临魔修、即将身死的时候,用自己多年修炼所得托举起某个剑宗师侄。可到头来,接收他这份传承的并不是某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师门后辈,而是一群他甚至不知道名字、不记得面孔的年轻修士。   荣广,祝琼,赵越……   每一个外来修士都在这一刻有所喟叹。同时,每一个外来修士都坚定于自己的动作。   再有,就是越无虞了。   他连那些喟叹都没有。遇到观澜,重回银湾,往后再从银湾离开。这一路,已经超出了他对自己未来的所有预计。那以后,他经历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与观澜更长久的相处。   没有犹豫,不会犹豫。   丹田阵阵刺痛,灵台之上,一个修长的人影无声地散开,然后是后方的狼影。   越无虞身上灵光暗淡。往后,刚刚变得空空如也的灵台传来一声婴啼。   幼狼的身影伴随婴孩浮现,而后婴啼愈隆。慢慢的,就连旁边的幼狼也不适地发出“呜呜”动静,他们的主人却不为所动。   诸多修士苦求不得的元婴,一如前面的分魂,逐渐在越无虞体内消失,而他还要继续往下——   “无虞。”   一道嗓音出口,打断了他。   “已经开始了。”   观澜说。   稷山之上,被魔气笼罩的天穹,极快地闪过一丝电光。   在十数名高阶灵修的帮扶之下,万灵园中,演武场内,有灵修开始进境了!   对李风荷来说,当下的感觉,她非常熟悉,也非常怀念。   她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自己身在师门,每日与同屋的师姐妹一同前去上早课,一起约着空闲时间去洗剑池修行,听从远方归来的师兄讲述他在外或惊险,或有趣的经历。   她在灵山之顶,看山雾弥漫,看金光破晓,师父的坐骑朱鸾在无边雾海翱翔,身形灼灼烈烈,宛若第二轮太阳。   身下灵山朝远方蔓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再快一点,再多一点——   直到这份气力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往外延展出的不再是灵山,而是雾气。   李风荷知道,这就是自己能够抵达的极限了。   如今灵台起,道基成,意味着在真正的三十三重天,她又一次踏入了修道的门槛。往后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她终将比身在三生镜时走得更远能!   李风荷猛地睁开双眼,身形一晃,已不在演武场中!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李风荷后,第二个离开演武场的是一名所有外来修士都不太熟悉的男修。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从三生镜中出来。   第三个、第四个……金轮流转,演武场上的修士越来越少。   天雷却始终没有劈落。   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所有身在天穹的乌阳修士一起低头去看,李风荷喃喃开口:“王年,快——”   王年不动如山,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灵气周天,等待丹田被灵气聚满。   不骄不躁,不贪不急。如果说李风荷是用轻灵步法,直接飞至灵山山顶的天才。他就是一步一个脚印,流汗流血,最终同样登顶的凡人。   但是,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回望自己前面走过的山道,王年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过往下方聚拢。   入道之时,他曾经听人说起。哪怕是同出一门的灵修,筑起的道基也会截然不同。   王年知道,有人的灵台是一片空旷的、无边无际,只等日后再去搭建的空间,有人的灵台是山,也有人是自己幼年时与家人共住的小院。而在过往,属于他的灵台,则是一块小小的、他曾日复一日在上面修行的空地。   他原本以为,这会儿,自己会看到一模一样的空地。可事实完全超出预料,他看到的,竟然是一条……路?   王年茫然,却又本能知道,一条虽然狭窄,却向远方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的路,一定好过过往那片小小空间。   难得的,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意。伴随着这份笑,他同样睁开双眼。   “轰隆隆!”   凝聚已久、始终不曾落下的劫雷到这一刻终于开始彰显存在感。   电光在不知何时出现在稷山上空的乌云之中闪烁,宛若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要对下方的青龙发出致命一击!   听到动静,敖宙缓缓抬头,恰好与上方电光相对。   危险。敖宙本能地意识到,那股电光中蕴含了自己难以应对能量!   他缓缓起身,龙目一转不转地落在涌动的电光之上。   “轰隆隆!”   电光愈烈,照亮下方稷山!   留在灵宫大殿中的灵修们察觉到外间动静,愈发警醒。   他们并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只当这又是魔龙的一次攻击。想到前面出现的几次教训,修士们屏息静气,真正不敢朝外间分去半分目光,强令自己沉心修炼。   留下的吴宏、赵富贵等人对这一幕自然乐见,不会阻止。   只是在确定其他修士静坐不动后,他们自己却各有提心。几次对视之后,赵富贵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赵富贵瞳仁骤缩,骇在当场。   这是何其可怖的画面?按时间算,分明该是白日。可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若只是如此,那还罢了。可漆黑之中,又有银光游走,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平日看来遥不可及、威不可视的稷山,在这片劫云劫雷之下,宛若黑海之上的一叶扁舟,无比渺小,无比脆弱。一道浪花拍来,一道电光落下,就要被其击碎!   看出赵富贵反应不对,吴宏咬咬牙,拉住身侧友人的衣领,将他拽来自己身侧,低声呵道:“当心!”   赵富贵恍惚看他,半晌不能回神。   吴宏见状,更加忧虑,想: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外间究竟是什么?灵尊、越前辈,风荷,王年……他们如今又是如何?   一方满心忧虑,另一方,则是全心紧绷。   快了!所有刚刚踏入筑基门槛的修士同时有所觉。   他们或抬头细看,或闭眼默数。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终于,所有人同时一震!   同一时间,云中盘旋已久的银龙扑向地面——劫雷隆隆劈落!   白光吞没了青龙所在的一片区域,敖宙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动静,就完全失去声息。   乌阳修士之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庆祝声响。却也有少数人,自始至终紧盯着敖宙前面所在的方向,没有发出声音。   待到数息之后,电光散去。   修士们满心期待,探头看去——   他们见到了劫雷留下的深深凹陷,看到了周遭一片焦黑颜色。可在这一片焦色之中,哪里还有敖宙的身影?   诸多灵修面色发僵,只当这是失败。   唯有李风荷,短暂怔忡之后,她眼眸倏忽亮起,“来了!”   话音落下,劫雷再度劈落。   伴随这第二道劫雷的,是一声响彻天地的痛吟。   作者有话要说:   坏消息:手机出问题了,要修……过了保修期……   好消息:维修店说可以帮忙申请免费换主板(因为算是这个系列机本身就有的问题)   希望一切顺利TT 第646章 故乡(60)   敖宙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时至今日,竟然真的仍有东西能伤到自己!   他防备不及,被劫雷劈中, 一声痛吟传出极远。以至于被“新魔君”所为骇得不敢上前,只在远处继续观望的魔修们都吓了一跳, 再看彼此,都从身边人面上读出了一模一样的意思。   新魔君……真的赢了吗?   是有第三方势力加入稷山的斗法?还是旧魔君开始反击了?   魔修们得不到答案, 只能愈发警惕。   同时也有庆幸。还好他们不是最早上前的那一批,眼下看,可不光是躲过了被魔龙一尾巴抽扁的结局, 同样躲过了魔龙败下,自己被胜利者追究立场。   这份心情, 敖宙却是完全感受不到了。   他痛!痛到极致!那道天雷直接劈在他的七寸, 带着绝对不容忽视的杀机。   敖宙脊骨被生生劈断。也就是他神识强大, 哪怕七寸之后的龙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依然能够用魔气将身体托举——速度理所当然地变慢了。而这个时候, 第三道劫雷已经出现在云间!   敖宙仓皇逃窜。   可无论他怎样逃,怎样催动丹田,加快速度,他都依然躲不过落下来的劫雷。   速度越来越慢, 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少。掉落的龙鳞下方, 块块龙肉竟是已经被劈成一片焦黑,形似枯木。   上面的魔气消失无踪。   曾经三十三重天的天道,是在灵气世界孕育、伴随诸多灵修而生, 自然也带着对灵气的亲近。   将自己的意识分出去后, 祂陷入了很长时间的虚弱。日子一天天推移, 三十三重天上的灵修越来越少, 这进一步加重了祂的衰微。   如果不是遇到观澜,那颗降落在诺亚城千里外荒野中的魔石,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一块真正的、普通的石头。又在更多年以后风化,直接成为新世界的一份子。   天道知晓这点,却也做不了更多。   好在祂毕竟见到观澜了。   来自三十三重天,身为龙族,实力高绝的观澜!   虽然有高强实力,却并不像许多妖族那样对世间万事万物冷眼旁观,只当游戏。同样不像人族,动辄便要“争霸天下”,将整片红尘拉入战火——   天道知道,自己终于等到那个机会。   由祂降下的劫雷,原本就带有荡平世间一切邪佞的作用。   挨了几道天雷之后,敖宙逐渐意识到,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甚至不是劫雷带来的伤害,而是伴随一道道伤,他的力量在迅速消散!   一切都成了过往重演,只不过换了角色。   曾经,是他用魔气,抽离了观澜的修为。现在,同样的事情,以一种相反的姿态,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而直到当下,敖宙仍然没想通背后缘由。   为什么忽而有天雷劈下?这么短短时间,难道稷山又有人进境?   敖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去往后山的数百名修士,紧接着却又否认了前面的念头:不,绝不可能!   当他不知道人修修行有多困难吗?能落下这么强力劫雷的,至少也是个后天修士突破。可怎么会有后天修士在这么恰好的时间、地点进境?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敖宙把前面的思绪甩出脑海。   逃!用最快的速度逃!   离开稷山!离开鄞州!如有必要,去向三十三重天的另一方边际!   只要离开劫云范围,等到天劫结束,就是他去而复返的时候……   可惜的是,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追着他的劫雷好像无穷无尽,永不结束。   这也是当然的。整整三百名灵修,光劫雷都该有两万多道。劈死敖宙,绰绰有余。   敖宙只觉得自己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躲不开天雷的追踪。不知不觉,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龙血撒了一路,境界早已下落。   直到最后一击。   从前人们只知道龙身庞大,却没想到,世上会存有一道劫雷,比敖宙完全扩展开的龙神更为粗悍。   银光再度将已经化作一片焦黑的龙族淹没。   这一次,银光散去,地面依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是,情况已经与前面截然不同。   同一时间,稷山之上。   众人只听得远方传出的痛吟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   整个过程中,乌阳修士的心都高高提起。即便再听不到动静,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于吭声。   还是在声音消失颇久之后,终于有人迟疑着开口,低声说:“那条龙,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再半晌,另一个修士应声:“想来是的……吧。”   两人的语气都非常不确定。这也是当然的,危机关头,谁能打包票说己方已经平安脱困?万一再出什么事,在场灵修当中有一个能承担责任吗?   没有?那干脆闭嘴!   不光是普通乌阳修士,就连在场修为最高的赵越等人,心头同样充满犹豫。   在这偏远地带,此前也没有和仙盟联系过的乌阳修士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即便是在灵道衰微,完全无法与往昔相比的今天,能当上龙族族长的敖宙,修为最低,也在至道境!   而这还只是曾经。   平宴之、明真……一个个妖族、鬼族,来历不同,却又同样实力强悍的灵修,都或死或伤在了敖宙手上。魔龙的修为,真正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哪怕有人告诉赵越,敖宙已经触碰到了天道境,甚至切实踏入其中,问鼎对所有灵修而言都遥不可及的大道,赵越都不会觉得稀奇。   可现在,他亲眼看着劫雷追着敖宙远走。   赵越忍不住想,也许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他并不需要知道敖宙是否活着,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不管是生是死,短时间内,敖宙都不会再来给乌阳城找麻烦了。   这让赵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与这丝笑意一同出现的,是身侧师弟的声音。   “师兄,你看!”   也不光是他师弟。前后脚的时间,陆章也说:“劫雷散了,想来事情确实已经结束——咦,师叔,那是什么?”   所有灵修面前,厚重若黑色海洋的劫云慢慢散开。   所有人都知道,这昭示着进境结束。可是,紧接着出现的画面,却让一部分人陷入茫然。   散开的云层之间,竟然落下一道恍若阳光,却比阳光明亮灿烂许多,让人无法忽略的光来。   这一幕,已经足足千年不曾在三十三重天上出现,难怪陆章这样的小辈满心茫然。   被他问到的图南,加上被师弟引过目光的赵越,则先是怔忡,随后狂喜,失声唤道:“功德金光!是功德金光!”   两个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落入周遭其他修士耳中。   陆章瞳仁猛地缩小,一动不动地看着金光落下,照在自己,也照在他身边所有前面为炼气修士们传递修为的灵修身上。   无边暖意传来,他像是徜徉在无边灵脉之间。大量灵气涌入经脉,修复着他前面为剥离自身灵气,而受到颇多损伤的经脉。   等到经脉修复完成,浓郁金光仍未散开。他枯涸的丹田像是被注入一汪水源,越来越满、越来越满。   “陆道友进境了!”   结束天劫,从天上落下的乌阳修士中,一人惊呼。   虽然事出有因,但这么拿了其他人的修为,不少乌阳修士心头愧怍。嘴上来不及说,心里却已经在考量,等到一切结束,自己一定要将修为归还,不让越前辈、赵掌门等人平白吃亏。   但现在,金光比他们更快一步,让前辈们恢复了原本修为!   惊讶之后,就是浓浓喜悦。   乌阳修士们多少也猜道这片金光的来路、作用。如今看在眼里,更是暗暗下定决心。   有朝一日,自己再有突破,一定要以自身实力,引来金光!   一炷香工夫后,陆章身上的金光淡下。   再往后,赵越、图南……所有灵修相互看看,都在彼此眼里见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身体恢复了吗?   恢复了。   只是恢复?   不!   经历过金光洗礼,原本只是化神境的陆章,竟然已经踏入大乘大圆满。   至于原本就是大乘修士的图南,则一举踏入后天境界的门槛。   此类收获出现在了每一个被金光洗礼的灵修身上,陆章喜不自胜,脸上带着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傻气”的笑容。   笑道一半儿,倏忽反应过来:“灵尊呢?灵尊如何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观澜、越无虞的反向。   越无虞这会儿已经同样睁眼,与其他人一起,看向漂浮在自己身前的小龙。   作为出力最多的人,落在观澜身上的金光是最多、也最长久的。   天道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别看其他修士都有进境,越无虞更是比陆章还要进了一步,从元婴直接越到散仙境界。但是,落在观澜身上的灵气,才是最多的。   天道分明是要把祂从敖宙那边夺来、净化过的灵气,一股脑地塞给观澜。   若这份灌输来自某条灵脉,观澜恐怕早就承受不住,必须休息。可是,功德金光之上自带一份法则。   这是来自天道的馈赠,最无私,也最温和。   伴随金光的治愈,一条条伤口淡下、消失。原本鳞片掉落的地方重新,不消片刻,出现在越无虞眼前的,已经又是那条华贵、漂亮的小龙。   越无虞唇角勾起。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观澜,用神识描摹对方的每一条经脉,一时竟忘记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两天两夜过去。   金光终于结束了对观澜的馈赠,一点点暗淡、消散。   这段时日当中,3万灵园的灵修们已经与灵宫中的修士们会合,在吴宏的安排下,开始着手乌阳城的重建。但越无虞始终留在原处,只为在观澜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与他相见。   他耐心无比,镇定无比。   总归澜哥的伤已经好全,剩下的就是境界上升。越无虞全然放心,甚至有工夫甜蜜地想:这么金灿灿,熠熠生辉的鳞片。形状完美,宛若极品灵石一样莹润的角……   年幼的澜哥,一定是三十三重天上最好看的小龙。当然,长大以后,也是龙族最光彩照人的存在。   他已经见过了观澜的后一种模样,偶尔也想看看真正幼龙状态的道侣。   越无虞心中微叹。念头转动时,忽听一道嗓音传来。   “无虞——”是越无虞熟悉的,温和中带一点慵懒,每一次听,都让他加深一重心动的声音,“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功德金光:^_^ 第647章 故乡(61)   话音刚落, 观澜就见越无虞“唰”一下抬头,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   那样喜悦、激动——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越无虞头顶。不出所料, 两只狼耳伴随着越无虞抬头的动作出现了。这会儿直愣愣地竖着,把越无虞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展露给观澜。   让观澜忍俊不禁。笑过之后, 又是窝心。   虽然无虞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镇定,安排大事小事, 带领其他灵修来到万灵园中,执行自己说过的计划……但是,在那份冷静外表下, 无虞又有多少隐藏的忧虑?   哪怕不论这些,前面几天, 观澜神识虽然沉入灵台, 却并非对外面的情况毫无感知。   或许对其他人状况的了解弱一些, 可越无虞是和他心意相通、彼此敞开识海的道侣。观澜知道他对自己下了怎样的狠手, 如果那三百修士的突破再晚一点, 越无虞直接跌到金丹、筑基,甚至炼气期都有可能!   而真到了那一步,境界下降反倒是最无所谓的问题。重要的是,因强行逼出修为, 越无虞的身体会受到巨大伤害!到时候, 哪怕积蓄丰厚如观澜,都很难让越无虞的丹田、经脉恢复如初。   这么一来,他往后再要修行, 势必要远远难过从前, 甚至不一定能重新走到化神境界。   想到这些, 观澜开始心疼。   不过, 没等他把这点心疼表露出来,道侣已经上前,把他一把扣进怀中。   “澜哥。”两个人的胸膛扣在一起,灼热的气息落在观澜耳畔,紧随其后的是明明激动,却又被强行克制的嗓音。   观澜能知道越无虞的状况,越无虞又怎么会感知不到观澜的情绪?   源源不断的关切传来,让他心头又酸又胀。却不是因为自己险些失去了与道侣长久相伴的可能,而是——明明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澜哥,为什么他反倒觉得自己受苦?   越无虞简直没办法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无边爱意在他识海之中冲刷、涌动,他头一次感受到这份感情之中沉重的一面。到头来,也只能反复重复:“你没事了。太好了,你没事了。”   “嗯。”观澜拍拍道侣后背,“我没事,你也没事。咱们都很好,天道也重新出现。   “无虞,咱们会越来越好,乌阳也会越来越好。记不记得咱们之前说过,要让三十三重天恢复从前模样?”   讲话的时候,观澜身体稍稍往后一些。并不是离开越无虞的怀抱,而是留出距离,让两个人能够对视。   说起天道的话题,越无虞自然而然想到那道化解了他们之间所有困境的功德金光。   狼族青年心头又是庆幸,又是喜悦,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记得。”   看着那双盛满了自己的眼眸,观澜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他语气倒是没变,依然是平稳、温和的调子,说:“咱们一定能做到——你进境了?”   越无虞没有察觉任何不同。或者说,哪怕观澜的思绪在他识海中有一瞬闪过,越无虞将其捕捉到,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一定要说,大约也只能是高兴了。   观澜正端详他:“大乘大圆满?不错。”   按照他对天道模糊的感知,馈赠给灵修们的功德金光,都是按照灵修前面给出的修为数量、质量来的。   这么一来,观澜之外,获得金光最多的当然是几个后天修士。但他们得了修为,修复了内伤,也对道途有了新的感悟——这之后,要说再进一步,却是没有了。   修士们并不因此失望。他们已经在当前关卡停留了足够长时间,甚至悲观地觉得在当下灵气衰微的三十三重天,等待他们的别说是进境,能不要走到把自己内耗干净、修为不进反退的地步都已经十分幸运。现在却隐隐觉得瓶颈松动,谁能因此狂喜?   再有,就是赵越、图南……还有越无虞。   他接受到的金光,比同在化神修为的陆章接收到的金光多出三成不止。   追究缘由,大约是因为天雷劈落的时候,越无虞已经快连元婴都稳不住,陆章却还在化神前期。   不能说其他有私心。只是同样无私的情况下,他毕竟没有抱着越无虞那样“伤了澜哥、给澜哥痛楚的人,一定要让他痛上十倍百倍”的决心。在给别人传输灵气的速度上,也就稍稍慢了那么一点。   这么一来,虽然当下两人同样是大乘大圆满。但如果说陆章距离突破到后天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越无虞就只剩下百分之一步。只需要一点推动,就能迈过那道先天与后天境界之间的门槛。   越无虞当然会为此高兴。但与其他修士修为上升时的喜悦不同,他高兴的点在于,自己总说想要和澜哥并肩。到现在,总算要和刚出生的观澜站在同一条起跑线。   这么说起来,仿佛只是平平的一件事。但想想以后与观澜相处的岁月,越无虞有信心,自己一定能走到那一天。   感受着道侣的心情,观澜微微一笑,说:“这可是十分关键的时候。”   越无虞正色,说:“澜哥,我一定——”   观澜轻飘飘,说:“我给你检查一下?”   越无虞话音一顿。   他原先已经准备说“好”。但前面从心头闪过一瞬的感觉再度出现了,甚至比前面还要清晰。   狼族的眼睛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灼热。   他看着观澜,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爱意。一眨不眨,像是生怕错过观澜脸上的一丝笑意,到底还是说:“好。”   话音的末尾,消失在亲吻里。   两人在原地消失。观澜只听到“噗通”一声动静,身侧就换了环境。   从万灵园到芥子空间里的灵湖。越无虞气息再度落来,比前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带给观澜一种口干舌燥、身体躁动的感觉。   “唰”!在狼耳、狼尾之后,龙尾同样出现在这一片空间。同时浮现出来的,还有观澜面颊上一片带着金光的鳞片。   越无虞着迷地俯下身,嘴唇从一片片龙鳞上触过。   同一时间,他明显感觉到,拢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在收紧。   他甚至听到了轻轻的“呜”声。   越无虞心有所感,抬头去看。   他立刻陷入更深的痴迷:那对莹润的龙角,竟然在人形的观澜发间出现了。   嘴唇立刻挪了过去,将龙角尖端含入口中。   观澜自忖在任何时刻都能从容冷静,偏偏到这会儿,被年轻道侣的一个简单动作弄到瞳仁骤缩,就连尾巴也蓦地紧绷。   对敌的时候,龙角会是龙族最强悍的武器。他前面与敖宙斗法,身上最严重的伤,其实并非来自敖宙的爪子、牙齿,而是来自那对角。   他的龙身险些被敖宙的角捅穿。这还不算,龙角离开的时候,还留下了大量魔气,让越无虞不得不吃力应对。   但现在——   酥,麻。无数让龙身软无力的感觉从观澜的双角迸发,别说尾巴了,就连手指都绷了起来,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轻颤,叫道:“无、无虞——”   越无虞的唇齿从龙角挪开。   他低头看观澜。身体的影子落在观澜身上,明明没有更多触碰,却让观澜有一种自己已经被越无虞的神识完全包裹的感觉。   真的是……   年长的龙族眼睛闭上片刻,又睁开。   他看到了越无虞的忍耐。观澜心知肚明,一旦自己表露出任何一点拒绝的意思,越无虞都会立刻结束这一切,从他身边离开,绝对不会做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但是,他又怎么会拒绝无虞呢?   那种让龙战栗的感觉一点点从观澜身上退去。观澜喉结轻轻滚动,说:“现在不要碰角。”   越无虞立刻答应:“好。”   观澜眼神晃动,说:“我是说,‘现在’。”   闻言,越无虞微微一笑。   那种只有在面对观澜的时候,才会从他身上流露出的羞赧仿佛完全消失了,他不再是被观澜摸一下脑袋,就连耳朵都跟着发烫的小狼,而是让所有兽人种族心甘情愿臣服,愿意奉起其为王的宇宙掠食者。   “澜哥。”越无虞发出一声轻柔的叹声,“我知道。”   观澜听在耳中,先想:他真的知道吗?……唔,从识海当中反馈出来的内容来看,答案好像的确是“是”。   后面则想:他未免过于“知道”了……意识好像都被缠入其中,再也无法脱离。   ……   ……   灵湖边上的一片空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被湖水打湿。   龙尾巴稍稍被碰一下,都要猛地一抖。更别说龙角,那是真正碰都不能碰。   身体是这种状态,心情却很餍足。尤其是熟悉的小糖狼竟然又一次现身了,正用脑袋拱观澜的手指,又被观澜轻轻一戳,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露出肚皮。   观澜:“……”扑哧。   他正要笑,身后靠来一具温暖的身体。   身份不做他想,当然是尊贵的龙神大人、稷山灵尊的唯一道侣。   越无虞认真地在观澜身上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把人抱住。不会太往下,碰到澜哥这会儿不太好被触碰的尾巴。也不会太往上,虽然他也挺想……   观澜轻飘飘的视线落了下来。   越无虞立刻露出无辜神色:我有想什么吗?澜哥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有想。   看道侣这样,观澜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朝他伸手。   越无虞乖乖把头凑到观澜手上,让道侣玩自己的耳朵。   观澜一边捏那双狼耳,一边感叹:“怎么幻狼身上就没有和我的角一样的地方?”   越无虞认真想了想,回答:“有。”   观澜看他。   越无虞露出一个带点暧昧的笑容。   观澜:“……”原本的问话被他咽了回去。观澜眼皮狂跳,心想,那个乖巧、可爱,叫“澜哥”的时候眼睛里冒星星的小狼去哪里了?   思绪转到一半,越无虞有所察觉,原本的暧昧表情成了委屈,观澜手指里的耳朵也扑棱了一下。   观澜:“……”笑了,收回手,“这几天,乌阳的情况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嗑晕了。   是我…… 第648章 故乡(62)   观澜说起正事, 越无虞便也跟着正色,说:“赵越他们走的时候,只说要先去和吴宏会合, 商议城中重建之事……”   至于为什么这种要事,却不和灵尊禀告?答案当然是没必要。   不说那会儿观澜身上的功德金光还没有散去, 根本不是赵越等人能打扰的。只说乌阳城中的责任划分,观澜需要做的, 原本就只是对外形成震慑。至于其他“微末小事”,有城中灵修们就够了。   这些话,没有人明确提出来, 却始终是所有人的共识。   这会儿越无虞和观澜说起,观澜便点点头, 说:“也过了颇多一段时日, ”嗯, 其中两天是给功德金光的, 剩下时间就是他和自己的道侣待在芥子空间, “把吴宏叫来,问问情况。”   越无虞一边答应,一边笑着吻一吻他。   观澜很放松地接受了这个亲吻,甚至回应须臾, 才拍拍越无虞, 说:“我也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从当前温馨、舒适,只有自己和道侣两个人享乐的空间中离开。   “不过,”观澜话锋一转, “正事, 嗯?”   越无虞又亲亲他, 这才说:“对, 正事。”   见吴宏当然不会是在芥子空间,而是被安排在灵宫当中吴宏历来与观、越二人会面的地方。   见了伤势恢复不说,身上威压隐隐更强一重的观澜,吴宏喜不自胜。   至于“灵尊吸收功德金光,难道真的用了这么长时间……”这类问题,从头到尾都没在吴宏脑海里面出现过。   只要灵尊人没事儿,就是乌阳第一好的消息。至于时间长了点,从赵越他们的话里看,不就说明天道更加偏爱灵尊,给了他最多礼物吗?好事儿!   激动的吴宏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辜负自己大总管的身份,没让情绪影响到专业性,开始有条不紊地朝观澜、越无虞汇报。   总得来说,一切安好。   那天两边修士合流之后,吴宏等留守人士从李风荷、赵越等人口中听说了前面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喟叹于“事情竟然还可以被这么解决”。   好吧,答案是两样都有。吴宏自忖冷静,可旁边的孙好已经两眼发光。吴宏非常确定,过不了几天,城中应该就会有新的话本开始风靡了。   惊叹之后,吴宏等人切入正题。   他们先请修士中的阵修出面,重新启动乌阳城外的阵法。   其中还有一些小插曲。阵修们因乌阳护城大阵的精妙绝伦而赞叹不已,这还都算轻的。再有,看到痴迷的,直接顿悟的……启动阵法的行动还没开始,就有四成阵修显然没法加入了。   吴宏见状,有点无语,但更多还是高兴。他知道,这些修士不论有什么收获,到头来,都能成为乌阳的新力量。   他没打扰那些沉浸在阵法奥妙之中,一心琢磨的阵修,而是招呼还能做事的人干活儿。   调整灵脉供给的渠道,找寻乌阳内外原有的阵眼……一番行动下来,收获颇丰。   但很可惜,阵修们与观澜的实力毕竟有些差距。最终被启动的灵阵只有前面的一半不到,效果也大打折扣。   这让原先积极出面,预备为乌阳做贡献的阵修们颇为既挫败。不过,现有的这些,已经足够给在外窥探的魔修一个“稷山还是当初那个稷山,不想死就滚远点”的信号。   后面虽然还是有魔修在远方观望,但毕竟没有一个人胆敢往前。   这是当然的。连魔龙都败给这里的主人了,其他人再来,不都是送菜?   惊恐的魔修开始联络自己在其他州认识的家人、亲朋,敖宙出事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去各个地方。   这些押后再说,还是讲乌阳重建。   护城大阵出来了,不必担心外敌。剩下的,就是灵修们各自做事。   修得修,补得补。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哪怕是吴宏、赵富贵这样被盖了章“不善修行”的,也能借着灵气,把一些重物托起。   加上各样法诀,重建工作竟然进展得颇快。   再有,因为敖宙实在“一视同仁”,城中各处受到的破损都差不多。所以吴宏宣布“所有私人购买的房产,由私人独自修理。所有公共建筑,由灵宫组建队伍,派人修理”之后,修士们同样觉得这样很公平。   等到建筑重新立起,一些筹备起来比较简单的小商贩也已经准备重新营业了。赵富贵也是其一,他还在鸿运楼门口立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所有在与魔龙一战中有所折损的修士,以后都能免费在鸿运楼吃饭。   谁都知道,敖宙出现时始终徘徊在护城大阵外,观澜之外的灵修根本没有接触到他。所以人们也知道,赵富贵这会儿说的“折损”,是指那负责给三百炼气修士传递修为的陆章、赵越等灵修。   陆章一开始没看到门口的告示。他去鸿运楼,为的是与剑宗上下一同庆祝胜利。等到吃完饭,要掏出灵石,却听店小二说他一分钱都不用花。   陆章傻了。赵富贵闻讯赶来,笑着说明店里的情况。   陆章这才恍然。动容吗?当然是动容的。心头像是包着一汪蜜水,怎么想都甜得惊人。不过,高兴完了,他也没忘记说:“不必!那日劫雷过去,天道原本就已降下功德金光。”   别说损伤了,受到无数好处才是真的。要是因为这个,再吃饭不掏钱,陆章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赵富贵却很坚持,说:“天道的馈赠是一回事,我的谢礼却是另一回事。”   陆章:“……”怎么办?不想让赵掌柜赔本,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拒绝也不太合适。   到这会儿,吴宏带着笑脸,把这幢“纠纷”如实告知观澜、越无虞。   越无虞很感兴趣,说:“那陆少侠是怎么办的?”   吴宏说:“仿佛当初还是受了,回过头,却又给了富贵颇多馈赠……”说起来,也算是个好人有好报的高兴故事。   观澜和越无虞听到这话,一起笑了起来。   吴宏也笑。不过笑过之后,他的表情显露出一点犹豫。   观、越两个人都有所察觉。观澜看他,看得吴宏屏息,心说果然没有任何一点动静能瞒得过灵尊的眼睛。   “不过。”他停顿一下,到底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起。   最后,还是对朋友的关切占了上风。吴宏快刀斩乱麻,道:“那天之后,我就没有见到风荷了。”   虽然在三生镜世界时,两人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但来到乌阳城后,随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各方势力混合在一起,他们这些第一批从镜子里出来的修士之间也有了更多往来。   不算抱团,只是出于对彼此的知根知底,遇到事情时更愿意找同一批的人商量。   听了吴宏的话,观澜微微一怔,眉尖拢起。   越无虞同样皱眉,问:“没见到?是她没有露面,还是她不在乌阳了?”   吴宏因他的后半句话错愕,立刻回答:“没有露面!对,只是没有露面——”停了停,到底没忍住,多问一句,“前辈,风荷还在乌阳吗?”   越无虞看他。   吴宏咬咬牙,说得更仔细了一点:“我问过巡捕队那边,王年曾与我说起,风荷的确与他提过,说自己后面一段时日有事,恐怕不能继续在巡捕队做事,让巡捕队尽快招揽新人。   “王年也不觉得奇怪。他和我说,在他们这些被越前辈选去万灵园的灵修当中,有和风荷一样想法,预备静心修行一段时日,看看能不能再有突破的不在少数。   “就连王年也一样。只是巡捕队离不开人,风荷和另外几个主力修士又不在。井生实力虽强,却明说了不愿意管事儿。王年只好暂时留下来一段时间,准备训练好新人再说。”   话题有些扯远了。吴宏意识到这点,下一句就把事情拉回李风荷身上。   “即便风荷是要修行,也总得有个地方修行。我也是听与她相邻的一名女修说起,才得知她不在住处。我心中的奇怪,又在城中那些专门开辟出来的洞府打听,竟然一样也没有。   “我也想过她是不是去了万灵园,但想到灵尊与越前辈在那边,便不曾去看,只给风荷发了信符。   “前辈,我给风荷的信符,竟然发不出去。”   说到最后一段,吴宏嗓音稍稍拉高。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个细节非常重视。   连敖宙都死在稷山了,吴宏不觉得李风荷会在城中出事。但是,如果说找不到人的事可以用“李风荷找了一个更合适的修炼场所”来解释,信符发不出去呢?   众所周知,这种事只发生在信符传递对象进入秘境,或者身死道消的时候。   吴宏不敢往糟糕的方向去想,但他也的确无计可施。能做的,好像也只能把事情告诉灵尊,再听灵尊定夺了。   他说完自己知道的情况,闭上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面。   在他面前,观澜和越无虞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识同时散开,遍布整座乌阳,又慢慢收拢。   最终,同时停留在某个地方。   观澜轻轻点了一下头。越无虞知道,意思是自己没有想错。   越无虞对吴宏说:“李风荷离开之前,有没有还留下什么话?比如,她准备和谁一起修行?”   吴宏说:“王年说,她那几天一直都在和井生商量什么。但他们两个关系一直不错,井生近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问过他风荷的事情,他只说不知道。”   越无虞笑了一下,说:“他知道,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你也听他们说过吧,井生在镜子里拜入的那个门派和李风荷的门派有一点渊源,他们能商量的十有八九也是关于修行的事。这一次,是他们想到了一个有点冒险,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法门。”   吴宏听在耳中,登时放松。   没事就好。他想。   不过,放松的同时,吴宏脑海里也闪过一个念头。   按照蒋毅汇报上来的情况,在三生镜中的时候,井生应该也符合“天才”的描述吧?   但是,前面选人去万灵园中突破,越前辈连王年都叫上了,却没有叫井生。   吴宏的喉咙骤然发干。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却又无法真正抓住线索。   有心想问一句,奈何作为“总管”的本能又在告诉他,所有城主都会保留几个不打算告诉其他人的秘密。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秘密终究会展露在所有人眼中。但也有可能,它们始终都不会被说出,成为风中一段再也没有人提起的往事——自己遇到的,似乎正是这种情况。   算了。吴宏有了决定。   既然知道李风荷没有事,自己这一趟就算有了收获。   至于井生……如果越前辈当时留下他,是因为其他缘故,那还好说。如果真的因为井生身上存在什么问题,相信灵尊、越前辈也不会轻轻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井生是怎么回事呢(摸下巴) 第649章 故乡(63)   吴宏走了。临走前, 他还特地和观、越两人保证,说自己今天就是来与他们说乌阳城现状的。   言下之意,是无论他离开之后, 其他人问他什么,他都不会透露半点与李风荷、与井生有关的事情。   这番表态, 听得越无虞叹口气,私下和观澜说:“好像还是把人吓到了。”   观澜瞥他, 对上越无虞眼里并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懊恼,说:“早晚要有这一天。现在想明白井生的事,以后他也不用太惊讶。”   越无虞听着, 笑了,“也是。”   说完这番对话, 两人身形一晃, 从与吴宏会面的地方消失, 去往另一个地方。   并非什么遥远去处。如果吴宏这会儿还在他们身边, 看着灵尊与越前辈所处的环境, 一定会惊讶:这不是我每天都来少则一趟,多则就没数了的地方吗?   没错!观澜和越无虞此刻所在的,正是放置三生镜的灵宫大殿。   和以往一样,大殿被空间阵法分割成无数单独空间。身处那些空间的修士们不会彼此影响, 而是安静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中有人上心凝重, 也有人已经开始仗着理论上说没人能看得到自己而开始躲懒。手中一本话本,正是孙好近日推出的新作品。   观澜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经过,旁边越无虞说:“还是和之前一样, 一名引导修士负责十名进入三生镜的灵修。”   观澜点头。这里起码一千修士, 换句话说, 三生镜中差不多是一万灵修。   放在曾经的三十三重天, 这也就是几个村庄的规模。但对如今的乌阳城来说,一万灵修的加入,可以让他们的城市更加繁华,整体实力也进一步上升。   而按照观澜的印象,当下一批,应该就是最后一批或由魔修们给菩娑的万魔宴供上,或是他当了“魔君”之后勒令城中魔们上交的灵修了。   至于为什么这次进入其中的人数那么多,倒也不是偶然。   事实上,从第四批开始,一次进入三生镜的人数就再度增加了。   一方面,是因为随着乌阳人数的增长,吴宏能用上的人手越来越多,可以放开手脚去干。另一方面,则是观澜对三生镜有了更深的了解,慢慢有了“可以放更多人进去”的判断。   没有人留意到观澜和越无虞的到来。不同于只能面对法器投影的诸多引导修士,观澜和越无虞直接站在了真正的镜面面前。   光洁的镜面映出眼前两人身影,倒像是一个真正的镜子。   但无论越无虞还是观澜,都知道眼前的法器绝不只有让人正衣冠的能力。   观澜不动,越无虞则抬手,在镜面上轻轻一抹。   镜面浮出一片水波一样的涟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观澜眉尖微拢,越无虞倒是不急不气,还能沉声开口:“今天有人来问李风荷的状况了。”   镜面不动。   越无虞:“不光问了李风荷,还说她‘失去行踪’之前与井生走得很近,兴许李风荷现在的状况就和他有关。”   镜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越无虞:“我告诉他,不用担心。井生和李风荷虽然不是同一批从镜子里出来,但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一样的灵剑,一样的传承心法……还有,都是一样自幼被带回仙山,又在万年之后成为灵修中的老祖。”   “李风荷在前,井生在后。他这番经历,倒像是对着李风荷,有意仿造而出。”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镜面终于动了。   前面的水波涟漪再次出现,并且越来越急,越来越迅速。   像是其中有什么存在在挣扎,犹豫。慢慢地,涟漪再度平息,那个存在做出决定……   就在涟漪彻底消失之前,越无虞脸上的神色彻底淡下。   他看着镜面,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惊世骇俗的话。   越无虞问:“是不是,井生?”   话音落下,涟漪再现!   这一次,却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镜面晃动。摇晃中的涟漪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归拢,上面原本映出的观澜、越无虞身影开始宛若荷叶上的水珠一样往两边扩散。而这些散开的影子并没有消失,而是拼拼凑凑,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清晰人身。   那个人影从镜子里看着外面的两个人,表情复杂,语气却很肯定,“你们早就知道是我?”   观澜闻言一笑,说:“你的名字起得很明白了。”   镜中人沉默。   井生,镜生。   三生镜!   是啊,的确是非常简单直白的名字。但他在引导修士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对方没有察觉丝毫不对。后面从镜子离开,和李风荷交好,与对方一起加入巡捕队……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不再局限于李风荷一个。但是,其中没有一个人想到井生名字里的蹊跷。   谁让他在幻境中是被从井里抱出来的呢?   井生没有有意宣传,但需要的时候总会说上几句。慢慢地,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井生在三生镜里有怎样悲惨的出身。   他们纷纷安慰井生。安慰完了,还要叹气:“话说回来,怎么给你安排了那么一个身份?”   “对。我也当过一次给别人指引的人,别看那活儿说起来轻松,只需要在灵宫坐一天而已。可实际上,根本一刻都不能松懈!真相做事,就必须时时刻刻盯着镜子。   “按理来说,看你被丢进井里之前负责你的修士就要上报了。灵尊会出手,帮你换一个出生的地方。嗯,他竟然没报?”   井生回答:“我后来听说,当时负责我的修士是一名新手。”   不只是新手,根本就是临时上阵。   蒋毅当时刚刚来到稷山,正迫不及待想要做点什么,报答灵尊、越前辈的恩情。   吴宏倒是对他有过一番讲解。但更多、更细节的问题,就需要蒋毅先自己把它们找出来,再找其他修士询问。   后来想想,井生也有点庆幸。负责接引他的蒋毅别说“遇到出身不对的灵修需要及时报给吴总管”这类细节了,就连发现自己要接的灵修多了一个,也只是觉得自己疏忽。全然没想到,真相可能是他那块三生镜投影当中的灵修真的多了一个。   他倒是问过吴宏,但当时两边有信息差在,吴宏把事情理解成“刚来的修士在工作上出了差错,找我承认错误、了解情况”,于是颇为宽和,说他第一次接触这些,出错也情有可原。又对蒋毅鼓励一番。就这样,蒋毅将错就错,一直在灵宫大殿待到所有第三批灵修都从中走出。   井生,也就是三生镜,同样以此为理由,来到乌阳当中。   他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不错,甚至为此略有自得。但如今回想,观澜和越无虞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是最近,李风荷“失踪”,让他们找上自己?   还是魔修陈友荣潜入乌阳,巡捕队出去抓人,却被与明真一起的修士威胁。危急关头,他从对方的攻击中救下李风荷并其他巡捕队成员?   或者更早之前,自己刚刚从镜子里出来的时候……   他神色变换片刻,最终定格在冷静。   井生:“李风荷现在不能见人。”   观澜、越无虞一同挑眉。   井生知道,和他们再说下去没有任何作用,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看李风荷的状态。   有了这个想法,镜面上他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灵山。   李风荷正在那座灵山上练剑。   一把无穷碧,被她挥舞出一片翠色虚影。配上远方的落日云霞,一时之间,竟然真的颇像是莲叶接天。   虽然没有现身,井生的身影却从镜子里传了出来,说:“你们往两边让一让。”   观澜、越无虞看一眼彼此,越无虞眼里有警惕担忧,观澜则安抚地笑了一下。   越无虞见状深呼吸,告诉自己:其他龙不懂得怎么用预言能力,是他们自己的事。澜哥却完全不一样,他看过三生镜的未来,并从中做出了放任三生镜与其他乌阳修士相处的决定。这说明三生镜至少不会成为他们的威胁,更何况,现在还在布置严密的法阵当中。   不会有事。   两人往旁侧让去,镜面前的一片空间完全空下。   恰好镜中世界里,李风荷挥出一剑。   剑风恰好对准镜外世界所在的方向,距离镜面越来越近。   同样的场景,观澜前面第一次发现三生镜在吸取魔气时就碰到过。只是那个时候,他伸手进入镜中世界,虽然能碰到其中魔修的身影,却不能从中带出现实当中没有的东西。   可现在——   观澜与越无虞只觉得面前刮起一阵风。对于他们来说,这股风不算凶厉,不可能对两个人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它带来的震撼,却一点都不少。   只听“轰”的一声,从镜中世界发出的剑招与盘龙柱相撞,在盘龙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即便是观澜,此刻瞳仁也猛地收缩,喃喃开口:“里面的攻击——”一顿,意识到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李风荷进境了?”   井生回答:“对。”   观澜一时无话。   这一次他说的“进境”,可并非前一次幻境那样,不论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对外间事物产生任何影响的突破。   而是真正的修为提升。刚刚那一瞬,他从李风荷的剑招上感受到了金丹的气息!也就是说,短短时日,身在三生镜中的李风荷已经有所飞跃!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650章 故乡(64)   怎么会这样?   这是浮现在观澜脑海中的第一个问题。但紧接着, 他意识到什么,开始重新端详灵宫大殿中的阵法。   被他亲手布置下来的聚灵阵,乍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此刻, 有了前面的发现,观澜开始察觉到其中那一丝不同。   “是灵气。”旁边的越无虞也有所发现。最开始, 他还不算确定。但念头出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来自识海深处的肯定。越无虞思绪骤然开阔, “进入三生镜的灵气增加了!”   观澜没有说话。   只是虽然没有开口,作为给予越无虞肯定的人,他怎么会没有想法?   不。他关注的地方比越无虞更多, 也更细致。神识顺着聚灵阵一路往下,来到稷山下方的灵脉, 又顺着灵脉的走势一路延伸。   直到万灵园, 直到距离更远的地方。   观澜发出一声低低地笑。   长久待在灵气环境当中, 以至于他竟忽视了稷山的变化。   原本只占了整座山峦不到三分之一地界, 要不是观澜, 还要继续被侵蚀、继续萎靡下去的灵脉,竟然在谁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拓宽了!   那些阻拦它、污染它的魔气,这一次非但没有成为威胁,反倒反过来被灵脉净化!   不用说。发现这点后, 前后一切自然而然地在观澜脑海当中贯通。他近乎不用思考, 就有了结论。   首先,虽然三生镜的存在,已经大大降低了稷山一带的魔气浓度。但是, 这么明显的变化, 一定是在与三百炼气修士同时进境、敖宙身死的那一刻发生的。   天雷不仅仅劈散了敖宙身上的魔气, 给稷山一带创造出一个纯净空间。且因劫雷余威尚在, 附近的魔气也不会第一时间补充进来,这就给了灵脉机会。   可以说,当下的稷山,已经是整个三十三重天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至于李风荷的进境。   有了浓郁的灵气,修士的修行原本就事半功倍。但是,仍然需要时间的积累。   偏偏不巧,如今灵修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数万灵修,说起来声势浩大。但其中九成九,都仅仅是炼气修士,筑起道基的人不足一千。   这些人可以成为一座仙城的根基,却没办法在魔修到来时出面对敌。   敖宙虽死,乌阳城却仍然面临危机。这危机并非来自于某个特定魔修,甚至不一定是来自于魔修。毕竟天雷不会每天都有,三十三重天却到处都是魔气。   等到劫雷带来的影响消散,魔气必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稷山的状况或许是比敖宙来之前要好一些。但如果不做出改变,乌阳的前路依然暗淡。   这一点,很多灵修能够想明,也因此不愿去想。   今天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做梦一样的好日子了。为什么不抓紧时间享受现在,反倒要为未来没有影子的事烦忧?   李风荷却不同。她不仅能够想明白,还由此有了更强烈的想要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意愿。   不再是像魔龙来袭、自己躲在灵宫当中,无计可施,只能满心愤懑时那样,而是意念坚定,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未来为乌阳撑出一片天。   这个时候,井生问她,真的很想突破吗?   李风荷当然说“想”。不过她并未对井生的问题深思,仅仅是觉得友人也与自己抱有一样的念头。   没想到,井生紧接着说,他可能有办法。前提是,李风荷需要去一个地方。   李风荷:“……”   她看井生,眼里倒是没有什么怀疑。两边相处也有一些时候,最重要的是她对井生在三生镜中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知道对方是带领幻境中的灵修与魔修作战的重要力量。   她仅仅是疑问,不知道井生要带自己去哪里,那个地方又有多大用处。   出于谨慎,李风荷问了一些问题。   那个地方有没有危险?——没有。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够进入?——理论上都可以。不过,最好不要有境界太高的人进去。   为什么井生单单把事情告诉自己?   问到这里,井生看起来很仔细地想了想,告诉李风荷,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李风荷就笑了,回答,“那好,我去试试。”   她想法很简单。也许井生发现了那个地方,只是对其中一些状况还有犹疑,正举棋不定。正好自己也透露出一点意向,他干脆半真半假地与自己商议。   至于所谓“那个地方”,在和陆章等人打过交道,听他们说起很多逃散在外的灵修都住在某个秘境中后,李风荷的第一反应,就是井生也找到了一个秘境入口。   这么一来,“不要有境界太高的人进去”也就很好解释了。李风荷知道,很多秘境对进入者是有要求的。   因缺乏了关键信息,她倒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井生就是三生镜,而他所说的地方,就是镜子里。   至于为什么有境界上的考虑,原因也很简单。   在发觉了李风荷的苦闷之后,井生生出了为她做点什么的想法。   正好稷山范围内的灵气有所增长,他能通过阵法引入本体的灵气同样增加。   观澜在他吸取的魔气分量上做了限制,灵气倒是无所谓。   在外的时候,灵修们要突破,往往要耗费漫长时候。但“漫长时候”这一要求,在镜子里,同样可以达成。   动辄让人觉得十年、百年甚至万年过去,三生镜炮制的是幻境没错。但某种程度上,他搭建出来的幻境也和真实没什么区别了。   以往,唯一的问题在于镜子制造的幻影不能取出来。现在,随着灵气增加,这点限制同样消失。毕竟李风荷修行用的,不再是幻境里的假灵气,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唯一的问题,就是稷山的底子摆在那里。就算其中灵气大大增加,要供养出后天修士同样吃力,所以井生才会和李风荷限制了境界。   这番解释,有些是井生在观、越的问题之下答出来的,也有些是他们两个根据眼前状况自行推测的。   他们对话的时候,李风荷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依然在专心过她自己的日子。   她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甚至时常会因“我在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而忧虑。好在她原本就不是会沉溺在这些负面情绪里的人,忧虑的时间往往不长,也总能开导自己:现在想这些,根本毫无用处!   最应该做的,还是竭尽所能地提升。未来有一天出去了,也能在乌阳城发挥作用!   她想不到,自己的生活,都被镜子里外的三道目光看在眼里。   观澜和越无虞看过便罢。他们主要是想确认李风荷在井生那边有没有危险,如今知道答案,自然不用再担心。   井生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停留更长。可以说,他最开始有了从镜子里离开的想法,就是因为李风荷。   其他修士,都能说是被他放出去的。他实力不如观澜,必须要遵从对方的要求,按照观澜制定的规则行事。对此,井生已经习惯了,并且毫无怨言。   他到底只是一面镜子。从前作为法器,曾经被无数修士持有。那些修士最先觉得他好用,后来又觉得他危险。最终碰都不敢碰他,只愿意把他关在洞府当中。连他的存在,也成了一方隐秘。   井生以为这就是“规则”。他在这份“规则”下缓慢地成长,遇到过很多强者,也遇到过很多弱者。   被人命令,将人吞杀……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久。比他强的人,他遇到过无数个。但是,李风荷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明明身在镜中,却逐渐看透周遭虚妄,甚至从镜子里走出去的人。   这让井生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在此之前,普华大陆,天游宫中,历代得到三生镜的修士大都有一个念头:这样能够不断成长,越来越强的法器,有朝一日产生意识,也不值得稀奇。   而结合三生镜的用法,这道意识一定贪婪又凶。如果不加以约束,甚至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镜子毁掉,恐怕未来某一天,整个世界都会被三生镜吞下!   他们大约没有一个能想到,在往后的某一天,自己的想法成为了现实。但是,这个现实,又与他们的猜测相差甚远。   三生镜的器灵的确出现了。然而,他的第一道意识是好奇。   这也和观澜吩咐三生镜做的事情有关:给几个修士创造最普通,但也不会遏制他们发展的生活。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过完一生,然后把他们放走。   多么无聊的要求。   多么……不带一丝一毫恶意,反倒让处于蒙昧状态的灵修们第一次认识了眼前世界,从而知道究竟什么才是“人”的要求。   观澜那个时候还没发现,在镜子里被教化的,恐怕并不只有修士们。直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恍然。   带着对李风荷的好奇,同时也是对她去处的好奇,还在懵懂状态的器灵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自己也加入了下一批灵修当中,过起了李风荷曾经过过的生活。   期间,又就魔气的事情,和观澜达成协议。   他让魔气出现在灵修们的视野当中,仿照三十三重天上的情况,让灵修们经历了一场仙魔之战。   在战场上,他看到了把同伴、家人推给魔修的灵修,同样看到奋不顾身挡在陌生孩童身前的灵修。   看到了谄媚地把自己的一切献上,甚至争抢着给魔修充当脚垫的灵修,也看到宁死不屈,即便被拉出神魂,依然铮铮铁骨的灵修。   他看到了很多坏,也看到了很多好。在这些好与坏之中,本应在懵懂状态停留更长时间的器灵得到了飞速的成长。直到最后,三生镜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说不知道“井生”什么时候出来。   器灵就觉得,对,自己的确可以出去了。和已经没有一个真实灵修存在,到处都只是自己搭建出来的幻影的地方相比,当然还是有许多真正修士,最重要的是,有李风荷在的稷山更加吸引他。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器灵顶着自己在镜中世界捏造出来的名字,从三生镜中走出。   然后,他有了好奇、难过、喜悦……之外的新的感受。   庆幸。   还好负责他的是一个毫无经验的修士。   明白这点意味着什么之后,井生不止一次地这么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开空调就冷,不开空调就热的季节…… 第651章 故乡(65)   就不要告诉吴宏和蒋毅他们在工作上的遗漏了。观澜和越无虞同时想。   他们早已判断, 主动走出三生镜的器灵不会是威胁——如果不是这样,观澜也不可能放任他待在其他灵修之间。   如今听了他的一番描述,再看看镜子里的李风荷, 观澜心中微动,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仅仅是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   这份笑意被越无虞、井生一起收入眼帘。越无虞跟着勾起唇角,想:与澜哥在一起的日子里, 他看观澜露出最多的神色,恐怕就是这样的笑了。   井生则略有迷茫。本能告诉他,眼前的龙族一定是有什么心思。但他作为三生镜的时候, 可以洞悉世界上一切运行规则,并且将这些规则用到自己的幻境当中。如今当了器灵, 有一个名字、一个伪装出来的人修身份, 反倒对许多事有了困惑。   好在井生并不反感这样的困惑。每一个问题的解答, 都让他有种自己更进一步的感觉。   笑过了, 观澜便开始说正经事。   他轻轻咳了一声, “现在来看,这种修行方式是奏效的。”   井生应了一声。   观澜:“既然奏效,不如让其他灵修也一起试试。”   这话说出来,越无虞的目光从观澜身上挪开, 去看井生。   他面色微紧。没有明白透露, 但越无虞此刻还在警惕。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刚刚接触魔气,三生镜曾经打算过用镜子里的灵修来威胁观澜。   “不要太多。”井生只是说, “这和让他们进来学做人不一样, 我要耗费的精力更大。”   观澜答应了。回过头, 越无虞才听他说:“他说‘精力’……无虞, 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像人族的器灵。”   没有见过其他器灵的越无虞对此其实没有太大感触。但单看观澜的神色,他也能想到,这是很特别的评价。   狼族青年在自己的待办清单里加入了“见识其他器灵”一项,同时说:“让三生镜来训练灵修是个办法,”客观来说,也是三生镜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事,“不过,既然这样受训的灵修不会太多……”   观澜说:“嗯,原本在幻境世界里走到金丹往后的灵修就不多。”   越无虞点头。   他曾经和观澜有过这方面的讨论,结论是:虽然也会有尤其有天分的孩子在父母都很普通的家庭中降生,但大多时候,三十三重天上的生灵还是遵循“长辈越强,自己就越强”的规律。   观澜的父母就是龙族那一代最出色的战士。而灵修世家,生出来的对灵气更加亲近、适合修行的孩子,也往往远远多过一些普通的村镇。   而当初魔修出现,大量这类村镇中的灵修被屠杀没错,但留下数量最多的,反倒也是这一类。   原因无他。有“有远见”的魔修提出了圈养的想法,把自己曾经的同族当成牲畜一样养了起来。几代过去,就连仍然在外抵抗的仙盟成员都不得不告诉自己人,不要把那些待在笼子里的人当做“灵修”看待,他们只是长着与己方相似面孔的异族!   他们血脉中的灵气浓度原本就不高,魔修更不会给他们生存以外多余的供给。长此以往,乌阳城中的这批蒙昧灵修,相当于是被一批一批筛选出来的、对修行极其没有天赋的。   里面能出一个李风荷,已经是让人惊叹的事情。又有王年、孙好等虽然没什么修为,但在其他地方上存在天分的,也是值得说道一番——但是,到这里就是极限了。   至于另一个“天才”井生,他原本就不是人,这里也不能以人修的情况来论。   “还是需要有其他办法,提升大多数修士的实力。”越无虞说。   观澜看他片刻,笑一笑,说:“我觉得你能想出办法。”   越无虞一愣。   他回望观澜,很想知道刚刚那一刻,澜哥有没有在自己身上预言,看到什么未来的景象。但是问题已经来到喉咙,又被他压了下去。   明真、龙族的经历在他眼前浮现,越无虞暗暗警醒:自己现在问了,澜哥或许会告诉他他看到的事情。但是,这无疑是一种捷径。而捷径走太多,可是会失去对未来的掌控力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开口。仅仅是怀揣着对观澜说法的激动,郑重说:“澜哥,我一定竭尽所能。”   从识海当中隐约感受到道侣想法的观澜:“……”   他很想说:不,其实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   他仅仅是从越无虞的话音里,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   在越无虞的家乡,那些没有精神力、不能使用和哨兵们一样机甲的人,是走向何方了呢?   观澜想了想,到底没有给越无虞直接提醒。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想法到底是否可行。   两人都不是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很久的人。越无虞暂且开始梳理思路,观澜则已经找来吴宏,和他说起三生镜训练的事情。   吴宏听得心中激动。原来李风荷非但没事,还有机会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大能!   再有,如果事情顺利,乌阳的力量也一定会有所提升。   至于他自己,因为早已经有了自己不能修炼,修为也就止步于筑基的想法,吴宏是有遗憾,却也十分洒脱。   他认真地听完了观澜的话,也记住对方的要求:这一批进入镜中世界的灵修只能有八个,他们所处的环境会和正在开蒙的灵修们分开,双方互不打扰。   而吴宏的任务,就是从乌阳修士中,找到最合适的人。   吴宏领命而去,看着对方的背影,在看看旁边还在深思的越无虞……观澜心头莫名有一种预感,自己今天做的事、说的话虽然简单,但往后面看,也许会对乌阳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他甚至有了一丝隐约的喜悦。这份心情却不是来源于他,而是来自一个更高、更遥远的存在。   观澜不动声色地抬起目光,朝天穹方向望了一眼。   天人感应。他知道这种感觉。   也是这种感觉,让他对越无虞的进度、吴宏挑选来的灵修,乃至于乌阳城的未来,都有了非常乐观的看待。   往后不久,吴宏果然带来了人手。   得知自己是被特殊选中,能够得到一个迅速进境,在同批灵修当中最早去往更高境界的灵修,八名修士不论原本的性格是沉稳还是跳跃,都露出了一丝丝呆滞。   呆滞之后,就是狂喜。   谁不想变强?尤其是在亲眼见过了魔龙的威力之后!   他们并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魔修在觊觎乌阳,但他们知道,后面的日子里,乌阳一定还会面临无数危险。   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灵尊,让灵尊来为他们承担!   像是从前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在空中的灵尊坠落,自己却无计可施,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的感觉,所有灵修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如今听完了吴宏的安排,他们两眼冒光。哪怕吴宏后来纠正了说法,原来他们并不是真的能够迅速提升,只是要去的那个地方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存在差别,修士们的喜悦心情还是没有受到打击。甚至在吴宏看,他们好想把自己说这句话之前还要高兴。   毕竟从其他地方来的修为,虽然得到的轻松,可用起来总觉得不那么趁手。再说了,他们都是心智坚韧,愿意吃苦的人。这样轻松的修为得法,反倒会让他们心里别扭。   长此以往,走火入魔都有可能。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原来对他们来说,时间的感官还是存在的。只是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仅仅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回去以后,修为大涨……   一名修士兴奋地喊道:“这不就像是刚出来的话本一样吗!我命由我不由天!”   观澜、越无虞:“……”话本?   吴宏:“……”孙好又写新的东西了?   决定了,等到从灵尊这边出去,我也要买一本看看!   这边的激动暂且不提,先把视线转向云州。   敖宙死去的消息,经过魔修们的传播,到底来到了魔修们的地界。   对此,魔修们是不信居多。   魔龙的威力,他们都是亲眼见证过的。鄞州那边呢?虽然据说那里的魔君也一样强横,早前杀死了不少有名的魔修,但是,因为乌阳城的封闭,得知里面情况的人反倒不多。   他们并不知道菩娑、罗天究竟是怎么死的,甚至对于净血是否死在稷山,也依然存有争议。   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们,敖宙竟然被人杀了,让魔修们怎么相信?   唯一不同的是颜采。   听到手下来报的瞬间,这女魔当即站了起来,眼神几乎在放光。   她的手下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近乎怀疑自己说错话。难道魔君并不是假意向着魔龙臣服,而是真的……?   这么一想,冷汗当即就冒了出来。   不过,没等到这个魔修琢磨好他是否应该在魔君发难之前自尽,起码不用死的那么痛苦,就听到了颜采的大笑。   颜采是真的快活。敖宙死了!死了!也就是说,接下来,他她会是整个云州,甚至是云州之外很大一片地界中实力最为强大的魔修!   她已经想过很久,如何吞并那些地区,如何占据更多的被圈养的灵修。到现在,一切都成为可能。   美貌的女魔,露出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艳丽笑容。   听着魔君的笑声,朝她汇报的魔修近乎神魂颠倒。这种时候,哪怕让他把自己的心脏丹田挖出来,献给颜采,恐怕他都是愿意的。   其中也有颜采的笑声里夹杂了神识的缘故。不过这些细节,就不为人所知了。   笑过之后,颜采的神色重回冷静,一双眼睛却还是炯炯发亮,喃喃开口:“不,还要等等,等更确切的消息——”   如果敖宙其实没死呢?冷汗后知后觉地冒了下来,却又很快被颜采抹平。   她告诉自己:他纵然没死,也必定重伤!否则的话,不可能有这样的消息传出!   这依然会是自己的机会,只是需要更加冷静……呃!   颜采忽而一动不动。   不只是她,还有正在和她汇报的魔修,竟然也陷入了一样的僵硬。   甚至是一墙之隔,在外侍奉的魔仆。更远地方,街道上行走的魔修。   如果有人这会儿行走在魔城街道上,看到这番所有人全部被定住,动弹不得的场景,一定悚然不已。   也就是这一时刻,被定住的魔修们竟然开口了。   “乌阳……死!”   “杀之者……为尊!”   一模一样的话音从他们嘴巴里吐露,慢慢成了层层叠叠的浪潮声,席卷整座魔城!   作者有话要说:   乖巧江.jpg 第652章 故乡(66)   魔修增加了!   这是乌阳经常外出历练的灵修们的第一反应。   原本敖宙出现之前, 他们已经把城外一片地界的魔修清理得七七八八。等到敖宙来过,身死,更是再也没有魔修愿意靠近乌阳, 只把这当做针对魔修的炼狱。   历练修士们因此十分惆怅。在他们看来,与魔修斗法, 算是磨炼自己战斗意识最快的方式。虽然与同伴打斗一样能有所收获,但毕竟下不了狠手。再说, 杀魔修,原本就是一件畅快的事!   现在却变得不太一样。   最先只是历练修士们隐约的感觉。他们好像变得“幸运”了,不用像是前一段时间一样, 遇到个魔修,往往需要两眼放光地冲上前去争抢。而是见者有份, 人人都能挑到与自己修为相似、能拿来练手的魔修。   这样的情况多了, 有修士意识到, 似乎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魔修的确变多。至于背后原因——想到魔修们对乌阳垂涎的样子, 灵修暗暗猜测,难道又是一个听说了魔龙殒身于乌阳的消息,所以赶来拜会魔尊的?   他们相互看看,一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拜会好啊!最好多来几个, 让他们再拿来祭剑磨刀。   这样的轻松心态维持了一段时间, 情形开始出现变化。   来到乌阳附近的,不再是一些小喽啰,而是分神、大乘, 甚至后天境界的魔修!   灵修们及时给乌发去信号, 求来图南等一众己方后天修士助阵, 这才得以脱身。   这时候再看城外状况, 灵修们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控制了。   图南等人也这么觉得。在乌阳城时,所有外面的动静都被城中的和乐氛围遮掩,很难看出异常。但一旦离开,就会明显意识到,外面的魔气,竟然比前段时间浓郁了数倍不止!   这意味着有大量魔修来到乌阳附近。只是或许出于谨慎,或许是真的没有找到地方,他们还没有现身,正式对乌阳发难。   “回去之后。”与赵越一同来到乌阳的后天修士说,“把这事报灵尊。”   所有灵修一致赞同。随后,脱困修士朝着图南等赶来救援的修士道谢。有灵石的掏灵石,没灵石的看自己有没有其他东西。实在什么都没有,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说一句,有朝一日,诸位前辈有什么需要,自己一定肝脑涂地,以谢救命之恩。   图南听过,笑笑,说:“如今你我同是乌阳人,共抗魔修,这些本就是分内之事。”   获救修士却坚持。图南听着对方的话音,想了想,也没有继续拒绝。   以他来到乌阳以后的观察来看,能够在城中活跃的灵修,大多都是赤胆丹心之辈。说要答谢,就是真的有此决心。自己一味拒绝,反倒不利于对方修行。   眼见图南答应,获救修士心满意足,一行人同往乌阳去。   路上,还商量:“也不好光是汇报,最好能知道魔修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正是如此!可惜刚才忘了这件最要紧的事,竟将魔修尽数斩杀。否则的话,倒是能从他们口中问问状况。”   “这话不然。前面那状况,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如今……倒也不必心急。”图南说,“魔修既然增加,咱们回去这一路,兴许也能有所发现。”   其他灵修一同应声。其中也有前面获救的修士,他一边点头,一边无意识地看着赶来的灵修们。视线落在某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嗯……嗯?!”   越看,越觉得对方非常眼熟。   自己一定见过对方。偏偏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城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大能。   获救修士慢慢陷入自己的思绪,另一边,图南等人还在讨论,要不要把速度放慢,只等魔修送上门来。   说着说着,察觉一丝不对。   他们疑惑地看向获救灵修,后者正恍然大悟,“是你——”   为什么眼熟?因为在乌阳街头见过!   为什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大能?因为前面见面的时候,对方根本不是大能!   获救修士既震惊,错愕,恍恍惚惚。   刚从三生镜中出来,正要与老朋友们叙旧,却直接听闻了城外的消息,于是赶出来救人的灵修:“……”摸摸鼻子,我也很意外好不好!   回到乌阳城后,前面的经历一点点从记忆中淡化,反倒是更长时间之前,在城中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   这种状况,让几个敏锐的灵修察觉,自己前面去的,很有可能并不是秘境。   反倒像是曾经听乌阳修士说起的另外一个地方。   这给了灵修们极大疑问与好奇。当然,最多也只是好奇了。他们很清楚,灵尊既然只说是“秘境”,说明有些状况,不适合给更多人知晓。也只能是他们这些人,相互交流,共享震惊。   不过,他们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修为就大有增长的事,毕竟瞒不过周围其他灵修的目光。   这让被选中的灵修们闭口不言之余,也有一番猜测:看样子,灵尊至少不打算隐瞒“秘境”的存在。要不了多久,修士们就要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他们实现境界飞跃了。   ……   ……   灵修们还在外间徘徊,等到新的魔修出现、入网。万灵园中,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冷硬的外壳颜色看得人头晕目眩,更让人头晕目眩的,则是它抬起手臂时,手臂上涌动的一道灵光——   有了观澜的提示,越无虞很快想到一个答案。现在,他正在试验阶段。   机甲。   这两个字涌入越无虞头脑的时候,他宛若拨云见月。   宇宙时代的普通人走向了什么方向?——有人制作出了不用精神力操作,而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机甲!   让他们能以羸弱的肉`身,与强大十倍、百倍有余的虫族战斗,冲入虫巢,杀死虫母!   想到过往所见所闻,越无虞心头狂跳。   更何况,灵修们并不是“普通人”。与普华大陆、玄灵大陆不同,能在三十三重天出生的修士,天生都带有一口灵气!   这口灵气或许不能让他们像李风荷、陆章等人一样,在修行道路上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但是,让他们使用神识,像是银湾邻国的哨兵们一样操纵机甲,却没有问题。   同样,就像是机甲拥有的精神绑定功能,在这里,他一样可以准备出一份“神魂绑定”。如此一来,哪怕有机甲在战场上陨落,被魔修们带走,他们也没办法使用!   越无虞越想越觉得可行。既然如此,那就去做!   他并非机甲相关专业,但是,在银湾时,他和观澜开了很长时间机甲商店。   把当时的各种资料找出来,加上毕竟接受过正统星际教育,打得非常扎实的底子。另外,就是与宇宙时代有所不同,但越无虞已经非常熟悉的各种灵气材料。在第一批加上李风荷共计九名灵修从三生镜中出来的时候,越无虞的第一台灵气机甲同样出炉。   现在,他坐在驾驶舱里,神识外延。   头脑,手臂,身体……机甲好像不再是外物,而是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越无虞心念一动,指令发出!   耀眼夺目的白色灵光从机甲右臂上的炮口涌出,带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冲向稷山之外——   轰然炸响!   这方向不是随意选的。早前越无虞就曾做下判断,知道炮口冲着的方向正是这段时间来魔气最浓郁的方向。   等到他一炮过去,再驾驶机甲前去查看情况,果然见到了众多魔修的尸身,以及他们留下来的一些尚且能够使用的法器。   庞然大物伸出“手臂”,将散落在地的东西收拢,放进事先预备好的储物空间。期间,触碰到一具隐藏在法器中的“尸体”。   越无虞看都没看,又朝对方的脑袋开了一炮。   “轰”声响起,躲在法器下方、预备用上自己之前屡屡得手的一招,以龟息功装死,再在贪图法器的敌人赶来后,出其不意将其斩杀的魔修:“……”   别说暴起伤人了。从头到尾,他都没弄明白攻击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机关偶人?某个灵修炼制出来的新法器?……带着疑问,魔修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越无虞则更加满意,一面考虑起怎么样做到机甲的大规模生产,一面带着一丝隐约的热切,想:在让普通修士也能有化神,乃至分神期的能力的机甲之外,我是不是还能做更多?   比如,做出一具能够让我去往金境,圣人境,乃至至道境,能够真正站在澜哥身边,不用让他再单独作战的机甲。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越无虞回到稷山灵宫。   他预备好了,回去就找灵修来上阵学习操作机甲。到时候,就能发现问题,对眼下第一台灵气机甲做出调整。再有,也能看看灵修学习机甲使用过程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好进行针对性的教学流程编写。   最好再和三生镜商量一下,让他在镜中世界搭建出一个地方,专门让灵修们进行机甲操作的初步学习?   计划着这些,越无虞在机甲来到灵宫上方时将其收起。自己身形一闪,来到宫中。   看到眼前场面,他眉头登时挑起。   竟然有这么多人。   竟然……越无虞看向图南等人之间的笼子。那里面待着的,毫无疑问是一名魔修。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礼拜一……(蚊香眼) 第653章 故乡(67)   眼看越无虞回来, 观澜压下神识中对道侣的呼唤,直接招呼人来自己身边:“无虞,你来的正好, 过来一起听。”   越无虞闻言更加确定,一定是出了问题。   他在观澜身边站定, 抬眼观察灵宫中的修士构成。   最眼熟的是图南,然后是几个和赵越一起来的修士。对, 还有赤虹刀门那边的长老。   几个虽然没到后天境界,但也修为不低,至少也是化神境界的灵修。   以及他们带来的魔。   各种猜测在越无虞脑海中滚动一番, 正好观澜开口,道:“你们前面说, 近来魔修变多, 是怎么个多法?”   这不只是个提问, 也是在告诉越无虞, 他来之前, 自己一行人都在干什么。   越无虞听过,眉尖微微拧起。   他原先也想和观澜提及魔修的问题。现在来看,原来魔修并不仅仅是聚在后山方向,其他方向也一样?   越无虞面色微微严肃, 观澜则朝图南等人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得到灵尊的指示, 图南等人娓娓说起自己一行遇到的状况、在外灵修们的发现,以及他们抓住魔修之后,魔修的反应。   说到之后, 图南出手, 对魔修搜魂。   这件事, 他们在外时也能做。但在外面做了, 回来就只能是把得到的答案转述给灵尊。图南等人商量一番,到底决定回来以后动手。这么一来,灵尊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也不会出现有什么事发生,自己一行人却没有留意到其中细节的状况。   神魂被从身体中强行拉扯而出,魔修的惨叫声响彻整座大殿。不过,在场之人中,哪怕是修为最低、与魔修打交道最少的吴宏,这会儿都没有皱一下眉毛。   眼看魔修已经有半具神魂出现在空中,图南用夹带了灵气的嗓音,厉声呵斥道:“说!你来乌阳,是有什么目的?!”   魔修痛苦地看着他,嘴巴微动。   在场灵修无一不仔细去听。   只听魔修道:“杀尽乌阳城中人——啊啊啊啊啊!!!”   图南自然不曾想到,饱受折磨的魔修是真的在回答他的问题。他甚至觉得奇怪,平日魔修虽然凶狠毒辣,但那都是建立在他们具有绝对优势的基础上。以图南多少年来与魔修打的交道,他可以确定地说一句,一旦落入被动,魔修们求饶的速度往往比谁都快。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一个有骨气的。   想到这里,图南冷笑,加大了对魔修神魂的□□。   魔修痛不堪言,在图南的力量下,神魂比从前虚弱了百倍不止。从原本的凝实,到这会儿飘飘薄薄一片。脸色惨白,好像只要有一阵风刮过,他就会像烟雾一样散去。   平日修士肉`身死亡,神魂却被人带走,经过一番处置,放入新的身体,让其重获新生的事情,在场所有修士都听过不止一次。相对的,散了魂,对修士来说,可就是真正的神死!   魔修不愿走到如此地步。   可他又当真无力。持续衰弱之下,别说反抗了,就连再动一动嘴巴,都显得艰难。   图南一行对此略略有心虚,最多还是不以为意。   虽然要是一个没控制好,把人弄死了,就没法第一时间给灵尊准确消息。但是,魔修原本就该死!   以城外的魔修数量,再捉一个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图南面色一定,继续动手。   他想得倒是不错。一个魔修的性命,在场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至于能否从这魔修口中听到消息……不知什么时候,观澜的目光已经凝聚在魔修身上。   其他人不知道,越无虞却很清楚,一定是澜哥又在用能力了。   果然,下一瞬,道道画面从越无虞识海当中闪过。   遥远的魔城,与曾经的“五羊城”类似的景象。   行走在街道上的魔修,还有在街道两边的笼子里,痴痴傻傻看着外间一切,对周遭的一切事情都毫无所觉,只有在笼子被打开、身边有人被抓出去的时候,才稍微有一点反应的灵修……   紧接着,情况发生变化。   正在笼子旁边,对着里面灵修挑挑拣拣,嫌弃这个肉少,觉得那个太老的魔修不动了。   不光是他。还有正给挑剔魔修介绍自家店里的灵修状况,并且因对方的态度逐渐不耐的店小二。不远处店里,对着一盆越无虞不愿细看的东西大快朵颐的“食客”。街道上正在行走的路人,以及趁着其他人不留意,蓦地伸出手,在笼子里狠狠一抓,把灵修抓来笼子旁边,蓦地一口咬下去,引得鲜血四溅的魔修孩童。   所有人,都不动了。   看到这里,观Y.U-.XI澜的眉尖轻轻一抖。   耳畔是图南的声音。他在被抓魔修的神魂将散未散,已经到达一个很危险的边缘时,又问了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被抓魔修明知自己一旦回答了,必然招致更惨烈的对待。可他不答,下场只会更加糟糕。   所以他到底说:“杀……乌阳——”   图南脸色一变,身前魔修神魂骤然扭曲,这一次,竟然连痛嚎都没有发出。仅仅是嘴巴张开,整张面孔、整具身体都变得扭曲起来。   旁边其他灵修不为所动,倒是观澜,在魔修开口的同一时间,看到他记忆当中满街动弹不得的魔修们同样张嘴,说出一句与灵宫中魔修类似的话。   观澜眼皮骤然跳动。同一时间,图南只当魔修仍在负隅顽抗,遂冷笑道:“竟是个有骨气的魔。”   魔修惨然看他,神魂到底支撑不住,逐渐散去。   图南皱眉,加上其他灵修,当即向观澜提起,灵尊勿怪,他们会尽快捉来更多魔修,一定问出答案。   话音刚落,就听观澜说:“不必。”   图南等人讶然,去看灵尊,却发现灵尊的目光依然落在死去的魔修身上。   正疑惑,见观澜手在身前一拂,图南一行身前登时出现一面水镜。   眼看水镜当中透出的魔城场景,图南一行先是茫然,随后一点点领悟:对,他们竟然忘了!灵尊可是龙族。既是龙族,就同样拥有看破一切生灵过往与未来的能力。   这能力放在其他龙与明真手上,是放任灵修们送死,甚至亲手将他们安排上自己的死路。放在灵尊手上,却截然不同。   灵修们感慨完,思绪又回到魔城当中的景象上。   他们更多是茫然,并不知道这场面意味着什么。但光看所有魔修静立不动,只重复一句话,也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头皮发麻时,听灵尊开口,说:“日后会有更多魔修来我乌阳。”   伴随话音,水镜自上而下从诸人眼前消失。这让灵修们把更多注意力转到观澜的话音上,听完一句,便有人说:“我等日后定将加强巡逻,勿要让城中灵修受其残害。”   观澜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在几人当中那名刚从三生镜中出来的灵修身上停留片刻,很快挪开。   “不够。”   他淡淡说。   灵修们闻言,心中一沉。   他们并不觉得灵尊是在长他人志气,而是这原本就是实话。   虽然水镜中呈现的场景,仅仅发生在魔城的一个边角,里面的魔修数量是可以数出来的。但以小窥大,可以想见,当时做出同样行为的,绝不只是画面当中的魔修!   这意味着当下乌阳城面对的一切只是开始。   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魔修赶来乌阳。他们的修为或许不及敖宙,可数量众多,同样不是单打独斗的敖宙能够相比。   会有大量魔气被他们带来鄞州。到时候,乌阳将——   正想着,灵修们见上首的两人目光交汇,像是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交流了些什么。   图南等人心头微紧,很快知晓答案。   观澜问:“诸位当中可有器修?”   几人相互看看,有人从一群灵修之中走出。   观澜又问:“余下的人,愿不愿意修习器修法门?”   图南等人俱是一怔,都意识到,灵尊这会儿提起的,应该是应对即将大批赶来的魔修的破解之法。   没有人犹豫,所有人都站了出来,还在心头盘算起自己对炼器一事了解几何。   还真别说。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专攻方向,但都走到当下境界了,谁能对炼器之法没个粗略了解?最多不像器修那样细致,但是,平时烧烧炉子,给自己打磨一下武器,还是都能做到的。   听着观澜的话音,各种猜测从灵修们心头浮起。   莫非灵尊是打算给所有城中灵修配备法器?……的确,短时间提升上万名修士的修为很难,敖宙到来时的状况毕竟特殊。相比之下,炼制出几千,甚至几万把灵剑灵刀,说起来同样困难,却并非不可能之事。   正想着,听观澜又说:“诸位今日也算来的正巧。无虞刚刚炼出一样机关,便请诸位看看,是否能让城中灵修用上。”   是机关,不是法器?   灵修们略有意外,但出于对观澜、越无虞的本能信任,这会儿还是纷纷点头,言道:“那便先来一观!”   观澜沉吟:“不过要试验这机关,还要寻一个炼气修士……”   前来汇报城中状况,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最合适地点的炼气修士吴宏:“……”   眼看灵尊、越前辈,加上城中诸位大佬一起看着自己,饶是心理素质过硬,从来不曾在人前显露弱态的吴宏,背心都是隐隐一凉。   倒不是出于什么负面情绪。认真来说,恐怕是担心自己有什么没做好的事情,辜负了灵尊的期待。   他忐忑。不过忐忑的心情还没过几天,吴宏就听到越前辈开口,带着一丝微笑问自己,可否帮他试用一尊新机关。   吴宏当即说:“自然愿意。”   话音落下,心中几分紧张,几分期待。   机关,试用?偏偏是自己?   吴宏原本微微塌下的肩膀重新挺直,带着骄傲心情,想:灵尊在如此多的大能之中选我试用,足见对我是怎样信任!我定要好好表现,绝不辜负灵尊——灵尊……嗯?这是什么东西?   被带到万灵园中,看着眼前高达三米,抬起头都看不到顶部的机甲,吴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吴宏:打工人今天也有很多奇妙经历。 第654章 故乡(68)   不光是吴宏。在场所有领走看着眼前庞然大物, 都是同等疑惑,不住心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几名阵修身上被投以最多目光, 还有人低声朝他们询问。   并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懂的事实,加上确实从灵尊前面的“机关”两个字中得到了一些联想, 有阵修高深莫测——含含糊糊地开口:“我此前虽未见过越道友所制的机关,却也从门中古籍上看过相关记载。”   说到“古籍”, 讲话的阵修心头一酸,话音里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叹。   “你们且看。这机关粗看起来,像不像一个人形?而若是当人来看, 它的手臂、双腿,乃至头部, 都被安置了特殊阵法, 想来正可以用做攻击。”   顺着阵修的讲解, 灵修们往机甲上打量。别说, 还真看出了人形。   至于阵法, 他们或许不通此道,但修为摆在那里,也能看出来,某几个地方的灵气的确更加浓郁。   但也浓郁得有限。   要说能够攻击, 他们信。但要说能有什么极为厉害, 甚至能与化神往上修士比拟的攻击,灵修们就要在心里打一个问号了。   这份疑问,在越无虞示意吴宏进入驾驶舱地事后达到最高峰。   交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比前次还要大。几个阵修身边各自围了一圈儿人, 落入她们耳中的问题倒是相差无几, 都是:“炼气修士进入其中, 是何作用?”   “与魔修交战太过危险,其他修士倒是有护体灵气保护。即便这样,也……吴总管不过炼气,能操控的灵气本就有限。一旦丹田空空,又身处这机关当中,一旦被魔修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说的正是。李道友,你可有看出什么门道?即便是给练气修士用的机关,让他们站在旁侧操控也就罢了,有何必要让人进去?”   一叠叠问题下来,阵修们被问得额头冒汗,踟蹰着利用自己的经验猜测,一个说:“炼气修士神识范围有限,许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个说:“兴许并非要身在其中操控,只是吴总管初见这机关,越道友少不得要给他讲解一番。   还有一个干脆自暴自弃,说:“我也不懂,还是看越道友如何演示吧。”   最后那阵修的话引来一片“啧”声,观澜倒是笑了。   前面他并未特地关注越无虞这边的进展,信任是一方面,不想给越无虞压力是另一方面。如今来看,不管他这个放手的战略对不对,至少结果是不错的。   灵修们还在疑惑,他倒是已经认出来了。越无虞做的,是当初“潮声机甲”当中销售量最高的一款。论速度、火力,包括防御能力,它都不是最强的。但是,它是在大众能买到的机甲当中,把各项数据均衡得最好的。   同时,价格也非常友好,深受刚刚进入学校、即将拥有人生中第一台自己机甲的军校生的喜爱。   当初当店员的时候,哪怕有智能介绍,越无虞依然在各种客人的提问下把这一款机甲介绍了数千遍,以至于对它的各种指数了如指掌。如今看到它出现在万灵园里,观澜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就在灵修们还在议论,观澜则在微笑的时候,机甲动了。   最先依然是手臂。因是第一次操纵,越无虞并没有直接教吴宏如何攻击,而是让他先试着将自己的神识与机甲相连。   在宇宙时代,这是每一个人从孩童时期就在期待的事情。她们或许不会真正上手,但从认识机甲的那一天起,无论是什么种族、什么性别,都一定会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登上一台机甲!   架势它,在天空翱翔,往深海探秘。也去往宇宙深处,与邪恶的虫族敌军展开最惊心动魄的较量!   怀抱这样的期待,成长过程中,孩子们总会特地去留意与机甲有关的信息。往后生活里,他们可能逐渐意识到“没有精神力”对自己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也可能是那幸运的一份子,拥有坐进驾驶舱的机会……或者,在更多年以后,“桑梓”横空出世时,一圆自己曾经的梦想。   但不管怎么说,在最初感受到机甲与自己的联系时,宇宙时代的人们一定是激动的。   不像现在。   站在万灵园中的修士们只看到那庞大机关先是抬起了那近似于“胳膊”的部位,而后在原处呆愣片刻,再轰然放下!   驾驶舱里,吴宏惊魂未定,对越无虞说:“前辈!有东西进了我的识海!”   越无虞:“……”   对,那是机甲探出去,准备和你连接的精神触手。   这又是一个修真文明和星际文明的不同。   对星际文明中的生灵来说,精神力是工具。放在哨兵身上,这样工具还能具象化,变成他们的伴生兽。   但眼下不同。在修士眼里,识海是一个人最隐秘,也最不能让人窥探的地方。   “莫非又有魔修潜入?”吴宏喃喃开口,警惕心被拉到最高点。   他可忘不了,前一次魔修到来,给乌阳城到来了多么深重的灾难!   虽然时至今日,乌阳已经恢复旧时繁华。但那些躲在灵宫当中担惊受怕的日子,还是在吴宏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越无虞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迟来地动了一下。   他想到朝自己完全敞开识海的观澜。   越无虞从前也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澜哥对自己的爱和信任。但当下,这种认知开始无限攀升,告诉越无虞:澜哥对你的爱,远比你以为的多,要深刻。   心头又胀又满,他近乎想要从驾驶舱离开,直接去到观澜身边。还要化作狼形,像是所有热恋中的幻狼一样,把人藏在自己的最柔软,也最毛茸茸的腹部之下……   “越前辈?”怕了一通,发现越无虞没什么反应,吴宏忐忑地看他。   越无虞回神,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讲话语气倒还是很平常:“不是魔修。是这台机甲……机关。”   得知情势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糟糕,吴宏先是安心,随后重复;“机甲?”   越无虞是口误,但听到这份口误的人却在琢磨片刻后,觉得“机甲”这一称谓极为恰当。   “甲”之一字,原本就是指穿在身上的护具。如今他身处这巨大机关当中,倒也真可以说他穿了一台庞大护甲。   这番心思之下,吴宏的心情轻松些许。他当然不会怀疑越无虞的话,真有什么想法,不就和怀疑灵尊一样了吗?   “原来如此。”吴宏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让越前辈笑话了”   越无虞回以一笑,开始教冷静下来的吴宏一些基础操作。   抬手,抬腿,上升……吴宏逐渐入迷。他曾经听说过,有一些高阶法器,能够与主人一同成长,心意贴合。吴宏对此极为向往,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肖想的东西。他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告诉自己,以你的天分,能走到当下,已经足够让绝大多数人羡慕。   但是,夜深人静,他还是会翻着孙好的话本,做一场英雄梦。   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操作,宛若他身体延伸的机甲,让他的英雄梦照进现实。   越无虞观察着吴宏的熟练程度,等到他判断吴宏已经初步掌握各种基础操作,他开始进行第二步教导。   攻击。   这时候,下方的灵修们已经过了最开始的热烈讨论阶段,进入一个相对平静的观察期。   他们不好意思说,这机关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活动性是不错,可是仅仅如此,好像没什么用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有人“咦”了一声:“灵气开始波动了。”   这话吸引了一片目光。原本已经走神的差不多的灵修们纷纷抬头,看到半空中的机甲。   他们的瞳仁同时缩小!   灵气!大量灵气从机关“手臂”的方位爆发——不,不仅仅是灵气!只是灵气仿佛只是一个引子,引出后面磅礴可怕的力量!   “轰——!!!”   一发炮弹砸向稷山之外!   灵修们看到了远处飘起的烟雾,巨大的响动在下一刻传来。   远方山峦在烟雾当中缓缓坍塌。地动山摇,百兽惊起!   所有人惊魂未定,无法想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片恍惚之中,机甲在他们面前缓缓落下,越无虞、吴宏从中走出。   灵修们,尤其是那几个阵修,只觉得自己有无数问题来到喉咙,偏偏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述。   终于有人说:“越道友,这究竟……”   越无虞微笑,说:“诸位道友也见到了,这便是机甲的寻常一击。”一顿,“虽比不上后天道友,却有一样好处,人人可用。”   “……”一众灵修久久无言。   要说刚刚看到这台机甲的时候,修士们还有很多疑问、不解。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没了话音,只长长停留在机甲的表现,还有越无虞那句“人人可用”带来的震撼里。   甚至后面一句话带来的震感还更大一些。   人人都能操纵,这是什么概念?   刚从三生镜里走出来的灵修恐怕是心情最为特殊的一个。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喜悦、遗憾……许多情绪交织。   喜悦于自己被灵尊选中,可以第一批进入三生镜修行。并且真的有所成就,在同一批进入乌阳的修士还没什么突破的时候,已经率先来到大乘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后天境界。   遗憾于从自己那一批人判断,能够使用这种方法进境的灵修恐怕不会很多。魔修又蠢蠢欲动,再要正事。当前的状况,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   现在却不同了。   灵修心头泛起一阵热度,双眼到底明亮起来。   想想看!一座仙城,里面都是拥有后天修为,或者堪比后天修为的攻击力的修士。谁还敢觊觎乌阳?又有谁能在觊觎乌阳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有修士问:“越道友,这机关可有取名?”   名字吗?越无虞想了想,说:“揽月。”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有灵修琢磨着这个名字,喃喃说:“正该是这么个名字!纵使三十三重天已成魔域,我等依而心向明月……”   这番解释得到了大多灵修的赞同喟叹。倒是刚从机甲上下来,原本还在心神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带来了那么大威能的吴宏,在这个时候反应了过来,眉毛一抖,心道:揽月,揽月……   越前辈的姓与“月”同音,一个“揽”字又与灵尊之名相契。这名字,倒是拿简单的两个字,把灵尊与越前辈都囊括进去。   曾经有过老婆孩子,如今孤家寡人的吴宏总管并不知道,换个世界,他这会儿的心情会有一个清晰的名字。   简直像是吃了一吨狗粮,太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揽月:大家好哇~   隔壁剧组的深蓝同学:^_^来了个新朋友 第655章 故乡(69)   “又有魔修从鄞州逃回来了?”   颜采心烦意乱地问自己的手下。   自从那天魔祖降临, 对所有魔修发号施令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心情。   手下魔修恭恭敬敬地回答:“正是。”   颜采冷笑:“哈!一群蠢货,也不想想, 能杀了敖宙的人,”敖宙到现在都没再现身, 颜采对他的死再无怀疑,“是他们能对付的?‘蚁多咬死象’这话, 旁人说说就算了。他们还真能听信,去乌阳送死?!”   讲话的时候,她娇美的面孔透出几分狠厉, 倒真印证了“蛇蝎美人”一词。   她的手下听在耳中,痴痴地看着颜采, 并不说话。   颜采倒也只是自己发泄。过了片刻 , 她稍稍冷静, 便回过头来问手下, 说:“我这边, 总不会有那种蠢货吧?”   魔君魔君,她是“君”,手下当然还有办事的“臣”。虽然魔修们对此类称呼并不讲究,双方也不是真的像过去一些小型仙国那样的君臣关系, 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   想掌握地盘、权力, 光靠颜采一个人绝对不够。她要的是享受,不是四处征战,费心费力。只要修为足够, 能将手下人完全压制。剩下的事, 交给手下人去做就好。   这么问的时候, 她想听到的答案一定是“没有”。但颜采没想到, 来朝自己汇报的人竟然犹豫了。   颜采:“……”   颜采的面色骤然沉下,冷声道:“谁?”   她已经做好了杀鸡儆猴的准备。没想到,手下犹豫片刻,只是说:“并非——魔君之令,自然是人人听从。只是,也有人议论,说从鄞州逃回来的人,仿佛都有了一番机遇。”   颜采眉尖拧起,“机遇?”   “正是!”怕魔君不信,手下魔修立刻把自己打听到的各种细节详细道来。   某魔修在鄞州的时候偶遇乌阳修士,被打成重伤。能逃出来,完全凭借他早年得了一样特殊法器,可以让他在危难时刻改换方位。这才有了离开鄞州的机会,即便如此,这魔修也觉得自己前路无望。   偏偏在回来的路上,他巧遇一处秘境。魔修跌入其中,再出来的时候,伤势完全复原不说,境界还有所提升!   如果光是这样,魔修们最多感叹一番,倒也不会有更多感觉。   问题是,这个魔修的经历,并非孤例!   一样重伤逃出来的魔修,就遇到了某样天材地宝。垂死之时将其一口吞下,伤势恢复,境界提升;   还是重伤逃出来的魔修,遇到了敖宙最终殒身的地方。敖宙虽然几乎是被劈成灰了,但他一路奔逃时的确落下不少龙血龙鳞。那魔修沿着敖宙逃走的路线一路搜集这些,硬生生把那些大补的龙血当成丹药来。一天天过去,伤势复原,境界……   颜采听着这字字句句,先是皱眉,再是在室内左右踱步。最后,她一动不动,陷入沉默。   手下没有把话说得更加明确,但颜采觉得自己可以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原因无他。某个瞬间,她脑海里冒出了同样的心思。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告诉魔修们:想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吗?想要踩在那些从前嘲笑你、待你不好的人头上吗?那就去吧!   去鄞州,去乌阳!   不需要你真的做点什么,只要你表明态度,又能在乌阳修士的攻击中活下来,你就能有所收获!   如果说此类事情只有一例,还能说是偶然。可一桩桩,一件件相加,颜采不得不开始深思,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早已不是天真小魔了。在所有人都在讨论魔祖那天的吩咐时,颜采就察觉到恐惧。   她明明刚刚还在为敖宙之死庆祝,转眼却得知另有一魔压在自己头顶。并且实力比敖宙更高,更加深不可测……这让颜采极为不甘,偏偏连与之抗争的念头都很难生出来。   她会去想,一个能操纵自己、操作所有魔修在同一时间讲出同一句话的存在,是不是也能看清楚自己的思想?如果“祂”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她会招来什么惩罚吗?   念头一动,所有的思绪都被压在内心深处。她又扪心自问,自己像不像按照对方的吩咐做事。   不想。   答案是清晰而明确的。   其他人或许对敖宙的能力并不了解,她却不同。   在敖宙面前,她感受得最多的情绪是轻蔑。   敖宙喜欢她这张脸吗?或许喜欢。但是,最重要的是,敖宙缺一个好用的、能让他在云州的生活过得舒心的人。   在她面前,颜采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她的手下还是在向她汇报各样大事小事,但这只是因为敖宙不耐烦听。那些属于她的上供,全部进了敖宙口袋。   敖宙真不知道她对他的真实想法吗?恐怕未必吧。但他根本不在乎,总归是自己动动指头就能碾死的人,有什么必要打破颜采营造出的和顺假象?   颜采非常明白这些。越是明白,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敖宙走了,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恢复喘气的能力。   而现在,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要求她,与杀死敖宙——显而易见强过自己许多的人对上。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或许还是死。   颜采选择一动不动。即便她知道,这样同样非常危险,但这已经是颜采能做出来的最好的选择。   “再有这种事。”她吩咐,“一并报给我。”   她的手下把头低下来,很恭敬,应了一声“是”。   “如果有人要去鄞州,”她舔了舔嘴唇,“你且问问,敖宙独自一个,斩杀诸多魔君时,可曾怕过他们人多势众?”   手下魔修听到这里,自以为懂了,道:“老祖放心!我们这边,绝不会有人没有眼色,去乌阳凑趣。”   颜采:“……”   蠢货!蠢货!   这话你在心里想想不就行了?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你这么一说,我要是不阻止,万一有人把责任扣在我头上呢?   她面皮扭曲了一瞬,很快舒展开,露出一个冷酷的表情。   “自然是要让旁人先去探出状况。”颜采一顿,“那乌阳魔君是多少修为、什么来历。他手下有多少魔修,其中又有多少是后天境界……若不明白这些,岂不是前去送死?”   看吧,她不是对“那位”的吩咐不积极,只是比其他人想到的事提前一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话音落下,她视线没有从自己手下身上挪开。而是死死盯着对方,心里想,如果她都说到这一步了,这人还领会不过来,不如就……   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身前那魔修恭恭敬敬,说了声:“老祖英明!说得半点不错。”   这无疑是说来恭维颜采的。颜采听着,却没见多高兴,脸上只有厌烦。   “行了。”她摆摆手,“再探再报。”   手下魔修领命而去,留下颜采一人。   她没再在踱步了,而是站在原地,陷入深深思绪。   ……   ……   灵宫在召集器修。不到一天,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乌阳城。   这是灵尊首次有一样面对众人的明确指令。等灵修们从各自渠道明确了事情真假,乌阳城的范围登时发生变化。   灵修们议论纷纷:“莫非是为应对城外魔修做准备?”   魔修增加的事情,察觉到的人越来越多,怀抱疑虑者不在少数。如今见灵尊有所反应,这些担忧的修士心头自是喜悦。   他们对观澜有一种本能的信任。这种信任在目睹了观澜与敖宙之间的斗法,见过观澜短暂落败之后,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有所增加!   即便自己伤重,也依然把背后仙城牢牢护住的灵尊。这番态度,足以让所有灵修动容。   再者,他们也知道,后来击退魔龙,靠的正是灵尊的主意。   强敌可怖,能巧妙击退强敌的灵尊让人尊崇!   “若真是这样,”修士们相互说着,“事情一定能成。”   “哈哈,还没说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也对。灵尊要做的事,哪里有不成的?”   “只可惜我不是器修。”   “我倒是曾与师父修习过几天炼器之术。”   最后一个说话的修士,迎来了一片艳羡目光。   他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几分,喜滋滋地去找吴宏报名了。   与剑修等主修攻击法门的修士相比,器修的确是少数。   就连和炼丹一类走辅助之道的“同行”相对,器修的数量都依然不多。   原因无他,同样是操纵炉子炼制东西的一脉,器修的前期投入更大,获取收益的时间更晚。要不是非常有天分,或者家底本身就很不错的,谁会乐意放着赚钱简单轻松的丹修不做,跑去炼器?   不少丹修只能满心遗憾,看器修道友们远去。同时在心头惆怅,早知今日,自己当初就应该……   他们的想法暂且不提,先说器修们。   把人召集来了,清点一下数量,足有七八百,倒是在越无虞的意料之外。   他还是让吴宏出面,在这批人面前演示一番“揽月”的威力。等到所有器修张大嘴巴,热血沸腾,激动于自己要在如此强悍的法器上有所作为时,越无虞适时地肯定了就他们的想法。   器修们激动不已。   跟随越无虞去往炼制之所。   然后发现,他们要做的好像并不是炼制法器,而是炼制……   “流水线?”灵修们对着陌生名字满头雾水,“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第656章 故乡(70)   从一开始, 越无虞的思路就非常明确:灵气机甲是配备给所有难以进境的修士的。   哪怕没有魔修增加的事,他们也没有得知魔修们早前遇到的诡异状况,这一点依然不会有所改变。   千年下来, 灵修与魔修早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两者之间必有一战,最多是早晚问题。   乌阳不能永远只当一个桃花源。这里会是战争中灵修们的后方, 为所有灵修提供药品、武器,甚至修炼场所。   这么一来, 让所有人分别学习整座机甲的所有相关知识,并且学着制作部件、组装整体,未免太不现实。流水线, 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有灵修大着胆子开口,“‘流水线’, 究竟是什么东西?”   越无虞微微一笑, 开始朝众人讲解。   随着他的话音, 灵修们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 到双眼明亮, 再到最后,陷入沉思。   除了早前已经在万灵园见过“揽月”威力的修士,大多灵修看到“揽月”之后,第一反应还是来自他们的既定印象:越是强大的法器, 越是归强大的修士所有。   但现在, 这种认知被打破了。越无虞告诉他们一个新的理论,在即将开始的战争中,只有尖端力量绝对不够。他们要做的, 是补足乌阳城的短板, 让原本只能留守后方的灵修们一并站在魔修面前, 与他们斗争!   灵修们忍不住想:这真的是可以的吗?   听起来怎么有点热血沸腾。   “干了!”   人群当中, 突然有一个灵修开口!   “有了这玩意儿,咱们人人都是分神,都是大乘修士!到时候,杀光魔修!”   “杀光魔修!”“杀光魔修!”   人群因前面的一句话而激动。越无虞微微一笑,再娓娓说:“现在,我先来给诸位道友讲讲咱们‘流水线’分为几个部分。”   他这边忙,观澜那边也没有闲着。   要上战场,光有攻击手段是不够的。机甲本身能提供一定防御功能,但也总有能源用尽,或者机甲损坏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要用的就是其他东西了。   虽说在银湾的时候,店里的一切都是越无虞负责,观澜这个老板只需要清闲地吃吃点心、听听客人们的故事。但是,对机甲相关的事,观澜其实是颇了解的。   就这样,器修之外,符修、丹修也被召集了。观澜带着他们,开始做给所有机甲中医疗箱里配备的各种灵丹、灵符。   丹修符修前面还在扼腕,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修习器道。一回头,听说灵尊要用自己,一个个登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喜滋滋地赶去灵宫,预备干活儿。   与前面被召来的一批相见,灵修们相互看看,下巴都抬得高高的。   器修: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到时候,所有“揽月”都是从我们手上出去的!   符修、丹修:灵尊说了,机甲是重要,但医疗箱作用也不差!万一冲得太猛,回不来了,还不都靠着我们的医疗箱往下撑?   双方视线交汇,爆出一片并不存在的“噼里啪啦”火花。   阵修:“……”我呢?我也想干活儿!我也想给乌阳做贡献!   去找吴宏、想要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里被安排活计的阵修越来越多。不少人毛遂自荐的时候,说的还是“阵道、符道原本就是相通的。早前几千年,不少门派压根不会把这两边分开,而是能画符,自然会布阵。会布阵,也当然能画符”……   吴宏听得头晕眼花。原本觉得拿这种微末小事打扰灵尊不好,但听得多了,竟然也觉得他们说的有理。再往后,嘴巴一个没绷住,就把事情在观澜面前说出来。   观澜似笑非笑看他。   吴宏闭上嘴,暗暗懊恼。   “也有道理。”观澜说,“不过,我这边人手还算充足,无虞那边倒是会用到阵修,且让他们等等吧。”   吴宏听了,心中微动。   那天从机甲下来之后,越前辈的确说过,当时展示出来的,只是一个功能基础、很多东西都没有搭载的机甲。如果这话是真,等到灵阵、灵符,甚至一些被特地炼制出来的放大版灵剑灵刀一同上阵——   吴宏咽了口唾沫。   从稷山下来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是发飘的。   什么叫必胜?   这就是必胜!   一旬之后,第一批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八百机甲出炉。   等到要长蘑菇,日日扒拉吴宏家墙角的剑修、刀修们欢天喜地。   图南和陆章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们终于不用每天看着自家弟子们怨念的眼神了。   师叔侄两个相视一笑,再看来串门的荣广等人。眼神对上,确认过了,大家这段时间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荣广和陆章感叹,说:“我前面去打听,吴总管说,这些机甲是专供筑基以下的修士来用。唉,可惜……”   看出对方眼里的遗憾,陆章笑了,说:“你不是也已经大乘了吗?”   荣广说:“那怎么能一样?”振振有词,“你有坐上去试过吗?那种感觉,简直——”   陆章心说,有啊,怎么没有。事实上,因为图南也是第一批见证“揽月”威能的人,陆章大约算是第二批知道“揽月”存在的乌阳修士了。   在听到师叔对其的各种夸赞之后,陆章升起了浓烈的好奇心。后面一有机会,便果断尝试。   客观来说,感觉的确不错,与自己亲身上阵截然不同。陆章承认这点,但也觉得荣广的表现太夸张。   这时候,刀门小师妹祝琼悄悄和陆章说:“陆宗主,我们师兄就是这样子。看到好用的法器,就走不动道。之前都是为刀,这段时日倒是看到了新鲜东西。”   陆章秒懂。他笑笑,说:“也就最前面的几批机甲是紧着修为低些的道友们用。师叔,你前面不是还听几个前辈说起吗,”这会儿提到的“前辈”,当然是指后天境界的器修了,“他们也在琢磨,如若‘揽月’能让炼气、筑基修士发挥分神、大乘的威力,那可否做些变化,让大乘修士发挥后天境界的实力,后天境界的修士也有所提升。”   荣广听着这些,双眼发亮,喃喃说:“行,一定行!”   ……   ……   颜采约束着自己的手下们,那些没人约束的魔修,则日渐因条条“从乌阳回来的修士,但凡能活,都能有大提升”的消息心动。   又一批新魔赶赴鄞州。一路上,他们想得很清楚:“我等赶来此处,是为找寻机遇,可并非是要送死!”   “正是。遇到有高阶灵修在的地方,我等可万万不能前去。倒是若只有零星低阶修士,我等则是定要前往。”   “那位既是要我等攻入乌阳,想来杀上几个乌阳修士,得来的机缘会更好、更妙。”   “正当如此!”   魔修们相互议论。又几日后,已经顺着此前来过这一带的魔的指引,来到乌阳附近。   他们谨记教训,并未离得太近。而是保持距离,只等某个落单乌阳修士出现。   等待过程中,不免聊起一些闲话。   “乌阳魔君来路不明,却实力强横。”   “能斩杀魔龙,兴许已经是天道境修为。”   “我等万万不能招惹魔君,只杀些零散修士……我所求也不多,能捡起几块儿龙血就行。”   “龙血不是已经被人遇到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得想想,一条龙,会有多少血?那么多血,难道还真归一个人了?怎么可能!”   “也对。”   声声句句,说得魔修们愈发振奋。到后面,话题干脆歪到他们成功之后,能遇到什么新机缘上。   也听得守在一边,等着这些魔修有所行动的乌阳修士们百无聊赖。   有灵修悄悄找王年问话,“王哥,咱们究竟什么时候出手?”   王年没说话。   作为在场灵修当中唯一一个筑基修士,他算是这几个灵修中的小队长。   当前,也是他们这首批机甲军从三生镜里特训出来,预备投入实战的时刻。   按说在发现魔修、潜到他们身侧之后,灵修们就应该动手了。   偏偏下令之前,王年听到了魔修们的对话。   一个个关键词入耳,王年的眉毛一点点拢起。怀疑自己听错,偏偏魔修们话音里的意思又非常清晰。明明白白是说,只要是来乌阳打秋风的,都有好处。   这让王年很不理解。他不明白魔修们话音中的信心是从而何而来,却也本能知道,这应该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抓一个活的回去。”想了片刻,王年有了决断,“看灵尊能否察觉什么。”   一群灵修听令。其中一人在身前的一片灵符当中准确地找出一个,将其捏在手中,以法诀催动。   聊到兴起的魔修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忽停下话音,左右看看,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来了。   魔修们用神识勾勒出周遭几个低阶修士,眼里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这运气也太好了!他们原本以为,说是找低阶修士下手,但能在城外行动的,金丹、元婴便算是“低阶”。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还能遇到筑基!   数量还恰好,他们一行一人一个,不用与人争执。   狂喜中的魔修运起步法,朝神识标记出的地点狂奔而去。   狂风在他们身侧猎猎作响,像是有一个存在正在鼓舞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杀!   “铿”的一声,魔剑出鞘!   却也只是出鞘。   一台庞然大物,从阴影中浮出,与赶来的魔修相对,让后者骇在当场!   “这是什么东西?”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魔修或惊或叹,总归发出了相似的诧异动静。   有见多识广些的,像是之前的乌阳灵修一样做出了“机关”的判断。然而判断刚刚做出,他们又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   如若这是机关,那他们之前感受到了的低阶修士身在何处?   魔修们心弦紧绷,无数人心头同时浮出“糟糕,莫非中了陷阱”的念头。   他们却来不及离开。   就见眼前怪异的庞然大物抬起一臂,夺目白光从机械臂的炮口涌出,冲向一众魔修!   炮弹轰然炸裂,战斗打响!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有多热呢   江江早上起来猛地发现……我床上涂着的油漆(?)仿佛化了……化了…… 第657章 故乡(71)   轰隆隆!   魔修们虽然没见过眼前事物, 但见光弹袭来,还是本能躲闪。   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就逃脱。   有魔修速度快、警惕心高, 倒是顺利跑出了灵能炮弹的攻击范围。但也有魔修自持修为、自持法器得力,虽然避开了炮弹落处, 但仍然处于爆炸范围。   他们付出了代价。   带着温热碎肉的鲜血落在面上,逃出去的魔修愣住, 尚且难以相信前面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就看到数个和前面的庞大机关一模一样的家伙从后方聚来,做出和此前机甲一样的抬臂动作。   “……”几名魔修被骇到肝胆俱裂, 近乎动弹不得。一直到熟悉的白光涌起,危险感再度逼近, 他们才有所反应。   逃!   疯狂地逃走!   他们自以为想通。原来前面的低阶修士不过诱饵, 这些怪异的机关才是给他们准备的“大礼”。   “呸!乌阳之人, 狡诈至此!”   魔修们不断咒骂, 脚下却半点不停。   谁都知道, 一旦停下,今日就是他们的死期!   但是,光是不停,就有用吗?   “分散去追。”一众魔修后方, 眼看众魔分散, 王年冷静下令,“若遇强敌,莫要恋战!用上箱中符纸, 尽快脱身!”   灵修们纷纷应声。   王年这会儿说的, 也是他们离开乌阳的时候, 灵尊、越前辈等人一再向他们强调的。   “揽月”虽然珍贵, 但流水线已经搭建完成,负责的器修们也越来越熟悉各样操作。日后他们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揽月”,能操纵“揽月”的灵修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这话听得灵修们动容。   无论是外来修士,还是乌阳修士。他们或许与真正的魔修交战过,或许在三生镜中目睹了不亚于外界的惨状,并因此在心头深深种下复仇的种子。   他们看惯了牺牲,也习惯了牺牲。周围人战死,他们会心痛,同样会麻木。   所有修士都有所准备。总有一天,他们会和自己的亲朋故友一样,死在与魔修的斗法中。只要在那之前,能多杀几个魔修,就算他们赚了。   没有人会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在灵修与魔修的绝对实力差距之前,唯一能用作弥补的就是“牺牲”。   但是,但是……   终于有人告诉他们,他会竭尽全力,让灵修们活。   活下去,活到魔修不再是威胁,活到三十三重天重新变为灵气大陆的那天!   活下去,活到灵修们不用担惊受怕,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穿行在他们的故土上的时刻!   每当想到灵尊和越前辈的话,灵修门就觉得一股豪情从心头冲起,直上识海!   “杀——!!!”   说完要叮嘱的事情,王年一马当先,驾驶机甲朝前冲去!   “杀!杀!杀!!!”   灵修们紧随他后,像是流星一样朝四方散开,紧紧跟随来到鄞州、前一刻还在叫嚣要如何对待乌阳修士的魔修们。   魔修们苦不堪言。杀神在后面跟着,逃好像是不太可能做到了。想躲,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躲。但要说反杀对方,笑话,他们要是能打的过这群乌阳修士,难道还需要跑吗?   声声炸裂的动静响起,灵修们开始一个一个用信符向王年汇报。   “我这边魔修已除!”   “前面来挑衅的魔修已死!王哥,我发现了新的魔修,这就追上!”   “我追着的魔修朝王哥你那边去了,帮我拦一下!”   王年眉毛一动,操纵机甲飞起,在灵修报出的方位降落。   逃到此处的魔修自以为已经将乌阳修士甩开,正在庆幸,便见机甲再度在自己眼前降落。   魔修愣在当场,竟是转瞬陷入癫狂!   还有什么比自以为逃出,事实却证明,他根本就是一只被乌阳修士戏弄的耗子更让人绝望?   魔修并不知道所有“揽月”当中都坐着不同修士。在他看来,所有“揽月”外观相同,乍看上去没有任何能分辨的地方。也一定都是被同一个灵修操纵,戏弄完他,就到了他的死期!   果然,刚刚想到这点,他就看到了那股让人绝望的白光……   不!他不甘心!   抱着决绝念头,魔修竟是选择自爆丹田!   机甲内,王年看着眼前水镜上疯狂跃动的危险警示,神色严肃,却不带惧色。   早在三生镜内训练时,灵修们就被教导过要如何应对此类场景。王年又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学生,这会儿,按照镜中“教官”的指导,王年沉着冷静地展开操作。   拉升机甲,把现存能量集中向防护罩,同时炮管继续蓄能,准备攻击!   三件事同时发生,却又丝毫不乱。如果有旁人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只会见到魔修身上爆出一阵剧烈魔气,眼看就要炸裂。机甲却以更快速度升至高空,炮口朝下——   “轰——!!!”   魔气与灵能相撞,两股同样强悍的能量汇聚在一起,再向四面八方炸裂!   以魔修所在为中心,方圆千米在这一瞬化作灰烬,魔修肉身更是在碰撞发生的刹那直接消失,再也留不下半丝痕迹!   临死的前一刻,他兀自睁大眼睛,看着半空中的机甲,心头满满都是不甘:为什么!   自己狼狈至此,命绝当场,与他相对的乌阳修士却始终没有出现,游刃有余……   可是这份不甘,又毫无用处。   ——如果他知道,对手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眼前,只是自己毫无所觉,魔修恐怕会能加难受吧。   须臾之后。   爆炸余威渐散,王年缓缓降落。   附近其他灵修早从王年发出的信号中得知他那边的状况。绕是如此,听到前面动静,依然捏了一把冷汗,只觉得寒意从脊骨生出,一直涌向四肢百骸。   一直到王年再发信号,确认安全,灵修们才松下一口气。   离得近的,赶忙顺着信号去找王年,给他那架耗尽灵能的机甲补充能量。   他们如此,那些或逃或藏的魔修自然更是如此。一时之间,没有哪个不是两股战战,心生绝望。   再想到来时的轻松心情,魔修们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抽。   怎么就光想着那些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得到了什么,不去想有多少人死在鄞州,死在乌阳?   逃!快快逃走!这份机缘谁爱要谁要,总之他们是不奉陪了!   可是,逃得了吗?   王年小队遇到的情况,这一天中,还发生在乌阳之外的各个地方。   一天时间,乌阳修士将方圆百里筛过一遍,确认再无魔修留存。   而后,按照灵尊的吩咐,他们在“清理”过的地方放下上千张符纸。   这些符纸并不能像乌阳周边的阵法一样,为修士们构筑出一个灵气环境。但是,一旦有外来修士进入,符纸就会发出警报,让乌阳城内的灵修知晓。   确保没有地方遗漏,灵修们开始返程。   赵富贵前面没被吴宏选进三生镜中修行,现在也没入选第一批驾驶机甲的八百灵修。   前一件事,他也知道理所当然。后一件事,心头却总有几分失望。   理智上,当然知道灵尊与越前辈的选人有他们的道理。赵富贵自己甚至也能说出几分,那些修士多有多年修炼经验,哪怕境界不高,对神识的掌控却也颇为熟练。   感情上,却总忍不住想,自己其实也不差啊!   别的不说,炒菜做饭时用上神识操纵火焰,总能让菜肴更美味几分。   这可是鸿运楼密不外传的经验,从前不露出去,是赵富贵要留住鸿运楼的赚钱秘方。现在……还是不能露出去,但他觉得自己也能适当表示一下。   论平日打斗,自己是比不上其他灵修。可要论精细的神识操作,他赵富贵是比不上谁了?   不过,怎么把这心思表现出来,却是个问题。   眼看新一批客人进酒楼,口中还说着白日在外与魔修相斗的状况,赵富贵一个掌柜的,亲自拿起茶壶,凑到人家桌前,笑道:“客官!刚从城外回来吧?快快请进!”   客人并不知道身侧就是鸿运楼老板,只觉得这酒楼的小二热情,又不是哪种会让人不舒服的热情。   送往迎来的工作做多了,赵富贵最擅长在短时间内与人结交。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凭借年龄优势,成了诸多修士口中的“赵兄”,也从他们口中听说不少白天发生的事情。   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跳完了,又回味无穷。   赵富贵忍不住道:“倘若我也……唉!”   客人笑道:“总有机会。我听越前辈说了,第二批机甲马上也要做出来。就用那个什么,对,流水线!”   “流水席?”酒楼老板听岔了。   “不是席,是线。”客人解释一番。   赵富贵虚心听着,慢慢倒是觉得自己前面想到的东西没错。   早年他还没开酒楼的时候,就有一段跟着人去乡下摆流水席的经历。那会儿也是这样,把所有步骤分开,送到各个厨子手里,再由最后的炉头厨师炒成一整桌菜。   心里琢磨着这些,嘴巴上,赵富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客人笑了,赵富贵又稍稍暗示,可否让自己见见好兄弟的机甲,最好再摸上两把。   “那倒不行。”客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唉。   赵富贵早前也想过这个结果,并不如何失望。将心比心,那么珍贵的东西,他自己都不愿意让别人碰啊。   只在心头琢磨,今天晚上,自己是不是要去拜访一下王年。   他们那一批人,这会儿也算是各有出路。李风荷和吴宏自不必说,孙好的话本子乌阳城里谁没看过?再有另外的修士,都各有各的成就。按说赵富贵自己也不差,平日想来,都是知足。   也就今天,心痒痒啊!   正想着呢,客人就给他解释:“也是灵尊和越前辈的要求,除了万灵园,不能在咱们乌阳的其他地方拿出机甲。那玩意儿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能把房子碰塌。到时候要修要整,都是难事儿。”   赵富贵一愣。   “再有。”修士又补充,“越前辈还说,这种机甲里加了什么……总之是什么东西,能分出它认定的灵修。其他灵修来用,它是不启动的。要是魔修来用,哈哈,说是还有什么其他反应。”   赵富贵听得目瞪口呆,更加神往。   神往之余,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刚刚认识的好兄弟,心头便是一片愧意,忙说:“原来如此!喝酒,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赵富贵:流水……嘛,我熟! 第658章 故乡(72)   要么怎么说鸿运楼能屹立不倒那么多年呢。赵富贵这一番心思, 客人从头到尾都毫无所觉。只觉得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杀了不少魔修,一泄心头郁气不说, 还交了新朋友。   等到时间更晚,客人与赵富贵已经是一个哥哥, 一个弟弟的关系。这还是个外来修士,隐隐听说赵富贵原先是被魔修养出来的“灵羊”, 他对赵富贵前面在机甲一事上的热切更加理解,拍着赵富贵的肩膀,就与他说:“你若真有这个心思, 待我回去,见了吴总管他们, 一定把你推荐上去。”   赵富贵闻言动容:“好哥哥!”   他待客人热切, 虽然有其他缘故, 但也是真心实意与人结交。   如今听闻对方的话音, 虽然论关系, 其实是他与吴宏更近。但这是新交的兄长的心意,赵富贵怎能不高兴?   客人叮嘱:“只是成与不成,到时候,还要看你表现。我帮你, 也只是让你进吴总管第一轮考虑的单子。”   赵富贵笑道:“这便足够了。”说着, 就要给客人免单。   这回轮到客人推辞。他是来花钱吃饭的,却不是吃霸王餐。毕竟是没有谱的事情,怎么能让赵富贵打着“谢礼”的名号亏损?   双方一番拉扯推辞, 最后决定, 如果赵富贵真在下一批机甲出来时入选驾驶员, 他就再请客人一顿。   这是两边都能接受的结果。客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赵富贵同样喜悦。一个掌柜的,前面端茶倒水不说,这会儿还亲自收拾桌子。看得店里的真小二们直抽气,纷纷低声谈论:“咱们掌柜是怎么了?”   “不晓得,难道是这段日子赚得太多?”   有人神往:“赚得多,是不是要给咱们涨月钱?”   有人冷静:“我看不是,多半是因为城里的新消息。”   “什么消息?”   “唔,说咱们一直被魔修围着,也不是办法。若有机会,还是要往出走。不光是走出乌阳,还要走出云州……”   听到最后半句,其他小二纷纷愣住。   百人百态。灵修当中,有愿意进取,冲入魔修阵营里杀几个来回再出来的,也有不愿再临险境,宁愿一辈子缩在乌阳城,把现在平凡却安稳的日子过下去的。   前者听到同僚这话,自然是热血沸腾。但后者听了,难免开始担忧。   一时之间,酸甜苦辣,各种心绪涌入小二们的心头。   最先讲话的那个见状,有些懊恼于自己坏了气氛,但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摸摸鼻子,说:“是与不是,也都不是咱们能做主的,还是要看灵尊啊!”   这话出来,算是个台阶。不论什么心思的小二,听过之后都笑了,七嘴八舌,纷纷说:“对,灵尊怎么想,咱们就怎么做!”   那灵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画面转到灵尊。这个时候,观澜和越无虞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水镜前,上方正映出乌阳方圆百里的影像。   以及一个个灵符标记。   地方广袤,虽然灵修们白天的时候是把魔修清理一遍,但到现在,已经又有魔修进入这片范围当中。   少数灵符标记成了红色。不过仅有零星几个,不影响大局。   越无虞把变红的位置记下来,预备后面通知灵修们去处理。   他和观澜的心思集中在另外地方:鄞州的另外几座魔城。   虽然比不上各方势力格局、不知多少足鼎立的云州那样局面复杂,但是,鄞州也不光是乌阳一家独大的。   菩娑也是实力真的不行。占了一个稷山,组建一个五羊城,就心满意足。又仗着自己修为的确比其他鄞州魔君高些,干脆与其他魔君口头协定。他平日不给他们找事儿,但是,其他魔君要像那些住在五羊城、事事仰仗菩娑鼻息的普通魔修一样,定期给他交上供品。   其他魔君:“……”   憋屈吗?   憋屈。   照做吗?   ……照做。   所有魔君都很清楚,对他们而言,“彼此联手,干掉菩娑,让鄞州回到原先秩序”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他们自己就能先把刀子往周边捅一遍,其他人来,当然也是一样的。   这种彼此不信任的态度,成了菩娑在修为之外最大的依仗。他就这么接了其他魔君数十年贡品,慢慢地,竟然有了效仿云州,给自己也弄个“鄞州魔尊”名头的狂妄心思。   可惜魔尊没当上,罗天先来了。   后面的事自不必说。总之,稷山换了主人。在其他魔君看来,还是个脾气古怪的新主人。   眼看稷山一副不与外界沟通的样子,再想想,菩娑总不至于被杀的时候还和新魔君交代一遍其他魔君是怎么给他上供的。后者们咬咬牙,干脆大着胆子,取消了原先惯例的供品。   竟然真的没有招来什么惩罚。   魔君们狂喜。往后稷山再传出什么消息,他们都能笑呵呵地应对。新魔君爱折腾就折腾,不动他们的利益就行。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到底是被盯上。   当下,观澜和越无虞便在商量,他们要从哪边下手。   其中重中之重,则是:“第二批机甲什么时候能启用?”   越无虞琢磨一下:“五天之后?”   观澜沉吟。   越无虞介绍:“第二批机甲一共是两千四百台。要光说机甲,其实还能再早两天。主要是吴宏那边还在挑人,我听他说,名单上是有一些难以决断……”   观澜挑眉。   越无虞笑了,“第一批机甲修士出城的时候,不少城中灵修都看到了。有些距离护城大阵近的,更是见到了机甲启用的画面。结合前面就有的各种传闻,想亲身去试的可有不少。吴宏再说人人都有机会,也抵不过想早一步尝试的人太多,可不就选不出来了?”   观澜看他片刻,问:“第三批机甲呢,什么时候能出来?”   越无虞:“再过一周。数量上,也是两千四百。”   这是经过测试,确定下来的流水线目前能承受的最大产量。同时,也是在不让乌阳范围内灵气、魔气强势方逆转的灵脉最大承受数量。   毕竟制造机甲,别的材料都还好说,核心部件还是要用灵矿去做。   观澜目光落在周遭魔城,像是自言自语:“这么说来,十二天之后,我们就有五千余‘大乘修士’。”   越无虞听在耳中,心尖一跳。   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只是又并非完全确信。   越无虞视线落在观澜身上,细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从识海当中听取观澜的心思。   其他魔君,说是后天修士,但连散仙境的菩娑都无法应对,可见这个“后天”当中有多少水分。   倒是他们这边,因是流水线制造,每一台机甲的“境界”都是实打实的。普通攻击,约莫在分神前期。需要花一些时间蓄能的最终攻击,则在大乘后期。   若数台机甲叠加,则能一举踏入后天!   这么一来,一个机甲修士,对战一个鄞州魔君,定有不及。可十个、二十个机甲修士,对战一个散仙境魔修——   “澜哥。”越无虞的口舌有些发干,问:“我——我们当真要这么做吗?”   观澜瞥他一眼,眼神之中似有笑意,更多却是傲然自信,说:“有何不可?”   “对!”越无虞骤然振奋,“当然可以!”   他是从宇宙时代走出的兽人,他最清楚机甲的作用!   除了单打独斗,成群的机甲还能在对敌的时候结阵,发挥出更大效果。   想到这里,越无虞一时陷入回忆,观澜则在他身前笑吟吟看他。   “不过,”越无虞稍稍冷静一些,“真要长途奔袭,必须要注意沿路补给。再有,还要给每个机甲小队配备维修人员、医疗人员……”他把星际战场上的经验直接照搬过来,又推翻,“医疗人员方面,澜哥你准备的医疗箱就足够应对大多数问题了。咱们的医修数量实在不多,反倒不如提前多炼一点回春丹。维修方面,前面和我一起准备流水线的器修倒是可用。”   观澜想一想,笑了:“也是正好。五千机甲的队伍,大约需要八百到一千的维修。先问问有多少器修愿意去,数量不够,再向整个乌阳募集。”   越无虞一口答应:“好。”内心来说,倒是不觉得有器修会不愿意去。   谁能有亲眼看到机甲诞生的器修们更了解“揽月”的实力?又有谁会在了解了“揽月”的实力之后,不想亲身尝试一番?   器修们原本就遗憾,甚至是对能够出城的驾驶修士们充满艳羡。只是想想乌阳现状,也只能劝慰自己,大局为重。   可是,流水线都已经搭出来了,他们留或不留,好像也并不影响大局?   怀揣着种种心绪,纠结的器修,终于等到了让他们共同上场的召令。   一时之间,器修沸腾,丹修、符修看得眼热,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灵尊。   灵尊:“……”咳一声,宣布下去,众人接下来的任务还是集中在丹药炼制、灵符绘制上。   原本眼巴巴的目光变成遗憾,倒是没人反对。毕竟他们也知道,机甲存在限制,一旦能源用完,这会儿他们准备的,就是救命的东西。   可对上那一片“道理我都懂,就还是……”的目光,观澜依旧头疼。思来想去,干脆问越无虞:“可有法子,让灵丹也拿流水线制作?”   话音入耳,越无虞的双眼明显又亮了。   观澜见了,就知道有戏。不过,越无虞仔细想了想,又摇头:“这和机甲不一样。灵丹、灵符那些,需要修士更精密的操作。机器虽然能复原流程,但同样的材料,大约还是修士炼制出来的效果更好。”也避免浪费。   一定打比方,就是:机甲可以让炼气修士有大乘期的实力,却不能让他们够到观澜的境界。   “也是。”观澜也释然了,“算了,还是后面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第659章 故乡(73)   在赵富贵的期待当中, 吴宏果然是来找他了。   对上好友骤然冒光的目光,吴宏:“……”   吴宏按照提前设计好、给所有修士打预防针的台本,一板一眼地开口, 对赵富贵说:“你想清楚了?无论乌阳能坚持多久,留在这里, 安全的时间一定比出去之后要长。不要觉得有了机甲,就万事大吉。”   赵富贵笑了, 说:“我还不知道这些吗?”   话音落下,见吴宏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身上,赵富贵就明白, 光是前面一句还不够。   他思索片刻,重新开口, 说:“我知道, 是有人说, 咱们那一批, 加上咱们后面那一批修士, 都没有在三生镜里遇到过魔修,哪里来的对魔修的仇怨?   “说这话的,难道不知道在遇到灵尊之前,咱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对上赵富贵的目光, 吴宏的心直直颤了一下。   赵富贵继续说:“老吴, 不怕你笑话。我在魔修的‘羊圈’里长到二十岁,别说说话了,那是真的连走路都不会。魔修险恶, 可不会日日都让人吃饱。我自己也不懂得, 看到什么, 都要往自己嘴里塞。   “那根本不是人, 就是畜生!若真是一直这么过下去,哈,被吃了,被抽出骨头用去做魔修的玩意儿了,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什么是‘恨’。可这时候,灵尊来了。   “人人都说,灵尊让咱们吃饱穿暖,更让风荷他们有了修行的机会。我也不知道风荷前面做什么去了,但一定是好事儿。才多大工夫,她已经是大乘!听那意思,再要不了多久,就是后天修士——到时候,再与魔修相斗,就是百年、千年、万年工夫!   “我却不同。我一个炼气,至多只有这几十年。”年纪大了,再上战场,那不是杀魔修,而是给己方修士当负担,“可我却知道,魔修该死!现在日子是好,好到每天晚上一闭眼睛,想到前面的事情,想到我爹、我娘……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爹,总之我妹是他和我娘生的。   “他们一个个死在我前面。我妹死得最早,才刚出生,就遇到一个要定一批‘幼羊’的魔修。除了她,那座‘羊圈’里所有两个月之内的小孩儿也都没逃过去。我爹当时傻愣愣地看着,什么都不知道,我娘却扑了上去。你说,她那时候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吗?人人都说被关着的都是傻子,能懂个什么?我却觉得,她知道的。”   赵富贵沉默片刻。   “她就这么死了。后面才是我爹,他是被寻常卖出去,走的时候还傻愣愣地冲我笑。”现在想想,那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看的场景。一身脏污的男人,朝和自己相处最多的孩子露出一个痴痴傻傻的神色,“我……我说不上来。   “但我知道,不趁着这个机会多杀魔修,我还有什么时候有机会?”   听着赵富贵的话,吴宏的眼神一点点发生变化。   却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知道,怎么不知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三生镜出来以后,他时常会梦到自己在镜中仙城当管事的场面。但也有那么几个夜晚,他眼前不是一片明亮堂皇,而是那个黑暗、肮脏、充满了死亡的地方。   也许他们对魔修的仇恨不如第三批往后的镜中修士那样清晰刻骨,但对他们而言,那更类似于意识深处最沉寂、难以触碰的地方。   半晌,吴宏自嘲:“我自己都想去了。”   赵富贵用很期待的眼神看他。   吴宏却摇摇头,说:“不。我在乌阳,还有很多事要做。富贵,答应我。你去了外面,要把我那份也一起算上。”   赵富贵听在耳中,眼神骤亮,郑重回答:“好!”   吴宏便露出一个微笑。   按理来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找人确认志愿这种事,是轮不到他来做的。   就像吴宏前面说的,等待他的工作实在太多了。他简直就是一个陀螺,在各种活计之间团团转,还力争把每一项都完成到最好。   但在名单上看到赵富贵的时候,他决定还是亲自走一遭,看看好友到底是怎么想。   离开灵宫的时候,吴宏觉得这一趟行程对自己的意义是放松。现在,他的心情却变得不同。   不是放松,而是激励。告诉他,现在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觉得疲惫的时候。   富贵说的对。与风荷他们相比,自己的寿命实在太短了。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做一点事情,才不枉来世间走这一遭。   有了这份心思,来的时候,吴宏走的不说慢条斯理,但也有些“晚一点到,让我多享受一下不用动脑子的时光”的意思。走得时候,却是雄赳赳,气昂昂,充满干劲。   在赵富贵的期待,吴宏的干劲,还有乌阳城无数修士共同的努力下,十二天后,五千机甲如期制作完成。另外,早前挑选下来的驾驶员也完成训练。   机甲前脚从流水线上下来,驾驶员们后脚就从三生镜中走出。   他们被分成四组,分别对应鄞州的另外四个魔君。   除了机甲修士之外,所有后天修士也要一同离开乌阳,以免战场上出现机甲修士们应对不来的状况。   观澜则继续坐镇灵宫,稳定军心。   越无虞却知道,每一个离开的后天修士身上,都有一块观澜给出的鳞符。   澜哥毕竟只有一个,不能同时出现在四方战场。但是,他也会尽己所能,让修士们在真实地对战中得到磨炼,同时减少灵修们受到的伤害。   机甲大军就这样出征了。宛若道道流星,以乌阳为起点,滑落四方。   驾驶“揽月”升空的时候,修士们大都想到了出发之前,灵尊的那一番讲话。   “这是魔气入侵以来,灵修第一次不是出自‘防御’来作战,而是主动出击。   “你们一定会迎来胜利。而这份胜利,不会是一个句点,而是属于灵修的崭新开始。   “还有,不要忘了。这次出去,你们会遇到的不仅仅是魔修,还有很多灵修。   “带他们回来。他们会成为你们新的兄弟,新的姐妹。和你们一起,让三十三重天重新变成灵修的世界!   “凯旋。”   观澜的话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   “凯旋!”所有机甲中的灵修爆发出一阵欢呼。在他们发出的动静之中,天上云层渐开,阳光洒落。   有位置更靠前、距离灵尊更近的修士,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灵尊脸上那一丝隐约的笑容。   他们的头脑为此嗡鸣,近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灵尊可是龙族!   能看穿所有人过去、未来的龙族!   灵尊此刻言道“凯旋”,这意味着,他们一定可以杀尽鄞州之中的魔修,胜利归来!   ……   ……   鄞州的天变了。   这个消息从逃入各州的魔修口中说出,以一种比敖宙身死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三十三重天!   一时之间,人人都在谈论从鄞州出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个那样厉害的器修!”   “我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机关偶人……”   “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我们魔君原本还不以为意,可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工夫,魔君就被其轰杀!”   一片惊惧之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质疑:“真有这么厉害?”   “难道不是你们魔君修为太差,哦,你修为更差。区区一个器修,就打得你们抱头鼠窜,狼狈至此。”   这话原先是挑衅的意思。可从鄞州出来的魔修听了,只是冷冷地看去一眼。莫说反驳了,竟像是话都懒得说。   挑衅的魔觉得没意思,还要再接再厉:“要我说,若是我们魔君去了,定是轻轻松松,就将那器修找出来斩杀。”   话音刚落,就见鄞州魔修朝一边挪开步子,就这么走了。   挑衅魔修连着“哎”了几声,都没把人叫回来。一时之间,他自己也泛起嘀咕:“不会吧?难道真能有这样厉害的魔?”可哪个正经魔是炼器的?   与灵修不同,魔修之中,数量最多的并非剑修、丹修一样专攻某道的修士,而是体修。   对他们来说,自己的身体就是自己最好的武器。不断以其他灵修,甚至魔修为食,吸取他们的修为,凝练自身的血肉,总比把精力都放在外物上要有用。   有这个前提,难怪魔修们听说“器修”两个字,便先入为主。加上鄞州过去的确给诸魔一种“四处弱小”的印象,他们便更加不以为意,只觉得是哪个闲来无事的修器魔修去了鄞州——前面不是魔祖下令吗,要杀某个鄞州魔君。这下子,不正是有人去了?   自觉想通前后条例的魔修恍然大悟,摇摇脑袋安然离去。但他身后,依然有大批人在讨论,说着器修态度,也说着鄞州状况。还有最受人关注的问题,乌阳那修士到底死没死?   这样的话题,颜采当然也没有错过。   近乎是一听到鄞州出事,她就差了手下人去打听。如今有了消息,是她的心腹寻了从鄞州逃出来的魔修,将人带到颜采宫里,预备让他当面与颜采说起。   初听这个安排,颜采尚且不满,说:“有何必要这么麻烦?你把消息弄来,鄞州来人是杀还是别的,都随你意愿。”   手下却还是显得谨慎,说:“魔君还是见见。”   颜采拧着眉毛看手下片刻,到底从中窥出几分“事关重大,不能耽搁”的意思。   她跟着稍稍严肃下来,默认了手下将人带回的做法。   后面看到的事,听到的事,让颜采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   几乎在手下带着来人进入的一瞬间,颜采霍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死死盯着来人。   那魔修状况极为糟糕。若不是颜采的手下,恐怕走在路上,他都能被人分食。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颜采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同时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魔修身上的气息。   是灵气!   重伤了这魔修的,竟然是灵气。   由此推断——   颜采发出一阵冷笑。   这天之后,一个消息传遍魔域,也震惊魔域。   原来乌阳并非魔城,而是在诸魔修眼下建成、不知不觉已伫立数年的仙城!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 第660章 故乡(74)   再也没有人留意早前流传一时的“也许那器修就是响应了魔祖号令, 这才去鄞州作乱”的消息,人人的注意力都被“什么,鄞州竟然被灵修占了”吸引。   颜采更是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对那日控制自己与诸魔修的存在早有猜测, 如今知晓传说中“乌阳魔君”的真正身份,只觉得自己眼前萦绕已久的迷雾被一阵风刮散, 让她看到诸多疑问背后的真相。   为什么“那位”反常地出现了?为什么一出现还是那么大的动静?……一切都有了解释。颜采也终于不像以往那样憋屈,要说她还能忍受某个存在压自己一头, 恐怕也只有对象是“那位”的时候。   毕竟她再强悍,也不过是一个入了魔道的人修,如何能与天相争?   这口气顺了出来, 颜采只觉得过去让自己满心愤懑的一切都骤然消散。她可以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去看鄞州是非,这一看……   就有了许多新生出的不解。   比如:还是那个老问题。先是杀了菩娑罗天, 后面更是连净血、敖宙等大魔一一除去的鄞州之主,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比如:传闻中的器修就是他吗, 还是另有其人?   比如:灵修活动, 必须要有灵气支撑。可鄞州哪里来的那样多灵气?   颜采倒是听过稷山下方有一片灵脉的传闻, 但在她想来,区区一片灵脉,支撑一座仙城还能说得过去。但要说支撑整个鄞州,就无论如何都显得古怪了。   有这些疑问在前, 颜采虽然已经有了与鄞州敌对的心思, 却也没有轻举妄动。   对外,她还是保留着早前对那边的一切毫不关注的态度,只冷眼看着那几个在从乌阳回来的路上得到了机缘的魔闹腾。   那些魔赫然正在招兵买马, 一副要大举进攻鄞州的架势。看得颜采只觉得可笑, 也不想想, 是他们自己能对付稷山魔君——现在是灵君了——还是他们招募来的那些杂兵能对付器修手中的机关?   还是让他们先去碰碰钉子, 也好带回来更多消息。   对内,颜采也在勒令自己的手下们,要他们继续留意从鄞州方向过来的魔修。   前一个魔修,给她带来了那个最重要的消息。后面的魔修,也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   这些魔修的动向,观澜能猜到一些,但没有太过留意。   总之无论留意与否,鄞州面临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外出的五千机甲修士在四大魔城直接驻扎,和在乌阳的时候一样,搭起护城大阵,先保证城内的灵气环境。   一株株灵植被种了起来。当然不能指望它们长成之后净化整个鄞州,但是起码能在法阵内部缓解灵石的压力。   因新地盘占地太大,灵修们虽也竭尽全力,但总有魔修依然在外逃窜。接下来一段时间,这批灵修的重点任务就是清除这一批魔修。再有,做他们熟悉的事情,建城。   有了乌阳城初建时的经验,加上后面敖宙毁城之后的重建经历,灵修们别的不说,至少在房屋搭建这件事上,完全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有运气好的,下了机甲一看,同伴里竟然还有街道上常见的各个熟悉面孔。这么一来,先有茶摊开了起来,然后是馄饨摊,饼铺……位于西北方向的渭城运气最好,鸿运楼老板都在他们这里!   不少灵修当即感叹。平日在乌阳,他们时常从鸿运楼外路过。不是没有被其中香气吸引的时候,但看着挂牌上的菜价,就也只是路过。   赵掌柜是要做城中第一酒楼的人。如今听了同僚们的话,他笑一笑,也承认这个问题。但是,“我们的菜啊肉啊,可都是从万灵园那边采买的。光是成本,也不便宜啊!”   灵修们就嘿嘿笑,撺掇赵富贵,用当下他们带来的成本低的东西露一露手艺。   赵富贵欣然答应。事实上,从机甲下来到现在,杀魔修带来的热血沸腾感一点点下去,颠勺时的感觉一点点涌上心头。有过一段复仇经历后,他的确开始觉得,也许还是后厨中的生活更适合自己。   热火朝天地炒菜,炒完之后去往前堂,随便找一桌客人,问起他们可否喜欢今日菜色。   若有老饕提出来,说今日大厨发挥比平日要好一些,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都远远好过他们平日点同样菜色的时候……这恐怕就是赵富贵最高兴的时刻。   抱着这些念头,他重新站在灶台前,对着灵修们七拼八凑来的各种蔬菜肉类沉吟片刻,蓦然动刀!   “咚咚咚!”   菜刀在案板上飞速起落,留下一片残影。   旁边的灵修们直接看呆了。有敏锐些的,已经察觉到:“灵气……”   随着赵富贵的动作,周遭灵气一点点朝他集中。   从一开始的细微,到后面,竟是行程一个小小的漩涡,将赵富贵包裹其中。   而赵富贵还在安心做菜。他从跟随幻境中的父母摆摊起家,到后面开了自家的酒楼,光有一张巧嘴是肯定不够。能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手艺。   而所谓“手艺”,并不是说他能把某道特定菜色做得多好,而是天南海北的客人,都能在鸿运楼里吃得满意。   上能做城主府大宴,下能给路边走卒下一碗清汤面。   到当下,赵富贵看着眼前有的菜肉,心里转瞬就拟出五六个菜谱,往后不过安心烹制。   起锅,烧油,下菜。   爆炒,勾芡,出锅!   这样的过程对赵富贵来说是寻常,早就是重复过上万次的事情。可落在周遭其他修士眼中,却让他们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让他们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一直到“铛铛铛”的声音传出。这也是赵富贵的习惯,一道菜炒完之后在锅子边缘敲上几下,提醒传菜伙计可以开始干活儿。   众多修士惊醒,一起用复杂的眼神看赵富贵。   赵富贵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觉,看到眼前一行人怔怔看着自己,犹自纳闷,摸一摸脸颊,说:“我脸上也没什么……”   一句话话没说完,就听一个修士激动道:“赵掌柜!!你刚刚顿悟了吗?”   赵富贵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什么顿悟,我就是做了一道菜,你们不都看到了。”   对!他们是看到了。但是,他们没想到自己能看到这个啊!   修士们在心头呐喊,看向赵富贵的目光比前面更加火热,催促道:“赵掌柜,你再好好感觉一下,真的没什么不一样吗?”   赵富贵被问得别扭极了。但是,是个修士,总是对一些事情心怀期待的。   他半是被催促,半是在其他人的声声言语中真的起了心思,神识一点点沉下,朝自己的丹田经脉摸索去。   咦?   有人看出赵富贵表情不对,当即问:“可是有什么不一样?”   赵富贵:“好像……”丹田真的比前面充盈一点。   也真的只是一点。   但是,这已经足够让赵富贵的嘴巴咧起来,露出一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我就说吧!”前面开口的修士一下子笑了,“前面在幻境里,我就听说过食修这档子事儿。哦,有的地方也叫厨修。原本想着出来是很难见到了,没想到,哈哈!诸位也快吃,食修做的菜,就要趁热乎来吃!这时候效果最好!”   赵富贵听着,看着灵修们一拥而上,争抢着刚刚出锅的菜,终于感到那丝迟来地欣喜。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天分。这没什么不好,赵富贵看得很清楚,他喜欢厨子这个身份,喜欢食客夸奖他的菜色。从前有其他人说他是食修,这种时候,赵富贵从来都只是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寻常厨子。如今来看,却是当局者迷了。   “吃!吃!”赵富贵又回到灶台前,把余下的菜一并下锅。   “滋——”   油香味从锅子里冒出!   “咚。”   一盘点心摆在观澜面前。   与赵富贵那边的火热朝天不同,给灵尊的点心样式精致,带着与酱香、油香截然不同的甜香果香。   观澜顺着点心盘子来的方向抬头,与越无虞相对。   越无虞说:“澜哥,休息一下吧。”   观澜眼神微动,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越无虞看得心动,很想在这个时候低头吻住自己的道侣。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每次想要亲近澜哥,都放手去做,澜哥恐怕不会有任何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压住眼中的思绪,越无虞转头去看观澜身前的片片灵光——这些灵光在两人身侧组成了起伏的山峦,还有在山下平原之上奔腾的江河。   鄞州多水,从上古时代开始,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便习惯逐水而居。后来一座座仙城出现,再到更加往后,仙城变成魔城,部分河流干涸,部分河流被魔气污染……   越无虞的目光一点点集中在某几片明显突出的灵光上。   他分辨片刻,轻声说:“渭城,柘城,绝城……乌阳。澜哥,你想把这里的灵脉分出去?”   观澜客观,回答:“先试一试。”   颜采考虑的问题,也是观澜正在考虑的问题。   现在支撑乌阳以外城池运转的,都是灵修们从乌阳带去的灵石。以那些灵石为阵眼,法阵建成,而后才是在其中慢慢生长的灵植。   这个做法不是不行。问题在于,观澜和灵修们要做的,从来不只是把魔城变成仙城,而是让魔域重回过往,让三十三重天再度成为灵气世界。   这就需要灵气增加、往外蔓延,渐渐将魔气净化。   反复思量之后,观澜决定把稷山下方的灵脉分成五份。一份留在乌阳,另外四份则在仙城埋下。   要是在菩娑在时的稷山,这么做无疑是加快灵脉被污染的速度。但在观澜成为灵宫之主、三生镜源源不断地吸取魔气,最重要的,三百炼气修士同时进境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如今的灵脉,比观澜来时扩大三倍不止,也精纯、凝结许多。分出一部分出去,起码不会短短时间就被同化为魔脉。再剩下的,就是灵修们的精心维护。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写了很多。   为什么我只记得“如果自己每次想要亲近澜哥,都放手去做,澜哥恐怕不会有任何时间去做其他事情”这么一句…… 第661章 故乡(75)   虽然已经有了想法, 但具体实施之前,还要做很多准备。   观澜现在正在做的,就是从自己用灵光搭建出的鄞州中实验、判断, 要给四城各分去多少灵脉,同时这些灵脉应该从什么地方分开……   他很快吃完了点心, 又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   越无虞就在一边看。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澜哥这会儿展现出的,无疑是当世但对灵气最精妙绝伦的运用。一旦自己能从中领悟吸纳几分, 在修行上一定大有好处。   很正经的原因。最开始,越无虞也的确抱有正经想法。   但他看观澜的手指拨动灵光,又看灵光莹莹, 在观澜身侧浮动。   周遭环境一点点暗下,唯有这些灵光依旧闪烁, 照出观澜洁白俊美的面孔。   他的长发在灵气波动带来的微风中飘扬, 额心处浮现出隐隐金色光彩。越无虞知道, 那是观澜身上一块很特殊的鳞片。旁人触碰不得, 唯有自己……   他骤然闭眼, 收心。   默念数遍凝神静气地法诀,终于能用从容态睁开眼睛。   前后加起来分明没有多少光景,但眼下的场面,与他闭眼时相比, 又有了颇多变化。   观澜的身体已经不再是坐在榻上, 而是浮在空中。   袖袍垂落,与他的长发一同浮动。   额头上金色光彩与灵光交相辉映,在周遭点点灵光的映衬之下, 更显光辉。   好像龙君此刻所处的不是稷山灵宫, 不是越无虞面前, 而是更遥远、让他难以触及的地方。   他的道侣是天上明月, 身侧无数繁星相照。而他是在地面仰望的凡夫俗子,有幸得到明月一时垂怜。   放在旁人身上,这或许是会激起危险念头的想法。但在越无虞看来,他已经足够心满意足,甚至会因此感到喜悦。   他知道澜哥有多好,于是更会因为那样好的观澜会为自己驻足而欢喜。   原本浮动的心绪一点点冷静。恰在此时,有边缘处的灵光一点点涌动,竟然是朝着越无虞这边过来。   这些灵光在路上组成一条小龙。和他的澜哥一样,有晶莹温润的角,金光灿灿的鳞片,在越无虞身侧绕了一圈,用面颊亲昵地蹭一蹭他,还把身体缠在他的手指上,又抬头来看越无虞。   越无虞确定了,这不是“和澜哥一样”,而是根本就是澜哥。   他的拇指在小龙身上轻轻磨蹭一下,心头的温柔和爱意近乎要溢出来。有无数喟叹涌在喉头,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化作一句:“澜哥,我好像……”   心有所悟。   一句话还没说完,狼族青年的动作停了下来。   非他所愿。而是忽而进入境界,骤然面对大量涌来的灵气,只能潜心应对。   他手上,金色小龙像是好奇似的歪一歪脑袋,一点点趴下身体,像是观澜平日泡灵泉一样,把自己“泡”在越无虞到这种时候依然张开、平摊着的手心上。   龙嘴张开,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闭上眼睛,再没了动静。   不远处,观澜的唇角勾起一瞬,很快压下,也专注于梳理各方灵气的工作去了。   这天,整个鄞州的生灵,不论是身处乌阳及新四城中的灵修,还是依然逃窜在外的魔修,甚至是在城外就活动的各种走兽,都看到了那让人不可置信地一幕。   金色巨龙盘浮在天,一声长吟之后,龙爪往下,抓住了稷山之下的灵脉!   灵脉上升,光辉灿烂,宛若照耀鄞州的第二轮太阳,发出夺目光彩。   别说魔修了,不少灵修都是第一次看到灵脉。对他们来说,甚至有可能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   他们被久久震慑,一动不动。最先是难以反应,后面则是或自发,或被动地进入了对天道规则的感悟当中。   悠长龙吟再度传来。   伴随吟声,两边龙爪抓住灵脉,将其向两侧分开——   “噗通!”   有修士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却依然用恍然目光看着苍穹当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龙!这就是三十三重天上最久远、最强悍的种族!   自从三生镜出来之日,就对灵尊充满了崇拜信任的乌阳修士暂且不提。许多至今心有彷徨,不知道这一次灵修们将走向何方的修士,在这一刻,忽然被心头涌上的强烈情绪击中。   他们可以赢!   无数修士在同一时间想。   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走到了穷途末路。   但他们也看到了柳暗花明,看到了新的希望。   龙君啊。这些修士一同在心头呼唤,有些人的嘴唇也在这一刻轻轻颤动。   强大如你,心善如你,一定可以带领我们,走向新的未来,让三十三重天重回过往!   “……嗯?”   正在专心分割灵脉的观澜忽有所感。   他分出一些心神去感受发生了什么,不过,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到他这个境界,一心二用已经是常事,七用八用也没什么稀奇。   观澜很快就意识到了。如今被投注给他的,是除了“功德”之外的另一种来自外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   信仰。   他有些意外。但随着感受的深入,观澜又开始恍然。   其实早在与敖宙那一战时,他已经得到了来自乌阳修士们的信仰力量。不过那会儿他与敖宙的实力差距太大,并非一部分修士的信仰可以弥补。再有,后面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重伤坠落,与三十三重天的旧天道产生感应,尝试用天劫引出旧天道的力量……到最后,更是被功德金光修复了所有伤势。   一件件事叠加起来,难怪对信仰之力毫无所觉。   但是,这不意味着信仰之力无用。相反,在很多灵气衰微的小千世界,中千世界,这都是让修士增长修为、得以飞升的最快途径。观澜就曾听说过数个此类故事,当然,有好有坏。   在某些特定场合,信仰之力会来得很容易。但如果光光凭借这股力量,却不强化自身修为。那等飞升、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等待修行此道的人的,往往就是与前一个世界的联系中断,自己的境界慢慢跌落的结果。   不过,这种状况应该不至于发生在他身上。毕竟观澜自身就很强大,再有,三十三重天作为修真文明的最高点,哪怕是在观澜“离家出走”那段岁月,也很那说是与三十三重天毫无联系。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地从观澜脑海当中闪过,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灵修们只见到“太阳”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这之后,四份灵脉当中被刻意留出的最大一份,又再度被分开。   浓郁的灵气向众多灵修散落,他们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去。”   观澜轻轻地说。   字音落在众多灵修耳畔,却仿若雷鸣惊响。   伴随着他的话音,被分出的灵脉落向四方。余下一块,则渐渐沉落,再回稷山之下。   新四城中,修士们看着朝自己而来的耀耀光辉,只以为天上金轮陨落,一时惶惶。直到“金轮”不断靠近,他们在当中听到了来自灵尊的声音,终于将惶惶转为愕然,眼睁睁看灵脉在新城上方停下,再一点点朝他们落来。   “……!”灵脉从所有修士身上穿过!   只有简单一瞬,灵修们却瞬时沉浸其中。他们的经脉、丹田是前所未有的充盈温暖,不少灵修在这一刻直接进入顿悟状态。一直到灵脉彻底沉入地下,都没有从中脱离。   原本只有灵石撑起,略显微弱的护城大阵之上灵光一振,让远远观望的魔修们相顾惊疑,又同时沉心,意识到:往后再要攻城,恐怕不如从前那样简单。   这时候,龙神的第二道嗓音落了下来。   依然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音,甚至没有发出多大动静。可却那么清晰地落入所有灵修新底,是:“封。”   伴随这个字音,所有来到新城的灵脉光华近敛。如果不是城中依然有那么多直接在路上就开始运转心法、抓紧修行的灵修,如果不是护城大阵真的有了特别的反应,恐怕人们会觉得,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前面的一切都仅仅是错觉。   两个字音之后,乌阳城上,金色巨龙的身体消失。   观澜化作原型,慢慢落上地面,满意地感受着整个鄞州骤然升腾起来的灵气!   视线落回城中,他记起什么,又说了一个“起”字。   一样轻飘飘的话音,让跪地的灵修听来,却像是有一只温和却有力的手,一下把自己从地面扶起。   灵尊,灵尊!   “……”观澜是真的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城中气氛更活跃一点,不要是那样人人恍惚的状态,怎么就又来了一拨信仰之力?   ……   ……   “报——!!!”   鄞州边缘,魔修大军驻扎之处,一名骑着魔兽的修士从鄞州方向冲来,嗓音划破云霄!   负责守卫的魔修见状,本能地想要将他拦下。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自己身后营帐中传来动静,是一句吩咐:“还不速速进来?”   守卫魔修们想看一眼,都从同僚的目光当中看到庆幸。   还好没有动手!   否则的话,他们恐怕也要加入大营之外的骷髅堆了。   守卫魔修收起各自的法器,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处,没了动静。   他们身前不远,前面骑着魔兽的修士从兽背上跳下,没见他怎么动作,好像只是抬了一下手,那身形巨大,一脚就能让寻常修士胸骨尽碎的魔兽没了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变小。最后,像是一个泥捏的娃娃似的,只有巴掌大的一点,被修士塞进怀中。   他大步走入营帐。   营帐中的,正是一名圣人境魔修。   他有一双狭长毒辣,阴狠无比,让人看了都心生寒意的眼睛。但相比之下,这双眼睛,已经是他身上最不可怕的东西。   偏偏青黑相间的龙鳞从他面上长出。这些鳞片并不像观澜偶尔会以人形露出的那样,是十分贴合自然地出现在他脸上。而是带着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生生破开血肉而出。   不只是鳞片。还有龙角、龙尾……一切都以一种非常不和谐地姿态出现在魔修身上。如果是一个对近来大事有所了解的修士站在这里,恐怕一眼就能猜出来:这是那名从乌阳逃走的路上,捡走了大量敖宙遗留的龙血、龙鳞的修士!   没错,这正是正确答案!   闫世朝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化神魔修。他去乌阳,原本是只是想碰碰运气,找寻机缘。后来发现自己别说找到机缘了,反倒很有可能成为神仙打架之下遭殃的小鬼,便干脆利落地离开。   然后,机缘送上门来了。   最开始,他还有理智,知道自己不能一次用太多龙血龙角。   但魔修本就贪婪。一旦开了那个口子,剩下的事情,就再也收不住了。   没有时间炼化,他被霸道的龙血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最开始,闫世朝还会去找寻破解之法。但慢慢地,他习惯了龙血带给他的强悍力量,也就接受了龙身诸宝的霸道作用。唯有一点,力量提升同时,在自己经脉中乱窜的魔气,实在让魔很不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第662章 故乡(76)   魔修暴戾, 魔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若不然,也不会有敖宙刚一入魔,就连杀诸龙, 往后又屠尽仙盟、接连挑战云州魔修的事。   现在,这份暴戾也被带到了闫世朝身上。   报信魔修赶来的时候, 他正在发泄。   魔修一进营帐,就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眼前的场景, 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不为过!   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甚至不仅仅是灵修,同样包含魔修。   至少进来的修士就从中见到了数个熟悉的面孔。这让他的脚步微微放慢,有些犹豫, 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前来……   正想着,就听到魔君问自己:“你要来报什么?”   随着话音, 冰冷血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魔修猝不及防之下, 与闫世朝对视。   他近乎在一瞬间, 就被拉入了可怖的地狱!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魔气在其中涌动肆虐, 像是要撕碎被看到的一切。   这也就算了。可呈现在魔修眼前、镶嵌在闫世朝面孔上的, 已经不再是前面魔修见过的狭长双眼——不,那根本不是一双“人”会有的眼睛!   更像是有一股力量,生生把双目从魔龙身上挖下来,镶嵌在闫世朝脸上。   “咕嘟”。   饶是见多识广, 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场拍卖会, 也见过无数魔修对于灵兽、灵修的奇思妙想的报信魔修,到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   可这并不是战栗的时候。   明显是不满于他的反应, 闫世朝“嗤”了一声, 甚至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人就从十步之外, 出现在魔修身前。   完了!   这是魔修的第一反应。   他这次过来,原本就不是要告诉魔君什么好消息。偏偏又遇到魔君心情最糟糕的时刻,恐怕接下来,他就要和地上那些眼熟的魔修一样,成为组成这个血□□窟的一份子。   想到这里,报信魔修心头满是绝望。   他本能地生出了逃跑的念头,被塞在胸口芥子袋中的“泥娃娃”开始变大,甚至要从魔修胸膛挣脱。   这时候,闫世朝又动了。   他手抬起来,恰好落在报信魔修心脏的位置。   只差一点点。   报信魔修感受到了心口处传来的剧痛。   魔君的手指扣入了他的血肉,触碰到了他的心脏。   “怦”、“怦——”   “咦。”   闫世朝倏忽停手。   他看着报信魔修。却不仅仅是“看”,这一次目光相对,让他的神识直接侵入了后者识海。报信魔修全无反抗智力,只能将自己的所有意识朝闫世朝敞开。   他看着那张人、龙交杂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笑容。   “哈哈,”闫世朝竟是笑出声来了,“分灵脉!那群灵修,竟然分了灵脉!”   他一边讲话,一边抽出扣在报信魔修心口处的手。   后者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这个在自己看来非常糟糕的消息为什么能引来魔君这么大的反应。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今天,自己算是安全过关了。   报信魔修提起的心脏骤然落下。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等到了劫后余生。   偏偏这个时候,闫世朝又看了过来。   报信魔修当即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闫世朝用挑剔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到底扭过头去,用混合了轻蔑、厌烦的表情开口,说:“行了,滚吧。”   魔修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看着对方的背影,闫世朝恶念一起,就有地上的死尸抬起手,一把抓住魔修的小腿。   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事不足以让魔修被吓到。偏偏闫世朝前面营造了足够的氛围,以至于死尸的手刚刚触碰到魔修,后者就爆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在魔修的惨叫当中,闫世朝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真的高兴。   他在读那个魔修识海的时候,也看到了魔修对于分灵脉一事的反应。   魔修忧心忡忡,认为这是灵修强大起来的标志。从今以后,魔城变成仙城的事情算是板上钉钉,而遵从魔祖号令,来到鄞州的他们,全都会死在灵修手里。   闫世朝对此嗤之以鼻。   一群鼠辈!全部都被乌阳灵尊杀死魔龙的消息吓破了胆!   他却是知道真相的。追着龙血的一路,闫世朝看到了大量天雷劈落的痕迹。虽然依然不能知道那天的乌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闫世朝看来,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魔龙根本就不是被灵修斩杀!他是被天雷劈死!   既然如此,灵修的实力也就不过尔尔。   这些话,闫世朝不打算告诉其他人。   他知道,很多魔正在观望,想知道自己这趟前去鄞州,能遇到什么、 得到什么。   那就让他们观望吧!魔祖的赏赐,莫大的机缘,统统是属于他的!   想到这些,闫世朝唇角勾起一个巨大的弧度。   配上他那张人龙交织的面孔,更显得阴森可怖。   至于分灵脉……   笑话,这难道不是在告诉他,乌阳力量有所衰弱吗?   闫世朝就不相信,自己带来了十万魔修。只要让这些魔修同时进攻四城,稷山灵尊还能同时出现在四个战场上?   当然不可能。   他最多去一个地方。也有可能哪里都不去,而是在稷山统领全局。   这样一来,运气好,他能屠灭四城,夺取四个灵脉。运气不好,也有三个仙城会在魔修大军手里消失。到时候,乌阳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衰弱,而那就是他闫世朝的机会。   “众魔听令,”这一天,新魔君悍然吩咐,“尔等分作五队,四队前往鄞州其余城。剩下一队,停下待命!   “时机成熟,便攻乌阳!”   敖宙留下的东西,对闫世朝来说坏处明显,好处也同样明显。   他的神识在最短时间,传遍四方。对于从前的闫世朝来说,这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听着外间魔修们分队的动静,闫世朝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在自己的宝座上坐下。   有魔仆从外间进入,沉默地收拾起营帐中的血肉,又带来新的灵修……   ……   ……   早在魔修大军来到鄞州边缘的时候,观澜就发现了他们。   发现之余,没有更多反应。   稷山之上,一切还在平稳运行。   从四城救出来的灵修们数以万计,将会分成两批,进入三生镜。   同一时间,三生镜还承担了训练新机甲驾驶员的任务。井生忙得不可开交,竟是连维持人身出现在镜外的工夫都没有了。   好在这会儿情势特殊,熟悉的人发现他不在,也只当他去了新四城中的某一座,没有更多反应。   忙碌的井生抓住机会,和观澜抱怨:“你之前放进来的几个灵修,有几个死不悔改,神魂支撑不住,已经散了。另外几个倒是有了悔改的意思——哎,我要把他们放出来吗?”   近来事情太多,以至于观澜花了会儿工夫反应,才想起来,井生说的“那几个灵修”应该是指明真一行。   敖宙到来之前,到刑场把明真等人在三生镜中的经历当电视剧看,曾经是乌阳修士们的一大娱乐。但到后面,随着敖宙毁城、乌阳重建、一批一批魔修到来……再到现在,不少灵修离开乌阳。这项娱乐,也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也就是井生,还会偶尔惦记。   这会儿听到对方的话音,观澜想了想,说:“那让他们和这一批灵修一起吧。”   井生看他。倒是能听出来,观澜说的“这批灵修”当然不会是正要学习驾驶机甲的一批,而是刚被从魔修的地盘带出来,正要在三生镜中学习常识的那些。   他先嘀咕:“这能行吗?”   嘀咕完了,又琢磨:“嗯……可能真的能行。”   在长期的镜中生活里,即便是有悔过之意的灵修,他们的神魂状况也已经不太美妙,在破碎边缘。   这种时候,让他们和其他灵修一样,有一个在新身份里从小长到大的机会,约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段稳固神魂的时间。同样,也能让他们获得新生。   只是新生之后,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对于自我的认知究竟是他在三生镜里的身份,还是从前的身份,就不一定了。   井生就答应了这个做法。不过,也问了一句:“你要知道悔过的人都有谁吗?”   观澜看他一眼,失笑:“嗯,其实无所谓了。”   井生挑眉。   观澜说:“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如果是刚从三十三重天离开的他,一定会非常在意。但是,他已经走了太多年,又在离开的岁月里经历了太多事情。遇到了真正爱他的人,他的心神也逐渐被过往亲朋、师门以外的东西占据。   或许再遇到他们,看到他们态度的时候,观澜还会有一瞬的介怀。但到现在,各种事情压在他肩膀上,观澜是真的不在乎了。   井生听出他说的是实话,此刻喃喃开口,说:“你们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观澜微微侧头,看他。   他礼貌又客观,说:“我不是人。”   井生笑了:“对,你是龙——行,就这么办。”   观澜点头。井生又犹豫一下,问:“我听人说过,有个说法,叫做‘声东击西’。”   观澜:“……?”   井生:“比如,魔修都以为你在乌阳,所以会把乌阳放在最后才打。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去渭城,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观澜无情地戳破他:“因为李风荷在渭城。”   井生被揭穿,也不生气,还是很郑重地样子,问:“你觉得怎么样?”   观澜说:“渭城不需要我。”   井生:“现在那里只有一千灵修——”   观澜:“很快就不是一千了。”   井生闭嘴。他最知道观澜这会儿说的是实话,前一批训练完的机甲修士已经在整装了,正预备向四城补充,抱着“我们之前探听过消息,知道这些灵修依仗的机甲不过几百、上千架,不足为虑”想法的修士一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但这不妨碍他苦恼。自己明明是为了李风荷来到镜外世界的,这会儿却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对方。   刚刚开始学做人的镜子,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面临的是什么情绪。   他身前,看着井生的神色,观澜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让他来想,其实也非常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让普华大陆众灵修又是渴望又是惧怕的法器三生镜,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人生无常。   ……他也有点思念无虞了。   被思念的越无虞,这会儿正在和器修们一起对新一批机甲做最后的调试。   感受到什么,他心中一动,唇角一样露出微笑。   澜哥。   越无虞在心里说。   我很快、很快就回去……   ……   ……   在闫世朝想来,十万魔修大军,应对稷山灵修,应该绰绰有余。   吸取了魔龙残存力量的自己就能和所谓灵尊打个来回。余下的灵修,据他所知,里面并没有多少后天修士。更多不过炼气、筑基,在战争里,是明明白白的累赘,只配被当做诱饵和陷阱。   唯一让他略有担忧的,还是那每座城都有的千来个机关。   但是……   说好的千来个机关呢?   怎么打着打着,就觉得越来越多,源源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流水线的……威力…… 第663章 故乡(77)   器修对敌时, 的确可能在诸多法器的护卫下突然炼制起新的灵器。闫世朝岁数不长,却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同样知道那名传说中的器修的结局——燃尽魂火,却最终没能抵挡住进攻他们师门驻地的魔修。到最后, 连他用神魂炼制出来的灵器,也被攻破灵宗的魔修获取, 成为了一件地地道道的魔器。   这也造就了闫世朝对器修的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仙城之中持续增加的机关, 仅仅是背后那名器修的垂死挣扎。   但是,如果真的是垂死挣扎,数量会这么多吗?   “报!”前面拿有将活物化作泥人的能力的魔修又来了, 脸上带着不容错认的仓皇神色,“魔君!阵前又多了两千机关!”   这话出来, 闫世朝原本就被龙鳞布满、一片青黑之色的面容显得更加难看。   报信魔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前面有幸从魔君手底下逃脱, 后面却不一定次次都有前面的幸运。   这样的紧张当中, 他听闫世朝冷笑一声, 说:“我就不信了。”   报信魔修咽了一口唾沫。   “这机关, 还能取之不尽!”   话音落下,闫世朝消失在营帐当中。   他走了,报信魔修却还在愣神,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这时候, 闫世朝已经来到阵前。   他原本是不打算在进攻前四城时出手的。对于闫世朝来说,自己这次前来鄞州,唯一的敌人, 就是稷山灵尊。   他有时候也能感觉到, 自己识海当中, 带有来自另一个存在的、对稷山灵尊的愤恨。   闫世朝不觉得自己对魔龙之死的猜测有错, 但或许他的想法还是不够全面,以至于忽略了什么……   此时此刻,闫世朝浮在空中,正视前方。   数之不尽的庞然大物在与魔修交锋。魔修们实力各有不同,那古怪的机关倒像是个个都有同等威能。眼看魔修们接连被带着可怖能量的白光击中,闫世朝怒啸一声!   所有机甲当中的灵修同时一震!   赵富贵距离最近,这会儿反应也最快。他立刻向其他机甲共享了自己这边的视野,面面水镜在驾驶舱中亮起。看着其中显现的画面,灵修们到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东西?!”   “你们看他脸上,那些是不是鳞片?”   伴随这句话,水镜中的画面放大,灵修们的视线纷纷集中上闫世朝的面颊。   “不,不像啊……”   有人谨慎地开口。   当初灵尊与魔龙大战,虽然打斗地点距离灵修们极远,但也有那么几个眼神好的,看到了两条龙的真容。   要说眼前这魔修鳞片的颜色,好像是与那魔龙有一些相似。但看着怪异的分布,倒像是有人把自己血肉割破,再生生将鳞片镶在上面,强行催动血肉与鳞片融合。   “怪恶心的。”   灵修们评价。   赵富贵却已经没有这些心思了。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魔龙身上,集中精力去看魔龙的每一丝动作。   眼看对方抬手,像是捏动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法诀,附近所有魔气都朝他涌去。强烈的危机感涌上赵富贵心头,催促他高声呵道:“情况不对,这魔恐怕是他们当中的头头,退——”   他话音的末尾,被化作巨剑,朝机甲刺来的魔气打断!   同一时间,一模一样的巨剑出现在战场各处!   赵富贵体内灵气疯狂运转,对机甲的操纵上升到一个新的速度!在他的催动下,机甲像是一道迅捷的影子,擦着降落的魔剑跃起,避开了这道攻击。   可在不远处,另一名修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   他避之不及,魔剑与机甲相撞!驾驶舱内的修士听到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牙根酸倒的“咯吱”声,抬头去看,驾驶舱顶部竟然已经凹下一个魔剑剑尖的形状,并且还在继续想下——   “危险!“危险!”   警告语像是瀑布一样在他面前的水镜上刷然而下。灵修浑身战栗,一时之间竟像是被吓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靠近——   “啊!!!”   修士惊叫!   却不是因为剑尖终于刺穿驾驶舱。而是另有机甲从旁而来,硬生生用双臂扣住魔剑,将其朝上拔起!   “快!”水镜当中传出赵富贵的声音,“把你的灵能集中在防御上!”   听到这句话,陷入恐慌的修士骤然回神。在三生镜中训练时经历的一幕幕在他脑海当中闪动,想起来了,遇到魔修险些攻破机甲的时候,自己应该——   灵修开始快速操作!   在他所在的驾驶舱外,赵富贵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迅速下跌的灵能标志,捏了把冷汗。   魔剑在机械臂之间挣扎,却又始终无法挣脱!   每一次挣扎,都让魔剑变淡一分。同样,也让赵富贵的机甲力量减弱一分……   ,好在在那之前,被袭修士顺利调整好机甲参数!防护罩从他所在的机甲上亮起,灵光涌动,彻底摧毁机甲上方的魔剑。   “呼……”赵富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驾驶舱里,被袭修士同样擦着冷汗,说了一句“多谢”。   赵富贵飒然笑道:“谢什么!以后有时间,记得去鸿运楼喝酒!”   被袭修士一愣。反应过来救了自己的人是谁,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赵富贵与他身侧的灵修之间,也发生在整个战场的各个地方。   有魔修趁乱袭击被魔剑击中的修士,也被其他仍然能够活动的修士打断。   眼看魔剑并没有发挥出该有的力量,闫世朝冷笑:“既然如此,好,让你们尝尝这一招!”   话音落下,魔剑骤起!   正在剑下挣扎的灵修们纷纷愣住。庆幸感只涌出了一瞬,紧接着迅速消散。所有灵修心神紧绷,视线顺着魔剑离开的方向移动——   发生了!   魔剑的离去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意味着新一轮攻击的到来。   只见一把把魔剑在天空逐渐凝聚,先是化作一把巨大剑柄,而后剑身寸寸出现!   灵修们屏息看着这一幕。就连魔修,此刻也没有趁势攻击,而是一同仰望。   双方心情截然不同。   魔修是振奋。他们的魔君何其强大,一定会带领他们攻破乌阳,占据鄞州!   哪怕是原先对闫世朝的残暴有所不满的魔,看到当下场景,心头都是一样的火热激动。   相比之下,灵修们则是谨慎,凝重……   却并不恐慌。   通过机甲搭建出的传音通路,灵修们低声交谈。   “现在吗?”   “不,等等……”   “就现在!”赵富贵很坚决地提出,“难道要等那玩意儿凝聚完成?到时候,伤了护城大阵……”   最后几个字,引来了一片赞同的声音。   在闫世朝的志得意满、魔修们的振奋喜悦之中,灵修们动了!   所有灵修开始朝一个地方集中。魔修们看在眼里,登时发出一片“他们要跑”的惊叫。想要上前阻拦,又忧虑于那古怪机关前面展示出的实力。到最后,魔修们还是没有往前,只是扯足了嗓子呼喊:“魔君!”   “魔君威武!必能称霸鄞州!”   “魔君威武!”   一片呐喊声中,闫世朝冷冷地挑动唇角,眼里爆发出一片精光!   魔剑已成!   这是属于他闫世朝的绝学,可以利用周遭环境,最大限度上将魔气转化成攻击用的法器。依托于三十三重天如今遍布魔气的环境,早在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化神期魔修,这一招就让闫世朝数次以弱胜强,更让他在危急关头从乌阳逃脱,从而获得往后机遇!   现在,他境界更高,修为更强,能够操纵的魔气同样更多。众灵修魔修之上的长剑绵延了近千米,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人握在手上。   “逃?”闫世朝手握虚空,巨大灵剑随他的动作而动,以一种无法避让的速度朝渭城斩去!   杀!   杀尽城中灵修,斩尽那古怪机关,让稷山灵尊成为他登上魔尊之路的踏脚石!   魔龙敖宙算什么?魔君颜采又算什么?那些曾经踩在他头上的人,看不起他的魔,全部要在他脚下拜服!   魔气在闫世朝眼中升腾,距离较近的魔修清晰地看到魔君身上鳞片竖起,样貌不知说是恶心还是可怖。   闫世朝对此全然不觉。不过,即便知道,他恐怕也只会觉得得意:来吧!怕我,恐惧我,我就是三十三重天最强的魔!   无边狂意在闫世朝心头升腾,他散发出的威压果真是让不少魔修双腿发软,跪在闫世朝四侧。   闫世朝愈发狂喜,额角发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顶出。他却恍若不觉,嘴巴里依然念着一句:“杀——”   魔剑却顿在半空。   发生了什么?   魔修们茫然张望,闫世朝的脸色则逐渐难看。   他感受得分明。就在方才那一刻,自己操纵的魔剑像是与什么东西相撞!对面带着不亚于魔剑的力量,非但抵挡住斩落的魔剑,甚至一点点往上——   “铿!”   剑鸣骤响!   四面八方,都传来魔修们错愕的嗓音:“那是……”   “什么东西?”   闫世朝同样心神俱震,难以想明,喃喃说:“这是……呃啊!”   他双臂不受控制地上抬。意识到情势不对,闫世朝迅速收敛心神,神识下沉,控制魔剑往下!   却难以撼动那股与他相对的、正在往上的力量。   任闫世朝虎口裂开,血流不止,面色狰狞,他依然控制不住双臂,不断向上抬起……   身畔传来阵阵惊呼,方才失控下跪的魔修们满脸惊异,看向渭城方向。   一个巍峨巨人从渭城之中缓缓站起,身上赫然是方才消失的古怪机关的颜色!   闫世朝明知此时自己不能心乱,必须潜心应对。可在身侧动静之下,他依然忍不住晃神,抬头看去。   “……!”   魔修的瞳仁猛地缩小,心中表达出一声惊呼:那究竟——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有灵修听到闫世朝的心声,或许会回答他:“当然是你刚才看到的机甲!”   早在年少时,越无虞就在帝国军演当中看过上百机甲共同组成巨大机甲的场景。后来“桑梓”投入战场,这同样是人类军队面相虫族时的绝招。   现在,轮到魔修们应对眼前场景。   让闫世朝引以为豪的魔剑,与机甲巨人相比,不过是孩童手中的玩具!   随着机甲巨人彻底站立,魔剑一丈一丈弯曲,直到彻底支撑不住!   力量反噬到闫世朝身上,闫世朝宛若迎面生生挨了一剑。在他预想当中,会让整个渭城陷入绝境的庞大力量直直向他落来,闫世朝惊恐避让,却又避之不及,只能被剑意吞没!   情势由此逆转!   机甲巨人手持同样由机甲组成的长剑,冰冷的金属双眼看向周遭魔修。百千灵修在这一刻发出同样的震声怒吼:“杀!!!”   杀尽魔修,还我灵界!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第664章 故乡(78)   两天之后。   渭城之外, 硝烟初散。   普通高度的机甲在灵修们的操纵下灵活地来回移动,检查城外有无留存下来的魔修。   按说各个机甲都是一样的大小高度,放在一起时难以分辨。奈何前面战事激烈, 不少机甲外观受损。慢慢地,也有灵修能直接从外观认出来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机甲由谁驾驶。   “赵掌柜!”   “啊, 对,是赵道友!”   “哈哈, 这次大捷,回去之后,赵道友可要再露一把手艺!”   在一片呼喊声中, 赵富贵露出一个笑容。   作为修士,如今刚刚经历一场胜利, 他高兴。   作为厨子, 见有这么多人喜欢自己的手艺, 自然更是喜不胜喜。   他爽快答应:“行!这次可不能像前一次那样匆匆忙忙。等到回了城, 我先准备一番。明日这个时候, 你们去新鸿运楼!到时候,我好好给诸道友做两道菜。”   话音一落,周边响起一阵笑音。   眼看周围已无活着的魔修,修士们并未刻意再去传音入密。这么一来, 他们的声音就向四周传开, 落入边野。   “唔!”   层层废墟之下。   一个浑身是伤,身上满是丑陋鳞片的存在睁开眼睛。   他的识海尚且一片混沌,一时之间, 竟是想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先是耳畔捕捉到了一点笑音, 而后笑音渐远, 慢慢要听不见。   好在在这过程中, 他的意识也一点点恢复。魔祖的命令,自己来乌阳的目的,还有那朝自己劈下的当头一剑。   人人都觉得他那一身鳞片丑陋可怖,只有闫世朝对这种想法不屑一顾。他很清楚,这一身鳞片,就是自己最强的护体力量!   如今果然如此。鳞片帮他抵挡了五成伤害,让他可以在近乎毁去一座仙城的力量中苟活下来。但是,这远远不够。   浓烈的不甘涌上闫世朝心头,他近乎想要仰天长啸一声,来抒发自己此刻愤懑的心情。   理智及时地回笼,阻止了闫世朝。   他浑浊的眼睛一点点恢复清明,神识往外铺展。   外面的景象、声音,渐渐落入闫世朝的识海当中。   有修士打开了驾驶舱的入口,从中一跃而下,又将机甲收至自己的芥子袋。   有修士左右打听,与自己一队的维修人员这会儿去了哪里,为什么迟迟不曾出现。   还有修士……   无数此类场景涌入闫世朝识海,各样情绪在他心中升腾。最终,化作一片嘶哑的笑意。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   ……   转天,赵富贵果然“开张”了。   并非所有渭城灵修都来参与他这边的庆祝宴事,但来的人也的确不少。粗略算算,便有上百。   虽然赵富贵前面一再说,诸道友来的时候带个人就行。大家喜欢他做的菜,就是对他最好的激励。但是,灵修们真过来的时候,多少还是带了点东西。   灵植灵草,符纸丹药……来到四城的修士们都是随机分队的,彼此之间原本并不熟悉。是到了这里,才就着礼物的话头,聊起一些从前经历。   场面其乐融融,赵富贵看了也觉得高兴。   也有修士自觉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干脆打听过鸿运楼的菜价,拿了灵石过来。   又因这场聚会毕竟是打着庆祝的名义,直接给钱显得不太好看,干脆用红纸一封,就是漂漂亮亮的红包了。   赵富贵:“……”笑得看不见眼睛。   他前面是说什么都不用拿,这话也是十足真心。但是,他有出钱出力,其他修士一样有所付出,这才是有来有往的交友关系。   心情一好,炒菜时的效率都提高不少。不光是赵富贵眼前的灶台,其他灶台上的锅子竟然也自己动了起来。“滋滋”的油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有那眼界比较开阔的修士,当即想到:“我就说赵掌柜是食修吧!你们看,边儿上这几锅菜,就是地地道道用灵气来炒了。”   灵修们当即开始咽口水。   渭城当中,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城外却有一些不同。   废墟当中,一片黑影悄然潜伏,等待时机。   不知过去多久,有机甲从旁边经过——姿态显得很特殊。是有两台功能完整的机甲,拉着一架在前面战事中损毁比较严重,以至于无法被装进芥子袋中的机甲,慢慢朝城墙方向挪动。   黑影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精光。   机甲内,驾驶员灵修正安慰身边的道友:“不是说了吗?你这台机甲,内核还没有被魔气污染。回去之后,只要把损坏的地方都换掉,照旧能用!”   道友:“……”损坏的地方都换掉,也就不剩下什么了吧?   虽然也知道,法器损毁这种事是常事。哪个灵修从小到大没有断过几把剑、弯过几把刀?但是,机甲的状况,还是让他心情颇糟。   前者见状,又说:“哎呀,不都说了,所有配件都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几个新词都是修士们近来从从越前辈那里学的。刚刚听到的时候是有点不习惯,但到后面,他们也逐渐觉得越无虞的用词非常清晰准确,慢慢用上一样的话音。   后者闷闷地点头,说:“好。我也给负责修缮的修器道友说一声,那核心一定不能变!”不然的话,不就彻底相当于他换了一台机甲吗?   前者笑着说:“当然,当然——唔!”   他身体一震,表情登时变得凝重!   另一家机甲的驾驶员也在这个时候传音过来,说:“卡住了!是不是下去看看情况?”   劝慰道友的灵修心中怪异。按理来说,机甲应该是适用于各种场地的,为什么能在这儿“卡住”?   但事实又容不得他多想,神识和机甲自带的扫描装置又都没提示什么危机。渭城也近在眼前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危险。   抱着这些念头,他咬牙决定:“嗯,下去看看!”   这一看,灵修心头的怪异感觉更加浓烈,余下两人也都有了不妙想法。   损坏的机甲哪里是被卡住?根本就是陷入一个小小的阵法!难怪凭借机甲本身的力量,无法从中脱出!   三名修士对视一眼,眼神、神识一起上阵,展开交流。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中套了!恐怕附近仍有魔修……   思绪一动,三人脚尖同时点地,冲向自己来时所在的机甲!   自己机甲损坏的修士,加上前面与他一同的灵修,两人顺利回到驾驶舱。另一边的修士,却扑了个空!   前两人正要回身攻击,就看到道友身在空中,面前空空如也的一幕!   两人同时愣住,心头一起涌上一个念头。   完了!   原来就魔修要做的并不是袭击,而是借着他们的离开,带走机甲!   像是有一盆冷水迎面泼下,仅剩下的两台机甲,昭示着他们犯下的错误。   三名灵修咬牙片刻,倒是都不打算逃避,而是同时说:“把此事报予灵尊!”   话音落下,他们彼此看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懊恼悔恨。   虽然随着新机甲不断制造完成,驾驶员的名额也始终在增加。但是,出了这样严重的问题,接下来,他们恐怕很难再碰到新的机甲了。   另一边,闫世朝带着装了完好机甲的储物袋,心脏“怦怦”狂跳,一路奔逃!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可以这么顺利。   不过,仔细想来,好像也并不值得高兴。   毕竟,现在的“顺利”,是用他带来的十万大军覆灭换来的。   虽然闫世朝并不清楚其余三城的情况,但在他想来,有自己在的渭城都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溃败,其余三城一定同样如此。   别的魔修可不像他,有从魔龙那里得到的鳞片保命。一旦受伤,可就真的不行了。   想到这里,闫世朝心头闪过一丝浅淡的悔意。只是很快,这点悔意又成了鲜明的痛恨。   灵修害我至此!   闫世朝咬牙切齿!   若说他此前来到鄞州,为的是谋取利益。那往后,他看鄞州的时候,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复仇!   堂堂一个圣人境魔修,竟然遭到如此羞辱!   回到云州,恐怕再难召集人手,组建新军。   这样的念头不断涌上,让闫世朝气血翻涌,魔气一刻不停地从他身上涌出,险些让渭城中的灵修察觉。   不。   闫世朝慢慢收敛心神,脑海中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   ……   渭城当中,欢宴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三名灵修回来,说了机甲被盗的消息。   听了这话,庆祝中的修士脸上笑意纷纷淡下。看向回来的三个灵修时,都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有人忍不住说:“你们也太不小心!假若让魔修破解了我们机甲中的关窍……”   说着说着,这修士自己先打了个冷颤。   回来的三名灵修愈发愧怍,低头认错。   他们态度好,其他修士看在眼里,虽然还是有话想说,语气却也和软些许。   但事情摆在那里,纵然和软,也和软得很有限。   直到一片指责当中,插入了一个不太一样的话音。   “事情兴许未有那么糟糕,诸位道友且先冷静。”   所有修士一愣,纷纷朝着开口之人望去。   那是一名器修。   他轻声开口:“早在机甲最初设计时,越前辈便考虑过此类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闫世朝:喜滋滋。 第665章 故乡(79)   听着这器修的话音, 旁侧汽提塔修士的神色一点点从疑问,到恍然,最后齐齐松了口气。   其中最能安心的, 当然还是那个三个“犯了错”的灵修。早前他们虽遗憾于自己恐怕再不能触碰机甲,更多的, 却也是担心是否因为自己几人耽误大局。   如今得知不会,心头那块石头就算落地。尤其是那名自己机甲没了的修士, 更是“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擦一擦冷汗,一脸苦笑, 说:“这就好,这就好!唉, 前面我腿脚都有发软……”   迎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也在这个时候, 一心沉浸在烹饪当中、从头到尾没有听到外间动静的赵富贵, 完成了一道菜的最后一步。   收火, 上菜!   三名回来的修士迟来地嗅到了香味, 纷纷伸长了脖子。   坐在地上的灵修被旁边人一把拉起。心情大起大落,正需要一些美味食物调节心情。   眼看有修士朝自己扑来,赵富贵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笑容:“来, 吃!”   这边重回热闹, 那边,闫世朝则在小心躲避。   避开灵修们的耳目,也避开灵修们设置的各种阵法符纸……龙血龙鳞的力量虽然被他自己那一剑削弱, 可也毕竟能给闫世朝支撑。他的修为摇摇摆摆地停留在先天大乘, 离了后天境界, 却到底没跌落更多。   按说, 无论先天后天,只要高过化神,都不算他吃亏。可闫世朝自己不这么觉得,他只认为灵修坑害自己,让他失去了从敖宙之死当中得到的机缘。   或许还带上两分从敖宙那里来的对乌阳灵尊的痛恨,闫世朝完全是被恨意支撑,终于离开鄞州,重抵云州!   他目的明确。眼看自己已经不可能是乌阳灵尊的对手了,可难道要让那群灵修继续壮大吗?   他们今天能走出乌阳,占据云州。明天就能走出云州,占据整个三十三重天!   “不能这样,一定不能……”   默念着这一串字眼,闫世朝找上了一个人。   而许久没有探听到鄞州的新消息,已经隐约猜到闫世朝带去的魔军全军覆没,从而再度陷入“是听从‘魔祖’指令,还是明哲保身”迟疑中的颜采,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最先听手下介绍时,手下显得十分迟疑,告诉颜采:“早前听闻,那捡到魔龙之血、之鳞的修士,如今已有后天修为。可如今来的,却是个先天魔修。”   颜采挑眉,眼神十分明白,是在说: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告知我?   手下便说:“可那人身上又的确有魔龙的气息!尊者一看便知。”   颜采想了些时候,决定:“那便见吧!”   她再怎么冷静、自知实力,看到从乌阳回来的修士一个个都有了好机缘,照旧会觉得心动!   但早前魔龙的死,现在闫世朝大军的消失,又在不断提醒她,纵然心动,也要想想那是不是自己能够吞下的东西。   现在,一个自称闫世朝的修士来找她。颜采觉得,不论对方是带来怎样的讯息,自己都有必要听一听。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吩咐自己的手下,把来人带到自己的眼前。   只一眼,颜采就后悔了!   她平日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搜集自己地盘中样貌好看的男修。若对方修灵,便享用完之后吞下肚子。若是修魔,那……也可以吞下肚子。   其中残暴血腥暂且不说。这一习惯至少表明,颜采对男修的样貌是很挑剔的。前面她跪在魔龙敖宙面前,是有自知不敌、以此保命的缘故。可要光是保命,有什么必要言辞恳切地诉说爱慕?   还不是因为敖宙长了一张英武面孔,让颜采觉得,如果真能采补到,自己便算没那么吃亏。   现在,她一个看惯了美人的女魔,却看到了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早前吸收龙血龙鳞时,闫世朝虽然满脸青鳞,一样貌丑,可至少还能从他脸上分辨出一个人形。   到现在,却是连人形都分辨不出。出现在颜采面前的,根本就是一块臃肿、带着硬皮,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双方实力差距明显,颜采甚至没有与闫世朝虚与委蛇的兴致,开口就说:“看来闫尊者在鄞州并不顺利。”   闫世朝看她。对上对方的视线,颜采惊讶:这么一堆肉瘤,竟然还能从中分辨出“眼睛”?   只是闫世朝的眼睛空有龙目的形状,论威慑力,却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真正龙目。他眼前又是与敖宙相处过的女魔,颜采压根不把闫世朝此刻透出的威压放在眼里,甚至觉得他不知好歹,可笑非常。   “看来你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颜采厌烦,“行了,送客。”   她甚至没想着让闫世朝也上自己餐桌。   要说见到闫世朝之前,她对龙血的作用还有一丝兴趣。到现在,可以说是一点心思都无了。   力量是好,但万一把自己也弄成闫世朝那样……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颜采都忍不住打一个哆嗦。   因她吩咐,颜采魔君左右两侧的护卫上前,一点点靠近闫世朝。   闫世朝被轻慢对待,心头更添一重仇恨。   他怨愤地看着颜采的方向,脑海当中诸多情绪翻腾。最终,却还是忍耐下来。   闫世朝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思竟然与从前的颜采重合了。   一个乌阳灵尊,一个眼前大魔,都是他的敌人。   只要挑动双方相对,不管是谁得胜,一样能让他痛快。   想到这里,闫世朝开口呵道:“住手!——颜采魔君,你可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颜采没有理会他。   她预备去自己的行宫里转上一圈,挑选几个美貌男修,好好享用。   两个护卫已经来到闫世朝身前。只是眼看闫世朝如今状态,竟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这一迟疑,就给了闫世朝机会,让他又喊出一声:“鄞州灵修如今在用一种古怪机关!那机关要人去操纵,却是能让炼气修士有大乘威能——”   颜采瞳仁骤缩!   她蓦然回身。在闫世朝话中机关的神奇作用之下,她甚至忘记自己对闫世朝的满心厌恶,一心只有听对方说起更多。   不过,那身丑陋肉瘤映入眼帘,到底让颜采眼皮一跳,再度露出嫌弃神色。   闫世朝把这份嫌弃看得分明。   他心中愈恨,口中却能用和前面一样的激动话音开口,说:“连炼气修士操纵都有如此威力,何况修为更高一重的灵修?……我大军惨败于此,竟只有我一人能够逃脱。”   讲着讲着,闫世朝莫名开始庆幸,怨愤地想:哈,正因我如今是如此形貌,她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我的真实心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   听着闫世朝的话,颜采是只被他话音中的愤恨吸引。却也还算冷静,意识到:“你给我说这些,难道是想告诉我,我等定然无法胜过那些灵修?”   “自然不是。”闫世朝哑声说,“我带回一个那种机关。”   “哦?”颜采面色从容,唯有一双眼睛,其中爆出精光。   闫世朝嗓音低下些许,说:“若我等魔道器修一样能仿出此类机关,灵修又有什么可惧?……他们再厉害,人数也不过尔尔。我在渭城,拢共只见了三千灵修,想来其他城中也不会多过此数。届时我魔修大军驾机关赶赴鄞州,颜采魔君为他们之首……”   顺着闫世朝的话音,他描述的画面一点点出现在颜采的脑海之中。   她随之思量,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不过,颜采理智还在。   她看了看闫世朝,到底没把那句“机关如此好用,你为何不让人仿制”说出来。看闫世朝这样子也知道,他是真没那个实力了。   但也不能上来就被冲昏头脑。颜采舔了舔嘴唇,看起来竟有几分千娇百媚,微微一笑,说:“既是如此好的东西,闫魔友,还请快快拿出。”   闫世朝双目注视着她的面孔,半晌,在颜采脸色再有变化之前挪开目光。   他哑声说:“颜采魔君,且让你的人散开。”   颜采眉毛挑动一下,朝周围人点头。   两个护卫散去,闫世朝发动神识,打开芥子袋,从中找到那样自己从鄞州一路带来颜采魔宫的宝物。   颜采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身前殿中就多了一样东西。   果真如闫世朝所说的一样,身高一丈,上面带着诸多阵法符文,看了就知道,炼制起来一定废了极大心力。   颜采心道:不过,既是废了极大心力,如何能像闫世朝说的那样,灵修人人都有?   她心头埋了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朝自己的魔仆吩咐:“你们且去试试,看这机关有几多威能。”   魔仆听令,来到机甲前,却是不知如何操作。   闫世朝适时上前,道:“且往这边看,这里有一个入口。”   同一时间。   乌阳灵宫。   越无虞眼神一晃,朝观澜道:“魔修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颜采:好东西……嘿嘿嘿。   观老板/小狼:(微笑) 第666章 故乡(80)   如果早前时候, 三名灵修丢了机甲,仓皇回到渭城那会儿,赵富贵不是全心全意炒菜, 而是听完全场,他或许能直接告诉三个灵修:“我曾听第一批得了机甲的道友说过, 若是魔修得了咱们的机甲,非但起不到作用, 还有其他效果。”   可惜他从灶台前回神的时候,已经有其他器修说明情况。那器修又因是后来才当选的,并不负责机甲核心的制作、维修, 说的反而不如当初朝赵富贵透露情况的灵修说的清楚。   这么一来,包括这三名修士在内的渭城灵修们虽然对被魔修带走的机甲没了担忧, 但也没了期许。   只有到底得知此事, 一手炮制出给魔修的惊喜的越无虞, 这会儿怀着近似“喜悦”的心情细细感受了片刻, 又遗憾开口:“不过, 仿佛只是大乘大圆满……嗯?”   察觉不对,越无虞重新感受。   他的神识悄然落在位于鄞州魔宫的机甲上,喃喃开口:“又来一个!还是大乘大圆满……原来如此!”   出身于宇宙时代、把机甲带来修真`世界的幻狼猜到了。“他们多半是在试用。觉得不错了,才会把机甲献给等级更高的魔修。”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观澜的认同, “能被送去云州, 却不是在路上就被启用,想来正是如此。”   越无虞露出一个隐约笑容,轻声说:“好!且让他们试试, 我们的机甲有几多效用。”   两人对话结束。遥远的云州魔宫, 事情正如观、越二人所想的那样发展。   两个魔仆先后上了驾驶舱。不过, 闫世朝对机甲的了解也到此为止。要论如何让机甲活动, 甚至攻击,他也说不出口。   颜采最初还会问他,后来慢慢意识到这点,眼里轻蔑更甚。   可毕竟担心闫世朝藏私,倒是终于说了一句和软的话,是:“想来也知道,灵修的东西,怎么能让我们轻易用上?不急,你们先带闫魔友下去休息。慢慢琢磨,才是正理。”   至于“慢慢琢磨”用到的时日,当然要算进她为讨伐鄞州做的准备里。虽然那个存在在传递了一次命令之后,就没有更多动静。但本着谨慎心理,颜采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轻松随意。   两个魔仆领命,带着闫世朝离开了。机甲的去处则让颜采考虑了一番,最终被她安置在城中斗场。   这种地方,乌阳从前也有,就是灵修与灵修、灵修与魔兽相斗的地方。里面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但凡定睛细看,便能从其中的每一个边角看到战斗中飞溅出来的碎肉。   不过,与任由城中自由发展的菩娑不同,颜采可是自己城中最大斗场的老板。她一句话,就让斗场最大的一层被清了出来,空出安放机甲的地方。   同时,颜采也向城中所有魔修发令。   她言明这是从灵修那里得到的机关,甚为强悍好用,只是魔宫尚找不出关窍。如果有魔修能探寻到正确的使用方法,魔君重重有赏!   要是那魔修恰好也会炼器,不但指出机关如何作用,还能仿制出一个作用相似——形貌倒是不一定要相似,颜采不讲究这些——的法器,便能成为魔君宫中的座上宾,还能从魔君私库中挑选一样的东西。   消息一出,无数魔修心动。   魔修灵修,在某些方面,倒是共通的。   一样追求力量,一样想要变强。   颜采的手下花了半天时间,让她的话传遍魔城。当天晚些时候,斗场迎来了一波又一波来客。   魔修们围绕机甲,议论不休。往后,议论又一点点升级成争吵。只是碍于魔君积威,魔修们火气再大,倒也都老老实实,不敢在颜采的地盘上动手。   还有魔大着胆子询问:“只能看吗?能不能碰?”   领命在一边看守的魔仆们早已不耐,同时心有不甘:明明我等才是魔君心腹,为何要找这些人来……听了这话,总算记起一句颜采的吩咐。   魔仆冷冰冰说:“可以。不过若是碰坏了,”唇角一勾,就是一个让魔胆寒的阴冷笑容,“魔君有令,就渡你当一个灵修。”   问话的魔:“……”冷汗当即就冒了下来。   若是有灵修在这里,恐怕要满心疑问,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会让魔们如此惧怕。魔修们却无一不知:在魔城当一个灵修,还能有什么下场?须得是浑身血肉都被人瓜分,还有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就入旁人之口!   最恐怖的刑罚不过于此。问话魔修不说话了,答话的魔仆倒是有了兴致。几人先是似笑非笑地朝众魔看去片刻,见无人敢与自己对视,才慢慢回头,去看身侧机关。   内心来说,他们也知道,魔君最开始是给了他们机会的,可惜没有人能抓住。   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好像也没到最坏地步。外面的魔心有顾忌,倒是不如他们……   正想着,就听一魔开口,说:“我来试试!”   魔仆们:“……”   他们面色不善,却毕竟没有阻拦,甚至在魔修进入驾驶舱的时候帮了一把。   这幅态度,看得在场其他魔松一口气:只要小心一些,也许不一定能得到奖赏,可至少性命无忧。   确定这点,他们又同时抬头,去看驾驶舱里毛遂自荐的魔。   光从眼神,却是分辨不出,他们这会儿是期待对方有所发现,还是只想对方快快离去,好挪出位置,给自己机会。   再说驾驶舱中的魔。   进入这片窄小空间之后,他的感觉倒是和颜采的仆从们相差无几,满心只有几句话。   最初是:“这么个地界,最多够人伸展手脚,还能做些什么?”   慢慢是:前方仿佛有一些符文。哦,都是灵修的玩意儿,不过细细看去,也能分辨。分别是传音,连通水镜……并没有什么特殊。   而后就再没有什么。   待的时间一长,外面的魔修还开始不满,喊:“看出什么了没?”   “若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就速速下来,莫要耽搁时间!”   “……”机甲中的魔被激起一点怒意,偏偏没等他发作,魔君派来的守卫也开口了。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一点儿都不容置疑,说:“时间到了,下来。”   魔修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脑子里的念头成了:这真是什么有大威能的法器?魔君莫不是被人骗了?   他倒是不知道,后面一天天下来,迟迟无人能找到启用那机关的法门。慢慢的,颜采本尊也有类似的感受。   她想的比寻常魔修更多。   假若闫世朝早前那些动静,包括他如今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分去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专注去想如何对抗灵修,以至于忽略了眼下的危险。   颜采紧张起来。   她甚至又去找了一趟闫世朝,观察对方的状况,想知道闫世朝是真的滑落境界,还是伪装成大乘模样,只为让自己放松警惕。   可左看右看,都没看出破绽。倘若连这份“看不出破绽”都是伪装,那……   颜采觉得不可能。   就在她反复推敲当下状况,觉得也许自己应该换一条路子,而不是在一样法器上死磕的时候,斗场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老祖,老祖!”有仆从来报,“那机关,终于被启动了!”   颜采闻言,竟是一怔。   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的事情,怎么又柳暗花明?   她一双美目望向报信魔仆,问:“究竟是何情况,还不速速说来!”   魔仆来宫里的一路,已经把事情在脑海中过了百八十遍,此刻极为顺畅地开口:“老祖可还记得,早前便有人提过,法器之中留有一样灵修的意识。一旦探出神识,就会与之接触?”   颜采皱眉。她当然记得,前面强调勿要毁坏法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道意识。毕竟就连闫世朝也说不清楚,一旦这道意识被毁,后果会不会是整件机关随之被毁?   “这启动法器的关键,竟然就在这道意识上!”不等颜采问话,魔仆已经眉飞色舞地开口,“今天又上去一个魔修,竟是个只有筑基大圆满修为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了消息,就那么去了斗场。   “原本今天一块儿值守的另几人还要拦呢,说是不能把什么人都放进去。还是我说,老祖有令,人人能试,这才让人进了机关内的空处。没想到,这就成了!   “他神识太弱,没能在机关内的意识探出来时即使逃出。可没想到,那意识原本就不是要攻击,而是要将我等神识与机关相连。连上了,便能启用!   “我看着他朝斗场空处发出一击,这才来向老祖您汇报。姓闫的倒是没在这事儿上欺瞒老祖,说那是大乘威能,绝对不假!”   饶是颜采,听到这一番话,也愣了半晌,终于摇着头说:“竟然是这样。”   魔仆期待地看她:“老祖,您要不然也去试试?若老祖亲自前去,那机关的威力,定然还能更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吃完午饭……迅速睡觉……zzZ   ps.不会炸,不过比炸更厉害233 第667章 故乡(81)   话音入耳, 颜采心动。   她又想到了闫世朝与自己介绍那灵修机关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   一个炼气修士,就能使出大乘修士的一击。那换做自己, 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能量?   颜采近乎要沉醉在自己的想象当中。   她身前的魔仆也看出老祖的状态,心中雀跃, 暗道自己这一回算是得了个好差事。魔君心情一好,可不是要赏赐手下?   但是。   沉醉之后, 颜采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与魔仆确认:“当真只有与那机关连上神识,才能驱使?”   魔仆听在耳中,心里便是轻轻一个“咯噔”。   明显是听出了老祖话音里的不满, 但这种事,也没有隐瞒的意义。   魔仆嗓音低了八度, 回答:“正是。”   颜采便道:“这些灵修, 倒是……”   后面的话, 魔仆没有听清。   不过, 魔君的吩咐紧接着就下来了。   不算意外。颜采不打算对着一架摸不清底细的机关开放识海, 真要那么做,也得等到魔修们把那玩意儿研究透彻了之后。   但既然要研究,就得继续让人接触。   当天,守在斗场当中、同样因开放识海一事有所犹豫的魔修, 听到了来自老祖的加码。   如今已经摸索出了机关用法, 前面说好的悬赏兑换不提。如果能摸清楚机关的原理,并将其仿造出来,原本能在魔君私库里挑选的东西, 从一件变成了三件。   消息一出, 魔修们的目光重回火热。就连原先已经得了赏赐的魔, 也控制不住地心动, 两眼冒光地看着机关,近是飘飘欲仙地想:我既是众人之中最先与这机关神识相连的一个,按照惯例,这机关已经认我为主。   这么一来,无论是魔君还是其他人,日后但凡还想要对着机关研究,都得让他点头。   喜悦情绪在心头转了一圈儿,再定睛往斗场上看去,魔修傻眼了。   说好的认他为主呢?   怎么但凡是个魔上去,只要放出神识,机关就能被启动?   这么看了片刻,得了赏赐的魔修脸色忽青忽白,最后一甩袖子,愤然走了。   他离开,有其他魔留意到,纷纷“嗤”过一声,再重新用热切目光,看着能带给他们无上机缘的法器!   不是所有魔都是器修。他们有自知之明,虽然心动,但老祖给出的悬赏,自己十有八九是赚不到的。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着机关,琢磨起其他东西!   灵修还是聪明,能研制出一些魔们做不出来的玩意儿。   抱着这个念头,不少魔修已经暗暗打算,以后遇到灵修,或许不能把人直接摆上餐桌。而是让人留下,给自己创造其他价值。   云州这边,对于机关的讨论热火朝天。   鄞州,忐忑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发现灵尊那边没有新的批话下来,魔修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前面丢了机甲的三名灵修终于彻底安稳,恢复平常生活。   持续不断地机甲训练是其一。训练之余,也要尝尝驾驶新分配下来的机甲,往城外巡逻,确保附近没有魔修踪迹。   有早前天雷创造的良好环境,又有后面分来的灵脉作为支撑。最重要的,魔修死的死,伤的伤。但凡还有一口气的,都竭力朝着附近其他魔州逃去。一天天下来,鄞州新四城,加上最初的乌阳,所有灵修都感受到了,不只城中,就连城外的魔气也越来越淡薄。   修士们隐隐激动。他们中有人岁数还轻,虽然高兴于眼下变化,却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另有一些修士,譬如图南,在目睹一株灵草在城外魔气中发芽之后,愣在当场,随后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的与他一同出来巡逻、这会儿还坐在驾驶舱里的灵修愣在当场,心中升起十二分警惕,生怕图南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入魔了。   好在答案是“没有”。非但没有坏消息,还有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从笑音里平静下来,图南专注地看着那一株灵草的嫩芽,说:“五年之内,鄞州必成灵州。”   机甲中的修士:“……”   还是机甲中的修士:“……???”   依然是机甲中的修士:“前辈!您说的话,可当真?”   “有何不能当真?”图南负手而笑,脸上的神色是机甲中的修士从未见过的轻松畅快。自从魔气封印被破,他仿佛再没有今天这样轻松释然的心情。   知道被魔修掳走的师侄还活着时,图南也很高兴。后面得知万灵园的存在,更是多了一重欣喜。   但这些欣喜之上,依然带有沉重压力。   过往岁月中,灵修不是没有喘息的时日。但是,一旦有魔修找上门来,等待他们的,就是继续逃亡,继续颠沛流离的命运。   他那会儿不知道万灵园能存在多久,不知道师侄猜测中的“灵修大能”能支撑多少时候,只把在稷山遇到的一切当做漫长逃亡中的一环,在所有剑宗弟子都高高兴兴,觉得自己日后有处可归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叹息,希望这次平稳的日子能长一点。   然后,图南如愿了。   平心而论,从他初至万灵园至今,时间只有数年。和从前的“短暂安稳”相比,甚至谈不上是最长的时候。   但就在这说长不长的时日,他们灵修久违地有了自己的城。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大。时至今日,他甚至看到了在外生长的灵植。   图南轻松地判断:“传信回乌阳。灵尊知道此事,一定会有安排。”   直把旁边的灵修听得一愣一愣。   图南想了想,又笑了:“兴许,你我回城的时候,就能听到灵尊的安排了。”   在图南心里,观澜不说和“无所不能”画等号,和的确是“灵尊办不成的事情,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能办成”。既然这样,自己的小发现,灵尊能留意不到?   观澜倒是不知道,去往新四城的后天修士之一的图南对自己还有这么高的期望。不过,他的确明显感觉到了鄞州环境好转,有灵气逐渐萌发。   就像是他和无虞曾经经历过的两个被魔气侵染的小世界。在那里种植来自三十三重天的灵植,假以时日,整个小世界都会被净化。曾经带来深重灾难的魔气,将反过来成为灵气的源头。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三十三重天做不到这点。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   这天以后,每天在外巡逻的灵修们得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播种。   有天生更亲近木灵气的修士,在新任务里混的是如鱼得水。还有灵修实力平平,在机甲驾驶上也显不出什么天赋,仅仅是中规中矩,不在与魔修对战时掉链子。这会儿,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本领。   种地!   是啊,从三生镜里出来的灵修里,算得上在修行上有天分的寥寥无几。他们现在多半已经得了机遇,迈入后天境界,目前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鄞州与其他魔州交接的地方,随时警惕魔修的到来。   而那些没有修行天分的修士,则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逐渐展露着自己的本领。   凭借一把好厨艺,让所有修士折服的赵富贵;   依然身在乌阳,在各种用度分配之外,另外接了“给灵修们排班,让灵植用最短时间遍布鄞州”任务,哪怕是后天修士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总管”的吴宏;   依然停留在炼气一层,只不过又写了新的话本子的孙好……   这些,都是鄞州灵修们已经很熟悉的人物。   但现在,新的高手在他们之中出现了!   普通修士播种时,在附近布一个聚灵阵就算顶天。那些亲近木灵气的修士来了,也只不过是把灵气引来的更多,让灵植生长得更好一点。   那些在三生镜里务了一辈子农,最擅长与土地打交道,出来以后对镜外生活颇不适应的灵修呢?   他们拿着上面发下来的灵植种子,就开始了第一步,育种。   把所有种子泡在灵液当中,让它们先在最合适的温度、湿度之下萌芽,然后经过一番挑选,再将三五个芽一起埋入土中……   等待植株成长的过程中,堆肥也没被落下。再有,鄞州毕竟也被魔修占据了那么久,虽然目前魔气稀薄了很多,但土地当中还是蕴含了大量不适合灵植生长的魔气。要怎么用最高的效率、最低的成本,把这些魔气清理掉?   第一批长出来的苗苗被全部推回土中,这却不是浪费,而是对土壤最简单干脆的净化!   在其他灵修负责植物已经长到人脚踝高的时候,老农们准备好的第二批嫩芽下地了。   和前面一样,三五个芽一起被埋进准备好的小坑里。再之后,盖土,浇水。等到芽芽变成苗苗,只选最强壮的一株留下。余下的倒是没浪费,可食用的都被挑出来,进了城中慢慢开张的食肆。不可食用的……呃,很少有灵植不可食用。但就算真不能吃,也能入药啊!   到最后,由这批人负责的,没有额外搭建聚灵阵,却经过了各种静心伺候的灵植,竟然是所有被修士播种的灵植里长得最好的!   其他修士:“……”目瞪口呆。   呆住之余,也不得不认识到,这批农人的做法,其实是最适合鄞州的。   像是他们,聚灵阵的作用一开始很明显,到后面,却慢慢显出缺陷。   最主要的,鄞州现有的灵气就那么多。你多一点,我那里就要少一点。一来二去,人人都搭聚灵阵,就形成了毫无必要的“内卷”——卷就算了,最后眼看他们这边是抢不到灵气,被聚灵阵吸引来的,当然就是老农们那边的灵气!   灵修们:心虚,心虚,还是心虚。   但也不能光是心虚啊。不得不说,因前面在三生镜里走过一遭,能出来做事的灵修,品性上都是被筛过一遍的。意识到自己种灵植的办法有问题之后,这些灵修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推卸责任,更不是自暴自弃,而是相互商量,他们如果想要请教正确的种地方式,应该提多少礼物过去?   话说回来,这算不算一种“束脩”?   作者有话要说:   种田,令江快乐()   ps.完结应该就是这几天啦。   小天使们可以想想先看什么番外=v=   我又想到一个,就是,孙好写了灵尊和越前辈的rps…… 第668章 故乡(82)   灵修们说着说着, “嘿嘿”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的心情和前面的图南是一样的。   日子怎么会这么高兴,这么让人有盼头?   说到底, 全都是因为灵尊啊!   身在乌阳,距离观澜还算近的时候, 灵修们对观澜的心情是崇敬居多。那个时候也有一些信仰之力,但只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被大量激发。不像现在, 大约因为距离远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自己也越来越有坚定信念,信仰之力便像是潺潺流水一样, 涌向观澜。   都是因为灵尊!有灵尊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让他们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研制机甲“揽月”, 抵抗魔修入侵。   作为第一架“揽月”的制作者, 越无虞也得到了些许来自其他灵修的信仰力量。没有涌向观澜的那么多——对此, 越无虞只觉得理所当然。要不是澜哥, 他们哪里来的安稳环境搭建流水线?又哪里来的场地对灵修们进行无伤训练?   更不用说, 早前澜哥分出灵脉,这才让新四城有了现在的迅猛发展,眼看鄞州有成为灵州的趋势。   但是,修士们坐在“揽月”驾驶舱里的时候, 少不得要暗叹一声机甲的妙用。如此一来, 涌向越无虞的信仰之力也不算少。   就这样,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越无虞平常地进境了。   观澜事先有所察觉, 给越无虞选定了一块进境场地。   越无虞看了就知道, 那是鄞州目前少有的灵植还无法生长的地界。让他在这里迎接劫雷的原因也简单, 就是想要再借助一次天雷的力量, 好让四侧环境得到净化。   越无虞欣然点头。观澜看着他,一时之间,倒是有点恍惚。   想到当初在巷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狗”,再看眼前沉稳的青年……他微微笑一下,说:“我在灵宫等你。”   越无虞听在耳中,眼神登时变深许多。许多话来到喉咙,想告诉观澜,让他放心,自己一定会顺利度过接下来的天劫。也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深爱……   现在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劫云已经开始发出“隆隆”的响动,提醒下方的观澜和越无虞。   观澜抬头看去一眼,又朝越无虞留下一个笑,这才从此地离开。   脑海中久久映照着道侣的最后一个神色,越无虞深吸一口气,就地坐下,运起体内灵气,迎接劫雷到来。   “轰隆隆!”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柘城,城中已经有人听到了不远处的雷声。不少灵修探出脑袋,朝天雷落下的方向看去。   见到那粗壮雷光,灵修们逐渐意识到什么,双眼纷纷亮起,夸道:“哪位前辈这等聪颖?知晓那里魔气顽固不说,还想到以劫雷将其净化……”   “哈哈,这么一来,小千珏山那边也能种起灵植了!”   不过一天时间,这个好消息就传遍整个柘城。就连其他三城的灵修,也得到了道友们特地拿信符传来的“好主意”:你们那儿也有魔气顽固、清理不掉的地方吧?我们寻摸了一个好办法,要不要试试?   其他地方的灵修:“……”哦,你们以为进境的灵修那么好找吗?   修行毕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前面两场机缘,摆在鄞州修士们面前。但与鄞州现有的灵修数量相比,抓住机缘的只是少数。   一是魔龙来袭时得了众多大能传递修为的炼气修士,和那些大能本身。二是凭借平日苦劳,被选入三生镜修行的灵修。   更多修士还在日复一日的运气打坐当中。现在加上机甲训练、灵植播种,本身能从这两件事里有所感悟的灵修还好说,余下一些,可不就是进度更慢了?   虽然慢,他们平日也不心急。眼下的日子,已经是所有修士过往或真实,或虚假的经历当中最好的日子。他们并不急于求成,只是这么一来,要想复刻小千珏山那边的场面,可就千难万难了。   好在灵修们只是想想,也不会因为“难”就过于失望。   柘城写信出去的灵修则完全没考虑后面那么多情况。他们翘首以盼,只等着那边的大能进境结束,好让自己去确认山上土地状况。   对这些影响,越无虞是一概不知的。观澜倒是从吴宏口中听说一二,听着听着,脸上就忍不住又带出笑意。   看着灵尊的神色,吴宏就知道自己前面那个“越前辈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这进境的,该不会是……”的猜测并没有错。他心情跟着爽利,从灵宫出去的时候,走路都带风。   寻常天劫,八十一道已经算是难得。越无虞面临的又是进境天劫,再有,观澜前面就隐隐感觉到,旧天道在尽一切祂能触碰的机会,给三十三重天灵修最大的滋养。   前面,观澜凭借祂降落的功德,在天道境的路上走得更远一重。现在,越无虞面临整整一百零八道天劫,且每一道天劫,都蕴含着他恰好能够炼化的力量。   他感受到了这份善意,又从道侣的识海当中印证了这份善意。越无虞自然全力以赴,不断用劫雷带来的力量锤炼筋骨。   等到经脉、丹田……全部被雷电之力捶打至最好状态,越无虞霍然起身,身形在近在咫尺的下一道天雷之前迅速变化,竟然是预备以兽身,迎接接下来九道最为强悍的劫雷!   “轰隆——”   有一直没有断了计数的柘城修士,在听到新一声落雷时瞳仁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千珏山方向。   惊讶之后,又是强烈的欢喜。   不管对方是谁,是熟悉还是陌生。在这关键时刻,每一道落下的劫雷,都在壮大灵修这个集体的力量!   再也没有了千年之前的势力纠纷,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对于现在的灵修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让灵道延续下去更加重要!   他们目光灼灼,在心头数着劫雷数量。而距离更近一些的灵修,已经能看到那个在劫雷之下的黑色影子。   其实不是黑。只有受伤的、状态非常不好的幻狼,皮毛才会是那样暗淡没有光泽的颜色。其他任何时候,包括刚刚出生的小幻狼,皮毛都会带着宛若星云流动的瑰丽色泽。   只是电光太盛,近乎将越无虞周身劈成一片纯白。看他的灵修又有一些距离,可不就在颜色上有了误解?   不过,灵修会有误解,道侣却一定不会。   “一百……一百零一。”   虽然距离很远,但观澜也一直没有转开过落在越无虞身上的注意力。   意识到道侣这次迎接的劫雷的不同之处,他眼神明亮许多,唇角也有一丝笑意。   笑意之后,一股莫名情绪出现在心头。   观澜眼神轻轻一晃,再出现时,已经在稷山山顶。   没有了笼罩在上面的魔气,稷山过往的青绿呈现在观澜眼前。又值一年春日,他看到遍野山花烂漫。层层叠叠的颜色在山上交织,绘制成一副灿烂明媚的画面。   朝着山,朝着花,朝着风与云与水……与他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观澜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嗓音落下,恰好又有微风吹来。一如既往地带着细腻灵气,抚过观澜的发,他的衣袂。像是一个温和的、曾经错过孩子年幼时被欺负的场面,又在孩子长大之后,得到对方不计前嫌的帮助,对此心怀愧怍,总想做到更多的长辈。用风,还有被夹带在风中的灵气,朝着将自己拉出黑暗的年轻龙族低语。   不,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回来,谢谢你还愿意挽救三十三重天。   近乎听到了来自灵气的声音,观澜面颊微微一紧,问出那个在他心头放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甚至没有一样典籍能回答他的问题。   “这些魔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封印是从什么时候设下?为什么会……”破裂?   无人回答。   风已止息。   唯留观澜一人,在山顶静静站立。   ……   ……   随着最后一道劫雷劈落,越无虞的一百零八雷天劫终于结束了。   劫雷落下的时候,他周遭万事万物都在这股精纯强悍的力量之下化作焦黑,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痕迹。   可现在,原本的焦黑之中,逐渐萌发着生命。   埋在地底深处,近乎已经要在漫长岁月里化作魔植的种子发芽了。晃动一下头顶又嫩又绿的苗苗,确定了,它还是一株灵植!   被劈掉一半儿的树干上闪烁电光。虽然少了许多枝干,但雷电之力被它保留在身体当中,这又是一次新的机遇……   还有山上的石头,包括从山峰淌落的一泓泉水。后面的日子里,每当有人走到附近,觉得口渴,想要从泉中取水的时候,都会得到旁边柘城修士的提醒:“道友莫动!这并非普通灵泉,而是带有雷电……”呃,话不一定能说完。有动作快的,不等听到后面半句,就迫不及待地“吨吨吨”起来。   结果也可以想见。嘴巴里一片“噼里啪啦”,发麻都是小事了。有身体差些的,直接昏过去都有可能。   热情好客的柘城修士:“……”摸摸鼻子,今天又是没有成功从雷电泉捞出人的一天。   很多年以后,三十三重天恢复,灵尊与机甲“揽月”的制造者已经成为众多修士从小听到大的传说时,依然会有这一幕上演。不过到那时候,这带有天雷力量的泉水已经成了柘城一景,喝水可是要收费的。   这些都是后话了,且看当下。   确定天劫结束,幻狼重新恢复人形。   感受一下身上变化,越无虞发觉,与进境之前相比,自己不光在实力上有了提升,身形上好像也有。   放在其他修士那边,这恐怕又是一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君不见,多少灵修从二十岁到两万岁,样貌都不会出现变化。   但越无虞不同。在他想来,这兴许是幻狼“越大越强”的血脉在起作用。   也不是不能调整。但当下,他还蛮喜欢把澜哥完全抱在怀里的感觉。   想到观澜,越无虞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身形一晃。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身在灵宫。   这个时候,观澜正拿出从图南等人那里搜集来的各种灵修们千辛万苦保留下来的典籍在读。   他还是非常在意:魔气的来源、封印破坏的原因……看着看着,心中一动。而后,就是越无虞出现了。   两人相对,越无虞对上观澜的目光,莫名一怔。   他心跳加快,嘴巴抿起来,又有了点按说已经不会在自己与澜哥之间出现的羞赧。   自己是喜欢大一点。但澜哥呢,他会喜欢吗?   想着这些,越无虞说了那句在自己心头徘徊已久的、曾经听观澜与自己说起的话:“我回来了。”   明明此前不是不曾说起,但这一次,越无虞又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之前的每一次都有不同。   而在他身前,看他片刻,观澜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欢迎回来,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的目标:长成能把澜哥本体大小也塞到肚子底下的大狼(握拳) 第669章 故乡(83)   多日不见的道侣, 好不容易再会,自然先有一番亲近。   等到芥子空间中的灵湖水又撒得到处都是,越无虞很遗憾地意识到, 自己可能是真的不能再碰澜哥的角了。鳞片最好也少碰,尤其是龙身与人身连接的地方, 那片最柔软的、恐怕观澜自己都没怎么认真看过,比其他地方都要更细的鳞……   他转移注意力, 问观澜:“澜哥,我渡劫的时候,有时候觉得, 你好像有烦恼?”   观澜看他,眼神倒是还带着笑, 显得放松又自在。也就是眼梢的一点微红, 泄露了前面的动静。   越无虞与他对视。   片刻后, 观澜镇定自若地挪开目光, 用非常平常的语气开口:“嗯?你竟然有感觉吗。”   越无虞看他, 近乎是苦恼地想:怎么办?虽然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可看到当下的道侣,还是很想在他身上亲一亲,碰一碰。   他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想法。对爱人激烈、毫不保留的感情, 也是幻狼种族特性的一部分。   不确定观澜对自己的心意, 甚至只把与对方相处的日子当做随时可能会醒来的幻梦时,越无虞会小心翼翼地克制。现在呢?他与观澜的结合已经过去千年,再保留, 那就太不幻狼了。   于是, 在越无虞的苦恼当中, 观澜的嗓音越来越平, 越来越干巴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刚回到三十三重天的时候,我就不太明白——不,从三十三重天走的时候,我已经……”   到底停下来了。   他重新转向越无虞,嘴唇轻轻动了动,随后就听到道侣问:“澜哥,我可不可以亲你?”   观澜喉结滚动。   他感觉到了越无虞的靠近。但也只是靠近,并没有真切地触碰。若有若无,若即若离,问:“我知道前面已经……”手扣在观澜腰上,绝不触碰那些充实的地方,竟然显得有些“绅士”了,“但是,澜哥,我还是很想亲你。”   问得非常认真,好像观澜只要摇头,他就会立刻退到十米之外的地方,绝对不越雷池半步。   观澜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开始跳了。他感受到了越无虞的呼吸,很热,落在自己的皮肤上,让他那一片的龙鳞都要冒出来。   “不要问这种问题。”   他淡淡说。   “唔。”   狼族在他面前耷拉耳朵。   “下一次,你直接,”扣住道侣的下颚,在对方略有惊诧,更多还是笑意的目光中,观澜将人拉向自己,“这样就可以。”   先是唇齿的触碰,然后是更深、更多的……   鳞片到底是浮出来了,又花了一段时间,才慢慢从观澜面颊上消散,变成从前那样白皙如玉的皮肤。   越无虞只觉得喜欢。   无论是眼前这样俊美雍容的澜哥,还是化作金龙,在池中闲散泡水,或者与魔龙搏斗的澜哥。   全部很喜欢。   他甚至有些理解一些种族习性是“筑巢”的兽人种族:打造出一个绝对安全、全部是自己气息的巢穴,把另一半藏在里面,只有自己能找到入口。   眼看越无虞的神色慢慢转为若有所思,观澜:“……”   忽略掉与族中的矛盾——到现在,也没有几条存活的龙能和他矛盾了——某种程度上,观澜也算是一条很有龙族特点的龙。   比如,喜欢一些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云里来湖里去的玩法,而不是像道侣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那样,在黑暗的、只有对方气息的地方。   观澜舔了舔嘴唇。   越无虞看在眼里,耳朵一抖,低声说:“澜哥,我没有。”   观澜笑了,竟然是接着上面的话题,又继续说了下去。   结论是,还是找不到关于魔气封印的资料。其中原因可能有很多,图南等人在长期的逃亡生活中,毕竟遗落了一些东西,这算是一种可能。或者,观澜更倾向于的,“有人在刻意掩盖那些魔气的来源。”   越无虞闻言,惊讶地看他。   观澜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抬起手,对着芥子空间中的那一轮替代太阳的法器张开手指。   食指上有一个咬痕。   痕迹入眼,他眼睛眯起一点,倒还是笑着的,说:“否则的话,这么大的事情,哪怕真的没有记录了,图南他们也不会什么都不记得。再有,其实听到那个预言的时候,我也不是直接走了。走之前,也找了一些东西。不过……”   不用观澜说,越无虞也能猜到答案:一无所获。   怀揣着对三十三重天未来的不解,对家人朋友包括师父都不信任自己的愤懑,小龙离开自己的家乡。   其中有赌气成分不假,但未必没有观澜对龙族预言能力的信任在。   万一那一切是真的呢?万一……   如果他不在三十三重天,是不是说,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这些心思,观澜从前没有提起过,当下也觉得不用再说。   越无虞有所感受,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最终只是更加温柔地抱了抱观澜,又不带有任何欲望地亲吻了道侣的额头。   “算了,不说这个。”观澜决定了,“有机会,会知道的。没机会,不知道也无妨。”   听出他话音里的轻松,知道道侣是真的没那么在意,越无虞的唇角快速勾起,又被他压下。   因为观澜说了下一句话:“照着现在的趋势下去,不出一年,鄞州就会有灵州的雏形。”   越无虞的面色一点点严肃。   观澜:“魔修不会容忍。或者即便他们有所顾忌,‘那个’也不会容忍。”   没有直白说明,不过越无虞听着他的话音,脑海里已经自发地冒出了自己曾经在观澜识海当中看到过的、众多魔修重复同一句话的场面。   “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沉吟片刻,观澜低声说:“不,也许现在已经在行动了。   “我们在做准备,魔修当然也在做准备。   “前一次魔修大军来的时候,我没有出手。落在他们眼里的,当然就是机关的作用。   “倘若我看到魔修当中有如此强悍的武器,一定会想,不知道我灵修当中是否有人能将其仿造而出——无虞,你觉得呢?魔修那边,有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没有。”   越无虞斩钉截铁地回答。   眼看观澜看向自己,越无虞想了想,用最简单的思路解释:“做出来用神识操纵的机关,很简单。做出来能有强大攻击性的机关,同样不难。能让人来操作,又很强大的机关,照样很简单。   “但是,”狼族青年话锋一转,“‘揽月’的最重要功能,在于它的攻击力。这与修真界对法器的炼制完全不同,是来源于银湾用在尖端武器上的技术。涉及很多原子层面的应用,我用灵气做了一些仿造,目前连灵修这边都没有人学会具体原理,更不用说是魔修了。”   不是他自夸。只是宇宙文明花了几千年时间发展出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魔修研究透的?   要是千年之前,三十三重天与其他大千世界之间的联系未断,一些修士还曾去过科技世界参观的时候,还算有一两分可能。但现在,能在云州称雄称霸的魔修,无一不是在近千年中以不正常的方式成长起来的。   其中一些甚至没满千岁,连“天外有天”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只把过往大能破界之事当做传说。让他们凭空想到另一个体系的力量使用方式,根本不可能。   魔修那边是这样,灵修这边,同样不是越无虞藏私。   他愿意教。问题是,想要学习机甲核心部件是怎么制造的,就要从银湾那边的小学课本开始学起。   也不是不行。从家乡离开的时候,自知有很大可能再也回不去,越无虞带走最多的东西,就是此类知识性财富。   如果真能让故乡的文明在另一个世界发光发亮,越无虞会非常高兴。问题在于,修士们真是太忙了。   要修炼,要学着驾驶机甲,最近还要种灵草。更不要说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林林总总地加下来,占据了灵修们所有的时间。   最开始,倒是有器修表达出了学习的倾向。但在越无虞琢磨着给他们打基础的时候,器修们意识到,让现在的他们来学习这些内容,还是太奢侈了。   他们纷纷朝越无虞发下宏愿:到了魔修败退的那一天,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要成为越尊者的学生。   越无虞:“……”行吧,灵修们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人按在终端前,不看完银湾小学课本就不让人动弹。   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小事。但这会儿说着说着,越无虞就从观澜脸上看出了笑意。   越无虞一时看得痴了。   他心神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什么,轻声说:“澜哥,我可不可以……”   说到一半。   又想起一点新的东西。   心中微动,越无虞没有犹豫,在身前人的笑意之中,将人深深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道侣太粘人了,怎么办(苦恼(并不是真的苦恼 第670章 故乡(84)   到底还是记得“正事”的。   从新四城中救下来的灵修, 目前已经走过了“启蒙”阶段,成为乌阳城中的新人口。   和大多前辈一样,这批灵修里, 有器修天分的,就去学机甲的制造、维修。没那个天分, 却也想要为守卫鄞州做些什么的,统统去学机甲驾驶。   要是真连这点也做不到, 也有其他安排。随着一批批修士坐上机甲驾驶舱,包括乌阳城在内,鄞州五城空出了大量基础岗位。这些灵修, 正好能成为补充。   吴宏依然忙得脚不沾地。他倒是不抱怨,甚至很享受:眼看混乱的人员状况在自己手底下变得井井有条, 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但也有点遗憾。夜深人静时, 总会偷偷去想。如果再有一个自己, 就能在忙于城中各种工作的时候, 也能抽出空子, 和被他送走的修士们一样,驾着机甲,翱翔天际。   ……不。冷静清醒的吴总管紧接着纠正了想法,要是真有那么一门让自己一分为二的功法在, 果然还是让分出来的自己跟着忙活城里的事情吧。   有观澜坐镇, 越无虞提供技术,灵修们齐心协力,蒙在鄞州之上多年的阴云果真是逐渐散去了。   灵气越来越浓郁, 渐渐把魔气挤得只能去其他州。还残存在鄞州之内的, 也都慢慢被转化, 成了灵修们新的力量源泉。   渐渐的, 有零星在这几年中结为道侣、有了孩子的修士,会带着孩子在城外郊野玩耍。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小萝卜头,像是在茂盛的草丛中发现了什么,嘴巴里“啊啊”地叫着,把自己挪过去观察。   草丛拨开,竟然让小孩儿找到一只——   “咦,云兽?”   这是一种似兔似鼠,因一身宛若云朵的雪白皮毛而得名的灵兽,很受小灵修喜欢,也是休息御兽之道的灵宗必养的一种兽类。   毕竟云兽不光看着可爱,它本身也是多种灵植、灵草的伴生兽。有它在的地方,那些灵植灵草总能生长得更好。而众所周知,和草药沾边儿的修士,总是最有钱的。   小孩儿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还在摸着小云兽的皮毛笑得开怀。身后,跟着看过来的大人却是一怔,随后意识到什么,心头登时泛起一片喜意。   在天然生出的灵草之外,鄞州之上,也有天然长出来的灵兽了!   不是被魔修一并饲养,用作给大魔的贡品,也不像是被观澜一并捞出来,统一放在万灵园里的小兽。而是真正在野外繁衍生息,成为鄞州生态链一部分的灵兽。   小孩儿放在云兽身上的嫩嫩小手旁边,登时多了一个大手。   小孩儿:“啊啊!”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养起来吗?   父母笑眯眯:“不行哦。”在未来的某一天,鄞州的灵兽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也许御兽灵宗会重新开山立派。但现在,还是让小云兽安安生生地生活在野外吧。   小孩儿:“啊啊……”失望,但也乖巧。一双葡萄似的眼睛落在云兽身上,想到后面就不能碰到了,于是倍感珍惜地又摸了摸。   旁边的父母看了,脸上笑意更深。   云兽虽然普遍脾气好——要是不好,也不能被广大修士当做自家孩子的灵宠。但是,像眼前这个一样,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人类孩童手上吃东西的,还是少数。   这兴许说明自家孩子的仙缘?一时之间,无论当爹的还是当娘的,都延伸出无限畅想:快点长大吧!长大以后,我们孩儿也会驾驶机甲,与魔修——   不。   父母两个又改变主意。   还是慢一点长大,让战争在他们这一代结束。把安安全全、再也不需要与魔修作战、再也不会受伤的日子留给孩子。   这样平凡的、温馨的场景,还发生在鄞州的许多角落。   诚然,鄞州目前的孩子依然很少。其中还有许多,是已经在三生镜里走完一遭完整人生,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本还是个孩童的。但属于这一家人的温馨喜悦,原本就不被局限在“一家三口”当中。只要有人在,有让人快乐的东西在,就能得到一样充满烟火味的惬意生活。   鄞州如此。   云州……   颜采轻轻“哦”了声,尾音上扬。   这是一个问话的姿态。她这会儿做的,也的确是问话。   中心思想是:法器都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前面找借口,说本尊不让你们拆开法器,这妨碍了你们对机关的研究。好,本尊答应,你们可以拆开!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借口,说你们弄不明白?   脸上挂着美艳笑容,在场所有魔修却无一敢起其他心思。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心知肚明,接下来,恐怕就是魔君“杀鸡儆猴”的时候。   没有人想当那只鸡,在场所有人都想要成为猴子。   可魔君要如何选人,哪里是他们的意愿能决定的?   不多时,一名跪着的魔修感受到了逼人的寒意。他脊骨发僵,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危险近在咫尺,近乎是出自本能,他在颜采面前发动了转换方位的法诀!   成功了一半儿。   魔城某处,骤然出现了一个修士的下半身——只有腰部往下的部位。原本该与上半部□□体连接的部位是一个很平滑的切口,最初被人看到的一瞬间,甚至没有血液涌出。是在跌落地面的时候,才有大股大股鲜血出现,染红了一片地面。   也染红了看到这一幕的魔修的眼睛。   魔修们朝着修士扑了过去。不多时,地面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点渗入泥土的血色痕迹,能够证明前面发生的一切。   而在魔宫里,颜采已经转回自己的宝座。她的目光冷淡地在所有在场修士身上移动过,魔修们的头更低了。面颊上,衣袖上,多多少少有一些血痕。   正是来自前面想跑的那名修士。   不久之前,所有在场魔修都听到“轰”的一声炸响。他们中很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炸开的修士其实只有一半儿身体,因为以对方当下的状态,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留存在魔宫中的血肉分量了。   整个魔都成了一片血雾。一手炮制这一切的,当然是颜采。   哪怕是最贪婪的魔,这会儿都做不出舔一舔嘴唇、吞下其他魔血肉的行为。他们只能把头低得再低一点,确保自己展现出了足够的谦卑、驯服。   “一旬时间。”颜采说,“我要看到灵修的机甲。”   无一魔应声。   直到颜采问:“可是觉得这时间太短了?”   在场魔修:“……”心里的确是这么想,但是谁敢说话?   上方,颜采“嗤”地笑了一声,说:“行了,滚吧。”   一句话下来,在场所有除去魔宫仆从外的魔修统统感受到一股巨大推力,将自己生生推出颜采魔君的宫殿!   他们狼狈地滚在地上,半晌起身,与彼此相对。   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仓皇。   颜采并不是随便找几个魔修开刀。能被她拉来看这一场“杀鸡儆猴”大戏的,无一不是早前心高气傲,表示自己一定能在灵修机关上有所发现的。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真的自持眼力,早前也炼制出过一些魔器。有一些,则是纯粹垂涎颜采开出来的条件,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却也想要误打误撞。   可现在,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清晰知道,自己恐怕没有时间了。   怎么办?   面对灵修的机关,他们根本毫无头绪!前面那么长时间都是如此,再来一旬时间,怕是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要逃走吗?   但是,这点时间,够不够他们逃离云州?   即便能离开云州,往后又能去向何处?   魔修们彷徨,恐惧。他们不知道,同一时间,给他们带来巨大心理压力的颜采也不遑多让。   她最近一段时间,开始频繁地做梦。   按理来说,在筑基以后,修士们就不太会睡觉了。更不用说,来到颜采现在的境界之后。   像她这样程度的修士,一旦做梦,都说明了某些事即将发生。   而梦里的场景,让她由衷地感受到惧怕。   在那里,她像是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并不知道具体是何处。但她没有看到任何刑罚,刀山火海等等常见的处置方式统统不存在。迎接她的,只有无尽的、让人心生绝望的黑暗!   每次入定,再从梦中惊醒,颜采都要出一身冷汗。她勒令自己不要再睡着,可是睡眠一事好像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她还是会不断做梦、不断在那片黑暗当中徘徊不出。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她“做梦”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好像还在有所行动……   这是警告,一定是“祂”不满于她对灵修的消极,于是朝她发出警告。   颜采神经质地在魔宫之中徘徊。有魔仆凑上前,想要像是以往那样为老祖分忧。但最后只是被拧断脖子,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到宫外。   又引来一番抢食。   “没事。”颜采停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某个存在听,“一旬之后,他们怎么说也要拿出一点东西……最多一旬!那以后,无论机甲是不是研制成功,我都一定有所行动。   “不是说那些灵修贪心不足,除了鄞州之外,近来甚至已经开始骚扰其他魔州了吗?稷山那个‘灵尊’总不可能时时出手,这机关……也不会真是无穷无尽。是了,何必像闫世朝那蠢人一样,开头就打着直入乌阳的主意?就在边缘一点点试探、推进……”   颜采的嗓音一点点变轻。   她又开始“做梦”了。   旁侧魔仆前面得了颜采的叮嘱,这会儿心惊胆战地上前,轻声呼唤:“魔君,魔君,醒一醒!”   在他推动颜采肩膀的时候,“唰”的一下,颜采睁开了眼睛。   魔仆呼吸一滞!   那竟然是一双纯黑色的,看不出一点眼白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一更蛮早(?),但今天剩下两更应该都是在晚上啦。 第671章 故乡(85)   颜采再从“梦”里醒来, 就对上一脸惊慌的魔仆。   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看向四周——果真不是她“睡”前所在的地方。   这个发现, 让颜采心情更糟,对灵修机关的研究进度也就更加关注。   在魔君一天派三批人来查看情况的状态下, 一群魔修自是胆战心惊。   如果能得到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们有一个算一个, 恐怕都要按住当初的自己,警告对方,让他们莫要图一时好处, 就站出来说自己兴许研究出个什么。   可现在,再后悔, 也只能受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 又有魔修想逃, 却没能逃走。   反倒被剥了一身皮, 就挂在斗场内,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过往的“同僚”们,熟悉的面孔上写满了死不瞑目。   兴许是这一幕带给魔修们的刺激太大,当天晚上,颜采就得到了禀报。   说是机关终于成了。   ……   ……   “老祖请看。”在现有的炼器魔修当中, 为首的是一名叫雷隐的修士。他当年也是个灵修, 只是前脚刚刚因为偷盗师门宝地中的灵矿被逐出师门,后脚就碰到弥散到师门附近的魔气,恰恰好入魔。   干脆回过身去, 在师门大肆抢掠一番, 这才狂笑离去。   千年下来, 凭借这份底子, 他也成了小有名气的魔中器修。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落到这个境遇?   想到近来所见的几名修士的死态,雷隐头低得更深。如果颜采不是被那时常潜入自己神识、操控自己身体的存在弄得心力憔悴,她兴许会有所察觉。雷隐这会儿的状态,倒像是……   可惜并没有这份“如果”。   她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事成的喜悦之中,认真端详着雷隐等魔中器修展示给自己的东西,半晌开口,说:“看起来果真与灵修那边的机关有所不同。”   要说闫世朝带回来的机关大体能看出一个人形,眼前这个,就是地地道道的蛛形。   八条腿,支撑着中间的躯体。光是看外形,就带着一股骇人气势。   颜采略略一想,记起来了。此前雷隐毛遂自荐的时候,就曾拿出来过类似的机关。不过比眼前这个要小许多,只有一个巴掌大。莫说人了,里面最多装只更小的虫子。但就是这么一个机关,却奠定了雷隐的赫赫凶名。   不过,在外面凶名再盛,到了她面前,雷隐照样要老老实实,说:“外表不同,内在却有相似。”一顿,露出几分局促,“老祖先前说过,这法器是不拘于外观如何的。”   颜采便笑,说:“是,我是说过。”   她心想,大约也是因为雷隐擅长此类形态的机关,于是仿造时也做了一个类似的。外观不必相同的话也确实出自她口,颜采是真不计较这些。言罢,就让雷隐上前演示。   雷隐面颊微微抽动,朝旁侧魔修低语几句。半晌,一个炼气修士就被带了过来。   看到眼前的高大机关,他眼里透出几分喜意。   这些天,颜采悬赏的事情在整个魔城,整个云州都闹得沸沸扬扬。有自称魔宫来人找到他时,他便有所猜测,这才跟随前往。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像他这种修为低微的魔,走路都要避着人的,生怕被人捉去。   颜采看着雷隐引那炼气修士上前,将对方送入机关内的一处空旷小舱,而后叮嘱一番。   等到小舱合拢,在场所有魔修的注意力无不被机关牵引。只不过,颜采是期待,雷隐是紧张。   他紧紧盯着机关蜘蛛,一颗心提到最高点。在他的注视之中,一条蜘蛛腿缓缓抬起,又猛地落地!   只听“咚”一声巨响,早被清空的斗场地面都陷下几分!   颜采双眼骤亮。更让她心情飞扬的,则是接下来的场景:在走了几步,每一步都造成了不亚于初时那样的地面裂痕之后,蜘蛛的口器开始动作,不多时,一道“蛛丝”从它口中吐出!   这却并非真正蛛丝,而是用魔气织就的网。   落在地面上,转瞬就让原本已经开裂的地面多了一道深坑。颜采这个斗场幕后老板感受得分明,除了肉眼能见到的损伤,刚刚那一瞬,整座斗场的阵法都出现了裂痕!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颜采大笑,伸手在旁边一抓。   雷隐心道不妙,赶忙后退。这么一来,被抓住的就是另外一名魔中器修。   对方满脸惊恐,下意识地呼喊:“老祖!不,都是雷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颜采掷向机关蜘蛛!   雷隐瞳仁骤然缩小。不过接下来的场景,却又让他放松。   机关蜘蛛外表是蜘蛛没错,却不光只有吐丝一种攻击手段。   早在魔修距离它还有数丈的时候,就有道道看不清材质的刺从蜘蛛腿上的圆眼中射出,生生把还在空中的魔修扎成一只刺猬!   刺上附有剧毒,魔修眨眼工夫内就咽了气。连带他的话音,也再无人知晓。   虽然如此,雷隐的紧张之情依然没有消弭。   他浑身都是紧绷的。虽然前面已经目睹了太多次其他魔修逃脱失败的场景,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也只能……   “不错。”在雷隐胆战心惊的时候,颜采回过头来,朝他说了这句话。   雷隐还是没有放松。但他眼看着颜采说话的时候,脸上绽放出一个妩媚笑颜。光是笑还不算,还侧过头,与旁侧魔仆轻声吩咐了句什么。   雷隐脑子里“嗡嗡”的,其实不太能听得清外面的动静。但是,他还是稍稍分辨出一些字句,例如“私库”,“三样”。   雷隐舌尖抵着上颚,喉结滚动。   颜采再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失,而是更加深切。   她问雷隐:“你这机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雷隐谨慎,小心翼翼地回答:“早在来老祖这儿之前,已经有一些思路。来了以后,见了灵修的机关,又有所悟,这才炼成此器。”   颜采心里琢磨:哦,就是用了颇久。   她有点不满意于这个答案,不过,想来有一就有二。有了做第一只机甲蜘蛛的经验,后面也能更加顺畅。   颜采说:“若让你再做……两万个这样的机关,你要花费多久?”   雷隐安静片刻。   颜采含笑看他。明明笑意与前面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可雷隐总觉得,自己若说不对下面的话,哪怕做出了颜采想要的东西,等待他的,依然是和那几个同僚一样的下场。   但也不能说得太离谱。真那样了,就是给自己挖坑。   思索片刻,雷隐谨慎说:“两万数量,实在是有些多。还请老祖招来更多器修同道,我与他们一同行事,才好赶上进度。”   颜采眼睛微微眯起,雷隐硬着头皮,没有松口。   如果连这样的要求都无法达成,那他即便现在活下去,最迟一个月,还是要死。不如拼上一把,假若能成,到时候,自己就是混迹于百千器修当中。要逃,也多了许多人掩护。   魔修可不会有“我真逃了,其他器修岂不是一同遭殃”的想法。雷隐暗暗谋划,而片刻后,颜采点头了。   雷隐大喜过望,乘胜追击:“这第一个月,我要教他们机关炼制的法门,恐怕会耽搁不少时日。如此一来,最多炼出百余机关。要到往后,速度才会加快。”   颜采不耐烦听这些:“你便说,一共要多久?”   雷隐说:“五个月……不不不,”察觉到颜采变化的面色,“三个月?”   颜采不言。   雷隐便说:“若是一切顺利,兴许两个月就够了。”   这么说完,颜采脸上才算露出一个新的微笑。她微微抬起下巴,说:“好,就这样办。你,”转身去看魔仆,“去召集器修。你,你们,往后就听雷魔友要求行事。他有什么安排,不必事事报予我,一切以方便为重。”   魔仆们一一听令,器修们眼看着颜采远走。片刻后,一个个转过脸,去看雷隐。   魔仆在侧,雷隐面无表情,说:“往后时日,你们便都听我安排。”一顿,对上魔修们略有不服的目光,他嗓音骤冷,“没听到老祖的话吗,两个月,你我要赶出两万机关!”   魔修们嘴唇动了动,纷纷低头,应一声“是”。   他们的命数算是被绑在一起了。   谁让所有在场修器魔修,都对前面被抛给机关蜘蛛的“同僚”没说完的半句话心知肚明。   “都是雷隐的主意!是他说,一旬工夫,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老祖您的要求,干脆拿出各人私藏,炼制出一个真正顶顶厉害、无论是否有神识操纵,都能成大事的法器。再找个低阶修士伪装一下,兴许能把老祖糊弄过去。”   没错。前面那么长时间都毫无思路,又的确如越无虞所说,带有来自另一个世界最先进技术的机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魔修们破解奥秘的?   呈现在颜采面前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地地道道,力量强盛的法器!   这一点,所有修器魔修心知肚明。但为活命,他们之中不会有任何人对颜采说出真相。   而在场其他人,魔仆们本就是一切都听颜采号令,颜采近来又实在心力憔悴。加上对一样事物惦记久了,脑海里自然都是那样事物的影子。她算是钻了牛角尖,见到炼气修士与强大机关的搭配,就再不疑有他。   毕竟也是真没想到,雷隐等魔修竟然胆大包天,欺骗自己。   颜采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我也有了那机关,我也能用它装备诸魔,我……就算真与鄞州灵修对上,应该也不会输得太惨吧?   此类想法从她心头快速闪过,魔仆们听到自家老祖又在小声自言自语:“就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必然出兵,征伐鄞州!   “您且等等,且等等。”   魔仆们心中又惊又怕,实在想不明白颜采是在与谁说话。只有一人,记起自己前面对上的那双纯黑色瞳仁,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明明知道“真相”,却比寻常更不敢言了。   再说除了炼器魔修之外,唯一一个隐隐察觉异常的人。   正是被魔仆找去斗场的炼气魔修。   他可谓是稀里糊涂地来,又稀里糊涂地走。   一路上,都在犯嘀咕:不是说会有神识与机关链接的感觉吗?而后才是将其操纵。   可今天,他分明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着想着,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背后不知何时缀上了一道影子。   雷隐被魔仆们盯着,无法轻举妄动,其他炼器魔修则不然。   早在炼气修士走时,就有人跟了上来。   到后面,就连死,此人也是稀里糊涂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江江因为明天又要周一了陷入惆怅…… 第672章 故乡(86)   炼气修士的死, 在魔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哪怕到了后面,新的机关蜘蛛被炼制出来, 魔仆们再找低阶修士尝试时,发现前面找过的修士已经失踪很久, 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死死生生,对魔修来说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整个魔城, 恐怕只有颜采在某一天忽然没了,才会有些许动荡。   至于其他修士,包括找人的魔仆自己, 都非常清楚:我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话说回来, 在魔仆们找人试机甲的时候, 最紧张的, 当然还是自雷隐以下的所有炼器魔修。   除了原本自告奋勇来的那些, 余下的, 都是被魔仆们按照颜采的命令召集来。   原本来便来了。得知魔君的命令已经被人完成,完成者果真从魔君私库里拿到几样极为贵重的宝物,魔修们来时心思各异。   有琢磨着能否夺宝的,也有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对机关做某些改进, 让它更合老祖心意, 以此得一些赏赐的,也有目的更直白,就是想要学会机关本身是怎么炼制的。   虽然心思多, 但大体上讲, 还是讲究一个“自愿”。   毕竟一心只觉得到了就有好处, 当然是很积极主动地应招。   没想到, 门一关,更早之前来的“前辈”与他们交底了。   什么媲美灵修机关的机关?不存在的。   他们这会儿要做的事情,是所有人加在一起,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换取短暂的喘息时间。   魔修们愣了。第一反应,就是:“好啊!既然如此,我这就禀明魔君。”   ——嗯,这是个傻子。不过也没那么傻,毕竟是个魔都知道,此人一定有下半句,而且下半句多半是“倘若不想让我说出去,就给我足够好处”。   可惜他是没机会说了。看起来与巨型机关蜘蛛相似,不过只有巴掌大的玩意儿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腿爬了上去,悄然来到这修士的丹田所在,从腹部吐出一根针,往上轻轻一扎。   修士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气囊。体内的魔气像是漏了一样往外泄,与此同时,身体变得又麻又软,只剩下一个低头的力气,供他看到那只贴在自己腹部的、因饱吸了他体内魔气,这会儿一副享受模样,连腿上的花纹……符文,都显示出来的小型机关蜘蛛。   这个魔修眼睛一翻,倒在地上。他是没有气息了,但他前面的动静已经被在场其他魔中器修察觉。一众器修的脸色纷纷变化,低下头,果真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类似的夺命装置。   也不光是雷隐的蜘蛛,在场其他与他一批的魔修多多少少有一些“贡献”。   这么一来,没有人敢说话了。即便有人还打着回头去禀告魔君、换取赏赐的主意,他们也能分辨出来,当下绝对不是表明这个心思的好场合。   而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是找不到一个好场合了。   雷隐迅速给他们安排了工作,制造假的大型机关蜘蛛。   他计划很好:真正有强横攻击力的蜘蛛,只会有他给到魔君面前的一架。余下的,却不是全部都是花架子。   虽然他们手上的天材地宝有限,做不到让所有机甲都有大乘威能,但有个化神、元婴威能,还是可以做到的。   此类机甲约莫有两三百个,而加上最初那一架,就是会出现在颜采面前的全部了。   剩下的,才是真的毫无作用,只有一个外形。而在外形之外,内里空空如也。别说攻击,能顺利被运到战场、不曾散架,都算他们成功。   领完差事,魔修们面如土色。   他们意识到了,雷隐是强行把他们所有人都拉下了水。以魔君的性子,日后他们就算真去禀明真相了,活下来的概率都不大。倒不如像是雷隐说的那样,先用假东西,让魔君逐渐放松。到时候,他们才好找机会逃走。   一群魔修就这么开始苦哈哈地干活儿。因恐惧于雷隐前面与颜采说定的两月之期到来,每一天,魔修们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可兴许因为有这个心思在,在他们看来,时间反倒是加速了。近乎是眨眼工夫,先头一个月先过完一半。然后是另一个眨眼,后面的时间也没了。   而在这魔修眼里飞快过去的两个月里,鄞州又发生了什么呢?   答案是:打架,救人。   就像颜采前面自言自语时提到的那样,在鄞州的灵气一天多过一天,魔修也日渐彻底没了影子之后,慢慢有灵修觉得自己可以走远一点。   这一走远,附近其他魔州的边缘城镇可不就迎来“客人”了?   最先时候,走出去的灵修也只是想着探查情况。可眼看一个个与自己过去相似的身影被吊在笼子里,旁边的魔修已经比划起灵修身上哪块儿肉最好吃,哪块儿骨头比较适合炼制成法器了,这还能忍受?   就这样,在好不容易安排完了最后一批从新四城里带出来的灵修之后,吴宏又迎来了新一波人员。   吴宏:“……”   很好,很不错。   他笑眯眯地说:“灵尊便说过,别看鄞州状况越来越好,可说到底,咱们还有诸多缺乏!而要说最缺什么,当然还是人了。这一次诸位道友共带回来……唔,三百六十五名灵修,是否?”   得到了肯定答案。   吴宏便挺直腰杆,说:“这往后,就又是三八六十五台机甲!三百六十五个有大乘威能的战力!他们得杀多少魔修?为我等抢回多少失地!这笔买卖,划算!”   外出的灵修们原本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的行为给乌阳带来了麻烦。没想到,听完吴宏的一番话,他们自己先热血沸腾了起来,纷纷表示,自己接下来一定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带回更多灵修!   吴宏:“……”嗯,这种时候微笑就行了。   倒不是不情愿忙碌。在吴宏看来,灵尊愿意把事情交给自己,而非修为更高的修士,那是自己的荣耀嘛!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吴总管也有一点小小的愿望。他真的很想和其他修士一样,驾着机甲,去其他地方看看。   原本想着,接下来总算有一段空闲的时间,算是可以达成心愿。但现在,又成了不可能。   吴宏总管抹一把脸,开始新的忙碌。其他灵修则雄赳赳气昂昂,找来一帮同伴,又朝着附近魔城进发了!   附近魔城:“……”   前面说过很多次,鄞州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偏僻到就连菩娑这样的散仙境魔,也能称很长时间霸王。   而鄞州附近的魔城,情况虽然比菩娑在时的五羊城情况好一点,却也好的有限。   其中往往只有一个到了后天境界没错,可境界还是算不上高的魔君,最多加上几个和菩娑一样身在散仙境的长老。然后,就都是先天修士了。   而越无虞制造出来的机甲,恰好又是打遍先天修士无敌手的存在。   至于后天修士。按照灵修们摸索出来的规律,一开始,往往先是图南等后天灵修上阵。能打得过最好,打不过,众多普通型号的“揽月”也能合并成一个大“揽月”。这么一来,就算再倒霉一点,遇到一个实力当真高强的魔君,攻击力比不上人家,至少防守能力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灵修们一批一批往乌阳带人。   吴宏给观澜、越无虞汇报:“往前两个月,诸道友带回灵修共计五千六百一十四名。再有各样灵兽,共计……可以净化的魔植,共计……”   再有一点,吴宏还没意识到。   因为灵修的活动范围增加,灵气扩散速度也增加了。要是有灵修来到他们第一次救人时去过的城镇,一定会惊讶的发现,里面已经陆陆续续长出一些灵植。   这无疑是好事。不过,虽然吴宏尚没有意识到,他带来的消息,本身已经足够好。   观澜和越无虞听了,心情都显得不错。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笑意……这时候,有灵修在外:“报!!!”   吴宏一怔。   他眉毛一下子就拧起来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个总管没有当好。怎么能直接来打扰灵尊和越前辈呢?除非是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后面半句,吴宏的心头登时一凛。而他面前,观澜的眉尖已经先是拢起,随后松开,吩咐:“进。”   前面高喊的灵修进来了。近乎是在他露面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   此人明显是一路御剑疾驰过来的——不是从鄞州边界,那未免太远了。真正答案是他收到了图南师叔的信符,听完了其中的消息之后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第一时间就冲来灵尊这里,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没错,这还是个照阳剑宗弟子。只是随着剑宗、刀门,还有各个门派在鄞州的发展,所有宗门都隐隐有一个念头:他们现在,宗门与宗门的划分好像到了有史以来最模糊的时候。   这是明真还在时的仙盟时代都不曾有过的情况。最简单的例子,现在各人出去,往往是只报“乌阳”“渭城”等出处,却不报他们的师承了。   上述都是题外话,且说当下。   眼前弟子带来的消息是:“灵尊!图南师叔说,他们在州外,看到了大批魔修!”   话音一出,观澜、越无虞反应尚且不大,吴宏已经脱口而出:“魔修——是什么样的魔修?”   弟子说:“他们仿佛带了一种形貌诡异的魔兽。”   作者有话要说:   魔兽:指被看错了的机关蜘蛛……   明天见啦。 第673章 故乡(87)   “魔兽”的话一出来, 殿内几人的态度翻转。   吴宏皱着眉头念叨:“魔兽……魔兽啊。”看起来只是苦恼于灵修们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状况,对魔兽的到来并不惊讶。   驱使其他生灵为前阵在战事当中也算寻常安排了。在吴宏看,不让大量灵修来承担“魔兽”们如今的工作, 已经算是魔修良心发现。   可同样的话落入耳中,原本心有预计, 对魔修到来不算十分惊诧的观澜和越无虞却是实实在在惊讶,觉得事情发展超出他们预料。   好在这个时候, 图南的第二封信符也到了。   流光从遥远的天际飞来,直直坠在剑宗弟子面前。   图南的嗓音自其中传出,道:“青元, 你寻到灵尊了否?我前面说的有错,这竟不是魔兽, 而是做成蜘蛛模样的机关。”   机关!   话音一出, 剑宗弟子与吴宏齐齐瞪大眼睛!   图南的话则在继续, 说:“诸位道友, 且让我一探这机关的实力……”话音渐远, 明显不再是对千里之外的剑宗弟子开口。果然,紧接着,殿内诸人就听到了信符中响起的来自其他人的动静。   不必多说,只有一句“注意隐蔽”。   图南应了。信符中的动静出现一段时间间隔,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段间隔意味着什么。   吴宏维持着皱着眉毛的姿态, 剑宗弟子更是屏住呼吸,满目焦色。若不是灵尊就在身前,他到底记得不能太过失态, 恐怕已经站立不稳。   ——灵尊?!   这弟子蓦地记起什么, 抬头去看观澜。   他心头一片混乱, 想:灵尊是龙, 倘若他能看……不,师叔又不在这儿,灵尊如何能凭空看出他往后如何?可我倒是在这儿,假若灵尊能从我身上,看到往后我与其他师兄师姐,加上师叔并肩同战……   正想着,察觉观澜的目光转向自己。   一时之间,剑宗弟子仿若受惊,匆匆挪开目光。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脸上满是祈求神色。   看着这样的年轻剑修,观澜到底轻轻叹出一口气,朝他点头。   剑宗弟子瞳仁微微收缩,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心中狂喜。再接下来有的,却是愧怍。   他看到越前辈握住灵尊的手。   这让剑宗弟子担忧:从前还在仙盟的时候,自己虽从未与龙族打过交道,但也曾听说,龙族预言能力不能轻易使用。   自己前面的表现,是不是让灵尊用到了本不该这会儿启用的能力?灵尊会不会有事?   这么一片繁乱心思中,信符的动静,又引回了诸人的注意力。   诸人先听到一声沉重的、像是什么东西坍塌的响动,然后是一声:“咦……”   来自图南。   所有人精神一振!哪怕是在众灵修眼里历来从容冷静的观澜,神色同样有了微微变化,十分专注地看着信符。   他们听图南声音从中传出,却是带着十足的疑惑,说:“怪也。我前面看这机关蜘蛛,是有觉得它身上并无什么魔气聚集,属实不该,这才想着前来一探。可这一探……它竟是果真一丝魔气都无!”   在场诸人都知道,这话是个夸张说法。既然是魔修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沾一点魔气?但是,恐怕就真的只是“沾上”,再没有更多体现。   这让吴宏与剑宗弟子陷入迷茫,两人同时心想:那魔修带着它们来做什么?总不会是纯粹壮大声势吧?   观澜与越无虞倒是知道些状况。此刻观澜朝越无虞看去一眼,果然见越无虞眉尖挑起,隐约露出一个笑影。   “我就知道。”越无虞唇角轻轻一动。   知道什么?还不是他从前和观澜说过的话:魔修绝无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真正仿造出“揽月”,最多最多是耗费巨大成本,造出几台的确得用,但数量有限的机关。   至于为什么图南一开始的描述是“无穷无尽,看不到边野”,其实也颇好解释。   有越无虞留在“揽月”操作系统中的后门在,他对云州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的确有几分了解。加上图南如今的描述,很容易把整件事猜出七七八八。   图南还在说:“怪哉,其中仿佛也有一名修士。可那魔修,像是根本不曾察觉我在!”   吴宏、剑宗弟子:“……”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同抬头,去看前方的灵尊。   但见灵尊起身。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能把华贵雍容、从容大气的气度显到十分。   他吩咐:“传令下去。柘城、绝城灵修,准备应战!、”   之所以点这两城,是因为他们按照方向,正好处于云州魔修过来的那边。   吴宏二人肃然应“是”,观澜则又传下对其他二城的安排。   虽然云州魔修的机关有问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机关不行,人却行啊。等到把前面机关打完了,后面可不是要和有修为的魔修对上?   鄞州灵修的数量始终是他们最大的缺陷。所以,在前两城修士上阵之后,另两城修士也不能放松。他们一是要时刻警惕准备,二也是要分散开来,在整个鄞州境内进行巡逻,防止有魔修浑水摸鱼进入。   吴宏肃然记下。这时候,他又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灵尊的视线就一直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吴宏登时紧张,本能地站得更加挺拔。他确信地看到灵尊眉头略拧起一些,很快松开,投下一个让他,让旁边剑修惊愕的消息。   “无虞。”观澜对自己的道侣说,“我去前线。”   越无虞瞳仁一缩。   他低声叫道:“澜哥……”难道是他又在吴宏身上看到了什么?   观澜安抚地看他一眼,反手将越无虞的手扣住——没扣成,越无虞速度更快。但也不是维持原状,而是变成一个十指交叉的姿态。   观澜简单说:“云州有魔君来。”   越无虞说:“上一次来的魔修大军中亦有一个魔君。”   观澜:“云州魔君身有古怪。”   越无虞:“澜哥,我与你同去。”   观澜看他片刻,越无虞坚定与他对视。   半晌,观澜眼睛眨动一下,说:“另有其他事要你做。”   越无虞:“……”   越无虞挣扎。   感情上,他想要永远停留在观澜身边。理智上,他却知道,有些事情,的确只有自己留下才能办。   他是观澜的道侣。除了观澜,整个三十三重天也只有他一人可以随心启用观澜布下的各种阵法。如果观澜去前线,后方必须有人留守。这个人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再有,他也不会只是留下。大战一起,所有机甲修士倾巢而出,哪怕乌阳能留下一二守卫,更多却依然是老弱。他要守着他们,直到观澜回来。   越无虞眼皮颤动一下,低声说:“好。”   观澜唇角微微弯起。   越无虞说:“我有一个想法,把乌阳……”意识到此刻山雨欲来的气氛,他心绪一动,逐渐把自己构思很久的事情说出口。   观澜听着,神色一点点从柔软转成严肃,最后点头,说:“情急之时,不妨一试。”   越无虞便微笑,又说一句:“我等你回来。”   观澜看他片刻,轻声说:“好。我会回来。”   话音落下,他转头,目光从吴宏,从旁侧剑宗弟子,从灵宫中的道道盘龙柱上转过。   吴宏与剑宗弟子同时心道:看来这一回,他们面对的敌人与前一次全然不同。   两人面上出现了相似的决然——还有还与观澜十指相扣的越无虞,脸上都是类似神色。   观澜见状露出一个隐约微笑。再之后,他运起心法,消失在当场!   ……   ……   两州边界,战事已起!   图南早前是给仍在乌阳的熟悉弟子发了信符没错,但他发信符的对象绝不只是那个弟子,还有他所知的、同样在这附近一片巡逻的灵修。   纵然魔修的机关不足为敌,也不能让它们踏上鄞州土地!   鄞州好不容易才恢复成现在这样。有灵花灵草,灵植灵兽。行走其中,图南每每觉得,自己回到千年之前。一切的都没有发生,三十三重天还在最好的时候。   不光是他,赤虹刀门的老祖,赵越带来的大能,同样私下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绝不会让魔修破坏当前的一切。   魔修机关能力再弱,它出自魔修手中一事却做不得假。这么一来,一旦它去到鄞州,即便什么损害都没有造成就被打倒,一样会对鄞州造成影响。   谁也不能肯定,鄞州的灵脉还有再净化完一片灵州的能力。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们出手,从最源头的时刻,阻止魔修侵入!   道道身影从远方出现。再一闪身,已经来到图南身侧。   众多灵修来不及看彼此状态,就一起见到眼前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机关蜘蛛大军。   他们身后,则是略慢一步,但同样在朝此方赶来的“揽月”机甲。   不必多说。   面朝魔修大军,图南举起长剑。   图南:“杀!”   图南身侧,灵修们:“杀——!!”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对今天是周一的怨念太强烈了吧……   昨晚竟然梦到自己回到了小学   不过话说回来,小学照样分为上学日和周末啊QAQ 第674章 故乡(88)   直面灵修的冲锋, 魔修机关大军以就连图南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溃散!   一架架机甲蜘蛛被斩落腿部,装着低阶魔修的蛛身跌落在地。甚至用不上灵修们再补一击,就从中裂开。   看到这一幕, 哪怕图南等人对云州前面发生的事情并无了解,心头也多少浮出一些猜测。   无疑是好方向的猜测。   原有的疑虑紧绷一点点消散了。灵修们依然谨慎, 却也能在谨慎的同时进一步提高效率,尽多斩杀机关蜘蛛。   不光是以此震慑魔修, 这些被斩掉腿部、散得到处都是的机关蜘蛛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垒成高墙,阻止后来的其他魔修。   他们要用魔修自己带来的机关,架出一道高墙, 以此守卫鄞州!   灵修战得是酣畅淋漓,魔修们则是逐渐意识到前方正在发生的事情。   同样坐在机关驾驶舱内的魔修心头惊恐, 自不必说。   有人慌乱地想要后退,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传闻中能与自己神识链接的机甲意识仍然没有出现。他们在恐惧当中, 迎来了灵修的剑光。   情况好像成为了过往灵修、魔修之间状态的逆转。这一次, 再也不是灵修们在魔修的攻击下狼狈逃窜,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也有人意识到,依靠机关是行不通的,他们根本是上了贼船!……有了这样的念头, 下一步做的, 就是推开舱门,跳下地面!这么一来,起码不会作为显眼的靶子, 被钉死在灵修面前。   但逃走了, 就能活命吗?   答案是“否”。   能在前线机关蜘蛛体内的, 都是魔仆们谨遵颜采号令, 从各处找来的低阶魔修。   对他们来说,在当前的地面上逃跑,不比在驾驶舱里等死容易。   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到处都是足有两三人高的蜘蛛腿。任何一个不注意,他们都会被一脚踩下,脊骨断裂!   “噗通!”   又有人摔倒了。   摔倒之后,紧跟着的,就是一声惨叫。   有同样到了地面的魔修,听到惨叫,心头一紧,却绝不回头。好像只要不看到同道死掉的场面,自己就能从这片混乱中逃脱。   可紧接着,就察觉阴影扑面而来。魔修本能抬头,见到一个巨大的蜘蛛腿朝自己落下!   惨叫再度传出。   还在驾驶舱里,原本就在犹豫是否离去的魔修们彻底不敢妄动,只待在舱内,瑟瑟发抖。   前方混乱至此,消息逐渐传到后方。   听到消息的魔仆瑟瑟发抖,竟是不敢去向颜采汇报。   倒是颜采自己,因心中惦念,大军中的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被她敏锐察觉。这会儿前进速度明显变慢,她当即找人询问:“是已有灵修前来吗?”   这么说倒是不算错。   魔仆含混地应了一声“是”,听颜采又问:“可是我们的机关与灵修机关对上?”   魔仆再度应一声“是”,头倒是更低了一点。   颜采视线落在此人身上,看着对方的反应,她心头微微“咯噔”。   魔君神识放出,去寻前线光景。   所有魔修同时有所察觉。要怎么形容他们此刻的触感?就像是有冰冷黏腻的虫子在他们身上爬动,一下一下,让人脊背发寒,却又不敢动弹!   这时候,前线场面,已经映入颜采识海。   颜采脸色铁青。   她前面那么问,是认为己方机甲能在数量相似的情况下,与灵修机甲打一个平手!   在那之后,己方还有数量远远高于鄞州那边的众多魔修。在绝对的人数差距之下,灵修们前面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却不是像眼前这样,灵修那边才有多少机甲?满打满算,能有二十吗?再加上御剑在周遭活动的灵修,也不绝不超过五十。   可正是这不超过五十名灵修,在她麾下大军里,竟是如入无人之境,肆意来去不说,还造成巨大破坏!   长久听不到魔君反应,下方魔仆颤颤巍巍地抬头,想要看一眼魔君状况。   正当此时,他颅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一只手,刺入了他的脑浆,在其中肆意翻搅。   不,不是“像”!真的有那么一只手,五根手指齐齐插入魔仆脑壳,动作之轻松,像是在刺入一块豆腐。   手指一勾,就扣在了脑壳顶部。   魔仆两眼翻白,险些就这么被生生疼死。偏偏在他疼死之前,还听到魔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雷隐在哪里?”   魔仆勉力思索:“雷隐……魔友,约莫是在……哪个机关当中……”   话都说不全了,嗓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散于虚无。   颜采一把将人甩开,面色沉沉。事已至此,她如何想不明白,自己是被雷隐等人坑了!   “可恶,可恶……”顾不得旁边死去的魔仆,颜采在营帐中徘徊反复。有一刻,当真涌出了逃跑的冲动。   她好歹是一尊大魔,纵然真叫那些灵修成事了,她也能藏在各大灵州之中。后面的日子或许没有当下,自在,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颜采近乎要为这种可能性心动。   可在她心动的前一刻,那种被拖入黑暗的感觉再次涌来。   只有短短一瞬。前一刻,她还身在营帐。无论战事如何,至少在魔修这边,她还能让人恭恭敬敬叫一句“老祖”。后一刻,她身前身后,前后左右,所有地方,都只剩下没有边际的黑暗。   她被笼罩其中,意识到:完了,全都完了。我办砸了“祂”的吩咐,“祂”一定不会放过我……   其他魔仆只觉得魔君安静了一瞬。再开口时,连嗓音都是僵硬的。   颜采吩咐了两件事。   第一,传令下去。往后云州所有魔修,一旦看到雷隐等人的身影,格杀勿论!   第二,去找那架被闫Y.U.X.I。世朝从鄞州带来的机甲。   颜采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不是器修,原本就对炼器的事情不甚了解。又有雷隐等人的有意欺骗,直到现在,颜采对“揽月”的认知仍是闫世朝曾经给自己说过,后面也有许多人说起的那样:普通炼气修士,都能以它发挥出大乘威能。自己呢?一个后天境的大能,用上它,岂不是能与敖宙一战?   不,她要胜过敖宙。   颜采到底不知道敖宙之死是何缘故。倒是找过一些从鄞州逃出去的魔修询问,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有说鄞州灵尊在敖宙前去不久之后进境,敖宙被灵尊进境的天雷劈至殒命的。也有说灵尊与敖宙大战数天数夜,终于屠此魔龙的。各种答案五花八门,颜采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得出一个答案:敖宙应该的确是死在鄞州灵尊手上……的吧?   这么一来,她想要不被“祂”拉入那片黑暗,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机甲,战胜鄞州灵尊了。   为了这个可能性,颜采放弃了自己对于“绝不让灵修的东西碰到我的识海”的坚持。   她陷入孤注一掷的癫狂,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必须成功,一定成功!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颜采闭上眼睛,朝着“揽月”,打开了自己的识海……   远方,稷山灵宫。   留守在此,正在与吴宏一同安排后方的越无虞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眼中呈现喜色。   吴宏有所察觉,有心去问。但在那之前,越无虞已经透过神识,联系到了还在路上的观澜。   他言简意赅:“有大魔动了‘揽月’。以此人修为境界,我怀疑,多半就是云州魔君!”   观澜的意识紧接着传递过来,吩咐:“既然如此,不必再等。”   越无虞眼神骤亮,喃喃开口,说:“终于——终于。”   吴宏看他这样,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闭嘴了。   他给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做好眼前事,做好当下事,他就是乌阳城里最成功的大总管。   但没想到,自己决定不去询问,越无虞却主动开口,伴随话音,露出一个细微笑容。看得吴宏恍惚,暗叹,灵尊与越前辈不愧是道侣,笑起来的样子都那么相像。   有这个念头,他对越无虞话音的反应就慢了半拍。直到越无虞话音落下,吴宏细细回味一番对方此前所说,眼睛蓦然瞪大,脱口而出:“越前辈所说是真?”   越无虞飒然笑道:“自然是真!我当初也没想到,此事真能成功。如今来看,却是一切顺当!”   他们现在说的,赫然是越无虞在“揽月”设雨_兮.[团计之初,就留在机甲核心部件的安排。   就像是最初一批驾驶员对赵富贵所说,也像是后来器修对丢了“揽月”的三人所说。越前辈对机甲自有安排,魔修即便将其夺去,都不能发挥作用!   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儿。   在魔修手上的机甲,的确不能为魔修发挥作用。但是,它们依然可以为灵修效力!   前线战场之上,图南等人倏忽察觉到一阵让人心中生惧的气息。图南当机立断,呵道:“躲——”   话音落下,所有灵修,无论是操纵法器还是驾驶机甲,都用最快的速度,朝远离魔修的方向奔去!   他们身后,一台“揽月”从魔修当中出现,身上所有炮口同时打开,却并非对准灵修,而是对准在场所有魔修!   驾驶舱里,颜采是面容麻木,无悲无喜。但若有修士以神识来探,便会发现,一根“揽月”装备的精神触手已经探入她的额头,直入颜采识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比炸了更厉害   (认真) 第675章 故乡(89)   颜采近乎是崩溃的!   谁能想到?谁都想不到!她明明是为了躲避被“祂”操控, 才以破釜沉舟的勇气,登上了灵修的机关,甚至主动朝着机关上的古怪装置开放了自己的识海。结果就是, 她竟然被这一架机关操控!   她的意识仍然在,只是无法动用自己的身体。只能看整整看着“自己”操纵机甲, 升至高空,朝自己的军队发动一次又一次攻击!   这还不算。   大量凶悍攻击之下, “揽月”自带的灵能迅速用尽。那以后,攻击却没有停止。   颜采自己,成了机关所用的能源。   她心中恨极, 偏偏无计可施。   炮声“隆隆”响起,像是要震碎她的鼓膜。她看着一批一批机关蜘蛛倒在地上, 看着一个又一个魔修被自己击中、殒命……唯一让颜采心情稍稍好转的, 是她在被自己杀死的魔修当中, 看到了雷隐等器修的身影。   他们在逃。   身后的动乱, 雷隐等人也有察觉, 但没有人回头去看。   魔修们只知道一件事。颜采军中的混乱,是他们的机会!   他们同样每个人驾驶一架机关蜘蛛。却也留了心眼,被他们带出来的,正是前面所做机关蜘蛛中唯独强悍得力的那百多只。雷隐所在的那架, 更是用他搜集多年才得来的各种天材地宝炼制, 威力之大,让所有修器魔修不敢招惹!   就这样,其他机关蜘蛛在混乱, 他们在逃跑。   雷隐自然是领先的一个。虽然和其他魔器修相处了颇多时候, 但他心头可半点不觉得自己与这群器修有关。甚至隐隐想过, 倘若后方有人追来, 自己身在最前,那群器修倒是可以替自己阻挡些时候。   念到这点,他唇角隐隐勾起。可紧接着,笑意从雷隐面上消散,转为十足凝重!   一台机甲,在他面前降落!   光是这样,雷隐虽然也会不安,却也不至于绝望。   可他毕竟是在炼器一道上小有所成的人。换作其他魔修在这里,第一反应恐怕都是:完了,竟有灵修察觉我等踪迹,追上我等。   少不得还要骂几句灵修可恶。放着后方那么多魔修不顾,只来为难我等。   雷隐却不同。   虽然所有“揽月”都是从流水线上下来,可他面对被闫世朝带回的那一架太久,最初时刻,未尝不是想好好研究。一日日下来,说他是对那架“揽月”最熟悉的人也不为过。   这份经历,让雷隐一眼看出:“是斗场的机关……”   按说,这机关应该在魔修手中。   眼下,为什么……   许多疑问盘浮在雷隐心中。   他却没有时间细细思索了。   不远处,机甲已经对着雷隐,抬起手臂!   雷隐瞳仁骤缩,操纵机关蜘蛛,吐出一片魔网!   自“揽月”而来的强大能力与魔网相撞,恰似魔兽撞上山野之中巨型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巨大的冲击力,让“网”不断拉长、拉长。   这个过程,放在现实中说,其实只在眨眼之间。可在雷隐眼里,外间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   在炮弹已经距离他极近,近乎下一秒就要撞上机关蜘蛛的时候,魔网终于把它拦了下来。   雷隐面上爆发出一阵喜色,从眉梢到眼角,从双颊到嘴巴。任何一个人看到他此刻的模样,都会意识到他当下的狂喜。   然而,这份喜色,偏偏像是在夜空中飞过的信符。只是一点流光,存在的时间还不到眨眼工夫。来不及让人有所反应,就已经消失在当场。   雷隐看到了魔网尽头的光色。   被拦住的炮弹,正散发着越来越猛烈,近乎灼伤雷隐双目的光线!   眼看就要爆炸!   “不……”   雷隐嘴唇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事情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有任何时间做出反应。   只是心念一动,让一张传送符出现在指尖的功夫,炮弹炸响!   魔网,机关蜘蛛的的前几只腿,身体躯干……一切被那阵强烈光晕触碰到的东方,都化作虚无!   有一点,闫世朝倒是没有说错。   在颜采操控下的“揽月”,可不是发挥出了在寻常修士那里做不到的强大力量?   只是这份力量的发挥,恐怕只有一次。   “揽月”的炮口已经出现了融化趋势,身上各处零件也有所松动。唯有深深插入颜采识海的精神触手,这会儿非但没有衰弱的趋势,反倒更加强悍,牢牢将颜采钉在驾驶座椅上,不让她有分毫动作!   雷隐在绝望中死了。他之后,陆陆续续赶来的其他修器魔修里,有人看着雷隐那尊机关蜘蛛的惨状,想要逃离。也有人认为以身前那架“揽月”如今的外观状态,自己可以闯一闯。   不过,这些魔修,不论是想逃得还是想闯的,最终也都只有一个下场。   清理完叛徒,“揽月”再度升空,向着战场中心驶去。   图南等人隐藏在各个地方,心情从看到机甲的喜悦,到意识到这架机甲驾驶者的惊愕,到后面,在一个个魔修倒下之后,逐渐麻木。   也有灵修尝试着加入战场。   这个举动,引来了一片制止的声音。诸多灵修,包括图南在内,都认为她们应该更加谨慎。   虽然眼看魔修杀魔修是很爽,但万一那架“揽月”里的东西不光是在杀魔修,而是看到什么都会动手呢?   在这点上,那个下到战场的灵修自有一番道理:“你们留意到它前面跑出去过一会儿吗?我前面也跟上去了,发现它是先去处置几个跑了的魔修。诸位道友,你们且想想,那些魔修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了,它照样不放过。咱们藏的位置,却按说正在它的‘扫描’范围之内。”   又是来自越前辈的新词。不好过还是前面那样,众多灵修可以好无障碍地听懂。   听完这一串分析,灵修们略有沉默。慢慢没了更多话,只眼看着前面那同伴靠近魔修操纵下的机甲——或说正操纵着魔修的机甲。   也不光是看。他们全部身形紧绷,随时做好准备,预备那架“揽月”一旦发难,自己就要冲上前去,把前方道友救下。   不过,让诸灵修担忧的情况,最后也没有发生。   前面出去的灵修顺顺利利地站在了“揽月”身侧。纵然驾驶舱里的颜采恨得心中滴血,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一名灵修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试探片刻,再高高兴兴地朝着其他灵修挥手示意:没事儿!这边真的很安全!快来。   有这灵修作为示范,其他人果然逐渐安心,来到颜采这架“揽月”旁侧。   虽然神识被控,可颜采的意识仍然是清明的。她听着灵修们议论纷纷,想知道旁边机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自己所处的东西名叫“机甲”,倒是十分合适。   颜采饮恨心道。   她抱有一丝期望,觉得这些灵修如此活跃,会不会干脆打开机关,让自己暴露在外。再切段控制自己的这股意识,让她……   想到一半儿,机甲动了。   融化了一半儿的炮台再度抬起,依然是对准不远处的魔修。   灵修们相互看看,默然无语。怎么觉得这架“揽月”在提醒他们,让他们莫要在战场上太过放松呢?虽然云州魔君始终没有献身,但打打其他魔修,也是很有意义的嘛。   和前面一股脑地来一样,灵修们又一股脑地走了。不过他们走的路线看似散乱,细细观察的话,却能感受到其中规律。有无机甲的相互搭配,每个方向的灵修数量都差不多。   有他们,又有近乎把颜采吸干了的那架“揽月”。附近两城赶来支援的大股灵修来到战场,看到的就是地面四处散落的机关蜘蛛残骸,再有,四处奔逃的魔修们。   灵修纷纷加入占据。人员愈多,机甲同样愈多。慢慢的,图南等人不再能在众多机甲当中分辨出那架特殊“揽月”的行踪。   不过他略略一想,也就释然:以那架“揽月”的状态,能否坚持到现在都很难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机甲连同里面的驾驶者都陨毁在某处,而其中驾驶者的身份不做他想,当然是一个魔修。   图南是如此思绪,其他早来的灵修多半如此。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一股比空气中浓郁很多的魔气正在朝着某个方向集中,从散落在地的机甲缝隙涌入,涌进某个人的身体。   干涸的经脉丹田中重新有了力量,操纵识海已久的精神触手则因机甲彻底损毁而断裂。   再度从地面爬起,颜采身上充满了力量。   她轻轻晃动一下身体,盖在身上的机甲残骸就像是轻飘飘的尘土,从她身上滚落。   之后,颜采睁开双目,正露出一双纯黑色,看不到一点眼白的眼睛。   她唇角惯常的浅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肃。   在一片残骸之中,她开始行走。   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子,黑眼颜采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身侧的魔气中带起一小片涟漪。   再之后,涟漪成了漩涡。   最先很小,只集中在她周围。慢慢却开始变大,将附近修士卷入其中。   观澜来到战场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BOSS战开始=口= 第676章 故乡(90)   已经有灵修察觉不对。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了。魔气含量骤然增加, 像是一层污秽,将他们包裹住。   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上的力量多了一分。再多走两步, 有灵修开始喘不过气。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 他们体内的灵气运转开始凝滞,原本通透的经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稍稍动用灵气, 便能感受到这份凝滞。   不少灵修登时心浮气躁。好在周遭都是足够敌人,他们发泄也有对象。   原本以“省时省力,多杀魔修”为行事原则的修士, 开始与身前的魔们缠斗。   能刺到要害的剑尖,偏偏要偏离那么一点。让魔修行动愈慢, 慢慢一身血色……   鲜红映入眼帘, 让不少灵修更加振奋。他们自己却没有察觉身上变化, 只觉得:“哈哈, 第二十六个!我杀了二十六个魔修!阿爹, 阿娘,孩儿今日为你们报仇!”   “阿兄,你看到了吗?小妹再也不会让魔修欺负!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你可以安息了。”   “柔娘……”   “孩儿莫哭,阿娘杀过百个魔修, 就去陪你!”   能站在这儿的修士, 谁没个被魔修害死的亲朋?   过去的仙盟成员们自不必说。即便是从三生镜里走出来的修士,到这会儿,原本已经被他们接受为虚假的记忆也逐渐浮出。   怎么会是假的呢?邻家姐姐的笑颜仿若还在耳边, 自家阿兄面对魔修攻击村落时一把抱起自己, 把自己藏在家中水缸的过往也近在眼前。   小小一个自己在一天一夜之后实在忍耐不了饥饿, 于是从缸中爬出, 迎面对上的就是阿兄被掏走心脏、整个胸膛腰腹都“敞开”的尸体……   驾驶舱里,灵修眼睛发红,疯狂地攻击着身前魔修!   甚至没有动用机甲上装置的炮口。她用着最原始的方式,操纵机械臂,一拳一拳砸向前方魔修的身体。   魔修最先还有一口气在,仍然知道惨叫。到后面,竟然是连一声叫声都发不出来,俨然已经失去呼吸。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被阿兄的死状吓到,小少女惊叫着从自家院子离开,又遇到了同样惨死的邻家姐姐,邻家阿叔。   一边哭一边在村子里走,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魔修甚至不屑于把他们村庄的人带走圈养。对他们来说,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养殖场。一群没有多少修为、不值得他们专门动手麻烦一遭的村民,杀了也就杀了。   怎么会这样呢?   机械臂仍在一拳一拳落下。   杀了这些魔修,杀——   眼前场景逐渐被血雾染红,但是世界仿佛本该如此。没有安宁,没有平和。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心头情绪愈烈,魔修之后,灵修们也像陷入癫狂。   图南等从外间来、见识更多的灵修已经发现不对。但是光是稳定本心,让自己莫要沉浸在杀戮之中,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心神。面对其他修士的状况,他们是即便有心,也无力做些什么。   那场雨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起先只是一滴,落的位置很巧,恰好是滴在灵修的眼睛上。   雨水顺着眼皮滑下,润入眼眶。灵修当即觉得神智一清,眼前的血雾像是散去了,他——或者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眼前魔修的状况。   不少灵修被骇了一跳!   他们眼前哪里还有魔修?根本就是一滩肉泥!   好一点的肉泥,还能分辨出一个头颅轮廓。糟糕一点的……灵修们神色变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手炮制的场面之余,也忍不住想,魔修啊,就该有这个下场!   否则的话,难道世界上只有魔修加害灵修,却没有灵修反击的道理吗?   想得很通透,偏偏这个时候,第二滴雨水也落了下来。   然后是第三滴、第四滴……慢慢地,变成淅淅沥沥的真正小雨。冲刷着灵修们的身体,冲刷去萦绕在他们身上的魔气。有人意识到了:魔修该死,但我不能在斩杀魔修的时候沉溺在杀戮带来的“快感”里。   羞愧浮了上来。不少灵修就地打坐,开始在这场灵气构成的“雨水”中洗涤经脉。   总算好在魔气来的虽然又急又猛,却毕竟没有多少时间。往往一个小周天下来,灵修们就再度神清目明,再不被魔气困扰。   也就是这个时刻,他们听到了空中的雷声——不,不是雷声!   灵修们抬头看去,发出声声惊呼。   “灵尊,是灵尊!”   “灵尊来了……”   正在天上与女魔斗法的,不是观澜,还能是谁?!   有反应快的灵修,迅速想到:“这么说,前面那一场雨——”   “是灵尊,灵尊在帮我们!”   灵修们想到这里,心头阵阵感激涌出。再想到自己前面的状态,隐隐无地自容。   许多修士暗暗发誓,这次战事结束,自己一定要闭关一段时日,潜心打磨意志。下次再有类似状况发生时,再不能轻易落入圈套,惹得灵尊为自己烦忧。   也有修士是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上方状况。眼看灵尊与女魔交手,他们心头提气。自知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战斗,贸然做些什么,反倒是给尊者添一重烦忧。但是,这什么都做不了的状况,也让修士们气短。   尤其是在发现观澜落于下风之后。   灵修们皱眉,低声议论:“那女魔,究竟是什么来头?”   “既是从云州来,多半就是云州魔头颜采。”   “颜采……我也曾听过此人。可她哪有这样高的修为?”   这么提出疑问的灵修并不知道,同一时间,灵尊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眼前女魔,哪里来的那样高的修为?   并非观澜自负。但在得到天道功德灌输之后,他原本就已经位于三十三重天顶点的修为可以说是又上涨了一截。如果是现在的他,对上当初的敖宙,能不能轻松得胜不知道,压对方一头是肯定的。   可现在,眼前女魔非但没有被他压制,反倒愈是与观澜交手,愈是厉害。   最先还隐隐处于下风。但后面,慢慢就成了与观澜平手。这还不算,打斗当中,对方的修为竟然还在不断上涨!   观澜心道不妙。   他其实想到了一个含混的答案:此前从魔修那里见过的云州景象,自己这边同样让他有所感应的灵修天道……正思绪间,原本隐在魔气当中的女魔骤然出现,睁着一张纯黑色的瞳仁,又朝观澜挥来一击!   她——或者“祂”,这会儿动用的是最纯粹浓郁的魔气!那些魔气像是一条条刁钻的毒蛇,在最短的时间距离内凝聚成型,张着血盆大口,咬向观澜的身体!   观澜以灵气铸起防御,魔蛇就这样咬了个空。但它们并没有消散,更没有放弃,而是依然虎视眈眈,在他身侧徘徊,发出“嘶嘶”的动静。   观澜面上依然冷静,实则已经感到压力。   别看魔蛇这会儿还咬不到他,但它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侵染他的护体灵气。光是为了让自己不被侵染,观澜的灵气耗费就是巨大的。   也就是他有一个芥子空间,里面的一片灵湖水可以让他支撑。否则的话,换任何一个灵修在这里,恐怕都已经被咬上身体!   但这不是办法。   短短时间,灵湖水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下降。女魔的修为却还在不断增加,魔蛇的“嘶嘶”声距离观澜越来越近。   即便是观澜,都有了一刻头晕。   对方有一整个世界的魔气作为支撑,他却只有一个空间!   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让他从灵脉中取用灵气。但观澜不可能把女魔带回鄞州,光看他来时的状况就能知道,以女魔的能力,一旦到了鄞州,把乌阳五城直接变成魔城,只在顷刻之间。   那现在——   必须要加快速度,要在女魔实力上升到他彻底无法匹敌之前将其击杀!   想到这里,观澜心绪一清,再度向前攻去!   女魔在他身前露出一张浅笑面孔,魔蛇在他身后“嘶嘶”追逐。无边灵光从他身上散出,在观澜身上覆上一片金鳞,龙角、龙爪随后化出!   下方修士之只听得一片长吟,紧接着便在无边魔气当中看到了那一抹金色影子。   情知“快”就是自己唯一获胜的可能,这一刻,观澜干脆利落地舍弃了自己身上的防守,用最简单原始的方式攻向女魔!   原本用作护体的灵气在这一刻布成杀阵,龙族尖锐的能破开空间裂隙的爪尖紧随其后!攻势如雷如雨,在女魔身上爆发!她双目瞪大,面颊从眼眶处裂开,眼中、口中涌动的魔气宛若活物一样要从体内逃出,偏偏被早有准备的观澜以灵气封锁!   同一时间。   后方追来的魔蛇咬住了龙族的尾巴。   疼痛在这种时刻失去了意义,观澜甚至没有多大感觉。他只听到“怦”的一声,却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其他。   唯有一点能有确信,女魔的身体承受不住其中力量,即将损毁。而现在,就是他的机会——   下方修士屏息良久,只觉得自己发出的一点动静,都会打扰灵尊。   可等着等着,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   茫然说:“灵尊呢?灵尊去哪里了?”   龙吟之后,那一抹金色影子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讨厌打架_(:з」∠)_ 第677章 故乡(91)   观澜行走在一片黑暗当中。   脑海里偶尔会冒出一些念头, 从“这是哪里”,到“我分明实在两州交界处的战场上”。可这些念头就像是烟雾,他稍微一碰, 就会散去。   到头来,他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位处此地。就连脑海当中的意识, 都一点点变得模糊,像是被一只手抹去。   这样走啊, 走啊。过去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从山海枯竭,到星辰斗转,也或许只有眨眼般的一刻。总之, 他终于在这片黑暗里见到一点光亮。   观澜却没有立刻朝光亮方向走去。   相反,他的脚步在看到光晕出现的那一刻停下。脑海很空, 但他却能知道, 这种空空如也的状况一定不对。于是观澜干脆不再挪动步子, 而是花一点时间仔细思索:我前面明明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   一些画面在观澜眼前闪过。他看到了遍地都是的机关残骸, 看到黑暗当中紧紧盯着自己的魔蛇, 也看到一个美貌的、身上所有地方都溢满了魔气的女人。对方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紧接着,自己就到了当下的地方。   观澜眼皮忽而一跳。   他明明没再动作,但那团光亮与他之间的距离竟然被拉近了!   不妙的预感开始升腾。观澜后退了一步——光亮继续靠近。观澜立刻回身, 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跑动!   原本以为这一路会非常艰难。可出意料, 他越是跑,脚下的步子就越是轻松。像是要从一团沼泽中走出的跌落着,最先那会儿当然是最为艰难的时候。但随着接近沼泽边缘, 脚下的土地逐渐凝实, 就连奔逃也变得容易了很多。   这还不算。他脑海里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楚了。观澜明明白白地想起来, 自己是一条龙, 有一个在其他世界遇到,伴随自己走过上千年,一同经历了十数个世界的道侣。如今自己身在战场,道侣则在后方。   他救下了颇多灵修,灵修们这会儿一样挂念他的安危。观澜可以听到渺远方向传来的“灵尊”呼唤,与这些呼唤一起出现的,是一道道虽然微弱,可一旦聚集起来,便显得不容小觑的力量。   信仰之力!   有这份力量,有对自己身份的清晰认知,有对外界的牵挂。观澜近乎看到了外间战场,他很确定,只要再花上须臾工夫,自己就可以从当下的诡异地点离开。   偏偏就是现在。   从背后追来的白光撕裂了它的伪装,变成一团魔气,把观澜吞入其中!   遥远的乌阳,正在调整阵法的越无虞骤然回头,看向战场方向!   他的心跳在刚刚那一刻加快了。剧烈,迅速,让他的头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就是强烈心悸。   澜哥,澜哥!   旁边吴宏看出越无虞状况不对,心中担忧,叫了一声:“前辈……”   话音未落,便见越无虞就地坐下,摆出一个盘腿姿势,双手朝上落在膝盖。   留给吴宏的只有一句话:“灵尊那边出了状况,我去寻他。乌阳大阵交给你,你自去……”   事情发生实在太快了。   吴宏愣住半晌,终于脸色变化,从越无虞留给自己的话音中反应过来:灵尊出事了?越前辈明明就在我眼前,如何说是去寻灵尊?……孙好的话本中倒是提过,道侣之间本该心意相通。也就是说,灵尊出事的地方不在现实,而在识海?   无数思绪从吴宏眼中划过。说来繁复,其实却也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终于,他咬咬牙,道:“灵尊与前辈信任我,我自当竭尽全力。”   念头一出,就是将沉重担子压上自己肩头。若是旁人,恐怕已经被压弯了背脊。但吴宏不同,越大的责任,就能给他越是坚定的信念。回想一番前面前辈与自己提到过的灵阵更改思路,吴宏揉一揉面颊,匆匆离去,开始着急城中留存的阵修!   再说越无虞。   他沉入识海,朝着观澜所在的方向奔去。   对于道侣的识海,他同样非常熟悉。那里有三十三重天的群山,有自九天而来的灵湖水。却也不单单如此,山岭之中潜藏着来自科技文明的城市,藏着他们曾经开过的一家家店铺,也藏着他与与越无虞曾经有过的所有“家”。   越无虞很喜欢道侣的识海。身在其中时,他总会觉得轻松、安全。   可现在观澜识海的样子,却与这两个词无缘了。   他看到了大批大批黑暗。像是魔气,但仿佛又有什么区别。它们笼罩了群山,覆盖在湖水之上,遮掩住闪灵之中的城镇,让越无虞找不到他与观澜的“家”所在。   巨大的幻狼在山峦之上长啸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越无虞心头愈沉,毫不犹豫,投身黑暗!   ……   ……   观澜听到了“哇哇”的哭声。花了点时间,他才意识到,哭声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   他变成了一个婴孩……为什么说“变”?难道这不是本来的他吗?   观澜想不明白。浓郁的疲惫感涌来,他逐渐有了倦意。在困倦之时,思绪好像更加凝滞了。   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呼唤他。观澜很想仔细分辨,给予回应。偏偏在有所行动之前,他脑袋一歪,竟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脑海深处的动静不见了。对于“这就是我”的认知,仿佛也变得清晰了一点。   虽然观澜还是觉得不对。   他忍不住去想:我漂亮的鳞片呢?我额头上的两只角呢?我的爪子、尾巴……为什么统统不见了?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长得圆圆胖胖,白白嫩嫩,正在对着水镜看其中自己的影子,脸上带着虚幻的表情。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观澜揽入怀中。观澜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耀眼夺目,身份高贵的女郎。修为,权势,富贵,包括美貌。在世间走过一遭,一个人想要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体现在对方身上。   这还不算。他的父亲一样强大,英俊。大家出身,掌门之子。与身为另一个门派继承人的母亲天造地设,最为难得的是,他们的感情还相当好。   没有心高气傲的男修与同样不甘人下的女修之间的争斗。两个修士在一见钟情之后,日子过得堪称蜜里调油。等到有了孩子,双方的二人世界里终于多了一点其他内容。却也没有因对方关注孩子而吃醋,而是一样在意两人的骨肉,想要给孩儿最好的一切。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别人求而不得的一切,从观澜出生开始,就摆在他面前。   普通小孩平日喝的是水,吃的是五谷。观澜喝的是灵液,吃的是仙花仙草。   放在旁人那里,这么被好东西养起来,不说十岁炼气,二十岁筑基,起码也能顺顺当当地在大众时段内引气入体,又用比其他人都快的速度结丹、元婴……   但观澜不是。   所有被他喝下去、吃下去的东西,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样,半点儿痕迹都没有在他身体里留下。   夫妇两人对这种状况极为不解。不解之余,还有对孩子的担忧。于是他们请来了当世医术最高、最让人崇敬的医修,为自家孩儿查看状况。   这一查看,医修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把男修女修拉出去说明情况,原来他们的孩子,竟然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体质。说得通俗一点,就像是一个漏斗。给他灌输多少东西,那些灵气都会被漏出去。   这也就算了。一般漏斗,起码能让灵气存在一时三刻。观澜这个漏斗根本就是直上直下。灵气在他体内别说是完成一个周天运转了,根本就是前一秒吃下去,后一秒就会消散。   对此,观澜:“……”别说,这医修的比方还挺形象。   没错,他听到了父母与医修的对话。   这个时候,他已经很少去想“我仿佛不应该……”。日复一日的生活,加上脑海中坚持不懈抹去他所有疑虑的那股力量,让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身份。认知一天天被巩固,告诉他,那位少掌门是自己的父亲,他的妻子,另一个门派的少宫主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观澜还是不太明白,听到这个消息,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震惊、错愕、难过。   得知自己在修行一道上比凡人还不如——凡人吃了灵丹,好歹能有个延年益寿的作用——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时间,好好过好有限生命里的每一天吗?   他不。   他就要在父母愧疚痛苦的目光中,不断要求更多的灵石灵药,心里抱着一个别扭而古怪的念头:这些东西,就算我吃了一点作用都没有,也不能拿去便宜了别人!   观澜:“……”   他怀疑自己有双重人格。   话说回来,“双重人格”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之前怎么没有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嗷嗷——嗷嗷——澜哥你在哪儿!   观老板:(挠耳朵)是不是有人叫我。 第678章 故乡(92)   疑问再度浮出, 然后消散。   对观澜来说,这也算是常有的状况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应该习惯,但事实上, 他的确非常习惯。   想到可怜的儿子这一生恐怕只能有百年春秋,大能夫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掉。可以说是观澜要什么, 他们就给什么。纵然观澜要父母给自己摘下天上的星星,大能夫妇都会想办法做到。   虽然观澜也会觉得, 自己要星星做什么啊。但话的确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他也只能叹一口气。除了再度甩锅给自己体内恐怕有两个意识之外,观澜也想不出其他缘故。   在父母的溺爱下, 他一天天长大了。   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虽然是注定只能当一个凡人, 但毕竟是修真大派中的“凡人”。真正普通人一辈子都吃不到玩儿不到的东西, 观澜年幼时就吃腻了、玩腻了。寻常修士都难得一见的麒麟、玄武, 成了他八岁、九岁时父亲送他的宠物。   十岁时, 他从山河图上看到了鲲鹏化身的景象, 于是缠着父母带自己去看。父母果然去找龙族借道,与他共去了一趟云间海,让他坐在云端,看鲲从云下跃出, 化作鹏鸟, 翱翔九天。   观澜却已经失去兴趣。   准确地说,是那个任性的他失去兴趣。而在他看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意识则很有兴趣,只是对象不是云中的鹏鸟, 而是同样身处云间的另一种生物。   金灿灿, 藏身其中, 能看到闪亮亮的鳞片。   观澜看得非常专注。这明明是他第一次见到那种生物, 可他又像是对其非常熟悉。不用多看,他已经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种生物被云遮盖住的部分:长长的身体,漂亮剔透的双角……   他转过头,想要询问父母,自己可否距离那生物更近一点,好看到更多对方身上的景象。   可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向父母提要求了。   鲲鹏看完啦,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接下来他想要看传说中的鲛人,会唱歌,还能眼泪变成珍珠哪种。   大能夫妇听着孩子轻脆的声音,脸上都是笑意,连连说“好”。   观澜真正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去。   他怔忡片刻,也忘记自己的所思所想,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念头:鲛人啊……好像也不错。对,这就是我想看的。   为了宝贝独子,大能夫妇都已经下定决心。至少在孩子还在的百年之中,他们是不会修炼的。所有时间,都要耗费在孩子身上。   他们也知道,外界有一些针对孩子的不好的声音。但大能夫妇尽己所能,把所有此类声音都隔绝在观澜耳外。   他们给观澜打造出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所有人都爱他,呵护他。任何一点恶言恶语,都不能接近他。   观澜:唔,总觉得有点熟悉。   但又和他“熟悉”的状况不太一样。   疑问出现,消散,一如既往。   他已经十四岁了,近来正在和父母要求下一个阶段的目标:自己要娶亲!生子!妻妾成群!   观澜:“……”不,他不想。   烦躁感涌上心头。他眼前闪现了一双眼睛,最开始的时候有点湿润,虚弱地看着自己。到后面,一天天明亮,坚定,看着他的时候,里面全部都是他的影子,好像观澜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   观澜心想,这一定是一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吧。可他是谁呢?观澜依然想不起来。   面对儿子的要求,大能夫妇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如果让观澜来说,他一定能一口说出答案:前面对儿子有再多娇纵,那都是他们一家人之间的事情。可现在,孩子要娶妻,相当于平白牵累别人进来。   虽然大能夫妇看自家孩子,总觉得千好万好,但他们也知道,孩儿的性子大约并不受女郎喜欢。而且他们两个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孩儿却说自己要有至少百名妻妾……   当丈夫的安慰妻子,说:“澜儿年纪还小,怕是并不知道这些。也无妨,我们慢慢教他,也开始给他相看。”   妻子点头,嘴巴微微张开,像是预备讲话。可话并没有说出来,就变成一声干呕。   她赶忙捂住嘴巴,紧张地看一眼窗外。随后才是转向丈夫,对上丈夫错愕担忧的神色。   丈夫:“你——”   女修:“我没事!”快速说出来,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用这样快的速度讲话,“不过是……但你我不是想好了吗?在澜儿百年之前,一切以他为先!”   丈夫眼神复杂,甚至流露出几分痛苦。   他听懂了。手虚虚地落在妻子腹部,男修面上的苦闷近乎溢出。哪怕不听他讲话,也能看出来,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一定是:假若大儿子身上没有那样的状况,他们只是修真界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庭。得知妻子二度有孕,他应该是多么快活!   男修低声说:“莫要这么说。知道有弟弟,澜儿定然也……”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女修看着他,用眼神问自己的丈夫:你相信自己的话吗?得知我们又有一个孩子,大儿子会高兴吗?   虽然对孩子十分娇纵,但作为父母,对孩子的性格问题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也想过是不是不该这样,但光是动这么一个念头,他们就心如刀绞,慢慢又下了决心。   孩子要是平常的、有根骨的小孩儿,他们一定是一对严父慈母——反过来也行。总之,要在年幼的时候打好基础,长大一点牢筑道基,才能有漫漫往后。   但是,面对现在这样的孩子,他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可惜的是,他们的孩子并没有像是两人想的那样快乐。   观澜为什么能听到他们的话看到他们的反应?答案再简单不过,因为夫妇二人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他就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别说两个人说了什么,就连他们面色当中隐约的变化,都被观澜看了个一清二楚!   按说不该如此。以大能夫妇的威能,哪里会察觉不到一个“凡人”靠近?可当那个“凡人”是他们一身法器灵宝的儿子,情况就不同了。   大能夫妇一是不会对儿子抱有戒心,二是为了儿子的安危,找来不少能让人隐蔽行踪的东西。到头来,连他们自己也难以在儿子有意不露面时找到儿子踪迹。   那么,听到父母话音的观澜会有什么表现呢。   他想了想,觉得要是自己,当然是会高兴的。   修真者的一辈子那么长,自己却很快就要成为一捧黄土。如果这个时候,他知道另有其他人能与父母共赴仙途,应该会非常安心吧?   但要是那个真正操纵身体的意识,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事情发展也果然如观澜所想。另一个“观澜”满心愤怒,只觉得自己遭到背叛。因为他是个无法修行的废物,所以父母要生第二个孩子取代他!   什么关心关切,一心为他,全部都是假话!他们早早就厌倦了带他四处走动的生活,接下来,恐怕就是将他抛弃。   “观澜”下了决心,一定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   他要当父母唯一的孩子。不光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最好到了死后同样如此。   观澜眼看自己开始找寻让女郎落胎的办法。并且因为过于愚蠢张狂,他刚刚有所行动,就被大能夫妇察觉了。   大能夫妇伤心欲绝。他们是有了打掉腹中骨肉,好让自己专心陪伴大儿子的想法。但是自己想是一回事,真发觉儿子同样要这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这个,男修第一次朝儿子动怒。“观澜”却不觉得自己做错,只认为这是父母打算撕破脸皮,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如他所想一样的被抛弃。   看着伤心的儿子,女修同样难过。她劝下丈夫,主动服药。没想到,腹中的二儿子却是一个天生有神通的,一副药下去,非但没有落胎,反倒让弟弟提前出生了。   新出生的弟弟,就像是他兄长的反面。虽然年幼,却有玲珑仙骨。不用人教导,普通呼吸之间就能引动灵气。   “观澜”妒之如狂。   大能夫妇深谈一场,有了决议:把二儿子送走。虽然对不起次子,但日后他们还有漫长岁月,想来仍有机会弥补。大儿子这边,就按照前面计划的那样,花上数十年陪伴,直到他走到人生尽头。   按说也算一心为大儿子打算了。但是,这个行为,被被妒恨占据头脑的“观澜”理解成为防备他再对弟弟下手。   有这个念头在先,无论大能夫妇再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坚定觉得父母在盼自己早死,好去与聪明有天资的次子团聚。   他绝对不要看到这样的发展。   杀了弟弟。一定要杀了弟弟。   抱着这样的决心,“观澜”告诉父母:“我从前不懂事,如今却是想通了。”如此哭诉一遭,最后才是重点。   把弟弟接回来吧。毕竟不接近他,他怎么才能杀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就静静……看“我”表演_(:з」∠)_ 第679章 故乡(93)   凡人要杀修士, 落在别人身上,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成功。但落在“观澜”身上, 却并非难事。   原因无他。为保证儿子安全,大能夫妇给他找来的各样防身法器中, 不乏带有强大攻击性的。再有,毒丹同样不少。   以大能夫妇对长子的用心, 能让入他们眼,让他们觉得够格给护卫儿子安全的,哪一样不是好东西?而弟弟再怎么天资强大, 这会儿也只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   他踌躇满志,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   带着这样的信念, 他日日都与父母说起弟弟。而在他的恳切保证之下, 大能夫妇终于点头。   不过, 与体内另一道意识的雀跃不同, 观澜很明显看到了夫妇两个脸上的失望。   也对。一个从小被父母娇惯的家伙, 能有多少与人演戏的能力?面对的又是一直对他最为关切、事事放在心上的父母。可以说,从一开始,大能夫妇就看穿了儿子的把戏。这会儿点头,也只不过是想给长子最后一个机会罢了。   “观澜”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他预备给弟弟下毒。毒药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 无色无味, 一口下去就能让人经脉断绝,却不会立刻死去。还要等往后,再搭配另一味仙草来吃, 残余的药性才会让仙草变为剧毒, 从而暴毙当场。   “观澜”计划得十分用心:毒药下去, 弟弟不会立刻就死, 只是失去修行的天资。往后要搭配的那味仙草,又是家中常备……可以说,小东西后面死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看着这份打算,真正属于观澜的那一道意识只有一个念头。但凡把这份心放在享受生活上,“我”短暂的一生,都会变得绚丽很多吧?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机会走向这个可能了。   给弟弟下毒的事情,被人赃并获地抓包。最让大能夫妇无法接受的是,到了这一步,长子竟然还要说:“好啊你们!原来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杀这小畜生,却就那么冷眼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们说,你们说啊!”   十来岁的孩子,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癫狂扭曲。   这一幕让女修泪流满面,也让男修冷酷了一回,说:“好,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只有一个孩子!”   “观澜”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因父亲这句“一个孩子”高兴,就听男修补充。这会儿说的一个孩子当然是指他的弟弟,而不是他。   “观澜”咒骂,说父母果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男修冷笑,说:“你也配。”   这一幕按说只有一家四口在场。但发疯的大儿子身体里,偏偏还有另一道意识,这会儿正在踟蹰:我是应该因为“父亲”总算摆出强硬态度而觉得舒爽呢,还是应该因为自己明显没有好下场而担忧呢……想了半天,得出结论,答案应该还是后者。   观澜提着心,等到了大能夫妇对自己的处置。   认真说来,他们对长子也算是够意思了。即便到了这会儿,也没有要长子的命。而是找了一个地方,把他囚禁起来。   甚至哪怕被囚禁了,长子也并不缺衣少穿。大能夫妇提前布置下法阵,让其中诸多器物可以自行运转。锅子每天定点出现热腾腾的饭菜,就连清洗方面的事也不必长子动手。   毫不夸张地说,除了不能修行这点,长子的囚禁生涯,过得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观澜放心了,体内的另一道意识却无法安心。   先是继续咒骂,不过没有人理。   而后是打砸东西,但有阵法在,摔坏的东西总是很快复原。   接着是不吃不喝,扬言要把自己饿死……观澜心说,你在这儿立决心,也没有人能听到啊。再有,不出他所料,有几个人能在自己肚子饿极了,面前又有饭菜香味的时候忍住?   可能有些人能做到,但长子绝对不算其一。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长子最终还是安分了下来。   他开始对着空气哀求,说自己只要能出去,往后一定让爹娘省心,绝不再伤害弟弟。   观澜觉得他是真心的。不过这份真心,不一定能维持多久。   也无妨,反正大能夫妇听不到。   长子就这么过上了哀求,哀求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了怒意,发泄完怒意之后继续哀求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成了青年,成了中年。这时候,一样奇迹发生了。   兴许因为真的吃了太多灵丹妙药。即便是在被关押的时刻,都没入口五谷杂粮。日复一日的浇灌,终于让长子体内那个巨大的漏斗下方有了薄薄一层边缘——客观来说,没多大用,最多能让灵气在他体内停留那么一炷香工夫。   但即便是一炷香工夫,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突破了。   因这项突破,长子振奋不已,回忆着父母早年与自己说过的零碎字句,开始修行。   然后成功走火入魔。   观澜:“……?”   观澜:“……”   观澜无言与对。   按说眼下结果其实并不让人意外。首先,长子回忆起来的修行法门根本不对。就算普通人那么修行,也很容易让好不容易吸纳的灵气走岔道。   其次,以他的心性,说得难听点,让他一辈子当普通人反倒是一种保护,起码不会有入魔的机会。不像现在,稍有一点儿灵气,情况就不对了。   长子身上的变化,被灵阵返向大能夫妇。   时隔多年,大能夫妇终于再度来看了儿子一趟。不过这一回,他们看向长子的目光已经平静如水。   两人没有避讳地在观澜面前谈话。观澜从中听出几个细节,首先是此类走火入魔的情况对大能夫妇来说十分罕见,但也并非不曾听闻。而在他们的印象中,这种事一旦出现在修士身上,就要酿成灾祸。所以,各大修真门派、家族往往会在修士入魔之初就将其斩杀,绝不留下后患。   观澜听着,眼皮莫名一跳。他有预感,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伴随这个感觉得,还有一阵高高低低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呼唤……他想仔细去听,“自己”已经满目仇恨,说:“哦,你们终于还是要杀我了。就”   这一句话,不光拉回了观澜的意识,也让大能夫妇有了反应。   原本的平静出现裂痕,看来他们其实并不像是表面那样已经放下。   的确。没有见到如今的长子时,他们可以要求自己忘了这个儿子,只当次子才是他们唯一的骨肉。但一旦看到了,过往种种涌入脑海。大能夫妇心情复杂,到底无法下手。   他们商量一番,决定下来。   过往要杀入魔修士,所为不过阻止他们祸害一方。但自家长子是什么状况,他们难道还不清楚?能杀鸡宰羊,都算他有一把理齐了。更多事,从前的长子做不到,入了魔的长子照旧做不到。   想通此节,大能夫妇重新加固了一遍长子住处的阵法,随即离开。   两人身后,长子不甘的声音久久回荡,却也再也做不出其他事。   往后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要说不同,也就只有在长子四十岁、五十六岁的时候,他所在的山庄里前后又多了两个人。   他们修为不太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入了魔的修士。   长子最先还去问了他们的状况。得知两人出身与自己相差无几,都曾经是某门派、某家族的得意子弟。后来却因修行不当,走火入魔。又被不忍看孩子赴死的长辈送到这里,说是他们相信大能夫妇布阵的能力。   观澜心想:嗯?这是把这儿当成专门关押入魔之人的场所了啊。   长子则道:“呸,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其他两人纷纷应和。   可以说,刚刚来到庄子的时候,他们都与长子有过一段交情。但后来,发现自己确实无法离去,几个同样入了魔的修士开始看彼此不顺眼。   山庄隔三差五就有打斗发生,好在灵阵得力,并没有人因此受伤。   又过了十多年,长子自然老去、离世。他吐出最后一股浊气的时候,外面正传来响动,是又有魔修被送来了。   随着长子闭上眼睛,观澜的意识也沉寂下去。   他仿佛听到有人问自己:“你不甘吗?怨恨吗?”   观澜莫名,心说:不甘什么?怨恨什么?   平心而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彻底把自己与长子分开看待。对方的一切愤怒怨恨,在他眼里都是无趣生活中的戏剧。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吵人,但日子平淡到了一定程度,有一点热闹都显得不错。   再说,长子那德性,最多和后面来的几个魔修相互祸害。其他人,却是碰都碰不上的。   大约是他这些心思被那个询问的声音听到了,对方沉默,观澜没再听到对方的声音。   倒是捕捉到了其他动静。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叫着“澜哥,澜哥”。可惜的是,观澜依然没有听清。   他又被拉了下去。   这一次,他是一条蛇。   因为长了金色的鳞片,在落入陷阱之后被猎户放走,大约是认为他有灵。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嗷……T T   观老板:(摸摸头) 第680章 故乡(94)   灵蛇在溪水旁边自照。   闪闪发光的金色鳞片, 漂亮!   光秃秃的脑门……唔,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同样光秃秃,除了鳞片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躯干……果然还是缺了点什么吧!   眼神从欣赏一点点转变成嫌弃。但毕竟还是自己的身体, 灵蛇调整心态,决定多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别的不说, 至少鳞片是真的很漂亮。   这么看了一会儿,又有了其他心思。   虽然不记得从前, 只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天生地长的蛇,但他还是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好呢?——这个问题冒出来的瞬间,一个名字也从他心头浮现。简简单单两个字, 观澜。   “嘶嘶”。   灵蛇吐着信子。   观澜,顾名思义, 看江海波澜。   只是他面前仅仅是一条平缓的小溪。其中也没有波澜, 仅有他自己的影子。   这让灵蛇觉得有些不搭。但细细琢磨, 又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名字。再说, 观澜, 观澜……多念几遍,他开始觉得,这大约就是与自己最搭配的名字。   好,那我就叫观澜。   有了这个决意, 他只觉得心神一振。有什么东西变得轻飘飘的, 如果他是人,这会儿大约已经在笑。   有了名字的灵蛇决定去捕猎。别看他身量不大,但得益于灵活的身姿, 迅捷的速度, 灵蛇从未有过饿肚子的时候。   果然, 这天出门不久, 他就看到一只在草丛中吃东西的云兽。   饥饿感涌了上来,灵蛇再度发出“嘶嘶”的动静。云兽却还不曾察觉,仍然在专心致志地嚼一株仙草。   灵蛇的脑袋转向仙草方向,模模糊糊地想:哦,这也是好东西……思绪在脑海中过了一番,他正要出击,忽而听到林子深处传来的一声咆哮。   云兽受惊,直接跑掉。观澜不太高兴,但估摸一下,觉得自己是没机会抓住云兽了,干脆向着咆哮发出的方向行去。   他心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打扰我吃东西!   这一看,嘿,竟然还是个熟人。   眼前与大虫搏斗一番,一身伤血,虚弱地靠在树干上的,不是前段时间放走他的猎户,还能是谁?   观澜在他身边转了转。原本听到有东西过来的动静,猎户立刻露出紧张神色,要挣扎着起身。但在发觉来者是观澜后,他的动静弱了下来,依然紧绷着,却没有之前那样鱼死网破的意思了。   一人一蛇,两双眼睛对视。半晌,观澜离开了。却不是直接走人,而是心说:你放走我一次,我也放过你一次。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恐怕不是被我放掉就能活命的。罢了,我送佛送到西,好蛇做到底,给你治一治伤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来到前面遇到云兽的地方,从中咬了一株长得颇好的草,带到猎户身边。   看他去而复返,猎户原本显得紧张。但在发现灵蛇带了东西给自己之后,猎户的紧张一点点成了惊讶。   好歹是在山上长大的,他一眼看出灵蛇给自己的是一味治伤止血的草药。而手上这一株,又明显长得格外好。   他心念一动,记起从老人那里听来的山精报恩之说。怀着复杂心情,猎户将草药三口两口嚼掉。而后,他明显觉得,一股暖意从自己胃部涌出,通向四肢百骸。   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猎户的惊讶由此转为震撼。他近乎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偏偏不远处倒下的大虫在提醒他,自己的记忆都是真的。他的确受了重伤,觉得自己几乎死掉。这个时候,来了一条金蛇。   猎户一个翻身,端端正正地朝观澜拜下去,口中说:“多谢蛇君救命之恩。”   观澜歪头看他,总觉得眼前场面,包括猎户的话都十分熟悉。但要说自己在哪里听过,又想不出答案了。   也无所谓。他自觉还清了猎户的人情,就要离开。偏偏正要走,就被猎户拦住。   赶在金蛇升起警惕,认为“你莫不是要恩将仇报,将我捉去”之前,猎物快速开口,言道蛇君大恩,自己无以为报。当下有的,也只有前面那头大虫。蛇君若是不嫌弃,可以用那大虫果腹。   观澜:“……”也不是不行。但这么一算,自己岂不是又欠了猎户一笔?   灵蛇大人心情复杂地走了,猎户同样恍恍惚惚地下山。   他完全没想到,这之后,蛇君竟然又追到自己家来。   因嫌家贫,猎户的妻子已经弃他而去,唯独留下一个两岁不到、只会咬手指流口水的小儿。   平日猎户上山,总要锁紧门窗,又在院子里布下各样陷阱,唯恐孩子出事。但陷阱能防得住野兽,却防不住心怀恶意的人。   这日回家,他见门锁被撬,心头当即一个“咯噔”。赶忙推门进屋,想确保孩子安然无恙,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炕上蛇君。   眼看猎户归来,灵蛇大人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让开一点,给他看旁边趴在自己身侧,正呼呼大睡的小儿。   若是旁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少不得又有一番惊恐。但有了前面的打交道,猎户非但不怕,还莫名安心。尤其是,他转而在灵蛇的示意下发现,不远处的桌子底下,正倒着两个面貌陌生,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线索在脑海中串联,猎户手开始发抖。门锁破坏显然不是蛇君能做到的事,这么一来——   他仓皇下山报案。   官府的人来了,一眼认出来,两个中年男人正是上面正下令捉拿的人贩子。不光如此,他们还从后山一洞窟中救出十数个被拐走的女人、孩子。   上猎户家里朝他道谢的人踩破了门槛。当着其他人的面,猎户没有提起真正的恩人……恩蛇。回过头,却把道谢者拿来的吃食统统摆在蛇君面前。有那些不在灵蛇食谱上的,也被他换成蛇君能吃的东西,郑重地朝真正有功劳者道谢。   灵蛇接受了这份谢礼,往后却是又有回礼。   慢慢的,双方竟开始以一种在旁人看来颇怪异的方式开始往来。今天你给我一只鸡,明天我给你一只兔。猎户出门,灵蛇帮他看孩子。灵蛇捕猎,猎户在旁边帮他驱赶野兽。   孩子在这种怪异环境下长大,倒是不觉得不对。观澜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听到从山岭另一头传来的对自己的呼唤。但每当他跟随呼唤过去,声音就又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迹。   虽然自己是猎户,但猎户早有打算。在孩子十岁的时候,他带人下山,将小孩儿送入山下学堂。   人与蛇由此分离。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段特殊,但不会影响未来走向的经历。   慢慢的,孩子也开始觉得自己年幼时的“蛇叔”是一场幻梦。他读书迟,好在有一些天分。十五岁中了童生,往后一次考中秀才。再之后,他慢慢走出这座小城,中举,入京……最后,竟然是不过二十余岁,就金榜题名。   面对出息的孩儿,猎户自然欣喜,只当好日子就要来了。他还有意上山找了一趟蛇君,给对方分享这个好消息。   灵蛇听了,虽然不太明白小孩儿究竟做了什么有出息的事儿,但看猎户的表现,也跟着开始高兴。   偏偏这对父子都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并非好日子,而是噩梦的开始。   当然,噩梦最初还是美梦。虽然考中,但小孩儿排名不算很高,也就没有得到留京的机会,而是被派去一个小县当官。   因是贫家出身,小孩儿对百姓之苦感同身受。没去多久,就办了几件大事。让城中抢掠民女、强占良田的大户入了大牢不说,还要按照律法,给人定罪问斩。   大户送来的金银,他一律不收。回过头来,还要以行贿之罪,再判他们一次。   这就酿了灾祸。   大户能在城中张狂,却是因为背后有靠山。   那靠山其实并不牢靠。但是,对方也没把刚刚上任的小孩儿当一回事。只写信给他,要他给自己一分面子,莫要追究太多。   小孩儿耿直,直接把信拍给郡守。这样一来,事情像是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直到再收不住。   前脚他还是百姓夸赞的好官清官,后脚就被捉拿下狱。一叠叠罪名压下来,也不必等到秋后了,竟然是要立刻问斩!   倒是前面那大户,又溜溜地离开大牢,预备重新把被拿回去的良田,加上城中最好位置的商铺,再一起取回来。   孩子没了的消息传回猎户耳中,猎户当即就倒下去了。后面凭借一腔仇恨起身,收拾行装,去给孩儿报仇!   没能成功。   还没出城,就被靠山派来“清除后患”的人拿了。没像对付小孩儿那样麻烦地定罪,而是直接灌了酒,丢进河里,做出一个溺死的假象。   等到尸体被人发现,又隐在人群之中,把小孩儿当官之后作恶多端,已被斩首的事情传出去。这么一来,猎户之死也很好解释。无非是无法接受自家孩子竟是如此德行,酗酒之后脚滑落水。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小溪小溪,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蛇?   假装成小溪的小狼:当然是澜哥! 第681章 故乡(95)   小孩儿去的是一座小城, 猎户所在的同样是一座小城。   小城当中,最缺的就是热闹。接下来足足两个月,这对父子的事情, 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得多了,连外面的人都有听闻。上山的时候多聊几句, 可不就落到了灵蛇耳中?   要说从前,除了听到山林深处对自己的呼唤时, 观澜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何不对。到这会儿,怪异感就显露出来了。   灵蛇先是茫然,再是惊讶, 最后则是伤心愤怒。   靠山派来的人杀死猎户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后面的解释的确合乎情理, 于是灵蛇并未怀疑猎户之死。他仅仅是觉得, 自己也算对小孩儿有些了解, 那孩子哪里是会仗势欺人的人呢?……再说, 哪怕是一条蛇也能想明白, 从孩子上任到他被斩首,拢共才过了多久?   平常听说书,问斩不都要等个秋后吗?孩子经历的事情,倒像是有人在刻意遮掩什么。   他一定是被冤枉, 被人害死的。   伤心愤怒的灵蛇, 预备接替过猎户的脚步,去给自己养大的孩子报仇。   报仇方法非常简单粗暴:潜入害死小孩儿的人家中,将主事之人一一咬死。   观澜:“……”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   他这会儿并无前面当大能夫妇长子的记忆, 对真正自己的经历更是无处可寻。但是, 那种“身体里仿佛有两个意识”的感觉在迟了二十年后, 终于还是浮了出来。   看着灵蛇先后咬死大户、咬死大户门下的家丁……观澜心想,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呢?   大约还是搜集证据,再在朝廷中找一个有心也有能力的人,请对方来处理此事吧?   思绪正动,脑海里飘飘摇摇过来一个声音。   说:“何必那样麻烦?真找这么一人过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也不知又要让那大户、家丁,连同他们的靠山害死多少人。不如正像当下这般,一口一个,将他们拉入黄泉地狱!”   观澜一怔,皱眉:这是“我”的想法吗?……很像,但是不是。   灵蛇一心都是尽快给小孩儿报仇,才顾不上日后。   既然如此,那道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   观澜心中警惕,同时回答:“正因我能一口一个,将他们通通咬杀,才不能这么做。”   那道声音:“……”不说话了,像是觉得观澜这样的回答非常不可思议,以至于无话可说。   观澜:“强大的人不遵守法理,弱小的人当然更没有法理可依。长此以往,世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这不是我要看到的景象。我要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上刑场,届时人人都知道小孩儿是被冤枉。人人也都知道,真遭了不公,总有人为他伸张正义。真做了恶事,也迟早会有天理昭昭……”   这些念头,最先只是模模糊糊地从观澜脑海中闪过。往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   “再说。”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在心里问那道声音,“大户作恶,就杀大户。家丁作恶,就杀家丁。这些不合我心,但也不算大错……可是,方才被咬死的那两岁孩童,又有什么错?”   他心头的声音却已经沉寂下去,再也没有发出动静。   观澜又回到了那种近乎于旁观者的角度。明明在看,在经历,却又什么都无法干预。   只能眼见灵蛇杀红了眼。大户满门一夜身死,不光是他前面提到的两岁孩童,就连院子深处,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婴儿,都没被他放过。   也眼看灵蛇从最先的一口咬死,到后面逐渐尝到活人血肉,渐渐沉浸其中。   官府接到报案,赶来查看状况时,只看到一条通体金色,只有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蛇从内院榻上挪出。差役们骇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那条足有丈高的大蛇离去。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到榻边查看。这一看,就见到了婴儿的碎骨。   消息传出,整个小城一片陷入惊慌。一天时间,就有三成人从城中逃出。往后随着时间推移,逃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大蛇却没有再出现过。   他去找大户的靠山了。   如今的蛇,已经不足以冠一个“灵”字名号。他显然入魔,也就是心头仍有执念支撑,这才没有在路过村镇进行一番屠戮。   而被魔蛇选为下一个目标的大户靠山,这会儿同样听到消息。   大蛇吃人的事情太过骇人,骇人到靠山根本想不到大蛇的本意是给前面被斩头的小孩儿报仇,更不知道紧接着就轮到自己。他仅仅是很纯粹地担惊受怕着,觉得世间竟有如此怪物,实在让人惧怕。不行,必须得找高人伏魔。   倒是真让他找到了。   毕竟在同一个世道。既然有灵蛇魔蛇,当然也有灵修。   被靠山找来的,是城外一座道观中的道士。这些道士本身没有多少修为,但他们有一样祖师爷留下来的法宝。   后面魔蛇出现,道士们以法宝与之作战,不敌之下一样成了蛇口亡魂。事情却没有结束,只因法宝被启用一事,惊动了身在灵宗的道观祖师爷。   这可是一个真正修士。有他出面,魔蛇重伤被捉。而后,祖师爷预备将他带走。   此前与师兄师姐们一同出门,终于在魔蛇毒牙之下活命的小道士大着胆子,问:“老祖,你要杀了这魔蛇吗?”   祖师爷却摇头。   小道士先是吃惊,随即失望——魔蛇杀生众多,却不能得到惩罚吗?   祖师爷看出徒孙心思,和小道士交底:“我虽捉了这魔蛇,却也做不了更多。若将他斩杀,引魔气外泄,反倒又要成为一桩麻烦。但你也安心,这孽畜自有他的去处。”   小道士听着,露出疑问目光。   眼看自己后辈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祖师爷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多说几句。   “两千年前,碧罗仙子与玄溟真君曾布下一拘魔阵。如今所有魔修,都要被投入阵中。”   小道士听得眼前发晕,喃喃重复:“拘魔阵。”   祖师爷微笑一下,与他介绍:“正是。被投入此阵的魔修,再也无法从中逃出。除此之外,拘魔阵中再无他物。偏偏魔修天性贪婪,如何能忍受此番孤冷?他们若想抢食,便只能冲着其他魔修!长此以往,不必外界费心,其中魔修自被清除。”   观澜听着,眼皮直跳,心想:这不是养蛊吗?   一个个魔修死在阵里,余下的却越来越强。哪怕最开始的时候,是不同魔修争锋。但等日后,刚被送进去的嫩茬子怎么比得上已经在阵中浸淫多年的老魔?   他本能觉得危险,小道士却不然。祖师爷的话,听得他眼睛亮晶晶,说:“老祖,您说的那两位仙子、真君,他们实在太厉害了!”   祖师爷微微一笑。看神色,显然是十分赞成小道士的说法。   观澜:嗯……碧罗,玄溟?怎么有点耳熟?   他沉入心绪,冥思苦想。耳边终于闪动过除了那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以及不知在何处互换自己的声音之外的第三道动静,是:“我们孩儿,纵然不能修行,也要快快乐乐,顺顺遂遂,平安一生……”   这是一道女声。   女声之后,又有男声,是:“正当如此!”   听来颇有豪情。由此引入,观澜眼前像是闪过一对夫妇的面容。   他近乎想要唤出一句“阿父,阿娘”。但有这个想法的一瞬,观澜猛地惊醒。他一条蛇,哪里来的人修爹娘?……哪怕真的合了他内心深处的模糊感受,自己并非真正灵蛇魔蛇,能与他有亲缘关系的,也绝非人族。   在观澜沉浸在自己的深深思绪中,想要由一闪而过的画面追寻更多信息时,祖师爷已经和小道士分别了。   魔蛇被他用缚妖索捆住,果真是一路带到一处阵前。   魔蛇已经十分虚弱。但见到拘魔阵,一样本能察觉危险,再度开始挣扎!   这一幕并不出乎祖师爷预料。他冷笑一声,手上霎时出现一把拂尘。拂尘前挥,道道灵丝抽向魔蛇身体。原本便伤重的魔蛇登时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倒阵中。   阵眼光晕闪动,魔蛇被吞没其中。   观澜也由此看到阵中情境。他略感意外:按照祖师爷的说法,自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荒芜场面。但真见了阵中景象,荒芜是真,却并非真什么都没有。山石之间,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前推百年,这里约莫是一座山庄。   最先时候,山庄上一定也有诸多防护阵法。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阵法在魔修们的打斗中损毁。终于走到今天,曾经的回廊屋舍尽数消失,只有几座残损的墙壁透露出这里曾经的模样。   观澜喟叹的时候,魔蛇已经被阵中魔修发现。   一条修为原本就不高,此刻更是伤重的蛇,落在这些魔修面前,无异于给他们加餐。   不过一盏茶工夫,魔蛇就消失在拘魔阵中。拘魔阵前面是什么模样,往后又是什么模样。   观澜则再度落入那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682章 故乡(96)   数道光亮在观澜身侧亮起, 晃得他眼晕。   正晕着,恼人的声音又来了,循循善诱:“说到底, 那蛇也不过是要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儿报仇……”   观澜面无表情。   声音一顿,像是不太情愿, 但也顺着观澜的意思,承认:“他那法子是有些许不当。可纵然不当, 也不该沦落至此!”   观澜不说话,只听对方继续骂,说:“那孩儿何其无辜。瞎眼的老道, 莫非看不出大官平日受如何鱼肉百姓?就那样将人放过!再到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遭到与小孩儿一样的灾祸。”   观澜心说:这话也对。   分明没有说出口, 声音却像是听到了, 立刻打蛇随棍上, “看!连你也一样觉得。那蛇唯一做错的事, 就是动作太慢。以至于非但没能真正报仇, 还遭了毒手。小孩儿若是看到了,定然也要心痛。”   观澜:“的确。”   声音狂喜:“哈!我就知道——”   观澜这会儿没那么晕了,可以细细端详周遭场面。他还是没有记忆,但总算有过往经历带来的本能。看到周围光晕, 便能分辨, 自己恐怕是逃不过这些玩意儿。最好的法子,还是趁着目前还能自由活动,好好观察一下里面都有什么。   一面观察, 一面漫不经心地说:“你莫非没打听过那孩子的名声?他刚到沧县时, 曾审过一桩旧案。案情说起来和魔蛇面临的状况有相似之处, 是说一游侠早年受过一农人的一饭之恩。日后农人之女被同村大族出来的屠夫抢夺, 游侠便上门杀了屠夫一家四口。后面还嫌不够,又要杀尽屠夫一族。不过没能成功,就被押到官府。”   声音:“……”不想承认,但真的没太留意。   观澜说:“原本的县官力赞此人真性情,将人当堂释放不说,还赠予他百两雪花银。那孩子去了,却发了对此人的逮捕令——屠夫有罪,却该以律法论处。屠夫亡妻留下的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平日在家缺衣少穿,只被勒令护着弟弟。而那弟弟虽然骄纵,日后如何的确难说。可当时毕竟不过四岁,纵然有错,也不该直接被杀。”   声音显得焦躁:“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观澜发现,自己凝神之后,果然可以从光晕里看到隐隐画面。   这边是被冤下狱的书生,那边是家破人亡之后被卖进乐坊的女郎。   大约是看过他早前的表现,声音没再给他选那些心性不正,合盖入魔的人的经历。能留下的,都是心怀清明,而后却有大把冤屈之人。   嗯……早前的表现?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了。观澜想要仔细想想,让它变得清晰。那声音却不让他如意,近乎是凑在他耳边,不住叫唤,“若真能寻来人为他们主持公道,他们怎会如此?正是因为无人伸张正义,他们才自己动手——换做你,也是一样的。”   观澜烦了,直白道:“纵非让法理处置,有仇报仇也算天经地义。可这些入魔之人,哪个没害过无辜?   “书生杀了同一座牢房中一样被冤屈抓来的商户,女郎杀了刚被卖进楼中不过八岁的女孩儿!   “换做我?是,我兴许会杀了冤我的丞相,兴许会把卖我的人一样送进那种地方。但我也会让商户快逃,让那女孩儿——纵然我给不了她更好的日子,起码也能先带她一起走。往后,再给她寻个安稳去处,而不是一杀了之!”   声音哑口无言。   半晌,像是气急败坏,骂道:“呸!灵修多奸诈狡猾,只会动些口上工夫。你说这话,不过是因你未真落入那版境遇!”   观澜听在耳中,眼神微微一动,反问:“你不是灵修?那你是什么,魔修?”   声音:“……”   黑暗中响起阵阵冷笑。   那声音低声说:“我便不信……你不入魔。”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前面所有围绕观澜的光晕一起消失了。   却并非完全失去踪迹。观澜身前出现一道影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短。他霍然回身,正对上身后巨大的、要将自己浑身吞没的耀目光线——下一瞬,他失去意识。   再醒来,是在一片灵气盎然的天地。   他躺在云上,脑袋晕晕乎乎的,是一种刚刚睡醒,分辨不出今夕何夕的状态。   只觉得很舒服。身下是软软的云,身上是温暖的光线。遥远的地方有吟声传来,是非常熟悉的动静。虽然还没记起来自己身在何方,但观澜已经想到:啊,是宴之叔。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瞬间,他记起来了,自己这会儿所在的地方正是云间海。   这里是龙族的地盘。而所谓“云间”,其实并不是指寻常人所说的天上白云之间。真正的答案是:因为此处灵气过于浓郁,凝聚成雾,又由雾变成类似于云的状态,这才得了如此名字。   许多人对龙族充满艳羡,向往,以及遗憾。   他们一是遗憾自己没有生做一条龙,可以出生就有后天境界修为。二是遗憾云间海不是自家领地,让他们能够在同等环境下修炼。   不过,虽然前一项是没有自主改变的空间了,后一项却还是能够通过努力实现。   只要和龙族当上朋友,就有机会被邀请去向云间海。那里可比最精纯的灵脉都有利于修行!再有,龙族财富众多,自然大方。许多在外界让人苦寻不得的天材地宝,与龙族友人说起,都能得到一个“不过是……嘛,我这儿有,你拿去用”。   可以说,与他们交友,根本是一本万利。   但龙族也不是傻子。心怀异心接近他们,往往就要碰得满头包。只有真正真心相对,才有可能收获龙族的友谊。   此时此刻,青年一翻身,从自己躺的那片云上起来。   他想起来了更多东西:我叫观澜。家住云间海,有一对父母,一个师父,很多朋友。   观澜唇角轻轻勾起,却又很快压下。   他觉得奇怪。想到这些亲近的人,自己不应该觉得高兴吗?为什么心头闷闷的,明显并不开怀?   疑问盘踞在脑海之中。他拧眉细想,却无法从脑海当中找到任何答案。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归结成:可能是今天睡了太久,把脑袋睡晕了吧。   年轻的龙族伸展一下身体,从云上一跃而起。决定了,去灵湖那边,找人帮自己刷刷鳞片!   他兴致高昂,化作龙身,在云海之间穿梭。   原先静静在空中浮着的灵气,随着观澜的经过,被冲散、重新凝聚——化作鸾鸟,化作鲲鹏,化作天地万物,从观澜的鳞片上游走而过,与他嬉戏。   观澜玩心大起,干脆翻过身来,呈现出一个背脊在下、腹部在上的姿态,四只爪子各抓起一团灵气,将它们拢在一处,变成球形,再往上一抛——   刷鳞片是什么?哪有球有趣!   云海被他冲散,与他一起玩耍的各样灵气生灵却越来越多。一个小球从龙爪中被抛出,被鲲用嘴巴顶住,又让鸾鸟用翅膀扇走。   眼看没保住球,巨鲲霎时化作鹏鸟。这么一来,鸾鸟的大小就远远不够,被鹏鸟一翅膀扇得飞走,步了灵气球后尘。   观澜:“哈哈,哈哈。”   他看得好笑。一时之间,倒是想起了自己在人族听到的一种叫做“蹴鞠”的游戏。再看眼前,观澜深深觉得,这不就是一场特殊的蹴鞠嘛!只不过选手与平常不同,观众也有些差别。   笑过之后,观澜摸摸下巴,琢磨着自己能否让眼前赛事更加像样一点。   正想着,天际传来一道嗓音,叫他:“观澜。”   “观”字出来的时候,声音还显得很远。“澜”字出来时,已经近在身前。   观澜一愣,瞬时收敛身形,以人修形貌出现在来人面前。   他态度恭敬,同时不乏亲昵,叫了一声:“师父。”   明真淡淡看他一眼,再看看不远处的云海……观澜顺着他的目光回望,抿嘴笑了一下,正要开口讲出自己的打算,就听明真说:“这是幻狼一族的少主。”   观澜一怔,看明真让开半步,露出他身后的一个青年。   那青年有着与观澜的俊美华贵完全不同的偏冷眉眼,英俊之余不乏硬朗。明明年纪比他要小上许多,身量却又显得比他还高——唔,他怎么知道对方比他要小?   观澜正有疑思,就听明真又说:“越少主来云间海小住一些时日。观澜,为师就把他交给你了。”   伴随这句话音,青年朝他一笑。   原本的硬朗冷淡被这一个笑脸冲散,观澜甚至从对方脸上看到一点初来乍到的羞赧。尤其是往后,青年还在明真的指示之下朝观澜供一拱手,说他久闻观澜之名,如今终于得见,甚是欢喜。又说,自己名叫越无虞。   观澜看着,听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面无表情,心想:阿父阿娘,我好像对一头狼一见钟情了。   “越无虞……”   观澜重复。   “对,”越无虞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以叫你‘澜哥’吗?”   观澜笑了,回答:“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查资料)龙和狼在一起,能生个什么出来。   小狼:? 第683章 故乡(97)   “幻狼一族, ”观澜说,“以前倒是没太听过。”   这会儿明真已经离开了,只留下观、越两人, 停留在云上。   因突如其来的接待任务,观澜去灵湖找龙刷鳞片的计划落空。他也不失望, 而是觉得像这样与一见钟情的对象说话就不错。   前面热热闹闹的“蹴鞠”依然没有结束,只是随着观澜抽身, 各种灵气之灵的速度慢了很多。灵气组成的小球慢吞吞地在它们之间移动,像是从实心变成空心。   越无虞坐在观澜身侧,视线在身前人身上停驻良久。越是看, 越是觉得喜欢。好像对方从眉毛到眼睛,再从眼睛到唇角, 全部是贴合着自己的心意长成。   不。虽然刚刚见面不久, 但他也知道, 观澜可比自己年长太多。这么一来, 事情就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   比如, 并不是自己的审美就是对方的长相,而是——在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很喜欢对方。这么一来,当然无论观澜的人身是什么样, 他都会觉得喜欢。   察觉到身侧人的安静, 观澜看向对方,眼睛眨动一下:“嗯?”   越无虞瞬时回神。大约是看了人家太久,那种被抓包似的紧张感过于明确, 以至于他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而后才是慢慢回答:“我们住在无垠海上。”   同样叫“海”, 狼族青年这会儿说的无垠海却和云间海截然不同。不再是由灵气组成的、更像是云的地方, 而是真正看不到尽头的深深海水。   “海上有很多岛, 统一的名字就是‘无垠岛’。”往后,越无虞的思路顺畅了一点,可以和观澜描述自己“家”所在的地方——那里其实有很多妖族,幻狼却是其中位于“族长”位置的一批。   观澜笑着“哦”了一声,总结:“刚才师父说你是‘少主’。所以,你不光是你族少主,还是无垠海上所有妖族的少主。”   怪怪的。越无虞心想。   他觉得观澜这份总结其实不太符合自己的真正状况,但是其中字字句句又都是自己说出去的,想解释也没个方向。   越无虞只好点头,含混地说:“对,应该是这样。”   观澜:“应该?”撑着下巴,头微微歪一点,看着身边的青年。   被他这样注视,越无虞的脑海又浴嬉有一点空白了。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哦,同为妖族,无垠海上的大妖与龙族族长有些交情,于是把自家小辈送过来历练?   和前面一样,疑问刚刚浮出,答案就紧接着出现了。   越无虞本能地觉得奇怪。偏偏这个时候,龙族又朝他靠近。那张让他越看越是喜爱的面孔,转眼之间已经来到距离他只有半尺的距离。   或许不算十分贴近。但对于妖而言,已经足够让他看见观澜的每一根睫毛。   对方问他:“你在想什么?”   越无虞口舌发干,回答:“……你。”   观澜瞳仁微缩。   他难得没有反应过来,好在越无虞的动静比他明显太多。话音出口的瞬间,就有一片绯红爬上狼族青年面孔。   观澜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对方头顶。两只属于幻狼原型的耳朵出现了,看起来非常厚实、柔软。   观澜安静片刻,压下自己抬手去摸的冲动。   不管怎么说,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做也太失礼了。再说,他也不知道幻狼一族有没有什么禁忌。   观澜慢慢吞吞:“我?”   越无虞反应过来了,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呢。”   观澜笑笑,说:“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越无虞说,“之前虽然没有想象过。但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龙就应该是这样’。”   观澜:“……”唇角勾起来,不说话了。   他看出了狼族青年的紧张。同时知道,对方一定没有看出来,同一时刻,自己其实也是紧张的。   如果越无虞胆子大一点,在他面前把神识用出来,这会儿就能发现,不光是他冒了耳朵,观澜脖颈侧面、后方,被头发遮掩的地方,也有了若隐若现的金色鳞片。   ……   ……   人人都能看出来,观澜和新来的幻狼少主相处很好。   两人同进同出,近乎没有分开的时候。在观澜的带领下,越无虞先是参观了云间海,而后又慢慢认识其他龙族成员。   最先进度很快。从观澜的父母、友人们快开始,到一些每天准时出现在灵湖旁边,积极让所有人给自己刷鳞片的龙。到后面,熟悉的龙多了,进度才慢慢放慢。   龙族虽然群居,但总有那么几条龙不会天天露面。这么一来,越无虞真正和所有龙打过招呼,已经是颇长时间之后的事情。   到这会儿,他们已经进入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暧昧期。越无虞邀请观澜尝试在自己兽形毛茸茸的腹部睡觉的滋味,观澜也邀请越无虞给自己刷鳞片   ——在两族看来,这都是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做的事情。朝对方这么提了,说白了,与求爱并无不同。   于是,越无虞维持着两只耳朵、一条尾巴全部出来的姿态,细细用水流、用刷子,也用自己的手指从观澜的所有鳞片上摩挲过。观澜也靠在他身上,一边思索“我们现在算不算同床共枕”,一边问越无虞,他要不要还是变回人形,只留一条尾巴盖在自己身上。   越无虞听得近乎不会呼吸。   他胡乱想着观澜描述的画面,脑子里只剩下“会不会太快了”一个念头。观澜则笑眯眯地想,这算是扳回一局了吧?总不能只让自己在年纪小那么多的明恋对象面前心猿意马,意乱情迷。   空气里多了热度,两颗脑袋越来越近。   “澜哥,”狼族青年轻声叫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称呼,“我……”   观澜懒洋洋:“嗯?”   越无虞认真表白,说:“虽然那天明真尊者引我见你,我才第一次与你相见,但我总觉得,其实咱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观澜一怔。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心头下意识的回应是“无虞,这样的情话,人族的话本里都不流行了”——盖因被用过的次数太多,未免显得俗套。但是,他心头又有一动,想:其实我也一样。   越无虞:“所以我觉得,咱们之前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见过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你不在云间海,我也不在无垠岛上。我们或许都用着假身份,但人是做不了假的。我大约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只是直到现在,才真的认识你。”   观澜原本正在顺着越无虞的前半句话思索。其他地方吗?越无虞没这么说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多少感觉。但对方说起来了,他便恍然,下意识觉得“对,就是这样”。   他甚至想到,那或许是一个下大雨的天气。初入人族城镇的小狼,还不懂得如何用法术避雨。于是浑身都被弄得湿漉漉,有点狼狈,又有点可怜,被自己捡回家里。   再后面的事情,观澜就没有心思去想了。原因无他,他分辨出了越无虞的那一句“喜欢”。   这的确是双方都有感觉的事情。但是,也的确是观澜第一次明确地听越无虞说起。   这让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有了变化。定定地注视着身前青年,观澜的问:“最后一句话,你再说一遍?”   越无虞仿佛不太明白。但他还是认真回想起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   越无虞的耳朵又出来了。   观澜就笑。   他唇角勾起,眼睛微弯。谁看了都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一定是轻松和喜悦。   越无虞看了,同样一清二楚。   原本的一丝紧张在心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安稳和缓心情。他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澜哥,我喜欢你。好喜欢,想把你带回家,让我阿父阿娘看看你的喜欢。也想留下来,一直和你待在云间海的喜欢……”   观澜又眨眼:“那咱们可以分步骤来。我先和你回无垠岛,之后你再和我回来。可以轮流住这两边,也可以干脆去人族的地盘。他们总有很多新奇东西,咱们可以慢慢体验。”   越无虞正要说一声“好”。   这个时候,云的另一边有声音传过来。   竟然还是熟悉嗓音。越无虞略略一想,就记起来了,那声音属于观澜的师叔,也是人修,道号仿佛是叫“无极”。   对方先提了一句观澜的名字,而后说:“那个灾星!师兄,你何苦待他那般上心。”   灾星?   观澜一怔,越无虞同样不明所以。   他们相互看看,再一同转过头,继续听了下去。   “慎言,”明真说,“若让他听到这话,你是要让魔祸提前到来吗?”   无极:“我不过是觉得师兄不易。”   明真:“我接下了这个担子,便没有什么‘不易’。”   无极:“既然他迟早有一天要为祸世间,为何不提前将他……”   观澜听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越无虞却还是不解,低声问:“澜哥,他们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我的目标,是给澜哥暖床。   观老板:……加油? 第684章 故乡(98)   越无虞话音落下, 便见观澜转过头,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越无虞呼吸一滞。   平心而论,他刚才的茫然是真。但现在, 越无虞已经反应过来。   他还是不明白明真、无极两人为什么会有一番针对观澜的对话,但他知道, 两人话音语气里都是明晃晃的对观澜的反感和恶意,与越无虞此前见到他们时两人的表现截然不同。   再结合两人话音中的意思, 越无虞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出推测——那两人在澜哥面前或严格同时不失亲切,或放荡同时不失关心的表现通通都是假的。这会儿的态度,才体现了他们对观澜的真实想法。   凭什么啊!   越无虞深感不平。   想直接发火, 偏偏被议论的对象就在自己身侧。真有什么表现前,总得斟酌一番, 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再提醒澜哥一遍他师父、师叔对他的不喜。明明想为澜哥出气, 结果却是让澜哥难过。   抱着这样的想法, 再和观澜对视。越无虞心头涌上更多不解, 竟觉得观澜好像并没有本应有的生气、伤心。相反, 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落在远处的那两个人身上,而是全心全意关注自己的表现。   这个认知,让越无虞咽了口唾沫,小声叫:“澜哥?”   到底还是在意的。   他声音很轻, 尽量不去惊扰观澜, 却还是想要告诉他:“你别听他们瞎说!我一直觉得,能遇到澜哥你,对我来说真是特别好的事情。”   所以, 观澜绝非“灾星”。就算真加一个“星”字, 也是他的福星。   越无虞说得认真。观澜原本就不气, 这会儿听来, 更是忍俊不禁,长长地:“哦——”   越无虞看他。他想从观澜的话音、神色中分辨出更多内容,但兴许是心上人掩饰得太好,越无虞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个意识,让他略有挫败。这副情绪倒是明明白白的展现在脸上,让观澜看得一清二楚。观澜便又是窝心,又是好笑,说:“其实我也觉得。”   越无虞:“……?”   观澜转过头,去看明真和无极的方向。   那两个人依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还在发表对观澜的厌恶之词。   观澜自己都意外,他竟然是真的心平气和,还能反过来和越无虞解释:“我好像……不,我的确真的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那两个人有什么想法,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怕不是他们,是族中其他龙,我可能也没有那么在乎。”   越无虞能听出来,这些话都是真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伤害不存在,只是澜哥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一切。   越无虞心中发酸,快速说:“反正我不会和他们一样。”   观澜含笑,说:“我知道。”   越无虞还想讲话,但观澜比他更快,又说:“因为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   越无虞怔然,竟隐隐听出了“在澜哥心里,我比他族中所有龙,还有族外与他亲近的所有人都重要”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张狂,可还是忍不住高兴。   两人相视,一起露出笑脸。明真和无极的声音像是离他们远去了,观澜和越无虞心里冒出同样的念头:再也没有比眼前人更重要的存在。   越无虞还暗暗下了决心。这样恶劣的人修,如何能当澜哥的师父?其他龙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吗?如果不知道,那就想办法揭露他们,把他们赶出云间海。如果知道……   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越无虞便觉得自己心头一揪一揪地疼。难以想象,自己与澜哥相遇之前,观澜是怎么度过在云间海中的日日夜夜。就算其他人惯会在他面前伪装,也总有伪装不到位的时候吧?那种时候,面对莫名出现的恶意,澜哥是什么心情。   太心疼了,狼尾巴都出现在越无虞身后,认认真真地勾住心上人的腰。像是在发誓:放心吧澜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虽然很强,但很多时候,我也想保护你。   要说观澜早前还有那么一丝因明真、无极的话音而有的心堵,到这会儿,感受到越无虞没有说出口的话音,他心头就只剩下了熨帖与安宁。   可惜的是,这份安宁并没有停留很久。   在他与越无虞无意中听到明真与无极的对话之后,观澜很明显地察觉到,那两人对自己的态度出现一些变化。   多了试探,警醒。仿佛知道自己前面的辱骂已经被人听到,却毕竟不想面临后果,于是一再找观澜确认,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没听到,你们放心吧。   如果光是这样,观澜虽然会觉得麻烦,但也仅仅如此。   他毕竟是一条性子里很有几分懒散的年轻龙。历来讲究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真与无极的做法虽然让他心中膈应,但细细想来,那两人日日面对让他们警惕厌恶的自己,还要做出关怀体贴姿态,恐怕比自己更加难受。   往这个方向一考虑,观澜便开始释怀,甚至隐隐好笑。   偏偏不仅如此。   那种带着焦虑慌乱的目光,慢慢不再光是来自明真无极,同样来自其他龙。   他的家人,从父母到叔叔,加上一起长大的同伴们,每一个都在用类似眼神看他。甚至会在他和越无虞在一起时,欲言又止地看着越无虞。仿佛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出面,像是明真舍身镇压“魔龙”那样,牺牲一把,朝被“魔龙”选做目标的幻狼揭露观澜的真实面目。   观澜:“……”烦,烦,烦。   华美的金色龙尾在云间游动,拍散了一片灵气组成的云层。   看日头,已经到了他和越无虞约定好的时间,狼族青年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两人约定的地点。   不妙预感从心头浮现。观澜蓦地起身,决定亲身前去找寻。   他速度很快,像是一道光彩滑过云间。一路掐算,不多时就得了结果。再往后,神识一铺,果真在自己算出来的方向找到越无虞。   除了越无虞,还有烛九、龙淮南,都是与观澜年岁差不多的龙。前面他们与越无虞相识,还是由观澜介绍。   这会儿,也是他们最先“过意不去”,来告诉越无虞:“越少主!你可万万不能再和观澜来往了。”   烛九苦口婆心。   龙淮南比他理智,在旁边补充:“纵然不得不来往,也莫要信那魔龙。”   越无虞原先正觉莫名。这两条奇怪的龙,竟然挡在他去找澜哥的路上,不让他和澜哥见面!要不是顾及礼数,他大约早早把人推开。   没想到,就听到这么一句。   “魔龙?”越无虞眉毛动了,“你们在说什么?”   龙淮南和烛九对视一眼。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把龙族隐秘朝外族透露。但越无虞是族长好友的独子,又有明真引荐,身份上就非常特殊。两人权衡一番,还是压低嗓音,给他说了观澜出生时的预言。   越无虞听得颇为郑重。   这一幕映入识海,观澜停下驾云法诀,隐在层层灵云之后,安静看前方动静。   “竟然,”须臾过去,越无虞慢慢开口,“还有这种事。”   话音入耳,观澜想,自己大约应该紧张。但事实是没有,他甚至很笃定越无虞的回答,一定是——   “我当是什么呢。”越无虞说,“能让你们一个个都对澜哥如临大敌,怎么也是他曾经当过魔头,如今不过失忆吧?结果呢,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就一副为他所害的样子。”   简直让他不知道怎么说。   越无虞在脑海中搜刮形容词,“什么毛病!”   观澜微微一笑。   笑意却没来得及抵达眼底。他骤然警觉,呵道:“谁在窥探?!”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一股意识从自己神识笼罩之处掠过!速度太快,观澜没来得及分辨,却也能从中意识到,那股意识强大、危险,满是恶意!   他面色紧绷。同一时间,听到观澜声音的烛九与龙淮南同样紧绷,一样道:“谁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两句话先后落下,漫天灵云随之散开!观澜的身影出现在两龙面前,两龙只觉得自己身上血液都在刹那工夫内变得冰凉。   一定是魔龙要动手了,不——   “烛九,淮南,带越少主离开!”   竟是明真现身!   两龙瞬时定心,观澜则心中一动,想:刚刚那道危险意识,难道是他?   思绪正动,情势又变!   明真不光开口,同时还打下一道法诀。   眼看灵光闪烁,越无虞瞳仁骤缩,高声道:“澜哥,小心——”只来得及说一半,就半身麻木,动弹不得!   原来明真法诀竟非指向观澜,而是落在越无虞身上!   “是我对不住幻狼族长。”眼看越无虞不甘倒地,明真沉痛开口,“到底让他被魔龙蛊惑。你们两个先送他回去,告诉越族长,等事情解决,明真自会上门赔礼。   “现在,”他转向观澜,长长一叹,“罢了。无论你此前是知还是不知,当下却定是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真,走出多年,归来仍在棒打鸳鸳……棒打狼龙。 第685章 故乡(99)   烛九、龙淮南听到明真的话, 心头半是担忧,半是安定。   担忧明真独自面对魔龙是否会有状况,安定自己可以离开, 不用加入战局。   这样心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当下,两条龙对视, 烛九:“那你我这就出发,前往无垠岛!”   龙淮南与他想法相合, 说:“正该如此!你我留下,反是给尊者添乱。还是速速离开,也让越少主早日安宁。”   烛九点头, 与龙淮南一起化出龙形,长吟一声, 便是这么离去了。   观澜面色一沉, 便要上前追赶。但明真更快一步, 挡在他的去路上。   灵光自他袖口涌出, 织成道道细线, 细线又交缠盘绕,化作天罗地网,扑向观澜!   观澜不欲恋战。他早已知道明真对自己的真正态度,如今烛九、龙淮南的表现也不算意料之外。比起愤怒、伤心等一切越无虞担心他会有的情绪, 他心头更多的, 其实是可笑。   笑明真身为眼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师父,却还不像越无虞一个与自己相识没几个月的来客相信自己。笑自己身为金龙,却只能得到整个龙族的冷漠相待。唯一对他真挚恳切的, 竟然是一头幻狼。   这是观澜此前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 但而今真的发生了。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 面对这种状况, 观澜心头竟然颇安宁。只有一个念头:龙族既然容不下我,我便不要留在龙族。明真既然以如此态度对我,我也不想再当他的徒弟。   他想走。   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与越无虞一起走。   原本计划里留在龙族的那一部分被划掉。作为一条龙,观澜很喜欢海水。虽然此时尚在云间海,但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无垠海上的风光。到了那边,每日下海戏水,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偏偏明真不让他走。   看着观澜一次次避开灵网,明真态度愈发凝重。   他朝旁边一抓,登时有一片由灵气凝聚成的云彩落入手中。心法运转,云彩在他掌心化开,落入经脉,落入丹田……原本因布置阵法而空落下来的丹田重新充盈,明真高声呵道:“哪里逃!”   话音落下,周遭灵云同时移动!   不再是灵气化作网阵,而是厚重云彩直接化作牢笼,要将观澜囚禁其中。   观澜从这一举动中看出明真的决意,只觉得荒谬至极。但当下不是说任何话的好时机,云笼一成,他一定再无可避——想到这里,观澜干脆化做原形,摒弃一切从明真那里学到的解阵技巧,只以龙身原有的强悍力量上阵,径自朝云笼栏柱撞去!   “砰砰”巨响传出,原先稳定的笼身登时晃动不止,阵法拘出的栏杆也有了溃散趋势!   明真额头冒出冷汗,喃喃念了一句“魔龙果真不可小觑”,而后又呵一声:“云来!”   更多灵云朝他涌来,转瞬便形成一片恢宏庞大的旋涡!   明真与云笼正在旋涡中心。自四面八方崩腾而至的灵气里,三分前去修补笼上栏杆,倒有七分直接落入明真体内,化作他的力量,助他维系云笼!   观澜明显察觉到,原本已经有散开趋势的笼子又变得牢固起来。这让他更加烦躁,撞击笼柱的力道加大!   明真刚缓过一口气,到这会儿,又有冷汗从额头滑落。   他心中骇然,想不出观澜是什么时候成长到今日地步。这还是自己有意教导他各样杂学,不让他专心修行、提升力量的状况。假若没有自己,如今的观澜,会走到什么地步?——光是这么一想,明真就深觉可怖!   不再犹豫了。袖口又有灵光闪动,却不是任何法诀施出,而是道道信符!   这些信符与涌来的灵气交错而行,便似天边偶尔滑落的星子,以极快速度朝周遭涌去。因数量太多,原本就在白昼的云间海竟是被照得更加明亮。若有人自下方仰视,恐怕会惊愕地呼叫出声——此刻的云间海,倒像是漫天都是太阳!   但毕竟不是。随着信符离开,原本的耀眼光芒渐渐重回暗淡。   明真嘴唇颤动,面色苍白,竭力维持着云笼姿态,不让它被金龙冲开。   “砰砰!”   观澜没有关注外间动向,还在专心致志地撞笼。   “砰砰砰!”   疼吗?是有一点。笼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近乎散去,可同等力道观澜自己也有承受。与栏柱接触最多的地方,鳞片一点点移位、掉落……带着金色光晕的龙血从观澜背脊淌下,却并没有直接落入云中。而是宛若在空中凝固,以一颗颗血珠的形式出现、停留。   “砰、砰、砰!”   观澜有点累了。不过他前面的一番作为明显见效,笼子又有裂开的趋势,边缘松动许多。   明真力有不逮。堂堂三十三重天第一人修,这会儿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就差一下,最后一下!   观澜心头浮起强烈预感。他稍稍停了一刻,让自己准备更加充分——前面掉落的血珠在身侧空中凝聚成丸,重新覆向伤处。伤处移位、掉落的鳞片虽然没有恢复,但明显状态好了很多。   稍稍处理过伤势,他重新看向栏柱,预备一鼓作气——   “尊者,我来助你!”   有其他人出现!   那是收到明真信符的人。不,并非人族!   一条白色长龙出现在云间。而后是红龙、黑龙……观澜的长辈,观澜的家人,观澜的朋友。   他们与明真一起,让围困观澜的天罗地网,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不断收束,越来越小。让观澜无法维持原形,只能跟着不断缩短。从能在云上自在来去的金色长龙,到两丈、一丈……最终不过凡间一条普普通通的蛇的大小。再往后,连继续保持龙形都显得很局促。灵光闪过,观澜化身成人。   明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多谢道友们相助。”   龙族纷纷学着人修的礼节,一样朝他拱手。   ……   ……   观澜被关起来了。   关他的地方,是明真亲手布置的放大版云笼。和那天捉他的云笼不太一样的是,这里不光有灵气,还有一片片龙族掉落的鳞。   千万年来被龙族珍重收好的鳞片,这会儿被一股脑地拿给明真,让他用在阵眼上,务必要阻断魔龙出逃的可能性。   而在明真布阵期间,烛九与龙淮南完成任务归来。刚一回来,就受到了同族们的指责。   他们可都听说了!正是这两个人去拦幻狼少主,直接在对方面前说了真相,又让找来的魔龙听到,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虽然魔龙现在被关起来了,但大多数龙还是觉得不安。“被关着总好过之前那样放他到处跑”的算是一派,“之前怎么了,之前魔龙根本不知道他那些状况,反倒没有危险”算是一派。   双方时时争吵。不过,吵到最后,矛头还是一致对准观澜。   观澜:“……”   他为什么能知道这些?当然因为那些龙刚吵起来的时候还知道压着嗓子。到后面,竟是越来越激动,情绪也越来越高。他们的话,自然被观澜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说呢……挺蠢的。   有时候观澜会觉得,他们是有意让自己听到。   但真让他听到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惹他生气,让他一个控制不住,冲出笼子,将外面的龙统统抽飞?   观澜原本是没什么表情地坐在云笼当中。想到这里,却有些被自己逗笑了。   他面皮扯东一下,笑意呈现在面孔上。外面争论中的龙登时没了声音,只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着他。   观澜被他们注视,笑意一点点收敛,那种心烦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在意越无虞的状况,也觉得明真、其他龙的做法可笑又毫无必要……   “除此之外呢?生气、失望、怨恨。”   观澜:这些?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如果是无虞这么对他,他可能会难过。放弃去无垠岛生活的想法,去更远的地方生活。但无虞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烛九、龙淮南说那种话的时候,都坚定地表示相信他。这么一来,观澜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在意了。   “……”   观澜安静地思考:虽然在意,但大约是不用担心无虞的安危的。以他原先的表现,还有明真他们的态度,都能看出来,无虞身上并不存在与自己这边一样的荒谬预言。也就是说,他回家之后可能会遇到一点麻烦,但毕竟不会出事。   “他再如何信你,毕竟也是刚认识的人。相比之下,你阿父、阿娘……看到旁边栏柱上那块白色鳞片了吗?那就是你娘特地从她芥子空间深处翻出来的。”   观澜没吭声。   “他们真是一点鳞片都没放过,只想确保你被关到地老天荒,绝对不能从这地方出去一步。”   观澜:“……”   “这就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   “你是谁?”观澜冷不丁问,“为什么要一直挑动我发怒?”   脑海里莫名出现的声音卡住了。   而后慢慢消失,不再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注了下住了   江江能在写完更新之前把一直在旁边打转的蚊子处决了吗_(:з」∠)_ 第686章 故乡(100)   那道声音是观澜被关起来时出现的。   最开始, 对方躲藏得十分隐蔽。观澜近乎以为它说出来的真的是自己的念头,只是他时不时会觉得疑惑,想:我真的会有这些想法吗?   思绪一出, 百念通透。   观澜意识到不对。在估量越无虞那边状况的时候,他也抽出一点心神思索,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自己识海当中说话?   他尝试着找寻,但总寻不到一丝踪迹。这让观澜不得不从另一个方向开始考虑, 比如,也许并没有一个“东西”存在,说话的人正是自己。当然, 不是常规的自己。如果给它起一个名字,应该是:心魔。   ……一条被认为会入魔的龙, 在被关起来之后出现了心魔, 简直像是一场嘲讽。但是, 这又是非常符合逻辑的判断。   有那么几天, 观澜甚至很想问一问来看自己的龙们。如果你们知道, 我原本并没有什么状况,但因为你们一意对我满心戒备仇怨,我终于心灰意冷,有了心魔, 你们会是什么想法?   但也只是动一动念头。观澜知道, 如果自己真这么说了,结果只有一个。   龙族们惊呼:“预言果真没错!观澜真的会入魔!”   想想都觉得没意思。   乏味感涌了上来,随之出现的是越无虞的面孔。   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总是明亮之中夹杂欢喜。好像光是待在观澜身边, 就是一件多么让他高兴的事情。   哪怕听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 也能坚定地说, 澜哥才不是灾星。一定要说的话,也是他的福星。   想着想着,唇角就勾了起来。   心头笼罩的雾蒙蒙情绪被冲散,恰似阳光落入云雾之间。   就连那道在他识海中喋喋不休的声音,也被重新审视一番。   最终说服观澜的,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觉得:无虞喜欢的我,肯定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所以,那肯定不是我。   虽然依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观澜有疑思。但他很安静,谁都没有说。   还是那句话。要是其他龙听到观澜脑子里有一个一直在发表凶残言论的声音,第一反应一定是“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他会入魔”。和他们说这些,属实没有必要。   倒是无虞。观澜觉得,如果自己能从这地方离开,倒是能和无虞说说自己遇到的情况,让狼族青年帮自己参谋。   不过,那毕竟是和越无虞再会之后的事情了。   当下,他依然身在笼中。说是“笼”,其实这地方占地并不狭小,也是一个有龙族对外开放、接待各族来客的大殿大小的空间,被评价一句“开阔”也不为过。   但再怎么开阔,不能出去,只能在这固定的一片区域内活动,依然让观澜感觉很不妙。   他决心把日后思绪的重心都放在离开了笼子一事上。最开始一段时间,观澜选择观察笼上阵法。可他很快发觉,要从内部破阵,是一项非常艰难、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不是说观澜对明真布下的阵法毫无办法。相反,他被明真教导日久,说是对方最出色的学生也不为过。明真虽然打着把观澜养废的主意,但观澜毕竟不傻。他能看出来明真拿出来的各种东西是好是坏,对更有效用的丹药灵器,也总是更感兴趣一些。   明真见了,只好一边在心头暗叹“魔龙狡诈”,一边去寻更加精巧、费神,同时没多大攻击性的东西教他。   一来二去,观澜炼的最好的丹药,就是给人疗伤用的回春丹。最好的法器,是用于防御的盾牌。最好的阵法,同样是拿来抵抗外敌入侵的。   对自己如今所在的困阵,观澜是真的不算熟悉。但是,以他所学,放在人修那边,多少也算是一个阵修大能了。多看一段时间,他脑海里慢慢出现了云笼法阵的整个构造,然后意识到,明真应该也猜到他能破阵。   所以明真用了一项明谋。   那些龙鳞就是做这个用处的。虽然是脱落的鳞片,但上面同样蕴含着精纯强悍的灵气。观澜自己也有搜集废鳞、制作鳞符的习惯,可见这些玩意儿真的能抵大用。   三万鳞片,将一个观澜自己都能布出来的阵,加强到一个他无法解开的程度。   观澜在“从现在开始尝试掰掉阵上的鳞片,争取在我身上灵气用完之前掰掉一千块”和“换一种思路,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之中选了后者。   他以为自己会花很长时间去思考、谋划。没想到,机会竟然很快出现了。   来看他的不再只有龙,还有明真收的人族弟子。   因与明真这一层师徒关系,他们算是三十三重天上少有的能够自由进出龙族领地的人。而在“共同敌人”面前,这群弟子与烛九、龙淮南等也算惺惺相惜。这会儿听说观澜被抓,一群人立刻赶来,在观澜面前上演他已经重复看过无数次的“就该如此!就该让魔龙被关在里面,再不能行动”大戏。   还有“师父还是太过心软。要我说,就应该直接将魔龙斩杀”,以及“师父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杀他因为……”戏码。   观澜听得耳朵起茧。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挪开目光,沉下神识,不让它们打扰自己。而是反道而行,一直盯着自己曾经师兄、师姐当中身材最为高大的那一个,目光幽幽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人果然留意到,面色一变,开始和周围人说:“这魔龙看我的眼神好生怪异!”   其他人登时紧张,一起来看观澜。   观澜回想自己曾经在话本里看过的魔修表现,调动面皮上的力量,扯出一个冷笑。   他无法用肉眼看到,神识却是清晰地勾勒出了自己此刻的形貌。   还是那张俊美的面孔,原本的华贵雍容气质却像是从中消失了,就连惯有的懒散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邪气,眼神都显得森冷。   这副模样显然吓到了笼子外面的人修、龙族。哪怕明知道观澜这会儿身在笼子里,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但想到魔龙的传言,几人又都有所担忧。   众所周知,龙族的预言一定不会出错。所以,是不是说明未来有一天观澜一定会从笼中逃脱,并且将他们统统——   “咕嘟”。   那高大弟子咽了一口唾沫,下了决心:“不,不行!我不管师父是如何想,只知道让一条龙入魔,一定比让一个人、一只入魔危险太多!我要杀了他,而后就看他如何转世。师弟,师妹,你们帮我!”   “嘶,师兄……”   “师兄要如何做?这可是师父有意布下的阵法,魔龙出不来,咱们却也进不去啊!”   任何劝解的话都是虚的,只有这一句算是说到点子上。   话音一出,高大弟子脸上的坚定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过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而是迅速消失了,重新转为坚定凝重。   他打量一下困住观澜的笼子。同样是明真的徒弟,在教授的东西上,名字倒是不显得太过厚此薄彼。虽然观澜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也有很多基础性内容,是所有徒弟共同了解的。放在现在的状况上,这就意味着:观澜能看出构成的云笼法阵,其他人同样可以看出。   并且可以对它做一些变动。   他倒是留了个心眼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笼子打开。这么一来,非但杀不了魔龙,还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高大弟子的想法是,对云笼阵法做出一定改动,让它从原本的困阵变成杀阵。   思路说出来,有人若有所悟,缓缓点头。也有人眉毛深深拧起,脸上是愈多不赞同。   观澜正在对着高大弟子的想法暗暗叫好。改阵吗?正合他意。其他人深信自己在阵术上的研究,观澜同样觉得自己学得不错。他比高大弟子等人更加自信,知道一旦对方动手,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阵法更改,而是他反过来寻到空子,从阵中脱出!   这么一来,就容不得其他人不赞同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起身。   他前一刻还在云笼正中,后一刻便来到云笼边缘,正好在那不赞同改阵的弟子面前。   后者原本也只是犹豫,并不是完全不曾动心。此刻骤然对上观澜幽幽的目光,他心跳当即漏了半拍,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往上,沿着脊柱,一直来到大脑。   此人改口了:“我,我也觉得这样不错!师父还是太心软,竟然要放他活着!”   高大弟子听到这里,面色一喜,说:“对,咱们干了!若是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   旁白的人接口,说:“龙族预言不会有假。便是不成,也非你我之过。”   这点倒是一个新奇思路。观澜听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接口的人。   接口之人被他看到,当即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避开目光,坚决不和魔龙对视,更不被他蛊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好热啊—— 第687章 故乡(101)   事情比观澜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原本以为, 自己虽然有把握从云笼离开,但真正走掉之前,少不得与阵外的明真弟子们交手一番。倒是以一对多, 受伤也是能想见的事。   然而不等他出手,明真弟子已经出错。作为整个阵法核心的鳞片被对方抽了出来, 那些弟子竟然该恍若不觉,仍然在商量要如何改阵。   观澜:“……”   要不是能看出这些人对自己是真心厌恶, 前面甚至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几件几人要在自己年少无知时给他下毒、将他送到擅长炼制傀儡兽的人修手中的旧事,观澜恐怕会觉得,他们是有意放自己走。   在“直接走人”和“稍作掩饰”之间踟蹰片刻, 观澜决定还是不要太过张扬。   他从袖中摸出一片废鳞,心念一动, 自己身形隐去, 废鳞则以他的面貌出现在云笼当中。   一群明真弟子还在对着笼上阵法钻研, 丝毫没有发觉不远处的变化。就连观澜与自己擦肩而过, 明真弟子们都没有丝毫反应。   从牢笼踏回云间海, 灵气充裕到直往观澜体内钻,迅速补足了观澜被关的这些时日渐渐变空的丹田。   他长吸一口气,身体骤然拉长,化出龙形, 驾云而去!   路过早前他以灵气聚成小球, 在云上蹴鞠的那段地方,各样灵气动物竟然仍在云中徘徊。鹏鸟与鸾鸟一同朝观澜飞来,亲昵地用头部将他顶住, 要他去自己背后。   观澜原本不欲在路上浪费时间。但见了这一幕, 终究稍稍停留。   龙爪碰一碰鸾鸟、鹏鸟的脑袋, 自言自语:“你们倒是明白, 对我还像以往一般……”   说了一句,仿佛还听到来自两边灵气动物的回应。   却不是顺着观澜话给他回答,而是模模糊糊的字音,约莫是:“灵尊而今是何状况?”   “那女魔究竟是什么来头!实力竟是如此强横。”   “只望灵尊勿要出事……”   “可否再用一回前面那个法子?”   “嗯?你是说——”   “此计可行!事不宜迟,你我速速……”   观澜收回爪子,得出结论:嗯,听不明白。   他心中猜测,这些灵气大约是从某个动荡地界来的。那边有女魔作乱,也有灵尊出头。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魔修那样厉害,竟然让“灵尊”都难以对付。更不知道,这场战事最终是什么结果。   疑思从观澜心头闪过,很快又被压下。他手从鹏鸟头顶放下,继续动身,朝无垠海的方向去了。   鹏鸟在他身后久久停驻,竟是从观澜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动静。   ……   ……   无垠海在东。要从云间海赶去,走正常路子,要绕开数处灵气狂暴、让无数修士陨身的绝境。这么一来,耗在路上的时间便被无限拉长。正常来走,花上三五年都有可能——这还是主体是化神以上修士的情况下。   要是化神往下,上至元婴,下到炼气,恐怕从他们出生时出发,到身死也抵达不了无垠海。   观澜却不同。这个时候,他的年岁还不算大。放在龙族当中,最多算是一个“少年”。可这少年要让龙族警惕,凭借的是预言,又不只是预言。他强到可怕的修行天分,才是龙族无法安宁的根源所在。   百岁金仙,千岁圣人。到现在,观澜的境界已经踩在至道境圆满,无限接近天道。这却依然不是结束,他的修为依然在上升。   观澜一向深知自己的实力。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正常”的路子,从所有绝境穿过,凭借自己强悍的龙身抗过所有危机!   如此一来,速度自然大大加快。在偶然看到他身影的修士眼里,观澜根本就是一道闪电。   然而毕竟路远,到底耗费了整整两个月时间。   说来难以置信,在一心赶路、没有修行的情况下,他的修为竟然在缓缓增加。   这给观澜带来巨大的困惑。时至今日,他已经彻底不会考虑自己有心魔的可能性。但面对当下状况,观澜依然会短暂想:倒是曾听说过。那些入了魔的修士,因修炼方式与普通灵修不同,往往进境迅速……   当然了,这都他无关。不过观澜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找个时间,细细把自己身体审视一番。   考虑着这些,观澜又一次提升速度。   两个月后,他出现在无垠海。   入眼是一片宽阔海面。天气晴朗,海面同样风平浪静。   一眼望去,观澜先是见到许多在外海活动的灵修。   他们大多是为了寻找只在无垠海上出现的天材地宝而来。往往是一大群人,大多时间都呆在灵舟上。   舟身下方,道道灵丝垂落,越往下越是细密。到最后,竟像是被织成一张大网,深入海水之中。   观澜想到越无虞前面和自己提到过的无垠海特色:“……那边的门派都有出租‘渔船’,对,其实也是灵舟。不过只要用上灵石,就能像炼气人修那样在海里收捕鱼获。   “不同等级灵石对应的网不太一样,基本都是很多人合租。他们不一定都认识,只是在岸边谈过,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目标差不多是同样等级,但又有些区别,这就一拍即合了。”   而除了这“大多”之外,另有少数修士,正脚下踩着一把剑,手中也拿着一把剑,在距离海面很近的地方观察什么。   还是越无虞的介绍:“不过,也有一些修士纯粹是为了磨练功法来的。基本都是剑修,也有少部分其他修士。经常能看到他们被从海水里跳出来的鱼一口吞了,然后又从鱼肚子里破出来。”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想到过往情境,不觉露出一个微笑。   笑意转瞬即逝。他沉下心神,掐算起越无虞的详细方位。   这种掐算,和人修那边的卜卦手段类似,但也存在不同。因只是要知道已经发生的状况,实施起来比卜卦容易很多。又兼观澜与越无虞不说心神相通,也的确相互信任。他想知道越无虞在哪里,按说是绝无难度。   偏偏这一次,反馈给他的结果是一片模糊。   眉尖一点点拧起。观澜重新抬眼,端详起眼前辽夐海面。   映入眼帘的场景和前面并无不同,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变得不太一样了。   龙君告诫自己冷静。   越无虞是回了自家,他身上又没有什么“魔狼”传说。不会是出事了,这种反馈更有可能是幻狼一族的手段。甚至不一定是针对他,仅仅是无垠岛上的妖不想在随便哪个陌生来客眼里暴露方位。   想着这些,观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在脸上一抹。   既然没法掐算,那就自己前去看看吧。   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孔在龙族的动作下变化,成了一张非常普通,十个人看完恐怕会有八个人想到自己某位故友的面容。   再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观澜左手掌心向下,放在身前空中,手指同样下扣。右手与左手并起,朝外抽出——动作缓慢而又坚决,自有一股韵律在其中提现。随着两只手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一把长剑出现在观澜手中!   剑形、剑柄剑鞘上的装饰纹路,通通都和他的面孔一样随处可见。这样一个修士,扔在人堆里,恐怕再也没人能分辨。   对着海面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观澜满意了。他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一艘正在往前行进的灵舟上。   和外来灵修们租借来收获海中天材地宝的灵舟不同,他现在在的这一艘,并不会在某一处长期停留,而是要前往无垠海内海。   自然还是到不了真正的妖族领地。但起码能让观澜更加深入,也能让他侧面打听岛上状况。   抱着这个目的,往后不久,灵舟上但凡活跃一些的修士,都在活动时遇到一个第一次前往内海,对后面的事充满紧张与好奇的剑修。   “……你要找水芙蓉啊,那玩意儿的确在内海有!不过也得碰运气,不是谁都能见到。”   “有没有什么忌讳?呃,倒也不能说没有。但只要老老实实在那些妖族划出来的地方活动,一般不会出事。”   “能不能直接从妖族手上买下水芙蓉……”被问话的修士考虑须臾,低声说,“兴许真的可行呢 。   “我前面听了信儿,说妖族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人手正紧张——这么说吧,前几次来,岛上岛下巡逻妖族都是成对儿走。彼此之间是个监督,不让搭档和人修接触,仿佛是族中有什么要求。可现在,巡逻成了一个一个。   “你若能找准对象,事情就能成。”   他话音落下,面前修士脸上明显露出喜色,连连道谢,还拿了一块灵石塞在他手中。   被问话的修士看看灵石纯度,当即笑了。虽然小了点儿,但起码也是一颗上品灵石了吧!自己也就多说了几句话,值当。   修士笑呵呵抬头,正要补充一句“若是再有什么问题,都能来找我”,却意外发现,前面那剑修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ps.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第688章 故乡(102)   消息灵通的修士皱了会儿眉毛, 掂量着手上的灵石,到底没想太多。   他自然想不到,前面与他对话的观澜正陷入深深思绪。   修士曾经提过, 他上次来无垠海,约莫是半年前的事。也就是说, 半年前,妖族还没有出现人手短缺的状况。   烛九、龙淮南送越无虞回来, 速度不会快过观澜,但到底比普通修士强些,算来正在这个时限之内。   妖族减少巡逻人手一事会和无虞有关吗?还是恰好在这个时段, 妖族又有了新的动荡?   各种想法在观澜脑海中过了一遍。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正要再去其他人那里探听一下消息, 忽而听到灵舟前方传来的动静。   最开始是零星讨论。虽然从观澜神识覆盖之处掠过, 但他并未留意太多。约莫在说:“前面那灵舟怎么停了?”   “仿佛是刚从内海出来……”   “你们看!上面走动的是不是岛上妖族!”   到了“妖族”两字出现, 终于让他心神一凝, 开始仔细分辨。   “妖族?……仿佛正是!”   “他们在灵舟上做什么?”   “莫不是有人偷了岛上宝物?”   “可妖族不是历来宣称, 灵舟能到的地方,所有东西都任人收取吗?只要有那个实力,就算把整座岛搬走,他们都不会说什么!”   “可见被拿走的真是好东西, 他们这就反悔了。”   “哈, 还没影儿的事儿呢,怎么说得这样信誓旦旦?”   观澜听得皱眉。他捏动法诀,下一秒, 已经出现在灵舟前方。   往日也有灵修待在这片类似于“甲板”的地方, 但数量总是不多。不像现在, 愈多修士察觉动静, 纷纷赶来查看情况。   去往内海的灵舟并不限制名额。只要掏出足够灵石,人人都能进入。无垠海又是三十三重天著名的天材地宝出产地点,来到此地的修士自然不少。眨眼工夫,甲板上已经满是修士。   观澜站在其中,还是和从前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   谁也想不到,这个相貌平平、法器平平,就连修为看起来也平平无奇的“剑修”,实则是整个灵舟上境界最高的存在。   在其他人还在议论、商量着是否要出面探听情况的时候,他的神识已经笼向灵舟了。   顾虑灵舟或许会布置针对外来探窥之人的法阵,观澜先是谨慎地观察了些时候,把镶嵌在外的阵全都看过一遍,找出最薄弱的地方,打开一个小小缺口,这才让神识真正进入。   其中又有一样插曲。妖族上到灵舟上时,多半还用了什么手段将整艘灵舟笼罩,不让任何人能够进出。就连无意中停留在上的海鸟,同样被困住。   而观澜这一打开缺口,修士们是无一察觉,被困在舟上的海鸟却纷纷有了感觉。最先是一只黑色羽毛的鸟飞了出来,又有其他鸟紧随其后。   观澜眉毛动了动,见其他人修、妖修无一察觉这点动静,这才放松下来,专心去看灵舟上的动静。   前面出言猜测的修士说的没错,妖族果然是正在那艘灵舟上找人。用的理由却有点不同,他们还是大方的,说好的但凡是人修能抵达的地方,任何东西都任由客人们拿取。但是,人修不能潜入不允许进入的地方,再从那里拿东西!   这话一摆出来,舟上的灵修们相互看看。虽然还是有人因妖族把所有修士都当嫌疑人的态度不满,但明面上,还是没有人对妖族的做法有什么抗争。一个个都摆出磊落态度,任由妖族探查。   期间,也有观澜这边的修士朝前面的灵舟喊话,很快得到回应。   知道理由,这边的修士便渐渐散去了。观澜倒是留到了最后,一直到妖族把整艘灵舟上的修士都查了一遍,又取出灵石,给修士们赔礼道歉,换取修士们一片“理解理解”,“还望道友们早日找到那人”,这才算结束事端。   这时候,甲板已经显得空旷。观澜慢吞吞把神识抽回,一转头,正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是一只鸟。   熟悉黑色羽毛,这回儿正站在距离他不远的船舷上。大约没想到自己的注视会被观澜察觉,小东西的身形明显微微一僵,随即又扭过头,很若无其事地用嘴巴梳理起羽毛。   观澜维持转头的动作,小鸟的头就越来越低。到最后,近乎埋在翅膀下面。   观澜眼睛眯起片刻,终于别过目光,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说到房间,就又要提一句这艘灵舟的特殊构成了。   观澜虽然是半路上船,但像他这样的修士其实不在少数。只要灵舟还行驶在外海范围,那么从启航到进入内海的这段时间,人人都能临时进入。   不少修士选择在外海灵舟上先有一批收获,再掐着点上这边灵舟,去往内海。   单从这一趟行程上看,他们是亏了。不论从哪里上灵舟,掏的灵石都是同样分量。   但要是结合前面租借外海灵舟的付出,他们又毫无疑问是赚了。要知道,找到与自己目标等级相近,东西却有所不同的拼单灵修,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能容纳这么多修士的灵舟,上面自然带有扩展空间的阵法。   能上船的人,全都不缺地方住。只是住的地方好坏,还要看个人布置了。   观澜所在的这一间就非常简单。里面只有灵舟提供的基础阵法,额外东西一概没有。就连最简单的灵茶都不具备,一眼望去,空空如也。   非常符合世人对剑修的“贫穷”印象。   此时此刻,他在其中盘腿坐下,是一个修炼的姿态。   神识却依然没有放松,而是持续地笼罩着整搜灵舟,找寻自己想要探听的消息。   往后路途当中,他们又遇到过几次与此前相似的状况。修士们的议论有了变化,从“那人到底从妖族拿了什么好东西”,到“妖族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捉来人”。   这时候,有人就说了:“兴许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妖族自己出了疏漏,让内海多出一条去往他们领地的路。谁都有可能碰到,他们自己却还没找出出了岔子的地方。”   话音一出,引来一片目光。   观澜也颇有兴趣地看去一眼。除了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到船舷上,总算没再梳理羽毛,而是又睁着一双乌溜眼睛,一副感兴趣模样的小鸟。   面对众人疑问的神色,前面讲话的修士咳了一声,透露消息:“实不相瞒。一艘灵舟,能在内海停上十天。近几个月,我已在里面待了百天……妖族捉人,可不是这一趟才有的事。我第一次碰到,已经是四个月前了。   “我自己也被搜过几次,可惜没探听到更多消息。不过在我想来,能让妖族这么一次次捉人,还能是什么缘故?他们要找的,肯定不只是一个人。   “现在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若是诸道友中有人找到那条通道,或者实则并非通道,而是其他东西,不妨把消息卖给我。你们自己前去,指不定就被妖族带走了。何必冒这等风险?不如把消息讲出来,平平安安地赚上一笔。”   说到后面,修士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少原本感兴趣的灵修听完,明显失望,撇嘴不说,“啧”声也响得到处都是。就连船舷上的黑色小鸟,一样灵动地晃了晃脑袋,一副“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人修”的样子。   晃到一半,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捉住了。   小鸟明显惊愕,然而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捉住自己的人带到船舱。   门一关,灵石自发地从袖子里涌出来。不一会儿,房间里已经是隔音阵、隐匿阵……重重法阵叠加。从阵灵石的精纯程度来看,非圣人境以上的大能,根本没有一丝可能窥探到其中的动静。   捉住小鸟的手已经放开了,手的主人面色却不算好看。他显出几分犹豫,一双普通的眉毛微微拢起,像是遇到了非常困惑的事情,对眼前小鸟讲话,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要进到内海了。”   小鸟:“……啾啾。”   观澜:“我原本以为你是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从那艘灵舟上逃出来。又因为这艘灵舟是往里走,不会遇到妖族探查,这才留在这里。但眼看就要进到内海,到时候,妖族的阵法可比外面严密许多。你再想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你却一直没有离开。难道,是我想错了?”   小鸟没动静了。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观澜,像是在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观澜看着身前的小家伙,唇角无奈地勾起一点,喃喃自语:“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外面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你其实也想走,但是又怕走不了。那么,你是不是知道妖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鸟看着他,宛若权衡,最终还是开口。   是一道低沉、明显经过伪装的声音,问他:“你想要什么?”   观澜:“我找一个人。他可能被关起来了,也可能没有。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去妖族领地才能知道答案。”   小鸟沉思。   观澜看着,又缓缓开口:“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已经逃出来了,这会儿正因为担心被同族找到,化身成其他模样。也许用了特殊的功法,也许是某种血脉天赋。哦,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用了法器。总之,他身上的所有气息都被遮掩,就连神识也让人分辨不出来。   “很巧合的是,他准备去找的人也做了一番掩盖。所以他虽然有所感知,却还是不能肯定。既然不能肯定,自然无法在对方面前暴露。   “只是越是时间长久,他就越是有所感知。这才一天天徘徊在那个人身边,想要再找到一点线索——”   随着他的话音,小鸟原本暗沉、像是要把所有光泽统统吞没的羽毛上闪过一丝流光。   像是幻狼的皮毛一样,瑰丽的,宛若夜空当中璀璨星云的流光。   观澜瞳仁骤然缩小,心头迸发出了强烈喜悦。   他前面开口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全然肯定。只是越到后面,越是有一股直觉驱使着他开口。   而在当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光华在他发间闪动,到了额头、眼睛、鼻梁……那张平凡面孔像是被擦去了,露出下方修士俊美无俦的真实容貌。   而在他眼睛露出来的瞬间,前方的“小鸟”也有了动静。小家伙的身形骤然变大,转瞬就成了身长接近一丈的狼!又由狼身化作青年面孔,激动喊道:“澜哥!” 第689章 故乡(103)   观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与越无虞对视。   两人的视线落在一起,越无虞脸上的激动神色越来越明显。往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登时又淡了下去, 转变成担心。   他想起了自己被明真法诀弄晕之前的事情。一个明真,或许还要加上其他龙, 他们对观澜全都带着满满恶意——越无虞无比担忧。   被强行带回家的最初一段时间,他近乎每时每刻都在想, 观澜怎么样了,对方会不会出事。还是念及两人之间已经隐隐存在的神识感应,狼族青年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觉得自己既然没有糟糕预感,那澜哥大约还是没有出事的。   他的目光专注而热切, 观澜感受得分明。   观澜心头一暖, 轻声开口:“我都在这里了, 还能有什么事?”   越无虞听着, 像是哽咽, 说:“他们一定对你不好。”   观澜就笑,说:“所以我来找你了。”   越无虞茫然,“嗯?”   观澜撑着下巴看他。明明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小房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暗淡。但他的存在, 好像在这房间里点燃了一片光彩。越无虞光是看到, 都要觉得耀眼夺目,难以挪开视线。   这样光华璀璨的人——的龙,竟然笑吟吟的, 用温柔、带着与他同等喜爱与心动的目光看着自己, 说:“我知道, 你一定会对我好。所以, 我从云间海一出来,就决定要来找你了。”   越无虞听在耳中,心头又酸又软。   他知道,观澜这话说得轻巧,实际却绝对不会容易,而是经过千难万难。明真那边,哪里会那样容易放他离开?再有,“从云间海出来”……云间海是所有龙族的家,观澜离开那里,背后的含义让人光是想一想,就满心涩然。   这些思绪涌出,狼族青年看向年长龙族的目光自然多了满满的怜惜与心疼。   对观澜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颇为新奇的体验。但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真的不难。”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离开云笼的经过,“他们实在是——嗯,有点傻?”   越无虞眼睛眨动。   观澜态度认真,想要传达:看吧,我说了,就是很容易。   越无虞:“他们竟然把你关进笼子。”   观澜:“……”   怎么说呢。他自己都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是高兴,难过,生气……任何一种平常人经常产生的情绪。更多是一种茫然,就连越无虞过来,用很小心的态度抱住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抱得更用力了一点,还在他耳边讲话,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澜哥,我们再也不要回去了。还记得咱们之前说的吗,离开云间海,也从无垠岛走掉。只有我们两个,去人族的地盘……   “我和人修的接触不算很多,但也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情。虽然人修也都能引气入体,但能修炼到筑基、元婴……再往上走的修士,毕竟还是少数。很多人一生都是炼气修士,可即便是这些人,也能过得快活精彩。   “或者咱们干脆不待在三十三重天。不是说三十三重天之外,还有三千世界?咱们一个个走过去,一个停上一年,也有三千年。”   他的声音最先带着对观澜的浓浓感情,到后面,则成了对两个人接下来生活的规划和期盼。   明明也都是简单话音,但随着越无虞的话,观澜好像真的看到了对方正在描述的人间、其他世界——他的唇角一点点勾了起来,回答:“好啊。”   越无虞还在讲话:“人修仿佛把这种事叫做‘游历’。不少修士在这个过程中就会突破。澜哥,我修为现在还不及你。但后面,我也会静心修行。三千年是很好,但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只三千年。”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明明两个人在拥抱中接触的地方还带有衣料,但他却觉得越无虞的体温已经传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年轻狼族火热的心跳。   他又说了一句“好”。   这一声“好”,总算让越无虞听到了。   他轻轻“啊”了一声,身体朝后一点,仔细来看观澜的神色。   观澜始终保持着笑意,与越无虞对视的时候,还问他:“怎么了?那么看着我。”   越无虞其实还是想再用目光确认一遍观澜真的没事。但澜哥前面已经那样和他说过,他也不想显得太过不安。于是再开口时,只是说:“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观澜眨眼,“嗯,好像是很久了。”   越无虞被他看得心动,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又说:“我……很想你。”   观澜说:“我也很想你。”   越无虞嘴巴张开一点,又阖上。   观澜轻声开口,说:“我觉得,你现在是不是想做什么事?”   越无虞:“……”耳朵出、出来了!   他难以解释如今自己身上的燥热,更难以解释,为什么只是看着观澜讲话,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对方的嘴唇上挪开了呢?   淡红色的两片,让越无虞想到了无垠岛上开的正灿烂的花。柔软,带着芬芳,让他口干舌燥。   想要更接近一点,想要触碰对方,想要——   观澜头歪过一点,说:“没有吗?难道是我……”   越无虞打断:“有!”   观澜一下子就笑了。   这一次的笑意,和前面都有不同。   不是因越无虞的话动容时有的释然,也不是因终于找到对方而有的欢喜。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来由的轻松喜悦。让越无虞一时之间看得怔住,只觉得原本就满身光彩的人,在方才一刻更是灿烂无比。至于自己,自然也是心动无比。   一时之间,就连原本有的热切也淡了下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其实我也不一定要与澜哥有什么。只要能在这里,看他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事情。   但观澜笑过之后,竟然接着问他:“你不问我,是不是有意想让我问你?”   越无虞喉结一滚,当即给自己澄清:“不,不是!”   观澜又笑笑,看着他。   越无虞深呼吸,像是唯恐惊扰了自己心中的仙人,用万分郑重的语气,说:“澜哥,我很想亲你……我想做你的道侣。”   观澜的回答是:“不用问我,想做什么都来做——”一顿,喃喃自语,“这话怎么那么熟悉?我之前是不是说过。”   没有说完。   就被一个亲吻覆盖了。   狼族青年的吻,热情而又激烈。   先是嘴唇的触碰,而后迅速变成牙关被撬开,更深处的舌尖被勾出来纠缠。   手臂强势地勾住龙族的腰身,深深将人扣入自己怀中,大有“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把澜哥放开”的架势。   观澜被他亲得嘴唇发麻。这还不算,这股酥麻像是顺着被越无虞触碰的地方,来到心脏,又顺着心脏处迸发的血液,去往四肢百骸。   “唔……嗯!”   就连脸颊、脖颈,都一并被亲吻了。   有一小块柔软皮肤,因为始终被狼族亲吻、吸吮,甚至用牙齿轻轻地在上面摩挲过,已经泛起一片艳丽的红。   观澜嘴巴微微张开,连眼神都有些失去焦点。他就这样看着房间正上方——怎么会是正上方?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已经换了姿势。从原本的坐在越无虞面前,到躺在越无虞身下。   而越无虞的亲吻还在继续。   这太超过了,完全不是观澜的预计。   但观澜并没有想要推开越无虞的感觉。唯一一点踟蹰,还是出现在越无虞告诉他,“澜哥,你的鳞片出来了”的时候。   连鳞片也……   他前面还觉得越无虞情难自已,耳朵都出现了的样子很有趣。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变成了同等模样。   而紧接着,越无虞又说:“真好看。澜哥,你怎么会这么好看。”   前面那点踟蹰迅速消散了。观澜抬起手,去捏越无虞头顶的耳朵。这个动作让越无虞的身体颤动一下,再看他时,眼神里像是多了什么东西。   观澜这会儿还没有太大意识。到后面,才一点点想明白。狼族前面的目光,意味着:我把最脆弱、最不能被人触碰的地方全都展露在你面前了。你容忍、接纳了我,这会让我忍不住变得贪心,想要去做更多。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还在妖族提供的灵舟上。无论怎样来说,这里都不是一个用来“叙旧”的好场合。   但热情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苗。一旦开始燃烧,就再也难以熄灭,只能等到它自己变得暗淡下来的时候。   好在两人毕竟都有理智。在灵舟真正触碰到内海之上的法阵时,他们已经偃旗息鼓。   距离进入内海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观澜先是问了越无虞近来的状况。   得知对方一回到无垠岛,就被父母关起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逃离、被捉回去、再次逃离之间反复的时候,观澜心情复杂,又是一番难以言说。   眼看越无虞用温柔、亲近的目光看着自己,观澜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道:“无虞,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不回云间海,是因为所有龙,包括我的父母都不欢迎我。但你这边的情况,和我并不相同。”   真的和他走了,相当于越无虞也要与他的过往挥别。   越无虞听到这些,先是笑了笑,才说:“澜哥,也只有你会到了这种时候还问我这些。”   观澜:“是要你好好考虑。”   越无虞:“我已经考虑过了。”一顿,眼神倏忽变得复杂,“而且,我觉得——”   观澜看他。   越无虞转头,看向灵舟前进的方向,思考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阿父、阿娘,他们不应该是现在的反应。”   观澜一怔。   越无虞:“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应该是为我高兴、祝福我。对,还会对我喜欢的人产生好奇。不过,也只是他们想知道,我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听到一点风声,就想强行把我和我喜欢的人分开。”   观澜眉尖一点点拧起。   越无虞揉一揉眉心,低声说:“我……抱歉,澜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观澜看他片刻。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速度太快,他并没有抓住。原本想顺着越无虞的思路,再细细探索一番刚才的念头。偏偏这个时候,灵舟前方传来动静。神识涌过,竟然勾勒出无数正在朝外海行进的妖族! 第690章 故乡(104)   情况不对。   原本的思路骤然被打断, 观澜脑海当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来了!终于还是——   他一把抓住越无虞的肩膀,说:“无虞,咱们要走了。”   越无虞听着, 并不知道前面的短暂时间里观澜经历了怎样一番心思涌动。   他看向观澜,眼神依然明亮、干净, 坚定地点头。   观澜唇角迅速勾起一个弧度,很快压下。   越无虞只感受到一阵狂乱的风在自己身前涌动。速度太快, 以至于他迎面而上的时候,只觉得有巨大力量朝自己袭击而来。   却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而是在真正触碰到他之前,就被另一股柔和的力量挡了下来。   察觉危险消失, 越无虞定睛一看,便发现自己身前出现了一片薄薄灵光。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在过去几个月里, 始终飘飘摇摇、找不到落点的心, 终于变得安稳又平静。   虽然家里人的反应与他所想又很大不同, 有些时候, 越无虞甚至产生了“眼前的妖, 仿佛并不是我的阿父、阿娘”的奇怪感觉。族中其他幻狼,也一样会让他觉得陌生、难以接近。但是当下时刻,那些怪异的感觉全部都消失了。   他无比放松,甚至可以天马行空去想:不知道澜哥准备带我去什么地方。说是人族领地, 可人族毕竟有那么大的地盘。或者我们会直接去找一个空间通道?……前面是有听阿父说过一些其他世界, 还说那些地方不光是有人族妖族,还有许多三十三重天没有的种族。   不同世界的大门即将在他面前打开,而越无虞对此充满期待。   不过, 观澜最终选择的目的地, 并不是多么遥远的地方, 而是距离无垠海有一段距离, 却毕竟没有到天南地北程度的一座城镇。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观澜直觉认为,虽然自己前面想过很多次龙族是否已经发觉自己离开,但说不准妖族今天晚上突如其来的行动才是因为总算探听到自己“失踪”了的消息。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已经与无虞会合。   而龙族的速度,尤其是自己修为境界之下的速度,别人不知道,明真他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有了这个思路,他们要找自己和无虞,一定也是从远方开始找起。倒是这些近处的人类小城,很容易被忽略。   而真正决定在这里停留之前,观澜也没忘记问越无虞一句:“我从前想要掐算你的方位,但并没有算出什么。你这段时间,是用了什么东西遮掩吗?”   在越无虞还是以黑鸟容貌出现在观澜眼前时,他对对方的猜测还要更多一点。但既然知道黑鸟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在越无虞修为低于他的情况下,原本的很多猜测就被省略掉。留下的答案,也变得可以想见。   听了他的话,越无虞点点头,果真取出一样东西。   观澜凝神去看,见到一片黑色羽毛。   和他那张剑修面孔一样普通,任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都能在街边捡到。   但观澜看在眼中,并没有大意,而是留神去听越无虞的介绍。   越无虞说:“这是一只金乌留下的羽毛。”   观澜:“……”没错,传说中的神鸟金乌,虽然有一个金灿灿的名字,但身体其实是黑色。又不大,有这么一片只有越无虞巴掌长的羽毛很正常。   越无虞:“有它在身,能够遮住我的气息。”   观澜说:“你们族里有多少妖知道这个?”   越无虞低声说:“不多——但是要算数量,也有一些。”   观澜沉思,越无虞略带紧张,问:“澜哥,是不是用它也不保险?”   观澜说:“他们一直找不到你,肯定会考虑你是怎么走的。一一排查下来,兴许便会顺着这根羽毛的方向来找。”   越无虞迅速接口:“要是真这样做,也很简单,只要去找一个有金乌血统的灵鸟。”   观澜:“这种灵鸟也不少。”   越无虞没有说话了。不过看表情,很容易就能发现他此刻的懊恼。   观澜看着他,正要开口安慰。却见越无虞记起什么,猛地抬头,说:“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误导他们?”   观澜挑眉,听越无虞提出来,自己可以用手上的金乌毛做一个法器。不用有太多功能,甚至连品阶都不用抬高,只要是一个一直在移动的小鸟模样就好。   真有灵鸟顺着这个线索追出来,很容易就追去错误方向。   观澜笑了,说:“对,你和我说过。在无垠岛的时候,你经常会做一些小东西。”   越无虞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玩意儿,不过有时候真的蛮好用。可惜这次出来,我什么都没带。否则的话,倒是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观澜:“你现在就可以给我展示了——那个小鸟的法器,你是打算怎么做?除了这根羽毛,还有什么需要的材料?”   越无虞就说了一些。都是在家的时候他习惯的东西,但如今出门在外,越无虞也知道自己大约不可能找到相同品质的材料。话音出口的时候,他连在人类地盘上能够找到的替代品都想好了。   没想到,自己话音落下,需要的材料已经全部摆在了面前。   越无虞吃惊不已,看着观澜。   观澜神色轻松,说:“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一些零碎玩意儿。”   越无虞轻轻抽了一口气,忽而想起来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一条龙啊。   要知道,龙族在妖间最出名的的确是实力强横没错。但“有钱”这点,也在他们的特质之中。   ……   ……   有了观澜提供的东西,又有越无虞制造法器的手艺,用不了多长时候,机关金乌便起飞了。   飞起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还就它要去的方向开展了一番讨论。原本想要反其道而行之,让它去距离两人相反的地方。但是观澜提出来,这样一来,反倒有可能会引起妖族、明真等人的注意。   不如就让它随意飞走,不额外设置方向。恰好,越无虞还给它做了捕猎相关设置。他们放手不管的话,机关金乌就和真正灵鸟没有什么不同了。   这想法一提出来,就得到了越无虞的认同:“正是!我前面的想法,还是局限太多……”   他懊恼,观澜倒是对他前面制作法器的方式很感兴趣。虽然明真并没有用心教导他,但是在明真弟子当中,观澜又的确是学到东西最多的一个。   他并非自负,但也觉得,哪怕与人类器修相比,自己也算是一个“大师”了。偏偏自己这个大师,在旁观越无虞炼器的时候,见到很多自己从未接触的手法。   观澜主动询问,想知道越无虞的师承是什么。   越无虞被他问得茫然,先是思索,喃喃开口:“从哪里学来的——仿佛就是有人教会我。”讲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类似于水镜的东西,法器拼装的画面正被呈现在上面。   想到这里,思路一下子就顺畅了,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族中弟子们都是这样启蒙的。再往后,就是师徒之间的相互选择了。不过我并没有挑选师父,基本还是自己琢磨。”   观澜听了就笑,说:“果然厉害。”   越无虞当然不会领下这份夸奖,立刻说:“还是澜哥厉害!你不光是会炼器,还会炼丹……”   观澜说:“我也不过是学的多了一点。”   越无虞:“我……”正要开口夸赞,忽然想起来许观澜学的这些东西,都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教的。   这会儿提起,未免破坏心情。   他话音登时收敛,却也没有显示出什么异常,而是带着笑意转过话头,说起接下来两个人应该如何生活。   要在一起住,当然还是需要选一个房子。而要有房子,就要有所花费。   越无虞原本还想着要如何用两人手上的东西换取灵石。从族中离开的时候,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但现在,知道观澜和自己情况不一样,手上还有大笔积蓄,越无虞的心就放了下来,可以从从容容给两人的未来做打算。   “临街的房子比较吵闹,但是也热闹。比较偏僻的房子静谧一点,同样的价格,大小也比较好……不过,这些对咱们来说其实都不是问题。”   毕竟有法阵,能够隔绝外面的动静,同样可以扩宽房子大小。   思考了一圈儿,越无虞决定询问观澜:“澜哥,咱们在这里,是有什么打算吗?”   观澜听着他的话,视线却是一直放在眼前的街道上。   越无虞十分耐心,并不催促。   对他来说,光是看着观澜的侧脸,就足够让自己心情柔软,不断想:从今以后,就是我和澜哥两个来生活了。   过了一会儿,观澜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回答:“我想开一家店。”   “开店?”越无虞意外。   观澜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看到这里的人来人往,就忽然很想有一家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线收束(不是   明天见啦。 第691章 故乡(105)   大约还是因为澜哥本质是一条喜欢热闹, 就连灵气动物们踢一场蹴鞠,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的龙吧?   越无虞暗暗想到。   他对观澜的想法并无反对意见。心上人话音一落,越无虞已经开始考虑, “开店?是不错。平常也能多和这里的人打打交道,不会没事可做。”   不过, 开什么店呢?   一龙一狼面面相觑,开始打量路边商铺。   这的确是一座小城。虽然平时也会有灵修路过, 但他们近乎不会在城中落脚。整个镇子,也就是城墙上有一处两三百年前留下的阵法。再有,就是镇中一户据说祖上出过元婴修士的人家供奉了一张信符。   虽然生在三十三重天, 人人出生时都口含一股灵气。但是,这里居民在“道途”上的发展好像仅限于此。他们日出而起, 日落而息。一日三餐, 做事辛勤。   倒是和观、越两人从前听说过的一些小千世界中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看着这样的小城, 观澜收起了利用自己的炼丹炼器能力, 就地开一家丹药、法器铺子的想法。但再要往其他角度考虑, 来自云间海的龙君一时也没了主意。   没主意就没主意吧。他倒是不着急,还很有兴致地提议:“那家店的糕点仿佛不错。街上人来人往,十个里竟有六个会在店门口停一停,”虽然停了也不代表买了, 也有很多小孩儿拉着爹娘的袖子喊上半天, 依然被爹娘毫不留情地提溜走的状况,“无虞,咱们也买来尝尝?”   越无虞当然全盘赞同:“好, 来尝一尝。”   两人这会儿都已另外化了容貌, 一身衣裳也与周围百姓并无差别。铺子里的伙计见了他们, 乍一看, 还以为是熟客。但再在脑海里仔细过一遍,又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眼前两个青年男子了。   虽然如此,伙计脸上热情的笑意半点没有减少,笑呵呵地问:“两位客官!要来点儿什么?咱们这儿的条头糕可是刚出锅的,味道正好!”   越无虞敏锐地发现,听着这句话,自己身边的人舔了舔嘴唇。   狼族心中一动:澜哥一顿能吃多少来着?……自己在云间海的时候,虽然也和龙族一起吃过些用灵花灵草做的点心,但那时候的重点都不在“吃”,而在吸纳消化点心里的灵气。就连“点心”本身,也和眼前摆出来的这些不太一样,更类似于食修们用与丹修不同的路子,对灵花灵草做了一番炼化处理。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越无虞细细打量铺面上的一个个精巧小玩意儿。他身侧,观澜已经很矜持地说:“那就来一份——那边是什么?”   伙计笑了:“是我们大师傅亲手捏的桃花酥!客官,要不要也来一份?”   观澜点头,视线依然在铺面上徘徊。   伙计察言观色,嘴巴没个停点。不一会儿,就把整个铺面上的东西都朝观澜推销了一份。观澜也全盘接受,还在听说铺子里小孩儿要吃什么“藕粉”的时候格外感兴趣地问了一句,“那‘藕粉’又是个什么说法?”   伙计笑了:“是我们老板娘的手艺,平日是不外售的!但客官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做主,送你一包。”   光看他脸上的笑,就知道,观澜前面拿的一堆东西,怕是要花不少银两。   这也没错。别看点心一个个看起来只有巴掌一点,价格也在平常人隔三差五买一包的范围内,架不住观澜买的的确多啊。光是垒起来,就有半个人高了。其中又有几样,因是招牌,价格就额外贵些。但观澜照样眼睛都不眨地拿了下来,无怪伙计高兴。   光他一个人买的,就顶得上开店半天的收入了!   观澜眨眨眼,说:“好。你先给我包上,若是味道好,我后面还来买。”   伙计笑呵呵地应下。等把藕粉递过来,他还额外给了观澜一份酱。闻起来芬芳扑鼻,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眼看观澜露出疑问目光,伙计说:“客官!这酱是拿桂花酿的,这才这样甜。平日也不往出卖,今天,嘿嘿。”   观澜便说一声“谢谢”。   完成购物,接下来就是付钱。   越无虞原本还担忧呢。他前面观察了些时候,发觉这家铺子像是只收银两,而非灵石。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整座仙城的状况就摆在这里。   但是,他的澜哥,手上会有灵石以外的东西吗?   正想着,观澜就掏钱了。   越无虞定睛一看——没错,正是灵石!   偏偏伙计对自己拿到手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恍然不觉,还额外掂量了两下,笑呵呵地说:“好嘞!三两银子。客官,您慢走!这些点心,若是……”不方便拿,他们还可以提供送货□□。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见眼前也不显得如何壮硕的青年以一种非常轻松的姿态,把半人高的点心盒子拎了起来。   伙计:“……”呵呵,呵呵!他果然没有看错,自己选中的推销对象,就是不同凡响!   观澜拎着点心走了。越无虞被眼前这一幕逗笑,唇角弯起来,又见观澜回头看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疑惑,仿佛在问他:无虞,怎么不走?   越无虞迅速收敛笑意,上前:“我来了!”   两人这会儿还没找到住处,但他们都没太放在心上。   越无虞是因为知道两人修为境界摆在那里,只要不碰上明真、龙族族长一类角色,去哪里不是畅通无阻?至于观澜,就是纯粹知道自己有一方芥子空间。就算离开云间海,也不会缺了泡水、刷鳞片的地方。   见越无虞来到自己身侧,他用空余的那只手拉住对方,脚下步子一晃,就带着对方进了空间。   越无虞并非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毕竟次数不多。以至于踏入其中的那一刻,他才恍然记起:对!我和澜哥也可以住这里!   正想着,点心就一个个浮起来,盘绕在两人身侧。   观澜施施然地盘腿坐下。明明是很随性,甚至有几分不羁显露其中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偏偏又多了一股优雅滋味。   这条随意又优雅的龙,拿起了第一块点心。   手指捏着,还不忘对越无虞说:“无虞,我前面看了,这个买的人最多。”   越无虞好笑。他心头软得说不出话,只觉得眼前的心上人骤然褪去了以往强大、无所不能的姿态,变得可爱无比。这样认真地盘算哪个点心更好吃,简直、简直——   他一口咬下一份水晶饼。入口的甜味,让越无虞忍不住抽了一口气。不是说不好吃,但是真的甜过头了。不过,要是真和澜哥说的一样,买这个的人反倒最多,便能以一句话来解释:此地人的口味便是如此。嗜甜,点心铺子自然也要多加几分糖。   正要这么和观澜评价一番,一抬眼,发现观澜已经吃完一块,正在朝第二块下手。   越无虞:“……”   更、更可爱了!   狼族青年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躁动,看着身前龙君的目光都不太对头。   原来澜哥这样喜欢吃甜吗?从前在云间海,倒是没有察觉。也不值得意外,毕竟就连明真等按理来说应该是观澜最亲近的人物都不会提起这些,何况是他这个不用亲自准备食物的客人呢?   他看着观澜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点心,上面的酥皮沾上手指,一碰就要掉下。又被观澜操纵下的灵气托住,好让它们能一点儿不落地被送到龙君口中。   淡红色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张开了,将点心咬住,一口下去,露出里面的糖心……   “唔?”   越无虞的目光实在有点不加掩饰。观澜有所察觉,又用疑问目光看他。   越无虞猝不及防地与观澜目光相对。他下意识想要收敛,但观澜已经留意到了他眼神的不同。   年长的龙族一点点放下手。   将心上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一股难言的挫败从越无虞心头生出。他胡思乱想:澜哥怎么不吃了?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冒失、冲动……   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他的衣领。   越无虞瞳仁缩小,意识尚未反应过来,唇齿已经和观澜触碰。   他嗅到了水晶饼的甜香,还有观澜身上始终萦绕的那股甘暖香气。   越无虞近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将人深深揽入怀中,小声叫对方:“澜哥。”   我是冲动了一些,毛躁了一些,但是——   但是,真的太喜欢你了。   好像只要看到你,心跳就要加速。耳朵和尾巴全部不受控制,想要讨你欢心。你稍微朝我笑一下,我就高兴不已。   无数思绪像是爆炸一样出现在越无虞的脑海里。而他正胡乱想着这些,便觉得耳朵被触碰到。   观澜用一种带着无奈,同时带着笑意的语气问他:“这么喜欢我?”   越无虞瞳仁骤然缩小。他倏忽意识到,在无垠海灵舟上,两人已经有过一次双修。哪怕按理来说,一般的双修并不会让修士把识海朝另一人敞开到如此地步。但对观澜,他历来没有任何保留。   所以,前面他强烈的、混乱的心声,是不是全部都被——   “嗯,”观澜说,“我都听到了。”   越无虞:“……”   莫名的,他竟然心平气和了很多。   甚至可以重新和观澜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澜哥,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   观澜还是笑,说:“对啊。”   话音一落,就见幻狼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观澜更想笑了。他看着越无虞,目光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说:“我很高兴。”   越无虞:“嗯?”   观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特别、特别高兴。”   越无虞:“嗯!”   观澜:“我……”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偏偏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最后,他干脆又勾着幻狼的脖颈,与道侣接吻。   点心们慢悠悠地在两人身边摇晃。即便是这种时刻,也一点酥皮都不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写更新之前:   旺旺仙贝真好吃……咔嚓咔嚓……真好吃咔嚓咔嚓……怎么已经这个点了咔嚓咔嚓!火速打开电脑咔嚓咔嚓 第692章 故乡(106)   哪怕抛却对“龙族原形大小”的考虑, 一堆点心放在一个后天境界的灵修面前,也显得很不够看。   到后面,越无虞看出观澜是真心喜欢, 自己对这些桃花酥、条头糕又观感平平,干脆每一样都只是象征意味地尝了一点, 剩下的,全部都给观澜。   他也没对此额外说什么, 只是在行动上这样体现。   观澜倒是明显有所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归越无虞是觉得,吃着一块块糕点, 澜哥看自己的眼神都越来越温柔了。脸颊上偶尔有金光浮动,像是鳞片又要显现出来。   越无虞看在眼里神差地说了句:“这些吃食, 我琢磨一下, 兴许能做出来呢。”   话音出口的一瞬间, 他很明显地看出来, 观澜眼睛骤然明亮。   越无虞:“……”   他说不出话来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这么、这么……   想把人拉到怀里, 再好好亲一亲。再化做原形,把澜哥藏在自己柔软的腹部下方。那里一定是一个温暖、舒服的小空间,到时候再多做一些点心,澜哥就能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打住。你好好想想, 澜哥是你能藏的吗?一条龙, 不得比幻狼大?   ——可是,的确很想这么做。对于幻狼来说,再没有比“朝心爱的人敞开身上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更能证明爱意的方式了。   花了点时间稳定心神, 越无虞竭力做出自己最成熟、有担当的姿态, 说:“我一定尽早做出来。”   观澜看着他, 笑着说了一句“好”。往后不知道是想到什么, 竟然又来亲他一下。   越无虞坚守了颇长时间的理智到底阵亡,脑海里仅仅剩下:澜哥之前说过,我想亲他的时候,不用问他。同理,我想抱他,想和他双修的时候,也不用问他吧?   ……   ……   这个时候,一龙一狼都没有想到,越无虞说的“尝试”,竟然会那么成功。   一天之后,龙族半身是原形,在灵湖里泡着尾巴。半身是人形,还是以一种优雅、矜持的姿态,拿起了眼前盘子上的一块巴掌大的酥点。   送入口中的瞬间,观澜:“唔——”   越无虞很期待地看他。   见观澜把原本的一口,变成一小口。按理来说能在三口之内解决的酥点,竟然花了倍数于此的时间。到后面,他甚至开始紧张、懊恼,想说一句“澜哥,不好吃的话,就不要吃了”。   这个时候,听观澜开口,说:“无虞,我原本还想,咱们也可以开一家一样的点心铺子。”   越无虞喉结滚动。   果然是不行吧?虽然自己事先也尝过了,觉得味道不说如何绝妙,至少好过昨天买的那些。可现在看来,完全不符合澜哥的口味。这样一来,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观澜苦恼:“但味道比他们好太多,岂不是让他们没了生意?咱们开店,不过是打发时间。人家开店,却是真的要维持生计。”   越无虞:“……”   越无虞怔然说:“好太多?”   观澜微笑,说:“正是啊。我昨天吃那家点心的时候便想,他们卖的东西味道虽好,但于我来说,还是有些不足。可毕竟不是食修,真让我说出哪里不足,却又讲不出来了。今日吃了你做来的这些,我才觉得,他们做得桃花酥虽然精巧,滋味却不够柔和。条头糕虽然软糯,可还是有些韧劲为妙。”   往后一句一句,竟然是把越无虞尝试出来的所有点心都夸了一遍。越无虞最先听着,是觉得喜悦。到后面,越来越多的夸奖入耳,喜悦还在,同时有另一股心情涌上来,是让心上人高兴,自己没有白忙活一场的满足。   “唔,”尝完最后一块,观澜舌尖在自己指尖上扫过,随意开口,“就是吃太多后,未免口干。”   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就多了茶水。   观澜忍不住笑,低声说:“我原本想——”   越无虞不解:“澜哥?”   观澜懒洋洋,端起杯子,到唇边抿了一口,才说:“你会直接来亲我。”   越无虞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虽然他的确很想这么做,但澜哥说他口渴啊。所以,难道不应该……   正想着,就见到观澜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光彩。   “噗通”。越无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觉得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观澜的一个表情之下变得安静。脑海里倒是模模糊糊地有了回应,是:口中自有甘霖,我去吻澜哥,当然是……   狼族青年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唯有骤然弥漫的绯红说明了他的心情。   观澜被逗得不住笑。笑到后面,发现越无虞的眼神明显又有不同,才一副正经模样开口,说:“算啦。不过,你给我茶水,倒是让我有了其他主意。”   越无虞轻轻“嗯”了声,说:“主意?”   观澜很轻巧地应了一声,说:“咱们开一家茶水摊吧。我从前从人修的地盘路过,是有见过这一类摊子。收钱不必很多,一文钱一碗茶水即可。正好我从云间海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不少灵茶,这会儿都能用到。”   越无虞说了一句“好”。   观澜又说:“摊子一般就是开在城外。或者咱们再在城里打听一下,看他们这里还有什么讲究……”   没说完。   因为越无虞的手触碰了他的脸颊。   先是手指贴了上来,然后是掌心。到后面,就成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来,在他的面颊上一点点摩挲。   明明不算是非常亲密超过的动作。毕竟今天之前,他们也算是双修过很多次了。但是,观澜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酥麻从被越无虞触碰到的地方绽开,一路到了脊骨。又顺着脊骨而下,到了龙族尾巴。   鳞片一点点张开,好在是在越无虞看不到的地方。   观澜很难得地觉得不妙。不过,既然无虞无法察觉——嘴唇都被手指触碰了。   龙尾巴彻底绷直。又在须臾之后,一点点变软,缠在狼族青年的身上。   这种时候,越无虞还要问他一句:“澜哥,你吃饱了吗?”   观澜花了一点工夫,才听明白他的话。   吃饱了吗?拿前面的点心来说,当然是不够的。准确来讲,对他这个境界的灵修,恐怕只有千年、万年灵花灵草做出来的东西,能让他们有一丝丝“饱足”——俗称灵气溢满丹田,需要额外花时间来炼化。   但是、但是。   观澜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图一时爽快,就把尾巴露出来了。   如果是人形,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龙尾与人身相连的地方被幻狼按住,真正动弹不得。   观澜回答:“饱了——吃饱了。”   话音落下,就看到了越无虞面颊上的一瞬紧绷。   “好。”越无虞低声应话,又低头来吻他,口中说,“那我也……”   他也什么?   观澜觉得自己不至于听不明白。但是,他的思绪又的确被一阵乱流卷过。往后再有分明的思绪,已经是越无虞抱着他,问他他们即将开张的茶摊里要不要再摆一些其他东西的时候了。   观澜带着本不应该出现在龙族身上的困倦,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回答:“烧鸡、烧兔。”   越无虞一怔,随即说:“听起来不错。”   观澜含含糊糊地“唔”了声,说:“我就知道。”   越无虞一边吻他,一边问:“知道什么?”   观澜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说:“茶摊里,就应该有这些东西。”   越无虞心想,应该吗?   他毕竟没有真正见过人修开的茶摊,并不能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真切回答。但是在听着观澜的话音时,有几个瞬间,越无虞的确闪过一些特别的想法。   大约是:茶摊里应该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我就应该遇到澜哥、爱上澜哥。往后日日夜夜,长长久久,与他相守。   被爱人的困倦感染,狼族青年同样察觉到困倦染上思绪。   他跟着打了个呵欠,把人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了一些——动作间,很明显地察觉到观澜的腰上颤动一下。   这让越无虞的动作有些许停顿,最终却又温柔而坚决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他们皮肤完全贴合,再也没有一丝缝隙,亲密地分享着体温,分享着心跳,这才停了下来,安然陷入梦境。   再到梦起的时候,小城之外,果然有一家茶摊开业了。   老板是一对青年。城中人见了他们,都觉得陌生。两个青年也不避讳这点,坦坦荡荡地告诉客人们,他们从前生活在另外的地方,只是两边家里人都不赞同他们之间的感情,这才有了携手离开,到他乡谋出路的事情。   话音入耳,客人们的反应各有不同。有和两个青年的“家里人”一样,觉得男子之间哪里来的天长地久的人,两人迟早要分开,娶妻生子,回Y.|U-XI到正途。也有洒脱很多,说“正该如此!要我说,你们两个最好还是开始修行。寿命上去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茶客。   对前者,观澜和越无虞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对后者,却是会在对方买的茶水里,额外加一点有利于体魄的东西。若是他们长期在他们这茶摊上吃茶,日子长了,能够直接进境,都不是问题。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   见见有人察觉到了茶摊上的特殊,但是既然对自己是好事,也就没有人开口。   观澜和越无虞都不知道曾经的机关金乌后来去了哪里,更不知道龙族、无垠岛上的妖族如今进度如何,是否还没有放弃对他们的搜寻。不过两人对这些都带着一种不在意的态度,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两人还是会打起精神,并不屈服。但是,在平常生活之中,他们也不会额外去想让自己糟心的事情。   转眼就是数年。时间一长,有在他们摊子上经过的茶客后来拜入仙门灵宗,也有人娶妻生子,因心中有所猜测,后面便日日带着妻子前来吃茶。再到有了孩子,孩子果真是天赋异禀……   消息毕竟是走漏一些。眼看客人一天比一天要多,观澜和越无虞私下商量,是否干脆换一个地方开业?他们虽然想看热闹,却不想自己成为热闹。   原本只是一句话头,到后面,则成了正经计划。既然要离开,那附近一片城镇都不便多待。最好还是去稍远的地方,不过,一定还是和现在这处一样的没什么修行之人的地方。   说到底,两人除了“热闹”,同样是在追寻“平静”的。   却没有想到,在他们离开之前,茶摊已经迎来了特殊的客人。   “我说,”烛九皱着眉毛和龙淮南抱怨,“做什么还要继续往下找啊!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说不定那两人已经去了其他小千世界了。前面不是还说吗,那只带着越少主气息的金乌,已经飞过界门了。”   “明真尊者这么吩咐,当然也有他的道理。”龙淮南说,“——嗯?”   烛九:“怎么了?”   龙淮南手指都在颤抖。他拉住身边的同伴,语气急促,问:“那里!你看那里,那是不是越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周末总是逝去得如此之快哇_(:з」∠)_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又要周一了TT 第693章 故乡(107)   越无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他正在采买明后几日茶摊上需要的东西。虽然计划离开, 但是最后一段时间,一龙一狼依然打算认真开业。   茶叶不用考虑,但烧鸡烧兔的原材料, 甚至是前几天被客人不留意打碎了的茶碗,统统都要从城中买来。   等到东西买了一车, 他预备往城外走得时候,还路过了当年那个留下了他和观澜的点心铺子。   几年过去, 点心铺子的生意依然很好。当初只会缠着阿娘要桂花藕粉的小丫头长大了,机机灵灵的,嘴巴又甜, 正站在铺子里面,笑着对外面行走的人喊:“阿爷阿婶, 快来尝尝我们师傅新做出来的桂花酥啊!这可是新得来的方子, 说是就连仙城中的灵修们都喜欢呢!”   越无虞听在耳中, 脚步停顿了一瞬, 短暂的想:桂花酥——   好像是个不错的玩意儿。   从前铺子送的桂花酱, 澜哥表现出了十足喜欢。自己看在眼里,也三天两头做一罐新的,藕粉能放,平常点心同样能拿来当馅料。   可以试着学一学, 回头再做给澜哥吃。   想到自己的道侣, 越无虞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带着笑意,狼族青年走向铺子。铺子里的小姑娘一样看到了他,还一眼认出越无虞身份。   正要拉开嗓子, 再喊一句。偏偏这个时候, 有两个陌生人从旁边闪出来, 挡在了越无虞身前。   小姑娘愣住。   她虽然年纪小, 却也因为常年在铺子里的经历,在待人接物上有了一些成算。现在明显看出来,那两个陌生人来者不善。   要找阿娘他们过来吗?——小姑娘刚这么想完,不远处,烛九已经开口了。   他不太情愿,但到底记得明真的要求,口中先道:“越少主!别来无恙。”   话说得很客气。落入越无虞耳中,却让他面皮紧绷,神色跟着难看起来。   龙淮南和烛九一唱一和,说:“魔龙狡诈。我们都知道,越少主被他蛊惑,非你之过……”   越无虞手捏成拳,几乎发怒。   但在真正动怒之前,他又冷静下来。   狼族青年头脑转动,意识到: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按理来说,他身上有澜哥布置下来的伪装,非明真那个等级的人过来根本无法看破。但是,以他们两个此刻谨慎又戒备的神色,这两人多半还没有发现澜哥。   此念一出,越无虞镇定许多。原本的心慌淡下,能够冷声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龙淮南与烛九暴喝:“自然是带越少主回去,逃脱魔龙掌控!”   伴随话音,两条龙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去抓越无虞肩膀!   他们速度极快。可惜的是,越无虞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躲过龙淮南与烛九抓来的手臂,越无虞却没做更多。他自知面对眼前两条龙,以自己的修为,多半是没有逃脱的机会。所以他也没有想着走,只是在被触碰到之前,发出去一张信符。   眼看流光闪过,龙淮南与烛九面色一变。   两人对视一眼,改为龙淮南独自一人控制住越无虞,烛九则取出另外一张信符,将其启用,呼唤:“尊者!我们已经找到幻狼少主,魔龙应该就在左右!尊者速来,我与淮南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话音落下,信符同样若流光一般飞走。   越无虞看着流光飞走的方向,心头一沉:竟然正是观澜所在的方向。   虽然自己前面飞出的信符并不是真的去找观澜,而是希望像当年的机关金乌一样,把龙族和后面回来的人引去错误的方向。但是,万一明真他们在赶来路上,已经遇到观澜……   后果不容设想!   可惜的是,这种时候,不论越无虞心头有多少担忧,他都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龙淮南与烛九再度一左一右向他抓来。这一次,他们没给越无虞逃脱的机会,转眼就将人带到上空。   这里距离云间海、无垠海都有一段距离。说起来,倒是距离无垠海更进。但是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到底没有选择前往其中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就地布置出阵法,一边防备魔龙找寻,一边等待明真等人到来。   越无虞被他们钳制,陷入沉默,再不开口。   龙淮南两个最先还惦记明真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让越无虞明白魔龙是怎样危险可恶。但后面,看越无虞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两个人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到最后,干脆一样闭口不言。   这边的状况暂且不说,只说观澜。   已经过了越无虞平日采买归来的时间,城门处却迟迟见不到狼族青年的身影,观澜隐隐觉得不对。   这种预感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已经有的神识相通。   观澜在识海当中呼唤:“无虞,无虞……”   不知多少次,始终没有的得到回应。   他心头预感愈发不详。往茶摊上看了一眼,观澜喉结滚动,到底决定:“诸位,今天先打烊了。”   话音出来,不少茶摊上的客人都惊讶:“不过未时,如何就要打样?”   “正是!我才刚刚落脚,还没把气喘匀呢,怎么这就赶人走了?”   有人不满,也有人看出观澜脸色不对,直接开口:“老板若是遇到什么烦事,尽管开口!”   “是啊!老板平日支撑这摊子也是不已。若有麻烦,我们自然帮衬则个。”   观澜听着这些茶客的声音,心头熨帖。   虽然已经离开龙族很长时日,但他脑海中还是闪过一个念头:到头来,最相信你的并不是你的同族,而是无虞,还有这些按理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的客人。   “没事。”观澜简单开口。如果无虞那边真出了什么状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这些茶客能够干预的,自然不能让他们卷入。   听了他这句话,茶客们纵然还是不放心,也只能付钱离去。   观澜却并不收取。原本就是自家有事,怎么能在收茶客们的银钱?……茶客们自然不愿,但是推脱一番之后,一群人惊讶的发现,老板怎么已经没有了影子?   只留下他们一群客人,在这儿推来搡去。   一群人摸不着头脑,只好各自回家。路上却依然商量,说明天一定来看看状况。老板没事,自然千好万好。若是有事,也不能耽搁了报官的时候。   再说观澜。他顺着越无虞留下的气息,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点心铺子前。   可到这里,气息就中断了,再也找不到更多线索。   这让观澜心头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抬头看着天空,明明还是一样的日头,一样在风中漂浮的云彩。但是他明显察觉到,有什么开始不同。   正想着,身前多了一道嗓音,脆生生的,问他:“观老板,你是在找越哥哥吗?”   观澜微微一怔低头去看,见到一张熟悉的小脸。   正是点心铺子中的女孩儿。   因在城外开店的缘故,生意好,观澜这两年也成了城中商会的成员。这么一来,点心铺子中的孩子同样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称呼。平日路上遇到,彼此之间也会打个招呼。   如今听到对方的话音,观澜心头猛地一跳,嗓音却还是显得十分平静,并不会让孩子被吓到。   他问:“对。你看到无虞了吗?”   小姑娘听着,露出一点苦恼目光,说:“他前面好像要来我们家这里买东西。但是走到一半,被两个人拦住了。”   观澜心头一沉,“两个人?”   小姑娘说:“对,不过我没有看清楚他们两个是什么样子。而且,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带着越哥哥一起不见了!”   观澜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小姑娘道谢。   小姑娘有点担忧地看着他,问:“越哥哥没有事情吧?”   观澜说:“没事——他会没事的。”   说着,一抬头,看到点心铺子的老板娘。   眼见小姑娘的娘亲正在铺子里面看着自己,观澜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在小姑娘肩头拍了拍,让人赶紧回家。自己则直起身,朝着城外方向走去。   这个“走”的动作,全然是做给熟悉自己的点心铺子一家看的。绕过这条街之后,观澜身体一晃,直接消失在人群当中。   他两侧的行人依然照常行走,没有察觉半点不对。   更不会想到,前一刻还在自己身侧的人,此时此刻,已经身在苍天之上。   观澜立在云中,神识不断铺开。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甚至是有意要让带走越无虞的人发现自己,好引对方现身。   龙淮南与烛九果然有所察觉。两条龙却同时紧张,咽唾沫、左右观望,各种小动作不断。   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定不是魔龙对手。要不然怎么不走,而是选择留下呢?还不是知道,有灵阵在,他们留下还有一二躲起来的可能。要是走了,却是一定会被半途抓住。   龙淮南喃喃开口:“尊者什么时候能赶来?”   便是真身不能前往,来个分魂也好啊!   话音刚落,灵阵颤动。   竟是观澜已经看破他们的行踪,来到阵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694章 故乡(108)   烛九、龙淮南霍然起身!   他们此前想过, 自己留下的决定同样是一场冒险。可能非但不能延缓被魔龙找到的时机,还有可能加快魔龙寻找他们的速度。   但两人都没有想过,这个关卡, 会来得这样快!   他们看着阵外的观澜。一时之间,恐惧竟然压过了对魔龙的仇恨厌恶。到后面, 还是烛九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龙淮南的手臂, 用镇定语气开口,说:“莫要惊慌!他就算找到了我们,一时也进不来!”   龙淮南面皮抽搐一下, 半是自言自语,半是的确听进了烛九的话, 跟着说:“正是!尊者此时定然已经收到信符, 分魂速度又比真身快了许多。我们只需要再等等、再——”   话音只到一半, 就被身后的越无虞打断了。   越无虞一把将前方正在又惊又怕的两条龙推开,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短暂时间面对观澜, 快速说:“澜哥!他们要找明真过来。到时来的定然不只是明真,另有其他龙族。”   中心思想是:你快走吧!   他自知自己即便被抓走,也不会受到多么恶劣的对待。无论云间海还是无垠海,其中的妖族人族或许会将他关押、让他周遭灵气断绝。不潜心“认错”, 就绝无出来的可能。长此以往, 经脉干涸,丹田枯竭……但是,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看他真出什么事端。   观澜却截然不同了。   明真关不住他, 他的弟子们又明摆着要杀他。龙们对他的态度, 从自己身边这两条身上就能看出来。有他们不断聒噪, 难保明真是否转变态度。一旦观澜被他们带走, 后果不堪设想!   越无虞是真正焦灼。这份焦灼反应在面孔上,落在他眉眼之间的每一丝神色变化之中,让观澜看得分明。   也更不能走。   他脸上并没有烛九、龙淮南他们觉得一定会出现的狰狞可怖,反倒是显露出几分温柔,说:“好,我知道了。”   越无虞瞳仁一缩。   他从观澜的话音中听出了什么,心中一再喊:不,不,不。但是,观澜还是说:“别担心,我带你走。”   越无虞:“……”   他嘴巴张开一点,到底又闭上,没有说更多话。   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面对眼前境况,澜哥要他离开,他难道就能离开吗?去一个没有对方的地方,潇洒、快意地独自生活?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真走了,等待他的也是无边的痛苦与顾忌。日后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他都会反复去想,如果自己稍微坚持一下,如果他不要那么快屈服。是不是说,如今还会是两个人在一起。   越无虞安静下来。他想明白了,自己前面的态度实在是做错。真要让澜哥快活,就应该一起想办法,让两人都能走。   越无虞心神一定,改口:“他们前面布阵,是先把灵石放在这边。而后是这边、这边……”   观澜原先正在仔细观察眼前阵法。他已经看出来了,烛九、龙淮南布下的阵是以防御为主,再有则是隐匿能力。如今覆盖其上的隐匿阵已破,留下的防御阵却也并不简单。   一看就是出自明真改良,要不是他也算明真的徒弟,恐怕连其中的灵气波动都无法察觉,只能对这两条龙无可奈何。   但他毕竟被明真教导了多年。在越无虞开口之前,观澜心头已经有了成算。而后又听越无虞指引,观澜当即说了一句“好”。随后便引着灵气,朝灵阵薄弱所在攻去!   烛九、龙淮南只觉得身形一震,当即意识到,观澜找对位置了!   跌撞了一瞬,两条龙迅速稳住身形,又当机立断,不能再让越无虞开口。   不过这一回,两条龙就没什么默契。烛九直接在越无虞脖颈一劈,让越无虞话音骤停。龙淮南动作慢了一步,却是拿出一张隔音符,预备贴在越无虞身上。   还没贴,就见人身体软下,将将要倒在云上。   龙淮南动作一顿,到底把隔音符贴上去了——总归已经拿出来,以灵气激活。再放回去,也没了作用。再说,谁也说不好幻狼少主什么时候会睁眼。万一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再朝魔龙透露阵法状况,他们岂不是还要吃亏?   烛九看着龙淮南的动作,并不反对。只粗略扫过一眼,便重新转向观澜,一脸如临大敌。   观澜却没有理会他。   在越无虞倒下去的时候,他唇角有一瞬间压下,动作也出现短暂停顿。但往后,他非但没有就此停下,反倒加快了拆解阵法的速度。   快,快,快!   虽然眼前两条龙不足为虑,但要是明真过来了,还是很有可能带来麻烦。还是要在他出现之前,拆掉阵法,带无虞离开……   观澜全神贯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身前阵法上。他像是进入了一种玄妙境界,思绪里的其他东西都逐渐消散了,只剩下解阵一件事。   而他进度越快,烛九与龙淮南的情绪就越糟。到后面,两条龙已经做好准备。阵法眼看就要被破解,届时,他们一定要用最大的速度离开。   就在此刻。   观澜操纵的灵气涌来,按理来说应该坚若磐石的阵眼灵石竟然松动!   这块灵石一松,整个法阵的基础溃散!其他灵石跟着滚落,烛九与龙淮南二龙却来不及将它们收起,只让灵石直直坠下,落入下方城镇。   城中人行走的行走,开摊的开摊,对即将落在自己头顶的灵石全然不觉。还有孩子站在街头,认真思索:我这趟出来,是买糖葫芦,还是三不沾……   他身前不远处,举着糖葫芦垛的小贩正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场面。可下一刻,小贩脸色骤然一变!   哪里来的石头?眼看就要砸在孩子头上!可他距离太远,根本无法阻止!   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小贩下意识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痛呼、混乱却久久没有出现,他身前身后都是一片宁静。到后面,更是有一道清脆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片安宁,叫他:“阿叔!我要最上面那一串!”   小贩愣愣地睁眼。   那孩子竟然好好站在自己眼前。这还不算,他一手拿着铜板,另一只手上却是一块流光溢彩,漂亮到极点的“石头”!他前面虽然没太留意,但细细去看,这仿佛就是险些砸在孩子头上的那一块。   小贩一边把孩子指定的糖葫芦拿下来,一边忍不住问他:“小孩儿,你这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小孩就说:“是被风刮来,正好刮在我手上的。阿叔,这石头是不是很漂亮?能不能拿来打首饰,给阿娘戴。”   风刮来?小贩听得头晕,但看孩子毕竟没事,也就只能相信:“哦!原来是风。我看可以,不过你还是先回去,把漂亮石头给你阿父阿娘看看。”   下方城中发生的事情,烛九、龙淮南并未察觉。   观澜也只是稍稍分心,确保掉落的灵石没有伤到城中民众。而后他们是否认出灵石、预备如何处置,就不是他这会儿有精力关心的事情了。   偏偏正因这一分心,被两条龙找到机会。他们抓上越无虞,就要离开!   观澜自然不允。他紧跟其后,呵道:“交出无虞!”   话音入耳,烛九与龙淮南非但不听,还跑得更快。   他们认定自己一旦停住,定然会被魔龙抓住折磨,如何肯放慢速度?可心头再急,也抵不过观澜修为高于他们。不多时,两条龙就感到了自身后追来的风。   越来越近,近乎已经够到龙淮南的尾巴。   龙淮南心情直直下坠,无比懊恼。自己和烛九前面为什么要直接动手,将幻狼少主捉起?他们就该潜伏在侧,摸准状况,也等到援兵,才要动手!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龙淮南眼睛闭上,心头默念:烛九,你一定要顺利逃脱!   而后悍然睁开双目,回过神,要留下与观澜缠斗。   他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可这一转身,却被他察觉生机。   那道让龙淮南、烛九期盼多时的流光终于出现在天际,又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们身边落下。不是明真,还能是谁?   如两条龙所想。时间紧迫,饶是明真,都无法在第一时间以真身赶来。但哪怕是先天境界的修士,只要是分神往后,都有剥离分魂,让分魂作战的能力。而与沉重身躯相比,分魂的速度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在明真本体还在带领弟子们赶路的时候,他的魂身已经到来,正挡在龙淮南与观澜之间。   “够了!”明真呵道,“观澜,你还要一错再错?”   观澜看他。   明明是从小到大都信赖崇敬的长辈,但此时此刻,他心头竟然没有一丝波动,连反问一句“我何错之有”的欲望都没有。   这些人不会在意他,不会真正懂他。他们对于观澜,尚且不如经常来摊子上掏钱的茶客。   没有回答,他直接出手!   灵气在这一刻爆发碰撞。落入下方偶然抬头的百姓眼中,就是:“咦?天色怎么忽然暗下了,莫不是要下雨?”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zzZ…… 第695章 故乡(109)   此时三龙一人, 连带一个仍在昏迷的越无虞,已经不在观澜与越无虞停留多年的小城上方。   他们到了另一处地界。因大量灵气在观澜与明真的引动下聚集,原本晴朗的天空, 这会儿变成了一片沉沉的青色。   明明是沉闷天色,可下面的百姓却十分自在, 还能议论:“真是怪了!往日天阴,我便总觉得胸闷、喘不上气。今日却不然, 我竟是心境开阔,神清气爽!”   “也是。往日这般天色,总觉得周遭空气都粘稠憋闷。今日不知怎地, 风竟是比往日清上几分。呼哧,舒服!”   这番对话, 却自然是传不到天上三龙一人的耳中了。   明真出现, 龙淮南与烛九信心大增。一时之间, 也不想着离开了。只守在明真身后, 势要知道魔龙会是什么下场。   除此之外, 两条龙还有另一番隐秘心思:也不知道这趟抓了魔龙,尊者会是什么打算?要是还预备像以往一般,只将魔龙囚禁……烛九、龙淮南对视一眼,没说话, 但他们搭档许久, 已经能从简单眼神里看出彼此的想法。   两条龙都在盘算:这可不行!要是魔龙再有一次逃脱,岂不是要重新上演近几年的苦苦找寻?还是要劝尊者,想个法子, 一劳永逸。   在这点上, 越无虞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两条龙的心思, 也如他所想, 与明真的弟子并无区别。   但真要劝告,也是后话了。当下最重要的,依然是将魔龙抓住。   不过,“魔龙”是那么好抓的吗?   烛九与龙淮南只觉得明真作为人族最强修士,自然有他的手段。对方又是观澜的师父,按说最知道如何应对魔龙。但他们都没意识到,来的既是分魂,便最多只能发挥出本体的八成实力!而八成实力的明真,与全力出手的观澜相比,当真能是碾压姿态吗?   答案是“不”。   前一刻,他们还十足安心。后一刻,两条龙悚然发觉,观澜与明真相对,竟然并不落于下风,甚至隐隐强过明真!   怎会如此?!   可是的确如此。   转眼工夫,观澜就突破了明真这道防线,重新来到烛九、龙淮南身前!   两条龙登时后退。奈何他们退得快,观澜前进更快!   他目标明确,并不打算与明真等人纠缠。带上无虞,这就离开!   这份心思,观澜一直表现得分明,奈何明真等人并不相信。   看到观澜接近,从明真到烛九二龙,一齐觉得他要朝烛九、龙淮南出手。   明真瞳仁骤缩,当即出手!烛九、龙淮南更是自觉性命危急,调动全身灵气,向观澜攻去!   三股力量同时向观澜袭来。观澜面色微变,立刻拉开自己与身侧二龙一人的距离。同时捏动法诀,筑起防御!   一瞬间,可以说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自己躲闪不及,被明真等人重伤——不过,即便真走到这一步,他也绝无畏惧!   寻常修士遇到危难,尚且知道引爆丹田,与敌人同归于尽。他虽然还想要与无虞安稳生活,但倘若实在不行,他也定要做些什么,让明真与烛九二龙付出代价!   转念之间,决心已定。   奈何事情的发展,却如碰撞在一起的三道灵气一样,在四双眼睛的紧迫注视之下,拐了一个弯儿。   朝越无虞落去。   明真愣住,龙淮南、烛九同样愣住。   情势变化实在太快,远远超出了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反应。   唯有观澜,在前方两龙一人还在发怔的时候面色骤变,身形一闪,朝越无虞所在赶去!   他动作极快。原本就是远远超过烛九二龙的速度,此刻更是只让两条龙看出一道影子。   可观澜动作快,袭向越无虞的攻击却更快!   他已经近在咫尺。大脑来不及做更多思考,观澜是打算以自己的身体来挡下这一击。可他到底慢了一步,只差了不到一寸距离,便生生让暴烈的灵气与自己错过,涌入越无虞身体。   天地都在这一刻寂静。   越无虞的双眼依旧紧闭,身上却涌出一道——两道——无数道灵光。这些灵光从越无虞身上炸裂,又将狼族青年整具身躯吞没!   观澜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眼睁睁看越无虞皮肤出现道道裂痕,滚滚鲜血从其中迸出。顷刻之间,就让越无虞成了一个血人!   在他身后,明真、烛九、龙淮南……三者终于有所反应,却都是难以相信:我们明明是来捉魔龙,救越少主的。哪怕这份“救人”的心思里掺杂了一些其他东西,觉得越无虞已被蛊惑,不值得他们这样操劳上心。可是,他们最多想要坐视不理。要说动手杀人,那是决计没有这样的心思。   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只一瞬间,越无虞原本虽然昏迷,却也强健有力的心跳衰弱下去。以神识去探,俨然经脉尽断,丹田损毁!   龙淮南:“这……”   烛九:“这绝非我等之意!”   两条龙一前一后开口,明真却仍然安静。只是脸色到底一点点苍白下来,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观澜并未留意这些反应。   他脑海罕见地出现了一片空白。比起担忧痛心,此刻更多的竟然是茫然困惑,难以理解:“无虞?”   怎么身上冒出来这么多血呢?他痛不痛,会不会非常难受?   有了这个心思,观澜才算是有了反应能力。他骤然去到越无虞身侧,也不顾当下是在云上了,他直接跪坐在云间,预备将越无虞的头扶到自己腿上。可在真的触碰到越无虞时,观澜又觉得不对。   他浑身发僵,完全无法想明。哪里来的这样多血?他的无虞……   “回春丹。”观澜猛地记起,“对,回春丹!”   他手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丹药了。原本就积蓄丰厚,和越无虞在外的这几年,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经炼过一些。原本只是打发时间,现在却真的用到。   观澜赶忙从芥子空间里取了丹药,用最轻缓的动作将药丸送到越无虞口中。   触碰到舌尖的一瞬,丹药自发地化作液体。因回春丹的药性,倒不必担心将人呛到。看药液在越无虞口中消失,观澜就知道,是灵丹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屏息静气,看着越无虞的伤势在丹药作用下一点点恢复。   观澜的眼神一点点明亮、柔和。下一瞬,却骤然化作痛苦。   没用!明真三人是什么修为,越无虞又是什么修为?能让观澜都觉得危险,认为自己一旦真被击中,定然要重伤的攻击,落在越无虞身上,他能是什么结果?   恢复了一瞬的皮肤再度开裂,鲜血像是泉水一样不断冒出来。经脉碎得更为凄惨,根本就是成了一片一片。再说他的丹田,他的五脏六腑——从外观看,越无虞是个血人。说来可怖,却毕竟能够维持人形。可若用神识检测他的内里,就会悚然发现,他皮肤之下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模糊!   观澜头脑一片“嗡”声。   他强行勒令自己振作:不,无虞不会出事,他怎么会出事?两人前一天还在商量,从前一座城离开之后,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到了新的落脚点,他们不必担心抢了点心铺子生意,越无虞正好可以一展拳脚。   别看乍一眼看去,会觉得这青年个子高、面容冷,让人觉得不好招惹。观澜却很清楚,说白了,越无虞还是一头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听到有人夸他的手艺就高兴的小狼呢。   可现在,这一切都化作虚无了。   他仍有不甘,不断地拿出回春丹、送到越无虞口中。   这样的动作重复太多,竟然真的让越无虞的身体重新开始愈合。但内心深处,观澜也知道。眼前场面,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一现谈话之中,越无虞睁开了眼睛。   他思绪尚且混沌。虽然感受到了身上痛苦,但一时之间,并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到观澜,又见到不远处的一人两龙,越无虞的第一反应就是:“澜哥,快——”为什么说不出来话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   越无虞咳了一声,而后看着自己咳出来的内脏碎片,怔怔出神。   他忽然记起来了。自己被劈晕之后,其实并不是全无意识。至少在被击中的那一刻,他是明明白白地想到:还好这是朝我来的,不是被澜哥捱下。这么疼,这么疼,澜哥怎么能承受?   但是,看如今观澜的反应,好像即便是被他承受了,观澜一样会觉得疼。   越无虞低声开口,到底说完了自己前面要说的话。   他说:“你快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你快走!”   “澜哥,能和你在一起这些时候,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幻狼也是一方大妖,可越无虞总要考量,觉得自己寿命不如龙族漫长,他能与观澜走过的时间,对观澜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一个插曲。可对他而言,即便能在观澜的龙生里拥有一个插曲,他就非常、非常欢喜。   “好了,”越无虞说,“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青年的话音一点点变轻,变得再也无法分辨。   愈合了片刻的皮肤再次裂开。这一次,纵然再多丹药,都无力回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锅盖顶好了,大家下手轻一点……_(:з」∠)_ 第696章 故乡(110)   那场雨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最先只是细柔的一点水珠, 轻飘飘地落在行人面上,换来一声:“我便说吧!果然是要下的。”   街边的摊子早有准备,纷纷开始收拾东西, 把不能淋雨的统统装到小摊下方的空间。也有与旁侧商户关系好的,干脆商量着借会儿地方。   对于城中人来说, 在最开始的短暂时刻,这的确是一场并无特殊的雨。   然而, 随着雨水变多——   “我这趟出来,是要增长见闻,也寻一寻仙缘。”商铺中避雨的男子开始与周围人搭话, “原本想着,一年两年, 便要往回走。可真从家中走出, 才知道世间广阔——前面误入了一个秘境, 待到从中走出, 便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家爹娘, 对我可有挂心?我家娘子,见我这么久不曾归去,不知是否还愿意等我。我家孩儿,在他阿父走时不过三岁。如今年月, 还记得他阿父否?”   说着说着, 这男子怔怔落了泪。   放在其他时候,这场面未免莫名其妙。可当下,同在商铺中避雨的人, 却无一对男子的表现有什么意见。   相反, 看着外面的濛濛细雨, 他们心头也有什么思绪被勾起。   “我上次见这种雨, 还是年幼时,与阿娘一同出门。那也是阿娘最后一次带我逛集,再往后,她便病种,再也没有机会……”   “呜呜,阿兄!”   不知不觉,商铺里竟然哭成了一片。   就连店中伙计,连同掌柜,眼睛里同样多了蒙蒙水雾。   一个是想到自己离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青梅,一个则是想到自己已经病故,只留下年幼孩子的妻子。   而在人间一片哀愁的时候,云间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烛九、龙淮南这会儿已经完成态度的统一:误杀越少主,是他们谁都没有想过的意外。说白了,他们的最终目的既然是拿下观澜。既然如此,越少主的死,他们有错,观澜自然更是有错。   原本忐忑的心情,在有了这般念头之后一点点平息。两条龙一前一后,朝明真谏言:“尊者,这魔龙……”   他们的话音,有零星字句落入观澜耳中。不过,观澜此时无心在意。   他依然沉浸在越无虞的死中。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突然?他活生生、会说会笑,能与他打算往后的事,也能尽己所能为他遮风挡雨、撑起一片自在空间的道侣,竟然就这么没了呼吸?   观澜犹自难以相信。   他维持着越无虞闭眼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神识像是落入了巨大的黑暗与空洞之中,身后的明真、烛九二龙,连带还在路上,为抓捕他而来的其他龙族,通通都不在他的思绪范围之内了。   不知过去多久,一片死寂的识海当中忽而多了一道涟漪。   是问他:“你还是不恨吗?”   观澜没有反应。   “他人误你,捉你,杀你,你通通能不放在心上。好,毕竟也不是头一遭。你已释怀,我倒是应该想到……可如今,他们杀了这狼族,你莫是仍然不恨?   “若是如此,我倒要觉得这狼族可怜了。”   “你是谁?”   识海深处,观澜倏忽开口。   他的身体依然在云上,与越无虞相伴。意识却来到了自己灵台深处,去找寻那一片涟漪。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闪过。动作极快,近乎让人无法看清。像是一道风,一片影子。闪过的同时,还告诉观澜:“我就是你。”   观澜:“我?”   “你忘了?”那道声音“嘿嘿”笑了笑,“我是你的心魔啊!”   心魔!   两字一出,恍若雷霆劈开黑暗。周身场景转瞬变化,观澜的意识不再落在自己的灵台上,而是又回了云间海上的云笼!   那道影子再度从他身边滑落,活物一样流淌到他脚下,又不断往前,很不合理地从笼缝隙中溢了出去,又在笼外一点点抽身、变长,化作两个熟悉的人影。   正是烛九与龙淮南!   按说影子已经离开,不应该再在观澜耳边发出动静。事实却是在见到两龙的同时,观澜耳畔重新有了声音,是:“你再不动手,他们可就要动手了!等到他们讲你带回,观澜,你还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吗?!到时候,你被困笼中,他们倒是自由自在!听一听,那个时候,他们会说些什么?”   声音落下,像是有一只手在观澜背后猛地推动,让他来到笼边。   正与烛九的满脸厌恶相对。   烛九:“魔龙!你可有反思?若非你一意反抗,越少主怎会身死?!”   他神色,龙淮南就显得平静很多了,有条有理,说:“这哪里是观澜反抗的缘故?”   烛九“啧”了一声,用很不理解的表情看他。   下一刻,龙淮南就解除了好友的误解。他唇角扯起一些,脸上多出与烛九一样的愤怒和反感神色,轻声说:“难道不得从他蛊惑越少主,让越少主不管不顾,与他离去开始说起吗?偌大一个无垠岛,就这么被越少主抛下了。魔龙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真是不讲理。”阴影中的嗓音又讲话了,幽幽的,简直像是在替观澜评价眼前两龙的功过,“你还要继续往下忍吗?话说回来,他们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要是没有遇到你,越少主少不得要当上‘越族长’。到时候,整个无垠岛都在他的掌握之下,那是何等风光。   “可有了你,越少主就只能当一个茶摊上的伙计……”   “茶摊伙计又如何?”   听了半晌声音的独角戏之后,观澜终于开口了。   他不觉得越无虞和自己一起走的决定有什么问题。这段时日,无虞是真的高兴还是强颜欢笑,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再有,他也和观澜说起过,幻狼族长夫妇在没有其他孩子,可族中却颇有几个说话有份量的长老。自己这一走,兴许就是长老们平摊在族中的话语权,让无垠岛走上另一个发展方向的机会。   算是多赢局面。越无虞自己高兴,原本就对权力充满期待,能在少主离开以后做更多事的长老们一样也会高兴。   “……好吧。”大约因为观澜的反问太过心平气和,声音短暂卡住片刻,很快换了方向,继续从越无虞之死下手,想要挑动观澜的怒意,“好。越少主高高兴兴,你也高高兴兴。你们好好的过着日子,却被这么一群不长眼的上前打断。   “他们可有觉得自己有错?没有!”   笼外,烛九与龙淮南轻蔑、傲慢,唯独没有一丝悔改的神色清晰映入观澜眼帘。   “你此刻不动手,此刻不让他们偿命,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惩处他们!越少主的死,会彻彻底底不了了之。   “那群幻狼倒是可能朝龙族讨要说法。但你猜到时候会怎么样?所有错处,都会被扣在你一个头上!   “多可笑,你分明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想护住越少主的。可日后人人都只会说,是你将人害死!”   声音骤然拉高了调子,近乎是在观澜耳边嘶喊!   “你可有甘心?可会甘愿!不,你不会——”   观澜:“我不会——”   他缓缓重复。   声音狂喜,终于叫破自己的真实目的。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龙!灵修有什么好当?还是如我等一般,痛痛快快,潇潇洒洒!   “杀!杀!杀!!!”   观澜:“杀……”   伴随话音,他身前构成云笼的灵气朝两边分开,让烛九、龙淮南二者暴露在观澜面前。   肉眼看到的画面有了些许变化。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他已经不在云笼幻境,而是到了越无虞身死的地方。   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耳畔仍有隆隆雷声。   观澜手臂、手背之上,白皙光滑的皮肤迅速被鳞片覆盖,从旁侧看来时还是人身,只有正在他身前的两条龙知道,此时此刻,观澜的手已经化作龙爪!   两龙在自观澜身上传出的威压之下战栗,甚至生出几分懊恼来。只是再要分辨他们如今的懊恼是从何出现,怕是又有一番官司。   思绪正动,烛九先被剧痛袭击。他身体抽搐,瞳仁散开,听观澜问自己:“你要抽筋,还是剥鳞,或者锯角?”   烛九嘴巴张开,痛苦地说:“不……”   抽筋、剥鳞、锯角,这些都是龙族当中自古有之的刑罚。龙族强悍,却也定下了规矩。若有其他生灵被龙威波及,这就是龙族能给出的回应。   说来仍然有所不公。其他生灵可是身死,龙族却只需要半死不活。但落在当下,观澜却觉得,这样的惩处方式非常合适。   烛九:“我并未杀他!那是我们三人——”   “所以我也不杀你。”观澜话音里有了一丝极为罕见的不耐,“你们三人一同害了无虞,自然要三人同受惩罚!你若不选,好,我帮你选!”   这话出来,在场其余龙、人听着,自是肝胆俱裂。唯有那道藏在黑暗中的声音,满怀不甘地“啧”了声,喃喃说:“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守着什么律法、什么原则……看来还是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幻境已经步入尾声啦 第697章 故乡(111)   两条龙, 一条被抽了筋,一条被断了角。再有一个明真,分魂陨毁, 反噬到本体上,定然也是一番折磨。   这些事, 下方城中的人全不知晓。唯一的想法,大约就是:这场雨怎么像是没了尽头一样?   每个夜晚, 他们都是伴着雨声入睡。再到白天,睁眼依然是雨。   偶尔有小孩儿半夜梦醒,揉着眼睛与家中阿父阿娘抱怨, 邻家的大郎一定有做了惹他家长辈生气的事情了!这才挨了打,叫个不停。   因是晚间嘟囔, 父母听得迷迷糊糊。再到第二天起来, 连讲话的孩子自己也忘了昨夜说过什么。短时间内, 倒是没人从这话里察觉异常。   他们近来忧心的是另一件事。雨真的下得太久, 虽然不大, 但日子一长,外间农田是否要被水泡坏?再有,河道涨水,同样会带来麻烦。   翻看城中记载, 往年同一季节总是天气晴朗, 人们还要抱怨日头太盛,该给几场雨来。没想到,真下了雨, 反倒要牵出另一桩烦心事。   好在人们的心烦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个很寻常、再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雨停了。   云层散开, 露出后面灼灼的日头。人们站在太阳底下, 莫名竟然对前面的天气生出几分怀念。   至于城中老人私下会念叨的,“约莫是哪个仙门灵宗的修士斗法,好在有人留手,这才不曾牵连我等”……就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听到的动静了。   而作为一手炮制前日大雨的人,此时此刻,观澜身在何处?   ……   ……   “观老板果真是遭了什么事儿。”近日来,从城门茶摊路过的人看一眼摊子上的景象,总要这么说上一句。   从前日日坐满客人,热闹得比大城中酒楼都不差的地方,已经一旬不曾开张了!   桌椅板凳倒是都像以往那样好好摆着。偶尔也有过路人,实在口渴,干脆在附近井中取了水,再借着摊上的锅炉来烧。   最先有人听到动静,还当是摊上的老板伙计货来了。仔细一看,发觉并非如此,登时失望,还问正在添柴火的人,对方是否盘下了此地,要在城外开张?   烧水的人赶忙否认,还声明:“我这借锅借火,可是给了柴火钱的!”说着,朝一旁的观澜惯坐的桌台抬抬下巴。旁人一看,上面果真摆了一个小碗,碗里有几枚铜板。   这就算是印证了。人们听着,心头失望。烧水的人看了,则是莫名,暗暗想:真是奇了!一个茶摊老板,竟然能引这么多人牵挂。   他自然想不到,这些年来,因在摊上吃了茶,得了仙缘的都暂且不说。光是平常人,身体上的不适散去很多,原本已经晕花的耳朵眼睛重新变得清明的也有不少。哪怕本身无病无灾的人,喝了茶水,总能精神许多。这样的好茶水,好茶摊,谁愿意看它歇业?   可不愿意也不行。一天天下来,老板总不回来。桌椅上落了一层灰,城中差役更是来看过几次。说老板此前交银子,也就交到月末。若是始终见不到人,茶摊怕是真要租给别人了。   “唉!”   老客们相互说着这个消息,脸上都有失望。唯一一个心态好些的,这会儿安慰其他人:“从前我便说,老板与伙计的来历怕是不凡。你们怕是也有这样心思,咱们喝的,哪里会是普通茶水?约莫根本是灵茶呢!   “既是灵茶,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哪里是能天天喝、日日喝的?能有前面那些年,已经是了不得的缘分!要我说,知足,常乐!”   他的话,引来一片赞同:“这话倒是没错。”   “对,知足常乐!”   但也有人叹一口气,说起:“唉,我如何是不知足?只是老板向咱们结了善缘,如今他遇到麻烦,我们却不能帮衬——”   “……”前面安慰人的也沉默了。半晌,他轻声说:“也兴许并非遇到麻烦。只是日子满了,该要归家。”   “咦,还有这种说法?”   “我也是从话本上看来。”   真相如何,人们自然是无从得知了。而这番议论,说来,倒是茶摊近些日子最热闹的时候。   可惜没了老板,再多热闹也有尽头。不多时,人们一个个散去。日头跟着西落,到了黄昏,城门将关。这个时候,纵然再有赶路的人口干舌燥,从摊边路过,也只能叹一声“着实口渴”,却又半步不敢停留,生怕被锁在城门之外。   待到最后一人也过去了,夜色将摊子笼罩。   有蟋蟀跳上长凳,跳上桌台,跳上——唔?跳不上去?   没有开智的小虫,想不明白为什么唯独眼前的台子拒绝了自己。但它心大,一处碰壁,就往另一处去。   至于前面挡住自己的,名叫“护体灵气”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无法映入眼里,就不是它会在意的事情了。   茶客们万万不会想到,被他们议论了整日的观澜,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其实就在他们身畔。   没发出动静,而是静静地坐着。茶客们的话,有一些落入他的耳朵了。还有一些,却像是从远方刮来的一阵轻风,尚未听明,就散入四野。   距离他将烛九龙筋抽出、龙淮南双角斩断,又杀灭明真分魂,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要是越无虞还在,一龙一狼定然已经离开了。他们原本就说要走,虽然没定下切实目的地,不过想来这不会是问题。   只要有另一方在,不论是继续留在三十三重天,还是寻找空间通道,去往其他世界,都很值得期待。   然而现在,越无虞不在了。   观澜平日就承认自己懒散。在云间海时,他总喜欢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躲在云中打盹儿。以龙族的修为,按理说他是不需要睡觉的。但观澜很享受闭上眼睛,把自己浑身重量都压在云上时的轻松自如。而在那期间睡上一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后来和越无虞一起离开。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茶摊并没有什么“老板”和“伙计”的说法。茶客们却渐渐这么叫了,还不是因为观澜总是闲闲不动,越无虞却在摊子上跑前跑后?   茶水是他倒,桌子是他收拾。烧鸡烧兔,他全都一把抓。在忙完这些事后,还能跑到观澜身边,给他端一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点心,还有一壶闻起来就比普通客人那里浓郁很多的茶。   日子一长,就有人按照惯常思维来判断这两人的身份了。后面熟悉起来,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一重爱侣关系,茶客们也没改口。没见他们那么喊的时候,两个人都总是笑眯眯的吗?说明人家也乐意。   总之,一句话说,观澜绝非什么勤勉之龙。   以至于他回来也有数天。这数天里,却始终没在茶客们眼前露面,更不用说继续开业。   睁眼闭眼,好像都是越无虞还在的时候。会时不时喊一声“澜哥”,也会在茶客们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时,偷摸着过来和他讲话。拉住手不算,偶尔还要快速要一个亲吻。观澜似笑非笑瞥他,他又难为情——难为情地再亲一下。   回想从前,龙族脸上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再睁眼时,身侧却依然是寂寥。   越无虞没有尸骨留存。袭向他的灵气实在太过暴烈凶猛,等到回春丹药性散去,攻击对狼族的吞没开始继续。将他原本已经化作碎片的经脉、骨骼、内脏彻底碾成尘埃,皮肤、头发也没有逃过此劫。到最后,全都随风而去。   那时候,观澜脑海里就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从此以后,世上又只有你一个人了。   当时只觉得心头发空。到现在,原本的空成了冷。识海中像是多了一个洞,总有寒风卷入,吹得他从胸膛到指尖,没一处不是冰冷。   不应该这样。   这个点,他明明应该和越无虞在家。   说是“家”,其实也只是两人用以掩盖行踪的屋舍。他们真正的住处,还是芥子空间。   龙族喜水,越无虞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陆地狼。两人就折中,在空间内的灵湖旁边盖了一座小屋。   无数个夜晚,观澜都是被年轻的道侣从水里抱出来的。越无虞大约是太喜欢他了,把人抱回去不算,还要继续和他亲昵一番。每每要闹到外间天亮,才满足地把人往怀里一圈,再亲两下,才象征性说:“澜哥,休息,休息。”   可他那是让人休息的样子吗?嘴上一本正经,眼神却还是热的。   观澜拿他很没办法。不过,哪怕不去细想,也一定能知道:以两人的修为境界差距,面对越无虞时,哪里会有他“没办法”的时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对越无虞一样在意,一样欢喜,这才有了后面日日夜夜的亲近。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换个地方也只是重复。谁能想到,事情会在一朝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无虞就那样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顶上锅盖的话……就成了空空……是吧 第698章 故乡(112)   没再思考“往后”如何。观澜只想一直停留在和越无虞有关的地方, 好像只要这样,自己就能再听到狼族青年在忙碌之余,一回头, 看到自己,于是欢欢喜喜叫一声“澜哥”。   后来点醒他的, 是两个茶客的对话。   那会儿已经是差役即将来清点茶摊上的东西,预备把摊子租给另外商户的时候了。不过毕竟还没来, 就有外来之人看到此处的桌椅,当即往前,把这儿当成休息的地界。   他们照旧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观澜。事实上, 以观澜的修为,整个三十三重天能胜过他一筹的, 恐怕只有明真。就连龙族族长和他对上, 也看看只是平齐。   如今明真修为大减, 偌大一个龙族, 竟然连第二个能找出观澜的人都找不出来, 倒也给了观澜一段时间安宁。   安宁的观澜,安静地听两个茶客说话。   也不是有意。只是他好好地坐着,他们就在他耳边开口。哪怕他不刻意去听,话音还是止不住地往耳朵里灌。   一个说:“我从前还担忧呢, 怕你会一直颓废下去。如今来看, 却是还好!”   另一个就道:“兄长为我挂念,我却是惭愧了。”   前者:“惭愧什么?你遇到那种事,能走出已是不易。我见你安然, 只会高兴!”   后者就笑。并非喜悦笑颜, 更多是礼貌客气。但一眼看去, 也算让人如沐春风。   前者:“哎——可愿意和哥哥说说, 你究竟是如何想明的?毕竟,没了道侣……”   两人身侧,一个身影转过头,看着他们所在方向。   后者面色明显一黯,引得前者赶忙闭上嘴巴,懊恼开口:“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全当我前面什么都没说。唉,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   后者摇一摇头,脸色倒是平静,说:“兄长挂怀我,我都是知道的。从前也想过,兄长在外见多识广,交友广泛。若是碰到与我一般的人,能以我的经历,让他们也从痛中走出,我也能得一份欢喜。”   停下来,过了会儿,才再次开口。   “六郎也能得一份欢喜。”   两人话音不长,却已经说清了后一名修士的经历。竟然和观澜一样,道侣意外离世。只留他一个,孤家寡人。   那以后,修士同样有很长时间的颓丧。但到后面,他却没有颓丧到底。而是能坐在桌畔,与人说起:“我不过是想到,如果六郎还在,他看我那副模样,会有什么反应?”   ——无虞见我是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前者听着,轻轻“啊”了一声,眼里出现了十分的不忍。   “他定然也要难过。”修士说,“而我最不想让他有的,就是难过。”   ——他一定会觉得,是他牵累了我。如果我不与他一同离去,如果他不对我坦言爱慕。是不是说,他即便身故,也不会让我颓丧至此?   “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有了精神。”修士唇角弯起一点,眼里隐隐有了水色,嗓音却还是柔和坚定的,“我想,纵然六郎不在了,此前与他说好的事,我也还是要做。不曾与他同看的景,我亦要去赏。回过头来,再把我看到的、听到的,统统说予他听。”   前者:“你这么想,也是好事。六郎若还在,听了这话,也一定会欢喜。”   修士:“兄长所言极是。我也时时这样想,于是更有了力气……”   他们后来大约还说了一些话,只是观澜都没有去听。   越无虞死后,他脑海里头一次出现新的问题,是:如果无虞还在,他会希望我怎么过?   不必思索前面茶客的话音。光论自己的道侣,观澜一样可以想明。无虞一定会想要他日日快活,日日欢喜。不要被捉回云间海,更不要被困在任何一个地方。不论是真实存在的牢笼,还是扣在心上的枷锁。这一切,统统要离观澜远去。   “呼……”   思绪转到这里,观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越无虞离开之后第一次,他好像看清了眼前世界。看出了树上的青绿,看到了草中的虫蚁。熹光洒落肩头,让他心境渐明。细风吹过身体,带走了他心头郁气。   观澜起身。   他要走了。没有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只知道,天地如此宽广,其中有无数风景。自己从前来不及看的,往后都要去经历。   不过,将走之时,观澜还做了一件事。   他袖子一挥,茶摊的所有桌上,都出现了茶叶。   一包一包,整齐排列。若有晨起经过茶摊的有缘人,尽可以将它们拿去。   想了想,观澜又在其中几包里额外加了灵花灵草,再在上面施加障眼法。   前面越无虞在时,两人已经商量出一个粗略名单。名单上都是茶摊熟客,要是他们来了,自然能看到所有茶中与众不同的那么几包。   他们曾赠观澜人世烟火热闹。如今,观澜挥赠他们一场特殊机缘。   做完这些,他思索片刻,确定再无他事,这才一甩衣袖,消失在茶摊。   而这天往后,茶摊上出现颇多茶包的事情迅速在人群中流传起来。不少人闻名来看,各有收获——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茶摊的主人,已经去了远方,再不会归来。   ……   ……   虽然“离开三十三重天”始终在观澜和越无虞的计划之内,但当下,观澜还是没有直接去找寻空间通道。   他是没有目标,却也有粗略规划:龙族寿数虽长,外间三千世界一样丰富多姿。一个个看去,说不准直到他变成一条老龙,都看不完所有光景。   这么一来,观澜给自己列的第一个打算,就是:不走回头路。   往前走,不顾后,这才能看到最多风景。   其中或许也有三十三重天留给他的回忆都不甚美妙的缘故。既不回头,他当然不用再回到这片地界。   有了这些考虑,观澜的思路一点点清晰。结合自己在无垠海时从修士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他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目的地。   往后数年,他去过极寒之地,见到被冰层永远封在其中的凤凰烈焰。同样去过号称三十三重天最热的沙地,传闻上古时代,有大能在此炼器。后来神器出世,引起整个三十三重天的动荡争夺。后来大能陨落,神器失踪。唯有大能使用的炼器炉留了下来,却也同样因大战变得残损不堪。其中炉火化作天上的十二个太阳,炉灰则化作漫漫黑沙。   西极蟠桃成林,南地黄泉幽冥。   过往岁月,观澜总觉得三十三重天很大。但当他真的一步步走过,却也觉得不过如此。   壮阔吗?瑰丽吗?他看着冰层下的凤凰,看着黑沙荒漠的十二轮太阳时,是有这样的想法。但都那么浅,那么淡,从心头晃过去,很快就消失了。要说从中再有什么感悟,那是半点都无。   在他脑海里出现最多的,恐怕还是:无虞是在海中岛上长大的狼,后来去云间海也不曾见过缺水景象。见了黑沙荒漠里的干旱,恐怕要咋舌不已。极寒之地的风雪倒是平平无奇,但他历来很爱自己狼形那一身漂亮皮毛,兴许还要邀请我去他的皮毛下避风避雪。   这么一想,原本在观澜看来总有平淡的景象,忽而又显出乐趣。   几年下来,过往在他脑海中虽然大,却并不清晰的三十三重天,开始有了明确的轮廓。   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知道人族聪颖,也知道巫族坚韧,鬼族长久……再看脑海中那张地图,不知不觉,其中竟然只有一处空缺了。   要说这些年来观澜不曾踏足的地方,其实是有两处。但他在云间海长大,其中哪里有灵气最浓郁的“云”,哪里有最清澈的灵湖,观澜通通一清二楚。但无垠海之于观澜来说,还是一处空白地界。   他问自己:你要去哪里吗?那里的妖一定很不欢迎你。虽然不知道龙族后面要怎么对他们说起少族长之死,但可以相见,其中关于自己的部分,一定不是好话。   观澜也想过放弃。   但到最后,他又觉得无妨。总归只要自己愿意,就没有任何无垠海中的妖会知道他曾经去过。倒是他,如果错过这一次,未来他真正离开三十三重天了,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看看越无虞出生、成长的地方。   这个念头出来,观澜瞬间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他却没像之前那样,预备从灵舟上走。而是直接以身潜行,到了无垠海内海,妖族们生活的岛屿。   在这里,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身影。   非常熟悉,以至于他神识没有涌去,仅仅是以肉眼去看对方背影,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名字。   但是,怎会如此?   他明明、明明已经……   观澜心神震荡,一时之间,甚至险些维持不住身上的隐匿阵法。   好在他最终没有暴露。而是让神识悄然涌去,到了那人身前,看到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日日怀念,永远不会忘怀的面孔。   “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发生了什么呢   (沉思) 第699章 故乡(113)   短暂出神之后, 观澜迅速反应过来:不,不可能!   他是亲眼看到越无虞身体崩裂,神魂消散的。虽然已经过去多年, 但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哪怕到了今日,依然时不时会出现在观澜眼前。   观澜并不会觉得这样不好。虽然每次重历, 都是一番心痛滋味。但正因为有了痛,他才会知道越无虞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时日是多么好、多么值得留恋。   可现在, 又是怎么回事?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重新去看那张刚刚出现在自己眼前, 与越无虞一般无二的面孔。   种种猜想从脑海中闪过。从前不曾听无虞说起,他还有同胞兄弟。这个可能性第一个从观澜脑海中被划去, 但若不是亲兄弟, 只是堂表亲呢?……再有, 观澜曾经听说过。世上是有一些种族, 所有族人面容都惊人的相似。   抱着这样的念头, 他改换目光,认真去看不远处青年的容貌。   额头到眉梢,又从眉梢到眼角。此时此刻,观澜的目光、心情, 都带着难言的怪异。   光从面孔上看, 身前人的确是越无虞无疑。更不用说,没一会儿,观澜就听到旁人呼唤青年的名字, 同样是他在心头惦念多年, 日日夜夜都要从心尖淌过的名字。   无虞还……活着?   光是这个结论, 按说应该让观澜高兴。但疑问紧接着涌上脑海, 是:如果这真的是他的道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垠岛,自在地和身侧人谈话?为什么不去找寻自己?   ——你这几年孤身在外,行踪无迹。他要从哪里开始,才能找到你?   唔……也是。   观澜眨眨眼睛,觉得从理智上看,自己的确被说服了。但感情上,还是有一丝难言的别扭。   但他同时又觉得,自己这点别扭根本毫无道理。与道侣尚且安好、看不出受过伤害的痕迹相比,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惦念道侣,好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有了这个念头,原有的别扭迅速被观澜抛却,就连“不过,无虞到底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疑问也被压了下去。   每个数得出名号的大族都有拥有一些特殊能力。有些族自持实力,会将自己的能力宣扬的众人皆知,用时把它当做对外的震慑和警示。龙族就是这样,整个三十三重天,谁不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二对自己命数的指点?   有些族却要低调很多,并不会在外提起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说不准,幻狼就是这种类型。而他们的特殊能力,自然与死而复生有所联系。   现在要紧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想方设法,与越无虞联系。   这里毕竟是妖族地盘,观澜不好贸然现身。最起码,也得等到越无虞孤身一人的时候。   没想到,要找个这样的时候还很难。无垠岛不知道是要开展什么庆典,观澜在越无虞附近晃悠了整整一天,越无虞也就和其他人打交道了整整一天。   对象有其他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约是族中伙伴的幻狼。有年长一些,不知道是他什么长辈的幻狼。还有无垠岛上其他族类的妖,一来就是一小堆。越无虞被他们簇拥着,脸上始终挂着笑。只有偶尔不在旁人目光内的时候,他才会悄然吐出一口气,一副“累了累了,怎么还没完”的目光。   观澜看在眼里,歪了下头。有点想笑,可心头的沉甸甸感还没散去,唇角刚刚扯起,就又被压了下去。   一天看下来,他倒是对妖族的准备有了一些头绪。并非观澜原本以为的庆典,而是有贵客要来,这才让整个无垠岛都动了起来。   至于贵客的身份,因所有人提起的时候,都只带了一句“尊者”的敬语,观澜一时并未想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   倒有一点肯定了。越无虞和旁人说起那位“尊者”的时候,数次提起,对方曾经救了他的姓名。这么说来,让他死而复生的并不是幻狼密法,而是无垠岛请到对方出手,这才带回了越无虞。   要见见对方。   观澜迅速有了决意。   虽然自己如今不好现身,但面对救了自己道侣的人,还是应该备上厚礼。   不过,对方究竟会是谁?是医修,丹修,还是修行其他法门的修士?观澜在脑海中把自己知晓的灵修都过了一遍,模糊想到几个人。但细细究来,又觉得他们都不可能是答案。   好在要不了多久,答案就要现身了。   “尊者来了!”另一头幻狼来叫越无虞,“快走,快走!”   越无虞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明显喜色,说:“就来!”   原本围绕在他身侧的妖纷纷跟上,所有人都用尊崇的语气谈论着那位“尊者”。说他聪颖超绝,也说他心地仁善。能在当年那样危难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去救回少主,自己倒是因此重伤。   在妖族们的话音中,观澜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修士形象。   他这会儿已经放弃猜测,只跟着妖族们往外。   无垠主岛边缘,正有一艘巨大灵舟停稳,而它降落带来的灵气漩涡仍在岛外徘徊。   观澜随众妖一同抬头,看向上方灵舟。   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瞳仁骤然缩小。比起惊愕,更多是困惑,想:为什么……   为什么,明真的灵舟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音,灵舟打开,几个人影从中出现。   观澜最后一点“也许明真又逢祸事,连自己的法器都无法保住”的猜测迅速被戳破。   从舟中下来的,不是明真本尊,又能是谁?   ……   ……   虽然前面已经听了很多声“尊者”,但放眼整个三十三重天,能被称作“尊者”的修士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就连观澜本人,放在其他地方被人叫起,同样能得一个“灵尊”“龙君”名号。是以早前听到妖族讨论的时候,他是半点没往明真身上考虑。   哪里能想到,被无垠岛妖族试作“恩人”,让他们口口声声说出“救了少主”的,竟然会是他?   有这个震撼消息在前,往后明真被幻狼们迎入岛内时,观澜完全是被本能带领着跟入其中。整个过程,他头脑都是“嗡嗡”作响,半点思绪都无法调动。   一直到明真落座。   妖族摆宴,自然与人修不同。他们准备的地点并非某处大殿,而是山水之间。   灵木成林,泉水涌动。   明真坐下,就先说了一个“好”字,而后又有夸赞:“此番虽非我第一次到无垠岛,可每次赶来,都要觉得耳目一新。”   越无虞的父亲、幻狼族长越修闻言一笑,说:“那尊者务必要多多前来做客。当初你救下小儿,我族无以为报。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招待尊者。”   明真同样笑道:“如何是‘无以为报’?若非妖族向我门中弟子开放了无垠海内海,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也难有今日成就。”   越修:“既是尊者弟子,如何能不成器?”   “……”双方互相夸赞吹捧。而在他们讲话的时候,观澜就在一边听着、看着。   看宴上觥筹交错,听席间一片笑声。他还是有些反应不上来,脑海里只有问题,没有结果。追根究底,依然是:他们在说什么?明真怎么就救了无虞?   似乎是刻意回答他的问题,又一杯酒之后,越修朝一边招招手,叫道:“无虞,你来。”   越无虞起身走来。   越修笑道:“你能从魔龙手中逃'脱,都是尊者之功。如今,不得朝尊者敬酒?”   越无虞同样一笑,说:“父亲说的是。”说着,就给自己满上。   明真含笑看他,态度亲切,全然是面对自家后辈的模样。   越无虞说:“果真是要谢过尊者。当初我不过是出海游玩,偏偏被那魔龙抓走。情急之下,也只能谎称是为逃脱寻他。好在他信了,如今再想,我还要出一身冷汗。”   观澜:“……”他怎么听不明白了。   越无虞:“而后,我又被魔龙带走经年。若非尊者与尊者弟子始终找寻,我今日身在何方,尚且难说。”   观澜手指微微颤抖。   越无虞:“那日两位龙兄在城中找到我,我不知几多欢喜!没想到,魔龙那么快便有所察觉,追上前来。尊者虽及时赶到,我也的确诈死脱身,可惜……”   “无妨。”明真安慰他,“烛九、淮南他们如今已经慢慢养好伤。说来,也全都是在无垠海中找到的灵宝的功劳。”   “如何又能居功呢?”越无虞苦笑,“若非为了救我两位龙兄原本也不会受伤。”   明真:“说来说去,还是那魔龙之过。越小友勿要挂心,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绝不会将此事怪罪于你。”   “龙兄不怪罪,我却不能……”   他们正在说什么,往后又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缠绕观澜多年的阴邪声音又出现了,告诉他,“他们是如何骗你,如何欺你瞒你。如何让你以为有人会不在乎那预言,即便知道你要入魔,依然会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00章 故乡(114)   观澜进入到一种虚空状态。   他依然能听到越无虞与明真的对话。但那些话就好像是流水一样, 从他耳边经过,又快速散开。他很难调动思绪去理解,就连那个不断在他识海里讲话的声音, 都很难牵动他的心神。   “多可笑!你以为他死了,对他心心念念, 日日夜夜都在惦记。可他呢?他只为从你身边逃开而欢喜!”   观澜不动。   “你自以为让那两条龙被抽筋斩角是为他报仇,可他只怨你伤了他的恩人。每逢提起, 就对你又对一重厌恶。”   观澜不动。   “哈,再往后,就是他们继续商量, 要如何出灵石出人,好在魔龙真正兴风作浪、祸患人间之前, 将你斩杀了。”   观澜……   他听到这里, 眼神终于微微一晃。   这反应显然是让他心头那道嗓音兴奋。对方近乎是不怕暴露地撺掇他:“还等什么?杀了他, 杀了你师父, 杀了在场所有人!这也算不得你暴戾, 说到底,还是他们先动手。你此时行动,不过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我不信。”观澜却在心底默道, “我不信, 这定然不是无虞的真心话。”   声音:“……”   声音哑然,观澜慢慢转过头,看着正与明真一同笑, 又一同愤愤不平的狼族青年。   哪怕现在来看, 观澜依然觉得对方长了一张与自己爱人相同的面孔。再没有哪里有区别了, 他怎么可能认不清自己日日夜夜相对的人的容貌?……但是, 他说的话,却一定不是实话。   短暂停滞之后,声音反应过来,说:“你亲耳听到,如何不信?”   观澜很平静,依然在心底回答:“他这会儿说,与我在一起时的一切都是作假。那又如何能知道,他如今的表现不是作假?   “我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活过来的。但兴许他活过来的以后,始终被困在岛中。只有这样表态,才有一丝可能重获自由。也兴许明真在他活过来时动了什么手脚,让他神念中有了旁人意识——   “总归,他说的,定然不是真心话。”   声音没动静了。观澜隐约察觉,此时此刻的声音,暴躁,烦闷,匪夷所思。   就没有遇到过比观澜更难啃的骨头!   一般修士,在声音炮制第一个幻境的时候就已经心神不稳。最多到第二个幻境,就能魔念缠身。   可观澜呢?前两个幻境对他毫无影响,到了第三个,他身上终于出现了声音想看到的负面情绪,却还远远不够。   声音不接受这个结果。   自己不可能永远困着观澜。而观澜在外一天,对魔修的威胁就存在一天。更不必说那怪异的机关了,别说魔修中的器修,就连声音本尊,也弄不清那机关究竟是如何炼制。   绝不可以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越无虞现在还在鄞州,那里已经被灵气笼罩,声音无法轻易接触。观澜却正在掌控之中,必须要将他拿下!   “那若是在只剩你们的场合,”声音问,“他这样对你说,你会信否?”   话音落下,观澜瞳仁微微一晃,抿唇不言。   那就是会信了。   声音再度消失,静静潜伏。   而观澜侧过头去,看向终于结束了与明真的交谈,重新回到自己位子上的越无虞,久久出神,一动未动。   ……   ……   无垠岛上的欢宴,一共进行了三天三夜。   无论是明真、他带来的弟子,还是此处的妖族,至少都在后天境界。他们早已不会醉酒,却会因过于浓郁的灵气而醉。到欢宴末尾时,人修、妖修倒得到处都是。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迷离神色,不只是陷入了多好的梦境。   越无虞却不在其中。   如果认真观察,就能发现,除了最先与明真喝的那几杯之外,他其实再没怎么碰酒。后来端杯子时,杯中都是茶水更多。再或者,干脆拿着灵果慢悠悠地啃着,对真正灵气高的东西,那是一口都不碰。   看起来就是一副预备趁着族中众妖醉倒时,单独做些什么的样子。   后面发生的状况果真是如此。眼看坐在最上首的越修、明真相继没了声音,周遭更是一片梦呓,假装不胜酒力、早早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的越无虞直起身体,悄无声息地念了个法诀,就把自己从欢宴会场上挪开,来到无垠岛边缘。   而后,他放出储物袋里的灵梭——比灵舟小,一次只能承载零星数人,但也算是得力飞行法器——轻巧地一跃而上,回头再看一眼无垠岛,眼里都有笑意。   这份笑意却没有持续多久。   青年紧接着便听到了从灵梭深处传来的动静。他面色骤变,警惕问:“谁?!”   一边出声,一边后退。双手已经隐隐浮出狼爪轮廓,俨然是预备攻击。   迎着他的目光,观澜缓缓从灵梭内走出。   这会儿正是深夜,无垠岛深处天穹却缀满繁星,灿若霞照。   明亮的星光照出观澜的身影。先是衣裳下摆,而后是飘然袖袍,最后是他的胸膛、下巴……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   他定定地看着身前青年,嗓音恰若叹息,叫了一声:“无虞。”   而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狼族青年明显因观澜的出现一怔。   眉毛像是将要拢起,又被记起什么的主人强行遏住。手指有隐约的颤抖,最终却还是放松。   这些细节实在太模糊,按说观澜根本不会尽数留意。但当下时刻,他不光看到了,还看全了。   除了眉梢指尖,还有微微下撇的唇角,本能僵硬的肩膀。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眼前这个越无虞好像真的并不因为他的出现而喜悦。无论他假装融入环境,装醉又抽身离开是为了什么,总归不可能是因为自己。   “我告诉过你了,”那个缠绕着他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来袭,“他前面一直都在骗你!你从前不信,如今却总要信了。”   观澜没有理会。   他再往前。龙族与自己道侣之间的距离缩短、又缩短,最终到了只有一臂距离的时候。   这个位置,他连越无虞喉结的滚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观澜眼睛闭了闭,又睁开。   他轻声说:“没想到,你……”   话音未落,越无虞已经踩出步法,要离开灵梭!   但他没有成功。   数片龙鳞从他身侧飞出,盘绕在灵梭周遭。看似杂乱无序,实则恰好组成一个困阵,让越无虞被锁在其中,动弹不得!   青年面颊紧绷,牙关死咬,恐惧而愤恨地看着观澜。   观澜就在他身前看着。   无垠岛就在越无虞身后。庞大、巍峨,把岛边的一艘灵梭衬得若虫蚁般渺小。又有天地广阔,海面辽远。可这一切,在当下时刻,又像是成了观澜和越无虞之间的背景。   真正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再而后,无论是无垠岛上的人修妖修,还是外海期图密宝的灵修,或者更遥远的地方,自认与修行无缘,只日复一日平静生活的炼气者。他们都像是盏盏熄灭下去的灯火,让光亮聚集向观澜、越无虞。   观澜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是:“无虞,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身前,狼族青年嘴巴张开、闭拢……年轻英俊的容貌在这样的动作之间扭曲,倒是终于与观澜识海中那张总会羞赧的面孔不同。   “说吧。”观澜轻声说,“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告诉我。说出来,让我死心吧。”   讲这话的时候,他是真的仿若心死。连眼神都是灰暗的,幽幽地注视着越无虞。   看着这样的观澜,越无虞脸上、身上透露出的恐惧像是淡下许多。在双方目光交汇的时刻,他倏忽开口,“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观澜点头。   越无虞:“在云间海的时候,我是对你有过好奇。可往后,从烛九、龙淮南那里得知真相——我当时就想回无垠岛了,偏偏又察觉到你靠近,只好装模作样,让你觉得我不信龙族预言,只想与你一起。”   观澜问:“而后呢?”   越无虞:“而后……”就是声音曾经和观澜说过一次的话了。只不过,原本在声音话音中的“他”,统统成了“我”。   “我好不容易从你手上逃走,谁能想到,你竟然还要找上门来?被你捉住的时候,我真是肝胆俱裂!也就是回想起从前听过的以身镇魔传言,这才灵机一动,与你周旋!   “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日日担惊受怕,总不知你什么时候会狂性大发,变成预言中一般的魔龙。两位龙兄再找到我时,我狂喜之下,又有担心——后来你果真是追来了!他们计划得当,让我脱身,自己却陷了进入。现在想来,我仍然心怀愧怍。   “爱你?我怎么可能爱你!我是灵修,纵然要与人谈情说爱,对象也只会是一个灵修!你早晚都要入魔,一个魔修,竟与我说‘爱’?   “荒谬!”越无虞总结,“可笑!”   他一边讲话,一边直直看向观澜,像是在判断,自己前面说的话,有几句化作利刃,扎在观澜心尖。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话音落下,竟然听到了一声笑。   作者有话要说:   700章啦—— 第701章 故乡(115)   越无虞茫然。他身前, 观澜的笑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轻松,肆意。   越无虞:“……”   他——或说“祂”, 那个一直徘徊在观澜识海中的声音,在更早之前操控颜采、朝诸多魔修下令, 让他们去杀乌阳灵尊的存在——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类场面。   被祂引发魔念的修士实在太多了,按数量来算, 甚至不是简单的“成千上万”,而是真正数之不尽。而修士入魔之后的反应,他同样看过很多。   像观澜这样狂笑不已的, 按说是很大一部分。偏偏观澜此刻的笑,又让祂觉出一点不同。   到底哪里不一样?祂凝神去看观澜, 想要像从前那样再入对方识海当中探查一番。偏偏这一次, 祂的力量只是触碰到观澜, 就被阻挡在外。   情况不对!   祂登时意识到这点。可惜的是, 已经晚了。   观澜已经收敛了笑意, 面上再无什么神色。看“越无虞”的时候,连眼神里的疑虑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这不是他的无虞。说来可笑,恐怕声音永远不会想明白, 自己露出的破绽, 竟然在那句“我是灵修”上。   客观来说,越无虞的确是一个灵修。他随观澜入道,后面修习的也是灵宗心法。但是, 这不代表越无虞对“灵修”的身份真有多少认同感了。   在越无虞内心深处, 他永远是一个兽人。观澜知晓这点, 以至于在“祂”借由越无虞的面孔, 说出一句句此刺心之言时,那从见到越无虞开始,就始终盘桓在观澜心头的违和感觉骤然爆发。像是在冰层之下涌动的湍急水流,先是把封锁一切的冰层冲出裂痕,然后决然涌上,势不可挡!   咔嚓——   冰层开裂!   “我大约知道你是谁了。”   观澜自言自语。   话音入耳,加上前面明确的不能再探入观澜识海的状况,让祂有了不妙预感。   本能想要抽身。不就是第三次幻境依然失败了吗?没关系!祂可以总结经验教训,往后再来一次。虽然直到现在,祂也没有想出来,如果连由观澜真实经历炮制出的幻境都不能勾出他心头的恶念,究竟还能有什么方式让他入魔。不过没关系,千年万年以来,祂遇到过的魔修数不胜数。他们的经历,总有一个会适合观澜。   但来不及了。   既是幻境,就一定会遵循一个原则:只有在幻境朝向对象有所察觉时,其中的一切才是“发生”着的。   虽然为求真实,祂偶尔也会在观澜离去之后,依然操纵小城中的百姓们说上几句话,但那毕竟都是零星现象。更多时候,譬如现在,早在越无虞离开无垠岛、来到灵梭上时,这片幻境的存在空间就变得很小。只有区区一艘灵梭,以及外间那些看起来宏伟壮阔,实则不过是背景的画面。   而现在,祂在自己搭建出来的幻境中,被观澜困住了。   按说不至于此。祂早已摒弃了身体,化作无形存在。世间魔气就是祂,祂就是世间魔气。所有魔修对祂而言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躯壳,若说能将祂锁在其中的,恐怕只有三十三重天本身。   而祂相信,自己被三十三重天困住的日子也很快就要结束了。灵修那边与自己匹敌的存在原本已经很久都没有露面,只在连自己都无法找寻的地方蛰伏,偏偏又在消失之前锁住了所有空间通道,让祂无法去往其他世界。   在这点上,祂自觉是吃了大亏的。如果不是受困一地,祂一定已经发展了更多魔修,让他们不只有数量上的增长,实力也变得更强!   但是无妨,很快、很快——   “唔!”   顶着狼族青年的面孔,祂头一次觉得懊恼。   为什么要亲身进入那条龙的识海?……因为觉得对方久久不动魔念,他心有不耐,想要亲手推上一把!   为什么现在要以人身出现在对方面前?——因为以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大约只有亲口以这个狼族的外貌,说出那些诛心之言,才能让对方有一刻震动。   但是,但是!   换个角度去想,这不是祂亲自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对方手上吗?   进入了对方识海,让对方可以反过来锁定祂的存在!   以人身出现,给了对方确定的位置,让那条龙能真正将祂困住!   此时此刻,龙族看祂,露出一个隐约的笑意。灵气在他身侧盘旋涌动,逐渐刮起一阵狂乱大风。而祂身在这股风中,构成祂存在的魔气被一再冲散、净化——身体中的力量在快速减少,按理来说祂不会惧怕这种伤害,毕竟还是那句话,世界上所有魔气都是他。但当下,竟然是祂主动断掉了自己与其他魔气之间的关联,才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不!   不能如此!   祂堂堂万魔之主,如何能这样轻易地被人杀死——   魔气涌动,宛若咆哮之势,让在战场之中盘腿坐着,正在接受其他修士灵气传递的低阶修士们心神震荡,险些被分去意识。   但就在他们真正走神、被魔修吸引之前,灵修现状涌入脑海,当初敖宙来袭时的景象同样出现在思绪深处。加上传递修为的修士们的一声暴喝:“静心!”   几个炼气灵修彻底收回心神。他们的神识之外,层层灵气环绕,像是形成一个保护禁制,让他们可以凝神静气,再度沉浸入修行之中。   同一时间,天上浓云聚集。乍一眼看去,恐怕最高阶的灵修,也难以分辨,其中哪一部分是即将落雷的劫云,又有哪一部分是在三十三重天上萦绕多年的魔气……   而这个时候,观澜正直面自己的“道侣”的整个眼睛骤然变黑,眼耳口鼻一起涌出魔气的场面。   观澜:“……”   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前面和自己交战的女魔,可不就是眼前这般模样?   但也有一点不同。   女魔好歹保留了自己原本的形貌,但他面前这个,五官、身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这也让观澜松了一口气。换句话说,眼前的魔并没有真正占据越无虞的身体。被他锁在灵梭上的,到底只是一团用魔气凝聚起来的东西。   至于真正的越无虞,这个时候,观澜已经在识海深处找寻到了对方。   双方神识碰在一起。不过电光石火工夫,观澜就知晓了前面发生的一切。   越无虞这个时候还在乌阳。是因为感觉到他这边出了状况,于是以神识朝他赶来。没想到,一到观澜识海,就见到铺天盖地的魔气。   越无虞又惊又怕。自然不是怕魔气本身,而是担忧观澜出事。就这样,他开始在观澜识海中找寻。而在幻境里,观澜最开始听到的那些声音,就是来自于他。   至于之后,那个与观澜在云间海上相识、往后一起开了数年茶摊的狼族青年,除了越无虞本尊之外,同样不做他想。   毕竟想也知道,魔毕竟是魔,祂能模仿越无虞的面容没错,但越无虞做机关、做点心的手艺,从过往长年累月相处中打磨出的最适合观澜口味的各种食物制作方式。最重要的,他看向观澜时的眼神,两人相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感情与爱意,这一切都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在发现真正的越无虞待在观澜身边,非但不能让观澜入魔,还会让他越来越好之后,祂断然出手,炮制一场事故,让观澜目睹了越无虞的死亡局面。   作为幻境中的一部分,越无虞本体并不会因为前面的死亡而受到什么伤害。唯独的问题是,他再一次被踢回观澜识海中那一片黑暗,又开始了艰难地找寻经历。   “如今想想,”越无虞懊恼,“那幻境里,其实破绽颇多。我明明已经想到了,澜哥给我布下的隐匿容貌手段,如何就能让那两条龙轻易察觉?——可是后面事情太多、发展太快。”   以至于他索然察觉到了不对,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观澜安慰他:“无妨。我不是也一样?”   明真的徒弟就算再蠢,再对他充满仇恨厌恶,恨不得让他去死,也不可能背着明真,做出试图更改云笼法阵,偏偏没能改成,反倒把他放出去一事。   说到底,这些不合理的状况,都只是为了让幻境进入后续阶段而有的“必要剧情”。只是祂并没有费心搭建,观澜和越无虞竟然也没有从中看破幻象从在,而是又在其中被困多年。   “外面并没有过多久。”越无虞说,“澜哥,放心……”   他的声音慢慢变轻、变淡,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观澜耳边。   观澜重新睁开双眼。   他知道,这是因为魔修再度出现,阻挡了他与越无虞的关联。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那一片黑暗再度出现了。将他围绕其中,看不出边界。   要说与前面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一次,观澜再也没有在黑暗之中看到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幻境结束,不会再有了 第702章 故乡(116)   天色仿佛更暗了, 下方的修士们听到了“隆隆”的雷声。   有依然身在战场,并未身死,只是寻了地方隐藏, 准备等到外面争斗结束,自己再悄然离去的魔修同样听到这动静, 纷纷胆战心惊地从自己藏身的地方往出张望,想要弄明白动静的来源。   又在察觉声音是从云上发出的之后, 骤然露出惨淡神色。   他们或许曾经是灵修。如此一来,自然明白上方正在发出电光的阴云意味着什么。或许是这千年之中,灵气无止境地衰微之下成长起来的魔修, 如此一来,看着眼前场面, 心头便满满都是茫然。   可哪怕茫然, 他们也能意识到危险。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但显然不会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从正在酝酿的劫雷之中, 魔修们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威压与惧怕。这股惧怕来自于天雷破除阴邪, 净化万魔的力量,哪怕劫雷此刻尚未降临,魔修们依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并且本能想要逃避。   可是, 他们真的可以逃走吗?   战场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原本就实力强大的灵修自不必说, 魔修们原先也知道避开他们。最让他们肝胆俱裂的,却还是那些原本与他们一般修为,偏偏能够操纵奇特机关, 于是能带来雷霆之威的灵修。   相比之下, 他们这边同样有大能炼制的机关, 效果却……   魔修们深深胆寒。   他们却没想到, 如果要走,眼下其实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战场上的灵修们一半在给同伴传输修为,另一半则在抓紧时间炼化。虽然不知道灵尊那边是什么状况,但眼看灵尊被魔气吞没许久,始终没能出现,所有鄞州修士心头都捏了一把冷汗。   只能快,不能慢!任何一点耽搁,都可能带来他们绝对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魔修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前走过,只要不影响到修为传输,灵修们都不会有多余动作。   如此一来,挡在魔修们身前的威胁,就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落的天雷了。   但天雷早晚要来。真到了那一刻,是躲在残破的机关蜘蛛中更有可能活下去,还是早早就逃得远远的更有可能活下去?……答案不用多想,近乎是明晃晃地摆在魔修们眼前。可惜的是,他们犹豫来,犹豫去,到底还是错过了。   闪烁的电光骤然劈落,将整个战场照成白昼!这粗壮电光却并非找向引来他们的灵修,而是径直落向在场最为浓郁、最让人心生惧意的魔气之上——   而在这个时候,魔气当中。   观澜已经停下了步子。   他前面尝试着又在这片黑暗里走了一段时候。可惜的是,黑暗再也没有给他回应。   无妨。他很确定,自己前面那一击,一定是伤到附身颜采、假冒无虞的魔了。对方现在什么都不做,可以理解成祂找到了更好的办法将他困住,同样可以理解成祂已经束手无措。   所以不再强求让他入魔,仅仅是要让他无法离开、加入战局。   观澜觉得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   毕竟从那魔前面的表现来看,为了引他堕入魔修一方,对方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最开始,是找了一样魔修的经历,让他感同身受。后面,发现他不认同那魔修的想法,于是又精心挑选,找了一个与他处境有一二相似的魔蛇。   再后面,发现他还是不入套。对方干脆摸出了观澜的真实经历,再大手笔地把越无虞一样塞入阵法——做到这种程度,骤然放弃,那魔能甘心吗?   观澜觉得不能。   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乘胜追击。不要给大魔恢复过来的可能,而是用最快速度,找到祂,取祂性命!   唯一的问题,是对方身在何处。   观澜神识铺出,朝着这片黑暗的边缘蔓延。   纵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到这一刻,还是为黑暗的“无穷无尽”感到惊愕。   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更知道以神识拓展出来的距离按说已经到了鄞州地界。那里到处都是灵气,一旦进入,鄞州是会被魔气污染没错,可在那之前,魔气也会在鄞州被净化!   所以,他的神识其实没有蔓延出去。   这片黑暗混淆了他,而有能力混淆他的、恰若浓郁魔气存在一样的黑暗——   观澜双眼倏忽亮起。灵光再度从他身上浮现,这一次却是真正仿若无穷无尽,取之不竭!   整个芥子空间的灵石都被他取出,就连灵湖水也在黑暗当中倾泻。黑暗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得一滞,而在祂停滞的瞬间,观澜听到了外间传来的雷声。   来了!   万千灵光,奔腾湖水当中,观澜化作巨龙!   龙头、龙爪、龙尾一一出现,伴随狂涌的湖水,伴随耀目的灵光,缠绕着观澜的黑暗魔气无限撑开,愈发稀薄。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破开一道口子!   “哗啦啦——”   灵湖水从天而降,在战场下起一阵骤雨。饱含灵气的水珠将萦绕在战场的最后一片魔气蒸发,万物由此而生!   正因将修为传递给他人,丹田枯涸,经脉隐断的修士们被突如其来的甘霖笼罩。纵然比不上前一次天道给予的功德金光,这场灵雨依然来得极为及时。   伤损的脉络得到滋润,疼痛一点点从灵修们身上淡去。他们终于有精力去看周遭,而这一眼,正见到灵植狂茂滋长!   铺天盖地的翠色在顷刻之间涌出,藤蔓破地而出,缠绕、淹没了机关蜘蛛。浓浓浅浅的绿近乎遮蔽了修士双眼,也让他们陷入恍惚当中。   这哪里还是刚刚与魔修作战过的地方?根本就是灵气盎然的秘境!   数名修士在茂盛的灵植之中恍然入定,唇角犹自带着放松的微笑。也有灵修在震撼过后回神,下意识地望向天空——   “灵尊!”   一人失声唤道。   因这一声呼喊,下方所有不曾入定的灵修们齐齐抬头,看向天穹方向。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所有人齐齐失声:“灵尊……”   诸灵修对观澜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前面破开魔气的金龙。当时漫天雷光为他助阵,端得是为威风务必,让灵修们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尊崇叹服。   可短短时间,天雷仍在为观澜助阵,观澜却俨然伤重。   不断有混杂着金光的龙血从天上陨落,金龙身上大片鳞片翻开,露出下方血肉翻卷的伤口。   不知是谁先开口,痛声说:“尊者把灵气都用在我等身上,为我等疗伤!可他自己……”   “尊者怎会如此!”   “正因为是尊者,才会如此关怀我等。哪怕自己伤重至此,也要让我等安好。”   此类声音在短短时间之内,响在所有灵修耳畔。   灵修们受到触动。   有人动容之余,也加入了周边道友的讨论。从尊者把三生镜拿出,让他们在其中开蒙说起,到平日乌阳城中的种种关怀举措。说着说着,纷纷垂泪。   也有人并未开口,却也顺着其他人的话,思绪纷飞,联想许多。   都说他们这些从三生镜里走出来的修士从前蒙昧,什么都不知晓。这话不算错,尤其是在镜子里走完完整一生之后,哪怕是从前记事的灵修,往往也只记得镜子里的事,把自己当做镜中的角色。   但总有人不同。   哪怕到了现在,也有零星修士能记起。很早之前,自己在笼子里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没有见过灵修。   他们明明见到了自己,却也只是冷淡地从旁走过。   害怕被牵累,觉得笼子里的人是累赘。明明都是一样的灵修,却被他们生生分成两等人。   日子久了,灵修们自己也觉得,他们与外面的同类是不同的。   直到他们来了乌阳,见了灵尊。   灵尊不嫌他们无知,不嫌他们没用,而是将那样强大的法器拿出来,是为了教会他们,他们同样是“人”。   灵尊、灵尊……   不光是战场上的灵修在想这些,鄞州境内,修士们同样察觉到了外间波动,更有人眼力极佳,看到了空中金龙!   观澜受伤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整个鄞州,这一刻,战场里,战场外,所有灵修的思绪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绝不能让当初乌阳上空的一幕重演,决不能让灵尊再度重伤陨落!   来自万万灵修的信仰,此刻汇聚到观澜身上。   原本因伤倾颓的龙身再度直立,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愈合。同一时间,伴随仍在震声落下的天雷,劫云散开一条缝隙,功德金光提前从中落下,照耀观澜。   “澜哥……”   同一时间,越无虞的呼唤在他识海中响起。   观澜被魔气侵扰、已经开始烦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信仰之力,功德金光,道侣神识。三者相加,观澜在最短时间,恢复到最佳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自信江江,掀起锅盖! 第703章 故乡(117)   这是所有鄞州修士都无法忘怀的一天。   他们之中, 很多人从前听过龙族强悍,却毕竟没有见过龙族真正出手。也有人心知灵尊强大,偏偏尊者的对手实力更加莫测。想起这一场战事的结果, 哪怕对观澜的实力充满信心,他们依然要捏一把冷汗。   可是——   远方不断有龙吟声传出;   伴随传出的龙吟, 灵光愈盛!到后面,就连修为不够的炼气修士也能清晰分辨, 战场之上,龙君所过之处,魔气无所遁形!   “上苍……”   他们失神地看着上空耀眼, 强大,夺目的金龙。   那是绝对的力量, 同时也是对所有灵修的关怀, 保护。   灵尊以一己之力, 拦下了对鄞州、对修灵修士们造成最大威胁的魔。他以一往无前的姿态, 将修士们庇佑在后。   不知多少修士, 在目睹了今日一战之后,道心更添一重坚固。同时心中也道:待我境界提升,修为有成,我定然也要像灵尊一般, 庇佑天下灵修。   ……   ……   观澜这会儿的状态非常奇妙。   灵修们看到了他伤势愈合, 看到了他将从颜采体内涌出的一团魔气困住,让那团魔气愈来愈浅淡、衰弱——这些的确正在发生,但并不足以囊括观澜此刻的感受。   他的身体在与魔气、隐匿在魔气中的意识争斗, 神识却像是飘飘远去了。先是以另一个视角, 自上而下地看着战场上的一切, 连自己背脊上的鳞片都数得一清二楚。下方修士紧张担忧的目光, 还有趁着前方大乱,正预备趁机逃走的魔修浑水摸鱼。   没成功。   留到现在的魔修,哪一个不是经历了天雷、灵湖雨水的双重打击?两者的共同夹击之下,他们性命仍在都算修为强盛。但再怎么强,也只够保住性命。丹田经脉中的魔气是半点不剩,逃时连一样法器都无法启动,只能纯粹靠着双腿行走。   观澜看着这零星的魔修,心念微动。   他并没有刻意想做什么,仅仅是有了一点短暂的思绪——来了鄞州,还想走吗?   与以天地灵气修行,或许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毕竟算是少数状况的灵修不同。魔修的身份,原本就象征着罪恶、对灵修的杀戮。   处死在场魔修,观澜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在他这个想法下,下方的魔修身体僵住。   前面长出来的灵植攀上他们的脚踝,灵气从植物与他们接触的地方涌入,用最快时间,攻占了魔修们的整个身体。   他们的经脉、丹田,乃至血肉当中都充满了灵气。对于灵修来说,这应该算是最舒服的状态。但在魔修,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体内寸寸都似刀割,在身体感受到魔气枯竭带来的压力之前,就有人生生痛死。   目睹这一切的观澜:“……”嗯……发生了什么?   观澜没有想明。他能意识到,魔修的死与自己有关。但他并非与灵植亲近的修士,确切地说整个龙族都更喜水,偶尔操纵一下灵植倒不是大问题,但要说灵植能够随他心意而动,还是不太可能。   可是,这“不太可能”的事情,竟然在他眼前发生了。   并且还在继续发生。   他的神识在往外蔓延。整个鄞州都在他的视野之下,观澜从中见到了一张张担忧的面孔,知道他们都深深为自己这边斗法的结果提心。也在乌阳看到了越无虞,狼族青年依然维持着盘腿静心、神识沉入的姿态。观澜看在眼里,就有了靠近他的念头。   越无虞就倏忽近了。   旁侧吴宏眼神一动:哪里来的灵气?好浓郁,好亲切,好舒服。   正想着,就看到不远越前辈眼皮颤动。引得吴宏紧张了一瞬,只以为越无虞即将睁眼。但到最后,越无虞的眼睛依然是闭合的。   吴宏见状,思绪里的疑问消失了,转而变成对越无虞的挂怀。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越无虞正在疑问当中。   澜哥明明在远方与魔交战,为什么刚刚那一刻,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澜哥的气息?   并不是很清晰的感受。更像是一阵风,从他耳畔掠过,带着一点莫名的、从识海中传递过来的心思:果然,这才是我的无虞。   越无虞分辨出这么一句,手指微微颤动。   虽然话音颇短,但他从中捕捉重点:“这才是”?澜哥有遇到什么假的我吗?话说回来,还不知道我被从那个幻境踢出来之后,澜哥又经历了什么。   他心里浮出忧切。像是为了回应这份忧切,一股轻柔的力量从他发顶经过。一瞬间,越无虞近乎想要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自己身边状况。但下一刻,他又明显感觉到,那股澜哥的气息在远去。   去往高天,去往远方。   极寒之地,黑沙荒漠,无垠海岛。   观澜看到凤凰羽下的一片火焰。千年过去,万年过去,都保持着被冰冻那一刻灿烂的模样。   看到从沙子里钻出来的一只蝎子。它周身是与周边沙子一模一样的黑色,在稍远的地方就分辨不出它究竟身在何处——这个时候,一只通体纯白的猛禽从天空刺下,一口将蝎子收入腹中。   看到躲藏在海岛深处洞窟、刚刚诞下孩儿的狼妖。那团魔气中的意识把这里设置成越无虞的故乡倒是不无道理,在三十三重天还是灵气世界的时候,无垠岛的确就像观澜所见幻境中一样是众妖的家园,也的确由一支狼妖管辖。   可惜千年过去,曾经风光秀美的海岛与外间一样,同样落入魔修手中。妖族灵修也与人族灵修一样,成了魔修案板上的鱼肉。   眼前刚刚生产完的母亲,是在族狼的帮助下逃脱出来的。但是,她身上伤重,生产更是让她元气大伤。就连孩子的第一声啼哭都没有听到,就要永永远远闭上——   “唔!”   狼妖母亲身形微动。   她感受到了涌入身体的气力,这让她茫然睁开了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茫然,持续到她视线触碰到某一个点的时候。狼妖母亲瞳仁骤然收缩,一把抱起落在自己身侧的孩儿,并预备拿出自己苦心藏起来的灵露。   自知身体状况太糟,多半没有奶水,她很早之前就开始替孩儿打算准备。话虽如此,时至今日,搜集来的灵露依然不多。   她又实在太虚弱。光是凭借自己,恐怕连“拿出瓶子”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但是,那股将气力注入她体内的力量又出现了。像是一阵风,托起了她的手臂,让瓶口对准孩儿的嘴巴。狼妖母亲甚至隐隐听到一声笑,还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叹音,是:“原来小狼刚出生的时候是这样。”   她正要凝神,忽然感受到了指尖的湿润。   低头去看,竟是孩儿已经吃饱了灵露。而灵露依然在从瓶口冒出,仿佛无穷无尽,再也不必让她为孩儿的成长担忧。   “……”狼妖母亲手臂颤动,眼中含泪,想:上苍终于还是庇佑了我等。   这时候,她怀中孩子打了个饱嗝,又像是响起什么,忽而张开小嘴,“哇”的大哭出生。   这象征着新生的响动,清晰落入观澜耳中。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悠远的旅行,这会儿,正缓缓往回收拢,回到在魔气意识斗法的自己身上。   听到狼族婴孩啼哭的瞬间,带有意识的那一团魔气恰恰好只剩下一个不大的球形,被金龙扣在爪下。   “不,你不能杀我!”   魔气意识艰难地发出嘶吼!   回应祂的,是愈发紧扣的龙爪。像是观澜在不咸不淡地回应他:不,我能。   “你不能……”   那道意识一点点衰弱。   “我是……”   祂吐露了什么。   “你不过是寻常灵修。哪怕强过此前所有修士,也不该能杀我!”   伴随这样的嘶吼,龙爪越压越低,力道越来越大。   眼看魔气就要分崩离析,化作尘埃粉末。   其中意识愈发不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说我是寻常灵修,”观澜冷淡开口,“你不也是寻常魔修?”   落在下方众灵修耳中,这不过又是龙族一声长吟。但是,那道意识听懂了。   祂失败在哪里?错误在哪里?——祂亲自加入了战局,让原本无迹可寻的自己,变成了这灵龙可以攻击的存在。又在对方的攻击下受到重挫,境界跌落,以至于重回普通魔修身份。   要说不对,也只是祂这“普通魔修”连一具身体都没有,更容易被灵龙磋磨。   可祂不甘!祂在那片压抑、逼仄的空间里待了多久?那是任何人都数不清的漫长岁月。祂最先是杀了那里所有的魔修,然后以绝对的实力,吞没了所有再被送入其中的魔。原以为自己会不断壮大,终于等到撕裂封印、重回人间的那一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魔被送入。   好像整个地方都被遗忘了。   只有祂在其中困守。   这样千年万年过去,祂心头怨意越来越重,力量也越来越强。封印开始松动,外面渗进来的灵气成为了祂新的力量源泉。   终于到了那一天,祂冲破封印,重回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前面说过好几次了   不过这次真的是完结倒计时   还剩几章,交代一下打完BOSS的后续www 第704章 故乡(118)   一切分明非常顺利。   最先时候, 祂潜伏于一隅,悄然侵染着过路修士。   这实在太简单了,哪怕不论祂从其他魔修那里得到的记忆, 只说祂自己在千年万年中积攒的怨气,都很容易勾动修士们的魔念。   往后, 祂又让这些入魔的修士把自己带去更多地方,不断重复自己前面的所作所为, 壮大魔修队伍。   与此同时,魔气也在不断蔓延、侵吞!   灵修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州沦陷了。   有人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预备召集天下修灵道友,一起对抗魔修。   可这一召集还没发出, 他们就被自己身侧人斩杀, 成为在侧潜藏已久的魔修的养料。   有了灵修们的血肉滋养, 魔修们的修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起来。这还带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竟然有还不曾接触魔修的修士, 为了更早进境,主动将刀捅向与自己亲近的灵修。   乍闻此讯,祂近乎想要狂笑出声。   过去人人都说祂心思险恶,可现在看, 险恶的何止是他, 分明是整个三十三重天!   人人要杀魔修,人人都是魔修!   魔气所经之处越来越多,祂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一天天过去, 不知是在什么的触动之下, 祂顿悟了。   关于自己如今的身份, 关于祂未来想要去做的事。   祂是魔修之中的最强者, 能操控世间所有魔气。想要自己变得更强,就要让魔气蔓延到更多地方!   三十三重天只会是一个开始。往后,三千世界,全部会在祂的掌控之下。   事情明明应该这样发展的。   可是,为什么——   魔气中的意识越来越衰弱,直到最后,化作虚无。   龙爪之下,只剩一片青空。   龙身停顿片刻,观澜在空中化为人形。   劫雷的动静一点点散去,金光依然落在观澜身上,只是仿佛比此前淡了些许。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又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龙族静立在金光之中,一动不动。   下方修士看到这一幕,尽数屏息。不少人心头冒出一个念头,是:难道那女魔还没有死?   没错,直到现在,大多修士还是并不知道前面观澜在与什么打斗。   在他们想来,最终出现在观澜面前的是女魔颜采。后来虽然状况百出,但也只是颜采换了不同模样。   而看灵尊如今神色郑重,他们不免紧张,觉得也许女魔狡诈,用了什么法子逃脱。灵尊则还在追寻,这种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发出动静,干扰了灵尊!   所有鄞州灵修中,唯一没有这番疑虑的,恐怕就是越无虞了。   在魔气意识消亡的那一刻,他睁开双眼!   吴宏见到这一幕,当即开口:“前辈!灵尊那边——”   越无虞一面起身,一面回答:“澜哥没事。”   话音入耳,吴宏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仍然有许多疑问,关于前面发生的事情,也关于正在发生的事情。   得益于水镜在鄞州境内广泛的应用,在灵尊与魔气的战斗开始不久,就有修士反应过来,给战场上的道友们发了信符。   在战场上灵修的一番操作之下,实时画面通过水镜被传递回来。如今,吴宏正能看到在天空中静立的观澜。   担心啊!   灵尊是很强大没错,但他前面和女魔打了那么久,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力竭?万一当下时刻,女魔再度现身,灵尊能否应对,是否又要受伤?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吴宏,连带所有鄞州魔修都觉得心头压了一颗沉沉石块。   灵尊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光受庇护,而是要有所行动!   更多修士开始赶赴战场。这当中,越无虞是最快的一个。   他与观澜心神相通,又一同经历了幻境——虽然轮到他这边的,只有半个幻境——但越无虞很清楚,早在观澜抵达战场的时候,颜采已经死了。后来出现的,不过是披着颜采皮囊的另一个存在。   而现在,那个存在同样消亡。   让澜哥有现在反应的,是另外的东西。   越无虞能够感觉到,从观澜传递过来的意识看,对方并不危险。观澜此刻的状态,也并不是警惕戒备,而是好奇。   这样的发现,让越无虞心头安定不少。但他并没有放慢速度,反倒是加快行进,想要尽快、今早出现在观澜面前。   至于观澜本尊——   越无虞前面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个时候,他的确在好奇。   魔气意识前面说到一半的话音,他已经在心里为对方补全了。对方难以置信的事情很简单:作为天道,我怎么会被你一个小小灵龙斩杀?   观澜也已经回答过对方。如果魔气意识始终保持着高深莫测姿态,他定然无法做到这点。偏偏对方自己要冒头,又在冒头之后被伤到,境界跌落……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这会意味着结束吗?   看着身畔金光,观澜心头有了隐约感受。   他默然问:“魔修仍在,他们会孕育出新的天道。到时候,还会有今日战事否?”   金光中的那道意识回答:“会。不会。”   观澜:“……?”   金光温柔地围绕着他。莫名的,观澜从这份温柔中感受到一丝其他意味。   他心尖微微一颤,又记起前面与魔修交战时,自己那一番“走神”。   前面是当局者迷,这才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抽身去看,刚刚发生的事情其实很清晰。   正如魔气意识占据了颜采的身体,金光背后的力量,也在某一个瞬间,和观澜重合了。   祂之所见,即为观澜所见。祂之所感,即为观澜所感。   同样的。观澜一个念头,就能调动祂的力量。无法驱尽天下魔修,但让战场上的魔修被灵植绊住、无垠岛上刚刚生产过的狼妖母亲能够带着孩子一起存活,这种小事还是能够做到的。   以此来推,过去千年之中,灵修的传承之所以没有断绝、魔修之所以没有散落到三十三重天以外的世界,好像都有了解释。   再到如今,金光给予的答案虽然模糊又轻微,但观澜还是听懂了。   魔修当然还会孕育出新的天道。但是他们的力量已经没有从前强盛,与灵修之间的实力对比也不似从前。这么一来,他们孕育出的新天道力量同样十分有限。   接下来,灵修虽然要与魔修作战。但是,他们再也不会遇到像是今日一样的敌人了。   “下一个问题,”观澜说,“你为什么还不走?”   回到天上,回到虚无,回到世间所有灵气之中。   回答他的,是淡到近乎已经看不到的金光,以及最后汇聚到观澜身体里的力量。   “我已经……坚持太久。”   一道意识从观澜的识海中闪过。   这一次,祂甚至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调动了自己仅剩的力量,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观澜答案。   “乌阳很好,”祂继续回答,“我也想成为其中的草木、灵兽,或者修士。”   观澜怔然。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很多话想说,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意识深处的寂静。   在最后一句回答后,祂就这样消散了。   诚然,如今魔修当中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接下来灵修征战,祂的力量只会不断增加。回到全盛时期,甚至变得更强。   但是,祂也真的太累了。   最先时候,祂其实没有清晰的意识。只是懵懵懂懂,看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败。一年过去,十年过去,百年千年都没有什么差别地经过。而后,在某一次雨水落在地面时,在某一次巨鲲在云上化作鹏鸟时,祂忽而想到:这一切,真的很美好。   祂偶尔会化作一缕春风,吹过万里花海。又时会化作一滴水珠,从天空落下,汇入河流,汇入海洋,又再度蒸发,成为新的云雨。   这样的游戏,祂玩了百年、千年不止。从最初的乐此不疲,到后面逐渐感到无趣。这时候,祂把目光转向自己孕育出的生灵。   他看着灵兽们的奔跑跳跃,觉得轻松肆意。看着修士们的喜怒哀乐,一样觉得喜欢亲近。   想要成为其中的一语希圕兌。份子,经历他们的欢笑,也经历他们的泪水——说不清楚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浮现的,但是祂一直没有真正施行。   一个世界不能没有天道。再有,他毕竟不是真正灵修。万一露出破绽,又要如何?   这样反复踟蹰之中,魔修出现了。   祂与灵修们一样,经过了最初的惊诧,不解。到后面,苦苦支撑。   祂又与灵修们不同。灵修们想要护卫的只是与自己一样的修士,祂要护卫的却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万事万物。这让祂的力量迅速开始衰微,尤其是在封锁了所有空间通道之后,祂直接陷入沉睡。   这一睡下,大约就再也起不来了吧。   看着满目疮痍的三十三重天,祂这样想到。   祂已经察觉到了,魔修那边,也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存在。自己的衰弱,正与对方的强盛有关。   按说是不甘如此的。但是,但是……   祂真的做不到更多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祂的意识越来越轻、越来越淡。   却又毕竟想做些什么。于是,在锁掉空间通道的同时,祂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做了一件事。   后面的事情证明,那应该是祂最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下章能不能完结。 第705章 正文完   观澜回来了。   杀死菩娑, 夺过稷山。   清理魔修,占领乌阳。   无数修士因他获救,无数灵修因他启智、迈入道途。   在稷山的灵脉一天比一天强壮的时候, 祂的意识,又一次复苏了。   只是依然衰弱。   虽然衰弱, 但看到乌阳城中的变化,祂依然会有喜悦。   这种喜悦太轻太淡, 哪怕是专门休息过卜学,擅长天人感应的修士,都一样无法察觉。   有很多次, 祂想为城中的灵修们做点什么。偏偏如今的祂还是太过虚弱,别说做事了, 就连冲破魔气桎梏、护佑这一方仙城都难以做到。   直到敖宙到来。   观澜重伤, 灵修们在这关键时刻没有选择逃走, 而是坚定留下, 并且用上最久远, 最不划算的方式,呼唤天道!   感受着三百灵修同时进境时的力量,祂终于从魔气之中破出,第一次正式现身于乌阳城众身前!   祂击退了敖宙, 又将从敖宙那里夺来的修为, 用在乌阳修士们的身上。   所有出手的的灵修,加上观澜,最后还要加上稷山灵脉。   等到灵脉壮大, 这座仙城就能有新的发展。   祂想到此处, 心怀宽慰。而后面的事情, 果真也如祂考虑得一般。   新四城出现了, 魔修之中的那个存在也感受到了威胁。不过,这一次,祂将再不能伤害乌阳灵修,而是给他们送上机遇——   “所以,”观澜扪心自问,“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天道已经离开了,可他心念一动,依然能看到鄞州之外的广袤山岭,看到漫漫黑沙之下上古大战留下的骸骨,看到将刚刚出生的幼崽背在身后,开始继续朝洞窟深处行走的狼族母亲?   观澜默然半晌。   他觉得自己其实知道答案,但是——   前一任天道太累了,想要当人,当灵兽,或者哪怕只是当一棵灵草。   他呢?他也只不过是想找一处安生的地方,开一家生意一般的小店,平常看机关偶人在店里忙忙碌碌,无虞则从厨房跑出来给他一碟新出炉的点心……偶尔会有遇到麻烦的客人出现,他稍微帮一点小忙,也不用对方多感激。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过去。   就连鄞州灵尊这个称谓,换在平常时候,观澜也不会感兴趣。如今能接受,仅仅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外,灵修们再没有一个圣人境往上的修士。魔修威胁仍在,他们需要一个人坐镇,来稳定所有灵修的心神。   但是,等到这场战事结束,观澜是绝不打算久留的。最多只是再等等无虞,让他的境界再往上些。而后,两个人就要前往新的世界了。   可现在……   观澜慢悠悠地谈了一口气,总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沉重不少。   没关系。他自我安慰。总归现在距离战事结束还有很长时间,自己原本不是想过吗?一切平息之后,就从鄞州现在冒头的修士里选一两个优秀的,让他们成为后续灵修中的领袖——其实不要领袖也行,一切都看到时候灵修的意愿。   一件事能解决,其他事应该也有办法解决。   想通此节,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也就在这个时候,观澜随意一瞥,看到了正在朝自己赶赴的大批修士。   以及在所有修士之前,如今已经化作狼形,正在朝自己奔跃而来的越无虞!   笑意登时出现在脸上。这一刻,观澜忽然觉得,担负起一界天道的重任,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至少他只要动一动念头,就能从原处消失,出现在越无虞身边了。   至于眼看灵尊消失,纷纷抽了一口气的下方修士们,观澜也没忘记他们。   他留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魔主已除。”   话音入耳,明明都是清晰字音,灵修们却先经历了一刻慌神,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还是往后,他们彼此相对,发觉对方眼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情绪,才有人出言试探:“刚刚尊者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其他修士:“是说,那女魔已经没了?”——是的,关于颜采的误会到现在都没有解除。   “正是!正是这个意思!”   “哈哈,我就知道!再多魔头,都不会是尊者的对手!”   这话出来,立刻得到了在场其他修士的赞同   修士们慢慢起身,看向周遭。浩浩荡荡的机关蜘蛛大军此刻已经尽数被灵植遮掩,再也不会给灵修们一丝威胁。   而在茂盛的灵植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晃晃悠悠、极快的速度成长。   上一任天道在稷山动荡的时候没有忘记为其他修士献出修为的灵修们,新上任的观澜同样没忘。   但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行规律。纵然是天道,也不能在没有天雷劈完的时候,随随便便撒金光下来。   所以观澜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铺天盖地的灵植给了他灵感,灵修们便看到有藤蔓从自己小腿攀援而上,一路开花结果。   等枝蔓来到与他们视线平齐之处时,果子刚好成熟。有眼尖的,这会儿已经认出来:“是造化果!快快摘下,这果子成熟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刻,一旦错过,就要化作灵气散开——”   提醒很有用,不过果子没散。   结合这种地方按理也不应该突然长出特殊灵植,不少修士心浮出浅淡猜测。再看眼前果子,自然感慨万千。   而在他们心怀感念,珍而重之地将果子摘下来,服用以疗愈前面行为造成的伤势时,另一边,观澜与越无虞碰面了。   狼族原本在向前急驰,却忽然发觉自己神识范围之内多了一道身影。   正是他心心念念,关心挂怀的道侣。   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无虞急急刹车,总算在观澜身前一尺之处停下,没有造成冲撞   观澜:“……扑哧。”   不怪他,谁看到这副局面,都一样要笑的。   因为前面速度太快,后面停下来的又太急,这会儿越无虞全身的毛发都披到了后面。从头到脚,连耳朵都不例外。   越无虞心头尴尬,赶忙抖一抖耳朵,想要把向后翻去的耳朵重新竖起来。   正分神忙碌,就觉得胸膛一软。   是……澜哥。   抱住了他。   越无虞心跳先是漏了一拍。往后,却又越来越快。   他悄然垂眼,一眼就看到了含笑抱住自己的道侣。   “咚咚”有力的心音,让观澜听得清楚分明。不但如此,他还感觉到越无虞的尾巴。在原形之下,远比人形时要蓬松厚重。“啪嗒”一下,从身后盖住自己,完成了一个拥抱。   感受着身后的热度、重量,观澜抬起头,与越无虞对视。   身形庞大的幻狼眨了眨眼睛,不必观澜开口,他已经化作人形,加深了前面的拥抱。   有无数话想说。虽然前面从幻境脱离的时候,两个人神识对上,已经大致弄明白前面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会儿真正见面,涌在喉头的话,重新成了千言万语。   不过——   观澜先一步松开了越无虞。   那些同样在赶赴战场,只是比越无虞稍稍慢了一步的修士,已经开始出现在不远处了。   观澜倒是不介意在旁人面前与道侣亲昵,但他知道,这些灵修心头一定有无数问题等待回答。而自己既然还担着“鄞州灵尊”的名头,还是先尽一尽职责。   临走之前,他又看越无虞一眼。   越无虞眼带笑意,朝他点头。观澜就同样一笑,而后脚踏虚空,朝众灵修走去。   他每迈出一步,都是数十丈距离,转眼就到了众灵修身前。   众灵修看他,见尊者无恙,先有一番安心。再见观澜神色肃然,又逐渐提心,面上一样多了凝重神色。   所有人中,唯有越无虞一人,此刻是从背后看观澜。   他看着观澜俊挺的背影,听他嗓音渐出,回荡在天地之间。   “魔主已除,”开头依然是前面曾对战场上灵修们说过一次的话,往后则多了其他话音:“往后,还望众道友齐心协力,共克群魔。   “携灵种以播四方,救我三十三重天!”   他嗓音不轻不重,并不像一般修士传话那样隆隆震耳,却又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修士耳中。   杀尽魔修,魔气将再无滋生的土壤。   继续在鄞州五城的经验,在整个世界都种满灵植。等到灵植长成,灵气遍布整个世界,到那时,三十三重天便会回到以往。   这样的畅想,让在场灵修们热血沸腾!   “齐心协力,”所有在场灵修齐声应道,“共克群魔!”   “齐心协力,”就连仍然身在乌阳的吴宏,此刻一样听到了来自远方灵尊的声音,忍不住跟着开口,“共克群魔!”   灵修们又道:“携灵种,播四方,救我乡!”   吴宏等散落在外,独身看着水镜的修士同样接口:“携灵种,播四方,救我乡……”   一声声呼喊宛若潮水,涌入观澜耳中,让他心神激荡,也让他的思绪一点点升高、升远。整个鄞州,整个昔日人族领地,整个三十三重天,都被他纳入眼中!   人身骤然化龙,悠悠长吟,响彻天地!   遥远地方,听到吟声的魔修无不战栗,只觉得危险将近。   灵修们之间的气氛却由此达到最高,欢呼不绝于耳。也有人留意到,方才消失在众人眼中的似乎不只是尊者一人,连同越前辈也不见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   云上,金龙与巨狼越来越近,直至彼此相依。   有一些亲密耳语。   “我为澜哥炼制一个新的芥子空间吧。”得知两人的“家”不在了,越无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声音入耳,金龙侧过头,看着身侧巨大的狼影,也看到幻狼眼中映出的自己。   和过往一样,里面是满满爱恋,让他跟着挪不开眼睛。   “好。”观澜笑着答应。 正文完 第706章 番外十六   虽然“魔主”已经没了, 但灵修们对三十三重天的收复依然不是一蹴而就。   他们毕竟人少,后面新被救出来的灵修也要先启蒙,再学着驾驶机甲。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鄞州修士向外推进的速度也显得不急不缓。   今天多巡一圈,明天去还没跑完的魔修镇子上搞个突袭, 多救一点人回来……再有, 就是像观澜前面说的那样, 不论去哪里, 都记得撒一把灵植的种子。   种子在灵修们去过的地方生根发芽, 抽苗长大。   风里的魔气一点点散去, 在外遇到灵兽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种时候,再给鄞州近几年刚刚出生、正学着走路讲话的孩子讲“外面仍然有大片地方是魔域”, 换来的就是孩子茫然的目光了。   这让孩子父母,包括与孩子父母相熟的灵修们都颇感慨。他们私下讨论, 也会说一句:“其实的确没必要讲太多。等孩儿长大, 咱们定然已经救回了整个三十三重天!”   话说得颇有气势, 有几分激昂的意思在里面。要是放在灵尊横空出世之前,灵修们恐怕只会觉得听到这样字音的自己是在做梦。但现在, 他们一个个竟然能跟着点头, 说:“如今鄞州自然不必多说。尊者坐镇,再也没什么值得忧虑的。往外云州,建州……”   一个个, 也有了灵州的影子。   还活着的魔修,有的还准备凝聚力量,与魔修一战。有的却已经在敖宙、闫世朝、颜采等大魔的接连惨败下被骇破了胆, 深知自己一定不会是鄞州灵修的对手, 于是干脆选择前往人迹罕至的地方, 想要在那里躲藏。   最好能等到空间通道重新开启的日子。到时候,当然是第一时间前往下面的小千世界。再也没有灵修能和他们作对,岂不是美哉?   对此,灵修们的评价是:做梦比较快。   他们进度虽慢,却也稳扎稳打。任何被鄞州修士们“清理”过的地方,都不会再有魔修踪迹。   纵然魔修自己想要隐藏,花草、灵兽,包括从灵州吹拂过的风都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让他们暴露在灵修眼中。而这个时候,灵修们自然是挥起法器,将其斩杀!   没有人会心慈手软。   “魔”之一字,背后的象征就是血腥、残暴。不屠戮无辜的修士不会被称之为“魔”,仅仅是被魔气侵染、心中仍有坚持的人也不会走到成为“魔修”的一步——这一点,从曾经的敖宙身上就能看出。   他半身都萦绕着魔气时,依然是龙族族长。直到内心彻底被黑暗吞没,开始对昔日同族的残忍吞杀,这才算作魔龙。   有了这个认知,在面对哀声求饶、说自己从前作恶都只是形势所迫,往后再也不会犯错的魔修时,灵修们的反应也很简单。   想被宽恕,先认错吧。   认错对象当然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已经死在你手下的灵修。   话音一出,前一刻还满脸哀求的魔修登时变了脸色。往后三分可能要逃,七分可能是自知一定活不了了,于是预备拉身前灵修下水,拖他们给自己陪葬。   当然不会成功。同样的戏码见了太多,灵修们早有防备,根本不会给魔修近身的机会。再有,即便真存在那么几个突破重围、来到灵修们身前的魔修,也紧接着会被灵修身前的禁制击杀,到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越前辈炼出的防御法器又升级了啊!”   留下灵修们相互感叹。   要说自己一行能走到今天,最离不开的人当然是灵尊。要是没有灵尊撑起一座稷山、一座乌阳城,一片灵州……他们哪有剑指群魔,毫不后退的勇气?   但是,另有一个人也是少不了的,也就是灵尊的道侣,越无虞前辈。   前辈最先是在敌我差距悬殊时,拿出来机甲“揽月”,让炼气修士也能不拖后腿,而是从容与大乘往下的魔修作战,极大地解决了灵修这边战力不足的问题。后来又接连拿出许多其他法器、禁制——说白了,也就是星际战争中的各种热`武`器,以及防护用具——让在外的灵修们又多一重武装,安全上有了保障。   不愧是灵尊选中的人!   不对,该说“不亏是灵尊选中的妖”。   话说回来,越前辈真的是“妖”吗?   灵修们对此原本是很肯定的。毕竟许多人都看过那日越无虞向战场方向奔去,半途化作狼形的模样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事没那么吃紧,已经有灵修开始跟随越无虞学习“揽月”核心部件的炼制方式。这一学,就看到了越无虞拿出的银湾帝国各类教材,从而对越无虞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同时,也想明白另一件事。   在三十三重天沦陷的千年之中,灵尊身在何处?   猜测往往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尊者遇到了某个秘境,被卷入其中,再出来已经是世事变迁,灵界沦为魔域。其二就是尊者兴许根本不在三十三重天,只是修为实在是高,这才能在所有空间通道都被封锁的情况下返回。   两种想法都有支持者。乌阳初建的时候,这甚至是城中非常热门的话题。鸿运楼中,店小二每天都能遇到四五波不同的在讨论此事的修士。   也就是随着掌柜离开,去其他地方开起分店。灵修脱离了前面一味躲藏的状态,转为主动出击,每日都忙忙碌碌。纵然坐下来吃茶,口中说的也是魔修那边的状况,这一话题才渐渐失了关注。   到现在,跟着越无虞学习的修士大多都想明白了。越前辈根本不是三十三重天中人,他的故乡是一个以兽人为主体民众,需要人们驾驶机甲,与“虫子”作战的地方。   某天上课,甚至有灵修问:“前辈!你们那边,最后打赢了吗?”   越无虞:“……?”   狼族青年颇为不解。还是在看到灵修们面前的投影画面时,才有了一刻恍然。   原来是课程到了如何用最快速度找出虫子弱点的环节。   越无虞镇定,说:“我和澜哥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大获全胜,但澜哥说,他们会赢的。”   灵修们:“哇——”   老资历的鄞州修士都知道明真等人闹出的状况:灵尊曾被预言成“魔龙”,于是经历了颇多冷落指责,也由此对龙们的其他预言抱有怀疑——哪怕是现在的鄞州修士,都不能在不探魔修丹田的时候确保他们仅仅是被魔气侵染,还是真正以修魔为道,那群龙凭什么就断定尊者要犯下大错?   但是,观澜的预言,他们还是相信的。   现在的灵修,全部都对观澜有一种本能的崇拜。听完越无虞的话,一个个都眼神发亮。   想也知道,尊者定然不会因为区区几个画面,就对未来的事情判断定性。他说会赢,也一定是有诸多细节相互印证。   越无虞看在眼里,笑一笑,说:“我们也会赢的。”   话音入耳,灵修们脸上原有的对其他世界的关注发生变化,成了对自己家园未来状况的坚定。   前辈说得没错,他们一定会赢!   ……   ……   最先被彻底收复的,是昔日的人族领地。   这时候,灵修数量已经开始不断攀升。与之相反的,就是魔修越来越少。   许多年轻修士是真正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魔修。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刻苦修行,同时磨炼驾驶机甲的技巧,只等未来某一天,去往那些无人的荒原秘境,接过父辈们手中的任务,确保世间再无魔留存。   虽然观澜已经把魔祸的来源公之于众,灵修们也知道,哪怕如今他们真的除尽天下魔修,未来有一天,依然会有走火入魔的人出现。但是,难道因为这种原因,就不做好眼前的事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   未来的事情,自然有未来的人去预防处置。他们要做的,还是在现在还三十三重天一片清明。   灵修们走过冰原,走过黑沙,走过无垠海最深处的岛屿。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除了同样从鄞州走出的灵修,加上这一路救下的其他被圈养修士之外,也遇到了躲藏在这些绝境深处,苦熬岁月的修灵之人、之妖。   “魔修已经不能伤害你们了。”面对一对躲藏在岛下洞窟多年,对外来者充满警惕的狼妖母女,李风荷这么说,“回到地面吧。”   听到这句话,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外人的狼妖少女露出困惑目光。她身侧的母亲,却骤然湿润了眼眶,泪如雨下。   等到真正从洞窟走出,看着外面灵花遍地,灵草遍野的景象,更是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终于、终于——!   受到气氛感染,李风荷同样心怀触动。   没有人制止狼妖母亲的哭喊。所有灵修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等待着对方结束这场被压抑多年之后终于有的感情宣泄。   直到狼妖少女抬头,对痛哭中的母亲说:“阿娘,我喜欢这里。”   “好,好。”狼妖母亲露出一个笑脸,“喜欢,我们以后就生活在这里。”   再也不会有魔修出现,毁我家园,杀我血亲。   只有一片灵气盎然,欣欣向荣。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哈哈哈,封面左上角的条条(又)是江江自己写的   写的不太好看(捂脸 第707章 番外十七(上)   孙好近来遇到了瓶颈。   对她来说, 这算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   从还在三生镜里,并不知道外间苦难的时候,她就拿起了笔。往后数十年, 她的修为停滞不前,从妙龄少女到垂垂老矣, 至死都是炼气前期。手中的笔却没有一刻停息, 用炼气前期修士短暂的一生, 写下无数让诸多大能惦记百年, 千年的作品。   李风荷也是其一。   她最初看话本, 是出于对“流传这么广, 这么受欢迎的话本竟然是我昔日友人所写“的好奇。后来再看,就是真正被其中故事吸引。不说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终日沉浸在话本中的故事里,为其中角色的每一点哀愁喜悦牵动心神……别说这么讲太夸张, 就她所知, 还真有不少修士是这样。   李风荷倒是不然。她属于比较冷静的读者, 毕竟不冷静也没办法。   孙好成名很早,一生声名鹊起。但她寿数毕竟不长, 哪怕有很多大能读者寻来灵丹妙药, 想为孙好延长寿命。也提出愿意收她入门,只为了让孙好早些突破,多写一些作品。但是, 孙好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进境的一天。   这也导致,李风荷看到孙好的很多作品时,孙好已经不在了。   那些在她还在的时候就当了读者的人, 可以给她写信, 也可以亲身上门, 对故事中的某些情节表达不满,再得到孙好的解释。李风荷呢,就只能看完话本就将其放下,默念几声“修行为重,莫为外物挂怀”,而后重新拿起无穷碧,用一次次挥剑,让自己放下被故事中角色牵动的心。   不过,她也有比孙好其他读者幸运的地方。   从三生镜出来之后,她和孙好的关系不能说极好。但毕竟是同一批灵修,又各有各的名声。平时见了面,也能相□□点头,算作招呼。   日子一长,李风荷也能用很不经意的语气与孙好开口,问她某段情节为什么会那么设置,某些人物究竟有着怎样的结局。   孙好:“……”看不出来啊!清荷老祖竟然也对这些感兴趣?   她惊讶,李风荷面色平平。   惊讶完了,孙好笑眯眯:“其实是这么回事……”解释一通,又有点惆怅,说:“我从前也知道自己寿数不够,只想着趁人还在,多写一点东西。这么一来,却又有了很多疏漏。”   很多故事没有交代结局,很多人物写着写着就没了去向。孙好如今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   “好在,”遗憾到一半,她紧跟着打起精神,眼神都显得明亮,“如今身在乌阳,我总算有这个机会了!”   先填完之前的坑,然后开新的坑!   想到自己的计划,孙好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拿着一根笔。明明乍看起来,还是那个没有修为、操纵不了多少灵气的修士。可李风荷看她的时候,莫名从孙好身后看到了万千绘卷。其中无数身影闪动而过,或摇身离去,或在孙好身畔浅淡驻足,露出一个淡淡微笑。   李风荷看在眼里,慢慢地,也露出一个笑容,说:“加油!”   孙好就眨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了,说:“你也一样。修炼的时候加油!”   再往后,“身在乌阳”,成了“身在鄞州”。   日子一天天过去,灵修们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多,孙好填坑的计划也在不断朝前推进。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是一本本推出新的故事,其中不少故事还紧跟时事。但只有孙好,以及零星听她说过几句的三五好友知道,她离开三生镜之后新写的大多故事,依然是在往原本的世界观里填充。   现在,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已经被完全呈现。再往下,其他有写话本爱好的修士再要以此为背景,去写新的故事,也显得轻轻松松。孙好放下笔,高高兴兴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你就可以开始写新故事啦!   然后,她卡文了。   孙好:“……”   卡文第一天。吃饭,睡觉,发呆。   卡文第二天。吃饭,睡觉,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走神。   卡文第三天。吃饭,睡觉,被邻居家的女修问是否要一起打牌。   卡文第四天。吃饭,睡觉,打牌。   第五天,打牌。   第六天,打牌。   第七天……   与孙好相熟的书斋老板上门的时候,孙好正在和邻家女修玩第三百六十七圈麻将。眼看就要胡牌,她心神紧绷到了极点。就在这个时候,书斋老板推门而入——   孙好摸起新牌,紧张地在心中祈祷:五饼!五饼!五饼!   书斋老板:“孙娘子,您——”   孙好低头去看,牌上花色映入眼帘,是一个五条。   书斋老板就见到孙好脸色骤然变化。从一开始的喜悦,到后面的苍白,连嘴唇都显得颤抖,人直直地转向自己,眼神一点焦距都没有。   书斋老板有些被吓到了,迅速回想一番自己进来以后的话有没有什么不懂。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提着气问孙好:“您的新本子,写得怎么样了?”   孙好眨了眨眼睛,茫然:“啊?”   看着她这幅表现,书斋老板比她更茫然:“啊?”   ……   ……   一番交流之后,书斋老板知道了孙好这些天来别说动笔了,就连人都完全没有在书桌面前坐过的真相。   他倒是不急不气。也没什么能生气的,孙好那是什么人啊?书斋之中的传奇,所有老板眼里的财神娘子。别说她是七八天没写出来东西,就算她往后再也不写,哪怕只是继续发行孙好之前的那些作品,也足够让任何一个书斋成为行业龙头。   他们也就是运气好,能在乌阳城刚刚建立,其他修士甚至不太想从万灵园搬出来的时候,就抢先一步找了地方开店。又在孙好写出了来到三生境外世界的第一个话本之后,仗着当时他们是城中唯一一家书斋,去找孙好谈了合作。   要不然,哪里有今天?   有这些前情在,书斋老板再看孙好的时候,脸上还都是笑,“写不出来也无妨!我从前便想着,孙娘子这话本写的,也实在是太快了!短短几年,就写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分量。前面辛劳了那么久,如今总算有了时间。说来啊,是应该好好的歇息一下。”   孙好听着,点头。   书斋老板说:“那娘子且休息。若是后面再有了本子,我再上门。”   孙好再点头。   书斋老板走了,孙好一回头,看到牌桌上的同伴们。   一双双眼睛看着她,最开始拉她打牌的女修有点忐忑,说:“孙道友,我是耽搁你了否?”   孙好慢吞吞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摇一摇头,说:“如何能说耽搁?”   其他人还是担心,孙好见状,干脆给她们剖白了一番内心,说:“我从前写话本的时候,也听其他写本子的人说过。他们写本子,是要顺着前面发生的事情,往下理顺剧情。我却不然,好像只是坐在那儿,剧情就自己走了。我嘛,也不过是沿着前面发生的事情,把事情写出来。”   女修们:“……”不、不太明白。   孙好也不着急。她说这些,原本也只是很久都没有和人深入谈天。如今看身边有几个人,还愿意听她讲话,肚子里的话音就一点点多了起来。   “有时候我觉得根本不是自己在写,而是故事通过我的笔,自己写出来。   “那些人物也不是被我写着经历了各种挫折,而是他们就是经历了,又自己克服了。我呢,也不过是把他们自己度过的事情写在玉简上。”   女修们听着,脑子里还是有点晕晕乎乎。不过,有人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孙道友。你最先开始写话本,是因为什么?”   “最先啊。”孙好陷入回忆。是因为听说了李风荷在外有一番成就的消息,又遗憾于自己无法更进一步吗?还是因为修真界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她听着看着,眼花缭乱了,于是决定自己也加入其中,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我想着,”女修看着孙好,“是不是——嗯,那些故事,是你从前在镜子里的世界想到的。但从镜子出来之后,你就一直在写话本。咱们乌阳的事情,包括后面鄞州的事情,和魔修作战,去更远的地方探索——孙道友,你听说了多少,关注了多少?”   孙好抿了抿嘴巴,诚实地回答:“也有听闻。”但是,真的不多。   女修听着,笑了:“那就去听,去打探呀!没准儿在听了咱们三十三重天的事情之后,你就有新的灵感了。”   孙好听着这话,眼睛一点点明亮,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热到感觉脑袋冒烟的江江_(:з」∠)_ 第708章 番外十七(中)   有了“去打探”的目标, 孙好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的确错过了很多三十三重天的发展。   她不知道灵修们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不知道人们为什么突然就信誓旦旦说越前辈一定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狼,甚至对那里究竟是中千世界还是大千世界争论不休。   小千世界当然是不列入考虑的。越前辈透露过, 他们那里同样存在特殊的、超脱凡俗的力量。   至于中千、大千……原本在灵修们的考虑里, 能研制出强如“揽月”的机甲, 又有后续的颇多发明创造,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偏偏同样来自于越无虞的透露, 他那里的生灵寿命最高不过三五百岁。   修士们纷纷震惊。   照这么说来, 是和他们认知中的大千世界不太一样。但是,揽月……   再看这带领灵修走向胜利的机甲, 修士们都有了复杂目光。   这就是越前辈说的,不同种族、不同文明会有不同的运用力量方式吗?   再有, 从年龄的话题延伸, 灵修们还想到更多内容。   因为越前辈还说了, 他最开始和灵尊走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当上灵尊的道侣。   只想着能在灵尊身边, 走过人生的最后半程。   修士们:“……”虽然不太清楚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应该怎么描述, 但好像和平日看风花雪月的画本子时有几分相似。   甚至更多了一重怅然酸涩,想,还好灵尊与越前辈最终是都下来了。否则的话, 他们这些并非当事者的旁观人物也会跟着遗憾吧?   其他修士如此,孙好同样如此。   她这会儿正坐在鸿运楼里。不过,已经不是乌阳城的那一家, 而是渭城分店。   虽然一开始说是分店, 但因为作为老板的赵富贵不往乌阳好好待着, 反倒是身在渭城的时候更多,所以时至今日,“分店”也有了“主店”的气势。   按照年龄来算,赵富贵这会儿已经是地地道道的中年人了。但看面色,他依然显得很年轻。   虽然年轻,却也不像一般修士那样总把自己的样貌固定在最俊秀的时候。   用赵富贵的话来说,他觉得那样就不像自己了。再有,一个厨子,卖给客人的是他的手艺,又不是他的面皮。   要是有道友因为他调整出的一张俊脸,去点他做菜,赵富贵反倒要失望的。   此时此刻,他把一盘炒菜摆在孙好面前,脸上都是笑,说:“咱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吧。”   孙好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是很久没见。不过,他们俩一直都待在鄞州,又不像是李风荷、王年他们,常年在外奔波,一直走在与魔修作战的最前列。这么长时间没碰面,纯粹因为她自己不出门。   “是啊,”她应了一声,大致说了自己这趟出来是预备找寻灵感的事,又感叹,“也是这一出门,我才发现,乌阳是大有不同了。”   赵富贵就笑,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老话总是没错的。孙道友能写那么多本子,想来书也已经读过不少。往后,就是多往外走走,灵感自然滚滚而来。”   孙好点头。   赵富贵拿自己举例子:“写本子和做菜,按说是两回事。不过,我有时候也觉得,两者之间有相通的地方……”   孙好露出感兴趣的目光。   赵富贵看她这副态度,谈兴更浓。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说话,喜欢交友的人。不过,平常和店里的食客说话,更多是聊菜,同样也是聊和客人有关的事情。唯有落在自己身上的话音,总是寥寥无几。   赵富贵平常不会觉得这样不好。但时间长了,他偶尔也有疑问:自己明明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在三生镜里的时候不见修炼有成,到了外面,灵气便滚滚而来?   再有,这么多年炒菜,日子长了,他慢慢也有一种从中有所悟的感觉。可惜的是,赵富贵再也没遇到过其他食修,不好与同道之人探讨。   孙好虽然不算是同道中人,但她写过食修啊!   这会儿听了赵富贵的话,她立刻回答:“我倒是觉得,赵道友再有什么感悟的时候,可以先不急着给客人出菜,而是再多感受。”   赵富贵也是虚心。听了孙好的话,他立刻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竟然……这里面莫是还有什么说法?”   孙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想法其实还是从话本里来的。   她从前无比顺畅地把一字一句写在了玉简上,这会儿不太顺畅地和赵富贵分享,说:“也不算是什么说法,只不过是一家之言。不过,赵道友想想,我们三十三重天,或说一般世界,都是由什么构成的?”   这是很初级的话题了,赵富贵立刻说:“金木水火土。”   “正是。”孙好点点头,“金,不必说,你用的炒菜锅子便是‘金’。   “木,更不必说。炒菜炒菜,菜即是木。即便是纯粹炖肉,也要下酱调味。其中的酱,可不就是从‘木’而来的?   “水,我却是没见过什么菜不带水。便是干炒,也是把水炒出。   “火……”   赵富贵接口:“自然也是要用上的。”   孙好笑了一下。她一直不算是多么灵动美貌的女修,如今更是眼角有了细细纹路。不过乍看起来,年纪依然不算大。   这会儿,在从前的朋友面前,她继续娓娓说:“土,也不必说了。木从土生,一道菜被吃去了,后面也要化作就土。”   顺着孙好的话音,赵富贵陷入深深思绪。   孙好:“这么一来,一锅菜里,五行俱全。看起来不过小小一盘,实则里面什么都不缺。天地有祂的运行规则,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而赵兄的一道菜,便是一方小天地。其中同样有规则,赵兄领悟几分,有何奇怪?”   说着说着,她改了口,对赵富贵换上更亲近的称呼。赵富贵听在耳中,对孙好也更亲近了几分——这不是当然的事情吗!从前在那条巷子里,李风荷和王年是邻居不错,他与孙好家离得也不远啊。   想想当初孙家的排行,对孙好的称呼也有了,是一声“三妹”。   两人“赵兄”长,“三妹”短,越聊越是热络。话题从赵富贵做菜时的感受,到了他第一次独自掌勺的时候。这么一来,不免说起更多当初那条巷子里的故事。   慢慢又开始遗憾,为什么如今只有他们两个,当初巷子里其他人现在身在何方?   “风荷她们出门在外,怕是难与你我一聚了。”赵富贵叹气。   孙好想了想,笑了:“不过,若是风荷也在,井生怕是也要跟她一起的。”   这话出来,赵富贵同样露出一个笑容。转而又眼前一亮,记起:“虽然风荷她们不在,但另有其他人仍在鄞州!”   孙好听着这话,同样眼前一亮:“吴道友!”   赵富贵喃喃说:“他前面还和我念叨呢,说近来事情没那么多了,他又提拔了人手上来,总算不用像是往日那么辛劳,要好好休息些时候——好嘞,叫他过来,一起吃酒!”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符。   转眼流光闪过,信符发出,赵富贵又朝孙好露出一张笑脸,提到:“我平日与客人谈天说地,说来也听到不少外间消息。不过,真要知道外间动态走势,还是要听吴兄的。”   孙好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心中动容,又叹道:“我从前,真是……”   在万灵园的时候,情况还好些。等到搬去乌阳城,就真的慢慢和从前友人失了联系,整日打交道的只有书斋的老板伙计。   倒不是说书斋老板伙计哪里不好。他们待孙好历来尊敬,孙好需要的各种东西都会提前备好。一天天下来,孙好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出门,没必要和人打交道。还是这次没了文思,她才走出家门,重新体会了一把红尘人世的热闹。   “莫说从前,”赵富贵摆摆手,“不过,我还想和你打听个事儿。”   孙好郑重:“赵兄,你说!”   心中想好,赵富贵真遇到什么麻烦,自己不说刀山火海,起码叶飞尽心尽力,帮他解决。   赵富贵粗壮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我也看过不少你的话本子了,其中虽有厨修出场,但细细算来,仿佛并没有哪个本子里的厨修是做主。”   都是做配。   赵富贵:“咳!我便是随口一说,三妹无需在意。不过,若是想不出接下来写什么,我这边一天到晚倒是遇到不少故事,嗯……”   孙好听着,先是怔然,随即失笑。   赵富贵看她笑,便“哎”了一声,说:“若是不成,三妹便莫要放在心上。”   孙好却摇头,说:“有什么不成?”和赵富贵聊了一下午,倒是真给她聊出了几分久违的灵感。孙好眼前发亮,说,“只是真要写了,还得让我多在赵兄这酒楼待些时候。”   “这是自然!”赵富贵洒脱一笑。恰好吴宏赶来,听到了孙好话音尾梢,当即说:“讲什么呢?这样热闹,算我一个!”   赵富贵和孙好齐齐看他,三人相互打了招呼。吴宏笑着坐下,正要再开口,就听赵富贵惊道:“吴兄!你这是……筑基了?”   吴宏笑眯眯,说:“正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修士们听到观老板小狼那一段:我嗑的cp……差一点就be,不过最后还是he了!(非常以及极其热烈地鼓掌!)   ps.明天后天周末,更新时间不定哦。   pps.观老板和小狼蜜月的第一站明天应该就能开启,他们到底去哪里呢(沉思) 第709章 番外十七(下)   不怪赵富贵惊讶。一个吴宏, 一个孙好,在他看来,都是“其他事情做得太好, 修行上却始终难以进益”的典型。   每每想起,赵富贵都要叹一口气。   他自己原先也是其中之一。但在发现了从炒菜中获取灵气的方式之后, 赵富贵停滞已久的修行进度就开始缓慢推进。时至今日, 依然谈不上多好, 但也慢慢把他推到了炼气中期。努力一把, 筑基也不是问题。可吴宏、孙好……   赵富贵眼里满是疑问, 疑问之余又有关切, 这样看向自己的友人。   孙好同样好奇。再有,就是为吴宏高兴。   在两人的目光中, 吴宏也不卖关子。他很熟门熟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而后便开口解释:“说来, 还是灵尊点醒了我。”   赵富贵、孙好恍然:“原来如此!”   吴宏:“……”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也不奇怪。对如今的灵修们来说, 世上怕是再没有人能超过观澜在他们心头的地位。同理,再难的问题, 碰上灵尊, 就不再会是问题。   眼看赵富贵、孙好都露出一副“既然是灵尊帮忙,那就没什么需要问的了”,吴宏有点无奈, 又有点好笑,说:“灵尊给了我一套特殊的修行法子,说是适合那些本身难以炼化灵气, 却又在其他方面有所成就, 从而被众多道友惦念尊崇的人物。”   听着这话, 赵富贵、孙好同时一怔。   赵富贵本能地看向孙好。孙好则抿了抿嘴巴,露出难得的紧张神色。   这才对嘛!吴宏笑了,微微道来:“世间修士想要修行,总是依靠灵气。但除了灵气,魔气同样能助人增长修为。可见通天之路,原本也不只有一条。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绝不是让你们修魔的意思。”   赵、孙:“我们自然知道!那你究竟——”   吴宏:“再有一条路,就是‘信仰’。”   赵富贵一怔,孙好喃喃念道:“信仰?”   吴宏点头:“正是!从前不曾听过此类说法,还是灵尊与我说起,我才知晓。有些小千世界虽无灵气,却也能有人飞升,凭借的便是万民之敬慕。这些修士,无一不是有大功德在身之人。   “我是不能与之相比。但灵尊有言,我既并非一心要往后天境界,那得了多少敬慕,修多少道行便是。他引我感受一番,我这才知道……”   吴宏微微一笑。历来稳重的人,这一笑里,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原来我平时那些忙事儿,都被人看在眼里。平日无人多说,但心里也都惦记着。说乌阳、鄞州能有如今的安稳,除了靠灵尊、越前辈,便是靠我。   “这话听着,我如何能受?可灵尊说,非是旁人真心实意的敬重,原先也没法化作这股力量,让我泰然处之。”   吴宏听着,还是没法真正泰然。但要说高兴,也是真的。   尤其是在他由此进境,一举成为筑基修士之后。寿数有了百年增长,与其他生命漫长的灵修相比,依然不算多好。但对吴宏本人,已经是从前没有想过的突破了。   他不光是自己高兴,还把经验分享给同样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修行路子的孙好:“我前面问过灵尊,可否把这法子传出去。灵尊说,可以是可以,但要我看好对方人品。三妹的为人,我自是再没什么忧虑。”   “三妹”这称呼,还是他跟着赵富贵顺口叫的。按说两边已经有几年时间没太打过交道,再亲近的关系,也该变得陌生。但一壶酒下来,昔日一起在巷中出入、各家相互帮衬的场面重新浮现在心中,距离感骤然消失,孙好那边,一声“吴兄”同样亲切出口。   亲切之余,也有担忧:“吴兄多年来掌管城中内务,将万事安排妥当。旁人敬重,也是理所应当,我却不同。”   吴宏就笑,说:“不可妄自菲薄!我哪天去茶楼,不曾听到台上先生在说三妹本子里的故事?下面道友们听过不算,还要有一番争执,好不热闹。要我说,咱们这些人里,也就只有三妹的名头,是真正众所周知。”   孙好:“却毕竟不是‘敬重’……”   吴宏说:“总要试试。”   孙好眨眨眼,听出童年兄长对自己的关切,到底笑了,答应:“好。”   试试就试试呗。被吴宏一番话说下来,她自己也开始好奇了,不知道买了自己话本的修士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   这场尝试进行得并没有很慢。两人另抽了个时间见面,在吴宏的指点下,孙好迅速领悟关窍,运转起了新的修行法门。   也的确感受到了经脉中充盈的力量。但就像是之前很多次一样,那些力量只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转眼就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孙好睁眼去看吴宏,吴宏抽着气,百思不得其解,拉住孙好,说:“不行!你这情况太怪了,还是要找灵尊替你看看。”   孙好心想,灵尊日理万机,怎能劳烦他为自己这点小事出面?口中则说:“吴兄,不必如此。在三生镜时,愿意给我出灵丹、出功法的道友也是不知凡几,”笑了一下,“约莫是真的没有那份缘吧。”   吴宏看她。从对方眼神里,孙好感觉到吴宏并不打算放弃。但他大约也想到自己找灵尊帮忙,总要先问一句灵尊时间的事儿,于是暂且放下话头,叹道:“怎会如此?”   孙好笑眯眯。她早已接受自己会在数十年后化作黄土的事情,对今天的失败虽然略有遗憾,但更多是寻常心情。   更有甚者,在停笔采风的这些时日,从赵富贵、吴宏,加上鄞州来来往往的其他修士身上,她有了很多新的想法。略略盘算一番,便知道至少接下来三五个月,她不用发愁自己该写什么。   有这些高兴的事情在前,孙好心态极佳。此刻眼见吴宏心情不好,便主动转开话题,问:“风荷近些日子可有什么消息?”   吴宏身份特殊,自然有他的渠道。对在外修士的情况,不说了若指掌,也的确知晓甚多。   听孙好问起,他当即回答:“风荷上次传信回来,也是六个月前的事儿。那会儿,她与井生、王年一同遇上一个魔修的藏身之地。”   经历了一番惊险,最后还是顺利解除危机。不过身上的灵植种子不够了,传信回来,意思就是请乌阳这边统筹安排,找附近的道友去救急。   吴宏对孙好略略描述一番,孙好十分捧场,听得连声惊叹。   到后面,吴宏甚至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要是那一天卸掉了大总管的职责,是不是可以去找间茶楼说书。   又看孙好一眼,吴宏压下这个心思,告诫自己做人还需谦逊,关切问:“我听富贵说,下一个话本,你预备写一个厨修?”   孙好点头,两人再滔滔不绝,说起其他话题。   也是凑巧。同一时间,刚刚被他们谈论过的李风荷、井生,也说起乌阳状况。   他们出门在外,是为找寻魔修痕迹。是遇到过颇多危险,但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当中。   更多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赶了几天的路,终于找到一个适合落下来歇脚的地方。于是赶忙降落,转换心情。   李风荷:“前面遇到刚从乌阳出来的道友,还是五个月前的事儿了。”把无穷碧放在身侧,女修活动一下肢体,“呼——听说‘揽月’上又添了新东西。我虽用不到,但听他们说起,也有心动。”   井生说:“总能回去。”   李风荷喃喃说:“话是这么说。但真要回去,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井生客观:“若真想回,今年今月就能走。”   李风荷:“这么一说,倒是没那么想走。”   井生不解地看着她。李风荷看他这样,没忍住,露出一个笑脸。   井生还是有很多困惑。但看李风荷笑,他也跟着弯起唇角。   两人含笑对视了片刻,还是李风荷先挪开目光。   她说:“前面和王年分开,到现在也有些时候,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虽然同样是修士,但不同修士也有不同的道。李风荷三人此前一直结伴同行,直到他们遇到一处剑冢。对她和井生来说,这是不可错过的修炼之地。对王年来说,却显得鸡肋。   几人商量一番,干脆分开一段时间。有信符联络,但频率不算很高,难怪李风荷如今有此一问。   井生说:“自然有他的去处。”   李风荷又说:“唉,从前还说,等有机会,看能否找到你说的真正灵宗……”那会儿还没有扒开井生的马甲,李风荷只当自己和井生在三生镜里拜了相似师门的事情是一桩巧合。而巧合背后,是一个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出现的、作为镜中灵宗蓝本的门派。   当时她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前去看看。但现在来看,至少在所有魔修被除去之前,这个“有朝一日”不会到来。   前路漫漫。   好在李风荷不会因此泄气。   井生同样知道这点。他接李风荷的话,话中并没有什么宽慰意思——李风荷并不需要——简简单单说:“会有机会。”   李风荷听着,先是安静半晌,随即露出一个笑。   “真去之前,咱们可得再回一趟乌阳。”   “好。”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候,孙好有没有写出什么新本子。”   “……”想了想,“应该有。”   “到时候,和其他人说一声,带上孙好的新本子,咱们去真正的师门看一遭。”   井生心想,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作为蓝本的门派还在不在了。   不过不论在与不在,都不耽搁他此刻回答李风荷的话音。依然是一句“好”。   清风习习,吹在两人身上。   在外的灵修坚定往前,在乌阳的灵修也都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至于李风荷等人真正回到乌阳,拿到孙好新写出来的、据说是在她蹭了越前辈的课之后,有了崭新灵感,于是写来的三十三重天里没什么人能看得懂的话本……   在迟来的聚会上说起,得到孙好惆怅的回答:“也不光是因为前辈的课。听说我写了‘哨兵’‘向导’做主角的话本之后,灵尊又给了我一个法器,里面好多不同小世界光景,我便是借了几样其中风土人情……”   一群人面面相觑之余,安慰她莫要着急,等到空间通道打开,孙好的话本没准儿能被带去其他世界,在合适的地方发光发亮……   这一切一切,就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番外十七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10章 番外十八(上)   与魔气天道一战之后, 观澜芥子空间被毁。那个时候,越无虞就说,会给他炼制一个新的芥子空间。   这话是真心, 越无虞也的确付诸实施了。可惜的是,做起来并不容易。   他是跟随观澜学的阵法, 又结合了一些银湾的空间技术, 没用多长时间, 就准备好了空间雏形。   足够宽阔, 也仅仅是宽阔。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灵石, 都是越无虞自己这些年里慢慢攒下来的。原本的灵湖、灵山……统统不见踪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观澜从前的芥子空间, 也不是生来就是那般模样。只是龙族实在太为富有,他又是传说当中“会毁天灭地”的“魔龙”。抱有与明真一样心态, 认为必须万事万物都顺他的意,否则他就会一朝爆发, 残害整界生灵……这样的龙, 不在少数。   这也导致观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喜悦地觉得,无论父母家人, 还是其他龙族玩伴, 对自己都是喜欢又亲切。   因为喜欢,才会把自己得来的各种灵石灵宝送他。因为关怀,才会把旁人刚刚送到的灵脉分他……当然了, 观澜也不会光是收下。他会投桃报李,同样去找各种奇珍异宝,赠予师门上下、父母友人。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事情, 怎么偏偏变成后来那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 观澜都弄不懂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即便到现在, 他也会喟叹,龙族究竟为什么那么傲慢,连一丝其他可能性都不愿思索。连带明真,都坚定认为龙们给出的预言绝对不会出错、不会被改变。就那么生生被预言拖着,让三十三重天变成魔域。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是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郁郁心情。但以遇到越无虞为起点,观澜亲手改变了数之不尽的其他世界生灵命运。会被霸凌的学子顺利转学考试,被秘法控制的玄蛟挣脱契约束缚……一声声感激的声音,一道道真心的目光,把观澜从原本的烦闷中拉了出来。   更不要说,还有越无虞。   爱他,信任他,事事为他着想。即便是在魔气天道一手炮制出的秘境里,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的越无虞。   观澜早就放下了过往的不快。与越无虞说起芥子空间里的灵脉、灵湖是从何而来时,也能用上平淡语气。   越无虞听完,意识到:光凭自己,至少在几年之内,恐怕是没办法给澜哥一个新的、不输于之前那个,甚至更好的空间了。   他在观澜面前藏不住心事。刚这么想完,就见观澜笑着歪了歪头,说:“怎么这么可怜?”   越无虞:……没、没有!   好吧,也许还是有一点。他的耳朵是什么时候耷拉下去的?澜哥一眼就看出来了!   越无虞只好和观澜承诺,说:“我一定会尽快。”   观澜笑着看他,说:“不用急。”还眨眨眼,“虽然那些东西没有了,但空间里原本也不只有那些。”   越无虞一怔。   观澜说:“你忘了?近来你给城中灵修上课,用的终端,都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话一说,越无虞脸上就露出了笑影。   还用想吗?答案当然是观澜的芥子空间。   诚然,他们离开一个小世界的时候,往往并不会带走许多东西。无论是在蓝花城中的机甲商店,还是艾德里安统治下王城的魔法商店。里面的东西,大多还是留了下来。   但也有些东西是观澜和越无虞会带走的。更加方便生活的各种机器,能够丰富生活的影视作品……越无虞记起什么,笑了:“那台刷鳞机。”   观澜也记起来了,跟着笑,说:“已经多久没有用了?”   越无虞说:“很久……”   观澜轻飘飘的看他。明明是没有多少深意的一个眼神,却让越无虞心头发热。   他嘴巴抿起一点,心头多了更多东西。譬如,自己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制作那一台机器?   那会儿有爱上澜哥吗?——时间过去太久,越无虞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答案。但是,毫无疑问,他想要留在观澜身边的心已经非常坚定。   最开始,是觉得自己不能。那么他想要在自己与观澜分别之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到后来,借着刷鳞机,他和观澜有了最初的亲密接触。不过,他依然不敢越雷池半分,甚至不敢让观澜察觉自己的心情。   现在想想,真是已经恍若隔世了。   观澜笑眯眯说:“这么一说,忽然就有点想用。”   越无虞听着,去瞄他的衣领。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看他,正要讲话,却见越无虞已经朝自己靠来,竟是直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真不错。   原本容易害羞、连告白都不敢的小狼,这会儿已经能自发自动地吻他。不光是亲吻,还能直接扣住他的腰,用那种略带一点委屈,实则又是吃定了观澜会点头的语气开口,说:“澜哥,你有我了,为什么还要用机器?”   观澜逗他,说:“你可以只刷鳞片,不做其他事情吗?”   越无虞一本正经:“有什么不可以?”   观澜含笑看他。越无虞看着爱人的笑脸,眼神之中都是亲昵和爱意。   他仿佛又有一些想要靠近了。但在真正靠近之前,还是想起自己与观澜前面的对话内容,轻轻咳了一声,说:“当然可以。澜哥,我给你刷鳞片。”   旧的灵湖不能用了。新空间里,越无虞引了温泉,用上自己曾经积攒的灵石。勉勉强强,也算是一个“灵湖”。   让澜哥在这种地方,他觉得委屈了观澜。那种“我一定要加快速度,培养出更多灵修,让他们出去寻找魔修……”的期望更强烈了。这一次,却又记得尽量不露声色,说:“你是半身变龙,还是全身?”   观澜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半身——”   嗓音慢悠悠地拉长。   越无虞心道,这就真的有点考验自己的自制力了。   这时候,又听观澜说:“还是算了,全身吧。”   越无虞眨眨眼睛,哪里还分辨不出,澜哥是有意逗弄自己?   他对此心知肚明,心头同时涌出柔软感情。   在整个乌阳、整个鄞州,甚至可以说现在三十三重天中的所有灵修眼里,澜哥都是强大、万人尊崇,他们难以触碰的存在。唯有在他面前,观澜会玩笑,会逗趣。只把他一人留在身边,看得不同。这样的道侣,让他如何不爱呢?   他轻声开口,说:“好,全身。”   观澜:“……”话是没错,事情也在往自己预想当中的发展。但是,他怎么觉得越无虞的语气有点奇怪呢?   仔细看看旁边的狼族青年。姿势没问题,虽然手还在他腰上,但显得很规矩,并没有揉揉捏捏,蹭来蹭去。嘴巴的弧度也没问题,连眼神都是很真诚的样子。   不过,真诚当中,好像又有一点其他东西。   光彩从观澜眸中闪过。他慢慢勾出一个微笑,说:“怎么还不放开我?”   越无虞好像在他的话音中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即放下手。   观澜再看他:被法衣遮掩的手臂肌肉是紧绷的,脸上看似放松,实则牙关咬紧……他更觉得有趣了,慢吞吞地捏了法诀。身形一闪,就来到越无虞准备的新空间。   若说旧空间一看就出自修真文明,山水俱全,连天空都不忘一轮金日相伴。新空间,就是地地道道的科技文明出品。   虽然四处空旷,但越无虞没有让它们光是空着。稍微想想也知道,如果空间里真的只有一汪温泉,那澜哥身在其中,岂不是要觉得无聊?   他很是废了一番心力装点。   用的还是从银湾带出来的东西。用最简单的语言来描述,就是投影。   在温泉四面八方,从头顶,到脚下,越无虞制造出了一片星河。   又不只是星河。   举目所见,并非机器带来的点点亮色,而是真正灵石点缀周遭——纵然越无虞一再说,他积蓄不多,不能给澜哥能够和此前空间先媲美的环境。实际上,他能拿出来的灵石,也有一个中千世界中的顶级门派内库全部积蓄那么多了。   只是依然无法和观澜原本拥有的灵脉相比。   现在,这些流光溢彩的石块就在观澜眼前。或远或近,光辉璀璨。   远方星云流动,近处流星飞过。   此情此景入眼,饶是观澜,都有了短暂怔忡。   越无虞在他身侧,略有紧张地看着观澜的侧脸。   他看着观澜转过头来,脸上像是带着笑,说:“你还记得?”   越无虞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我前面说过,要带你去星海旅行。”   观澜慢悠悠说:“那时候你才多大?……我后来才知道,你说的‘星海’,其实是银湾一个蜜月旅行圣地。”   越无虞就笑,说:“看来我那么早就喜欢上你了。”   观澜摇头:“我那个时候是一条蛇,你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喜欢……”怎么可能?   他们这会儿说的,是观澜第一次掉落在银湾时,在行宫里,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做很多事情,只能日日憋闷的小孩儿,戳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小蛇“糖糖”时,曾经说起的事情。   无论是越无虞还是观澜,他们都没有想过,未来还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命运将他们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如今回想从前,越无虞笑了,说:“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那些。不过,布置着布置着,就……”   观澜下巴微微抬起。   越无虞一顿,从善如流:“我当时对你,还是对最重要的玩伴的喜欢。到后来,澜哥你果然成了我最重要的人。”   这个说法就没问题了。观澜唇角勾起一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听着他的笑音,越无虞屏住呼吸。   他看着观澜走向灵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式开始泡澡—— 第711章 番外十八(中)   既然说好用龙形来泡, 按理来说,观澜应该在进入灵湖的时候就化作龙身的。   但他没有。   他还是那副慢悠悠的速度。先是双足一前一后踩了进去,然后还在一步一步朝前走——水漫了上来, 从他的小腿,到膝盖, 再到腰身。   越无虞觉得, 自己应该出言问一句缘故。但是他没有。   非但没有, 还屏息静气、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场景。并且, 从中发现另一个让他真正忘记呼吸的细节。   按理来说, 不应该被任何水火浸染, 由龙族鳞片化作的法衣,竟然湿了。   越无虞:“……”   他听到了很明显的“咕嘟”一声。   在这个只有他和观澜两个活物的空间, 声音来源自不必说。   原本已经平缓下来的心脏再度开始加快跳动。他眼睛一眨不眨,用上自己绝对的专注, 去看不远处的观澜。   从对方被水打湿了的衣服, 到被湿透衣服贴住的腰身, 再到那些还没有湿,但早晚也要就被水浸染的地方。   他的目光一点点加深。   澜哥、澜哥——   越无虞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到了现在, 让他说一句“我不知道澜哥想要做什么”, 就一定是假话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但是在真正有所行动之前,越无虞制止了自己。   原因无他。这个时候,他又想到了自己前面和观澜的对话。   已经说好了。要给澜哥刷鳞片, 也只有给澜哥刷鳞片。剩下的事情,都不能去做。   越无虞不动了。他默默地注视着观澜,好像想要把眼前一幕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而观澜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在明显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目光之后, 他的唇角快速地勾起一瞬, 很快又压了下去, 变成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   维持着这样的神色,他侧过头看越无虞——这样一来,半边身体同样侧了过去,问对方:“无虞,不过来吗?”   越无虞看着他。   从讲话的时候一张一合、像是花瓣一样的嘴唇,到嘴唇下方,线条优美,形状完美的下颚,再到脖颈,还有衣领以下的地方。   他眼睛倏忽闭起。再睁开的时候,倒是清明了起来。但是,微微发哑的嗓音,依然暴露了越无虞的真正心情。   越无虞说:“就来了。”   观澜听着,又笑了一声。   越无虞开始认真思考。毫无疑问,他爱澜哥,澜哥同样爱他。既然两个人已经是道侣关系,彼此看重,彼此在乎。那么,就算他没有履行前面对澜哥的诺言,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但是,观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笑声尚且徘徊在这片虽然辽阔,但毕竟有所尽头的空间里,越无虞就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   灵光之中浮现出金色影子。在他面前,观澜化龙!   天道境龙族的身躯,庞大巍峨。若是真正展开,恐怕能有一座星球那样宽广无尽。如今在芥子空间里,倒是没有那样夸张。但是,也是占据了很大地方。   就连越无虞刚刚布置好不久的灵湖,与观澜的龙身相比,都成了一个小水塘。   越无虞脸上又一次出现了挫败。   他倒是没有灰心丧气。但是,还是在心里下定决心:澜哥不说,是他的事情。我要赶紧把空间布置好,用最快时间,大不了我同样出门,找找三十三重天有什么残留的灵脉灵湖——嗯,这些就是我的事情了。   这点神色出现的很快,消失的同样很快。   观澜有所察觉,略有窝心,说不出更多话。   在越无虞身前,他一点点缩小。不多时,就变成了同样宽广,但是能够正正好被泡在灵湖中的大小。   龙族的脑袋搭在湖边,正好和越无虞对视。   龙须微微浮动,从越无虞手边拂过。   越无虞从自己的心思中抽回心神,微微一笑,说:“那就开始了。”   观澜矜持地点头——因为龙身脑袋太大,他这一动作,灵湖中的水就溢了出来,没过越无虞的双脚。   因湖实在不大,光是没过越无虞的双脚,依然不是结束。接下来,湖水竟然沿着岸的边缘,直直落了下去。   并未消失。转眼又在下方阵法的作用下重新降临,像是雨水一样,细细密密地落在观澜身上。   让金龙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饱含灵气的水珠和依然在湖中的灵液一起,打湿了他的鳞片,又顺着鳞片的缝隙流了下去。   这个时候,虽然岸边的越无虞看起来没有更多动作,但观澜和他都知道,操纵着如今这些灵湖水的,就是越无虞的神识。   难怪刷鳞片对于龙族来说,是非亲近之人不得去做的事情。   普通龙族相互刷鳞片,本身就已经需要相互挨挨蹭蹭。而如果那个对象是外族,则需要对方的神识在龙族身上细细密密地过上一圈。   不光是观澜这会儿正在被冲刷的鳞片缝隙。还有龙角、龙眼睛、龙须,包括后面的龙爪和龙尾巴。真正一点缝隙都不放过,任何一寸都被细细摩挲。   舒服,太舒服了。观澜最先还想要一边被刷鳞片,一边和越无虞说些什么的。但到后面,他的声音一点点变低、变少,只剩下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这股让人头晕目眩的愉快中抽出心神。却不是因为他意志力提高了,而是这个时候,越无虞也一样化作兽形。   幻狼毕竟不是适合下水的存在。虽然化作兽形,越无虞依然待在岸上。   他亲密地用身体绕着观澜,把自己的尾巴放在观澜脖颈上,腰和肚皮则给龙头当枕头。   观澜没有犹豫地接受了。越无虞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在银湾帝国,幻狼是最受欢迎的伴侣种族之一。究其原因,就是他们这一身柔软、毛茸茸,让人挪不开手的毛发。   现在,这些统统被他享受。   龙头在毛茸茸的皮毛上蹭来蹭去,结合身上持续不断被灵液冲刷到位的愉快,观澜舒服尾巴尖儿都绷直了。   龙爪在水中虚虚地开合。越无虞用神识在上面扫了一眼,暗想:虽然和澜哥相比,当然还是自己更像那种被称为“猫”的动物。哪怕科属同样完全不同,至少两边都有毛茸茸的耳朵和身体。   但是,现在,澜哥的动作,倒是有点像小猫的踩奶。   这个想法一出,幻狼忍不住笑了。   他的动静在观澜面前是绝对藏不住的。不过,也是因为太舒服了,观澜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身上传来的快活之中,以至于没有分清楚从越无虞那边传来的最清晰的一道意识,仅仅是心有疑问:无虞想到了什么?这么高兴……唔,好舒服,继续!   越无虞察觉这点,心情更加愉快。倒也压下前面的联想,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自己和澜哥身上。   他做了那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狼族的舌尖伸出来,然后是舌面。   上面有面对敌人时能起到攻击作用的长长倒刺。在古代,兽人们还没有建立起文明的时候,它们帮助幻狼奠定了他们的霸主地位。而在已经有了文明之后,这就成了伴侣之间梳毛的不二之选。   越无虞爱上了一条没有毛发的龙,但观澜的鳞片被带着倒刺的舌头扫过去,一样产生了让龙战栗的爽快。   以至于龙族没克制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吟声。   是“很喜欢”的意思。   越无虞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这点。往后,他加快速度,再接再厉。   观澜被他舔得龙爪不停颤抖。没一会儿,脑袋上的所有鳞片都被光顾到,变得湿漉漉。   尤其是眼睛旁边。这片地方,好像尤其受越无虞喜欢。在两边都是人形的时候,就是越无虞最强经常亲吻的地点之一。现在变成了原形,一样受到狼族的特殊关注。   到后面,观澜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翻过了身体。   不再是正面待在水中。他的背脊朝下,肚皮则浮了出来。   与背部、肚皮有着不同颜色毛发的幻狼不同,龙族身上往往只有一个主体颜色。再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们的眼睛和双角。   不过,虽然颜色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腹部的鳞片大小、硬度,还是与背部有一些区别。   现在,就是这片更细密、更柔软的鳞片被光顾。   要说被幻狼舔着脑袋上的鳞片时,观澜的感受还仅仅是舒服。到此刻,他只觉得不断有电流从自己身上各处闪过。   龙族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到最后,身体颤抖一下,竟然直接化作了人形!   观澜懵掉了。   越无虞也懵掉了。   那么大一个澜哥,怎么不见了?   幻狼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岸边的青年。   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越无虞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他爱观澜。在这个基础上,不论观澜是什么形态,他看对方的时候,心中都有一样的甜蜜与喜悦。   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个选择,越无虞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人形的澜哥更多一点。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和观澜的龙形相比,他同样化作兽形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大小差距就太大了。   虽然观澜总是说,未来有一天,这点差距可以被抹平。毕竟幻狼实力增强,身体大小也会跟着增强。而在仙魔大战至今,因为越无虞不断的教导着城中的学生,那些修士慢慢也对越无虞生出了一种学生对于老师的崇敬。   吴宏都能因为修士们的崇敬从炼气变成筑基,越无虞自然只会更好。   但是,那毕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他还是更喜欢自己和澜哥一样大小——甚至是比澜哥略微高一些,可以轻轻松松把人揽入怀中的人形。   尤其是现在。观澜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越无虞眸色更深,脚踏虚空,朝岸边奔去。   “哗啦”一声,两个人影贴合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捉虫的时候被提示一天只能更新/修改十章,之后再更新/修改就要暂时屏蔽,我就想着今天写完更新再继续捉虫……结果写完就过了零点otz。   那看看今晚能不能捉吧_(:з」∠)_实在不行就礼拜一,周内肯定不会有这种“更完就过点了”的问题了。 第712章 番外十八(下)   不断有灵湖中的水溅出湖外, 又在阵法的作用下从空中落下,淌在观澜、越无虞身上。   观澜的长发已经完全湿透了,几缕贴在面颊上, 勾出他惊人俊逸的面孔。   越无虞看得着迷,不断低声叫自己的道侣:“澜哥、澜哥……”   观澜心神恍惚。想要沉浸在不断涌上的潮海之中, 偏偏又被越无虞声声唤回。意识起起伏伏, 在混沌与清明之间徘徊。到某一刻, 他忽然伸出手。   拉着越无虞的脖颈, 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越无虞突然迎来这番动作, 竟是连呼吸都忘记。   他原本就距离观澜很近了, 这会儿更是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间隔去看观澜。   他能看到有水珠落在观澜额头,又顺着面上的弧度滑落……落上眼皮, 顺着睫毛浸入眼睛,给龙族的眼眸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色。   眼睛一眨, 就又淌了下来。沿着面颊, 到了下颚边儿上。重新凝聚成水珠子, 往下、往下——   “唔!”   没有看到再后面的发展。   他被吻住了。在亲吻的同时,嗅到了大股甘暖的香气。   越无虞为此心神摇曳, 着迷不已。思绪跟着被观澜拉下, 去往红尘,去往极乐。   ……   ……   由出门在外的灵修们传回,经过吴宏总结, 最终被摆在观澜、越无虞面前的好消息越来越多。   这是明面上的发展。暗地里,观澜自然也能从他的角度去观察而今三十三重天的一切。   要说他和越无虞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里毫无疑问是一片魔域。那现在, 灵气不说占据绝对优势, 至少也能和魔气打个五五、乃至□□开。   大量不断蔓延、滋长的灵植, 肆意地净化着自己周遭的魔气。慢慢地,灵修们去往一个地方,预备拿出灵植种子播种时,会惊讶地发现,用不到自己出面,眼前已经有一大片灵植了!   他们需要做的,不再是播种,而是在灵植当中,寻找那些曾经被圈养,如今却被魔修抛在各处的修士。   这个任务不算很难。有神识帮忙,灵修们离开鄞州时带的法器也有找人功能。到后面,就连路边灵植,都像是活过来一般,能替他们指路。   灵修们颇有感慨,思绪万千。   那些近年来才出生的修士,往往就要去问年纪更大、从千年之前走过来的修士:“我平常自认不是种灵植的好手,也不曾觉得它们对我有几多亲近,如今却……”   难道千年之前,那个灵气充沛、生机勃勃的世界,修士们和灵植的相处也是这般融洽?   面对一脸“真想见识一下过往盛况”的后辈修士,图南摸了摸鼻子,说:“许是品种问题吧。我并非药修,对这些花花草草,倒是不太了解。”   灵修们想了想,也接受这个解释。   而分了一点意识在三十三重天各处、刚才眼看修士们要错过几个灵修踪迹,于是借花草手笔,为他们指路的观澜:“……”   他转过思绪,回到乌阳灵宫。   怎么说呢,就是很奇妙。   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好在后续发展,与他最初所想不同。   担心的“没了我,四季将不会更替,潮水将不会起伏,植物的开花结果将不再进行……”种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还是那句话,世间万物的运行自然有其规律。观澜如今算是掌握了那份规律的人,如果他想,就能让自己能注目到的地方失去光照,失去涌动的河流,也失去拂动的清风。但是,如果他没有这些念头,一切便会自发自觉地运转。   总结一下,就是:有我没我,好像没什么区别。   这个发现,让观澜舒心不少。尤其是想起井生作为三生镜的器灵,竟然能离开镜子,随李风荷去往千里、万里之外后,观澜更是觉得: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些毕竟都是后话了。井生能走,是因为他在外同样是为灵修出力。观澜却还需要留在城中,坐镇到灵魔之战迈入尾声。   最先一段时间,他甚至很是忙碌。   在外的灵修们会遇到无数麻烦,能自己处理的,观澜不会插手。但到了有性命忧困的时候,观澜会稍稍推上一把。   突然长出来的灵植绊倒了魔修,陷入绝境的灵修猛然发现自己身畔就有秘宝……都是琐事,但很费神。不知不觉,观澜就被绊了进去。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时日推移,灵修们的处境越来越好,危险渐少,几乎用不着观澜出手的时候,他才算能抽出心神,休息些时候。   这一休息,观澜发现,道侣好像比自己之前以为的忙碌不少。   虽然终端里有录制好的课程,那些课程也的确是从刚入门的基础知识讲起,让银湾乃至隔壁人类联邦的任何一个小学生来听都没有问题。但是,放在这群已经成年,少则二十岁,多则不封顶的修士面前,就很有问题。   他们本身的思维认知完全来自另外一个体系。很多东西,让大脑一片空白的兽人幼崽理解起来容易。但让念了几十年心术法诀,满脑子都是操纵灵气与魔修作战的修士来听,却完全理不明白。   这也不能怪他们。修士们很刻苦,奈何越是刻苦,越是容易走弯路。   甚至有人生出了退出学习的念头。就像以前那样操纵机甲,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前提是,那会儿他们是真的把机甲当做一种特殊的机关来操纵。而不是像现在,不上不下地别扭着。   面对这样的状况,越无虞别无他法,只能回想自己前面学习法诀时的经验,给修士们梳理两种文明体系之间的差别。   一面上课,一面把出现次数比较多的问题总结。   也不能光是给修士们放课了。思来想去,越无虞决定,干脆由自己出面,给灵修们重新录制一部课程。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决定。但越无虞觉得,当下麻烦一时,总好过后面日日麻烦。   最开始,越无虞还会在课程录制的时候抽出时间,专门修行。但到后面,他发现光是凭借上课灵修们对自己的尊重之情,自己的修为就会缓慢上升。越无虞随之心安,连修行的时间都省略。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这么一来,自己给澜哥布置出新芥子空间的计划将无限延期。不过眼看观澜同样忙碌,越无虞就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让三十三重天恢复如常。至于重新搜集合适芥子空间的东西,大可以在日后,三十三重天恢复了,再慢慢进行。   到时候,这兴许还能成为自己与澜哥之间的小情调。   想通此节,越无虞彻底扎进自己的事业里。就连观澜那边“休假”了,他都没有发觉。   直到一天给修士上课的时候,他讲着讲着,一抬头,在下面围坐的修士里,看到了观澜的身影。   越无虞:“……”   观澜笑眯眯,朝他抬了抬下巴。   越无虞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唇角就弯了起来。   有在座灵修察觉到了越先生的微微卡壳。不过,他们还没来及纠结原因,越无虞已经以顺畅的语调,十分自然地讲了下去。   要说哪里不同,就是往日总要上满六个时辰的课,今天只上了五个时辰就结束了。   依然没有修士察觉不对。一来,他们知道越无虞近来在录制新课的事,原先便隐隐觉得自己一行是不是耽搁了越无虞的时间。二来,虽然只有五个时辰,但讲述的新知识点还是一样多。如今多了空余,正好让他们回去消化。   收获满满的灵修们走了,在他们眼里一定要赶着开始录制新课的越先生却来到他们前面坐的位置边角,坐在唯独留下的那个“学生”面前。   越无虞心情极好。具体可以体现在他尾巴乱晃、耳朵竖起上。   观澜看得好笑,尤其是在发觉越无虞根本就是满脸“澜哥快来摸摸我耳朵”的时候。   他眼睛弯起,果然伸出手,在“越先生”耳朵尖儿碰了碰。   愿望被满足,越无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问:“澜哥,你怎么……”   观澜说:“在灵宫不见你。找吴宏问了问,才知道你还在这里。”   越无虞说:“是,最近这个点都在上课。”   一边讲话,一边看着观澜。尾巴依然在晃,显然是很高兴观澜能来。   要是从前,观澜面前一定已经摆满了各种甜品茶水。可惜前一个芥子空间没了,连带越无虞准备好的存货也在灵气、魔气的冲撞中被粉碎。近来又忙,以至于没有准备。   他暗暗懊恼,连尾巴都垂下来一瞬。转而又发现什么,看向观澜面前桌上的一个玉简。神识扫过去,立时发现,“是那个女修新写的本子?”稍微回忆一下,“是叫‘孙好’,对吧?”   到他们两个的地位,平常又不是热衷于娱乐的人。难怪在孙好之名传遍所有灵修的耳朵时,越无虞还要向着观澜求证一番。   也遇到了另一个同样不熟悉孙好,只是“咦”了声,说:“我来这儿的路上,看不少修士都在讨论。想着闲来无事,打发一下时间,干脆买来看看。”   从灵宫出来时,观澜用法诀遮掩了自己的真实面貌。也就是越无虞,能在与他对视的第一眼就把人认出来。在其他灵修,包括和观澜有一场交易的书斋伙计眼里,事情都不过是自己给一个男修卖了店里最受欢迎的话本,丝毫不值得说起。   越无虞听在耳中,却很愧疚,想:澜哥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还是我近来太忙,没时间与他一起。   这些心思,如何能瞒得过观澜?更何况,越无虞想到的也是实情。   不过,就算是实情,观澜也不欲在道侣做正经事时让他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显得很悠闲,随口道:“故事倒也有趣。”   越无虞配合,问:“如何有趣?”   观澜笑笑,说:“兴许还是受到你这边讲课的影响。说在某一大千世界,修士要是预备修行,不用像普通修真`世界一样,费千难万苦去灵宗拜师。而是人人都有学上,有课听。”   上课的地方统称“灵学”,分为低等、中等、高等三个等级,大约能对应银湾的小学、中学、大学。   话本的主角也是在灵学听课的学子之一。整个本子看下来,并没有什么刺激惊险的经历,更多是主角轻松有趣的生活。但是,也恰好契合了三十三重天上灵修们想要结束战争、享受安宁的心。   卖得很好。这段时间,至少乌阳城中,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说:“三十三重天日后没准也是这样。”   “真是如此便好了。”   “我想着,是没问题的。我们有灵尊,有越前辈……”   越无虞听着,跟着笑了,说:“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我们的蜜月第一站就是灵学里的学长学弟啦=v=   应该是个普普通通小甜饼……吧,写出来不是的话我回来删了这行字。   (观学长和越学弟都没有之前的记忆) 第713章 番外十九(一)   真灵大陆, 闫州,秋华中等灵学校园内。   有人御剑飞行,结果一边飞行一边看终端, 差点撞在迎面走来的观澜身上。   观澜轻轻“嘶”了声,赶在出事故之前偏开身体。身法轻灵,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灵剑尖端——到这会儿, 剑上的学生才反应过来, 赶紧停下法诀, 开始忙不迭地和观澜道歉。   “抱歉抱歉!”对方的腰弯了九十度, “我前面在看消息, 一不小心……”   观澜说:“没事。”   险些闹出事故的学生听到这句宽容话音,提起的心跟着放下, 想:好险好险!   观澜又说:“你学号多少?”   学生:“……”   学生小心翼翼,说:“同学, 你要我学号是做什么?”   观澜很客观:“校规不是说了吗?在学校可以御剑, 但是御剑过程中不能分心。一旦出了状况, 就要扣掉御剑学分。”   他说到一半,眼前学生的脸色就成了苦瓜。到后面, 又明显带上犹豫。   学生当然知道观澜的话都是真的。但是, 好不容易修够了学分,能够带剑上路,却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谁能愿意?   很想随便报一串儿数字糊弄。但看看眼前青年,学生又开始迟疑。   万一对方不是一个他能糊弄的对象,这会儿报出答案, 结果罪加一等, 自己岂不是太倒霉了?   他看观澜面孔。从容貌推断, 眼前人至多是十八九岁,也就是大一、大二学生的年岁,但是……   谁都知道,灵学当中,最不可靠的判断年龄方式就是从面容分辨。毕竟稍微懂一点灵气操纵的修士,都知道要用灵气冲刷经脉,换取身体达到最好状态。到了高年级,驻颜课更是每一年都爆满,被广大学子誉为“秋华灵学最难抢的十大课程”榜首。   开课的时候,除了真的抢到课程,要去修学分的灵修之外,不少明明没有抢课成功的学生也会去围观。   不过,教具数量是有限的。这也导致围观的学生最多只能待两节课,到后面,就要跟不上进度,抱憾离开。   据说早些年还有一个学长,抢了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抢到课程。终于感动了带课老师,愿意给他单独加上一个名额。   消息一出,整个秋华大学都轰动了。不少学生开始计算,一般而言,灵修们在低等灵学能待的时间最少是四年,最多则是无限。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从现在开始努力,那二十年后,课堂上兴许也有他们一张桌子。   看起来很有希望。   灵修们兴致昂扬。   回到现在。刚刚从灵剑上下来,这会儿还在紧张的学生想到前面那些,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不能以貌取人。万一他以为前面的是个大二学弟——大一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还在暑假,没有开学——结果人家其实是个高年级大佬,他岂不是吃亏?   结合对方之前轻轻巧巧就躲过灵剑的身法,御剑学生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所以他到底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学号,眼看着身前修士在自己终端上输入一串儿数字,才哭丧着脸,问:“可我毕竟没有撞到人啊!”   “所以就算扣分,”观澜随口说,“也不会扣太多。”   这大约算是仅有的安慰了。御剑学生叹了一口气,嘟囔着“我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满心郁闷地离开。   他身后,观澜看着此人背影,心想:这几天,学校里的人明显变多了啊。   也不光是人多。食堂里开放的窗口都变多了,不再是之前每天都重样的时蔬乱炖,而是有了五花八门的菜色。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观澜甚至看到一家灵茶店开业。里面的店员叫住他,说他们有店庆赠品,就这么送了观澜一块小蛋糕。   小蛋糕这会儿已经进到观澜肚子里。味道不错,让观澜很期待学期正式开始,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经常去光顾了。   长话短说。   人多、窗口多。这两件事,清晰地指向一个答案。   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   换句话说,他接待新生的任务,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   ……   在这个灵气充盈,遍地修士的世界,除了少数厌学分子,绝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都是这样的:   在六岁到十八岁的时候,进入低等灵学学习。在这里,老师们会教授简单的心法,以及操纵灵气的方式。   这些操纵往往很具有生活实用性。举个例子,低等灵学的老师一定不会告诉学生们要怎么御剑,但他们会教会学生,如何让自己走得更快、更轻松一点。   至于御剑这种“进阶技能”,从前面观澜和另一名学生的对话中也能看出来,这是到了中等灵学才会学习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进入中等灵学的学生,已经经历了低等灵学的筛选。他们都是有毅力在修灵道路上深造的人——至于“天分”,简单来说,还没有到以天分来分辨学生资质的时候。   对中等灵学的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认真。   从进入学校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会感受到自己当下所处环境与从前的不同了。   不会再有统一安排的课程,也不会有一个老师把一班学生带上十几年的事情。他们需要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对着抢课系统,安排好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一般来说,对于中等灵学的学生,这并不是难事。早在低等灵学生涯之内,他们就会发觉自己对什么感兴趣、想要往哪个方向深造。再有,如果实在迷茫,又不想和被分流出去的学生一样开始学习职业技能、预备进入社会工作,老师们也会给他们分析一番。   没有兴趣?没关系!反正中等灵学只有“修满六十个学分就能毕业”的限制,却没有“修满多少学分就必须要走”的要求。大不了,学生就把所有基础课程都学上一遍。到时候,总能摸索出个所以然。   低等灵学中的老师就是这么温柔、耐心。很多人都说,比起“老师”的称谓,他们更像是温柔又包容的家长。以至于许多学生从低等灵学毕业之后,依然会与自己曾经的老师保持联络,三五一聚。   相比之下,中等灵学的老师就放羊多了。他们仅仅负责教学任务,少有的报名、缴费相关事宜,则由学校的行政人员负责,与老师无关。   至于观澜——   如果已经用两条腿走路离开、发誓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修炼御剑技法,尽快再次攒够学分的学生前面看了观澜的终端页面,他就会发现,观澜在做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登录学生管理系统,扣除自己的学分”,而是打开备忘录,把他的学号记录下来。   毕竟他又没有给人扣分的权限。   一个学生,哪里来的那么多能力?更不用说,观澜开学才上大二。   要是那个学生知道这些,一定会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自己没有权限的观澜,此刻把前面发生的事情的视频、自己记录下来的学号一起打包,发给了学校执法处。   而后,他继续往前。   开学啊。   对其他同学来说,这大约意味着又要开始一轮抢课大战。哪怕不会刻意去看,观澜也知道,过不了几天,“是谁又没有抢到驻颜课”“御剑一班有人吗?老师教得怎么样”“初级炼丹课笔记,降价速来,错过悔一年”一定又会在学校论坛刷屏了。   但对于观澜来说,这意味着另一件事。   上学期末尾,他领到的一个能加两点生活分,让他享有“可以提前两个小时通过系统预定食堂饭菜”的任务要开始了。   他倒也不是为了一般的饭菜。   只是刚刚开始新一年营业的灵茶店旁边,那家目前还关着门、连续十六年被评选为“秋华二食堂十大窗口”第六名的甜品店里,有观澜很喜欢的乳酪蛋糕。   他私底下一直觉得,人修真是没有品位。否则的话,自己最喜欢、投票那段时间和每个人讲话时都要说起、为其拉票的甜品店,为什么只能拿到第六名……   想到这里,观澜又扫了一眼自己的终端。   右上角冒出了新消息提示。不过并不是他等待已久的任务细节,而是投诉回执。   观澜没有一定不能见到终端上出现消息提示符的强迫症,就把新消息提示放在那里不管。   他慢吞吞地移动到自己的宿舍。脚步完全没有停顿,忽略掉一般修士这会儿会栽倒在其中的柔软床铺,直奔浴室。   出门的时候,观澜打开了浴室里的自动放水装置。到现在,浴池里已经有了满满一池水。   没错,作为修真大学,这里怎么可能像是普通学校一样只给学生有限的生活空间?只要学生愿意,他们大可以用空间阵法对住处重新装修。只不过,一般学生纵然有重新装修的兴趣,也只会把注意力放在居住地点。很少有人像观澜一样,住处还是学校提供的那么几平方米,浴池却大得惊人。   因池里放着灵石,观澜一踩进去,就察觉到了充裕的、直直往自己经脉里钻的灵气。   舒服啊。   他脚下一滑,只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就直接落了进去。   人影就这样在浴室当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潜藏在灵液与雾气之中,让人无法忽略的金色影子。   观澜浑身放松,脑子里模模糊糊想:“普通学校”?我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东西,灵学的宿舍不都是秋华这样吗?   他感觉到一丝怪异。不过,这点怪异并没有让观澜觉得危险。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好好休息……   思绪转到这里,终端正好响起提示音。   是他等待已久的任务要求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吭哧吭哧赶路ing 第714章 番外十九(二)   又是“哗啦”一声, 金色的影子从水中浮出。   观澜招了招手,原本被放在岸边的终端乖乖过来,在他手中亮起, 显露出上面的文字。   “接待新生。”一个字一个字从观澜唇齿之中冒了出来,他的眉尖跟着一点点拧起。   倒不是因为观澜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事实上, 他选择来秋华读书, 就有喜欢热闹、想要深入红尘的因素。   但是——   除了喜欢看热闹, 观澜还很懒。   他更倾向于做的, 是作为一个观众, 可以随时到来, 也可以随时退场,这样去看人修当中的一切。   现在, 却让他自己和人修接触。   不算讨厌。   就是觉得有点麻烦。   觉得麻烦的观澜,腰部以下仍然泡在水里。如果有另外一个人这会儿出现在他的浴池, 就能看到水面之下依然在粼粼发光的庞大金色。   他暂时关掉通知, 去看论坛里其他修士的发言。   不出所料, 短短时间,已经有人在上面发帖。   “生活任务来了!我是清理百兽园, 有人来说说这个任务怎么样吗?”   点开一看, 主楼是:“有点紧张,里面会不会比较脏乱啊?还有就是灵兽会不会攻击人。”   观澜进帖子的时候,里面还没有回复。但当他看完主楼, 下面已经刷新出来内容:“脏乱的话不会。其实百兽园里一直都是有阵法维持的,学校行政人员也会定期派人巡查。开学这会儿再让学生去一次,主要就是看看阵法有没有什么差错。Lz你修过这方面的课程吗?如果修过, 就很简单。要是没有——”   观澜眨眨眼睛, 又往下看。   “就更简单。连判断阵法有没有问题都省略掉了, 只要在里面转一圈儿就算是完成任务。”   观澜:“……”看起来比我的任务简单。   他略略一扫,就看到发帖的学生在下面惊喜尖叫,说:“我原本以为抽中最差的任务了!没想到,哈哈,竟然是这个样子。谢谢学长学姐!”   观澜的唇角略略压下一点。   再看其他帖子,“百兽园那边感觉好好,那万书阁怎么样?”   下面回答:“万书阁比百兽园的阵法要麻烦啊,一般来说不会出现没有修习过阵法的学生被分派过去的情况吧?……哦lz果然学过,那就加油吧。不过,虽然麻烦,但也有一点好处。很多平时外面上课的时候不会见到的书,在面对来清理的学生的时候是开放的。   “虽然里面的书很多,没办法说是想找什么就都能找到。但是,如果你运气好,碰到一本秘密级丹谱,那就发达啦!”   “哎?学生不是不能复印秘密级以上的书籍吗?”   “谁让你复印了,当然是让你跟着学!能上秘密级谱子的,哪一个不是炼出来能卖上高价的灵丹?就算最后只炼出来一颗,都算是赚了。”   观澜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想,觉得的确很赚。   这让他更觉得自己接到的任务不好了。   “唉……”   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视线下滑,终于看到了和自己接到了一样任务的同学。   认真来说,负责新生接待的学生其实不在少数。这会儿,他们正在帖子里热闹地聊天。   想想也能理解。行政人员在学校里相当于传说中的存在,除了开学报名的时候,大多学生是不会见到他们的。后面整个学期,都只有学生们自己去上课。一般来说,在学校里抓一个学生问他们学校里的行政大楼在哪里,都只能换来茫然的目光。   但是,行政方面不管,上课的老师同样不管,那么新进入秋华大学的学生们,要怎么熟悉校园生活呢?   再怎么是成年人了,有生活经验,也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给他们说明一下各种教学地点、学校食堂的方位,传达一下那个食堂的饭菜比较好吃,什么课程比较重要的经验。   这种情况下,“接待新生”任务就应运而生了。   每一个领取这个任务的人,都要负责给三十个学弟学妹进行最初的入学指点。他们的名单会被一并发在领取任务之人的终端上,每接待完一个,进度条就会前推一格。等到三十个学生接待完成,学分到账。   而所谓“接待完成”,并不是由领取任务的学生说了算,而是由新生打分。   据说这是因为这个制度刚刚推出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任务学生敷衍了事的情况。他们轻轻松松拿了学分,刚来学校的小白菜们还什么都闹不明白。   不过同样是据说,当自主权掌握在新生手里之后,也出现了一些新生反过来利用打分权威胁老生,说如果不给他们灵石、上课笔记等等,他们非但不会确认完成,还要投诉老生敷衍了事的情况。   观澜暗暗嘀咕: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的。   他一边想,一边继续看了学校论坛。   等到发现任务不能更换,他再度叹了气,到底是不再打这个主意了。   怀着沉重心情,观澜打开了自己那份名单,开始研究他即将遇到的学弟学妹们都是什么状况。   就像是前面说的那样,一共三十个人,其中二十九个都是普通学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却有最后一个人,让观澜目光稍稍停留了一段时间,发出了感兴趣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体现在他的尾巴在浴池里拍打数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   ——没错,观澜是有尾巴的。   不光有尾巴,还是金灿灿的尾巴。   不光金灿灿,还能在浴池里晃悠来,晃悠去,非常灵活迅捷。   看完名单,又在浴池泡了一段时间,心情沉重的观澜决定给自己一点鼓励。   多花一点钱,提前订上明天要开店的甜品店外卖。等到了第二天,自己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已经到了宿舍门口的外卖袋。   一边吃着格外合口味的乳酪蛋糕,观澜一边把自己入学一年来的各种经验总结了一遍。再结合论坛上其他人提出的细节,还有学校里各种新奇有趣的事情……在自己负责的学弟学妹们到来之前,观澜编写出来一份攻略。   一切准备就绪,他的心情也回升了。甚至想好如果事情顺利,自己可以多花一点钱,给学弟学妹们各自买一份蛋糕,叮嘱他们后面也为自己心爱的甜品店投票。   计划完毕,观澜愉快地结束了自己的假期,只等自己名单上的新生到来。   他的接待工作还算顺利。说到底,出现奇葩学生的概率是有,但毕竟不多。毕竟学生们之前都经过了低等灵学的筛选。要是人品真那么糟糕,他们根本拿不到秋华的录取通知书。   不过还是出了一点问题。   前面二十个九个学生都顺利顺利和观澜道别了,最后一个学生却迟迟没有出现。   观澜重新对着自己的名单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这个唯独不见人影的的学生,就是他前面看名单淯嚱的觉得有兴趣的那个。   众所周知,虽然各个地方的灵学名义上都是对着所有生灵开张,但是实际上,有如此浓郁的上学热情的原本也只有人族。   妖族或者其他种族虽然也有,但是不多,像是观澜这样的已经是千里挑一,但要说同样再来一个,就很让观澜意外了。   没错,对方也是一个妖。   兴许也是因为这个,对方才会被分给观澜。   大约最后还是不打算来了?要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宿舍?   虽然任务还没完成,但是根据指示来看,对方并没有赶来报道的情况并不属于他的工作失误。也就是说,即便没有顺利接待到对方,观澜的生活学分还是会按时出现在他的学号下。   任务减少,真是让妖高兴。   观澜舔舔嘴唇,决定再给自己点一份蛋糕。   学生们还没完全返校,自己还能够用最后的时间稍微奢侈一番,不用过上每天和所有学生争抢的幸福生活,真是……嗯?   “滴滴”的动静响了起来,他的终端传来一阵提示音。   观澜心里涌出一点不妙的预感。   他舌尖抵着上颚,看向终端屏幕。   上面果然是一行字:观澜同学,您负责的越无虞同学已经抵达学校,目前正在西门处。请您尽快抵达该名新生所在地点,完成接待任务。   往下一划拉,还有第二行,是:祝您任务愉快。   观澜:“……”并不愉快!   但也没办法。既然人来了,他只能取消前面的计划。   甜品倒是没有取消,只不过把取货地点进行了修改,让对方直接送到新生到来的地方。   他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学弟的资料,露出自己最亲切温和地表情,预备好好完成最后的任务。   同一时间,学校西门,越无虞刚刚从灵梭上下来,这会儿正屏住呼吸,看着学校大门。   这就是自己接下来要上过很多年的地方。   虽然灵学理论上讲可以四年毕业,可那都是真正的修炼狂魔才有的速度。他们往往是用所有时间去上课,此外的吃饭睡觉全部用丹药解决。   一般来说,学生们想要从学校离开,还是需要花费十年甚至以上的光景的。   这么一来,也难怪用二十年选课失败换一年驻颜课的事情会被学生们狂热追捧。   反正他们本来就会在学校待上十来年,再想想驻颜丹在市面上能卖出什么价位,倒是不如多在学校停留一段时间,也算省钱。   这些就不是越无虞此刻关心的了。他心怀期待,看着校门,等待传说中会亲切告诉自己所有生活注意事项的学长。   同时又略有担忧:自己来的是不是太晚?学长会不会生气?   正想着,对面出现了一个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观学长:就是你耽搁了我吃蛋糕?   小狼:……qaq 第715章 番外十九(三)   要说越无虞原本只有两分担心, 等到眼看接待自己的学长出现,他的担心就变成了五分、七分。   也难怪会这样。观澜是伴着夕阳来的,从校园公共灵梭下来的时候, 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也让越无虞更准确地意识到,自己在路上耽搁了多久。   倒不是他有意这样。   越无虞家不在闫州, 而是在相隔两州的万州。在发展到今日的真灵大陆, 这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说它远, 是因为毕竟有长长间隔。说它近, 则是因为交通已经很便利。越无虞一周前出发, 搭乘灵舟来到秋华所在的地域, 耗费不过两百灵钞。   按照录取通知上的介绍,等他正式报道、启用自己的学生证后, 这笔灵钞还能有百分之三十的报销。   按说他出发早,到的应该也早。只是近来是开学季, 灵舟上学生多, 对着这群学生打歪心思, 想要在他们身上赚一笔的捞偏门也多。在目睹了一起偷盗事件之后,越无虞暂时没有声张。一直到灵舟抵达目的地港口、即将降落, 他才赶在盗窃团伙还没离开, 又没时间去找举报人的关头,把事情报给执法局。   时间就是这么被耽搁的。越无虞直接被带去做笔录了,原本是早晨下灵舟, 做完笔录、指认完盗窃团伙就到了下午。他再怎么急着赶到学校,真来了,也到了这个时候。   脑海里快速过着解释的话语, 他视线凝聚在朝自己靠近的人身上。   随着对方距离渐近, 越无虞一点点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从五官、打扮上看, 是和自己一样的青年人。眉眼很好看,神色却有点严肃。嘴唇抿着,一眼看过来,越无虞的心就颤了一下。   “你就是越同学?”观澜问。   “对!学长好。”越无虞一秒站直身体,紧接着又头往下扎,朝观澜鞠躬。   观澜:“……扑哧。”   好吧,他是很在意越无虞的迟到。但眼看学弟这份紧张的架势,在意的心情便淡下不少。   等到越无虞抬头,对上的已经是一个微微笑起来的学长。对方还朝他解释:“你还没吃饭吧?……我定了食堂那边一家甜品店的蛋糕,待会儿一起吃。”   越无虞眨眨眼:哦,一个喜欢吃蛋糕的学长。   他做好了迎接一番“你这种行为,实在是耽搁时间”的口头教育,没想到,学长竟然这么温和好说话。不计较他来晚,还主动请客吃东西。   越无虞说:“我来晚了,应该耽搁了学长你不少时间吧?蛋糕还是我请。”   态度这么诚恳,观澜最后那点在意也烟消云散了。他笑眯眯,说:“不用。你前面其他同学我也都请了,总不能把你落下。”虽然点给别人的东西,和他点给自己的东西品类不太一样,但想来越无虞也不会知道这些细节,观澜干脆略去不谈。   他表现轻松,越无虞就更是不好意思起来。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强行掏钱。   想了想,越无虞决定暂时把这一茬压下去。往后看,兴许能找到其他表达歉意的机会。   因外卖暂时没到,观澜就带着越无虞先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在外面待了一天,越无虞的确累。这会儿能歇着说说话,他心头也觉得轻松。   观澜:“你的行李是带在身上,还是提前寄过来了?”   越无虞:“我的终端有储物功能。”   观澜:“嗯?对,这是最新款……”   越无虞看观澜感兴趣,便把自己终端往前推了推,让观澜能更仔细地看。   打算尬聊一会儿,打发过这段时间的观澜:“……”小学弟也太实诚了。   对修士来说,终端这种外物,虽然不像丹田、灵台那样不可触碰,但也很少有人会一见面,就把自己的家底摆在别人面前。   为显尊重,观澜并没有真的去看终端上显示的内容,而是随口说:“据说里面有六十立方储物空间?”   越无虞说:“是——不过太大了,我的东西根本占不了那么多。”   观澜就笑,说:“其实还好。你现在觉得大,是因为里面只有生活物品。等后面开始上课,你就知道地方大的好处了。对了,里面有没有种植功能?”   越无虞:“有。不过要买增强包,我现在还没加购。”   观澜:“那也不错。如果你选了炼丹方面的课程,就一定要加购上,后面会很有用。”   话题转到这里,越无虞知道自己求教的机会来了。他说:“学长,我之前也看了咱们的论坛,上面说丹学之类的课程和其他课不太一样,抢课抢的不是上课名额,而是考试名额……”   观澜说:“对。但你也不用担心,考试只是为了分段。只要不是真对丹道一窍不通,学校一般不会从后台直接取消名额。你想炼丹?”   虽然妖来上学是一件奇怪的事,但一个能买得起最新款终端的新生预备往丹修方向发展,就显得很正常了。   观澜对越无虞还不算很了解。但从两人前面闲聊的内容他也能看出来,越无虞家境应该不错。   可能没到大富大贵的程度,孩子上学用的不是私人灵舟,而是照样挤公共交通。但绝对不差,也舍得给孩子投资。   想了一圈,观澜觉得其中逻辑十分顺畅。没想到,越无虞竟然回答:“不是。”   观澜:“……?”   越无虞鼓起勇气:“我主要是想修炼器方面的课,”到这里还算正常,“还有,可能会选修一些食修相关的课程。”   观澜很稀奇:“食修?你会做饭?”   越无虞抿着嘴巴笑了。要不是观澜提前看过他的资料,他一定想不到,眼前青年看起来就是个温和脾气好的,说句“腼腆”“内敛”也不嫌夸张,可他的真实种族竟然是狼。   以观澜和狼族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个种族说得好听了是豪爽,说得没那么好听就是粗暴。越无虞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改观了。   “一点点。”越无虞谦逊,“就是个兴趣。”   观澜看他。要是提前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会遇到一个喜欢做饭的狼,观澜脑海里浮现出的景象一定是一个大块头,系着和身材很不搭配的围裙,在灶台前方忙忙碌碌。是个有点违和,又有点好笑的场景。   但把越无虞的身材、容貌代进去,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可以看出来,眼前的年轻狼族身材是结实的,但这份结实又被他工整的穿衣风格柔化。没有观澜这份眼力的人来看,恐怕会觉得越无虞是一个身材修长、身姿俊瘦的青年。观澜却能想到,在那身规规整整的衣服下,一定会是一身蓬勃的肌肉。   观澜:“炼器方面的课,我有一点了解吧。”他算是秋华学子中比较特殊的流派,并不求在一道上精通,而是只要是自己感兴趣的课,不论相互之间差别多大,都会选来上一上,“你刚入学,现在能选的应该是宁天、于培云、柏武才这三位老师的课。   “这三个老师的风格不太一样。宁天老师上课内容很有条例,有基础的话去上会收获很大。但他不会布置课业,也就是说上课效果全靠自觉。后面两个老师是有课业的,于老师比较严厉,课业也多。柏老师的课业相对少,人也温和,所以选他课程的人最多,一般比较难抢……”   正说着,外卖到了。   越无虞一开始还很茫然,不知道出现在自己和观澜面前的小鸟是什么状况。但观澜见了对方,就拿出自己的终端,在小鸟身上扫了一下。小鸟当即张开嘴巴——张大,再张大。也看不清是怎么做到的,总归是从肚子里吐出一个外卖袋。   虽然送货的方式有待分说,但落在观澜手上的外卖袋还是整洁干净的。甜甜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观澜食指大动,却还记得在新学弟面前矜持,客气地说:“两种蛋糕,你先选。”   越无虞原本没觉得饥饿,到了这会儿,嗅着鼻子下面的甜香味,才有了肚子空空的感觉。   但是,先选……   他的手往距离自己近的蛋糕上伸。还没碰到,就觉得身前学长的眼神明显变了。   不是不快之类的情绪,而是紧张。   这个发现,让越无虞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因前面的相处、对话,观澜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温和的兄长形象。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因为担心自己选到他想吃的甜品而紧张。   有点可爱。   越无虞的手从那块乳酪蛋糕上越过去,拿了袋子里的另一块甜品,说:“我要这个吧,谢谢学长。”   观澜笑了,说:“味道的确很好。待会儿我带你在学校里参观一下,顺便告诉你店在哪里。”   越无虞点点头。等到蛋糕入口,他心想,味道的确不错。   再看观澜,他又想:看来学长是真的很喜欢吃。   眼睛都弯起来了,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像是沾到了蛋糕的甜味。   越无虞喉结滚动一下,扭过头,专心致志地应付起自己眼前的甜品。   作者有话要说:   越小狼:想要尝一口……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716章 番外十九(四)   观澜留给前面二十几个新生的接待时间都在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有时候几个新生在差不多的时间过来, 他还会带着他们一起参观,大大增加了任务效率。   轮到越无虞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 等外卖就耗费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面吃蛋糕,再顺着送外卖的机关小鸟多聊聊炼器课程的情况:“……不只是你前面见的机关鸟, 学校里还有很多这一类小设施。其中一小半是来自采购, 另外大半就是选修炼器课程的学生的日常作业和期末题目了。   “因为是学校准备的原材料, 所以炼制完成之后学校都会收回的。要是想自己保存, 也可以稍微付一点灵钞——真的是一点, 学校是大批量采购, 成本压得比较低,绝对比在外面自己买要便宜。   “也有同学会选择用稍微高一点的价格从其他人手里收购这些小机关。但这么做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渠道, 可以把小机关拿到其他地方去卖。对大多数同学来说,这么做很不划算。因为每年都要开很多炼器课, 产出的机关数量不是一个小数字。所以至少在秋华附近, 这些东西是卖不上价的。”   对其他新生, 观澜的解释并不会这么详细。会在越无虞面前说那么多,纯粹因为坐着也是坐着, 在接待任务还没完成之前就专心致志吃蛋糕也不太好, 干脆利用这个时间,再给学弟讲讲学校里的事。   越无虞听得很用心,还问了一句:“就没有人留下来自用吗?”   观澜:“有。”   越无虞眨眼, 总觉得观澜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果然。在又吃了一口蛋糕后,观澜开口了,说:“但是——你知道每年上课需要炼的机关是多大一个数量吗?”   越无虞摇头。   观澜就说:“手伸出来。”   越无虞伸手。   观澜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他掌心, 轻声念了一句“闭眼”。   越无虞照做。又有点分心, 觉得盖在自己掌心的另一只手温热、皮肤细腻。这么扣在自己手上, 让他觉得接触的部位有些细微的麻,又有点轻微的痒。不是不舒服,却很抓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做点什么。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做。只因下一秒,他的意识就被拉入了一个地方。   “不用担心,这里是我的空间。”观澜言简意赅,“你看——”   他并未把自己芥子空间的全貌展示出来。真那么做,就有点吓人了。如今露在越无虞面前的,是很规整的一片地方。前后左右、头上脚下都是一片蒙蒙的雾,雾气之中,又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等到越无虞定睛去看,原本隐现中的东西就清晰地在他眼前露出来了,正是一个又一个小机关。   有前面送外卖的那种鸟,也有就猫猫狗狗、蘑菇草叶。再有,坐在蘑菇上,没有被启动的机关偶人。   越无虞看得屏住呼吸。他下意识去数,但把眼前一片数清楚了,雾气就深处又会有更多机关展现出来。   等到他头晕眼花,手上忽而一紧。越无虞晕头晕脑,被观澜从空间里带出来,听对方说:“这些只是一部分——你前面问的话,算是每个修器道的学生都要经历的吧?一开始,是会把自己做的东西买下来。但后面,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当然,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一开始就别买。总归都是平常生活能用到的小东西,把最前面几个买下来,放在宿舍用也很方便。”   越无虞没说话。   他脑子还晕着呢,心里不断盘算。在观澜空间里,光是自己见到的各类机关都有十几个了。这还只是“前面”会有的数量,照他的说法,一年下来,课上到底会炼出多少东西?……这学上的,好像比自己原先以为的扎实很多。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观澜笑了,说:“秋华是闫州最好的学校,也是真灵大陆最好的中等灵学之一,课业多也是应该的。”   越无虞深呼吸。好吧,道理他明白。真说起来,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再说了,按照观澜前面给他的介绍,一门实用类课程的学分是四点,学校的最低要求是一年修满六个学分,说来就是让学生一年专心朝着一门课努力,再选个轻松一点的辅修课程当添头。满打满算就是两门课,压力不算太大。   他正色,说:“我知道了。”   观澜看他这副略有严肃的样子,又有点想笑。不过想到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到底没有在越无虞面前显露太多不“学长”的一面。而是转过话题,说:“蛋糕吃得差不多了吧?好了,咱们去灵梭站台那边,我带你认一认学校里的建筑。”   越无虞点头。   两人从长椅上坐起,越无虞跟着观澜,朝着站台方向溜达。   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不光是刚刚来报道的新生,这会儿学校里的老生也明显变多了。走在路上,经常能看到并肩、挽手的男修女修。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但校园并不显得很黑。说来还是观澜前面给越无虞介绍过的小机关的功劳,从外形上看,用来照明的机关同样是小鸟形状。只是比外卖小鸟要轻盈很多,在天空徘徊飞翔,也会停留在路边树上。用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学生们身前身后的路。   偶尔有人御剑飞过。这一回,倒是没有人像观澜前面遇到的学生那样不守规则,一边飞一边看终端了。人人都知道,学分来之不易。再说了,要是自己本来能够在学校里御剑,突然有一天又改换成步行和乘坐公共灵梭,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其他同学,自己犯错了,被学校扣分。   不行,绝对不行!人还要不要面子了啊?   这么一来,呈现在校园中新生眼前的,就是一个个衣袂飘飘,神仙风采的学长学姐。   不少刚刚整理完行李,正琢磨着按照白天的路程去往食堂,尝一尝接待学长、学姐介绍的美味佳肴的新生,在看到这一幕时,脚步都会停下来,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梦幻场景,露出沉醉神色。   学长、学姐们可以做到的事情,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也能做到吧?   到时候,一个人,一壶酒,潇洒御剑,何其快哉——   “一般来说,”观澜看越无虞也不断往前面刚刚踩着灵剑过去的人身上看,干脆开口,多说上几句,“我还是比较推荐搭学校里的灵梭。”   越无虞收回目光,乖乖转头看观澜。   狼族的眼睛,在白天时还不明显。到了夜晚,却显出一种梦幻般的紫色、蓝色……这些色彩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流动的星云。   观澜被对方专注地看着,心头涌起更多责任感,说:“你看他们御剑,是不是觉得很帅?”   越无虞点头。   “有没有想过,他们现在是什么感觉?”   越无虞先点头,再摇头。   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但他毕竟没有过实践的机会,真有什么想法,一定也不准确。   刚入学的狼族十分虚心,认认真真地等着观澜学长给自己说明。   就见学长笑了一下,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轻声说:“准备好了——来!”   越无虞瞳仁猛地收缩!   观澜并没有拿出一把灵剑。但是,越无虞却被他带着,以比御剑更快的速度来到百米外的站台上!   就像是一阵风——不,比风更快!他耳边是尖锐的哨声,面颊被狂烈大风刮得生疼。明明人已经在站台上了,却像是把脑子丢在了前面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   还不是主动的。而是观澜的手从他面前拂过,也没看清他到底做了个什么动作,脸颊上、身上的不适感登时就消失了。   越无虞咋舌不已:“怎么会这个样子?”他也试着用原形快速奔跑过啊!虽然速度的确比不上观澜,大概也比不上人修们踩着的飞剑,但是、但是,这还是太超过了!   观澜说:“速度快起来,身体的强度却没有跟上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越无虞看他。不用他开口,观澜就知道,学弟一定在想:但是,如果身体强度跟上……   “这是两个体系的课了。如果原本就在修剑的同时选择锻体,情况会好很多。但你既要选炼器,又要选食修方面的课程,原本已经能修满一年需要的六个学分。这个时候,如果再多一门御剑课,还有锻体那些……”观澜一笑,“你打算四年毕业吗?”   越无虞摇头。   观澜:“那不就对了。”   说着,会围绕学校行进一圈的灵梭也来了。   站台上的学生纷纷上前,观澜也带着越无虞加入队伍。   在这里,他给越无虞上了第一节 实操课:要怎么启用终端上的学生系统,在使用校园公共设施的时候刷学号。不用付灵钞实物,把账记下来定期支付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番外有一点很爽,就是不用绞尽脑汁想内容提要怎么填=v=   观学长和越学弟的校园生活就这么开始啦。 第717章 番外十九(五)   半个晚上时间, 观澜先是带着越无虞搭着灵梭,把学校的主要建筑物都认了一遍。又考虑到新学弟是打算修习器道,他特地在灵梭行到器修教学地点, 万火堂的时候下车,给越无虞介绍他以后会花最多时间在上面的学习场地。   “你之前有本命火吗?”   透过禁制看着这会儿改没被启动的一个个教学用炉子, 观澜问越无虞。   越无虞摇头, 他也没露出多余的表情, 只是用客观口吻, 说:“也对, 你现在才多大?十九岁……十八岁?我果然比你年纪大。”   听到这话, 越无虞心头一动,一句“那我以后能不能直接把学长你叫‘澜哥’”差点被说出口。后面到底觉得唐突, 没有真在刚刚认识了一天的学长面前显露太多亲近。   但他的确觉得自己对观澜很亲近。考虑两个人几个小时之前才第一次见面,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投缘?   观澜继续道:“我原本想说, 有本命火的话, 最好不要选宁天老师的课。炼器这种事, 还是需要从自身出发去做的。宁老师虽然有体系,学起来事半功倍。但也正因为这个, 如果是自己已经有一套方式的学生, 可能就会不太适应。”   越无虞听在耳中,眼睛亮亮的,想:学长真是为我考虑很多。   再到出了万火堂, 时间已经来到九点。早前吃下去的蛋糕被消化,观澜干脆把参观的倒数第二站定在食堂。   给越无虞指了甜品店的位置后,他打算刷自己的学号给越无虞买饭。   两边相处融洽, 观澜已经开始觉得越无虞的迟到是一件好事。要不是他来晚了, 自己能和他单独相处, 两人也不会有前面那么多交流。   不过,他的计划最后还是没有成功。越无虞这会儿已经学会用学号付账了,他制止了观澜,提出:“晚饭还是我来请吧。”一顿,复又赶在观澜说出拒绝的话之前开口,用那副招牌的抿嘴笑起来,略显腼腆的表情对观澜说,“我今天真是麻烦学长太多了。”   观澜看他片刻,想了想,还是同意下来。   他前面只考虑自己年长。但说实在的,两人岁数的差距并没有太大。   要是面对从今以后不打算见面、打交道的人,由他掏钱,也算好聚好散。但以他与越无虞今晚聊得融洽程度,观澜觉得,自己不介意越无虞之后再找到自己,请教一些在校生活,甚至是课程相关的问题。   这么一来,应该让越无虞也请自己一顿,算是有来有往。   点头,越无虞就笑。虽然是第一次打饭,但前面毕竟在低等灵学待了那么多年,几个小时下来,他对秋华的系统也算上手。不一会儿,就一手端着一个餐盘过来,在观澜面前坐下。   因观澜前面数次推荐蛋糕的缘故,越无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学长喜欢甜口”的印象。在发现观澜选择的窗口中的大多菜色都是鱼肉时,他还当套餐配菜会是糖醋鱼一类。   入口才发现,鱼肉被做成了很清淡的味道。没多少调料掺杂,更多是食物的本味。   也挺好吃。   一筷子夹一块。没一会儿,就吃完整盘。   期间还有观澜的继续介绍:“这个窗口的大部分鱼,都是在灵湖里养的——不是说能让学生修行的灵湖,就是有一点灵气那种。据说早几百、几千年,那里是一个灵矿。但开采的时候出了意外,灵气泄露,到现在,就只能拿来搞养殖业了。   “咱们点的秋波鱼,是他们这儿的常驻菜色。也有一些菜是限量的,大约就是生活在灵湖中心,和生活在湖水边缘的区别。虽然从修士的角度来说,整片湖的灵气都很淡。但在养殖来说,湖心还是比较湖的边缘强一点。”   越无虞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借着菜色来夸观澜的品味,笑着:“味道的确很好。”   观澜听着,也跟着微笑一下,说:“不过也就是现在了。等到开学,抢菜的人会变多……”   他自己还好。有了多出来的生活学分,在这方面会有一点“特权”。但越无虞……   用心吃饭的越无虞忽然听到学长挑起新话题,“除了课业上的学分之外,生活学分你也可以攒攒。”   这是陌生词组了。越无虞看他,还是那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观澜:“第二套学分系统算是秋华的特色,倒是和毕业无关。如果是平常在外面住比较多、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有没有都不太影响。但如果攒起来了,真的会很方便……”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并没有再去其他地方。而是留在食堂,一边消食,一边聊天。   但这不是说越无虞的眼睛就空下来了。观澜选择的二食堂,在学校中心的广场旁边。这会儿还没到社团招新的时候,但已经有高年级学生把他们的摊点摆了出来。当下,正使出十八般武艺,想要在正式纳新之前先把自家的名头打出去。   其间各种手段,看得旁边食堂中的越无虞眼花缭乱。   有两个剑修先在空中比划一番,又在双方灵剑碰在一起,全场都被他们发出的剑鸣声吸引的时候骤然分开,两人手上各拉着横幅两端,激情洋溢地和学弟学妹们宣传书法社的。   还有一群男修女修都穿着轻飘飘的衣服,踩在莲花柱上跳舞。等到最后所有修士合成一团,又各自甩出长袖,视觉效果正像是莲花在夜空绽放,美不胜收。   这个时候,从莲心部位摆出一盘巨大的围棋——原来是宣传围棋社的。   新生们看在眼里,一个个目瞪口呆。老生们就纯粹是笑,笑过之后,还要感慨:“哈哈,每年都是这一招!我当年就被他们唬到了,还以为是什么剑法社、舞蹈社的纳新。”   同一时间,观澜:“他们觉得书法和剑术其实是同一回事儿,都讲究手腕上的力道。”   越无虞眼角抽了抽,承认:“还挺有道理。”   观澜就笑,“莲花是另一回事。据说早年的围棋社的招新也简单,就是在广场上摆个牌子。有年一个学姐来了,倒是一心想加进去,结果围棋社隔壁就是舞蹈社,那年舞蹈社的拉新节目借了个围棋的巧,是在棋盘上借着棋子跳舞,那个学姐就把申请交错了地方。   “后来倒是分清楚了,但也觉得跳舞有趣,干脆一人加了两个社团。再到往后,又把自己在舞蹈社学的东西用在围棋社拉新里。”   越无虞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还有这些原因。”   两人就这么在食堂看热闹。围棋社后,又有当众表演刀工,把一根黄瓜切成三万六千片的大刀社。紧接着拿切好的黄瓜起锅炒菜,很是展示了一把精湛烹饪技巧,实则是为了表现控火能力的丹社……   越无虞在看表演,观澜在看越无虞。   丹修们锅子起来时,越无虞眼睛发亮,嘴巴里喃喃说:“烹饪社,烹饪社……”   等到丹社成员们报出真身,狼族青年的表情一下黯了下去。   观澜心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泄出一丝笑音。   好在越无虞这会儿正一心一意失望,并没有察觉他这边的动静。   又两个社团表演过后,越无虞总算缓过神来。   眼看学弟恢复精神,观澜轻轻咳了一声,说:“精彩的应该就是前面这些。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宿舍?”   越无虞眼皮动了一下,点头说“好”。但看表情,却依然怎么看怎么遗憾。   观澜安慰他:“食修在秋华虽然是冷门专业,但毕竟也有。平常我在食堂,也能看到一些和你一个志向的同学在窗口打工。这么说来,你想要的烹饪社应该也有……”   越无虞听他这么温声与自己讲话,心中的郁闷像是路面上的尘土,慢慢被一阵柔和的风吹散。   “要是真找到了。”他忽然说,“社团活动里做了什么吃的,我吃不完的话,能去找学长你吗?对,还有平常上课的练习……”   观澜听着这话,脸上带着笑,心头却并不在意,只是越无虞看不出来。   他说:“好啊。”   越无虞登时笑了。有一瞬间,观澜甚至看到了他发顶的一丝蓬动。结合青年的妖族身份,蓬动来源呼之欲出。   “……其实我觉得,”越无虞矜持地说,“今天那个蛋糕的水平,我还是有的。”   观澜意外地看他。   像是察觉到了学长眼里的不相信,越无虞迅速补充:“今天也真是麻烦学长太多了。要不然这样,改天我做好一份,给学长拿去?”   观澜很想说,要是真有这么好的手艺,你怎么还拿食修之道当辅修。但他嘴巴已经不受控制,朝越无虞说出一句“好”。   两人再从食堂离开。越无虞到校是在接近六点,进入宿舍,却已经到深夜了。   睡前,越无虞犹自雀跃。到了没人的地方,也终于能放肆地把耳朵尾巴露出来,晃啊晃。   晃着晃着,他猛地想起来:对,还没给家里发通讯!   作者有话要说:   要钓澜哥,只需要一块蛋糕……   不对,是一块小狼做的蛋糕~ 第718章 番外十九(六)   闫州与万州之间隔着的两个大州, 不仅带来了让越无虞需要花一周时间赶路的距离,也带来了数小时时差。   在学校里的越无虞已经来到深夜,他家那边却依然是白天。   通讯接通, 越修完全没有意识到儿子已经身处另一个时区,笑呵呵就道:“无虞, 在新学校还顺利吧?——哎?这才几点, 你怎么就要睡了。”   旁边陆霜白了他一眼, 把丈夫身前的终端转过来, 语气温柔, 说:“是不是收拾到很晚?累的话就赶紧睡吧, 不用和我们说太多。”   越修:“……很晚?”   陆霜维持着微笑,转头去看丈夫。   在妻子的眼神之下, 越修咽了口唾沫,思索、思索——终于发现一丝不对劲的细节。   儿子那边的光线明显偏白、偏冷, 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光照, 而是室内光线!   有了这点意识, “越无虞不仅待在床上,还是采用灯光照明”的答案写在越修眼前。到这会儿, 他终于反应过来, “哦,儿子那边是不是已经十点多了,”皱眉毛, “怎么这么晚?”   越无虞大致说了自己做笔录的事情。真的是“大致”,前后拢共不超过三句话、二十个字音。而后嗓音加快,音调明显变高, 轻快地说:“我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学长!”   陆霜:“哦?”   越无虞抿着嘴巴笑, 眼睛都是明亮的, 说:“我之前不是在新生指南上看到过吗?到校报道的时候会有高年级的学长来给我介绍学校里的情况。今天去迟了,原本还担心学长已经走了,但我刚一到学校门口,学长就来了。”   越修、陆霜在另一边听着。终端拍出的他们表情如常,可私下里,两人的手已经揪在一起,在对方手心比划。   儿子是不是太高兴点?   要是个学姐,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他又说是学长。   不过,对于修士来说,男女好像的确不是很重要。重点还是两个人足够契合,寿数相当,能够一同走下去。   要是越无虞知道父母的私下交流,一定会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们这可是正经的学长、学弟之情。入校第一天就遇到了观学长那样的好人,高兴一点很正常吧?   但他毕竟不知道,此刻便无知无觉地往下说:“他请我吃了蛋糕。那个蛋糕味道的确不错,但我觉得不如我做的好吃。对了爸妈,你们能不能给我寄一点东西过来?我给学长说了,以后请他尝一尝我的手艺。”   越修、陆霜夫妇听着,一起笑着点头。   越无虞满足了。他接着往下,从万火堂见闻说到在食堂参观的社团纳新活动,总结:“我觉得宁天老师比较适合我。学长也说了,如果自己本身还没有体系的学生,跟着他能学到最多,学长当初选的也是宁天老师的课。   “如果是其他老师,有问题能去问没错。但一个班有六百个学生,就算真能找到问的机会,老师大概也不会分出来多少时间。但宁天老师那边就不一样了,我可以直接去请教学长啊!   “相差一届,教案不可能有太大变化。就是经常去打扰学长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还是抓紧时间多做点东西出来请学长吃。”   计划着,计划着,越无虞开始打呵欠了。   他的确困。十点钟,对于当代中等灵学学生而言其实不算一个特别晚的时间。奈何越无虞前面经历了赶路的操劳、被带走做笔录的紧绷,还有后面来到学校之后的一路参观。   参观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疲惫,满眼只有新奇热闹。如今停了下来,困倦便一股脑地涌上。   陆霜见状,说:“好啦,你现在去睡觉。前面说的要寄过去的东西,我和你爸今晚就备好,加急给你送过去。”   越无虞听着,用力睁开眼睛,笑着点点头。   他和父母说了“晚安”,撑着精神完成洗漱、关灯等一系列动作,而后再度上床,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再睁开眼睛,就又是精神百倍的幻狼了。   得益于昨天观澜对他的详细介绍,越无虞的校园生活迅速步入正轨。   他果然选上了宁天教授的初级炼器课程。每周三节课,每节课就是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是不包含午休、晚休时间的,所以在学生们的观感里,就是要么从早上到傍晚,要么从下午上到夜间。   时间长了一点,不过就像观澜前面说的,秋华算是中等灵学当中名列前茅的存在。奇葩学生是有,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认真求学的目的来。   至少在越无虞的注意范围里,暂时还没有出现逃课、上课不认真听讲之类的状况。所有人都在专心听老师讲课,又专心进入实操环节。   作为主课的炼器课是这样,辅修的食修相关课程就要轻松一点。   每周两节课,每节课四个小时。因只有两个学分,并不会像四个学分的大课那样从给学生搭建出完整体系着手,而是更偏重一些专门的方面。   比如越无虞选择的这节课,就偏重于各种甜品的制作。也不光是蛋糕一类甜品,像桃花酥这些古法糕点也有涉及。   观澜一开始听闻越无虞这个选择,心头还稍稍“咯噔”了一下。但越无虞紧接着就告诉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东西。也有人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但我父母都很支持。”   观澜眨眼,笑一笑:“原来是这样。”   越无虞便给他面前摆了一块蛋挞,说:“学长,你尝尝?”   观澜低头去尝。   还没入口,先嗅到了热腾腾的甜香气。蛋的香味,混合着糖分带来的香味,还有奶的丝滑浓郁……“唔!”   舌尖碰到了蛋挞心了。   一瞬间,前面的几种香味在观澜舌尖进行了一次爆炸。他的意识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牙齿已经咬了下去,把身前的甜香含入口中。   真切吃到时的感觉完全没有让观澜失望。蛋挞皮酥脆,又不像是一般市面上的售卖品那样多少带了一点油腻,而是恰到好处地用它的脆进一步衬托出蛋挞心的嫩滑。蛋挞心又不光是嫩滑,而是近乎一抿就碎,让奶香、蛋香进一步在口中爆发。   真的很好吃。   观澜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把一块蛋挞吃掉的。他只知道,在越无虞惊喜地说“学长,味道真的不错吧”的时候,自己矜持——真的矜持吗?——地点头了,随后就又迎来了一块。   “之前上课的时候做了乌莓酱,”越无虞说,“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往这次的蛋挞里加了一点,学长你尝一尝?”   乌莓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一种水果。在卖家们口中,这种果子和二食堂鱼类窗口的秋波鱼一样,生长在有灵气的环境。但学生毕竟不能亲身去看,这么一来,乌莓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长大,就成了未知数。   但越无虞觉得它味道不错,并不是因为贪图这点灵气。实在是作为广受喜爱的水果,乌莓本身味道就很好。甜,又不是完全甜,带一点细微的、能把甜味衬托得更清晰的酸,做果酱非常合适。   那就尝尝吧。观澜心想。   只是尝一尝,绝对不能像之前吃原味蛋挞的时候一样……嗯,真好吃!   观澜不太矜持地吃了两块。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个样子。好歹也是个学长,总要更加稳重。   观澜稳重地夸越无虞,说:“味道真的很不错。要不是我知道你炼器课上的练习作品也都做得很不错,我可能会建议你干脆走食修的路线。”   越无虞说:“我小时候,爸妈的确说我以后会是食修。”停下来,笑了,“不过也不一样。食修需要做好天下美食,把他们送到不同客人面前,从客人的赞美中获得进益。但我不想这样,我只想把好吃的东西做给喜欢的人吃。”   观澜:“……”   观澜:“……?”   观澜眼皮跳了跳,认真去看越无虞。   对方前面说了“喜欢”,但这会儿,又仅仅是撑着下巴,用一种梦幻的眼神畅想未来。   观澜花了点时间确定这点,稍稍提起的心落下,换成微笑表情,说:“被你喜欢,一定是一件快乐的事。”   越无虞:“学长,你真的这么觉得?”   观澜:“……”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快落下心了。   好在越无虞紧接着又开口,说:“我来学校之前爸妈还说呢,希望我在学校里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修士,毕业之后就能直接领证——他们两个之前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都很幸福美满。唔,但我觉得也不用这么框死自己,毕业以后再找对象也没问题吧?   “而且,也不一定人人都要结婚。能遇到合适的当然好,但遇不到,也不能逼着自己来。”   观澜脸上保持着微笑。   他改换心态,觉得以自己在越无虞面前心情七上八下带来了心累,多吃他几块蛋挞,没有任何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忽然好想吃蛋挞…… 第719章 番外十九(七)   慢慢地, 观澜也看出来了。越无虞或许的确“喜欢”自己,但这种“喜欢”与道侣一类感情无关,仅仅是作为学弟, 对一个对自己好的学长的感激。   在观澜看来,自己吃学弟两口东西是值得迟疑、思考应该给什么回礼的事情, 但在越无虞看, 他送给观澜的一切甜点, 都是他对报道那天观澜照顾的“报答”。   想通此节, 观澜豁然开朗, 后面再也不往这方面纠结。   当然了, 就算越无虞觉得他是在“报答”,观澜也不可能只让学弟付出, 自己什么都不干。平常学校生活的解答、课业的解答……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两个人始终保持联络。除了平常上课时总要见到的同学之外,他们这对跨了年纪的学长学弟, 竟然是与彼此见面最多的人。而哪怕是隔天就要见一次的同学, 也不像他们那样, 就算因为课程时间冲突的缘故没法与对方相见,也要在终端聊天中保持联系。   但两人毕竟不是连体婴。虽然有联系, 但同样有独处的空间。   比如现在。   这会儿距离开学已经一个月, 眼看就要到学期内的第一个短假。   三天时间。有人会选择用这三天抓紧学习,日日泡在万火堂里。也有人会选择把时间拿来游玩,看看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观澜是后者。   只是时间毕竟不算很长。出州是不太可能了, 最好是在附近找个地方玩玩。   龙族舒舒服服地泡着灵泉水,思考自己的目的地。   这时候,越无虞的消息又来了, 问他:“学长, 你现在在哪里?”   观澜垂眼, 想:说好的“独处的空间”呢?小学弟,有点没默契啊。   思绪刚转到这里,他就看到了越无虞的第二条消息。   “我之前请爸妈从家里快递来了蜂蜜。是我们那边的灵蜂采的,因为两块大州植物分布不太一样,味道也和这边的不太一样。我觉得更清甜一点,但也更醇厚。刚刚试着做了乳酪蛋糕,我给你送一块过去?”   观澜:“……”乳酪蛋糕?   他在二食堂那家甜品店买的第三多的就是乳酪蛋糕。但是,这不意味着观澜对这种蛋糕是第三喜欢。   相反,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甜品。可惜抱有与他相似口味的学生太多,哪怕是有了生活学分,可以提前预定产品的观澜,也没办法保证次次抢到——毕竟有生活学分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听说会有同学专门去做这方面的任务,就为了保证自己的采购优先级。这之后,他们却不会直接吃自己买下来的东西,而是会再发布广告,加一点价格,转手把买来的东西卖出去。   观澜对这种做法颇有不满,总觉得他们抬高了蛋糕本身的价格。哪怕他不缺灵钞,也不会去买。但是抱有他这样想法的人毕竟不是全部,依然会有人选择追捧那些二手贩子。这就导致乳酪蛋糕一出,总是供不应求。   得要是在运气好的时候,观澜才能买到。   可现在,越无虞说他做了一块。   还是观澜最喜欢的蜂蜜味。   金色的龙尾巴在水面之下轻轻一拍。动作虽轻,但本身的力度摆在那里,到底迸出一片涟漪。   “我在宿舍,”他的感情迅速倒戈,“直接过去找你吧,你在那边等着。”   越无虞给他回了一个“好”字,附带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观澜的目光在那张笑脸上停留片刻,很快挪开,心想:越无虞这会儿,是不是也在像这样笑着,等我过去?   应该是吧。   这种联想,不包含任何特殊情绪。只因观澜和越无虞这会儿的确熟悉起来了,知道学弟就是这样放松的性格。   大约是因为这个,与越无虞相处的时候,观澜也时常觉得非常放松。   除了吃甜品、泡灵泉,大约也只有和越无虞待在一起,能让他有这种感觉了。   “对了。”观澜突然想起来,“之前是不是看了一个闫州的温泉广告……叫什么来着?”   他认真思索。等到十来分钟后,进入越无虞宿舍那一刻,观澜记起来了:“麒麟泉。”   没错,就是叫这个。   “麒麟泉?”原本在桌边等待,听到动静就过来给观澜开门的越无虞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不太明白观澜在说什么。   观澜看他。虽然两人已经认识快一个月了,但越无虞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显露过妖族的特征。耳朵、尾巴这一类最容易不小心露出来的地方都规规整整地被收好,这样子,让观澜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他曾经听说过,在有些地方,“只在亲近家人面前露出一些说明身份的部位”是那里生活的妖族的礼貌。现在看来,越无虞家那边很可能也有这类风俗。   他也只好跟着“礼貌”,龙角、容易露出来的鳞片都收得好好的,这会儿笑解释:“是一个温泉,也是灵泉。从咱们学校过去,自己租灵梭的话需要半天。搭公共灵舟的话,虽然速度本身比较快,但因为路上还有各种转乘的时间,反倒会慢一点。”   “哦哦。”越无虞点头,不过还是不太明白。   观澜挑明:“我打算下个月月初放假的时候过去玩。”一顿,觉得自己既然都在越无虞面前把话说出来了,也就应该多问一句,“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越无虞:“诶?”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从学长那里收到共同出游的邀请。   说实在的,要是越无虞自己制定出游计划,温泉应该是被他直接排除在外的选项。   原因都不用说。他是一头狼,一身毛毛。一旦沾了水,毛毛就会变得沉重、湿漉漉,让狼浑身都不舒服。   哪怕他有人形,人形的时候并不会有这些烦恼,越无虞依然对“泡温泉”一事敬而远之。   这点,从观澜有一个巨大的浴池,越无虞的盥洗室却只有一个小小的淋浴喷头就能看出来了。   但是,这是学长对他的邀请。   想到入学一来观澜对自己的照顾,还有对方吃自己做的甜品时的满足表情,越无虞觉得,别的不说,讲一句学长是自己来到秋华之后最好的朋友,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问题就是:你最好的朋友,问你放假期间和他一起出游,你要不要答应?   越无虞的回答是:“好啊!”   观澜笑了,“那我就去订票——”上下看一看越无虞,倒是把他之前的犹豫看在眼里,“不过,你要是课业方面比较忙,不太方便的话,其实……”   “没有。”这一次,越无虞回答得十分坚决有力。   这也是实话。别看他经常叫观澜来自己这边,或者干脆是自己去观澜那边吃东西,好像耽搁了很多时间。但这些都是越无虞完成学习任务,在有余裕的情况下做的。   辅修课程他完成的很好,这点不用越无虞多介绍,观澜自己也能看出来。至于主课,宁天老师虽然不会布置作业,但他的课程有很强的阶段性。观澜也明确告诉过越无虞,如果觉得没有作业就不需要练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相反,没有作业,可能意味着需要更多练习。   只有在前期掌握好老师讲出来的每一个知识点,并且通过大量的练习将它们化作自己的东西,才能在后期不掉队,跟上老师的思路。   这方面的事情,越无虞没有特地和观澜说起。不过,可以说除了吃饭、睡觉、做甜品与跟着观澜一起吃甜品之外,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了万火堂。   在入学只有一个月的现在,或许还不能从越无虞身上看出太大的差别。但一个学期下来,与灵火的漫长接触,每日的勤修苦练,一定足以让狼族青年脱胎换骨。   这些都是后话。当下,越无虞对上观澜的目光,想了想,还是用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其实我是有点不习惯待在水里。所以学长你说温泉,我有点犹豫。”   观澜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他有点懊恼于自己的疏忽,也对越无虞的实诚感到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一句“那没关系,你不用勉强”,却听越无虞继续说,“但就算是温泉景点,附近肯定也有别的能参观的地方吧?而且,学长你也说了,那是灵泉。我最近和灵火接触太多,原本也是需要灵泉来降降燥的。”   观澜看他,说:“行,那就先这么订了。不过,到时候你要是真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和我说。”   越无虞笑着点头,转而说:“啊,咱们怎么还一直站着。学长,来这边,蛋糕应该已经凉下来了。”   他话音落下,观澜的眼神明显微微变化,露出了一个被刻意压制过,细微,却清晰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相信了,越无虞的手艺是真的和自己喜欢的甜品店不相上下。有的时候,还要更胜一筹。   今天一吃,观澜更是觉得,当初多花时间陪越无虞逛校园,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嗯……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点,学长。对了,剩下的我给你打包带回去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观学长:这个学弟是不是想钓我?   还是观学长:哦,我好像误会了。 第720章 番外十九(八)   麒麟泉的来历有两种说法。   其一, 早年这里其实只是被叫做“栖灵泉”,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在告诉周围所有灵修, “看吧看吧,我们这里有灵气”。   结果不知道是什么年月, 来了一个不分前鼻音和后鼻音的修士。泡完之后, 对栖灵泉赞不绝口。泉水的名气就这么传了出去, 可惜在中途出了错。再慕名赶来的修士, 就只知道“麒麟”, 而不知道“栖灵”。   至于其二嘛, 则是,“这里是上古时代, 神兽麒麟住过的地方!等到神兽没了,它的骨肉成了麒麟镇上的山峦, 他的眼睛成了镇子上的泉眼, 他的筋脉成了镇子下方的灵脉, 他的血……”如此这般,说了一串儿。   以上这些介绍, 自然不是观澜说出来的。作为一条懒散, 喜欢甜品,喜欢泡泉水的龙,他对即将前去的灵泉有什么前世今生兴趣不大。倒是越无虞, 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在外,也是第一次和朋友单独出去玩。在听观澜说过“麒麟泉”这个名字之后,他就查找了很多资料。   不光是泉水本身有什么故事。再有, 镇子上评价最好的酒店是那哪家, 打着特色小吃名号的铺子里有哪些是当地人也喜欢去吃的, 哪些却只是立一个旗号,专门骗外地游客的钱。这种种情报,都被越无虞铭记在心,争取让自己和学长的第一次出游变得圆满。   至于观澜,他虽然不会有意打探,但越无虞把这一切找出来了,他也跟配合地听。偶尔说几句“原来是这样”,“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两个人其乐融融。   越无虞问:“学长,那你觉得哪种来历是真的?”   观澜想了想,“第一种吧。”   越无虞:“……”好惊讶。   他把自己的心情写在脸上,看得观澜好笑,问:“哦,你相信第二种呀?”   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却让越无虞听出来几分其他意味。   不是不好,只是——他怎么觉得学长的一副逗小孩的口吻?   他们之间不是只差了一岁吗。   越无虞鼻子皱起来一点,转脸又对上观澜的表情。嗯,没有错了。在他有了这个反应之后,观澜脸上的戏谑更加明显。   越无虞当即收敛表情,摆出一张严肃面孔,说:“第二种说法还有延续呢。说麒麟的心脏也留下来了,化作了熊熊燃烧的麒麟火。   “和同为神兽的凤凰不同。麒麟火要温和许多,没有凤凰火的烈性。虽然这么一来,有很多超品灵丹都没办法用它炼制,但一般人也用不上超品灵丹。这么一来,麒麟火就成了很多求稳的丹修在考虑本命火时的第一选择。   “丹修如此,器修同样如此。咱们学校的万火堂,”越无虞压低嗓音,营造神秘感,“据说就是以麒麟火作为本火,压制其他火焰。”   观澜一边听,一边笑。   等越无虞说完,观澜:“嗯……”   越无虞眨眼:“学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呀?”   脸上写满“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观澜看着学弟这副表情,只觉得手心有点痒痒。   十分遗憾,为什么越无虞在自己面前那么收着呢?要是这会儿有双毛茸茸的耳朵露出来,自己岂不是就能顺势伸出手……   不,这种想法真是太不应该了,不是一个稳重学长应该做的。   观澜客观,说:“主要因为名字里带‘麒麟’两个字的景点太多了。也不光是麒麟,带上古神兽的都很多。”   越无虞:“啊?”   观澜:“你不要搜‘闫州麒麟泉’,只搜后面那三个字,可能会搜出来几百个自称麒麟神兽陨落的地方。”   越无虞恍恍惚惚。   年轻的幻狼,在出门求学的时刻,感受到了外间的险恶。   观澜在一侧看着走神的越无虞,不知为何,更觉得想笑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觉得自己很少和人结伴出游,这很不符合龙君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再有,越无虞再怎么说他觉得泡灵泉对自己也有好处,前面那句他不喜欢接触水也是实打实的。   没准人家就是纯粹和观澜客气一下,谁能想到,观澜竟然当真了呢?   不过,到现在,观澜已经没有这些想法了。   光看越无虞做的攻略,也能知道他对接下来的行程有多么雀跃期待。而与对方去往麒麟镇的一路,也一直让观澜觉得轻松、愉悦。   越无虞的郁闷也没持续多久。他很快振作精神,还从终端自带的储物空间里拿了早早做好的乌莓慕斯出来,请观澜品尝。   有甜甜的慕斯,有外面渐渐脱离城镇,返璞归真的风景,还有一个可爱的学弟……“对了学长,我还试着用这边的灵植做了几个茶包。有纯甜的,偏一点酸的,还有普通茶味的,现在先泡哪一个?”   观澜眼神晃动。   当然还是普通茶味更符合他稳重学长的身份。   但是,相处这么长时间,越无虞不说对他的口味了若指掌,讲句“知之甚多”还是没问题的。   “纯甜,”观澜轻描淡写地决定,“不要用灵梭提供的水,拿我带的。”   越无虞笑眯眯,答应:“好,学长!”   等到热乎乎的灵茶被捧在手中,有一瞬间,观澜真的觉得自己眼下过的就是上古时代神仙们过的日子。   尤其是越无虞还问他:“对了学长,回去之后我要不要给你拿一些茶包?其实还有别的味道,而且想喝的时候丢进水里就行,我都搭配好了,还挺方便的。”   观澜果断回答:“那就拿一点吧。”   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会儿的语气已经距离他想要的轻描淡写相差甚远。   观澜:“……”   算了,远就远吧。   有合口味的甜点,还有更合口味的灵茶,其他事情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   ……   ……   进入麒麟镇,温泉文化扑面而来。   入眼就是飘成一片,宛若一堵小墙的泳衣。泳衣之外,还有大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   一个个灵气凝结成的泡泡里,吐着水的机关小鱼、机关鸭子,适合在水面上玩的小球,各类水上用品……深深地为来到麒麟镇的每一个游客展示了一句话:家长身上的钱最好赚。   要是乘公共灵舟来的游客,没准会在这一大片泳衣玩具中迷失。短短时间,观澜和越无虞就看到了不少这样的例子——人原本是成群结队地踏进去,就没一会儿就被商品冲散。   观澜看得抽了口气,说:“还好咱们租了专门的灵梭。”   越无虞深感赞同地点头。点到一半,他轻轻“咦”了一声。   观澜:“怎么了?”   越无虞犹豫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来学校的路上,不是见到有人在灵舟上偷东西吗?后来我还把这件事报给执法局,那些人就被抓住了。但刚刚,我好像看到……”   看到当时被执法局抓住的人,正穿行在花里胡哨的商品之间。   越无虞皱眉:“被放出来了吗?”   观澜看他,倒是不觉得越无虞看错。但人出来了,也总有原因。   他猜测:“可能你刚刚看到的只是从犯?”   越无虞:“也有可能……”   这个话题稍稍扰乱了观澜和越无虞的心情,不过并没有困扰他们太久。   那人现在不一定还在小偷小摸,他们也不一定再遇到他。   两人进入麒麟镇后,就和越无虞在路上订好的温泉酒店取得联系,酒店给灵梭提供了他们的待客专用通道,观、越两人在麒麟镇上空徘徊了没一会儿,就在导航的引领下在酒店划出的专门区域降落。   “空气都感觉和学校那边不一样。”下了灵梭,越无虞深吸一口气,这么和观澜感慨。   观澜同样这么觉得。不过,和觉得身上毛毛已经开始沉重了的越无虞不同,充足的水汽让他非常舒服。要不是顾忌周遭游客太多,自己原形又太大,他大概会直接化作龙形吧。   没关系,观澜心想。越无虞给他们两个订的是地级房间,在“天地玄黄”四级中排第二。是个对学生来说有点奢侈,但也没有奢侈到顶的级别。房间后的小院配备专门的温泉池子,辅以阵法防护,保障客人隐私。   他心情好,但也记得关心越无虞:“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咱们就在周边转转其他景点。”   虽然主体是温泉,但能打出“周遭山脉都是由麒麟骨化出”的地方,爬山也是麒麟镇提供给游客的休闲方式之一。   坦白说,越无虞心动了。但看观澜明显到了酒店就走不动道的表现,再想想自己之前是怎么坚决说要来,他又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一下。   水汽怎么啦?幻狼也要泡澡的啊!   “先泡一泡。”越无虞说,“这边灵气的确比其他地方充足,对修行肯定有好处。”   观澜看他片刻,笑着点头。   可惜的是,没一会儿,观澜泡私人温泉的期待就破灭了。   酒店负责人面色尴尬,告诉两人,他们订好房间的阵法出了问题。他们会尽快修缮,但天黑之前,两位客人都只能泡公共温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不高兴.jpg 第721章 番外十九(九)   观澜、越无虞:“……”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见他们这副态度, 酒店负责人脸上的尴尬更深一重,连声道歉。还主动提出来,可以给他们减免一部分房费, 再送上果盘等赠品若干。   越无虞听在耳中,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平心而论, 他这会儿并没有太大感觉。毕竟对泡水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太大期待, 得知不能泡了, 当然也没有太多失望。   可是, 他也能感觉到, 自己身侧位置, 观澜的失望简直要溢出来了。   学长竟然真的这么喜欢泡水啊。越无虞脑子里无端地冒出来这样一句感叹。   感叹完了,他又开始觉得自己这会儿的感觉完全是废话。观澜有多喜欢水, 看他宿舍里那个巨大的浴池就知道了。   第一次见到时,越无虞只在惊叹秋华给学生的自由度。后来和选修了同一堂课的学生们交流多了, 也从各个渠道听到了一些其他学长、学姐的消息, 他才意识到, 观澜宿舍的样子,有多与众不同。   “就不能给我们换一间房子吗?”   越无虞忍不住问。   酒店负责人愁眉苦脸, 说:“要是平常, 肯定给换!但现在是放假期间,来镇子上的游客是真的多。说实在的,你们订的, 原本也是我们这儿最后一间房了。”   越无虞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他觉得这话应该是真的。自己前面看攻略的时候,也一直见各种博主强调, 旺季在麒麟镇订房一定要提前。下手晚了, 就只能睡一些环境差、温泉灵气也不是很足的小型酒店。   只是因越无虞看好的地方一直显示有空房, 他才在上了灵梭之后让观澜做了把最后选择。现在看来,兴许在时间上,他们也踩了个“最后”的点。   “算了。”两人对话间,旁边的观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公共浴池就公共吧。”   酒店负责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越无虞倒是更从中察觉到观澜的无奈了,学长之前那么期待,现在也只能放弃,连带他都觉得遗憾。   想做点什么。这种心思占据了越无虞的思绪,接下来两人在负责人的指引下找到房间、规整行李的时候,越无虞就一直在往“那么到底要做什么”上考虑。   另一边,观澜已经打起一点精神。   算啦。他安慰自己。公共温泉也没有那么差,有各种法阵在,卫生方面是很有保障的。又因面向人群更广,酒店往往会推出搭配着不同灵花灵草的小池子,这可是私人池子没法体验的东西。   这么一想,观澜心情好了点。再想想自己之前的表现……就算在灵梭上的时候,他已经“自我放弃”,没再一心维持在学弟面前成熟稳重的形象,到这会儿,还是略觉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之前的计较太幼稚了。   幼稚的观澜,难得有了不知道如何面对学弟的感觉。   但学弟好像没把他前面显露的种种当回事儿。观澜看他的时候,他在看房间里的布置。发现地级客房还搭配了全套厨具,冰箱也塞得满满当当之后,越无虞眼前一亮。   他高高兴兴对观澜说:“学长!来的路上,我有了点做甜品的新想法,正想着能不能实践一下呢。刚好这里有烤箱那些,我待会儿就先不去泡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吧?”   观澜一愣。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越无虞是真的喜欢做吃的啊。那不错,自己之前还总会担心学弟是不是在迁就自己的口味。   第二个念头,则是:看来学弟没有注意到我前面的不妥当表现,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笑了笑,说:“行。”   越无虞跟着笑,觉得自己在学长面前掩饰心情的功力明显提升,没看学长这会儿都没察觉到他另有想法吗?   定好接下来小半天各自做的事情,观澜没在客房多停留。他很快换好泳裤,带上酒店提供的毛巾,预备去下楼去找池子。   等他离开,越无虞打开冰箱,开始行动!   要说什么东西最能安慰观澜,不用说,当然还是蛋糕。   但他看了酒店提供的材料,很快发现,不够自己做观澜最喜欢的乳酪蛋糕。再说,自己也没把从万州寄过来的蜂蜜带来。没办法,越无虞选择退而求次。   用现有材料,烤一个小一点的蛋糕,再用巧克力在上面装饰出小型温泉的样子。   脑海里出现成品的模样,越无虞心情雀跃,觉得观澜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开始打发蛋清、准备奶油……而在越无虞忙忙碌碌的时候,观澜已经来到温泉池边。   感觉并没有他前面想象中糟糕。别的不说,光是扑面而来的浓郁水汽,都足够让观澜的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畅。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他应该还是更喜欢私人温泉池吧?   心里犯着嘀咕,脚步却半点没有停下。不多时,观澜已经找到了合心意的池子。   是在相对比较偏的地方。大约因为前面绕得小路太多,附近人就不多。他选择的这个更是空无一人,虽然附近总有其他人往来的脚步声,但也算是勉强满足了观澜泡私人池子的愿望。   周遭栽种了一片竹子,衬得环境愈发清幽。   观澜把浴巾搭在一边,自己下到池中。脚尖、小腿、膝盖……一点点没入池子里。接触水时的舒适感,让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有点可惜。   明明是很舒服的,学弟怎么偏偏不喜欢呢?   观澜嘴巴抿起了一点。仔细去看,他的唇角甚至有一点垂下。   毕竟是和越无虞一起来的。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怎么想都还是会觉得遗憾。   算了,不想这么多,还是专心泡水吧。   观澜慢吞吞地闭上眼睛。很想把尾巴放出来,让鳞片也被水滋润一下。但考虑毕竟有人在附近,万一有人也看中这个池子了呢?以他尾巴的大小,真放出来,其他人肯定是没处下脚了。   出门在外,观澜觉得这么霸道不好。便还是维持人形,安静地享受水汽的滋润。还有从竹林间吹过,让竹叶发出“沙沙”响动的风。   舒服。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服的。   其他人的动静好像距离观澜远去了。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律动的灵气,吹拂着竹林,也吹拂着自己面颊的风。水中灵花散发的细腻香气,再有“水”本身带给观澜的感受。   真想有人帮忙刷一刷鳞片啊——可惜越无虞不喜欢水,否则的话,请他帮忙,应该正好。   话说回来,虽然学弟一再说不用,但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来,明后两天抽个时间去爬山?   观澜慢慢陷入思绪。时间就在这不知不觉间流逝,另一边,观澜记挂的对象,留在房间里烤蛋糕的越无虞,刚刚听到烤箱到达设定时间的“滴”声。   “来了!”   越无虞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假山形状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打开烤箱。   一瞬间,浓郁的甜香味像是迫不及待似的,一股脑从烤箱中溢了出来。味道上就让越无虞非常满意,再真正拿出来一看——不错,颜色、蓬松度,样样都是满分。   就是他自己,这会儿也轻轻咽了口唾沫。   用了个法诀把蛋糕降到常温,越无虞开始往上面摆装饰。   用混合了果酱、有了颜色的奶油在上面画出小路、植物,还有最重要的泉水。巧克力假山也被放在最贴合的位置,想了想,越无虞还用了一个留影诀,把观澜的身影投到“泉水”上。   狼族青年看着自己的成果,唇角高高勾起。半晌,他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终端唤来,发消息问观澜:“学长,你在哪里?我做好了,给你拿一点过去。”   不多时,越无虞收到了回复。   他高高兴兴地拿上蛋糕就走。从酒店后方进入温泉区域,越无虞有点犯嘀咕了:怎么人这么少?在酒店内部还好,可到了温泉区,根本没见几个游客。   难道之前那个负责人是骗他们的,只是为了不给他们升级房间?——越无虞不高兴了,决定待会儿去找人理论。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把蛋糕给观澜。   他找准观澜发给自己的坐标,十分顺畅地往前。慢慢的,大约因为没有什么人气的缘故,各处泉水上一起出现了一层蒙蒙的白色雾气。没有什么特殊味道,却遮掩了越无虞的目光。   初时还能分辨出一点周围的情况。但到后面,白色实在太多、太过浓郁,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确定自己迷路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越无虞想了想,拿出终端,预备再给观澜发信。但拿出来的一刻,他就意识到,这种做法行不通,竟然没有信号!   嗯……不急不急!终端用不了,但他可以用“原始”手段啊,比如发信符之类的。   虽然现在越无虞手上并没有观澜的信符,但房间里还有很多观澜的行李,总能从中找到制作信符需要的“沾染个人气息的东西”。   各种心思在他脑海中打转。这个时候,旁边白雾中忽而伸过来一只手。   捂住越无虞的嘴巴,把他带到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   想喝鸭子汤的江TT   ps.拉走小狼的就是澜哥啦 第722章 番外十九(十)   对方手指碰上自己的一瞬间, 越无虞先是紧绷,紧接着却又察觉——   嗯?   这股甜甜的、暖呼呼的香味,好像有点熟悉?   他脑子有一瞬间发懵。再接着, 就听到一声传音入密:“是我。”   果然是学长没错。   越无虞放松了。他转过脸,好奇地看着观澜的方向。   以白雾现在的浓度, 虽然两人距离已经很近。越无虞不单单能嗅到观澜身上熟悉的气息, 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湿漉漉的水汽。但是, 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观澜的面孔。   不过, 现在若隐若现的样子, 好像也另有一重风味。   越无虞见到了观澜略显潮湿、贴在面颊上的头发, 还有从屿汐团队头发末梢滴落的水珠——水珠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   不知不觉, 越无虞轻轻“咕嘟”了声。   好奇怪。   他面颊略带紧绷,转过脸, 脑子空空地想。   刚刚在房间里的时候, 他不是已经见过学长穿泳裤的样子了吗?   必须要说, 学长的身材是很好的。整体修长挺拔,皮肤是一种十分健康的白皙。有肌肉, 但薄厚恰到好处, 不会显得纤瘦,同样不至于粗壮。   而是一种非常流畅、漂亮的线条感。乍一眼见到就会觉得好看,后面细细回味, 更会觉得不管怎么看都很完美。   不过,细细回味……   越无虞的脸颊有点发烫。   他这会儿开始庆幸了。还好周围有一片奇怪的白雾,不单能让自己看不清学长, 也能让学长看不清楚自己。   否则的话, 他这会儿的神色, 要怎么才能解释过去?   也是巧合。越无虞刚刚想到白雾,观澜的第二声传音入密就来了:“这应该不是普通的雾,而是散神香。”   前半句话音入耳,狼族青年的身体略有紧绷,只当自己的心思被观澜听到。   等到后半句出来,他瞳仁猛地缩小,所有旖旎心思都散了。要不是记得观澜前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自己嘴巴,后面也一直没有开口讲话。这会儿,他恐怕要把观澜说的最后三个字脱口重复一遍。   但毕竟理智仍在。所以,越无虞只是在心里惊愕:“散魂香?”   观澜静静点头。   点了一半儿,想起越无虞应该看不见自己,他干脆给对方说明:“对。我原本在泡水,没有注意旁边有什么变动。还是你给我发了消息,我才留意起周遭……一看,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可惜“觉得不对劲”也是他给越无虞回信之后的事情了。否则的话,观澜根本不会让越无虞过来。   “还想再发一条消息提醒你,可信号已经中断了。”观澜皱着眉头补充,倒是和越无虞想到了一个点上,“等从这里出去,咱们做几个信符吧。”   越无虞还是有点恍惚。听到观澜的话,先应了一声:“好。”而后,看向观澜的眼神都开始显得怪异。   观澜原本一心想着赶紧出去,正在分辨方向。这就察觉到越无虞看来的古怪目光,还当自己有什么忽略的地方,虚心问:“无虞?怎么了。”   越无虞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脖子都麻了,不知道自己该震惊还是其他,“散魂香只对人族有用。”   所以他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没像其他人族一样,被泡在池子当中。   没错。到这会儿,越无虞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路走来四侧都静静悄悄了。人都昏了,哪里能不安静?唯独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的,就是修士毕竟是修士。就算只是炼气,还没到不用呼吸的境界,短暂地泡会儿水,也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不晕,学长怎么也没有晕。   一瞬间,越无虞想到了诸多可能性:   学长之前曾经有过什么机遇,让他得到了能够抵御散魂香的秘宝?   学长除了是秋华的学生,还是某个隐世门派的闭关弟子,让他从小就修习了龟息功?   或者学长明面上是中等灵学二年级学生没错,实际上,却是一个修为高深、根本用不着呼吸,便也不会被散魂香迷了心智的大能……   观澜莫名其妙:“啊?”   越无虞小心翼翼,说:“学长,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观澜纳闷:“说出去什么?我是妖,学校里虽然知道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这下子,轮到越无虞:“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可惜因周围白雾的关系,这么互相瞪着,其实也看不太清楚旁边人的表情。   到后面,还是观澜先反应过来了。等等,难道他从见到越无虞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给他说起过自己的真正身份?   ……好像是没有。   观澜缄默地想。   一开始,他自己觉得越无虞大抵是因为同属妖族的身份,才被分到自己这边。到后面,他默认越无虞同样这么觉得,于是并没有特地在身份上做自我介绍。   只觉得两个人后面一定会相互说起。这么一来,自己也用不着提前说明。   但是,难道小学弟觉得,他一个“人族”,能用得了那么大的浴池吗?   观澜忽然不太确定定自己在学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他一时无言。这下子,就轮到越无虞反应。   与观澜的态度不同,这会儿他更多是尴尬。竟然是这样吗?对啊,事情不是明摆着!散魂香只对人族有用,自己一个妖,好端端站在这里。学长同样好端端站着,那不是说明学长与他是同样身份吗?   说不出更多话的越无虞开始给自己找补,“原来是这样——学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观澜喉结滚动一下,说:“咱们先出去,报执法渝西笃加。局。”   越无虞深呼吸,神情严肃,说:“好!”   ……   ……   闫州是人族聚居的大州。麒麟镇作为闫州北部的小镇,平日往来的游客,九成是人,另外一重才是其他族类。   而观澜、越无虞入住的酒店,更是只有他们两个非人族游客!   后面执法局的人来了,略带感叹地告诉他们:“就因为你们是今天早上才订的房子。那群小偷昨天晚上侵入过酒店后台系统一次,确定那会儿入住的都是人,这才选择现在动手——之所以不是晚上,是因为到了夜间,酒店的防御法阵会整体升级。到时候,虽然不用用散魂香来把人放倒,但他们自己也进不来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观澜、越无虞花了点工夫去理解。   而后,越无虞的重点是:“小偷?所以我之前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   观澜的重点则是:“今天的房客里有什么特殊的人吗?还是酒店本身特殊?散魂香的成本可不低。”   要是平常的小偷小摸,有必要这么大手笔?   两人近乎是同时开口,话音同时落入执法局的人耳中。   执法局来人先看了看观澜。观澜眨眼,说:“哦,我就随便一说。”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问的,毫无疑问是案件不能对外人透露的细节。对方能给他和越无虞说前面的话,也不过是看在事情是被他们两人上报的情分上。更多的,就真的不能说了。   倒是越无虞那边,得到了转过视线的执法局来人的关照:“你刚刚说,看到什么人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一下,大致说了自己上学路上遇到小偷团体,曾经在那边报过一次执法局的事情。   听得眼前执法局来人表情一点点严肃。他低头去点自己的终端,给自己同事拨了通讯,进行一番核实——“没有错,今天抓的人里是有几个有案底。我看看,一个月前,秋华那边的局抓的人,对不对?”   越无虞点头,执法局来人皱着眉头,说:“那几个人当时没有真的实施偷盗,可能也只是没有来得及。总归,因为他们暂时什么都没做,那边的同事只把他们拘留了几天,就把人放走了。但团伙里几个真的动了手的,目前已经在被起诉,等待判刑。”   越无虞再点头,执法局来人神色松快一点——因越无虞前面的话,他还以为秋华那边的同僚玩忽职守。现在来看,虽然有些疏忽,但总体来说,还是在按照章程办事。   这就行。   他最后总结:“这次抓的人,就不会只是拘留了。反复作案,再起诉下来,结果够他们喝一壶。”   观澜、越无虞听到这里,齐齐对人说一句“辛苦”。执法局来人就笑,又感叹:“也真是巧了!之前被你撞见一次,这会儿又正好撞见你们两个妖族。”   说完这些情况,观澜、越无虞便被告知可以离开。两人折腾了这么半天,再回酒店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去。   酒店负责人正在等他们俩。   观澜、越无虞今天的举动,可以说是挽救了他们酒店。这让酒店负责人一边后怕,一边庆幸。在骂了几句该死的小偷之后,他又开口,说:“以后你们两位来咱们店里,统统免费!对了,今天晚上,也给你们升成天级套房……”   越无虞说:“不是没有天级了吗?”   负责人尴尬,低声说:“有人退房了。”再怎么“最终结果是安全的”,客人们毕竟受到了惊吓。临走之前还放话,说再也不回来麒麟镇。   这话出来,观澜和越无虞相对无言。不过,想一想,倒是也能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酒店老板:愁哇 第723章 番外十九(11)   短暂商量后, 观澜和越无虞接受了酒店“升级套房”的提议。   至于以后来住通通免费,两人倒是都没太放在心上。   越无虞是因为他说到底还是没那么喜欢泡水。观澜则是积蓄足够丰厚,免不免费对他都没有影响。   不过, 酒店能摆出这样的态度,两人还是高兴的。   之前说好赠送的果盘也来了。两人拿着行李, 推开天级套房的大门时, 正对上茶几上琳琅满目的灵果。   盘子后方是沙发。再往过看, 则是一整面落地窗。   窗子上同样镶嵌着阵法, 并且这里的阵法可以任由房客调节。白天的时候, 客人们可以选择通透模式, 让外面的泉水,更远处的山岭通通映入眼帘。到了晚上, 这可以让窗户颜色暗下,不让外面的光线透入屋内, 更有利于睡眠。   光是房子本身的设置, 就比地级升级了一截。至于外间——   观澜身形一晃, 直接从门口到了落地窗前。   这才对嘛!   不再是公共温泉池那边的一圈圈小池子,也不是地级房间外面, 虽然面积本身大了一些, 可周围环境还是显得闭塞的中等池子。   观澜知道,如今自己眼前的景象一定还是在阵法作用下构成的。否则的话,以这个酒店的方位, 无论如何都看不到那样清幽的山岭。入眼的,只能是嘈杂的城市,以及那一堵一堵被泳衣构成的“墙壁”。   但耐不住他看着喜欢啊。   人族大多选择聚居, 妖族则更倾向于散落在外的原因, 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后者对自然景象本能的亲近喜爱。   观澜已经算是其中很特殊的一个。他喜欢人世间的热闹, 但不妨碍他同样喜欢在云上睡觉,在深海泡水。越无虞则是另一回事,看他在学校选择的课程就知道,这只狼妖的喜好和自己的同族相差甚远,也只有在人族的地盘,他才能找到同道中人。   不过,平日在学校看热闹、学习各种法门。放假的时候,再出来看看山林景色,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光是观澜,越无虞也在他之后走了过来,看着外面的山岭,低低说了一句:“真漂亮。”   观澜听着这话,回过头,朝他一笑。   越无虞在这个笑容里微微红了脸。当下时刻,他和观澜当然是好好的把衣服穿上了。但前面在执法局的时候还好,越无虞满脑子都是刚刚抓住的小偷团伙的事情,没心思去想更多。   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观澜两个人的场合,他们之间又再次离得这样近,近到越无虞又一次嗅到了观澜身上那股特殊的、甜甜暖暖的香气。他喉咙都有点发干了,又不愿意被观澜看出来自己的古怪之处,于是赶在对方发现之前,他提议:“学长,咱们在这里吃蛋糕吧——就是我之前做的那个。”   话音入耳,观澜眼前一亮:“好!”   明明是更加灿烂的笑容,映入越无虞眼里,却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的躁动消散很多。   他脑海里冒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其实对自己来说,能有一个喜欢吃他做的甜品的学长,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没必要要求太多。   有了这样的想法,越无虞不说豁然开朗,心情也的确宁静下来。   尤其是在他真正拿出蛋糕,换来了观澜就更加高兴的眼神之后。   高兴的原因还用说吗?他喜欢吃的东西,混合他喜欢的景色。在山林、泉水的美景之中,吃一块上面带着山林、泉水景象的蛋糕……要不是知道越无虞心思单纯,除了做好吃的,就只剩下炼器之外,观澜恐怕要觉得,学弟对自己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么一想,观澜自己倒是有点遗憾。   虽然前面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最终的结论是“我大概是误会了”,但现在,观澜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想法。   这是为什么呢?——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入口是蛋糕胚的绵软,加上奶油的香气。果酱与奶油的融合是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灵果本身的鲜甜,和奶油的本味完美融合。   旁边还有学弟新泡起来的果茶。要是面对其他人,在吃甜食的同时,越无虞大约会选择泡滋味最淡的普通茶来解腻,就算本味稍微清苦一点也没有关系,正好与蛋糕本身的甜中和。但是面对观澜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他果断选择了最甜的一种茶水。   观澜果然非常满意。看越无虞的表情温柔如水,让越无虞耳根都开始发烫,说:“学长,你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观澜看他这样,“扑哧”一下笑了,说:“你这样子,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越无虞不解地看着他。   对上学弟清透的目光,观澜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学长。   虽然越无虞开学至今,自己的确给了他一些帮助吧。但无论是对学校本身的介绍,还是对越无虞课业的指导,对观澜来说,都是很信手拈来的事情。   当然,他也知道,让越无虞做甜品同样不是难事。但是,这样花心思为他做的蛋糕,观澜自问,自己好像还没有给过越无虞同等的回报。   想为他做点什么。   一瞬间,观澜的想法和早前的越无虞产生了共鸣。   他想了想,把蛋糕盘子放下,说:“我想教你一点东西——学校里炼器,都是在万火堂里,没错吧?”   越无虞点头。   这是当然的。只有在万火堂,才有那么多供学生使用,并且确保安全的灵火。也不但是选修了炼器课程的学生,学丹道的学生一样会在万火堂中上课、练习。   虽然如果硬要计较的话,是有一些同学会选择把自己宿舍改装成小型的炼器、炼丹洞府,但那毕竟是少数情况,想来并不在观澜此刻说的范围之内。   观澜看着越无虞的反应,又说;“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用火以外的东西来炼制?”   越无虞一怔。   火以外……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过了会儿,说:“有。”   语气不太确定,但毕竟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大多炼器、炼丹修士选择火炼,是因为五行之中,只有火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淬炼各种材料,烧去不必要的杂质。但是,火性本烈,被烧过的材料虽然没了杂质,但也有可能留下火毒。   “相比之下,如果用水、木等来炼制,对修士的要求会很高,需要他们操纵材料里的各种物质,让里面的杂质自然脱离,让有用的部分融合在一处——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因为没有了火的烈性,无论是法器还是丹药,都会更加圆融和恰。   “学长,”虽然前面的事发声得太多太快,以至于到现在越无虞还不知道观澜到底是什么妖,但联想到对方对水的喜欢亲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你会水炼吗?”   观澜唇角微微勾起,眼里闪烁出一阵明耀的光色,“没错。”   越无虞屏住呼吸。   观澜:“你不喜欢水也没关系。其他东西,土,金……都是一样的。其中金炼和木炼限制会多一点,但思路没有区别。甚至以后你也可以继续拿火来炼器,只不过自己先把杂质剥离出来。”   一番话说出来,越无虞近乎听到自己心脏“怦怦”挑动。   “学长,”他先是这么叫了一声,又开始觉得光是这两个字,完全无法承载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已经到喉咙的话音微微变化,成了,“我可以不这么叫你了吗?”   观澜眨眨眼睛。大多时候,越无虞眼里的他还是年长、自己应该尊重的存在,可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受前面白雾中氛围的影响,他忽然觉得观澜的表情灵动又可爱。再有,他好像比观澜高那么一点?   “你想叫我什么?”   观澜问。   “澜哥。”   越无虞接口。   这是在他脑海中徘徊已久的称呼。如今说出来,他原本觉得自己多少要有一点不适应。可事实上,越无虞只有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澜哥,”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我……”   此前的尊重并没有散去,而是发生了变化。但要说是往哪个方向变了,越无虞又不太明白。   他只能追随着自己的本能。想多叫两声“澜哥”,想给观澜做更多的蛋糕,想哪怕回到学校,也能每天看到观澜,和他一起吃每一顿早餐午餐……   观澜:“听起来不错。”   越无虞回神。   观澜看着他,笑一笑,说:“把神识放出来。跟着我,放松。”   越无虞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就是观澜带自己见证一次“水炼”。他涌动的心绪稍稍平息,果然是散出神识——很奇妙,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神识的牵引。   对方带着他,让两个神识一起来到温泉池边,又一起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的观老板揉着腰陷入思考   “我当初是为什么觉得他单纯来着?” 第724章 番外十九(12)   每个人从出生到成长, 都离不开水的滋养。   观澜自然不用说。他喜欢水珠沁润鳞片的感觉,哪怕里面不含有一丝灵气,只是单纯的湿湿润润, 都会让这条龙感觉到舒服、喜欢。   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水抚养长大的。   龙族并非一个好亲缘的种族。幼龙的诞生,往往只是来自公龙与母龙的偶然相会、彼此有了欲念, 在翻云覆雨之后, 生下一个龙蛋。   不会有哪一方留下来特地孵化这个蛋。如果是比较负责任的成年龙, 可能会在离开前给龙蛋四周布下重重阵法。再在相聚不远的地方埋上几片自己早前掉落的鳞片, 确保即便后期阵法出现损伤, 龙蛋的气息泄露, 追寻而来的人也只会找到龙鳞,并且误以为这就是气息的来源。   要是不负责任的, 连后面这些步骤都不会有。   观澜的父母,则是一对相对还算负责的龙。当然, 更有可能的答案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原本就存在一个天然的阵法, 可以封锁住其中的所有气息。他们就把蛋下在了那里, 确保孩子能顺利孵化。   观澜也的确还算顺利地在蛋中萌发意识——这个时候,距离他的“出生”还有很长时间。但传承记忆已经在告诉他, 他需要借着法阵与蛋壳的保护, 完成第一个阶段的成长。等到有一定自保的能力,再破蛋而出。   作为一条懒龙,这个要求正好很合他的心意。观澜就安安心心地蛋里留了下来, 每天吸收着蛋里本身带有的营养,再有就是法阵中的灵气。   他的父母品阶都不低,其中父亲的血脉又要再高一层。这让他没有继承母亲的白色龙身, 而是有一片金灿灿的鳞片。   观澜很喜欢这点。   他一颗蛋, 安安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海面的起伏波澜, 看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偶尔海面狂暴时,海水还会冲刷到他身上。其中大半力道会被法阵卸掉,留给他的,只有海水最后的一丝力道,让蛋壳里的小龙感受一下翻滚的快乐。   是什么时候决定出壳的呢?   大约是见到了很多每天出海、归来的渔船,看着他们带着大批收获回来时,家里人都会露出兴奋喜悦的目光。没有很多收获也无妨,总会被安慰一句“下一次定然行的”。   法阵附近的渔村,构成了观澜最初对“热闹”的喜爱。现在想想,自己来到人类聚居的大陆,有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大约就来源于那个时候萌发的念头……   以上这些细节,神识被牵引着的越无虞是统统感觉不到的。   但是,一瞬间,他忽然感同身受了观澜对水的感觉。   安全,包容,是他永恒的归处。   这样的感觉缓慢、坚定地出现在观澜心里,又被他带给越无虞。越无虞一点点沉浸其中,就连想到“可是,水打湿身上毛毛的时候真的很不舒服”时,也紧接着自我反驳:“每一头幻狼都是在母亲的羊水里出生的!”   水不仅仅给了观澜生命,还给了真灵大陆所有生灵生命。   作为这片大陆上的一份子,他也应该喜爱水,喜爱水从毛发间飘过时的轻飘飘感觉。再说了,如果真的一直浸泡在水中,要怎么感受到那份水珠挂在皮毛上的沉重呢?会不舒服,说到底,是因为他总会离开水。   越无虞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他的心情非常奇妙。带着宛若发现了什么的细微兴奋,还有对自己日后生活没准会迎来很大变化的期待与紧张。最后,这些情绪又一并收拢,因为观澜开始给温泉池里抛掷炼丹要用的灵植了。   没错,虽然越无虞是器修,但观澜给他演示的时候,用的还是炼丹。   越无虞惊讶了片刻,倒是很快想明原因:他已经从观澜用的灵植里认出对方打算炼制什么了,是非常基础、大约是个修士都知道谱子的元灵丹,材料也是人称“最好种,像野草一样到处都是”的桐草。   哪怕越无虞不是丹修,他也懂得很多元灵丹炼制时的细节问题。至少在手法上,他不会有任何不解困惑。接下来,就是另一重考虑了:同样是分其成分、取其精华,对灵植做这件事,大体上,还是比对灵矿做这件事困难一点的。   如果越无虞连灵草中的有用成分都能分离出来,放在灵矿上,自然不在话下。   哦,再有一个原因的话,大约就是桐草真的很便宜。就连现在,越无虞也已经在温泉旁边的草地里看到零星几颗。   电光石火之间,就有这么多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   而后,就是越无虞屏息清除杂念,认真跟着观澜的步骤去感受的时候。   “要分离一棵草,首先要知道,这颗桐草是由什么构成。”   观澜的嗓音轻轻落下,飘入越无虞心扉之中。   “人修、妖修都有经脉,兽类同样如此。既然这样,同是这片天地下的灵物,草又怎么能没有?”   随着这句话,岸边,越无虞瞳仁微微缩小。   他看到了——不,那应该是观澜直接给他标出来了。在细细薄薄的一株桐草上,他看到了在缓慢流动的点点光华。毫无疑问,那些是桐草自带的灵光。而正如观澜所说,桐草的灵光,显然并非只是在它的叶片上随意游走,而是以某种规律,细细看去,还融汇了特殊的韵律……   “咦?”观澜有点惊讶。   他带着越无虞的神识,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越无虞的状态。以至于越无虞进入状态的一瞬,观澜就意识到了。   很快嘛。   他扭过头,以肉眼去看身侧的狼族青年。   此时此刻,对方盘腿坐在岸边,背脊挺直,神色凝肃。   那种观澜见过很多次,慢慢觉得以后一定也会时常出现在越无虞脸上的羞赧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总觉得越无虞年纪还轻,以至于没想到会在对方身上看到的成熟、稳重。   成熟、稳重……   观澜缓慢挪过目光,眼神有点飘忽。   他想起来了,自己才是学长啊。   观学长喉结滚动一下,继续开口。   “分辨出桐草的经脉之后,要做的,就是引导。   “让里面的物质改变结构、汇聚到你需要的地方……”   伴随他的话,桐草上原本只在慢吞吞挪动的灵光骤然加快了速度。   越无虞初时还觉得能跟得上。到后面,却只觉得眼前一幕耀眼、炫目!   灵光!到处都是灵光!有桐草本身的,还有来自旁边灵泉水的。它们像是在观澜的指引下进行着一场嬉戏,不断交错晃动,自然而然地带出草叶之中的杂质,又做到了观澜前面说的“改变”——   因物质构成发生变化,草叶开始在越无虞的神识当中分解、融化!   原本的叶片,成了一团又一团浓稠不同、颜色深深浅浅的灵液。整个过程发生在顷刻之间,却并不是一闪即过,而是清晰地展露在越无虞的神识之下。   他看清楚了当中的每一丝细节。从最初找到经脉,到从经脉中剥离出不同成分,再到现在。   “接下来要怎么做?”   观澜问他。   越无虞一怔,随即断然出手。用自己的神识,将几团灵液分成两类。   一类是他触碰时觉得熟悉,认为元灵丹中就含有此种成分的,另一类则反之。   观摩环节到这里算是结束。接下来,观澜又抛了几颗灵草下去。这算是给越无虞的“作业”,狼族青年需要把这些灵草同样分离,让它们与桐草中的有用物质结合,变成一颗灵丹。   没了观澜引导,越无虞进展很慢。但他没有出错,而是以他的速度,坚决地向前推进。   这个过程中,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去。   观澜最先是笑眯眯地看越无虞。看着看着,他发现以现在的时间,自己今天应该都没办法泡水了。   观澜:“……”   抿抿嘴巴。有点遗憾,但不算不高兴。   看越无虞进步明显,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再说了,除了风景更好之外,这里的灵气浓度其实也没有比他宿舍里的浴池高太多嘛。   他自我安慰。半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想泡泡看。   先是手指勾进水里,观澜眼前一亮。然后是思考,觉得越无虞那么沉浸其中,自己只要留意一下泡水范围,应该也不会打扰到他?——嗯,就这么决定了!   观澜矜持地直起身体,随手拿了一片鳞片丢进水中。鳞片在被抛掷入水的过程里自发地结成阵法,在灵草集中地方设置出一个与其他水域的间隔。   接下来,就是龙族快快活活地滑入水中。光是这样还不够,只听得“哗啦”一声,光华璀璨的金色龙尾出现在池水之内!   若是从上空俯瞰这一幕,就是:山石环绕之中,一俊美无俦的青年半身从水中露出,半身却隐没水中。若往水里细看,见到的并非人族双腿,而是一片浓郁金光。   山石之下、池水之畔还另有一个青年。他却是双眼紧闭,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水中青年蓦然伸手,朝岸边青年而去。   手指上有水珠滑落,顺着水中青年线条流畅优美的手臂一路下滑。   眼看就要碰到岸边青年了。   观澜轻巧地把自己刚刚放在越无虞身侧、吃了一半儿的蛋糕拿了过来,继续往嘴巴里送。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能阻止澜哥吃蛋糕^^   小狼:0 0 第725章 番外十九(13)   越无虞果然对旁边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他全副身心, 都沉浸在对灵草的分解、处理当中。也有不小心弄错,把本应分开的某几样成分反倒是混合在一起的时候。   这让越无虞提心,想到以火炼丹时同样会出现的此类差错:因为在某个节点, 错误地让火势加大、压小,以至于该被烧没了的部分被留下来, 本应留下的部分则被烧掉。   运气好一点, 被烧没了的只是不重要的成分, 这一炉丹就还能要。只是品质肯定高不起来了, 往往是低等乃至废等——比炉渣好一点的档次。要是原材料都是比较温和的灵草, 炼出来的东西也不至于有毒, 就会被人买了去,给家里的灵兽当饲料。   这种卖法, 自然也换不了几个钱。只是对炼丹人来说,损失已经造成了, 只能尽量挽回一些。   水炼却很不一样。   火炼成, 东西是被烧成灰烬, 无法复原。水炼时,他能把物质从灵草中分离, 就不能把混合错了的灵液同样分离出来吗?——当然可以!   想到此节, 越无虞微微振奋。他神识更加凝聚,就连旁边的观澜已经吃完蛋糕,这会儿正趴在岸边, 撑着下巴看自己都没有察觉。   “哗啦”“哗啦”。   龙尾巴在池水里轻轻搅合。   有附近灵气察觉到龙族的到来,亲近地涌上前,想要与观澜嬉戏。   观澜有所察觉, 倒是羽*%西}整的确分出几分心思应对。用手指拨出一个小小旋涡, 带着周边灵气在其中飞旋。将水珠凝结成小球, 丢出去,又被灵气们托着抬回来……都是幼稚的把戏,但也都是观澜从小都在玩儿的东西。他非常熟练,一边陪灵气们玩,一边继续观察越无虞的情况,哪边都没有落下。   越无虞额角正在滴落汗水。   可行!他已经确定了这点。但是,要分离不同灵液,还是比前面的步骤要难。   越无虞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水面下的灵液不停颤动。分开,聚合,总是达不到越无虞想要的纯粹度。   自己是忽略了什么?狼族青年干脆停下来片刻,预备重新梳理一遍思路。他更仔细地用神识去观察前方的灵液团,而后猛地想起什么,开始用神识拨动周围其他液团,找到刚才被自己不小心混合起来的哪几种——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只要找到区别,不就可以反向将它们分离了吗?   思路一出,越无虞只觉得心头无比畅快。他又花了一些时间,终于赶在月亮达到最高点之前,将灵液分开!   好!   制作元灵丹所要的所有成分都已经具备。接下来,就是将它们按照比例,彻底混合!   说做就做。   旁侧,观澜动作微微一顿,逗灵气的动静没了。他既然身在水里,这会儿干脆游到龙鳞法阵旁边,仔细观察前方灵液的汇聚、凝固。   观澜眼里一点点闪出光色。   当老师的,总会喜欢聪明、有悟性的学生。他虽然不算是越无虞的正经老师,但狼族青年这会儿用的招数,又毕竟是他教授的。眼看越无虞成功,观澜只觉得畅快非常。   话说回来,丹成了,越无虞也要睁眼了吧?   想到这里,观澜的学长包袱又来了。   学弟在认真练习,自己在享受泡水,这明显不合适嘛。   观澜身形一闪,转眼就重新出现在越无虞身侧。身上衣服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是干燥的。这么坐在越无虞旁边,笑眯眯地看他,眼里都是鼓励神色,说:“做得不错!”   越无虞眨眨眼,先是一怔,随即看到了朝自己飘来的灵丹。   的确不错。他自己也是有眼力的,哪里看不出来,从灵丹大小、光泽,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丹纹来看,这颗炼了半晚上才出炉……出水的元灵丹,已经达到了极品品阶?   虽然以元灵丹的普遍程度,哪怕是极品,也不一定能卖得上价。但越无虞第一次尝试着水炼,就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相当喜人了。   观澜大力夸他:“做的不错!”   越无虞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种羞赧感又在他身上出现了。   观澜看得好笑,也有点“学弟真可爱”的悄然悸动。不过,最后的落点依然是:“前面尝试水炼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毫无疑问,答案会是“有”。   越无虞详细给他说了自己前面发现的水炼最大优点。犯了错误,能有挽回的机会。   “感觉很节约材料,”他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是家境比较差的丹修、器修,可以给他们节省很多灵钞。”   观澜笑了:“这么想也有道理。”   越无虞眼睛亮亮地看他。观澜被他注视着,又说:“也不光是节省灵钞。你炼出元灵丹,说来也不是偶然。法器是另一回事,但我见过的用水炼炼出来的灵丹,还没有低于上品的。”   越无虞相信这话,最好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呢。   观澜:“只是毕竟要多加练习。比起火炼时只用调控炉火高低,水炼可要费神太多了。”   越无虞点头,并且延伸出了其他想法:虽然澜哥没有说,但他觉得水中的灵气浓度也是决定水炼成败的重要一环。而要是像他前面说的,家境比较差的丹修器修,要找一片灵气浓郁的水域,其实也不是简单事吧?   相比之下,用炉子炼丹倒是很方便了,这玩意儿很容易买到。质量好的价格是要高一点,但那不是还有质量一般的吗?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一阵。到后面,眼看时间越来越晚,月亮已经开始西落,两个人这才收敛下来,预备睡上一觉,明天再说。   回房子的路上,越无虞:“澜哥,我回去一定好好练习,不过咱们这次出来还是为了放假放松,明天你就安心泡温泉。”   观澜:“……”其实今天晚上已经泡了一阵儿了,“好。”   越无虞:“真奇妙!我有点想见识一下木炼、金炼、土炼……”   观澜想了想:“木炼比较侧重于炼丹,金炼比较侧重于炼器。我之前好像在万书阁看到过这方面的介绍,回去以后,可以再找找。”   随着距离渐远,两个人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直到他们进入房间,就再也没有一丝动静泄在温泉旁边。   夜幕之下,温泉水倒映着星空的光辉——不,不仅仅是倒映!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水池里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凝神去看,原来是早前被观澜抛入水中的鳞片。   金色华光从龙鳞上冒出,带着周围灵气翩翩舞动。很快,却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光色暗淡下来。只剩下细细一缕,潜入水中,又由池子里的水到了更深地方,朝着水源尽头汇聚。   这个过程不算很快。至少在过程当中,观澜的确是睡着了片刻。   又猛地睁眼。   看到天花板的时候,他有点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要闭眼,却又听到了来自遥远地方,一声一声,急切,虚弱的呼唤。   “来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招呼他,“真正的龙族,祖龙的后代,快来……”   观澜眼睛没有眨,同时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躺在原处,不去说话。   大约是见他没有反应,那个东西有点着急了,声音愈发轻且细密,近乎萦绕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呼唤强调:“快来!快来!”   嗯?耳边?   观澜终于有反应了。他转过头,朝自己身侧看了一眼。这里并没有其他东西,一定要说,大约只有隔壁另一张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睡姿一点儿都不像是狼族,更像是普通人类的越无虞。   再有,就是……   灵气?   没错,观澜确定了。一直在帮那个呼唤自己的家伙传话,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正是前面还在与他嬉闹的灵气!   他从这些灵气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恶意。不过,也不能排除灵气们被戏耍了的可能性。   去不去呢?   观澜思索。   其实是不太想动的。他多少也算奔波了整整一天,从早上赶路,到下午去执法局报案,再到晚上充当一回“观老师”。一天下来,过得充实无比。到这会儿,就只想好好睡一觉。   奈何这个愿望好像不太容易实现。他一闭眼,那“来呀来呀”的动静就又出现了,扰得人心神不宁。   最后,观澜霍然坐起,开始穿鞋子。   手往旁边一指,衣服从椅背上飘起来,自发地套在他身上。   行了。他心想。别喊了,我去还不行吗?   考虑越无虞还在睡觉,他不打算走门,只打算直接穿行到房间外的走廊。   可惜,这个计划没有成功。   在观澜衣服鞋子都穿好在身、预备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略带迷茫的嗓音:“澜哥?你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叫澜哥的不是危险的东西~ 第726章 番外十九(14)   越无虞竟然醒了。   观澜很确定, 自己前面起身、穿衣服,都并没有发出太多动静。到底是修士,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但前面越无虞又确实沉睡着。那么, 能解释眼前状况的,就只有一条答案了。   越无虞也是修士。   还是一个在几个小时之前, 高强度地使用了神识, 以至于这会儿即便睡了, 神识也不自觉地残留在外, 并未完全收入识海中的修士。   难怪观澜一有动静, 他就有所察觉, 从而睁眼。   那么,要告诉他答案吗?   观澜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决定:“那边有个声音在叫我,我过去看看。”   越无虞:“……”   越无虞:“……?”   听到观澜话音的狼族青年有一瞬间呆滞, 随即反应过来, 蓦地起身, 说:“你说什么?!”   嗓音里哪里还有一丝前面的迷迷糊糊?只有完完全全的清明!   不用越无虞说,观澜也能从他这会儿的反应里想见, 狼族八成已经记起了平常在终端新闻上见过的各种“魔修现身!一根笛子, 拐走满村孩童”“不要听信这三种话术!危险!危险!危险!”“出门在外,当心这六种灵植”……一类新闻。   因为初听到那道声音的时候,观澜自己也有这些念头。   让他放下疑虑的, 是龙族本能的直觉。但是,这话说出来,恐怕只会让越无虞更加紧张。说不定还会暗暗决定, 天一亮, 他就去麒麟镇的执法局, 说自己又发现了拐卖灵修的新套路。   有点无奈。   也有点高兴。   说白了,越无虞能有这会儿的反应,还不是因为关心他吗?   观澜心情不错,说:“你放心,我不会走太远。要是那个东西勾我出镇子,我肯定不去。   “镇子里的话,有各种法阵守着,执法局晚上也会有人值班,不会有事。”   理论上是这样,但眼下显然不是“理论”能解决的情况。   越无虞左思右想,决定了:“那澜哥,我和你一起去。”   观澜:“这就……”   越无虞很坚持:“或者到了白天,你再自己过去。”   他给了观澜两个选择。观澜更无奈了,又有点窝心,轻声说:“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不想骗你。”   越无虞快速接口:“我和你一起去,也是因为我不放心你啊!没事的澜哥,你等等,我这就穿衣服。咱们再给酒店留一个条子,如果到了明早……明早八点吧,咱们还不回来,就让他们报执法局。”   观澜默认了这个做法,内心则问了自己一句:虽然是不想骗他,但如果你也不确定即将抵达的地方有没有危险,甚至你明知道那里是危险的,那前面还会选择告诉他答案吗?   想不出结果。到最后,观澜决定用一句“要真是那样,我首先也不会过去”来糊弄自己。   又几分钟后,越无虞把条子留好,两人出发。   路上,越无虞略有紧张,小声问观澜:“澜哥,现在那个声音还在和你说话吗?”   观澜说:“有。”   越无虞:“还是……”   观澜:“让我快过去。”安静片刻,“我猜,那里可能是一颗龙蛋。”   越无虞一愣:“龙蛋?”   观澜:“会有这种情况。”大致说了成年龙们放荡不羁的感情生活,还有更加放荡不羁的育儿方式,“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传承记忆里有这种情况。如果龙蛋里的意识感觉到自己非常虚弱,并且周围的环境不足以让它破壳,它就会向周围的龙族求助。   “虽然大部分时候,要在周围找一个龙也挺困难的,”和数量众多,能够一占就是几片大陆的人族不同,龙的数量哪怕是从惯来分散的妖中看,都是很少的,“所以这只是方式之一。”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那个声音为什么强调他是真龙,是祖龙的后代,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并没有察觉危险了。   越无虞听着听着,相信了。   种族本能,这算是对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的万能解释。虽然对龙族不够了解,但仔细想想,幻狼们自己也有很多细说起来会把执法局招来的情况。   心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难为情。越无虞胡思乱想,既然是这样,自己是不是给澜哥添麻烦了?   刚刚这么纠结了,就听到旁边观澜的一声笑。   “我知道,你要跟过来,是怕我有危险。”观澜说,“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音入耳,越无虞略有怔忡,随即同样露出一个笑容,就连脚步也加快。   他跟在观澜身侧,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出镇子其实也可以吧?澜哥心那么好,如果真有一条小龙有危险,他却没有及时赶到,澜哥一定会伤心。   有了这个打算,越无虞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坦然很多。但他没有想到,观澜同样没有想到,两个人并没有往镇子外走,相反,下了楼之后,声音直直把观澜引入酒店后方的公共温泉。   按理来说,到了晚上,这里的阵法就要启动,再也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哪怕是酒店工作人员,也只有持着特殊的夜间令牌,才能在温泉当中穿行——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经过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营业,泉水中的灵气浓度大不如前。麒麟镇的酒店从业者普遍认为,他们需要给泉水休养、恢复的时间。   但是,在观澜已经预备开口,对耳边声音说一句“我们进不去了,能不能绕路”的时候,声音的急切好像又多了一重,依然说:“快来!快来!”   “……”看来不亲眼看到我进不去,小东西是不会放弃了。观澜心想。   抱着这个念头,他手伸出来,象征性地碰了碰公共温泉外围的法阵。   然后,自如地穿了进去。   观澜一怔。   旁边越无虞看到他的反应,再看看旁边的“此处有阵,夜间启动,游客届时误入”的牌子,同样怔住。   “快来,快来!”   声音继续在观澜耳边催促。   观澜眉尖微微拢起一点,很快散开。   不奇怪。如果真的是一条小龙在这里,作为龙族,哪怕还没有破蛋而出,有一些特殊能力、能够影响周围的环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观澜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怪异。   自己当时最多影响一下潮水的走势,让自己所在的小法阵可以迎来更多海潮冲刷,怎么这边的小东西那么厉害?   “江山代有龙才出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到底是继续往前。   越无虞不知道观澜前面的心理活动,只听到了他模模糊糊的念叨。狼族被那句“龙才”逗笑了一瞬间,只觉得原本紧绷的气氛都有些消散。   紧接着,看观澜混入其中,他快速收敛笑容,跟在观澜身侧。   白天的时候,越无虞虽然来过这片区域一次,但因为当时到处都是小偷们布置下来的散魂香,他并没有机会看到这里的环境、布局。   如今倒是见到了。   月光与星光混杂,不算明亮,却也能清晰照出小路、小路旁边的植株,还有被以上这些围绕着的一个个温泉池子。   池子倒映着星辉月色,偶尔能见到摇晃的树影,显出一种别样的静谧。   这样的氛围下,两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变轻。倒是观澜耳边的动静,慢慢显露出明显的雀跃,连声音都有变化,从“快来”变成“快了”。   “快了,快了!”风与灵气一起告诉观澜,“马上就要见到——”   见到什么?   疑问浮出的瞬间,观澜知道了答案。   这时候,他与越无虞刚刚绕过一条小径。公共温泉区域最大的一个池子出现在一龙一狼面前,能一次容纳上百人的池子这会儿被灵光笼罩。   像是为了迎接观澜的到来,在他脚步靠近的同时,池水开始颤动。却并非什么危险的预兆,纯粹因为附近所有灵气都在往池子当中凝聚,以至于池中温泉水难以承载。慢慢地,开始从清澈透亮的液体变得略带粘稠,部分角落甚至出现了凝结形态的细碎灵石。   “来,来!”   有什么东西在池子中心呼唤。   入眼的一切都在说明,呼唤观澜的存在已经近在咫尺。而跃动的灵光、不断凝结的灵石也在告诉来到池边的两人,他们面对的的确不是危险,而是一场机缘。   “不对啊,”观澜又开始嘀咕了,“要真是龙蛋,我应该有点其他感觉吧?”   旁边正在庆幸,觉得自己前面幸好没有阻止到底的越无虞:“……?”   他又开始紧张,观澜倒是很放松,说:“无虞,你在这里等我,也可以直接用这里的灵气修炼——哦,进去也行。”   不知道这儿的灵气浓度能持续多久,不过目前来说,说这儿堪比一条下品灵脉,还是没问题的。   越无虞听在耳中,喉结滚动,微微点头。   观澜安抚地朝他笑笑,随即转向灵光涌动的池子,神色一点点变得静肃,迈步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呢(摸下巴) 第727章 番外十九(15)   随着观澜的迈步, 灵气的波动有了一刻止息,好像池子里的存在也在因为即将到来的会面紧张。   再有,就是留在池边、紧紧盯着观澜背影的越无虞了。   他已经彻底被观澜前面的话绕晕, 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唯独能做的,就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观澜, 确保对方一直留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万一有事, 他也来得及给执法局报信。   有这样的视线落在背上, 观澜自然有所察觉。   再怎么确认周遭不存在危险, 被这样紧张担忧着, 还是会有不同心情。   他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了一瞬, 很快压下,继续往前。   池子以提供给客人泡温泉的角度来说算大。但这会儿观澜一步步走着, 不多时,就来到池水的中心。   从越无虞的角度看, 观澜近乎已经完全被灵光淹没。他需要很费力, 才能从明耀的光线里分辨出一丝观澜动起来的痕迹。   至于观澜——   离得越近, 他越不确定这里究竟有没有龙蛋了。   按理来说,自己的想法已经经历了怀疑这里有, 觉得没有龙蛋的气息, 于是应该没有。这么过了一圈,不会再出现更多变化。可事实上,到了此刻, 观澜只觉得身侧灵光里带着蓬勃的生命气息。   他站在这里,就像是回到春天。万物萌发,草长莺飞。   “……”灵光最盛的地方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动静。   观澜当即回神。   这种环境, 用眼睛肯定是看不出什么了。所以他选择放出自己的神识, 先是试探着在外环绕, 再一点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推进。   并没有被抗拒。光晕中的存在接纳了他,他甚至感受到了从中透出的亲昵:“龙啊,你是龙啊。”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轻声问:“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   过于耀眼的灵光在这一刻开始收拢。   一切发生的极快。好像只是一瞬工夫,光线就像是潮水一样退去,最终凝结在观澜身前的一小片区域。   “我是你的……”那个声音像是很犹豫。   大约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于是灵光收拢的速度也开始减缓。不过,这时候,观澜已经窥见了灵光中的一点红色。   一条红色的龙?……从传承记忆中看,世间龙族共有五种主色,分别是:金,白,黑,红,青,往后又有各种色彩分支。譬如青龙之下还有蓝龙,白龙之下还有银龙等。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红色之后,更多细节浮现出来了。与观澜自己十分相似,只是颜色有所不同的尾巴。还有身上因年幼,显得细而密,但毕竟是龙鳞形状的鳞片!   见到鳞片显露的瞬间,观澜精神一振。   虽然不是相同颜色的龙,但小家伙也的确是他从出生至今见到的第一条龙了。他们又不讲究族群生活,所以排辈就简单的按照年龄来就好。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要让小家伙把自己叫哥哥,还是叔叔?   观澜短暂迟疑。这时候,灵光彻底散去,露出观澜身前小家伙的真容。   他的第一反应是愣住。   虽然有龙尾,有龙鳞,但是——竟然不是龙?!   第二反应就复杂很多了。惊讶,了然,很多心情混合在一起。到最后,他打起精神,想:就算不是龙,看对方的模样,多半也与龙族有什么亲缘关系。照这个说法,自己被叫一声哥哥叔叔,仍然绰绰有余。   这个念头,让观澜精神振作很多。尤其是,小家伙的下一句话就是:“叔叔吧?”   观澜:“嗯,叔叔!”看来对方自己决定了。   小家伙:“大侄子,你好啊。”   观澜:“……?”   观澜:“啊?”   小家伙:“……啊?”   两个身影身在池中,面面相觑。   半晌,小家伙像是明白了什么,犹豫着叫:“外、外甥?”   ……   ……   “这是一只麒麟。”   二十分钟后,观澜、越无虞,加上一只还没成年人手臂长,浑身火红,头像羊,身体像鹿,蹄子像狼,身上有龙一样的鳞片,另有一条龙尾巴的小妖,一同坐在了两人所住的客房里。   伴随着观澜的介绍,刚刚出生的火麒麟矜持地抬起下巴,与越无虞打招呼:“你好啊,小狼。”   越无虞:“……”我,小狼?   那你又是什么情况?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明显,小麒麟的气势弱了一点,说:“我虽然看着小,但有意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拿这点来定出生时间,你们的确比我小嘛。”   观澜轻飘飘地看他:“这么说,是要把我在蛋里的时间也算进去?”   小麒麟卡壳了。逻辑上好像没问题,但他有一种预感。但凡自己真的点头,对方就会把他在蛋里的时间往前说个几百几千年。到时候,自己照样得把人叫哥叫叔。   有点不甘心。   麒麟小声说:“我与你同为祖龙后代。叫你一声侄子、外甥,也没有错嘛。”   观澜微笑,说:“我也觉得,咱们以叔侄关系论应该没错。来,叫叔叔。”他决定不当哥哥了。   麒麟眨眼。   观澜继续微笑。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旁边的越无虞听着他们的话音,先是震惊“什么,澜哥竟然是龙”。往后才慢慢回过神,开始梳理思路。   众所周知,世界上第一头麒麟是建马的子嗣,而建马正是祖龙之子,只是并非龙族。   后来麒麟自己争气,成为了可以与祖龙名声一样响亮的神兽种族。   从这个角度来说,澜哥和眼前这头小麒麟的确有亲缘关系,只是其中远近还有待斟酌。   不过,澜哥竟然是……龙啊。   越无虞还是有点恍惚。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当下的重点是:以出生时间论,观澜一定是比小麒麟年长的。以出生之前,还没产生意识的时间论,越无虞倒是不知道结果了。不过,既然澜哥要小麒麟叫他叔叔,越无虞肯定是站在观澜这边。   想到这里,狼族青年补刀,说:“澜哥既然算是你叔叔,那我这边,你就叫一声‘小叔叔’吧。”   小麒麟瞪大眼睛,鼻子、嘴巴旁边的须须都飘起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旁边的越无虞。   怎么还带这么算的?就算这条龙真的年纪比他大,旁边的狼族也一定小过他啊!   “小叔叔。”观澜琢磨一下这个称呼,笑了,“对。隔了一辈的关系,就不能以年龄大小来论。再说,我确实没听说过,什么地方竟然是以出生之前的时间来算年纪的。”   一龙一狼双重夹击。小麒麟嘴巴张开一点,“哇”得冒出一声哭音。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哇”得再响亮,眼睛旁边还是干干的。不仅如此,嘴巴张到一半儿,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冒出一团小小的火苗。   观澜没忍住,笑了。   声音刚出,他便意识到不合适,赶忙抿住嘴巴。   可那点动静还是被小麒麟听得分明。他更难过了,最难过的是顺着观澜的思路想想,竟然也开始觉得观澜说得没错。   虽然见到观澜、越无虞,是小麒麟第一次与外人接触。但平常在温泉那边,他是看过不少人族亲属互动的。说句极端的状况,两百岁的壮汉把刚出生的小婴儿叫祖奶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那,难道从此以后真的就比这条龙、这只狼低一辈吗?   小麒麟悲从中来。他对观澜、越无虞还不熟悉,听越无虞把观澜叫“哥”,只当这是龙族行走世间时,因关系亲近,这才认下来的弟弟。这会儿理智上屈服了,感情上却还要问一句:“那,你还有几个弟弟?”   观澜:“弟弟?”   小麒麟:“就是和他一样的。”   观澜想想秋华一年的招生数量,“得有个十多万吧。”   小麒麟:“……”呜!   观澜:“这是一年的。以后每一年,都有十多万。”   小麒麟“哇”都“哇”不出来了。他开始怀疑观澜是在骗自己,“怎么会这么多?我不相信!”   观澜笑得肚子都有点疼,说:“我说真的。我是他学长,他是我学弟。和他一届的学生,不得有十多万?这还是精准来算。要是把所有中等灵学的一年级学生加上,恐怕有几千万吧?”   他扭头问越无虞,越无虞客观说:“算少了。”   小麒麟完全呆滞。学长学弟的说法他也听说过,明白这几个字象征着什么意思。但是,就算观澜说得没错,想到自己头上压着那么多“叔叔”,小麒麟就又开始想哭了。   “不过,”观澜话锋一转,“你倒是没必要在意那些人。”   小麒麟:“哎?”   观澜笑眯眯,说:“‘小叔叔’只有无虞一个。我只和他关系好,对吧?”   他一边讲话,一边转头去看越无虞。   越无虞原本正觉得眼前一幕有趣。虽然早就知道观澜性格里有可爱生动的一面,但难得看他在吃甜品之外的地方展现。   看得津津有味时,听到观澜叫自己的名字,还过来看自己。   越无虞先是一怔,而后脑海里慢慢浮出观澜前面的话——只有自己一个,只和他关系好。   越无虞心跳漏了一拍。   对上小麒麟紧张的目光,他嘴巴抿起一点,很坚定地点头:“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澜哥和我第一好,耶! 第728章 番外十九(16)   得到越无虞这边确切的答案, 小麒麟放心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口气里依然带着细微火苗。看得观澜更加想笑,越无虞则略略紧张了一瞬, 想到: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麒麟火啊!   与凤凰火并称神火,与祖龙、玄龟吐出的神水共为上古时代修士追逐的至宝。   到了现代, 神兽们已经不在了, 留在人世的是他们的后代。眼前小麒麟吐出来的火焰威力大约不如先祖, 但也绝对不是普通火焰能比。   万一有火星子碰到床单、地毯, 他们是不是得要赔钱?   这个念头, 让越无虞高度紧张、重视。前面那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姿态又来了, 不过是对着小麒麟。   小麒麟被他看着,倒是比他更紧张, 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小叔叔。”   旁边观澜肩膀一抖,眼睛都是亮的。   他们讲话的工夫, 夜晚已经过去了。按照观澜睡前的设置, 距离床铺不远的地方, 落地窗上的阵法一点点切换成透光模式。   外面有漫天瑰丽朝霞,霞光透过玻璃, 照在观澜、越无虞等人身上, 给他们披上一层浅浅的金红色光芒。   同样的光芒,一样落在小麒麟身上。他的鳞片光彩熠熠,忽略身形, 已经有了从前神兽威风凛凛、踏云而降的样子。   但他自己显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怎样一副姿态。叫过越无虞,又转过头来,委屈等心情夹杂在一起, 把观澜叫:“叔叔。”   观澜唇角弯起一点, “哎”了声。   小麒麟:“……”算啦算啦。大不了, 等他长大一点,再去认其他龙当侄子!   他开解自己,观澜则笑着去开解越无虞。他轻声开口,说:“别担心。带他回来的时候,我就改了房间里的阵。”虽然最初的目的并不是防火,而是遮掩小麒麟的到来,“不会有东西被烧掉。”   越无虞听着这话,微微愣住,随即一笑,说:“好。”   他前面明明什么都没说,澜哥却已经想到了他的想法。   这种感觉,对越无虞来说非常奇妙。他想找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来来回回,脑海里冒出的都是“高兴”一类字眼。   也不算错。他的确高兴,观澜会那么说,自然是关心他的表现。而被自己关心的人反过来安抚,其中滋味让越无虞心底冒起甜丝丝的泡泡。就像是喝了一罐可乐,其中的气体并不会一下子消失,而是会持续不断地在出现。   两人对视,脸上都是一样的轻松、愉快。   不过观澜脸上的轻松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过了会儿,他转过目光,用手指戳戳正沉浸在另找一条龙认侄子的大计里,正偷偷发笑的小麒麟,说:“说说吧,之前是怎么回事?”   这话出来,小麒麟一愣,旁边越无虞同样露出不解的目光。   什么怎么回事?——哦,难道是昨晚?   观澜说得更详细一点,“为什么要找我?”一顿,眉毛拧起来了,“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麒麟还没说话,越无虞瞳仁骤然一缩!   他前面先是沉浸在对观澜的担心里,后来又被澜哥竟然是一条龙的消息大大震撼——虽然来到现代社会,龙族身上的神秘色彩淡下很多,但他们百兽王者的身份并没有改变。只是过于神龙见首不见尾,以至于很多时候,妖族知道龙族很强,却又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强。   现在,越无虞觉得,自己或许是知道了。   虽然观澜只比他大了一级,但两人对各种法诀的掌握程度、观澜的知识量,比他高了何止一个等级?再有,越无虞经常有隐隐预感,观澜现在展现出来的能力,恐怕还不到他真正能力的十分之一。澜哥的真正强大之处,就像是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难以窥得全踪。   在对小麒麟的称呼逗弄之外,再有什么其他心思,都被观澜身份带来的震撼盖了过去。以至于越无虞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对,昨天下午,公共温泉区那边刚刚被人下了散魂香。到晚上,就有了小麒麟出世。这是巧合?还是眼前的小麒麟,才是昨天那群人的真正目的?   眼看观澜的神色已经严肃下来,越无虞同样挂起端肃神色。两双眼睛一起落在小麒麟身上,小麒麟被他们看着,想到这是自己的“叔叔”和“小叔叔”,又有点悲从中来。不过,要说最让他悲愤的,果然也是昨天的事情没错。   “对!”他上来先是肯定了观澜的猜想,“我原本在这里待得好好的。有灵气,可以让我淬炼根骨。有人修,每天都热热闹闹。”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出生,不能与人修们一起玩耍打闹,但在漫长的“出生准备”当中,小麒麟已经把自娱自乐的本事修炼到十分。   对他来说,哪怕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理会他,他也能与他们互动,让自己高高兴兴的。   但是,这样的高兴,在昨天被打破了。   他先是感觉到了怪异。明明是白天,那些人修怎么那么安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小麒麟决定用神识去看看,这一看,就发现不好了!   大多数人修都昏迷了过去。只有少数几个还能走动,而那些能走动的人,手上正拿着罗盘、龟甲,一系列用来占卜的东西,缓缓朝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老龟的后代,”小麒麟嘀咕,“怎么有这种本事!”   这是在说龟甲。吐槽了一句,小麒麟又开始往下叙述。   他差一点就要被找到了。这个过程中,他还听到了那些修士的对话,是说:“这儿真的是始麒麟的埋骨之地?”   “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就算真的是,始麒麟死了有多少年了?还能留下什么?”   “……”对话内容,被小麒麟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观澜和越无虞。说着说着,小麒麟还开始向往,“真的吗?这里真的是老祖宗故去的地方?我可要好好祭拜一下。”   观澜眼皮跳了跳,没说话。   旁边越无虞则陷入迷茫:等等。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麒麟应该是上古神兽里罕见的胎生妖族吧?——另外的神兽,譬如祖龙、元凤、玄龟,这些繁衍后代的时候明明白白是生蛋的。但麒麟不同,或许因为他是建马后代的缘故,在生产方式上,也就延续了建马的习性。小麒麟从母亲肚子里落下来的时候,就是长成了的形态。最多抖两抖,就可以走路了。   但是,眼前的小东西说了那么大一串,唯独没有提到他的父母。   父亲都可以不论了。最重要的是,他难道没见过生下他的母麒麟吗?   怀揣着不解,越无虞下意识去看观澜。   这个时候,观澜的表情已经没有丝毫异常了。针对小麒麟的话,他显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苦恼、紧张,说:“但你没有被找到,对吧?”   “对!”小麒麟高高抬起下巴,“我藏得好好的。后来,那阵奇怪的雾就散啦,奇怪的修士也没了。可惜人修们好像也被吓到,都没有继续泡水。”说着说着,语气里显现出一点失落来,好像对这种结果很不高兴。   观澜轻声说:“他们以后还会继续泡水的。嗯,你还是担心那群人回来,所以找到了我,对不对?”   小麒麟有点别扭了,小声说:“对!我也没想到啊,这里竟然会有一条真龙。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那真是巧了!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用了一片龙鳞?我正发愁呢,就感觉到鳞片上的气息——是这里的灵气带给我的,我一下子就放心了!咱们是亲戚,亲戚之间可以相互帮忙,对吧?那些人修都是这么说的。”   观澜笑笑:“对。”   小麒麟:“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一顿,“虽然我现在会的事情不多,但是以后,没错,以后,我能变成老祖宗那样威风凛凛的大麒麟。”   观澜:“一定可以。对了,你平时除了淬炼根骨,还会做什么吗?”   小麒麟:“什么做什么?”   观澜:“比如我。还在蛋里的时候,我喜欢看潮水。我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观澜,就是看潮水波澜的意思。”   小麒麟:“名字……我也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他陷入思索,半晌,眼前一亮,兴冲冲地告诉观澜和越无虞。龙族叔叔喜欢看潮水是吧?自己也有喜欢看的东西。每天早晨、晚上,人修们还没有来到温泉的时候,云总是非常漂亮。像是火在烧灼,把半边天空染成红色。   不过,这种场面,要怎么透过名字表达出来呢?   “那你就叫‘赤云’,怎么样?”观澜问他。同时,也进一步确定了:小麒麟身边,真的没有母麒麟存在。   他都是自己去看日出日落,晚霞朝霞。   在他还没有真正诞生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好怪啊……   小狼:(点头)我也觉得 第729章 番外十九(17)   “赤云?”   小麒麟重复了一遍观澜口中的字眼。嘴巴动, 脑袋也动。一双透着与身上鬃毛、鳞片一样赤红色光彩的眼睛映着窗外彩霞,明显能看出他的喜悦。   “赤云——我喜欢这个名字,”小麒麟宣布, “以后就叫我‘赤云’吧。”   观澜、越无虞听着,一起笑着点头。   观澜还好, 越无虞则是从赤云的表现, 联想到了观澜年幼的时候。   很多妖族都是在长到几岁, 甚至几十岁的时候才能化作人形, 几百岁成人的也大有妖在。其中差别因妖而异, 可以肯定的是, 和能力高低关联不大。   以越无虞最熟悉的幻狼一族情况举例。他自己,包括他的堂弟堂妹, 表弟表妹,基本都是在出生一年之内变人的。在那之前, 则全都是毛茸茸的小狼。   那澜哥呢?   他刚刚从蛋里出来的时候, 是不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龙形?那时候的澜哥, 会不会和眼前的赤云一样,是一条神气的小龙?   越无虞想着想着, 有点神往。同时也明白, 在这种事情上,考虑“如果我能早几年认识澜哥”是没有用的,毕竟再怎么算, 等到他知事了,观澜也一定能化人了。   想想就很遗憾。   他在心里叹气,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另一边, 赤云毕竟年幼。说了一会儿话, 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   又一副观澜、越无虞没动静, 自己也不好意思直接睡觉的样子,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打着精神,与身前一龙一狼讲话。   说自己昨天看到的具体情况,也好奇地问观澜越无虞,麒麟镇以外的地方都是什么样。   “我听那些人说,妖族一般是不会去人族的学校的,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去?”   “真灵大陆一共有十五个州,外海还有很多没有开发出来的地方,还有人说大陆本身就是在不断扩大的,这是真的吗?”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问题越来越多,眼皮越来越沉重。   到最后,观澜看得好笑,干脆抽了条旁边的枕巾,盖在赤云眼睛上,说:“睡觉吧。”   正一脸懵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麒麟:“睡觉?”   他话音里的疑惑太明显了,以至于观澜瞬间反应过来,原来前面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刚刚诞生的小麒麟,还不知道出生以后的世界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观澜又开始觉得好笑了。他“嗯”了声,说:“把眼睛闭上”。   赤云照做,只是看起来还是很迷茫。   不过,睡觉这种事,原本就是每一个种族都具备的天生技能。不用观澜再有什么详细的教导,枕巾之下,已经开始传出赤云“呼噜呼噜”的动静。一听就知道,小麒麟是真的困得狠了。   这也是难怪的。从昨天到今天,小麒麟的经历,怕是耗费了他大量精力。虽然出生前后的情况并不能一概而论,但光看赤云诞生时候的动静,就知道赤云有多需要休息。   如今小麒麟睡着了,屋子里就剩下观澜和越无虞两个清醒。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有话想说”的意思。   观澜朝外间池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越无虞会意。   不过,在跟观澜一起出去之前,他看着睡得歪歪扭扭的小麒麟,没忍住,先是把枕巾小心翼翼地抽起来,放回枕头上。又手动把小麒麟摆正,不让他拗到脖子——等等,麒麟会有落枕的烦恼吗?   越无虞想不出答案。   他暗暗想,这种问题拿来问澜哥,好像也并不合适……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身形一晃,去了落地窗外,天级房间自带的小院。   至于被子,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越无虞还是没给赤云盖。   赤云自己就会喷火,想来是不需要这些。   他考虑周全,自然也耽搁了时间。等人到外面的时候,观澜已经下水了。   越无虞站在水边。想了想,也迈出一只脚,试探着往水里踩。   大约因为知道观澜喜欢,又有“属火的麒麟,都能在温泉里来来去去,没道理我不行”的想法。真正踩下去的时候,越无虞的感觉并不像他预想中那样糟糕。   比起身上毛毛会被打湿的烦恼,他最先感觉到的是温泉水里暖呼呼的温度。再有,就是里面的灵气了。   眼看越无虞放松地滑下水,观澜问他:“你感觉到了吗?”   越无虞:“感觉?”   观澜看一眼水面。越无虞思绪一转,把从昨晚到现在的事情串联起来,明白了,说:“灵气很充足。”   观澜点头。   灵气充足,说明赤云的离开,对于麒麟镇没有太大影响。   同样说明,赤云的存在,可以暂时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无怪要这么谨慎。如果赤云只是一头普通小麒麟,观澜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自己就是一条龙,入学的时候顺顺当当,学校里知道他种族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至少行政系统那边,应该有很多老师能查到。   但是赤云明显和他不一样。   在一个被人看做始麒麟的地方,出现一个没有父母的小麒麟。   观澜想了想,问越无虞:“你之前说,神兽麒麟的骨肉化作附近山峦……”   就像观澜是龙,但并不算神兽一样。人们口中的“神兽”,是专指上古时代的妖族老祖宗们。四神兽中的龙,仅仅是说祖龙。其中的麒麟,也只是说始麒麟。   随着观澜的话音,越无虞顺畅地把自己前面查过的资料重新说了一遍:“……眼睛成了泉眼,筋脉成了灵脉,鳞片成了沃土,尾巴成了灵树。”   “没有神魂。”   观澜说。   越无虞皱着眉毛点头,同时道:“始麒麟既然陨落了,神识当然也无迹可寻。”   观澜看他片刻。在他的眼神下,越无虞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不是这样。”观澜轻声说,“你可有听过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   越无虞怔然:“听过。但那是元凤……”   观澜:“这不是确切情况。只能说,元凤那次重生,正好是从火堆里出现。人族、其他妖族传来传去,就成了这种说法。后面年月里,也有一些悲剧由此酿成。”   越无虞屏住呼吸。   按理来说,他这会儿应该有无数问题要问出口:到底是什么悲剧?观澜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细节?——是有一些种族存在传承记忆,但观澜的记忆未免也太详细。   他胡乱思量着这些。一定要追究此刻是什么心情,那大约还是对观澜的在意。   观澜明显觉得当下状况棘手,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从越无虞的角度去看,只能见到他拢起的眉尖。   “如果元凤可以。”观澜低声说,“那始麒麟,甚至其他神兽……”   他没有把话讲完。不过,哪怕只有现在这些字句,越无虞也能明白观澜的意思。   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转头去看十来米外的窗子后面,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赤云。   元凤可以重生,那始麒麟是不是也可以?   在经历了岁月变迁之后,真灵大陆已经沧海桑田之后。他的一身力量化作了麒麟镇的山峦植被,化作能庇佑一镇人百年千年,源源不断地给他们灵气,给他们招揽客人赚取灵钞的泉水。而失去了力量之后,始麒麟重新回到幼年模样。   险些被人找到,好在他身边出现了一条龙。   咽了口唾沫,越无虞该是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   他拿终端搜起现世麒麟的影像。别看妖族住得分散,但现实里再分散,碰到终端都是一样的,谁还不上网了?   狼族青年很快找到一个账号,号主直接在个人简介里标注了“麒麟”。   他翻看着账号内容,重点看号主发布的原形照片。也是运气好,对方是一个有一定粉丝体量的网红,主打穿衣搭配,并且是人形兽形交替着来。   看了一会儿,越无虞不是很确定地说:“但是,如果光看赤云,他和其他麒麟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观澜若有所思。   越无虞干脆凑到他身前,和观澜一起看照片:“澜哥你看,尾巴、鳞片,这些都和赤云一样。就是赤云小一点,而且是红色。这个博主大一点,又是青色。”   观澜仔细看了片刻,“好像是这样。”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光彩。   “只要不说赤云是从麒麟镇出来的,”越无虞道,“别人也不会有什么特殊想法吧?”   观澜慢慢点头。   “你说得对,”他说,“而且,有的事情,可能只是赤云记错了。”   越无虞眨眼:“我也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他记错了。”   找好理由,两人又进行了一番商讨,辅以查找资料若干。   等到时间来到中午,赤云肚子“咕咕”叫着起床,正嘀咕出生以后的生活真是麻烦的时候,就听那一龙一狼问自己:“你前面不是还问我们上灵学的感觉怎么样吗?赤云,你要不要也和我们去上学?” 第730章 番外十九(18)   既然遇到、认识了赤云, 观澜和越无虞肯定不能把他留下。   在前面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中,两人都看出来了。赤云说是见过很多人修之间的是是非非,偶尔也能摆出成熟态度。可大体上说, 他仍然是个小孩子。对外界有很多迷茫不解,就连麒麟镇也不能说完全摸清摸透。   要是昨天那伙人真是冲他来的, 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波人过来。到时候, 观、越两个回去上学了, 只留赤云一只小麒麟待在镇上, 他能应付得了吗?   带他走。不用多思索, 两人已经有了决定。   但是, 光是“走”,同样远远不够。赤云需要学习, 掌握更多在人世间生存的经验,学会激发自己血脉中的力量……其中最好的方式, 还是找一头成年麒麟教导他。奈何无论观澜还是越无虞, 都没有这方面的妖脉。只好退一步, 把赤云送进学校。   根据他们前面查询到的结果,虽然闫州是人族大州, 但很多低等灵学会给妖族孩子开专班, 进行针对性的教育指导。又因为没有统一的课程安排,所以和一年只有一次招生的人族班级不同,妖族专班是可以随时入学的, 正好契合赤云的情况。   这些复杂的问题,观澜和越无虞都没和赤云提。他们只回答了赤云的一些问题,比如:“灵学?就像你们前面说的, 可以自己选择上什么课……”   观澜:“你的话, 暂时不行。”   赤云歪头, 越无虞就接着观澜的话朝下解释:“你年纪还小,就算上学,去的也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中等灵学。到时候,都是老师给你把课安排好。”   赤云:“呃……”好像还是很不明白,“也就是说,不能和你们一起吗?”   观澜、越无虞:“……”这就牵扯到第二个问题了。   和提供宿舍的中等灵学不同,大多低等灵学是没有这项功能的。学生们基本都是早晨抵达学校,晚上放学回家。   之所以说“大多”,是因为观澜和越无虞还真找到了几个可以住宿的学校。但是,还是那句话。赤云这副对什么都不明白、不了解的样子,怎么能让他直接住宿?   “白天上课的时候,”观澜说,“你需要自己去学校。不用担心不认识路,最开始一段时间,我们会送你。晚上的话,你是和我一起住。”   越无虞听着,像是想说点什么。不过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旁边赤云已经犹豫着点头,“那,好吧。”   观澜看着明显不如前面有精神的小麒麟,有点想叹气。   并不是所有妖都和自己一样,会很有兴致地去探索人修开办的学校啊。   也许找一只大麒麟才是最好的选择?和生了蛋就不管的龙族不同,麒麟还是有照顾幼崽的传统的。不过,这种照顾一般是以家庭为单位。就算存在收养行为,多半也是姑姑收养外甥,叔叔收养侄子一类。像赤云这种莫名冒出来的小麒麟,即便他们真的找到大麒麟了,也不能保证对方愿意收留。   “里面的老师会教给你很多东西,”观澜说,“你还会认识很多差不多年纪的朋友。不过,他们应该都是人类,或者其他妖族。”   赤云还是慢吞吞点头。过了会儿,又小声说:“我没有交过朋友……”   讲话的时候,头抬起来一点,目光在观澜和越无虞之间转动。   “你们关系很好,”赤云说,“以后我和‘朋友’也会和你们一样吗?”   观澜笑笑:“我觉得会。”   旁边越无虞也说:“会。学校是最容易交朋友的地方。”   两句话下来,小麒麟的眼睛明亮不少。再看起来,甚至有点害羞了,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啊?”   看他这样的反应,观澜忍俊不禁,心头的担心淡下很多,说:“总得等我们回秋华之后。”再有,让小麒麟决定去上学只是第一步。在学校的选择上,观澜和越无虞还有很多迟疑的地方,都要慢慢讨论。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赤云又问。   “明天,”观澜说,“明天咱们就走。”   考虑路上要耗费的时间,加上回学校后还要做一些休整,观澜和越无虞把返程时间定在假期第三天的中午。   这是计划好的事情。要说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计划,就是来的时候,他们是一龙一狼。走的时候,灵梭上又多了一个乘客。   观澜事先用自己前面掉落的鳞片做了一张隐匿符,贴在小麒麟身上,确保他不会被酒店中的人看到。   赤云对这种“人人都看不到我”的状况非常熟悉,适应良好。倒是观澜和越无虞,在退了房、去往灵梭停下的地方的路上,眼皮一直在跳——被赤云得知自己要上学时那副蔫头蔫脑的表现带偏了!他们怎么就忘了,赤云能独自一个在温泉池下生存那么久,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挺活泼,当然是很会自娱自乐。   只见这一路上,不停有一个火红色的影子从他们身边窜出去,高高兴兴地绕着旁边人转圈,嘴巴里还念叨:“你在吃什么?好香,可不可以给我一口?”   “哇——你难道是鱼妖吗!身上好浓的水腥味!”   “红红果?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叔叔、小叔叔,”小麒麟兴高采烈地转头去叫不远处的一龙一狼,“这是旁边山上长的果子!听说特别好吃,我之前就一直想吃,不过一年只有很短的时间能摘到……”   观澜、越无虞:“……”很明显,赤云已经把“路上小心,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叮嘱抛在脑后。   “咦?”见他们不回答,小麒麟又凑了回来,在观澜和越无虞旁边探头探脑,“奇怪,你们也听不到我说话了吗?不应该啊,不是说做符的人肯定能听到。叔叔对隐匿符做了特殊处理,所以小叔叔也能听到。”   一龙一狼不说、不动,不给小麒麟任何反应。   赤云的眉毛拧起来了。他明明还不会化成人形,脸上却依然能呈现出非常丰富的情绪反应。蹄子也非常灵巧地抬了起来,眼看就要触碰到身上的鳞符——   “不行。”在观澜终于要制止他的时候,赤云自己开始自言自语,“说了要上了灵梭才能碰的。嗯,我不碰。”   观、越两人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赤云又嘀咕:“之后再说红红果的事情也一样。嗯?是叫红红果吧,还是叫红果果?”   大约是真的很纠结这个问题。往后一路,他都没有再从观澜和越无虞身边离开,只是在不停地念叨“红红果”“红果果”。以至于观澜关上灵梭舱门,启动其中灵阵的时候,越无虞两眼发直,“我都要分不出这两个字了。”   观澜没说话。不过内心深处,他也有和越无虞一样的感受。   至于赤云,他很惊讶地“哎”了声,说:“原来你们之前能听到我说话啊!那为什么……”   一龙一狼的目光转到小麒麟身上。   观澜越无虞都没开口,但赤云已经迟来地想明白了,喃喃说:“对哦!你们和我说话的话,他们就看出来了。”停一停,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   观、越两个前面的无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起化作了笑意。   赤云则是又开始不好意思,连吃果子的事情都不再提了。只在灵梭飞起、预备正式出发的时候,用充满遗憾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小镇、不远处的山林。   这是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停留的地方。   在遇到观澜和越无虞之前,赤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会离开麒麟镇。   现在要走,他并不后悔。虽然嘴巴上不说,但赤云也知道,自己前面遇到了非常危险的状况。   可还是……   有一点不舍得啊。   初时,小麒麟只是偷偷朝窗口方向张望。   到后面,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脑袋近乎趴在窗户上。   之所以是“近乎”,是因为他还顾忌着观澜前面叮嘱他的话。在麒麟镇范围内,自己不能露出形貌,让人看到。   虽然窗子上也有法阵覆盖,但万一呢?   赤云心想:我就看一下!就一下!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再回来了,好歹是住了这么久的地方,总得把这里有什么记下来吧?   正想着呢,忽而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嗓音,叫自己的名字:“赤云。”   小麒麟一个激灵,几乎要从窗户旁边直接弹走。好在这时候,第二句话音也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观澜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和无虞来这儿几天了,都没有留过影呢。要不然这样,你帮我们拍张照片?”   赤云眨眨眼睛。   拍照?他熟悉的!在麒麟镇游玩的客人经常会这么做。   小麒麟果断点头。观澜就招呼着另一边的越无虞过来,与自己一起站在窗户旁边,由小麒麟动手,将他们两个、窗子外繁华的麒麟镇,还有远方秀美的山野,一起收入观澜的终端。   “我也帮你拍一张吧。”从赤云蹄子上拿回终端的时候,观澜这么说。   赤云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可以吗?”   观澜笑笑:“可以。不过,你只能在我的终端上看这张照片。”一顿,“等你长成大麒麟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就把照片发给你。”   大麒麟?听起来是很遥远的事情。至少当下时刻,赤云并不知道自己变成大麒麟还要多少时间。   但这已经足够了。赤云快乐地点头,嘴巴旁边甚至冒出了一点小火苗,看得越无虞心里又捏了一把冷汗。   “茄子——”按下拍照键之前,观澜轻声道。   “茄子!”窗户旁边,赤云快乐地叫道。   这个时候,灵梭已经升到很高。   最后的启动完成了。几乎就在赤云声音落下的瞬间,灵梭加速,风一般地消失在麒麟镇上方。   同一时间,麒麟镇执法局,前面负责接下观澜、越无虞报案的赵青执法冲进自己上司的办公室。   “前天抓来的人,怎么能直接放了?”他好歹有点理智,没有直接和自己上司拍桌子。但也强忍着怒意与不解,想让上司给自己一个说法。   看着激动的下属,上司笑了一下,说:“小赵啊。你写的情况记录,我看过了!但是,后续的调查结果和你记的不太一样。那有什么散魂香?当时是一部分游客带到温泉池里的东西彼此冲撞,这才有了当时的情况。   “你关心游客,这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冤枉无辜的人嘛。   “小赵,你说对吗?”   对吗?   不对!   但对上上司的目光,赵青面颊紧绷了片刻,到底没说什么话。   有问题。   他告诉自己。   只有当下忍耐下来,事后才有机会调查,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竟然是这样。”赵青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我还是太急躁了,听报案人这么说,就记了下来,还好没有真酿成什么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平常的江江:十点睡五点起,健康作息就是我(握拳)   周末的江江:十点睡(第二天)十一点起……下午再睡三个小时午觉……为什么周末欻欻歘就没了影子……T^T 第731章 番外十九(19)   赵青知情识趣, 他上司明显满意:“行啦!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知错就改,就是好事。”   赵青:“是!”   上司:“你先下去吧。后面啊, 也别和那天的人有什么接触。背了这么大一口锅,我虽然帮你把事情抹了, 但谁知道人家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怨气?”   话音入耳, 用的是亲切、关怀的语气。要是让完全不知道前情的人来听, 大约真的要觉得, 赵青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误, 只是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愿意为下属担事儿的长官, 保他平安无忧。   赵青却知道,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他从上司的话里听出两点信息。   首先, 上司说“把事情抹了”——不是“结案”。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 当时他录入的犯人信息已经从库里消失。   其次, 上司一再强调, 让他不要再和被抓进来的人接触。本质上也是在说,让他不要追查下去。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 脸上却还是很恭敬, 一副感动、受教的模样。   到后面,上司像是也觉得赵青翻不起什么波浪。于是终于停下“谆谆教诲”,真正让赵青离开了。   离开上司的办公室, 赵青十分恍惚。   阳光和他几十分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赵青这边如此。另一边,灵梭上, 三只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赤云拿着观澜的终端, 喜滋滋地看着照片。一边看, 还一边和旁边一龙一狼叨叨叨,说:“我之前虽然去过那些山,但最多只到山脚,都没有上去看过!现在算不算是我上去过了?你们看,我这么高呢!”   “算。”观澜和越无虞用赤云完全听不出是敷衍的语气回答。   “呀!”赤云又惊喜了,“你们看,这就是我说的红红果——红果果。”   舔舔嘴唇,“真想吃!不知道是酸还是甜,这颜色,多好看!”   观澜往赤云放大的地方看了看,没觉得多好看。一定要说的话,他更喜欢旁边那丛开得金灿灿,太阳一照,更显得明亮耀眼的小花。   越无虞则“咦”了一声,说:“这不是云英果吗?”   观澜、赤云一起看他。   作为三者当中最会做饭的存在——赤云压根不应该列入排行,观澜则是完事都靠外卖。哪怕越无虞的专精点在甜品上,在三只妖里,他也有食物方面的绝对话语权,“嗯,说起来就是这个季节上市的。赤云,你要是喜欢,回了秋华,给你买一点。”   赤云眼睛蓦地睁大,透着红色的瞳仁圆溜溜的,惊喜道:“真的?!”   越无虞就笑。他觉得这会儿的赤云不像是麒麟,倒有点像刚出生没多久,还会被好吃的忽悠的小狼。不过,看他身上的鳞片又能知道,这绝对不是小狼。   小狼、鳞片……   一个念头忽而从越无虞脑海当中闪过。   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就连手指尖都有点发烫。   引得赤云觉得奇怪,问他:“小叔叔,你怎么又脸红了。”   因这句话,观澜一样转头看他。   在赤云好奇,观澜略有担忧的目光里,越无虞镇定自若,说:“因为你身上太烫了。赤云,你都没有发现吗?你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升温。”   这是实话,谁让赤云是一头火麒麟呢?   平常冒火星子都是常事。要是最激动的时候,没准儿能变成一个大火球——这绝对不是玩笑话,而是不少火麒麟与人打斗的时候真实出现的场面。   有了这句,赤云心虚了,扭捏着说:“那我不激动了。”   观澜则轻轻笑了一声。越无虞听着,表情尚能绷住,心里却想:完了完了,他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刚刚他有的念头,其实是:赤云这样子,倒像是幻狼和龙族的孩子。   世界上是有一些不能拥有后代、存在“物种隔离”的种族,但是龙族绝对不在其列。   上古时代,就有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传说。如今再看赤云,也能知道,龙真的和什么都能有孩子。   但是,澜哥可是男的,他怎么会和自己有孩子呢。   ——不对。我和澜哥是朋友啊,我们怎么会……   越无虞陷入混乱,另一边,赤云脸上不激动,尾巴却还是不自觉地在地上拍了拍。   观澜看着一个表面镇定,实则头顶冒烟的学弟。一个假装淡定,实则从须须到鬓毛,脸上每一寸都透着开心的“侄子”,唇角越勾越高,往后一路,都没有压下去。   半天路程,大多时间都是灵梭自动驾驶,观澜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在进入各个城市时切换模式。   他们也没光是笑。高兴完了,赤云又记起自己要上学的事儿,于是开始向观澜、越无虞打听:“你们前面说,我回去就能上学。是明天吗?我明天就能去学校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一龙一狼无情的否定:“不是。”   赤云满头问号。   观澜解释:“秋华接收妖族学生的低等灵学一共有三所。其中一所距离学校太远了,暂时不考虑。”这会儿说的“秋华”,就不是秋华中等灵学,而是秋华市了,“一所环境比较轻松,不过还是有点距离。如果要去那里报名的话,我也得跟着从学校宿舍搬出去。”   赤云一脸懵懂地听。   观澜看他这样,就缩短了接下来的解释,简单说:“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准备。”   赤云眨眨眼,说:“最后一个呢?”小麒麟的确是聪明的,“你说,第一个学校距离远,第二个也不算近,那最后一个,是不是很近?”   观澜笑了,说:“对。”   他和越无虞给赤云看的最后一个学校,正是是秋华中等灵学的附属低等灵学。   后者的校园和前者极近,两边只有一堵墙作为间隔。要是赤云真过去了,观澜和越无虞将不会对他的上学、放学路有任何担心——都在校园范围内呢。   要说真灵大陆上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可能还会存在争执。某家族存放宝物的密库,或者某有着严格进出条件的秘境……但是,如果给“最安全”前面加上一个“普通人能进入”的定语,那就不会有任何争议了。   当然是学校。   不说每所学校背后都有的大佬,也不说学校所在州本身的扶持。就说学生家长们,也不可能让孩子所在的地方有什么危险。   阵修家长、符修家长们每次到学校接送孩子,都会对自己见到的灵阵灵符做点补充。丹修家长不放过任何给校医院捐赠的机会,器修家长往往会报名参加护校法器的炼制……这么几百年、几千年下来,各个地方的灵学,可以说是所有州上最牢不可破的地方。   普通人想去参观?没问题!   在参观的路上生气了,想做点什么危险的事情?   都等不到动手,各种法器就已经将人围住,阵法灵符一重一重发出警报……学校老师、校园常驻执法堂工作人员赶来的时候,人十有九点九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让赤云上附属学校,应该是摆在观澜和越无虞面前的最好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   “其他学校,都是直接报名就可以。”观澜说。   “但是,附属学校,需要有一个考试。”越无虞说。   赤云又进入了满头问号的状态,不解地问自己的叔叔和小叔叔:“考试?就是那个很可怕、让人闻风丧胆的……”   这下子,满头问号的成了观澜和越无虞。   他们打断了赤云的话,反过来问他,小麒麟在说什么?   赤云更疑惑了,“我听了好多人对‘考试’的谈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观澜、越无虞:“……”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呢。   麒麟镇,是秋华附近最有名的放松场所之一。除了他们之外,难保不会有其他学子过去泡水。   什么时候过去?当然是放假的时候。   放假之前会做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考试!   那么,在泡温泉的时候聊一聊前面做过的事情,也是理所应当了。   观澜和越无虞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尽量和善地和小麒麟解释,所谓“考试”究竟是什么,希望赤云不要在学习开始之前,就对这个他必须要经历的事情抱有恐惧之心。   结果,大约是前面从其他学子口中听到的“考试”形象太过让人闻风丧胆。虽然观澜和越无虞一再说,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看小麒麟的表情,他还是非常犹豫。   到后面,观澜和越无虞对视一眼,都有了放弃的意思。   算啦。等到赤云真正从学校老师那里学了东西,经历了这些,他当然会明白其中真相。在那之前,他们口说毕竟没有凭证。   出去住说来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但他们都是修士,收拾一类事对他们来说原本就不算麻烦。   大不了分个工。越无虞负责找房子,观澜负责倒腾搬家时的各种工作。满打满算,也花不了多少时候。   一龙一狼有了决心。其中,越无虞几次想要提起另一件事情——澜哥,要不然我也和你一起出去住吧?否则你出去以后,我再找你一起吃饭,请你尝我新做出来的各种点心,岂不是很不方便?   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观澜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很耗精力了,不好再加上一个他。他既然答应要负责找房子、跑手续一类问题,就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没关系。越无虞自我安慰,大不了以后再说嘛。   反正从现在到毕业,最少也有快四年时间。结合自己和观澜修学分的状况,这个时间还可以扩展到“十年”。   越无虞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需要着急。   虽然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光是想到“和澜哥”一起住的可能性,就又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总归眼下算是计划得当。就等灵梭降落,即可准备实施。   可惜的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两个人又遇到了新的变故。   学校到处都有人讨论,一名高年级的学长,在校外被人下了盅。   作者有话要说:   猛地想起来忘记给完结那章发红包了……   火速补上_(:з」∠)_! 第732章 番外十九(20)   “救命, 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飘在秋华论坛最上面的,就是这样一个帖子。   帖子的发表时间是两天前了。算算时间,就是观澜和越无虞还在灵梭上、尚未抵达麒麟镇的时候。   龙族点进去看。最开始的几条发言, 全部都是lz的崩溃和担忧。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他听说学校里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从下面的回复里拼凑, 那件事应该是:在五食堂那边, 有一名学生正在吃饭, 忽然脸上透出一种古怪的酱色。   伴随着酱色出现, 那个学生的身体开始膨胀、颤抖。   这个反应, 当即引起了旁边其他学生的注意。   他们反应过来那学生一定是出了问题。也有人大着胆子, 给他丢了一颗解毒丹。但出事的学生还没来得及拿到丹药,身体就……   观澜深吸了一口气。   身体就“炸”开了。   准确来说, 是他身上出现了很多裂口。每一个裂口上,都涌出许多虫子。   那些虫子并没有伤害其他学生。还是得益于秋华强大的防护法阵, 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 它们已经被法阵杀死!   但是, 在附近的学生,仍然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冲击。尤其是在他们发现, 随着虫子们的涌出, 前面那名学生身上的酱色也跟着消失了的时候。   也就是说,前面他身上的颜色,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 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虫子……   “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   “救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啊。”   “我那天原本想去五食堂吃饭的, 但是四食堂推出了限量优惠活动, 我就想着先去四食堂吃吧。”   “快说谢谢四食堂。”   “谢谢四食堂……”   “有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那些虫子能进学校?”   “那个学生到底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哪个年级的……”   以上这些, 都是假期第一天的发言。   观澜快速扫了过去。他的表情非常严肃,眉尖紧紧拧着。光是看神色,都能猜到一部分他的想法:怎么会这样?难道学校里都不安全了吗?   不幸中的万幸,是后面学校高度重视、赶在事发当晚就发出来的公告上提到的两件事。   第一,当事学生并没有生命危险。这多亏了在场热心同学提供的丹药,除了最开始的解毒丹之外,另有几枚回春丹、元灵丹。再有,就是学校本身阵法的保护。   一切的一切,让那名学生等到了校医的到来,顺利保住了生命。接下来,只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他就可以恢复如初,重新进入学习生活了。   第二,则是学生们非常关心的虫子来源问题。   据那名同学回忆,他之前其实见过一样的虫子。不过并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自己开学时赶来学校的灵舟上。   那会儿他仅仅是觉得灵舟上的环境卫生不过关,哪里想到虫子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更没有想到,它们竟然在自己体内潜伏了那么久……   为此,学校方面也把那名学生所乘坐的灵舟班次发了出来,提醒所有在校学生和自己赶来学校的交通方式对应。   如果有同样搭乘那艘灵舟来的同学,一定要尽快去校医院体检!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倒是与观澜无关。他更在意所谓虫子究竟是什么,说来好像学校的第二封公告上就有解释……   不过,这艘灵舟的出发地点怎么是万州?抵达时间怎么是开学前一天上午?   观澜喉咙有点发干,一股不妙的预感从心口蔓延上来。   他缓缓抬头,去看自己身侧。   越无虞不在这里。   这个发现,让观澜瞳仁骤然一缩。不过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厨房方向传来的声音。   主要是小麒麟的叽叽喳喳:“你在做什么?”   “这个好香!可以直接吃吗?”   “红果果——诶?好像和镇子上的红红果不太一样。”   听着这一声声动静,观澜紧绷的情绪放松一点,但并没有完全松快。   他想了想,带着自己的终端来到厨房外。入眼场景如他所想,越无虞正在灶台旁边忙碌,用的各种烹饪器具在观澜看来都非常眼生,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这里原本有的,而是越无虞从他的终端空间中拿出。   狼族青年正在做蛋糕。   蛋白霜已经打好了,这会儿进入了最后的混合阶段。因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越无虞抬头看过来——小麒麟抓住时机,用蹄子沾了一点点正在搅拌的蛋糕液,抿进嘴巴里,露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   好吃、难吃……   说不上来。   赤云专心品位,越无虞则短促地笑了一下,叫道:“澜哥。咱们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吗?我就想着,反正今天晚上是不会出去找房子了,干脆就……”   观澜问:“你是坐哪一艘灵舟来的?”   越无虞一愣。   他很困惑。但看观澜的表情,上面的担忧紧张都绝对无法作假。虽然并不知道观澜前面看到了什么内容,但越无虞还是跟着紧张起来,说:“杜门山号——这是我们那边一座山的名字,据说那艘灵舟的所有主要材料都来源自那座山。”   话音落下,观澜沉默了。   越无虞更加紧张。他把自己手上的活放了下来,靠近观澜,问:“怎么了吗?那艘灵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说着说着,他像是想起来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要是真有问题,那他这会儿可绝对不能靠近澜哥了。   但是,他不动了,观澜却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没必要太担心。他告诫自己。   学校已经想到了处理方法,再说了,灵阵,自己脚底下同样有。灵丹,他好歹也是选修过这方面课程的人,终端空间里有一堆上课下课时自己炼制出来的灵丹。就算越无虞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可以像是当时五食堂的学生一样,第一时间给越无虞治疗。   “你得去做个检查。”深呼吸了一下,观澜言简意赅地说,“那个被蛊虫入侵了的学长说的,他在自己来的灵舟上,一样看到了那种虫子。现在想想,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被寄生了。”   越无虞瞳仁一颤。   观澜:“学校已经和秋华执法局总局联系,接下来会在社会层面寻找当时在那艘灵舟上的人,也会留意这一个月来外面有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嗯?你躲什么?”   越无虞朝后了一步、两步。   听到观澜的话音,他咽了口唾沫,说:“澜哥,你离我远一点。”   观澜:“……”   很难描述他这会儿的心情。   听说自己可能存在危险,越无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事,虫子有没有同样进入他的血脉皮肉,而是要观澜离他远一点。   是觉得他自己已经有风险了,却不能让观澜身上出现一样的风险吗?   一时之间,观澜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有点发酸,又有点奇怪的胀。   他眼神收敛,说:“我没事。”   越无虞则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把刚才自己经手的锅碗瓢盆全部揣回终端空间里,一点都不给观澜留下——谁知道这些东西上面有没有沾什么?   顺便躲开了不明白发生什么、还在往他旁边凑的赤云。   越无虞紧张地说:“那澜哥,我马上去医院!你今天晚上还是吃食堂吧,不不不,你现在要不然直接出去?你宿舍我也来过不少次啊。”   观澜心想,没必要这样的。学校的公告也说了,他们事后检查了那名学长生活的环境,并没有在他的宿舍、他平常上课的地方看到一样的虫子。   但是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校医一刻不检查,越无虞就一刻不能安心。现在说“我没事”,并不能让越无虞宽心,反倒会让他更加在意。   所以观澜说了一句“好”,又说:“那你去。我带赤云在宿舍附近转一转,等你回来。”   越无虞听着,明显是放心了很多,但脸上的表情依然紧绷着。   他匆匆点头。原本是要直接走的,但真走之前,又停了下来,给自己套了一身禁制,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一寸皮肤和外界有所接触,这才离开。   他身后,赤云满脸迷茫地看着被越无虞关上的门,又转过头来看观澜。   小麒麟问:“叔叔,小叔叔怎么了啊?”   观澜深呼吸,说:“小叔叔没事。”   赤云一脸不相信。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可以分辨事理的。越无虞那样,像是没事吗?但要说是叔叔和小叔叔吵架了,也明显不可能嘛。   “他遇到一点小问题,但是很快就会知道真的没事。”观澜又说,“赤云,你小叔叔要是速度快一点,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咱们给他准备一点吃的,怎么样?”   “吃的?”小麒麟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好啊好啊!咱们来做什么?”   观澜一时却没了主意。   他想了想,打开终端,开始搜索万州特色菜,以及幻狼喜好的食物种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不是观老板第一次给小狼做菜啊(沉思)   明天见啦。 第733章 番外十九(21)   “与地势平坦、气候温和的闫州、崇州等人族聚居大州不同, 妖族常住的地方往往多山多水,气候极端。这也造就了万州等地特殊的饮食文化,多辛辣, 多炙烤……”   伴随着终端的介绍,一勺热油“滋啦”一声浇下来, 落在屏幕中刚刚被食修配置好的各色调味料上。   一双筷子把浇过热油的调味料搅拌均匀, 再将其淋在旁边已经处理好、看着就让人觉得鲜嫩诱人的鱼肉上。   视频镜头拉近, 详细地拍摄着食修在鱼肉上按揉, 尽量让料汁渗透进鱼肉的画面。   旁边仍然在继续, “准备工作结束了。接下来, 这条明太鱼还要经历整整两天的炼烤——这是把普通烹饪方式和丹修炼制方式结合起来的烧烤手段,只有明太鱼这类本身就具备灵气的鱼才能承受。   “在两天的炼烤过程中, 八十八种灵草粉末的香气会完全渗透进鱼肉里。不过,最为这条明太鱼增香的, 还是王道友最后加进去的那一勺油。   “在前面的采访中, 王道友曾经与我们提起, 那勺油的来历并不普通,而是源于一头早年间被他家长辈降服的灵兽……”   听着这些介绍, 小麒麟发出了“咕嘟”的咽口水声。   他眼睛都不舍得离开屏幕画面。炼烤过程有两天, 呈现给观众的却不可能是完整的两天。画面明显是被快进了,烤鱼的外皮已经呈现出一种微焦的颜色,鱼肉在这同时收紧。隔着终端, 都像是能闻到其中扑鼻的香气。   赤云语气充满期待,问观澜:“叔叔,咱们吃这个吗?”   观澜:“……”   他安静片刻, 一本正经, 说:“你也听到了, 这条鱼得用带着灵气的明太鱼,咱们上哪里买?”   赤云失望,但也觉得观澜说的有道理,只好叹了口气,“哦,好吧。”   观澜看他接受这个理由,心头微微一松。   要是赤云紧接着来一句“不用明太鱼,也可以试试其他鱼嘛”,自己恐怕就只能拿“你小叔叔平时连水都不喜欢,应该更不会喜欢鱼肉”当借口了。   哪怕他接待越无虞入学那天,还给对方推荐了一遍鱼肉窗口。   但那毕竟是一个月前的事,赤云又不会知道当时的细节。   最后看一眼屏幕上的炼烤明太鱼,观澜喉结轻轻滚动一下,脸上维持着镇定神色,切入下一个万州美食介绍视频。   看起来的确挺好吃的。   但是……   杀鱼,调制各种调料,用恰当的手法完成腌制,再用正正好的火焰完成烧烤。哪怕对象不是明太鱼这种灵鱼,而是普通菜场就能买到的鱼类。调料也不是视频里说的八十八种灵草,而是简单的孜然辣椒面,也一看就知道并不适合新手。   没错。虽然更加年长,虽然在破壳之前,就有很多用神识观察周围人类村庄情况的经验。但在做菜这种事上,观澜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   刚破壳那段时间,他作为一条龙,最喜欢的食物就是附近深海中饱含灵气的鱼肉虾肉。   后来可以化形了,还算顺利地融入人类社会,观澜已经有了原形活动那段时间积攒下来的许多灵石。   那些灵石都是从海洋深处带出来,看着不大,纯度却绝对不低,足够支撑观澜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再往后自己给自己报名进入灵学,一天天的吃的都是食堂。哪怕偶尔换换口味,也是用叫外卖的方式。   认真说来,观澜龙生中最接近“自己做饭”的时刻,恐怕就是在他还是一只小龙的时候,在海洋深处捉了鱼,想到之前见过的人类做饭场景,兴致勃勃地搞了一团火出来——有灵气依托,火焰在海底并不会熄灭——再用火去烧自己前面见过的鱼。   然后就把鱼烧成灰了。   现在想想,倒是完全可以理解。虽然人人都觉得龙族更擅长使水,观澜自己也的确是一个泡水爱好者。但在操纵其他五行灵气时,他也是非常顺手的。   随便点起来的火焰,就有着堪比中级灵火的热度。一条鱼,哪怕肚子里已经有了灵珠子,也根本承受不住。   不过当时观澜不知道这些。   小龙看着飘在身边的灰,略有傻眼。   明明人类都是这么做的啊,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奇怪。   怀疑龙生。   太浪费食物了。   ……以后果然还是多吃少做。   有这样的经验在前,哪怕如今的观澜对能力的驾驭程度完全不是年幼时的自己能比,他还是坚定地把自己放在了“厨房小白”的行列里,开始研究其他万州美食。   酱面?……看起来不错,但做起来一样麻烦。   笼菜?……和这玩意儿闭起来,就连烤鱼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条条视频看过去,就在观澜迟疑着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试一试烤鱼的时候,一道崭新食物在他眼前出现了。   旁边的小麒麟也在这时候叫了声:“这个呢,这个呢!好多肉!”   观澜眼神动了动,唇角勾起一点笑意,说:“就它了。”   ……   ……   别看越无虞出门的时候还算镇定,知道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但真离开观澜宿舍,站在走廊上,有一瞬间,他连自己应该先迈哪只脚都反应不过来。   周围有其他同学经过。见到停在观澜宿舍门口的越无虞,不少学生露出奇怪目光。   同在一片区域里住,他们和观、越两人虽然谈不上熟悉,但也时常会看到越无虞在观澜的宿舍进出。又都是修士,记性上绝对没问题。如今一眼看去,见到越无虞怔怔的样子,不少学生的第一反应是:嗯?吵架了?   有人在心里八卦完,脚步都没有停,径自从越无虞身边离开。   有人犹豫片刻,毕竟不知道怎么劝。或许给对方安静的空间才更好?这么想着,在心头说了一句“抱歉”,到底也走了。   还有人打破安静气氛,开口叫道:“同学……”   话音都没落呢,他面前的越无虞同学已经没了影子。   他离开观澜宿舍就是不想牵累澜哥和赤云。同样的,要是有其他学生靠近,越无虞一样会生出“不能牵累人家”的情绪。   好心的同学并不知道这些细节。见越无虞消失,只好叹了一口气,感叹一番恋爱真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再重新往自己宿舍去。   并没有在谈恋爱的越无虞,在出了宿舍之后略有权衡,拿出一样自己前段时间上课时炼制的代步法器。   搭乘学校里的公共灵梭是不可能了,但纯粹靠步法去校医院又有点耽搁时间。相比之下,用法器是有被人记了学号、通报批评的风险,但校规里也有一条“事急从权”。越无虞觉得,自己当下时候的状态就很适合这条规定。   法器从终端空间里取出来的时候,只有拳头大小,看起来是一个狼形。   齐天老师上课虽然有自己的体系,但也不会纯粹限制学生。他让学生们跟自己一起炼器时,说法是:“选一个你们最熟悉的形态。”   越无虞最熟悉的,当然就是自己。   如今狼形法器被高高抛起,在空中不断变大、变大,终于化作一头身长将近两米的大狼,在夜色中长长呼啸。   又引来了不少目光。   越无虞尽量镇定,上了法器,心念一动,大狼就开始向前奔驰。   并没有在路上行驶,这样未免太容易撞到其他学生。前面几步助跑后,大狼一跃到了空中,在夜色之下飞奔远去。   “呼——”   一边玩终端一边走路的学生只觉得头顶刮过一阵风。抬头去看时,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有了机关狼的辅助。没一会儿,越无虞就来到校医院。   虽然已经是晚上,校医院却依然灯火通明。等到越无虞说明来意,知道他和前面出事的学生在同一艘灵舟上,门诊处的医修高度重视,立刻把他带到一间布满了灵阵的房间。   路上,还给他解释:“我们医疗系的教授前面进行了一系列研究,可以断定的是在蛊虫发作之前,它都会把自己伪装成宿主的一部分,这才骗过了学校里面的各种阵法。   “不过现在你已经不用担心了,医疗系、阵符系,加上灵器系的教授已经一起加固过了学校内外的灵阵。真要有蛊虫在你身上,你肯定也早就有感觉。既然没感觉,就是没事。”   越无虞听着这话,心头的紧张感淡去很多。   他朝医修笑笑,深呼吸,走进了那间据说布置了新阵法升级版、绝对不可能放过一只蛊虫的灵阵的房间。   三秒钟。   无事发生。   十秒钟。   无事发生。   十五秒……   外面的医修叫他:“同学,好了没有?后面有其他同学排队了!”   越无虞有点没反应过来,“啊?这就可以了吗?”   医修笑眯眯:“不是都说了,前面没反应的话就说明没事!就是教授说多来一个房间,能让同学们更安心,家长们也更安心,这才说可以过来检查。”   原来是这样吗。   越无虞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意识到,医修说得其实没错。虽然自己来校医院之后,的确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也正因为这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心头的紧张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淡了下去。   “谢谢!”   狼族青年从房间里离开的时候,认真地对医修说了声。   医修笑着点了下头,再招手,让后面来的学生进入。   眼看对方忙碌,越无虞知道自己的问题解除,应该离开了。但在即将迈开步子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真没事啊?”在他后面来的一个女修担忧地问医修,“我打听过了!郑学长住天字六号房,我住天字八号房。杜门山号上的房间都是单数房号一排,双数房号一排,所以我就住他隔壁。   “那么小的虫子,能钻到他房间,应该也能钻到我房间。他出事了,那我……”   “同学你要是不放心,就进去感觉一下。”医修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次出手的教授里,有一个可是蛊虫方面的专家谷老师。”   “啊!谷老师,我知道她。”听到这个名号,女修明显放松不少。   她进到越无虞前面进去的房间了。守在门外的医修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果然无事发生。正安心呢,忽然又发现前面进去的学生竟然还没走,而是站在不远地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女修前面停留的地方。   医修惊讶。想到越无虞前面的挂号信息,他叫了声:“越同学!你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刻的小狼:=口=!! 第734章 番外十九(22)   “我来学校的时候, ”越无虞说,“不是报了一次案吗?”   他讲话的时候,面前的锅子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辛、香、麻、辣, 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构筑出一种充满了热度的味道, 直直钻入桌子旁边三只妖族的鼻子。   不过, 在场三个妖, 就连在越无虞回来之前, 一心想着小叔叔快点回来, 回来就能开饭了的小麒麟, 到这会儿也没有再闹着要吃的。   他能感觉到,小叔叔的情绪很沉重。连带的, 叔叔的态度也变得慎重起来,说:“对。你和我说过这件事, 当时, 你在灵舟上目睹了一次盗窃事件。”   “我以为那是盗窃。”越无虞说, “有一个明显不是房主的人到了房间门口,用了一个很特殊的东西, 把门上的阵法破开了。”   观澜点头。   越无虞:“我当时很担心自己被发现。所以只是把那个人的样子拍了下来, 就赶紧离开。   “原本想着,要是偷东西的事情被传了出来,路上就有人报执法局了, 我就等执法局的人来了提供照片。但到最后执法局的人都没出现,所以在下灵舟之前,我自己报了案。”   说到这里, 狼族青年的耳朵抖了抖。   眉毛也跟着拧了起来。他用充满了迟疑的语气, 很不确定地问观澜:“但是, 其实我并不能肯定那个人就是在偷东西,对吧?船上没有人报案,会不会因为真的没有丢东西?——但是他进那个房间,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可能现在的事情,就是那个‘小偷’的目的。”   随着话音,越无虞打开了一张照片。   观澜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照片被投影在空中,清晰地拍出了“小偷”的动作、面容,也拍到了对方头顶的房号。   天字六号房。   房间里安静了。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讲话。也只有锅子持续不断的“咕嘟”声,证明着时间依然在流逝。   半晌,观澜忽而笑了一下,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反倒说明学校里不会再有潜藏的蛊虫了。这根本不是会有很多人中招的‘意外’,而是针对那个学长的举动。”   越无虞眉毛皱得更紧,看起来忧心忡忡。   观澜看着他,又开口,说:“那个学长肯定也已经想到这件事——你不是在灵舟上就报案了吗?房间里进了人,又没有丢东西。咱们现在能想到的事情,他肯定也可以想到。”   越无虞眨眼。对,是这个道理。   观澜:“对方没有选择把‘真相’公之于众,一定有他的考虑。”   越无虞:“嗯……”考虑?   观澜的声音不紧不慢,听在越无虞耳中,莫名让他有种被安慰了的感觉。“或许是之前就有的仇敌,也可能是其他不好说出来的事情。   “但这都是那个学长要考虑的。对于学校,重点是消除学生们的恐慌,并且保证日后学生们的安全——我觉得你见到的那个医修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新布置的法阵一定能起到作用。从今以后,学校师生有可能面临其他麻烦,但同类状况不会在学校里出现了。   “对于你。你很早之前就已经提供了照片,现在也确定自己真的没事。能做的,该做的,你已经都完成了。无虞,你还在烦恼什么?”   越无虞喉结滚动。   他很诚实,说:“澜哥,你这么一讲,我开始觉得前面真没必要那么纠结了。”   观澜就笑。   他长得好看,现在摆出随随便便的姿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了公筷,把桌子上准备多时、摆在盘子中的薄薄肉片下进热腾腾的锅里。   这么普通的动作,都被做出一种消散闲适的气度。   “那就开始吃吧。”观澜说。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信号。越无虞还没来得及反应呢,旁边的小麒麟先欢呼一声,开始往锅子旁边凑。   被禁制无情地挡住。   还不会化形、没有办法用筷子的小麒麟,被禁止直接从锅子里吃东西。   撞到灵气墙上,赤云“哎哟”一声,只觉得整个鼻子都酸掉了。有点想抱怨,但在看着锅子中的肉片浮起来,短短时间就不再是前面生着时候的粉色,而是颜色深了下去,透出锅中油汤红辣辣的样子。   短短一瞬,赤云鼻子不酸了,眼睛放光了,尾巴拼命摇:“叔叔!叔叔叔叔!”   旁边越无虞:“……”扑哧。   他看着赤云这副模样,更觉得这哪里是麒麟啊,根本就是一只小狼了。   有了这个念头,紧接着的必然是“狼族幼崽的性格、体型,龙族的鳞片和尾巴”……打住打住,澜哥是你上大学以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怎么能老想着“赤云真像是我们的孩子”呢。   越无虞花了一个呼吸的工夫整理心神。再回过头,面前的盘子里正好多了一筷子肉。   定睛一看,正是观澜给自己分的。不光是自己,旁边赤云面前的盘子里也有相似分量的一块。   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越无虞嘴巴上却还很不好意思,说:“澜哥,我自己来就行。”   观澜笑着说:“好,后面就你自己来。”   越无虞一顿。   后悔是谈不上啦。但是,怎么有一点点小失落?   “我第一次弄吃的。”随着观澜的下一句话,失落迅速变得无影无踪,“你感觉怎么样?”   越无虞屏住呼吸:“第一次?”   “对,”观澜说,“想着之前一直都是你给我做东西吃。今天说不准你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饿肚子可不行,就打算准备一下。   “之前就看出来你喜欢吃肉,但要说做什么肉菜,我又有点没主意了。   “查了一下万州那边有什么特色。烤鱼、酱面那些,感觉我都不是很行。又来又看到了火锅,这个倒是可以。   “你觉得呢?”观澜问,“毕竟是第一次弄……”   “特别好吃!”把观澜前面夹给自己的肉片塞进嘴巴,越无虞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过,比起肉片入口时在舌尖爆发出的肉香、辣香,越无虞这会儿感受更深的,却是另一种感觉。   很甜,很充实,从心底深处不停地冒出来。   比起观澜自己在意的“第一次好好做吃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越无虞捕捉到的更重要信息是: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学着烹饪的澜哥,因为担心自己回来太晚会挨饿,于是亲自下厨。   考虑着他的口味、他家乡有什么特色,给他准备了一顿火锅。   “真的,”咀嚼几下之后,肉片被咽下肚子,越无虞又一次开口,“澜哥,你是天才吧!第一次弄,味道就这么好。”   观澜觉得他有点夸张,“哈哈”笑了声,说:“也不至于。”   “至于。”越无虞特别真诚,“一般新手炒底料的时候很容易出问题,不是辣味太重,把其他料的香气完全遮过去了。就是辣味轻了,压制不住其他灵草的味道。但是你这个,明明是第一次做,就能把里面的平衡掌握得特别好。肉也切得好,薄厚适中,就是我老家的那个味道。”   观澜眨眼:“好吧,我相信了。”一顿,“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吗?其实我就是搜了一下万州那边常用的火锅底料,然后凭感觉……”   越无虞猜测:“是不是因为澜哥你有炼丹的经验?”一般来说,食修们炼丹的能力肯定是远远不如炒菜的能力的。但是到观澜这里,他成了一个例外。   看前面观澜教授他水炼就知道了,对控制各种材料中的诸多物质,提取有用的,分散没用的。这一套,观澜做得是驾轻就熟。说不准,在炒底料的时候,他就用上了这份本事。   观澜摸摸下巴,觉得越无虞说得有道理。他也跟着高兴起来,说:“味道好,你就多吃一点。”   旁边赤云急急地插话,说:“还有我,还有我!”   小麒麟也要多吃一点。   这话说出来,观澜和越无虞脸上原本就有的微笑成了大笑。两个人一起动筷子,一起把新的一片——嗯,不是肉了。观澜夹过去的是蘑菇,越无虞夹过去的是其他灵植。   两个人看到彼此筷子里的东西,再看看另一个人,一瞬间,脑海里飘过同样的念头。   “锅里剩下的肉片不多了,总不会他也是为了让我把最后一口肉吃了,才让赤云多吃菜吧?”   观澜、越无虞一起错开目光。   观澜很矜持,说:“嗯,这么快就把前面煮的吃空了啊?那再下一点。”   越无虞:“光吃火锅有点太热了,我去配点茶来喝。”   观澜点头,越无虞唇角的扬起又高了几分。   他哼着歌,匆匆地走,又匆匆地来。   三个人,两壶茶。一壶是普通口味,另一壶则是观澜喜欢的偏甜。   观澜又撑着下巴看他笑了。越无虞被对方注视着,手一颤,差点没有拿稳杯子。   旁边的赤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催促:“嗯?有好喝的?给我尝尝,给我尝尝——哇,真的好喝!”   观澜就笑。   听到龙族的笑声,不知不觉,越无虞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笑脸。   一夜热闹。等到火锅吃完,各种餐具也收拾好,小麒麟困得打着呵欠提前睡觉。   观澜看看睡着了的小麒麟,转头问越无虞:“无虞,你困不困?要是累的话,要不然也留下来睡吧?”   话音入耳,越无虞的手颤了一下。   观澜已经开始安排:“睡觉之前先洗个澡——赤云的话,就把他直接丢进池子里?应该没事,他虽然是火麒麟,但之前也在镇子里的温泉酒店住了那么久,应该很习惯了。”   越无虞咽了口唾沫。   一瞬间,他在麒麟镇看到的画面再一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近乎以为自己忘了。可事实上,只要再去回想,当初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从观澜面颊上滚落的水珠。他湿润的,微微贴合在脸上的头发。形状优美的下颚线条,还有水珠滚落之后,滴下来的地方。   越无虞嗓音干巴巴,说:“嗯?我还是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我那边比较近。”   这是一个没办法否认的理由。观澜听了,也只能遗憾地点头:“对,我差点忘了,明天就又要开始上课。”   越无虞听着,没忍住,说:“不过咱们的课时间不冲突。我下课就过来,到时候你去上你的课,我看着赤云。”   观澜就笑,“好啊。等我回来,正好咱们商量一下赤云之后怎么办。”   越无虞严肃地点头。前面的旖旎心思淡了,同时又有另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和澜哥这样“商量”,哪里像是小麒麟的两个叔叔?   说是赤云的两个父亲也没错嘛。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_→ 第735章 番外十九(23)   后面一晚上时间, 越无虞一半是让自己打住思绪,不要乱想,那样未免太不尊重澜哥。   一半是顺着打不住的思绪往下思索, 也在这会儿意识到,某种程度上, 他和观澜、赤云的相处, 还真有点一家三口的样子。   唇角勾起来。   又被压下去。   勾起来。   压下去。   在与自己的斗争中, 越无虞过了颇为艰难的一个晚上。   理所当然,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 他都有点打呵欠。   他尽力忍耐。不过这个时候, 旁边一个响亮的呵欠声传入越无虞的耳朵。   狼族青年微微一愣。有一瞬间,近乎以为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但紧接着, 接二连三响起来的动静,让他意识到, 自己前面并没有听错。   实在是一个假期过下来, 同学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玩嗨了。   左边的女修, 表面看起来端正大方,实则正趁着宁天老师转头去演示机关操纵的时候快速吃着清神糖。   右边的男修, 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惜这种形态只维持了短短三秒钟。都没等到宁天老师转头,就已经开始支撑不住,眼皮耷拉下去——又猛地睁开!   继续耷拉。   睁开。   耷拉。   睁开。   越无虞:“……”扑哧!   他好歹知道控制, 最后也没有笑出来。   不过,笑意毕竟盖过了所有情绪。就连前面一直困扰着越无虞的困意,也在这一笑之后淡化了不少。   就这么支撑着, 不知不觉, 八个小时过去。   没错, 虽然一节课名义上是六个小时,但算上中间的休息时间,可不是足足八个小时?   越无虞早上八点到万火堂,从中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他完全没有停留,火速赶往观澜的宿舍。   自己赶到的时候,观澜已经离开了。不过明显没走多久,以至于见到他的时候,赤云还显得十分惊讶,说:“叔叔前面说,小叔叔你过一会儿才会来。”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啦?   大约因为昨天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会儿见了赤云,越无虞满眼都是亲切。   他一面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一面又觉得无妨。说白了,自己此刻看赤云亲切,也就是看待一般小辈的情绪。   “我来得早,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小麒麟面前坐下来,越无虞开启了悠哉悠哉逗小孩模式。   赤云十分配合,响亮地说了一句“高兴”。越无虞听得更加开心,想:我和澜哥的……侄子,真是懂事又可爱。   观澜这天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已经做好晚饭的学弟,以及懂事又可爱,顶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厨师帽,身上穿着同样来历不明,但是明显十分契合自己身形尺寸的厨师袍的赤云。   赤云到门口迎接他。不光是自己来,两只前蹄还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正是一块蜂蜜乳酪蛋糕。   一看就是熟悉的风味,就连旁边搭配的一点柠檬叶都非常眼熟。   观澜见了就笑。他吃了蛋糕,朝赤云道谢,又和小麒麟一起走近宿舍内部。   说是“宿舍”,但得益于空间法阵,这里可比一般人修的房子要大多了。   因为越无虞来的次数太多,一天天下来,观澜平常几乎不适用的厨房部分也被搭建起来。如今其中已经各种设施具备,配套的餐厅同样亮亮堂堂。   越无虞这会儿正在做晚饭。   刚刚被赤云拿给观澜的,仅仅是餐前甜点。正餐还在做,甚至做得有点多。   观澜原本只是靠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在里面忙碌的越无虞。看着看着,却琢磨出一点其他意味,不太确定地问自己的学弟:“无虞,我看这是不是已经有七八道菜了?”   他们两个人,再多加上一个看起来能吃,可毕竟还只是幼崽的麒麟,能吃这么多吗?   越无虞动作一顿,很快说:“最后一道,马上马上!”   观澜笑了,说:“不着急。”一顿,声音小了一点,一听就是在和旁边的赤云讲话。但是也没有压低太多,以至于依然可以清晰地飘进越无虞耳朵里。   观澜问:“赤云,你吃小叔叔做的蛋糕了吗?”   小麒麟:“嗝!”   观澜失笑。没错了,这是比“吃了”更加有力的回答。   “小叔叔是从几点开始做晚饭的呀?”   “唔,”赤云想了想,期间还抬起自己的蹄子试图计数,“在……在我吃完第三块蛋糕的时候。”   观澜一面觉得赤云这副模样好玩儿,一面忍不住想,按照小麒麟的说法,越无虞还真没少准备。   明明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是有这么多菜在迎接他。   “突然觉得挺幸福的。”   观澜自言自语。   正准备撒最后一把调料,随后就要关火的越无虞:“……”完了,手又抖了。   赶紧挽救一下。澜哥应该没有看出来吧?对,多半是没有看出来的。   五分钟后,越无虞一脸镇定地端着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菜上桌。   如今再看,观澜发觉自己前面说的七八道菜绝对是说少了。光是摆在盘子里的大菜,都有这些数量。还要加上炉子里依然“咕噜噜”冒热气儿的汤,以及越无虞略带不好意思地朝自己提起来的,正在冰箱里放着的甜品。   越无虞的意思是:我也知道我做多了,实在抱歉哈,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澜哥你要是吃不下的话,就不吃外面这些东西了,把肚子留着吃你喜欢的。   但观澜听过,只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好吧。”他拿起筷子,“咱们开动。”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吃不下的。   但是,他是一条龙。   吃到一半的时候,越无虞看到了在观澜面颊上若隐若现的鳞片。   这让他屏住呼吸。并不是想到其他,而是——果然,和赤云身上的鳞片真的很像!所以赤云……   吃到后面半程,越无虞更是见到了观澜头顶冒出来的双角。   光是吃食,哪怕再多分量,都不会让妖族觉得“多”。   真正让观澜觉得分量是不是有些大的,是越无虞用了很多灵气材料,里面蕴含的灵气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吸收的。   这么一来,为了提起足够的精神吸收灵气,可不就是把其他地方的灵气调用走了?   到后面,越无虞甚至听到了“啪嗒”一声。浓郁的水汽出现在房间里,低头一看,果然见到了清晰的金色。   越无虞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温柔。   他想:澜哥真是喜欢我做的菜啊。   想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想给他做更多菜。   这个时候,他听到观澜叫自己。   “无虞,”轮到观澜略有不好意思了,“我之前一直想说,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习俗?比如把妖身展现在其他人面前,就不太礼貌之类的——”   越无虞轻轻“啊”了声,不解:“没有啊。”   观澜困惑地看他。   两个人对视,越无虞脑子莫名其妙地领悟过来:“之前——之前我不知道澜哥你是妖,还以为你是人呢!”   观澜:“……”   轮到龙族用充满不明意味的语气“啊”了一声。   越无虞说:“我想着,秋华这边不是说绝大多数的学生老师都是人族吗?那么我是不是也要假装成人族,这样才比较容易融入进来?”   观澜忍不住笑了,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他前面就发现了。在听说自己是龙的时候,越无虞表现得十分惊讶。   不过那个时候,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许多问题。赤云的出现、前一天使用散魂香的人……观澜没有时间去分辨越无虞的反应,越无虞也不好细说什么。   到现在,这个误会才算是完全解开了。   “那就好,”观澜笑着说,“以后咱们一起泡水,我就用龙的样子了。”   越无虞唇角勾起来,“好。”   旁边赤云并不知道前面两人的对话都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气氛不错,他也凑热闹,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动静,就把观澜和越无虞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两双眼睛一起看着自己,赤云莫名有种紧张感,身体往后缩了缩。   越无虞想起来了:“对,咱们还要商量一下赤云的上学问题。”   观澜:“嗯。我原本想着,在秋华外面上学也行。但是学长的事情,还是提醒我了。   “就算这件事追根究底,是因为他和那边的人有什么恩怨,也说明了一件事。   “在学校外面,随时可能中招、遇到危险。先比之下,学校里面就安全多了。”   哪怕同样遇到危险,也有阵法保护,还有同学们热心施救。   越无虞赞同观澜这些话,但也有一个问题:“不过,这么一来,赤云的基础,咱们得给他好好打一打。”   观澜点头,对赤云说:“从明天——算了,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小叔叔会给你补课。”   赤云听到了新名词,不理解又期待:“补课?好玩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736章 番外十九(24)   因前面在麒麟镇听到的各种谈论, 赤云知道“考试”让人痛苦,知道“上学”是一件让许多人喜忧参半的事情。但对他来说,“补课”又是一个新名词了。   不过, 和两个叔叔认识的短暂时间,他已经在他们的带领下认识了很多新事物。小叔叔做的蛋糕、叔叔本人做的火锅……赤云明明已经吃饱了, 但想到各种好吃的, 眼睛里还是露出期待的光芒。   观澜和越无虞看在眼里, 心情一起微妙。   这孩子, 怎么还……挺天真啊?   “好不好玩, 要看对谁。”   想来想去, 在“不能骗小孩”和“要是一开始就把赤云吓到,后面要怎么进行补课”之间, 观澜不太容易地找了一个平衡。   赤云听着,眨巴眼睛, 懵懵懂懂地“哦”了声。   观澜脸上露出一个笑, 说:“好。你要学的第一件事, 是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把旁边的餐巾纸递给我。”   赤云看看观澜, 再看看旁边的餐巾纸。   他知道这一招!   很多修士都会用。在温泉里, 相互递个毛巾,送个会喷水的机关鸟之类的。   后者到了孩子们手里,要是年纪小小, 就已经学会用神识操纵小机关的,那可就要大显风头了。   赤云想到自己过往所见的人修小孩的笑脸,眼睛发亮, 觉得:原来如此!补课果然是一件让麒麟高兴的事情。   叔叔和小叔叔真好。   他心情雀跃, 眼睛盯着旁边的餐巾纸盒, 集中注意力。   观澜和越无虞都感觉到了那股陌生的、在房间里徘徊的神识。   两个人目光再度对上,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欣慰。   他们都属于妖修中比较另类的存在,这才一起出现在人族聚居的大州。如今带走了赤云,虽然可以想见,赤云不可能始终跟着观澜、跟着越无虞。他总有一天要长大,到时候,就是他自己选择未来要怎么过的时候。但至少在那之前,双方总有几年相处。   观、越两个能做的,就是在小麒麟年幼的时候给对方打好基础,让他不至于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与始麒麟有关,以至于被捉去。   这个过程,两个妖都做好了“绝不容易”的心理准备。但如果赤云愿意配合,那哪怕是不容易的事情,也能从中察觉几分乐趣。   正想着呢,就听到“轰”的一声。   餐桌一角亮起明耀的火光。   赤云低低“嗷”了一声,身体后退,整个麒麟近乎成了一张饼,贴在椅背上。   他、他做错事了!   明明是打算把纸盒子抬起来的,为什么要把东西烧了呢?   如果是在温泉里,看他这样子,其他小孩应该不会和他完吧。   赤云垂头丧气。哪怕后面听到“哗啦”动静,知道自己点燃的火焰已经被叔叔扑灭,他也难以打起精神。   观澜见状,脸上倒是多了点笑意,说:“行了,第一次嘛,哪有不出错的?”   越无虞也说:“我一开始练这招的时候,是想要做吃的方便一点。结果非但没有方便,还弄打了不少东西。”   赤云偷偷瞄他。   打了东西?那小叔叔的爸爸妈妈是怎么处理的?   越无虞笑了:“我爸妈对我又生气又没办法。还能怎么处理?用了清洁法诀,把厨房整理干净,再让我别在里面折腾了,对着打不破的东西先练好手。”   不是不舍得钱,而是见不得浪费。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给赤云说了,没见赤云都快把自己缩成椅背上的装饰雕塑了吗?   没有最后的补充,赤云果然被观澜、越无虞的话音安慰道,胸膛都挺起来了,说:“那我也先拿烧不坏的东西练习!”   不过,什么东西烧不坏?   两个成年妖一起看向宿舍后方的一道门。   把那道门打开,后面就是观澜的超大浴池了。   “好啊。”观澜笑眯眯,“你用水来练。”正好可以给他搞个桑拿房出来。   年纪小小的赤云,并不知道成年妖还有这样一番计划。   听说了叔叔给自己的安排,正好肚子也饱了。小麒麟高高兴兴地点头,脚下一踩,就往浴室方向跑去。   他背后,观澜看着小麒麟火急火燎的背影,没忍住,又笑了。   放在普通人眼里,这大约是颇为妖异的场景。   乍一眼看,是面容俊美,带着华贵气度的青年。可细细看去,就能见到他面颊上零星闪烁的金色鳞片,还有头顶晶莹剔透的龙角。   这些东西的存在无损于观澜的容貌,只是让他多了一种莫名气质。   餐桌下方的龙尾巴,又加深了这种气质。   不过,在这人妖和谐相处,各族携手创造辉煌的年代,就算觉得妖异了,人族也最多往他身上多看几眼,不会有什么多余情绪。   落在越无虞眼里,却又有几分不同。   他胡思乱想:明明五官完全没有变化,甚至连撑着下巴笑的动作也和平常一模一样,我怎么就是觉得这样的澜哥那么让人心跳。   狼族青年这会儿不知道,这是因为观澜露出当前模样,更多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候。   以至于对越无虞而言,慢慢形成了一种本能。   见到了,就要心跳加速。   这些细节,他此刻是一概不知。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归结于:我一不小心就把吃的做多了,澜哥却很包容我,把我做的所有东西都吃掉。作为做菜的人,我觉得很幸福。而作为澜哥的朋友,我一样感觉到被重视。   很有道理。   越无虞被说服了。正好这时候,观澜问他:“无虞,你吃好了吗?”   越无虞回神,点头。   观澜跟着点头。他用了一个法诀,让桌面上的盘子、碗筷全部漂浮起来,整整齐齐地去厨房排队,在水流下被冲刷。   这算是当代社会所有人的常备技能,就连妖也不例外。灵气解放了各族修士的双手,让他们可以不用沉浸在琐事带来的烦恼中,可以一心一意投入创造……以上是课本里的原话。   “今天辛苦了。”观澜说了句,而后又一次提起:“晚上就留下来吧?”   越无虞没想到,自己会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在他拒绝之前,观澜已经堵住了他的所有理由。   “你明天早上就没有课了,”作为相处了这么久的妖,龙族对越无虞的课表安排了如指掌,“但是我有课。你留下来,正好看赤云。”   越无虞听前半句,觉得自己可以再挣扎一下。就算没课,自己也能去万火堂做一些平时的练习嘛。   听到后半句,他意识到自己是没办法推拒了。再有,以他和观澜的关系,一再拒绝在对方宿舍留宿,好像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两次还好说。时间一长,难保观澜不会又觉得这是幻狼一族的特殊习俗。   “好。”越无虞说,“那今天晚上就打扰了。”   观澜笑笑,“不打扰——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洗澡。”   越无虞:“……”等等,一起洗吗?   观澜:“顺便看看赤云练的怎么样。”   哦,原来重点还是检查小麒麟的课业啊。   越无虞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因为自己前面的紧张感到好笑。   他们前面不是刚刚一起泡过温泉吗?虽然因为赤云的出现,三天两夜的麒麟镇之行并没有像是观澜计划的那样,有起码一天半时间被消磨在温泉池里。但该享受的,两人也算是都享受到了。   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   越无虞坚定地告诉自己。   结果这份坚定,在两分钟后,就破功了。   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以半龙形态泡水的澜哥,看起来是这样、这样——   华丽。龙身上的鳞片,将整个水池都映出金色光彩。仿佛他们不是处于水中,而是处于某个富含金灵气的灵脉。   水波晃动,让水中的金色愈发璀璨。而比这份黄金色泽更加耀眼的,是靠在水池旁边,闲散地把尾巴铺开,还不忘给自己的角上也浇点水的观澜。   明明都是很普通的动作。   却让越无虞完全挪不开眼睛。   他这么看了观澜许久。一直到观澜觉得自己的角也足够湿润了,转过头看他,轻轻“咦”了一声,“无虞,你的耳朵?”   越无虞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耳朵已经完全露出来了。   幻狼皮毛的颜色,只是显得毛茸茸。   水面之下,观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要礼貌。龙族告诫自己。   不要看到学弟耳朵好像很好摸的样子,就上去摸。   平静。对,心平气和。   一龙一狼相对,一起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不过他们两个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发现对方表情上的异样。   还是赤云在这个时候冲到了他们面前,打破了两人之间这份奇怪气氛,兴冲冲说:“我好像会了!叔叔,小叔叔,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伴随这句话,一团池水浮出水面,像是被某个无形的袋子捞了起来,向池子另一边砸去。   “噗通”一声,水团落下,额外溅起一片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小狼:有点手痒_(:з」∠)_! 第737章 番外十九(25)   小麒麟的练习活动也算误打误撞。   要是换个项目, 他或许已经开始因为大量重复训练感到烦躁,想要溜号。偏偏观澜提出来的,是他在麒麟镇时见过太多次, 在心里已经牢牢和“好玩”画等号的项目。   这绝对是在玩!——在枯燥的“举起”水,让它们被挪到另一个方向的过程中, 赤云十分执着地想到。   至于为什么自己现在还玩不好, 那是因为就像叔叔和小叔叔说的, 其他小孩都在私下做过千八百次一样的事情了, 自己这才刚刚开始。   只要时间长一点、练得多一点, 自己一定也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样, 自由自在地操纵着各种小机关,让它们相互对着吐水、在水池旁边飞来飞去。   那多开心。   “嘿嘿, 嘿嘿。”   都已经闭了眼,入了梦, 赤云还在忍不住笑。   观澜和越无虞原本在旁边小声讲话, 规划赤云以后的课程。听到小麒麟的这声笑, 他们一起停下话音,转过头, 看向赤云所在的方向。   发现他只是在做梦, 观澜忍俊不禁,说:“还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以后上课,说不定就要哭了。   越无虞想法却不一样:“现在他已经有了‘补课很开心’的印象, 以后就算真的觉得难,说不定也会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真的,我堂妹就是这样。”   观澜前面已经知道, 越无虞家在万州是一个狼口众多、热闹非凡的大家族。这会儿听越无虞分析, 他一面觉得“真的会这样吗”, 一面想着学弟毕竟比自己有经验。他说是,那就是吧。   “那就好。”观澜笑了。笑过之后,轻轻打了个呵欠,面上染出几分困倦。   越无虞看在眼里,就眼神更柔和了几分,说:“咱们睡觉。明天你还有课……”   观澜:“好。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越无虞喉咙又有点发干了,尽量若无其事,说:“外面。”   观澜:“嗯,后面记得给赤云弄个小床。”   越无虞唇角勾起一点,“好。”   观澜:“……”他前面那么说,其实是想提醒自己记得。但听越无虞这句应话,他是不是把任务直接揽过去了?   观澜不太确定地看了看越无虞。狼族青年任由他看,脸上表情坦坦荡荡。   算了。没一会儿,观澜决定收回目光。他的确困,剩下的,还是明天再说吧。   这一“再说”,就到了观澜上课回来,越无虞已经用自己炼器剩下的材料给赤云打了一个小床的时候。   小床是人修那边婴儿床的模样。只是稍微大一点,有一米多长。周边有围栏,这会儿越无虞已经完成了形状上的炼制,只等在围栏上刻下各种用来护卫、保证小朋友一夜好眠的阵法。   他做得极为专注,就连观澜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赤云倒是见了观澜。不过,观澜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赤云就紧张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漂在原处。   观澜又朝他指了指越无虞。   赤云猛地反应过来——对哦!叔叔回来之前,自己正在给小叔叔递各种工具呢。   小麒麟又一次投入“工作”,观澜则笑眯眯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忙碌中的越无虞。   因全副身心都投在眼前这场不算炼制的制作里,越无虞的眉尖是微微收紧的,嘴唇也抿起一些。面颊线条更加紧绷,黑色的瞳仁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认真。   观澜看在眼里,嘴巴张开一点,无声地说:“还挺帅嘛。”   话音落下,越无虞的耳朵明显一抖。   观澜眼皮有点跳。他很确定,自己前面应该是没有发出声音的。那么,越无虞——   哦,越无虞并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只是遇到了一个阵法绘制上的难点,不止耳朵抖了一下,眉毛的收紧也彻底变成皱起。   不过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不多时,越无虞已经解决了问题,露出释然笑容,顺道抬起头,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一动作,就让他看到了坐在一边、不知道已经看了自己多久的观澜。   越无虞瞳仁一震,脸上绽放出清晰可见的惊喜,叫他:“澜哥!”还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观澜笑眯眯回答:“就刚刚。看你认真,就没有叫你。”   越无虞眼里都是笑意,说:“这个小床,你感觉怎么样?”   观澜心想,不是要看赤云觉得怎么样吗?   但越无虞这么说了,明显是更在意自己的想法。   观澜眼睛弯起一点,“挺不错的。我看着,你没有用市面上常见的那些防护阵法,而是做了一些调整?”   越无虞:“主要是加了防火部分。”这也可以理解,谁让赤云是一只火麒麟呢。   虽然这会儿他已经不会再在取东西的时候把东西烧掉了,但其他时候,说不准还要出状况。   一定要做好防护。   观澜点点头,干脆靠近去看,“既然是给赤云的,我觉得,可以加一点辅助他做练习的东西。”   越无虞立刻露出感兴趣模样,说:“也对。我前面在网上搜各种婴儿床,是看到有些牌子推出了可以直接在床上做题的产品。”   观澜:“听起来不错。”   赤云:“嗯嗯,不错!”   两个成年妖被赤云点头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一起看向旁边的小家伙。   赤云对叔叔、小叔叔眼里的意味全不明白,就是本能地觉得,两个叔叔给自己的一定是好东西。那“在床上做题”,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吧?   年幼的麒麟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念头,还在以后给他带来多少“惨不忍睹”的回忆。   他这副兴冲冲的样子,倒是看得观澜和越无虞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不用弄太多。”观澜慢吞吞说,“到时候,咱们还是以学校老师那边的经验为准。现在,主要是让赤云到能入学的程度。”   越无虞说:“那我就把基础算数、识字部分加进去。剩下的就算了,你说得对,咱们得听老师的。”   两个成年妖达成一致,赤云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在喜滋滋地想,从此以后,他就是有自己专门的床的小麒麟啦!   这甚至让他再看观澜和越无虞的时候,眼神有点复杂。   在酒店的时候,叔叔和小叔叔是睡不同的床没错。但回来之后,第一个晚上,小叔叔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二个晚上,他们却只能睡一张床。   这么说来,自己是不是不能开心得太明显?否则的话,叔叔和小叔叔多可怜啊。   睡觉的时候都只能挤在一起。   赤云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半梦半醒时看到的场景。   狼族青年扣着龙族的腰,把人搂在怀中。   后者像是轻轻咕哝了句什么,前者就低头,亲吻从额头一直落到面颊。   后者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微微睁开。明明还是叔叔,却又多了一点赤云不熟悉的气息。   他的手从狼族青年发丝之间穿过——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大约有一两个真正的吻发生,不过小麒麟太过于困倦,并没有看到后面究竟还有什么。   他纯粹觉得:其实床明明也蛮大的,他们不用睡得这么局促。但是,可能是平常都习惯睡中间的缘故吧。躺在一起,就成了这副样子。   小麒麟尽量让自己露出严肃神色。   这样子,落在不明白赤云心理活动的观澜和越无虞眼里,就是:难道赤云反应过来两个成年妖前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也不太像啊。   观澜还只是疑惑。越无虞作为亲手做出小床,后面还要亲手在上面加上课程计划的人,就是有点心虚了。   眼神飘忽了一瞬,越无虞重新坚定起来。   课是肯定要补的。   现在没必要想太多。   最重要的,是在赤云反应过来之前,让他把入学需要的知识点掌握清楚。   就这样,这天以后,赤云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涯。   补课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对自己身上力量的掌握。   根据观澜和越无虞前面查询到的材料,毕竟是低等灵学入学测验,哪怕是秋华,在这方面的要求都不是很高。   并不需要小朋友们会用很多法诀,也不用他们知道怎么炼丹炼器。只要能够控制好自己,尽量不要莫名其妙伤到同学,就算是达成需求。   在这方面,赤云做得不错。不光能控制住火苗,不让火苗到处出现了,还能记住观澜和越无虞常用的几种法诀,没几天,就自发自觉地接下了所有餐后清理碗筷盘子的任务。   他觉得洗这些的时候出现的泡沫很好玩儿。一洗就是半个小时以上,观澜和越无虞只好又开始教导小麒麟,不要浪费水。   不过无论如何,小麒麟也算是过关了。   难的是另一方面。   哪怕是一再告诉自己“补课很好玩”的赤云,也有点承受不住了。   “不好玩,这种课不好玩。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去练习洗碗?”   赤云眼巴巴问观澜。   观澜无情地回答:“你把这一页的题做完之后。”   赤云:“……呜!”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朋友→_→ 第738章 番外十九(26)   紧急训练的效果是显著的。再有, 别看赤云嘴巴上喊辛苦,但观澜和越无虞对比着网上其他家长发的“陪孩子写作业”主题vlog,明显发现, 赤云的进度其实比普通小孩快很多。   想想也可以理解。赤云说是没有学习基础,但他在麒麟镇待的那些日日夜夜, 到底给了他很多积累。   去镇上游玩的修士们不会特地提起自家孩子在学校里学了什么。可他们交谈时的一字一句, 原本就是“学习”之后的体现。   赤云这会儿需要学的, 又只是认数字、识文字一类简单内容, 不牵扯真正复杂的东西, 难怪会有现在的速度。   至于小麒麟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叫苦叫累……   结束了又一天的补课计划之后, 观澜和越无虞趁赤云快乐洗碗的时候,检查了一下两个人的终端记录。   最上面的内容很正常, 是他们自己查找的各种资料。   往下划拉,却是:“三个小妙招!教你再也不用被学业困扰!”   “爸妈又抓着我做作业, 我要怎么办?”   “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作业少一点?只需要这样……”   观澜、越无虞:“……”   一龙一狼目光对在一起。   观澜语气平淡:“赤云平常的练习量还是少了。”   越无虞犹豫, “按照现在的进度, 其实也可以赶得上就下个月初去报名。”   观澜想了想,觉得也对。   越无虞又皱眉毛:“不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教孩子不学好。”   观澜决定:“咱们看看。”   不是说三个小妙招吗?叫苦叫累, 叫自己不会, 应该只是其中一招。   观澜和越无虞点进视频。还没看内容呢,先见到赤云用他们的账号在下面留言:“真的有用吗?”   “是不是对爸妈才有用?可我没有爸妈。”   “是两个叔叔在带我。他们对我挺好的,每天都有蛋糕吃。”   这些内容下面, 紧跟着:“就是叔叔才有用。他们不好意思多管你,试试就知道了。”   赤云:“真的?”   无聊网友:“真的!”   越无虞看在眼里,深呼吸。   他语气干巴巴, 说:“我觉得他认识的肯定比咱们以为的要多。”   没看都能和别人聊得有来有往了吗?”   观澜赞同, “那, 之前说的加课……”   越无虞:“加吧!早点送赤云去学校,对他也有好处。”   两个成年妖对视一笑。厨房里,快乐洗碗的赤云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奇怪,怎么忽然觉得凉凉的——呀!怎么又有火苗。”   小麒麟投入到扑火灭火的大业里,一时没再想自己之前的古怪感觉。   还要等到后面,他高高兴兴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坐在桌子两边,朝自己露出笑容的两个叔叔,才发现,竟然已经变了天。   既然对赤云的学习情况有了新的认识,观澜、越无虞在原本给赤云安排的内容基础上,又增加了很多其他东西。   赤云苦哈哈地学。慢慢地,发现说自己不会是没有用的,他也不再叫了。   私下里,观、越两个打开了赤云曾经留言过的几个视频,在下面看到了新内容。   “你们骗人!”小麒麟义愤填膺,“没有用就算了,还让我的课变多了!”   下面则是其他人的回复:“不会吧,这么凶残?”   “谢谢lz以身试验。我原本想试试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1,决定不试了,以后再想其他办法。”   “+1。”   “+……等等,上面那个不是博主吗!你发的视频,你自己都没试过?”   评论区俨然一片腥风血雨。不过,这些就是赤云不知道的细节了。   小麒麟现在的课程十分充实。早晨是算数,已经学到了乘除法。下午是认字,越无虞在网上下载了针对人族小孩的课本,目前赤云学到了三年级部分。晚上则是法诀练习,虽然入学的时候不会考察太多,但观澜和越无虞觉得,孩子总归是要学的。   与其后面遇到情况了临时抱佛脚,不如现在就掌握好。   在观澜和越无虞的教学安排下,赤云进步飞速。   发现摆出苦哈哈的表情没用,反倒是快点把作业写完就能快点开始玩,赤云态度也变了。   拿出自己洗碗的干劲,争取一睁眼就冲向书桌。   意识到小麒麟每天做作业的时间越来越短,观澜若有所思,觉得是不是可以再加一点内容。   他和越无虞商量,越无虞眼神复杂,好像在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澜哥。   观澜被他看得有点想笑。他也的确笑了,说:“那就算了。”   越无虞唇角跟着弯起一点。两个成年妖,一起去看不远处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用神识操纵着笔,在儿童专用学习终端上写出题目答案的赤云。   “其实赤云还挺省心的。”越无虞说,“你是没见过我堂弟堂妹。要是他们和赤云摆在一起,澜哥,你肯定觉得,赤云就是那种最让家长省心的小孩儿。”   观澜笑眯眯:“原来是这样。”   越无虞听着,心中一动。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某种重点——观澜明显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追根究底,是不是因为他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没有被人带过?   越无虞小声说:“不过我觉得,要是小时候的你,肯定比赤云还让人省心。”   话音刚刚落下,就被观澜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很难描述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你小子,怎么还这么和学长说话”。不过,越无虞可以肯定,观澜一定没有生气。   所以他保持着前面的音调,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继续道:“澜哥,我之前想过,如果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可以看看还是小龙的观澜是什么样子,“后来又想,你小时候我年纪也小,咱们就算认识了,也不会打太多交道。”   他那会儿还不会做蛋糕,又对各种和水有关的东西敬而远之。怎么想,都没办法让小时候的澜哥和他交朋友。   越无虞的语气里多了遗憾。观澜听完,却笑道:“你家里那么多年龄差不多的小狼嘛。”   越无虞没反应过来:“哎?”   观澜嗓音悠悠的,补充说:“应该不会缺小伙伴。”   越无虞眨眼。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领会对观澜的意思。是说不仅自己觉得那会儿的澜哥不会喜欢自己,澜哥也有同样的顾虑吗?   越无虞笑了,原本略略沉下的心情重新变得松快,说:“那我也只想和你玩。”   观澜瞥他:“有点幼稚了哈。”   越无虞故意追问:“那你要不要和我玩?”   观澜忍俊不禁。   他改变想法。就他们两个现在的对话,光拿“幼稚”两个字都没法评价。   但不可否认,观澜心里是高兴的。反应在脸上,也是弯起的眉毛眼睛,带着笑意的面孔:“好好好,不能冷落了我们无虞。”   越无虞听着这话,反应过来了。   自己前面的表现好像有点过。   不过,虽然过,却也真的让人心里一叠叠冒着欢喜。   这么一想,越无虞镇定下来,“那我们说好了……”讲到一半儿,到底说不下去台词。目光和观澜对上,就又一起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桌子上,赤云听着叔叔和小叔叔的动静,心里发痒。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好玩。   想加入,奈何作业……唉,赤云啊赤云,你可真是命苦。   命苦的小麒麟,在日复一日的功课里,莫名期待起上学的日子。   他已经从网上那些视频里听说了!到了学校,自己就是低年级小朋友。老师们会教他东西,更多时间却是带着他和其他小妖怪玩。   他可会玩儿了!   洗碗啊,扫地啊,清理浴池啊——数了数自己这段时间学会的“玩耍”方式,赤云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到了学校,一定能成为一代小霸王。   在赤云的期待中,观澜和越无虞为他准备的学习安排慢慢走到尽头。   赤云每天都显得很亢奋。叔叔和小叔叔不上课的时候,他就缠着两个成年妖问:“除了我以外,班上还会有其他妖吗?”   “我们的老师会是人族还是妖族?”   “我们的教室会不会和人族小孩的教室在一起……”   观澜、越无虞:“……”会有,不知道,不知道。   赤云叹了口气,失望:“好吧。”转眼又振奋起来,“没事,我马上就知道了!”   观澜和越无虞失笑。慢慢地,也会在平常的话音里加几句:“是不是得给赤云买个饭盒?”   越无虞:“我可以直接给他做。”   观澜促狭:“小叔叔真好。”   越无虞:“……”耳朵又冒出来了,“澜哥,其实我还给咱们做了一整套餐具。”   观澜一怔。   要说前面是打趣,这一次,就是真心:“无虞,我越来越觉得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越无虞眼睛闪亮亮,嘴巴上还要谦逊:“我也没做什么。”   真正带赤云去报名前,还出了另一件事。   赤云化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   小龙遇到小狼=v= 第739章 番外十九(27)   化了形的小麒麟, 用这段时间刚学的法诀在自己面前升起一道水镜,好奇地在上面照来照去。   火红的头发,如自己的鬃毛一样蓬松, 略带一点卷曲。一身鳞片同样化作红衣,胡乱披散在他身上——在赤云看来是胡乱, 观澜和越无虞却知道那其实是颇具古意的一套穿搭。   两个人看着这一幕, 心里正轻轻“咯噔”一下, 就听赤云嘟囔“袖子怎么到处乱甩?真麻烦”, 说着,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 就把身上的衣服变成一身他经常在观澜和越无虞那里见到的短袖裤子搭配。   红衣红裤。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小辣椒。   再加上那一头火红头发, 绝对会是人群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小孩。   赤云由此发现了一片崭新天地。他惊喜地“哇”了声,随后就开始回想自己前面的感觉, 身上衣服“刷拉”“刷拉”地不停变化。   短袖成了长袖, 长袖成了裙子。小麒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捂着嘴巴偷笑。他背后,观澜则有点苦恼。   龙族问自己的学弟:“秋华低等灵学的招生简章, 咱们再找出来看一下。”   越无虞一言不发地把文件翻出来。   两个人这会儿想到了一样的问题——对人族小孩来说, 入学年龄当然是六岁。在妖族上,这个限制却显得灵活。   同样拿“六岁”做限制不现实。族类不同,哪怕是同样的年纪, 心智、外貌发展水平也不同。   但要是用“六岁的外观”来当标准呢?同样不行。   原因无他。如果是某些生长得慢的种族,都已经二三十岁,甚至两三百岁了, 却还是幼童样貌, 那灵学是收还是不收?   这种时候, 就需要灵学老师的综合评判。   观澜和越无虞找了一些评判规则。此前赤云没有化形,适用的就是简单从心智、掌握法诀等方面进行判断。现在却不同,小麒麟有了人类形态,偏偏那形态还是个看起来就年幼,最多不超过三岁的幼崽。   观澜担心赤云会被他们看好的学校拒之门外。   “虽然看起来小。”越无虞安慰学长,“但那些帖子不是说了吗?主要还是通过老师和学生的沟通来决定。这方面,赤云肯定没有问题。”   观澜听着,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音入耳,越无虞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在观、越两个家长的种种忧心里,终于来到了报名的日子。   时间是一龙一狼精心选的,那天两人的课都在下午。一早上工夫,应该足够完成手续。   实在不够……咳,越无虞入学以来还没有逃过课呢,想想还真有点紧张。   他对着镜子深呼吸,自我鼓劲:“没事没事,一定行!”   鼓劲到一半,赤云从门框探进来一个脑袋,问:“小叔叔,叔叔问你好了吗?”   越无虞登时露出一个微笑,说:“好了。”   赤云看着他往外走。   等到越无虞出了盥洗室,他又一次开口。还是慢吞吞的,用一种略带疑惑的语调,说:“小叔叔,你走路的时候为什么同手同脚?”   越无虞面皮抽了一下,赶忙纠正,还问赤云:“现在呢?”   赤云看他片刻,认认真真答:“现在好啦!”   不远处,听着一狼一麒麟的互动,观澜:“扑哧。”   两个年纪小的一起被观澜笑起来的动静吸引。   越无虞是心跳加速,赤云则纯粹是因马上要开始上学生活而兴奋,当即拉上越无虞的手,把人带到观澜面前,高高兴兴:“走了走了!”   观澜见他这样,又是失笑。抬眼看了看越无虞,确定学弟的确收拾妥当,他嘴唇抿起一点,笑意仍然在,不过浅了些,成了家长即将去见老师时礼貌的样子,说:“走。”   越无虞喉结滚动一下,说:“走。”   两大一小一同出门。   附近宿舍的学生近日多少见过赤云,也听说了观澜、越无虞预备给他报隔壁秋华低等灵学的事儿。此刻见三人一身正式的出门,纷纷笑着打招呼:“要去报名了?”   观澜、越无虞:“嗯。”   同学们祝福:“加油!”   “入学考的内容不会很难,赤云肯定可以!”   “我也觉得就在隔壁上学比较好。平常接送都方便,学校里的法阵又能保护小孩。”   观、越两人听着,笑着应和。   赤云则在学长学姐们的夸奖下,胸膛越挺越高,眼睛越来越亮,就差拿几个便利贴,把“我就是全世界最棒的小孩”一行大字贴在脑门上。   ——有了两个叔叔之后,赤云坚决不要再比其他人低一个辈分。但要是把观澜越无虞叫叔叔,却把其他人叫哥哥姐姐,一样显得奇怪。最后折中一下,干脆以秋华附属学校学生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其他人的学弟。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两大一小离开宿舍区后。而哪怕是这个时候,也有一些学生在讨论与他们有关的状况。   “原来龙和麒麟真的会有血缘关系,我一直以为那都是古代传说。”   这是知道观澜原身的。   “啊?观澜不是麒麟吗,为什么会说到龙?”   这是和观澜不太熟悉,但见过赤云没化形时的模样,此刻十足惊诧。   “不过原来咱们宿舍可以多人住啊……”   这是打起其他小算盘的。   “不行,没看校规吗?观澜和越无虞能一起住,那是因为越无虞也在咱们学校上学,他们俩属于同校串门。赤云是另一回事,观澜和越无虞一回来就给他预约了附属低等灵学的入学名额,所以他才能待在校区宿舍。要是入学考试过不了,他们应该就得出去住了。”   “不过,也不会过不了吧?我看赤云挺聪明的。”   “哈哈,那倒是。原本以为他起码十来岁了,都会用那么多法诀。没想到,化形一看,最多两三岁嘛。我那群侄子侄女要是能有这个水平,家里其他人能高兴疯。”   这是澄清完观澜一行的具体情况,紧接着就歪了话题的。   后续的对话,观澜等人却是完全不知道了。   两大一小离开宿舍楼,先是步行去灵梭站台。   时间正早,路上却并不冷清。到处都是赶着早上第一节 课的学生,站台上挤满了人,天空中无数灵剑“欻欻”飞过。   赤云看着这一幕,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   “哇!”他兴奋,“叔叔,小叔叔,我以后也能这么飞吗?”   越无虞正要点头,就听观澜纳闷道:“人族自己不会飞,所以才要用外物辅助。”这外物可以是某种法器,也可以是他们学习的特殊功法,“但你不是会飞吗?”   越无虞若无其事地望天。   赤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叔叔小叔叔,那个学长在吃什么!”   这下是越无虞的领域了。他定睛一看,笑了,不正是煎饼果子吗?   因观澜喜欢吃蛋糕的缘故,赤云来了以后,虽然每天的早餐都不太重样,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向甜口,难怪他见了这种特色吃食还要疑惑。   越无虞言简意赅:“明早吃那个。”   赤云开始流口水了。   站台上的学生虽然多,架不住灵梭同样多,并且每一艘的乘客量都不低。   一边四侧看一边聊天——赤云负责四侧看,观澜和越无虞负责聊天——一行三妖很快就排到了最前面。而这时候,他们身后又多了一大批新来的同学。   也是巧合。距离他们最近的,还是一个熟悉面孔。与观澜同在一个宿舍楼,上上下下时偶尔会见到。再有,越无虞以为自己出事,紧张地去校医院那天,也曾经见过对方。   此刻再见面,那个男生对越无虞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有段时间没碰面了,看来你们两个已经和好了啊!   越无虞:“……?”   他不明所以,男生却已经转过目光,幽幽地看着旁边的人群。   这么看来,爱情也不光是苦,其中也有甜的地方。   看着观澜同学和越无虞同学这么亲亲热热,还带着个孩子,他好像也有点期待找个女修、组成家庭了。   越无虞:“……”   看来他前面弄错了,那男生朝他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意味,仅仅是友好地打个招呼。   就是笑起来的样子本身有点奇怪。   他淡定地转过目光。正好,这个时候,新的空灵梭过来了。   “走!”   两个成年妖,一左一右地拎起赤云手臂。   赤云眼睛圆圆地睁大。明明是天生就会飞的小麒麟,此刻身体悬空,竟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身体变得轻飘飘,像是落在了云上。   他先是怔忡。等到落了地,才迟来地“哇哦”一声,想让叔叔小叔叔带着自己再试一遍。   不过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灵梭已经装满了学生,要起飞了。   这是小麒麟在来到秋华市时就经历过一次的事情。但又一次感受着灵梭飞起,骤然加速,他还是又一次露出了兴奋神色。   学校,我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大概比……一开始以为的长一点哈哈哈   (快速溜走 第740章 番外十九(28)   赤云的喜悦一直维持到灵梭降落, 进入学校的前一刻。   他们已经看到了前面一直在联系,这会儿来到校门口迎接新生一家子的老师。   此前观澜、越无虞只知道对方姓胡,名字则是“莉莉”两个字, 再多就没什么了解了。   如今一看,观澜的脚步微微停顿, 很快又恢复原状。   他传音入密给赤云:“你之前不是问, 学校的老师会是人类还是妖族吗?”   骤然听到声音, 赤云轻轻“哎”了声, 抬头看着叔叔。   旁边的小叔叔越无虞一样听到动静, 朝他看来。   观澜微微笑一下, 说:“你的老师是妖。”   至于种族,其实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隐瞒。   胡老师是一只狐狸。   不知道在闫州生活了多久, 至少在外貌上,是非常融入人群的。单看外貌, 绝对想象不到这么一个一看就是“老师”的人, 同时是那个在真灵大陆中人普遍印象里总是花枝招展的种族。   如今见了带着小朋友的家长, 胡老师笑着迎上前,说:“欢迎!”   嗯, 在观澜三妖看她的时候, 她也快速在心里给眼前一家三口打了个分。   年轻的那个家长好像是狼?稍微年长的家长则是……唔,感觉不出!不过,可以判断那是一个很强大的种族。   胡老师肩膀上的压力突然增加了一重。不过, 她和各路家长打交道多年,早就算是身经百战。虽然心里已经发了八百条弹幕,但脸上还是和善的笑脸, 说:“这就是赤云小朋友和他的两个叔叔吧。”   哦!自己也是傻了。都知道赤云是麒麟, 那能当他叔叔的, 还能是什么族?   胡老师心中弹幕再加一。   “对,”观澜微微一笑,拍拍小朋友肩膀,“赤云,叫老师。”   赤云心里还是高兴的。但是,高兴之外,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叫:“老师——老师好!”奇怪,声音怎么还有一点打绊子?   赤云暗暗懊恼。   他还不明白,自己这会儿的情绪就是传说中的“紧张”。   紧张的赤云,在说完一句“老师好”之后,就没再开口了。   不光是没开口,就连路上一直进行的左顾右盼行为也从他身上消失。整个小朋友站得端端正正,就像是日头之下的一棵小树苗。   胡老师被他逗笑,说:“你好。”   赤云悄悄咽唾沫,心想,新老师好像还不错?   他快速抬眼,朝胡老师看了一眼。   胡老师正在和新生家长沟通:“我会先带你们去休息一下,和赤云聊聊天,也和咱们的家长朋友聊一聊。之后还会带你们参观一下校园,”期间,前面同样参与“聊天”的其他老师会聚在一起做一个对新生的评判,确定对方会不会被接收入学,“听说你们还是隔壁的学生?”   观澜、越无虞点头。   胡老师就笑:“像你们这样的学生家长还挺多的。”   观、越两个意外。不过,仔细想了想,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分别上大一、大二,年纪当然还算轻。但以秋华动辄十年往上的毕业时间来看,有人在读书期间结婚生子,顺道把孩子丢到隔壁低等灵学,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还有这种情况。”   观澜说。   胡老师抿嘴一笑,又问了问两个人下午上课的情况。   得知观澜和越无虞都是两点有课,她想了想,提出:“那两位家长可以带着小朋友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午饭,顺便也看看咱们这边的食堂状况——这是参观里本来就有的一环。当然,如果小朋友种族特殊,需要特殊食谱的话,咱们学校也是支持的。”   只是在收费上有一点点变化。   这还是越无虞的领域。他说:“赤云不挑食,目前也没发现什么他不能吃的东西。”   胡老师笑眯眯:“这就好。”   这个时候,赤云已经慢慢放下紧张,开始观察胡老师身后的建筑了。   有读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偶尔,某个窗户还会冒出来一串儿灵光。   那些灵光并不会对窗户外的各种树木、设施造成影响。在触碰到后者们之前,就有法阵亮起,将灵光完全吸收。   挺好玩的。   赤云心想。   “要是小朋友能顺利入学,”胡老师又说,“今天下午,两位家长上课的时候,就可以把他留在这里了。”   这对观澜和越无虞倒是一个好消息。观澜笑笑,说:“赤云,听到了吗?你要加油啊。”   赤云回神:“加油!”   寒暄到此结束。后面就是赤云正式进入校园,开启入学测试。   说是测试,但就像胡老师前面说的,整个过程都很轻松,真的只是聊天。   聊聊小朋友在家里的时候都要做些什么,监护人是叔叔和小叔叔的话,他父母是什么状况……   前半段,赤云在家的时候做作业委屈巴巴,到了学校却高高兴兴,和老师们说:“我会可多东西了!加减乘除,认字读诗……”   就像观澜和越无虞观察到的那样,赤云虽然没有学习基础,但他听了太多人打交道时的对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基础”其实很好。   这么一来,只要他认真学习,目前的知识对他来说并不苦难。   既然不困难,便也不会从中感受到挫折。目前学习这种事,给赤云的都是正反馈。他不高兴,还有谁会高兴?   尤其是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你一句“这么厉害”,我一句“真的吗?在学校,这可是四年级同学才要学的知识”。可把赤云美得不行,一不留心,尾巴都出来了,在背后疯狂甩来甩去。   观澜、越无虞:“……”难以直视,默默扭头。   后半段,来之前观澜、越无虞已经和赤云串好了说法。   当然不能提起麒麟镇了。不过,赤云也没有明确说自己之前住在哪里。   他用很含糊的口吻和老师们描述:“我之前住的地方很多山,很多水。每天就是爸爸妈妈带着我在那里玩,但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玩的……有一天,爸爸妈妈说有事情要处理,就把我带给叔叔了。”   观澜在一边补充:“他的父母说起来和我亲缘不近,但毕竟也算是同族兄长。赤云这边要人照顾,我也没什么不方便,便答应下来。无虞也帮了我很多忙。”   老师们一起点头。   这个时候,赤云已经开始说:“除了算数认字,我还会好多法诀。”   说着,就要给老师们表演。   老师们笑眯眯地看。赤云气沉丹田,手往身前一指。   “哗啦!”   一串水流从天而降!   赤云又是一指。   茶几上的边角,藏了些灰尘,平时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被赤云引着水流冲刷。   观澜、越无虞看在眼里,眼皮跳了跳。   这不是赤云平常洗碗的动静吗?只不过,洗碗的时候旁边就是水龙头,他引出来的水比现在多多了。现在却不同,水流很快断掉。任由之后赤云面颊都憋红了,依然没有更多。   赤云委屈巴巴:“怎么这样啊?平常在家里不是这样的。”   他不满意,却不知道,在场的老师们已经非常惊喜!   能负责这次招生、可以在赤云入学一事上提出意见的人,前面当然都已经看了赤云的资料。   他们知道赤云是一头火麒麟。如今看赤云这一身打扮,加上那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人人都能想到,赤云的血脉是多么纯粹。   现在,一头火麒麟,却在他们面前熟练地操纵水流。   这可比让赤云控火困难多了,也更能体现水平多了。   一时之间,所有老师看赤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度。   好苗子,真想收到自己班里啊。   但是……唉,赤云是一只妖。   在场教授妖族小朋友班级的,只有胡老师胡莉莉一个。   其他老师们高兴过后,纷纷露出遗憾的目光。   他们这一遗憾,赤云就以为自己做的真的不好。整个小麒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蔫头蔫脑,后面胡老师带他们在学校参观,赤云都有点打不起精神。   观澜有所察觉,问他:“赤云,你身体不舒服吗?”   赤云摇摇头。   有点丢脸,不想说实话。   不过……   观澜嗓音凝重一点,说:“真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越无虞也说:“赤云,你还好吗?”   赤云抽鼻子。虽然在麒麟镇的时候自己遇到了坏蛋,但是后面过来的叔叔和小叔叔,可是大大的好人……好妖。能见到他们,实在太好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又不好意思地压低嗓音,“就是,我刚刚在那个房间里的表现……”   “特别棒。”   观澜说。   “那些老师眼睛都看直了。”   越无虞说。   “啊?”   赤云愣住。   愣过之后,他问:“真的?你们可不能这么糊弄小孩子!”   观澜、越无虞听了这话,都是一笑,摇摇头,说:“谁糊弄你?等着吧。今天下午,看你能不能直接交到新朋友。”   这连任务都下来了。赤云立刻多了干劲,“能!你们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啦 第741章 番外十九(29)   事情发展果然不出观、越两人预料。   都没等到中午吃饭, 胡老师已经收到讯息。   她拿起自己的终端看了一眼,转而笑眯眯地和两个家长宣布,赤云已经是秋华附属低等灵学的学生啦!   观澜、越无虞相视一笑, 旁边赤云则对着旁边屋子里正在上课的小妖怪们蠢蠢欲动:这边一看就是兔子精,耳朵还没有藏好呢, 以后就是自己的小弟啦。那边同样一身红色的妖不知道是什么, 看头发上的装饰, 难道是某种鸟类?   不错, 也是他的小弟。   还有再旁边一点, 懒洋洋地打盹的那个, 怎么和观澜叔叔有点像……   赤云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他就打消顾虑。   虽然嘴巴上还是会不甘心, 但内心深处,小麒麟已经承认观澜就是比自己年长、就是自己的长辈。不过, 有这个待遇的也只能有观澜。嗯, 再加上一个人小叔叔越无虞。   其他人可不行。不管是屋子里的小妖是什么, 那都还是他的小弟。   短短时间,赤云就给自己未来的同学分好了类。   他这副样子, 落在旁边的成年妖们眼里, 就被解读成了想快点和小朋友们玩的望眼欲穿。   胡老师被逗笑了。忍不住挼了一把赤云的头,心想,不愧是火麒麟, 就连头发都是暖暖和和的呢——嘴巴上说:“要不然这样。正好咱们参观到教室,以后里面的就都是赤云的同学。现在呢,咱们家长先去给赤云报名, 赤云就先和同学们认识一下。”   听到这话, 赤云的眼睛亮了。态度上还要矜持, 说:“呀!我都没有给新同学带见面礼。”   胡老师又忍不住笑。旁边一龙一狼看着赤云这小模样,则是一个想:见面礼?哦,记起来了,无虞之前是提过,要不要给赤云班上的小朋友准备一点点心,帮赤云和其他小孩熟悉。   另一个想:赤云怎么越来越像澜哥了?不光是鳞片尾巴,就连神态也有了相似之处。   今天也是很想见到小时候的澜哥的一天。   内心活动丰富。不过,不管是观澜还是越无虞,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们用属于成年妖的成熟态度面对胡老师的话。点点头,“好啊。赤云,你一个人行不行?”   赤云高兴:“可以!”   小弟小妹们,我来啦!   观澜和越无虞看他这样,同样笑了。   后面报名的过程掠过不提。作为秋华的附属学校,低等灵学的报名费不低。不过,不管观澜还是越无虞,口袋里都有积蓄。   流程走完,差不多是吃饭时间。这时候,赤云和其他小妖也已经很熟了。   只是与赤云前面雄心壮志的“熟悉”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年纪最大,一定是所有小妖的哥哥。偏偏在其他小妖看来,全班就属赤云脸最嫩。   高高壮壮的小熊精来问他是什么种族,顺手在赤云肩膀上拍了一下。结果手掌还没彻底落下去呢,就被旁边的朱鸟一把抽飞:“你轻点!别吓到赤云了!”   并没有被吓到的赤云:“……”   “噗通”一声落在地上的小熊精:“……”   朱鸟红红露出一个充满淑女意味的笑容,和赤云打招呼,“你好呀!我是咱们班班长。”   赤云眨眼:班长是什么?……嘴巴里很配合:“班长好。”   后来他弄清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开始捶胸顿足。   原来“班长”就是“整个班级的大哥”的意思。同理,自己对着红红叫出这两个字,不就相当于承认红红是他大姐了?   闻者伤心,听者难过。   不过,这毕竟是后面的事情。   现在的赤云,还对自己地位降级的事情茫然不知。打定主意要赶紧记住班上每一个同学的样貌,他跟在红红身后,认认真真的认人。   等到观澜和越无虞回来,赤云已经能和和睦睦地和其他小妖一起做游戏。见两个叔叔过来,还偷偷给他们比耶,意思是:看吧,任务完成!   观澜、越无虞失笑。   等到胡老师宣布到午饭时间,赤云又开始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和谁共进午餐。   观澜、越无虞从原本的笑脸变成哭笑不得。观澜摆摆手:“行了,你们吃吧,我和你小叔叔在旁边桌子吃。”   赤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开开心心地和新朋友们说:“吃饭,吃饭!”   班级里的小妖们:“……”赤云,真可爱。   不光是小妖班。同样时间,学校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也在老师的组织下陆陆续续来到食堂。   一般来说,低等灵学至少会有十二个年级。哪怕高中低年级并不在一个食堂吃饭,观澜和越无虞也陷入了小孩子的海洋。   虽然人族和妖族的孩子并不会在一起上课,但这更多是出自妖族学生往往有自己的种族天赋,老师们要进行针对性的引导的缘故。平常教学之外的地方,比如学校里的各种活动、比赛,人族妖族的学生们则会被放在一起。   这也是如今真灵大陆上的普遍情况。人,妖,加上零星其他种族,所有族类都和睦相处。可以说,这份和睦是所有人从小就习惯的结果。   午饭时间,老师们不会刻意维持纪律。学生们想聊天就聊天,只要好好把饭吃完就行。   食堂嘈嘈杂杂,热热闹闹。观澜很喜欢这种氛围,左右环视了一圈,心情都是愉快的。   而在幻视的结尾,他的目光正巧落在自己身前的越无虞身上。   越无虞在看他。   他好像对周围的环境,兴高采烈聊天的孩子,包括面前餐盘里的饭菜都没有太多兴趣。注力完全集中在观澜身上,观澜没有留意的时候,他就看着他。观澜留意了,越无虞就转开目光,假装前面什么都没有发生,实则耳朵已经有点发红。   观澜原本被他看得一怔。心头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在蔓延,有些痒,说不上陌生,却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勾得他心跳“咚咚”作响,真是奇怪……   随后就见到了越无虞微红的耳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爆炸了。带来的不是伤害,而是更加璀璨绚丽的东西。观澜的手指因此有些发麻,他动了动指尖,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对现在心情的观感是“喜欢”。   就是无虞看起来快要脑袋冒烟了。   观澜略有遗憾,但还是没有继续看下去。他夹了一筷子餐盘里的菜,尝了尝,客观说:“味道还可以,不过没有你做的好吃。”   话说出来,怎么感觉越无虞脑袋上的烟更多了?   观澜有浅浅的不好意思,同时觉得这一幕有趣。   顾虑越无虞的心情,他到底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笑意。不过,嘴巴的微微勾起还是少不了的。   好在越无虞也没有留意这些细节。他轻轻咳嗽了声,假装从容地转开话题:“不过,我看赤云挺高兴。”   观澜配合他,“对。还记得咱们带他出来的时候吗?”旁边一堆人,哪怕他们不会刻意去听观澜和越无虞的对话,龙族也没有把“麒麟镇”三个字说出来,“那会儿赤云就喜欢凑到别人身边叽叽喳喳,不过那会儿其他人都不理他。   “后来和咱们在一起。咱们白天上课,晚上也不会好好带他玩。他是会自娱自乐,”把洗碗当成难得的游戏,“不过……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他是说小麒麟,但越无虞听着,心里又有一动。   其实赤云在麒麟镇时的经历,和观澜还没有破壳时的经历很像吧。   他说当时别人都不理赤云,是不是也在说从前其他人都不理他?   越无虞心疼。   他眼神变化,被观澜察觉。   观澜起先莫名,后面对上越无虞的目光。对方明明没有说话,他却像从中看出了什么,一阵窝心。   周围的吵闹还在继续,落入他们耳中的动静却像是少了。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流淌在两人之间,让两颗心朝彼此靠近。   这一幕落入隔壁桌的小朋友们眼里,小妖们和赤云咬耳朵:“你叔叔怎么不吃了?”   赤云:“哎?”   “他们都是你叔叔吗?”又有人问,“还是只有一个是你叔叔,另一个是你叔叔的……”   挤挤眼睛,把两个拇指碰在一起。   赤云:“哎哎?”   “浪费粮食不好!”小熊精也插话了,“他们要是吃不完,我可以帮他们……”   班长红红及时阻止:“你不能!老师说了,你已经有点超重了,以后不许吃别人的饭!”   赤云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应该可以吃完吧。我那两个叔叔都挺能吃的啊。”   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然后是第二个:“都是我叔叔!嗯,没错。”   小麒麟没看懂新伙伴比划的手势。   “为什么不吃了,”赤云苦思冥想,随即小声发言,“可能是觉得这些菜没有我小叔叔做的好吃吧。”   小熊精第一时间睁大眼睛,“真的?!”   班长红红再度阻止:“真的假的你都不能去吃!”   小熊精:“哎呀,我就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组:气氛upupup   小孩组:吃吃吃! 第742章 番外十九(30)   午饭结束, 按照学校的安排,小朋友们要去睡午觉了。   经过上午加中午的相处,小熊精已经自发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哥哥”的位置上。这会儿顺道勾起赤云, 大方地说:“小云,我带你去睡觉!”   班长红红这次没说什么。学校里, 男生和女生的宿舍是分开的。小熊巴罗在别的事情上不太靠谱, 但对于吃饭、睡觉这两件“大事”, 可是绝对的专注。   这意味着他不可能把赤云带错路。   她露出满意目光。同时留意到, 在自己有这样的表情之后, 巴罗明显松了一口气。   红红的眼皮有点跳, 不太满意地去盯住巴罗,意思是:怎么啦?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巴罗赶忙转过头吹口哨。   在这两个小妖无声的“战斗”中, 赤云露出纠结神色。   他感觉到巴罗对自己的照顾了。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大哥梦, 越来越遥远了?   怀揣着这样的情绪, 赤云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到底是小朋友。早晨起得早, 来学校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情。巴罗和红红不说时还好,一说, 赤云就开始困倦了。   看他这样子, 观澜和越无虞松了一口气。   早前两人也看了一些家长在自家小孩入学第一天时写下的记录,里面内容基本都是:哭,哭, 哭!   以至于他们面儿上不说,心里却还在担心。   赤云会不会前面玩得好好的,后面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要离开观澜和越无虞了, 就同样开始哭?   现在看起来是没有。   这让观澜和越无虞大大安心。看着朝自己两人挥挥手, 随后快快乐乐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睡觉的赤云, 一龙一狼对视一笑。   越无虞说:“澜哥,那我们也……”   观澜点点头:“回去上课吧。”   来的时候时间很早,要赶着上课的人多,在校园里穿行的灵梭数量也多。   到现在,算来正是中午休息时间。不光是附属低等灵学那边,整个秋华校园都进入某种缓慢步调。两人等了有十多分钟,灵梭才悠悠地挪过来。   他们的上课地点不在同一处,好在方向是一样的。这会儿一起上了灵梭,眼看观澜跟着打呵欠,越无虞还建议他:“要不要睡会儿?”   观澜眨眼。   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越无虞却从中看出了很多意味:心动了,又觉得不太合适……哪里不合适?   哦。灵梭座位有限,毕竟高峰期要容纳的学生太多。两个人此刻虽然有座,但座位毕竟窄小。这么点位置,也就够容纳一个人坐下、闭上眼睛。   但要是真睡了,很容易变得东倒西歪。到时候,岂不是在学弟面前丢面子。   这样的心思太可爱。逗得越无虞有点想笑,但还是克制住,很一本正经:“我也有点困了。澜哥,咱们靠在一起,应该没那么容易倒。”   观澜听着,眼神就变成:也是。两个人脑袋凑一块儿,加上座位本身,就是一个三角形。这个姿势就稳固多了。嗯,可行!   越无虞看着,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能从观澜脸上小小的变化里看出这么多东西。但是他也更加觉得可爱,要不是出于对学长的尊重,简直想把观澜带在怀里揉揉。   狼族青年:“咳——咳咳!”   观澜:“怎么了?”   越无虞面无表情:“呛了一下。没事,那咱们就睡吧。”   按照前面说的,两个人都往对方的方向靠过去。   脑袋蹭着脑袋,呼吸融在一起。   不多时,观澜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越无虞听着,悄悄抬起眼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角度,去看学长的面孔。   他看见了观澜的睫毛。从前只是笼统觉得学长好看,现在才发现,好看的人真是哪里都显得完美。就连睫毛,都显得纤长,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微微晃动。   似乎要睁眼。   越无虞赶忙闭上双目。可不多时,他发觉前面的“似乎”只是错觉,便又再度将眼睛睁开。   这一次,没有再看睫毛。视线被学长光洁白皙的皮肤吸引,往下一点,还能看到一点红润的唇色。   “怦。”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胸膛跃出,“怦,怦,怦!”   很想——很想……   做什么?   他着魔似的低下头。   很接近了,答案就在眼前。   怀中人的温度,学长身上混合着蛋糕甜味的淡淡香气,还有——   “唔……”   灵梭停在下一个站点。   惯性之下,观澜身体前倾,又在灵梭停稳之后靠了回来。   这一去一回,速度发生得极快。对越无虞而言,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思绪、理智,统统抓了回来。   他从前面莫名混沌的状态里脱身,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肩膀的位置,好让观澜靠得更舒服。   这之后,他也跟着闭上眼睛。   有新上灵梭的学生从靠在一起的青年身边经过,小声说笑着,为整艘灵梭注入一丝活力。   越无虞自己都没想到,这种环境里,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   更没有想到,在他睡着之后,原本靠在他怀里,一副进入深度睡眠模样的观澜竟然睁开了眼睛。   龙族摸摸下巴,翻检一下前面的记忆,而后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这么礼貌?”用神识戳戳狼族的脸颊。看着凹陷下去的小坑,观澜莫名笑了一会儿。转过眼,又想:算啦!虽然是来休息的,但没有从前的记忆,难怪无虞会有许多顾虑。某种程度上,这甚至算是一件好事。   唯独的问题是,自己不太想要这样的“好事”。   于是观澜沉吟片刻,指尖勾起一点灵光,将其点入自己的识海。   不用多。   只需要在无虞下一次有所行动的时候,稍稍配合。   做完准备,观澜满意地点点头,预备再次将本体的意识封存。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略有惊讶地看着左右。   视线从一个个学生身上扫过去。观澜见到了他们、她们的往后,并不是什么久远的事情,仅仅是左边的丹修明天上课的时候要炸炉,右边的器修因为逃了一节重要的课,期末考试会遇到正好被他逃过去的知识点,于是为此捶胸顿足。   都是很平常的场面。   但是,却还是让观澜拧起眉尖。   很奇怪。   他明明只是让井生按照孙好的新话本,打造出一个轻松、安宁,可以给自己和无虞度假的小世界。按理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无虞两个是真实存在的。其他人,无论是他们从麒麟镇捡回来的小麒麟,还是左右的学生,还是这个校园中的更多人,都仅仅世界本身的一部分。   但是,他为什么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未来”?   观澜心念微动,神魂分成两半。   分魂还在镜内,主魂却来到镜外。   还是熟悉的稷山灵宫。距离他和越无虞“离开”,并未过多少时候。在其他修士看来,越先生给他们上的课刚刚结束,他们还正在消化前面课程中的内容。   观澜没在灵宫多停留。   他略一思索,就以“天道”的身份,察觉到了井生的方位。   作为离开本体、在外游历的器灵,井生这会儿原本正在和李风荷清点战利品。没想到,忽而听到了来自灵尊的呼唤。   他动作不变,没让旁边人察觉半点异常。却也分出一道意识,从本体之上浮出,看着观澜,叫了声:“尊者。”   观澜看他,问:“你有感觉到不对吗?”   井生听着这话,先是茫然。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微微变化。   观澜看在眼里,了然:在有了人身之后,井生这道意识与三生镜本体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没那么紧密了。他们当然还是同一个个体,但是,井生出门在外的时候,三生镜基本都是按照前面设定好的程序自行运转。井生则专心致志地体验修士的生活,并不会在本体上倾注太多心神。   以至于到现在,他才发现:“镜子里好像有一个完整的小世界。”   观澜挑眉。   井生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不在镜子里。”   镜子只是一个通道。在所有空间通道都被封锁、修士们千年没有从中离开的三十三重天,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打开了就连观澜也仅仅早一步察觉的通道。   发觉这点,井生微微懊恼。   他问:“要把通道关闭吗?”   观澜说:“不用。”   井生屏息看他。观澜笑了笑,说:“虽然是真正的小世界,但里面的时间流速,倒是的确和外面不同。这么看来,不正是我前面说的,能让无虞休息些时候的地方吗?”   井生听了这话,就知道灵尊对于小世界还是满意的。叫自己回来,应该只是想确定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位孙小友,倒是别有一番本事。”想到写出“秋华中等灵学”的孙好,观澜又笑了,转而又对井生道:“算啦,回头再找她聊聊。行,你也有其他事吧?自去忙碌,这边的事,不必多想。”   井生拱手应下,身形在稷山灵宫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v= 第743章 番外十九(31)   越无虞今天的课是食修相关辅修, 课程地点比观澜要去的地方远一些。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感觉到怀里的温度降了下去。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了一瞬,很快被沉沉的睡意淹没。   仿佛又有一个人轻轻点了下他的面颊, 在他耳边低声讲话:“怎么真就累成这样了?哎呀——”   越无虞猛地睁开眼睛。   灵梭恰好到站。而他身侧,已经空空落落, 没了人影。   越无虞在原地怔忡片刻, 慢慢抬起手, 掌心碰上自己的面颊。   那种浅淡的、像是被人留下的印记仿佛还在, 却又太过细微。仿佛只是有一片花瓣从树上落下, 悠悠地飘向他, 又在他有所察觉之前就离开,只留下一点被亲吻过的模糊感觉。   灵梭的门开始发出“即将关闭”的提示音了。   越无虞终于回神, 眼看来不及走到门边,他干脆念了个法诀, 堪堪赶在灵梭再次启动之前下车。   而在距离他数里之外的地方, 已经在上课地点坐下的观澜——   这会儿正盘着腿, 撑着下巴。还是很懒散的姿势,但被他做出来, 就怎么看怎么显得潇洒、好看。   空余的另一只手被他摆在眼前。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嘴巴里喃喃念叨:“我刚刚是想到了什么来着——肯定是有点东西的吧?怎么就记不起来了。”   眉毛拢起,又松开。   在这种状态中沉浸了片刻,老师从外面走进。   身侧响起了一片摆放终端、起立的声音。观澜随大流地跟着站起, 嘴巴也随大流,说了一句“老师好”。而后坐下、上课。   算啦。   他告诉自己。   “算啦。”   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   像是某种回音,也像是不久之前他真的说起过此类字眼——想不出真正答案, 观澜决定暂且将其放下。   总归自己目前还没有感觉到危险。再有, 他又有一种本能直觉在。   要是真有问题, 自己不会一无所知。   至于现在,当然还是享受生活。   ……   ……   享受生活的观澜,和一个下午都思绪纷纷的越无虞,在几个小时之后先后下课。   观澜要晚一些。他从上课地点走出来的时候,终端上已经有了一串对话。   先是越无虞问他,他那边老师讲课进度如何,会不会拖堂——得到了观澜“很有可能”的答案。越无虞就回复,那就由他去接赤云好了。   对。观澜恍然想起,虽然他和无虞前面就做好了打算,以后两人不会每天都接送赤云上下学,但至少小麒麟刚刚入学的这段时间,他们还是要负起责任的。   也不是真的像人修之中的父母那样,万事都给小孩操心。观澜始终记得,在小麒麟面前,自己的定位是“叔叔”。   但他不打算真正当小麒麟父母,不代表他会对年幼的小妖撒手。   所以,以后的日子,赤云会成为自己拿着钥匙,到点出门、放学回家的小孩,最开始这几天,却还是会由他们接送。   至于终端上的对白,已经是约莫二十分钟前的事了。   现在,越无虞已经上了灵梭。还没到地方,但狼族青年的情绪显然不错。还有工夫拍一张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其中内容的照片给观澜,再告诉他:“澜哥,下面的花开得真好看。”   观澜:“……”意思是“作为灵修,我的神识能让我看到花丛细节。但终端还没有那么发达,照出来的只能是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吗?   他忍不住笑了声。   越无虞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发出下一句话:“我忘了,灵梭行驶过程中不好拍照。不过我把地方记下来了,澜哥你有时间也可以去看。”   观澜唇角勾起,眼睛弯弯,回他一句“好”。   两个人就这么聊了一路。   都是很无聊的话题。从学校里的花,到越无虞家乡的花,再到观澜曾经在海洋深处见过的一种灵植……期间,越无虞的回复有五六分钟的停顿。再往后,原本的文字就变成了一条语音。   点开听,果然是赤云的动静。小麒麟脆生生地讲话,先是甜甜叫一声“叔叔”,随即问:“叔叔,我可以叫巴罗、红红他们来家里玩吗?”   ——对于理智的成年妖来说,他们每天住的地方是“宿舍”。但对于小麒麟而言,那已经是“家”了。   观澜莫名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他眼神微晃,这时候,下一条语音也过来。再点开听,原来越无虞也放弃了打字沟通,开始和观澜讲:“巴罗就是咱们今天早上见到的小熊,红红是他们班长,大名叫……”   赤云:“红红!”   越无虞:“……”   越无虞:“想起来了,胡老师把她叫‘余小虹’,好像是朱鸟。”   观澜笑了:“元凤的后代。”   越无虞跟着笑:“那和赤云还挺有缘。”   赤云:“嗯?什么有缘?叔叔叔叔,我可不可以带他们去玩嘛?我前面问小叔叔,小叔叔说要问你,因为那是你的——”   越无虞:“宿舍。”   长长一条语音,里面是嘈嘈杂杂的内容。哪怕越无虞和赤云这会儿不在眼前,观澜也能想到那两个人一个接着一个讲话的热闹场面。   他轻轻笑了声,先回答赤云:“好啊。不过得等周末,我和你小叔叔要在那个时候才有空。”   停了停,又叮嘱:“既然要小朋友来做客,你就得先问清楚他们有什么喜欢玩儿的、喜欢吃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小麒麟:“不能吃的……”   他懵了,越无虞倒是很理解。像他们几个,在吃食上都百无禁忌。但也有不少妖族,有很多忌口的东西。   点点头,越无虞又想起澜哥看不到自己这会儿的反应。干脆又和他讲话,说:“我明天直接问问胡老师吧。”   同一时间,观澜的下一条语音也来了。   这一次却不是对赤云讲话,而是直接点了越无虞,叫他:“无虞。”一顿,嗓音还是带着笑的,“问我做什么呀?咱们家这方面的事,你做主就行。”   是的,观澜开始觉得小麒麟那个“家”的说法很不错了。虽然细细想来,自己和越无虞确实只是学长学弟的关系,但是加上赤云,谁能说他们不是一个特殊的家庭?   最重要的是,在听了赤云的话之后,他胸膛里就涌出一种冲动,促使他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而真讲出来之后,观澜惊喜地觉得,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他这边想着“既然这样,以后可以多说说”。另一边,越无虞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家”字砸晕。   这是除了与父母一起的、自己出生的地方之外,第二个与他有关的、被人这么称呼的字眼。   感觉真不错啊。   越无虞的脚步有点飘了。   “好,”不只是脚步,连字音都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我做主……澜哥,咱们晚上吃什么?”   观澜就笑,说:“不是说了吗,你做主?”   越无虞笑得更厉害。他旁边,又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校园生活,已经很明白早上小朋友朝自己碰一碰两个拇指是什么意思的赤云,陷入属于低等灵学一年级学生的思索。   虽然明白了,但要说叔叔和小叔叔是不是那种关系,其实他还是不太确定啦。   具体要怎么分辨来着?   “是不是每天都住在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   不是。有的时候,小叔叔还是要回“他的宿舍”睡觉的。虽然随着时间推移,小麒麟明显感觉到,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是不是偶尔会有……会有……”   “就是亲亲啦!这样子,这样子。”   两根拇指又碰在一起。   好像、好像有哦?   赤云想起了自己之前迷迷糊糊时看到的画面。   他先是怔忡,随即涌出一点奇妙的喜悦。   连带看越无虞时,眼神都把这股喜悦透了出来。   正在思考晚上菜单的越无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顺口问:“你呢,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如就做鱼吧?之前开学那会儿,澜哥就给他推荐了一次鱼类窗口。后面虽然都没太去食堂,但这本身就能说明澜哥对这一口的偏爱。更别说,前面提到万州特色菜的时候,澜哥可是很遗憾他自己做不好烤鱼这件事。   既然遗憾,说明澜哥也是喜欢吃的。   越无虞火速做了决定。正在这个时候,小麒麟也回话了。   他眼睛亮晶晶,带着自己刚刚学会的八卦,来“采访”越无虞。   “小叔叔,”赤云问,“你和我叔叔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真是的,他明明应该早就发现了嘛!两个人一起旅游,一起把他带回来,每天有商有量地做饭吃,还一起施行对他的严格教育。   和巴罗、红红他们的爸爸妈妈一模一样!   至于性别上的小小不同,则被赤云忽略了。   不过,他能忽略,越无虞却不同。   他正因赤云前面一句话,陷入巨大的震撼,茫然问:“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大概也就是几千年之前吧……→_→ 第744章 番外十九(32)   越无虞恍惚了。   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赤云的话。偏偏赤云看他这样, 同样以为是自己前面哪里说得不明白。于是音量抬高,大声问自己小叔叔:“你和我叔叔是……”   话没说完。   “啪嗒”一下,被越无虞捂住嘴巴。   小麒麟眼睛睁大, 在越无虞手底下“呜呜”挣扎。   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叔叔要这么对他?   他身前,越无虞深呼吸。   脑子太乱了, 以至于短时间内, 他只能想到给赤云澄清:“我们没有……”   赤云:“唔?”   越无虞放下手, 冷静又和善, 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赤云歪头, 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可是, 红红她们都和我说了。”   越无虞:“什么?”   赤云:“她们家里,除了她们自己就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会睡在一起, 会每天商量要怎么过日子,还会一起揍她们。”   听前半段, 越无虞的恍惚感越来越多。   他自己都有点开始怀疑了:难道我和澜哥, 真的就像赤云说的那样, 其实是一对?”   虽然我自己都没有发现,不过我们两个相处起来, 的确……   刚刚有了一丝动摇, 就又听到赤云的后半段话。   越无虞眼皮猛地一跳,再看赤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一点。   赤云被他看得缩缩肩膀, 眼神乱飘,小声说:“我问过了!他们都是自己不听话才挨揍的。不好好做作业,偷偷去危险的地方玩。这些我可都没做, 所以你们不能揍我。”   越无虞就笑, 一边笑一边揉赤云的脑袋。   赤云心惊胆战地被他揉。越无虞心想, 小家伙脑袋的确一直暖暖和和的,和澜哥说的一样。   “不揍你。”他说,“但你误会了,我和你叔叔就是朋友。”   白天刚刚交了朋友,这会儿开始疑惑自己和朋友们的相处模式怎么不一样的赤云:“可是……”   “朋友也有很多种类型。”越无虞又笑笑,“你对红红说的话,和和巴罗说的话,会是一样的吗?”   赤云还是懵懂。但听越无虞这么打比方,他又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再说,有的时候,可能‘朋友’和‘在一起的人’做的事情的确很像。但是,总有一些事,只有‘在一起的人’才能做。”   越无虞又说。   赤云问他:“比如呢?”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他仔细考虑,这个时候就开始对赤云进行青春期教育是不是太早了。但转念一想,早晚都要有的事情,早点进行应该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他推过赤云的小脑袋,让他去看不远处的站台。   站台下面,正有一对小情侣,正彼此拥抱着接吻。   “这就是朋友不能做的事情。”   越无虞告诉赤云。   讲话的时候,顺便把小麒麟的脑袋掰过来。   原本就只是给赤云一个演示。看明白意思就行,也不能让孩子一直盯着人家瞧,那未免太不礼貌。   可惜的是,越无虞的愿望注定是落空了。赤云转过来的时候,依然是茫然的,甚至困惑又多了一重。   他原本已经听明白越无虞的话了。但现在,越无虞的一个动作,再度把他打入理解的深渊。   如果朋友是不能亲亲的……但是,你们两个明明亲亲过啊。   小麒麟努力想把这样的信息传递给越无虞。   可惜的是,还没等越无虞接收到,灵梭就来了。   被提溜上交通工具,小麒麟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有很多疑问。但是,他是一头体贴的小麒麟。   如果小叔叔这么坚持,那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啦。   ……   ……   越无虞要接孩子,回家的时间就要晚一些。想到这点,观澜干脆接下了买菜的任务,只让越无虞想好之后把菜单给自己发过来。   如此一来,就成了两边都有事情耽搁。最后进门,又成了前后脚。   不过还是观澜要靠前一点。   他把买好的菜从袋子里取出来,正要用清洁法诀,就听到了从门口方向传来的动静。   探头出去看,果然是那一大一小回来了。观澜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晚上好。”   总的招呼完了,还有后面的分别问候:“无虞,来帮我看看这些菜行不行……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越无虞笑着说“不用”,脚下朝观澜走去   赤云跟在他身侧。虽然已经决定不追根究底,眼看叔叔和小叔叔的相处这么和睦自然,他还是没忍住,视线不住地在两个人身上打转,想分辨出两人之间的端倪。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眼看着越无虞在观澜身侧站定。   虽然“叔叔”才是更加年长的一方,但“小叔叔”还要更高一点——不多,真的只是一点。肩膀也一样,比“叔叔”略宽。赤云猜想,这应该是因为两人有着不同的种族。   这会儿,越无虞把原本在观澜那边的案板拉了上来,往上一看就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其实就和前面观澜炒火锅底料的时候差不多。虽然没什么炒菜的经验,但在灵丹炼制上,观澜还是很有经验的,这让他能很轻松地找到灵草灵植们彼此融合的最好状态。   现在也一样。虽然之前没太买过菜,但观澜能判断什么灵植中含有的灵气更多,那在看蔬菜是否新鲜上就也别有一番心得。   唯独的问题是,有一种菜买错了。   也能理解。毕竟两边是同一个属的,从名字到外观都有相似之处。唯独不同的是味道,原本定下的菜用眼前这个来炒,做出来恐怕非但不会好吃,还会显得有点诡异。   不过没关系。   越无虞擅长做菜,那他擅长的就不会是特定几道菜。只要改改菜谱,还是一桌好吃的。   他夸得面不改色。观澜听完,一样笑,说:“好。我想着,以后要不然就这样,咱们一个负责接送赤云,一个负责买菜这种琐碎的事情。不过不用固定哪边让谁来,还是看时间安排。”   越无虞点点头:“行,我觉得挺好。”   两人讲好,旁边的赤云已经忍不住了。他的注意力在两人对话中转移,这会儿一心一意:“我来!让我来!”   对于爱好洗碗的小麒麟来说,洗菜当然也是不容错过的玩乐。   听着赤云的话音,观澜和越无虞相视一笑,一起从案板旁边让开。   赤云挽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上前。   “哗啦!”   水流冲刷而下!   “哗啦!”   几天后的周末,一群小妖应约来到观澜宿舍。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水流在赤云的操纵下一会儿变成鸟,一会儿变成花。   水声不断在小妖们耳边响起。在水团变成一只小熊,还在巴罗面前打了个滚时,气氛达到高潮。   小妖们的鼓掌声几乎要冲破天花板,伴随着的还有一叠叠惊叹:“赤云,你太厉害了!”   “赤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说你是火麒麟吗?火麒麟操纵水都这么厉害,那你控火的能力……”   朱鸟红红露出了向往目光。   说来她也是带着控火天赋能力的种族。平常在家里,也能时不时弄出点火苗帮家里炒菜。同样在秋华附属灵学上课的堂姐还和她说过,等到了七八年级,学校开了炼丹炼器课,就是她们最忙碌的日子。   到时候,所有同学都会来请她们帮忙点火。   现在,红红觉得,至少在自己班上,这个任务可以被交给赤云了。   被小伙伴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赤云先是得意,最后是一丝丝心虚。   咳咳!要怎么解释呢,自己控水的能力其实比控火能力强那么一点点啦。   谁让他目前的监护人是一条龙,距离小伙伴们不远的浴室门后就是一个超大的浴池。   这给了赤云充分的练习空间,让他控水的能力一日千里。   “一般一般。”   赤云诚实地回答。   小伙伴们“啧啧”地看他,一脸“不用这么谦逊,我们都明白的”。   赤云挠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正为难,旁边的小伙伴们又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哇!!!”   赤云一个激灵。要不是他反应过来,这声惊叹里做大的就是巴罗发出的动静,没准儿又要有火苗从小麒麟鼻子里喷出来。   但既然反应最大的是巴罗,那么……   赤云了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端着蛋糕过来的小叔叔越无虞。   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多大的蛋糕啊。足有六层高呢,小叔叔两只手端着,蛋糕顶却高过了他的眼睛。   也就是越无虞是修士,可以拿神识来看左右动静,这才没把蛋糕打翻在地。   耳边响起了一片咽口水的声音,小朋友们幸福得要晕倒。   越无虞在一片欢呼中退场。再回厨房时,眼里都是笑意。   观澜幽幽地看他,说:“我刚刚听他们喊,下礼拜还要来?——咱们得和其他小孩的家长建议一下,这种聚会,应该各家轮着办。”   热闹是很好,但太热闹了的话,也让龙族感到一点苦恼。   越无虞没说话。   他走到冰箱前,从中取出一个盖着透明罩子的盘子。   看着盘子上的东西,观澜眼前一亮。   “好啊。”到这会儿,越无虞才开口,“我回头就给他们说——澜哥,来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想抓住学长的心,就要先抓住学长的胃(严肃) 第745章 番外十九(33)   “我有点舍不得。”   观澜仔细端详着透明罩子下的蛋糕, 实话实说。   也不怪他这样讲。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来到他眼前的甜品,那一定是“漂亮”。   入眼是一团被摆在棕色底座上的花。细碎而金灿灿,每一片花瓣都被狼族青年仔细雕琢。   换个角度, 还能看到朵朵金色小花之间隐藏的龙角。就像是有一只小龙,找了个地方躲懒睡觉。这时候,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风将旁边花树上的点点碎花吹落, 悠悠地飘落在小龙身上。   观澜越看, 越觉得喜欢。   不说作为金龙, 眼前这片小花原本就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就说越无虞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做出来这么一块精致的小蛋糕。是他喜爱的食物, 喜爱的颜色,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他自己的影子。   太用心了。在这个非年非节, 对外面的小朋友们来说或许快乐特殊,但对两个成年妖而言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日子, 越无虞用他做的蛋糕, 给了观澜一份把今天变成“纪念日”的理由。   “要吃的。”越无虞笑笑, 从一边取了刀叉。   下一步,却不是把蛋糕上的透明罩子拿起来, 而是轻轻用刀背在上面碰了一下——透明罩子应声而碎!   观澜:“呀!”   明明是年长的一方, 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回到了和外面赤云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一心一意沉浸在学弟带给自己的惊喜之中。   到这会儿, 观澜才发觉:“这不是玻璃?”   “对,”越无虞笑笑,用叉子卡住一片片透明罩子碎片, 喂到观澜唇边, “怎么样?”   观澜配合地用嘴唇将碎片抿住。   甜。入口先是这样的滋味, 随后多了一点点酸。不过并不会让碎片的味道变得古怪,相反,这点酸味,更加衬托了前面的甜。   观澜仔细尝了尝。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惊讶过很多次了。但到此刻,他还是会继续惊讶:“乌莓酱——你给里面加了乌莓酱吗?”   越无虞眨眨眼睛:“对。”   观澜很不可思议:“那它怎么还是这个颜色?”   越无虞:“用了澜哥你教我的办法,只把乌莓酱里有味道的那部分提炼出来。”   话音入耳,观澜的不可思议成了哭笑不得:“你用水炼来做蛋糕?”   越无虞:“糖融化了也是液体。而且熬糖的时候,本来就要往里面加水。”   道理是这个道理,修士在自己的练习中对各种法诀做些适合自己的修改也是寻常。不少新法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的。   但是,越无虞一个立志于往器修方向发展的小狼,竟然把水炼和做甜品融合在一起?   想想还是有点魔幻。   但又真的很好吃。   光是一个壳子,就能给人这么耳目一新的滋味。观澜的目光转向蛋糕本体,开始期待它的真正味道。   越无虞笑了笑,又用叉子攒出一小片金花,继续喂到观澜唇边。   观澜:“……”嗯?还要继续这么吃吗?   要是只有刚刚那一下,观澜会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要是自己来吃,他一定会把透明罩子放在一边,不去理会。   哪里像是现在这样?最大片的糖片已经被他吃了,剩下的糖片则很细碎地落在花瓣上。像是风后有雨,雨水落上金色小花,让上面多了一片粼粼的亮色。   整块蛋糕更漂亮了几分。   但是,观澜还是觉得,剩下的部分,自己动手来吃就行了。   他有这个念头,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和越无虞说起。毕竟东西已经喂到嘴巴旁边了,那就:“唔——好吃!”   与透明罩子不同,金色小花就是纯甜了。观澜还尝出来,里面应该加了巧克力。   和越无虞同住了那么久,吃了不知道多少狼族青年亲自做的甜品。他已经能用另一种角度思考:加巧克力,是为了塑形吧?   不过,哪怕对修士来说,要做出这么一大片小花,依然是件麻烦的事情。   越无虞很温柔地看他,继续喂下一叉子。   观澜找出空子说话,“无虞,我还是……”   讲到一半儿,他顿住了。   视线重新落在蛋糕上,观澜有了新的发现。   他原本觉得,细碎的金色小花之中隐约透出的龙角,应该是越无虞对自己的打趣。但接连几叉子小花到了嘴巴里,他才发现,龙角之下,仍有乾坤。   难怪越无虞要喂他。   观澜心想。   多半是不想让他一叉子下去,直接把下面小龙的身体切断。   没错。原来小花之下不光是龙角,还有一条完整的小龙。   就像是观澜前面想的一样,小龙果然是在睡懒觉。眼睛闭着,身体盘着,很自然地和下面的底座、身上的小花融为一体。   “澜哥,”越无虞这个时候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前面和你提过,接送赤云的路上开了一种花。”   观澜依然沉浸在眼前蛋糕带给自己的心灵震撼中,恍然点头。   越无虞抿起嘴巴笑了,“后来你一直没什么时间,我就想着,换个办法把那里的花带给你看看。”   观澜:“……”   他不是第一次被越无虞触动了。   但还是会觉得触动。   有什么巨大的、浓郁的感情从心里溢了出来,急切地催促着他,让他去做点什么。   不光是对身前的蛋糕,还是对越无虞。   有一瞬间,观澜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又有鳞片从他脖颈、面颊侧面浮现了,若隐若现。   很快又消失。   原因无他。厨房里的一龙一狼同时察觉到,在两个人心情变化的时候,门口方向,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不对,不止一个。   还有巴罗、红红……所有被赤云邀请到家里的小妖都过来了。   巴罗仗着发育最好,身高最高,抢占有利地形。眼睛冒光,看着依然被越无虞端在手上的特殊蛋糕。   红红冷静:“你不能吃。前面的蛋糕,你一个就吃了一层!”   “咕嘟,”巴罗咽了一口口水,“我吃的是最小的一层嘛。”   红红:“那也不行。”   旁边赤云:“我就说嘛!叔叔和小叔叔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不会做什么的。”   小脑袋们纷纷点头。   观澜莫名其妙,越无虞的面皮却有点发僵。   澜哥听不懂,他还能听不懂吗?赤云竟然还惦记着两个人前面的对话,惦记着自己和澜哥……   他偷偷去看旁边的龙。   只看出了观澜有多不理解小妖们在说什么。   越无虞手指蜷起一瞬,不知道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但他知道,作为家长,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出面,对小妖们说:“怎么都过来了?”   所有小脑袋一起转向赤云。赤云挠挠头,来到厨房里面,抬头说:“叔叔,小叔叔,我可以带他们去浴池那边玩水吗?”   越无虞看观澜。   观澜点头,赤云正要欢呼,却听越无虞问:“蛋糕吃完了?”   赤云:“蛋糕?嗯嗯!”   越无虞有点难以置信。   他亲自做的东西,当然也是他最知道那个蛋糕有多大分量。   就算小妖们能吃,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但赤云很认真地和他讲:“因为巴罗吃得太快了!我们担心要是不也吃快一点,蛋糕就要被他一个人吃完!所以我们全都吃得很快,现在已经没有啦!”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   越无虞眼角抽了抽。觉得离谱,又觉得合理。   “行吧,”他说,“带着小朋友们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赤云欢呼一声,冲向厨房门外。   那个方向,紧接着传出了小妖们的更多欢呼。紧接着声音远去,宛若世界上只剩下观澜、越无虞两个。   打发走小孩,越无虞一回头,就见观澜笑吟吟地看自己。   因注意力转移,他原本已经放松下来。但看着观澜此刻的神色,越无虞又一次屏住呼吸。   他听观澜开口,说:“无虞,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的蛋糕。”   越无虞下意识想:不过我只希望你喜欢……等等,这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因这点顾虑,他没有把自己想到的话音说出口。而是简单地笑一笑,说:“小孩子,有蛋糕胚和奶油就满足了。”   不像观澜手边的这个。他已经看到了前面两重惊喜,但仍然有许多巧思藏在后面。   下面看似平平无奇的“托台”,实则也是蛋糕。几层夹心,外面淋了巧克力脆壳。用特殊手法来切,甚至会在切面上看到很多画面。   不过越无虞觉得,以自己的状态,再去切蛋糕,保不准要出什么差错。   所以他说:“澜哥,只要像我之前那样,先把外面一层‘花’吃了,之后就能看到完整的龙。再沿着龙的边缘把下面的底座蛋糕切下来……”   话没说完。   嘴巴里就被塞了一叉子巧克力花。   观澜笑眯眯说:“你那么辛苦做出来的,也一起吃啊。”   越无虞喉结滚动,脑子乱哄哄的,想:这不是澜哥刚才用的叉子吗!所以,我和澜哥,我们……   算不算是间接地亲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狼:要爆炸了——! 第746章 番外十九(34)   同一间宿舍里, 浴室和厨房完全是两个氛围。   浴室中,小妖们开心得简直要疯了。   他们早就听赤云说过啦!在他家里,有一个超级大、超级大的浴池!两个叔叔还给了他很多玩具, 让他每次洗澡都快快活活的。   这让小妖们羡慕非常。甚至于,他们最初说要来赤云家, 除了巴罗是一心一意向往赤云小叔叔做的美食之外, 其他小妖大都是冲着浴池来的。   红红就又有一点不同了。作为朱鸟, 她对“巨大水池”的兴趣不大。这趟过来, 纯粹是抱着照顾新同学, 顺便盯着点儿巴罗的想法。   前者是她的短期任务, 后者则是长期任务。老师可是认认真真地和她说过,巴罗的家长也找到过她, 说请她帮忙看着点小熊精在学校的吃饭情况。   受到如此郑重的委托,小红决心必须把事情做好。   不过, 现在嘛……   “哇啊啊啊啊——!”   红红一样加入到疯玩的氛围中!   都是小孩子。哪怕她原本不喜欢水, 也抗拒不了浴池上方飞来飞去, 会朝着旁边小妖吐水的机关小鸟啊!   真可爱。她暗暗想,只是不知道观叔叔和越叔叔是从哪里买的。走的时候要记得打听一下, 回去以后找爸爸妈妈给自己也买!   不少小妖在玩闹的时候现原形。到后面, 哪怕是原本真的有“出门在外,保持人形才是礼貌”家训的小妖,也一样被小伙伴们玩耍的热闹吸引, 蠢蠢欲动地加入其中。   “哗啦啦!”   水花四溅!   “哇啊啊!”   一条长长水柱从浴池里升起,载着小朋友们,在浴池里冲来冲去!   热闹得几乎冲破房顶。   也幸好这是修士灵学, 观澜又的确精于阵法。否则的话, 难保楼上、楼下的邻居们不会因为小妖们的吵闹前来抗议。   而相比之下, 两个成年妖那边,就要安静多了。   越无虞在有了“间接接吻”的想法之后,就又进入了脑袋冒烟的状态。很想把尾巴藏起来,但是目标又有点太显眼。以至于他对上观澜含笑的目光之后,走路都同手同脚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澜哥肯定看出来了”。   他怎么能想着去亲澜哥呢。   他们明明只是朋友的。   但是,平时靠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察觉到澜哥身上暖暖甜甜的香味。如果能真的亲吻他,一定能尝到更好的滋味吧?   越无虞喉咙发干。   他想别过脸,偏偏还是要被观澜的动静吸引。   那把碰过自己嘴巴的叉子,这会儿又回到了观澜唇边。   龙族吃蛋糕的动作非常优雅。用和越无虞前面差不多的手法,很轻巧地把巧克力碎花从龙身上挪下来,抿在嘴巴里。   一点嫩红色的舌尖从他唇齿之间闪过。看得越无虞脑袋“轰”得一下,猛地背过身去,掩饰性地开始整理灶台。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他做吃的时习惯很好,前面拿了什么,后面就会直接再放到原本的地方去。哪怕这个过程中还是会有一点凌乱,也会在所有操作结束后用法诀来梳理一遍。   所以现在来看,越无虞只是很徒劳地把一瓶果酱和一瓶糖交换地方,再把糖和盐巴又交换地方。   我都在干什么啊。   狼族青年面无表情地想。   澜哥一定看出来了……   越无虞的心情开始变得低落,连尾巴都开始耷拉。   他却没有想到。这点上,是自己误会观澜。   也就是观澜此刻只有“吃蛋糕”一个动作,机械性原本就很强,以至于越无虞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   实际上,观澜心中的混乱,不比越无虞少。   没了吵吵闹闹的小朋友,他的心情重新回到赤云等人出现之前的一刻——仅仅是在路边看到了好看的花,觉得自己会喜欢,越无虞就耗费这么大心力,把他看到的花“带给”他。   这让观澜有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感觉。   被珍重、被喜欢。狼族青年热烈的、温柔的感情,像是完完全全将他包裹起来。   明明蛋糕里没有任何与酒有关的成分,他还是觉得自己喝醉了。脑袋晕乎乎,心情也跟着晕乎乎。只有嘴巴里的甜味,还在不断扩散。   随着金色小花一点点变少,龙族的轮廓慢慢清晰在盘子上浮现。   不舍得吃。这种感觉又一次浮现出来。   但是,观澜完全可以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这么说了,越无虞的回答一定会是:有什么不舍得?喜欢的话,我以后还给你做啊!   毕竟后面的话,在认识越无虞的短短两个多月里,观澜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等等。   他们仅仅认识了两个多月吗?   观澜略有恍惚。   他总觉得,自己和越无虞已经相识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在两个人各异的心情里,蛋糕终于还是吃完了。   “谢谢你。”观澜朝越无虞笑笑,“我很喜欢。”   越无虞心头原本有很多紧张。但在看到龙族这个表情、听到龙族此刻吐露的话音时,那些紧张又统统消散。   全部化作笑意。   ……   ……   按照前面一龙一狼和家长们说好的,当天晚上,他们大约十点过来接人。   秋华校园对附近居民完全开放。只要心里没有什么不轨意图,人人都能来学校参观。   这也让家长们直接到了宿舍门口。门一开,里面的小妖们一个个揉着眼睛。还有几个已经东倒西歪地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得他们父母哭笑不得。   赤同样很困,却还记得自己是招待小伙伴们的主家,还强撑着站在门口,和小伙伴以及叔叔阿姨们道别:“叔叔再见,阿姨再见,巴罗,以后再来玩。”   巴罗依依不舍:“我肯定来!”   赤云:“……”不用说,肯定是为了他小叔叔的手艺呗!   好在这会儿红红已经走了,否则的话,她兴许会在一脸“我儿子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真好”的巴罗父母面前,揭穿小熊精的真正想法。   不过现在只剩下赤云,他就笑眯眯地回答:“好啊!不过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下礼拜去你家里玩。”   巴罗听着,当即拍拍胸口:“好啊!来我家!”   这算是今晚热闹的最后篇章。   经历了半个晚上的打打闹闹之后,又经历了漫长的与小伙伴们的道别。等到门关上,他的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   赤云揉揉眼睛,和叔叔小叔叔道晚安,随后就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因为本质还是“宿舍”,观澜并没有额外开辟卧室。赤云的床,加上他自己的床,都在客厅的一边摆着。   这会儿,赤云近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另一边,两个成年妖却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客厅已经在小妖们玩水的时候收拾完毕,剩下的就是浴池。   这算是观澜的领地。他进入其中,左右环视一圈,还算满意——特殊的地方,原本也没什么能弄乱的空间嘛!只需要把里面丢得乱七八糟的玩具打包整理,把自家的那部分放一堆,看着眼生的部分放在另一堆。   等到礼拜一上学了,让赤云把后面那一堆带去学校。到时候,是谁的,就让谁自己认领。   简简单单收拾好,观澜离开浴池。   原本打算睡了,没想到,出去一看,厨房的灯还亮着。   观澜惊讶,叫:“无虞,你?”   越无虞不好意思说。到这会儿了,自己还有点因为前面厨房里的事情沉不下心。尤其是想到接下来,自己和澜哥会躺下同一张床上。虽然每次睡下的时候,自己都是规规矩矩的。但醒来的那一刻,十有八九两个人会挨得很近……想想就让狼脸红。   要是从前,他肯定就提出回自己的宿舍睡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和澜哥日日夜夜一起的日子,再想到这个理所当然的选项,他竟然变得有些抗拒。   走是不想走,那起码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越无虞:“我想到了一道新菜,想要试一试。”   表情很镇定。   观澜听在耳中,将信将疑。   “澜哥,你先睡。”越无虞又说,“我也不会弄太晚,就是有一些准备工作。今天做好,明天直接试着做菜就行。”   观澜看他片刻,最后还是点头。   不管怎么说,越无虞也是半个厨修。   丹修剑修那些,平常有了灵感,于是开始废寝忘食,好像是非常常见的事情。由此推断,厨修应该也会有一样的情况。   考虑这点,观澜去睡了。越无虞则是如自己所说,又在厨房待了半个小时,这才关灯离开。   走到床边之前,他想,自己这下子是真的冷静下来了,绝对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走到床边的时候,他想,澜哥睡着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眼睛闭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安静,没有丝毫防备的状态。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模样有多么吸引被他邀请住下的学弟。让他的学弟想要靠近想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无虞猛地反应过来:不,不行!自己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克制?   他要抽身。没时间想太多了,自己还是回自己的宿舍为妙——越无虞的确是这么想的,偏偏还是错过了离开的最后时机。   观澜像是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迷迷糊糊地抬头,叫他的名字:“无虞……”   动作间,两片嘴唇碰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47章 番外十九(35)   有点凉, 紧紧抿着,不太配合……不过感觉不错。   ——比起“发生了什么”,最先映入观澜脑海的, 是这些内容。   他的眼皮还是有点沉重,不过已经顺着本能, 用手臂勾住了自己身前人的脖颈, 还问:“怎么这会儿才来?”   越无虞又一次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可哪怕真的是这样, 这个梦也还是太合他的心意。   自己有想与其亲近的冲动的人, 仿佛也有一样想法。   会在他晚归的时候和他亲昵, 嗓音都显得和平时不一样。不再是那种不轻不重, 总显得平稳宁和,很多时候会带着笑意的调子, 而是稍微带一点显出困倦的沙哑,软软和和, 和撒娇一样。   越无虞一个激灵。   澜哥朝他……撒娇?   他一面觉得不可能, 自己也太过大胆, 竟然去做这样的梦。   一面却觉得心脏“怦怦”直跳,甚至有了更加过分的念头。   都已经是梦了, 自己多做点什么, 一样是可以的吧?   在现实中,他一定是尊重观澜的。但是,这里明显不是……   狼族青年微微颤抖着抬起手, 把床上的人抱进怀里。   最先的动作很轻。比他做那个漂亮、易碎的糖罩子时还要小心翼翼,生怕把眼下梦境碰醒。   他屏住呼吸,手臂来到了观澜身后。之后, 却不是收紧手上的力度, 而是屏住呼吸, 想要确保眼下的一幕不是幻影。   他好像成功了。   不但没有从“梦”里醒来,还感受到了来自床上人的体温。   越无虞的心脏迎来一阵狂乱的跳动。与此同时,他的动作变得更轻。   不光是想要抱一抱澜哥,还有更多、更多的……   他的视线落在观澜的额头、眉眼。像是回到了前面在灵梭上的一刻,他一样能数清楚观澜的睫毛。但又像是完全不同,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在现实里。再如何心动,也不会付出行动。当下,却是一个澜哥对他有着同样想法、同样冲动的美梦。   于是越无虞试探着吻了过去。   有前面那个意外的触碰在前,这或许不算是他与澜哥之间的第一个吻。但对于越无虞的意义,却远远超过前面的触碰。   他听到了雷霆在自己耳边咆哮,听到了远方狂野猛烈的风声。可下一瞬间,这一切又全部安静下来。能落入他耳中的,只剩下观澜轻轻的呼吸声。   他吻了观澜的额头。   很快,蜻蜓点水一般。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就又已经挪开。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观澜原本已经又要睡着了。身边多了一个人,有对方的体温,也有对方身体压在床铺另一边的重量。这让他感受到了契合、安稳,正是把自己拽入梦境的好时候。   偏偏对方不让他睡。   亲他额头,又亲他眼睛。   亲就亲了,又一副不敢放肆的样子。舌尖在眼皮上试探地一扫而过,紧接着又是一段时间屏息——那以后,同样的亲吻落在他的面颊上,像是春天里急急的细雨。密集,轻缓,伴随着狼族青年一声一声压低了的呼唤,“澜哥,澜哥。”   还有其他的。   “喜欢你。”越无虞说。   话音出口,他陷入了一段短短的怔忡。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同时出现的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原来对澜哥,自己有着这样一重感情。   所有在观澜身边时才有的特殊反应,那些因他而有的高兴和欢喜,紧张和忧心,说到底,都是因为……   “好喜欢你。”   细密的吻持续不断地落下,同时,他的话音也落在观澜耳中。   一瞬间,观澜识海之中,本土沉睡的意识有一刻清醒。   他好笑,想: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这才弄明白?   转念一琢磨。哦,无虞弄明白了,自己好像还没有。   观澜有点无奈。不过想想现实当中自己和越无虞的感情走向,又觉得度假时出现这种情况非常正常。   说到底,无论是否被封存记忆,越无虞都还是那个越无虞。   他前面能压制着自己对观澜的感情,抱着“我总有一天会走到寿命尽头,但在那之前我想和澜哥在一起”的念头过那么多年,现在当然也会对自己的心意不清不楚,却还是本能地想把最好的给观澜。   这可真是让龙招架不住。   “真那么喜欢?”   恍惚之中,越无虞听到观澜问自己。   他瞳仁微微颤动,抬起身体,去看怀里的人。   也是这个时候,越无虞才意识到,虽然自己一再想要忍耐,可不知不觉时,观澜还是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他不光是能感觉到龙族身上的温度了。连带的,还有柔韧的腰线,甚至是更加让他心情激荡的地方。   “喜欢。”   越无虞说   “好喜欢。”   观澜就轻轻地笑。   本体意识重新沉睡,秋华中等灵学的观学长睁开眼睛。   正好听到了越无虞最后吐出的字眼。   并没有什么惊讶、意外之类的情绪,观澜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没看他的手还在越无虞脖子后面勾着吗?越无虞会因为喜欢,在前面两个月的相处中为他付出,给他准备各种他喜欢、会让他惊喜的东西,难道他就会随随便便让一个普通学弟住在自己宿舍,还这么亲密地与对方搂抱在一起?   当然是因为他对学弟也有一样的感情。   不用多想,观澜已经明白这点。   他甚至有点恍然。难怪前面自己有那么多甜甜胀胀,莫名又不让龙讨厌的情绪,原来这就是答案。   就着搂抱在一起的姿势,他的嗓音还是有点含混,说:“我也一样。”   越无虞听着,却没有反应过来。   他毕竟只当这是一个梦境,并不敢把其中的回应当真。哪怕听到了观澜的话,更多还是去想:等到明天天亮,我从梦中醒来,再面对现实里的澜哥,不知道会不会落荒而逃。   但这个时候,观澜抬起手,虚虚地触碰越无虞面颊,问他:“怎么不继续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脑子里一片“嗡嗡”动静。   这个梦,是不是太真实了一点?   “无虞?”   观澜又叫了他一声。这时候,他的掌心已经完全贴在越无虞侧脸上。   越无虞只觉得自己心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他又听到了观澜的笑声。原有的困倦慢慢从观澜心头散去,顺着心意,观澜准确地捉住了狼族青年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捏一下,耳朵就在他指尖扑棱。   再捏一下……嗯?   刚刚他还问越无虞怎么不继续。这会儿,越无虞就顺了他的心意。   与前面和风细雨般的亲吻不同。这一次,越无虞的吻变得激烈、热情。   他近乎是撞在观澜嘴唇上,再生涩,又坚决地将他双唇撬开。   一只手仍然扣在观澜腰上,另一只则抬起,将观澜正在自己耳朵上作乱的手摘下来,侧过头去亲吻。   明明前一刻刚做过更加亲密的事,可狼族青年唇舌触碰自己指尖的瞬间,观澜猛然战栗。   像是有电流顺着手指蔓延,直直撞入脊髓。他的身体因此颤抖,龙角再度从发间浮现。在夜晚昏暗的房间里,带出一抹晶莹的亮色。   “真漂亮。”   他听到越无虞喃喃说。   狼族青年像是陷入矛盾——他很想尝一尝心上人新出现部位的滋味,但对指尖的品尝才刚刚开始,诱人的唇舌更是只被浅尝辄止。   哪一个都不想放弃,那就一个个地方来吧。   越无虞很快做了决定。   他吻着观澜的手指,吻着观澜的唇舌,也重点照顾了那对晶莹的角。   在他的亲吻下,观澜喉咙溢出一点轻轻的“呜”声。   越无虞听到,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学长,他的澜哥,竟然发出了这么脆弱……这么可爱的声音。   黑暗当中,狼族的眼睛骤然发亮。   观澜有所察觉。但他双手被交叠着按在头顶,又有新的亲吻落了下来。身体依然在颤抖,但仿佛并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太过舒服。   让他神魂颠倒,不知什么时候,连双腿都成了龙尾。缠在越无虞身上,伴随着越无虞低低的笑声,与他一起坠入更深的情潮。   转眼天亮。   越无虞睁眼之前,先感觉到了身上的沉重。   然后是复苏的记忆。自己昨天做了梦,在梦里胆大包天,对澜哥做了很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回想起梦境中的那些画面,他脸红心跳。   观澜一睁开眼睛,就收获了一只耳朵扑棱扑棱的小狼。   他嗓子还有点哑,这会儿很自然地亲一亲对方,说:“早上好。”   越无虞:“……”不,不是做梦吗?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没有睡醒?   他陷入自我怀疑,不远处,刚刚从自己小床上爬起来的小麒麟一样陷入自我怀疑。   不是说叔叔和小叔叔只是普通朋友吗?哪有这样的普通朋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严正抗议:   不许骗小孩子!哼哼 第748章 番外十九(36)   有越无虞前面的坚定态度, 赤云已经差不多说服自己,兴许那天晚上的景象就是他看错了。   虽然叔叔和小叔叔睡在一起还是很奇怪,但转念想想, 自己在学校睡午觉,也是和巴罗他们一起挤在大通铺啊——按照胡老师给观澜、越无虞的介绍, 学校最初其实是提供小木床的。但对于年纪还小, 没能完全掌握自己力量的小妖们来说, 木床实在太脆弱了。   早年出了几次小孩儿们睡着睡着, 就开始打打闹闹, 最后所有人一起掉下床的事故之后, 校长大笔一挥,把后续所有给低年级宿舍买床的预算都取消。   这就有了赤云等人如今的宿舍布局:进门就是一块平平整整的地板, 上面齐齐整整的铺着所有人的被褥。被褥在玩闹时被拆了不打紧,反正也不会伤到学生。   ——总之, 叔叔和小叔叔在床上时靠得那么近, 自己看错了, 很正常!   但今天早晨,赤云睁眼看到的场面, 又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愣愣地坐在床上, 看叔叔无比自然地去亲小叔叔。小叔叔像是也愣了,磕磕巴巴地叫:“澜哥?”   观澜笑着捏他耳朵,问:“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啊?”   越无虞真正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观澜被他逗笑。好像之前就总是这样, 越无虞一直是能让他高兴的那个人。   他故意拖长调子,说:“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越无虞瞳仁一震。   昨天晚上?   难道自己昨晚并不是在做梦?还是说, 其实现在自己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两种可能性在他心头徘徊。恰好在这时候, 观澜歪头, 给他看自己脖颈上的红痕。   痕迹映入眼帘,越无虞一下子就想到前夜。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低下头,去亲澜哥眼角、面颊,一路亲到唇边。   这还不够。任何没有被衣服覆盖、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都没有被他放过。   他细细吻过观澜的手指,把自己心上人亲得在他怀里发抖。虽然发抖,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反倒是更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叫他:“无虞,无虞——”   到后面,他胆子越来越大,连把人的手捉住,按在头顶,让人完全朝自己打开的事都做出来了。   脖颈上的痕迹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当时澜哥连呜咽的动静都断断续续,勾人到了极点。   也就是他们两个都记得赤云还在不远的地方睡觉,这才没多做什么。不过,最后睡下之前,他好像是和澜哥撒娇,说:“咱们在家里弄两个卧室吧。”   一个给赤云,一个给他们。   门一关,美味的澜哥……   越无虞眼睛都发亮。   这副样子,同样逗笑了观澜。他抽出被越无虞扣住的手,再摸摸他的耳朵,答应下来。   当下,观澜看着越无虞的表情,笑着问他:“想起来了?”   越无虞还是一副震撼、难以相信的表情。   观澜看在眼里,又歪歪头,说:“要是还是想不起来,那也——”   “不。”越无虞抓住他的手,“澜哥,是真的吗?你也喜欢我,我们,我们在一起了?”   观澜懂了:“哦,原来你还以为是假的?”   越无虞眼巴巴:“我以为昨天是在做梦。”   观澜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难怪那么大胆。”   越无虞看着他,耳朵都耷拉。但这副模样,又给他添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简直像是雨天里缩在路边的小狗。   身上湿淋淋的,看到自己,就“呜呜”叫着,要自己带他回家。   观澜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些联想。但他必须承认,看着这样的越无虞,他的确会心软。   只不过刚刚心软完,他就听越无虞问:“但我现在知道不是在做梦了。澜哥,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观澜眨眼。原来自己错了,越无虞可不是只会可怜兮兮在角落等着自己的小狗。他勇敢、坚定。在不确定心上龙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时,他会忍耐不发。但一旦看到一点希望,他就会站出来,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内心。   观澜更心软了,笑着说:“对。”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越无虞神色的变化。无虞是那么、那样高兴,他的喜悦传染了观澜,让观澜眉眼也跟着弯起。   两个成年妖亲亲密密。   在旁边小床上张望,并没有听清楚叔叔和小叔叔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嘀嘀咕咕不理自己的赤云:“……”   唔,有点饿了。   昨晚疯玩的代价,就是小麒麟昨晚睡得死沉死沉,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发觉。   这会儿肚子里又一片“咕咕”叫声。赤云摸摸自己的肚皮,看向旁边的叔叔和小叔叔,望眼欲穿。   他并没有等多久。   小麒麟火热的目光,不论是观澜还是越无虞,都完全无法忽略。   观澜拍一拍越无虞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起身。仔细看,不光越无虞,观澜耳根也有点发红。   但他神色很镇定,从从容容问赤云:“早上想吃什么?”   赤云眼睛当时就亮了,开口报:“豆浆油条胡辣汤,青团油茶豆腐脑——”   观澜、越无虞:“……”   赤云劲头过了,摸摸鼻子,小声补充:“都可以啦!”   给麒麟吃的就行,他不挑。   看他这样,观澜和越无虞都笑了。   赤云:哟哟哟,叔叔和小叔叔又凑一起啦!   这下子,他倒是听清楚两个人在说什么。   观澜:“你去做饭?我来弄我卧室。”   赤云抓住关键词:嗯?卧室?   越无虞则眼神明亮亮,带着几分不舍,几分期待,慢吞吞挪向厨房。   看着学弟这副神色,观澜又有点想笑了。   谁能想到呢?他和越无虞竟然只认识了两个多月。   但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在观澜看来,比他前面的所有龙生都要快活、有真实感。   他也的确笑了。笑过之后,则转头问赤云:“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房间?”   赤云:“哎?房间?”   从有意识开始,就没有独自住过的小麒麟,因为观澜一句话,陷入了深深的思绪。   观澜看在眼里,让他先想着。自己则开始修改阵法,在原本的客厅墙壁上,开辟出两片新的空间。   大小、高低上都没有什么区别。要说不同,大约就是在布置自己与越无虞那间时,观澜极为得心应手。好像他脑海里有一套完整设计,只要把家具摆在对应的地方就好。   床铺,衣柜……思来想去,观澜甚至又开辟了一个略小一点的新浴池空间。   龙角在他发顶一闪而过。观澜看着眼前荡漾的水波,深觉满意,矜持地点头。   这时候,外面传来越无虞的声音:“澜哥,吃饭了!”   观澜眼神动了动,身形一晃,出现在客厅餐桌旁边。   早餐的香味扑鼻而来。一眼看去,越无虞虽然没像赤云说的那样做出一串早点,但他最后的选择也在赤云报出的范围内。是青团加胡辣汤的组合,一大早,十分开胃。   又有一块和前两样食物画风不太一样的布丁,带着诱人的焦糖光泽,被放在观澜位置的右手边。   一看就知道,是越无虞给心上龙单独开的小灶。   观澜看向他,两个人的眼神勾勾缠缠。   再旁边,赤云则决定暂时放下困惑——关于观澜和越无虞到底是什么关系,也关于自己的新房间要怎么布置。   他欢呼一声,开动开动!   不过,虽然赤云没再刻意想,“把两个人的新关系告诉小麒麟”,原本也是观澜计划中的一部分。   早餐之后,赤云就从观澜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同时还有:“……你要是不知道想怎么布置房间,可以去学校和同学交流一下,知道他们的房间都是怎么样。对了,下礼拜不是还要去巴罗家吗?到时候,还能实地参观。”   赤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住点头。   点头之余,又不住往旁边越无虞的方向看,眼神意思是: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后面,观澜也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了。   他眼睛轻轻眯起一点,似笑非笑看旁边的越无虞。   越无虞原本就有点提心。看观澜这样,只当他会问起。但事实上,观澜只是说:“我再去看看房间。”   越无虞:“我也——”   观澜笑眯眯:“你不要来,待会儿弄好了再看。”   越无虞就不说话了。他自发地领悟到,澜哥应该是想让他先处理一下赤云的疑问。   于是,等到观澜闪身去了新开拓出来的卧室,狼族青年果然转向旁边的小麒麟,说:“就像是巴罗、红红他们的爸爸妈妈。虽然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但在结婚、有小孩之前,他们也有一个彼此认识、确定感情的过程。”   赤云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越无虞又说:“妖族认识彼此,可能还要早一些。但如果是人族,很多都是在成年以后才认识,在几个月、几年的相处之后确定在一起——我和你叔叔就是这样。”   所以,他前面不是骗小孩,纯粹是当时还没和澜哥确定感情。   赤云点点头。越无虞想,这就是听懂了的意思吧?   然后就听到赤云问:“所以,你们很快就要有小孩了吗?”   越无虞:“……?”   赤云兴奋:“我要当哥哥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开心!快乐!   观老板(对小狼):……你就是这么给小孩子解释的?   小狼:我不是,我没有=口= 第749章 番外十九(37)   越无虞又被赤云搞蒙了。花了几秒钟时间, 才艰难道:“不,你不会当哥哥。”深呼吸,快速理顺思路, “我和你叔叔都是男的。”   赤云:“啊……”   越无虞想,自己应该说清楚了吧?   赤云小声:“男的也没关系呀!我听说, 有一种药, 可以——”   越无虞:“……”   越无虞目光深深, 看着赤云。   赤云声音越来越小。   越无虞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赤云眼神乱晃, 说:“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   话音入耳, 越无虞表情复杂。   他原本在想, 学校的教学方式是不是太不拘一格了,会给低等灵学一年级的学生讲这种问题。   现在知道原来只是小麒麟从前听泡温泉的游客说的八卦, 他略略松了一口气,说:“就算有这种药, 我们也不会用。”   赤云歪头:“为什么?”   越无虞被问住。   他本能地想说:因为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太长, 早已习惯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不论是我还是澜哥, 都没有给我们之间增加一个小生命的打算——要是只想要新鲜热闹,平常的游走人世已经可以完全满足了。但是, 真要拥有一个小生命, 就完全是不同的情况。   但话音刚刚冒到喉咙,越无虞就反应过来了。哪里有什么漫长时光?九月开学,现在十一月初。满打满算, 也不过是七十来天。   他昨晚才对观澜表白,今早才算正式在一起。怎么看,这段感情都没走到他能够笃定说“澜哥一定也不会”的程度。   但是面对小孩子, 肯定还是不能这么回答的。   越无虞前面想了很多, 可面对赤云的时候, 神色还是显得淡定,说:“因为——这涉及到很多方面的问题。”   赤云:“哦。”   越无虞:“嗯?”   不再问了吗?   他可是已经准备好了,从“你说的药不一定真的存在”说起,到“研究表明在校生结婚生子的话会降低学习效率”,再到“我想和澜哥多过过二人世界”。结果,赤云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哦”?   赤云:“我懂!‘丁克’嘛,很多人就是这样的。”   他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成熟”的表情,可底色依然是小孩子的天真。越无虞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拍拍赤云的脑袋:“懂得就好。”   解决了小麒麟的疑问,接下来,小麒麟去对着昨晚小伙伴剩下来的玩具琢磨“这到底是谁的东西”了,越无虞则又进了厨房。   他昨晚说自己有了新做菜灵感,这是实话。现在澜哥在给他们布置房间,越无虞其实很想参与,但同时想要观澜给自己的惊喜。   左右想想,还是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在厨房忙活,观澜则在新房间忙活。   各种家具已经到位了。这会儿,他更多是在调整房间里的阵法。   首先考虑的就是隔音。再有,新房间有一面对外的窗户。   怎么样才能做到既让房间里的人能看到窗外,又让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观澜想到了自己在麒麟镇时看到的阵,再那基础上略作修改,结果还算让龙满意。   所有人各有事做,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到午饭时间,两大一小重新坐在餐桌前。   赤云昨晚玩儿得晚,早上睁眼纯粹是因为生物钟。这会儿困得眼皮打架,只等吃完午饭,就去睡觉。   即便是这样的状态,在夹了一筷子面前碗里的面条后,他还是:“哇——”   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   小麒麟“咕嘟咕嘟”,大快朵颐。   相比之下,观澜的反应就要平静多了。   最多是眼睛亮了亮,带着惊喜意味,说:“这是怎么做的?”   说着,低头打量碗里的汤水。   没错。在小麒麟还在重复地念叨“好吃”的时候,观澜已经看出来了。这碗面条,从面本身,到上面点缀的几颗青菜,其实都很平常。真正让它不同的,还是那一碗汤。   乍看起来,那甚至只是一碗“水”。清透,看不到一丝杂质。偏偏是这一份“水”,却带着难以想象的浓郁鲜香。   观澜不算多么老道的食客,但他也能尝出来:“秋波鱼,明太鱼……”   主要是海鲜,另外加了鸡、鸭、排骨等增味。   越无虞听他一一数,脸上露出一个笑,说:“我想着,这些材料本身都讲究一个‘鲜’味,那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们的鲜味融合?”   观澜喉结滚动一下。   越无虞:“还是用了澜哥你教我的水炼,还有一点上课时候老师讲的技巧吧。不过把汤熬出来之后,时间就有点来不及了。所以只煮了碗面,后面再想想这汤能怎么用。”   观澜点点头。   两人对话时,旁边赤云已经吃完了整整一碗面条,这会儿热情建议:“吃火锅!”   话音入耳,观澜想了想用这么一份汤煮菜的滋味,喉结又滚动一下。   他还是很矜持,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旁边越无虞却已经笑了,说了个“好”字。   他和观澜想到一块儿去了。在鲜美滋味上,这份汤本身已经做到了极致。所以,再用来煮肉就显得很没必要,当然还是煮菜更好。   在脑海里快速列了一排合适的菜名,越无虞也拿起筷子,开动!   午饭结束,洗碗工作照旧被赤云包了。   越无虞虽然还有很多想法,但并未直接进厨房实施。他还惦记着更重要的事情呢,自己和澜哥的卧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很期待地看观澜,观澜被他看得又笑了,问:“你觉得咱们的卧室会是什么样?”   越无虞一愣,转而认真说:“房间本身不用很大,但是泡水的空间一定要充足。   “床还是之前那个,东西向放着。北面是窗户,南边隔不远的地方有桌椅……”   他是从一个点开始想的。到后面,不知道是言语补足了脑海中的构象,还是原本就是在用话音把构象描述出来。总归不多时,一个完整的房间,就通过越无虞的话音,出现在观澜、越无虞两人的脑海中。   越无虞:“哎,是不是有点太没创意了?”   观澜说不出话。   他拉住越无虞的手,带着他瞬移到了新准备好的卧室里。   临走时,还听到赤云在厨房里哼歌。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越无虞愣住。   眼前的一切,竟然与自己前面的描述一模一样。从床铺,到窗户,所有地方,可以说都完美地契合了自己前面的想象。   此时没有本体记忆,他自然想不到,这是因为眼前根本就是自己和观澜住过几千年的地方。   诚然,观澜很喜欢直接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休息。但他们原本也有一个小一点,在旁人眼里“正常”一点的房间。有的时候,也会在里面睡觉。   如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这一个房间。   它陪着他们走过无数时间,又在芥子空间被毁之后,在新的世界再度出现。   “我们还真是挺有默契啊。”   观澜说。   一句话,打消了越无虞“难道我前面说的时候,澜哥就在用神识布置这些,好给我一个惊喜”的想法。   他心情无比激荡,蓦地转过身,揽住观澜的肩膀就要亲吻。   观澜很放松地配合他,还在越无虞手下滑,扣住他的腰,而后继续往下——将他整个人都托起来时,又忍不住笑。   越无虞抬头看他,正对上观澜带着亮色的眼睛。   “怎么这种眼神?”观澜摸摸越无虞的脸,笑音低了许多,“像是要吃了我一样——呀!”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和越无虞的默契绝对不只是在布置房间时显露出来的那点了。   越无虞是真的要“吃了”他。从额头到眉尖,从眉尖到鼻梁……唇齿再度被打开,比起昨夜的睡意朦胧,这一刻,阳光正从旁边的窗子照进来,落在两个人身上。   观澜近乎觉得,一切就要那样发生了。   讨厌吗?绝不。他的双手攀着越无虞的后背,又有一种隐隐的期待:如果无虞能像是昨天晚上那样,把他的手强势地压在头顶……   越无虞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炙热的呼吸落在观澜面颊旁边,不断叫他:“澜哥,澜哥。”   观澜也就不断回应:“嗯,嗯……”   越无虞无比沉浸,认真地表达着自己对观澜的喜爱。   一丝一寸都不能放过,再度浮出的龙角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越无虞昨晚就发现了。含住龙角尖尖时,澜哥整个人都要紧绷起来。眼梢会变成一片迷离的嫣红颜色,同一时间,身体还会不住地往自己身上贴。   一会儿说“不要”,一会儿说“快点”。   完全让狼疼惜不够。   “澜哥,”又一个亲吻之后,越无虞认真说,“我把我爸妈介绍给你,也把你介绍给他们,好不好?”   观澜:“嗯?……我不是已经认识他们了吗?”   越无虞原本就经常给他爸妈打通讯。日子一长,远在万州的幻狼父母当然也认识了观澜这个儿子的学长。   “换个身份。”越无虞再亲他,“说你是我男朋友。”   观澜被亲得身上一片滚烫,半晌,轻轻说了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   越同学,你好会啊(感叹) 第750章 番外十九(38)   有了决定, 却没有马上实施。   不说两州之间的时差,就看观澜、越无虞这会儿的状态,也知道这不是和越家父母见面的好时机。   所以越无虞选择再亲两下自己的男朋友。   被狼族青年这么一下一下亲着, 观澜逐渐自己变成了一汪温泉的错觉。   哪里都是软的,连手指都要抬不起来, 像是自己最喜欢……和越无虞比起来, 现在只能排到“第二喜欢”的水池一样。   同时又更加热, 更加烫。掌心不知不觉多了粘腻的汗意, 热度又由此朝空气中散发,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有升高。   观澜又想到了水。   他难得在越无虞的亲吻落下来时侧开了头, 让那个吻只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不算落空,但毕竟不是真正目的地。越无虞微微一怔, “澜哥?”   观澜就朝旁边那扇从进门开始,一直被越无虞忽略的门抬了抬下巴。   越无虞转头去看。   光用肉眼, 当然看不到什么。但当他神识铺开, 里面的景象自然而然映入识海。   越无虞的眼神当即又有变化。他抱起观澜, 身形一晃两个人就消失在卧室当中。   “哗啦!”   水声四溅。   光滑璀璨的金色龙尾,在池水中畅快自在地浮现。   “哗啦!”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赤云推开卧室们, 左右看了一圈, 没在客厅里看到两个叔叔的身影。   试着去两个叔叔的房间敲门,也没有得到回应。   赤云是有礼貌的小孩,记得胡老师说过, 没有回应的话就在外面等一等。   他停下动作,等啊,等啊……等了三分钟, 转头冲去厨房, 开始自己的洗菜——玩水——大业。   再看到叔叔和小叔叔, 已经是天黑之后了。   赤云很惊异地发现,那两个人竟然是从卧室出来的。   他略有心虚。原本以为两个叔叔都出门了,就像是之前他们出去上课时那样。没想到,两人竟然还在家里。   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玩了一下午?最开始是在厨房,后面就去了大浴池。和之前小伙伴们在时不同,这一回,玩具全部都是他一个人的。   赤云玩得很高兴。   只是高兴之余,也有一点落寞,想,其实还是和红红、巴罗他们在一起更有趣。放假的喜悦,好像并不能持续多久。这会儿,虽然距离周一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他已经开始思念坐在教室的感觉了。   现在,他的落寞又被惊讶打断。   然后是惊讶之后的一点点心虚。   他可还没忘呢!上学之前,自己和两个叔叔在家里的时候,两个叔叔给他布置了多少作业。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不过按理来说,他周五晚上就已经完成胡老师布置的所有功课了,叔叔和小叔叔不能再给他布置更多题目。但是,万一让他们知道自己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小麒麟一个激灵,决定先发制妖。   他把自己的惊讶摆在脸上,问:“叔叔,小叔叔!你们原来在家里啊,我之前敲你们的门,你们都没有回答,我还以为……”   观澜的面皮有点发僵。   同时,脚步也有点发飘。   他旁边,越无虞带着赤云的同款心虚,从背后扶住观澜的腰。   被支撑住了,观澜的神色略有缓和。再看赤云时,正好对上小朋友带着促狭的目光。   一瞬间,观澜的脑海中出现了越无虞的同款疑问。   赤云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   不过,观澜同样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因为赤云促狭之余,说的话是:“你们是不是在房间里偷懒,睡了一下午懒觉?”   观澜、越无虞:“……”   成年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可以专心致志盯小孩了。   被两个叔叔盯着,赤云却还完全没有察觉,正用力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肯定是!哇,你们睡得到底是多熟啊?其实我敲门的声音挺大的,你们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既然两个叔叔都在睡觉,他们当然也不能指责小朋友玩了一下午的事了。   赤云肯定地想完,心中愈发高兴,下巴抬得高高的。   转眼就听到叔叔问:“胡老师之前说,你学习的进度比其他小朋友快了一点,所以在家的时候也可以给你多布置点作业,你还记不记得?”   赤云目瞪口呆。   小叔叔紧跟着说:“对,我记得胡老师有这么说过。咱们之前不是给赤云买了不少习题册吗?原本我还可惜呢,赤云上学之后,要跟学校的进度,就用不到那些了。现在看,还好咱们没有把那些题丢掉。”   小麒麟难以相信。   他期期艾艾,问自己叔叔和小叔叔:“有过吗?我不记得呀!胡老师还说过这种话?”   叔叔和小叔叔一起点头。   赤云嘴巴一瘪,看起来难过极了。   虽然难过,但也很懂事,说:“好、好吧。不过,现在已经好晚了!叔叔,小叔叔,咱们可以先吃晚饭吗?”   就吃中午说好的火锅。   作业的话,还是吃完之后再做。   到那时候,他吃饱喝足,一定也就有精力了吧。   赤云暗暗握拳。观澜、越无虞看在眼中,半晌,一起笑了出来。   赤云茫然地看着他们,像是在问:怎么笑啦?说好的做题呢!到底还做不做?   ……   ……   最终是没有做。   早晨熬得一大锅清汤,这会儿又被加热。香气袅袅冒出来,哪怕里面还什么都没有煮,就已经勾得人食指大动。   期间越无虞出门丢了一趟垃圾,这股鲜香滋味就从房间里冒了出去。以至于他丢完垃圾回来,半个走廊都在讨论:“这是谁在做什么啊?好香!”   “咱们这一层有厨修吗?大佬,让我蹭饭吧!”   “我原本买了二食堂的秋波鱼煲,现在竟然没胃口了……”   越无虞心想,夸张了吧?   他脚步加快,从人群之间低调穿过。   到了观澜宿舍门口,越无虞正要推门而入,突然记起了自己刚才听到的话音。   作为半个厨修,被别人这么夸赞手艺是挺开心的。但想到他们想蹭饭,坐在自己和澜哥之间……不行,绝对不行。   越无虞当即捏了个法诀,将自己周边这一片空间隔绝。这才快速推开门,闪身进入。   门关上,外面走廊上的言论还在继续:“想起来了!我在汴州的时候吃过一道菜,差不多就有这么香。”   “叫什么叫什么?”   “好像是……佛跳墙?”   佛要不要跳墙越无虞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桌子旁边坐下的时候,锅中的第一波菜已经熟了。   无论是普通绿菜,还是成长过程中待在灵气环境内的仙草,这一刻,通通染上汤水中的滋味。   旁边赤云吃得十足陶醉:“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越无虞还好,毕竟刚刚回来。观澜却是已经听了半天赤云感动的动静,这会儿忍着笑,肩膀都有微微颤动。   越无虞看他,正好看到他脸上因憋笑而有的浅淡红霞。   他因这副景象怔忡片刻。而观澜转过头时,恰恰与怔忡的越无虞对视。   笑意在这一刻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恍神。   目光挪开,又再度转回。   这一次,观澜心平气和地朝越无虞勾起唇角,“愣着干什么?快点吃吧。”一顿,嗓音里到底多了打趣意味,“你不动筷子,赤云可就吃完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旁边赤云又一次清空了自己面前的小碗,热情洋溢地问两个叔叔:“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他从来不知道,就是简简单单的清水煮菜,竟然也可以这么好吃!   虽然那好像不是真正的清水。   赤云晃晃脑袋,决定不想这些复杂内容。重点是,“真是太好吃了!”   “可以。”回过神,越无虞也笑了。   他先给赤云捞了满满一碗,然后也给自己弄了一碗。筷子夹起饱沾汤汁的蔬菜,将其送入口中——哪怕是自己做的,越无虞也要说一句:“好吃!”   餐桌上就传来一片笑声。   晚饭之后,按照前面说好的,就是他们给越无虞父母拨通讯的时间了。   如今闫州天黑,万州则依然是白天。   不光观澜,越修、陆霜夫妇早前同样见过赤云。如今通讯接通,看着另一边的两大一小,夫妇两个见怪不怪,打招呼:“无虞,小观,云云,晚上好啊——呀,你们晚上吃火锅了?”   通讯地点就在客厅。前面吃饭的盘子碗筷都已经收拾了,但最重要的锅子还在,陆霜一眼就看出了儿子那边的菜谱。   而她提起火锅,小麒麟立刻有话说了:“对的奶奶!小叔叔做的火锅可好吃了!”   陆霜:“……”被这么称呼,心情还是有点微妙的。但赤云的确是个可爱孩子,陆霜也只好安慰自己,算啦,迟早有这么一天。   她笑眯眯说:“真的呀?唉,你小叔叔在家的时候就不会做那么多好吃的,看来学校老师还是会教。”   赤云“嘿嘿”笑了。笑到一半,却被越无虞按住脑袋,往一边别去。   “妈,”越无虞屏住呼吸,“还有爸,我有事给你们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51章 番外十九(39)   狼族青年表现得郑重。客厅的灯光照在他面颊上, 为越无虞面容打下一层浅浅的影子,更显出几分严肃。   这一幕落在几千里外的越修、陆霜夫妇眼里,他们心头的轻松登时淡下, 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儿子这样子,好像是打算说什么大事啊。   但作为一头幻狼, 与同族的堂兄弟姐妹相比, 越无虞本身已经算得上叛经离道。   一只妖, 放着好好的万州不待, 对其他妖族大州也不感兴趣, 偏偏要跑去人族大州的灵学。   学的还是器修、食修这种和狼族完全不沾边的专业。   虽然越、陆夫妇始终觉得, 只要儿子开心,又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那越无虞想干什么都行。但对于自家孩子的不走寻常路,他们也是心里有谱的。   是什么事, 能让无虞露出这么严肃、凝重, 甚至带了几分紧张的表情?   万州的两头成年狼跟着开始紧张。陆霜快速抿了下嘴巴, 在终端镜头没有照到、儿子也看不到的角度握住丈夫的手,语气倒还是很平常, 待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问:“什么事儿?说吧!”   态度风轻云淡,实则旁边的丈夫越修整个手臂都绷紧了。   老婆!轻点!那是你老公的手,不是海绵!   越修欲哭无泪, 又惦记着不能在儿子面前失态,这会儿强行稳住表情,一时之间, 倒是连前面的担忧都淡下几分。   这对夫妇的互动, 越无虞没留意, 观澜倒是略有察觉。   他眉尖动了动。有点好笑,不过没笑出来。相反,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儿失态的龙族,此刻难得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无虞有多在意他的父母,观澜是知道的。虽然不曾特地谈论,但零星提起自己家人的时候,越无虞总会流露出幸福、无忧无虑的气质。   这样一对父母,如果不接受自己儿子和一个外族雄性在一起,无虞应该会失望吧?   观澜心想。   他不想让越无虞失望,更不想让越无虞为难。   这么一来,越修和陆霜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意识到这点,再看终端时,龙族同样屏息静气。   镜头里外五个妖,也就一个赤云,这会儿从越无虞的手底下掰出自己的脑袋,晃了晃,把头顶的鬃毛晃顺了,还嘟囔着抱怨:“小叔叔,你做什么呀——”   同一时间,越无虞也开口了。   他用上自己最快的语速,说:“我恋爱了。”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琢磨着不管儿子待会儿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自己都一律点头夸儿子好棒的陆霜:“……”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从妻子那边拯救出来,正在心头大松一口气的越修:“啊?”   越无虞的话却没说完。   他心头因父母不同寻常的反应稍稍“咯噔”了一下,语气却还是显得坚决,继续说:“我的男朋友就是澜哥,”转头看观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连眼睛都微微弯起来,“爸,妈,你们已经认识他了。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之前的学长、学弟的关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坚决、果断地朝着父母宣布:“我们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镜头内外,两边安静。   秋华这边,越无虞的确是在紧张。他等待着对面父母的反应,连带旁边的观澜也被气氛感染,神思游走,想:要是无虞的爸妈真的不接受……唉!   就连赤云,同样感觉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息,开始警惕地左顾右盼。   至于万州那边……   安静半晌,陆霜“哦”了声,“原来是这个。”   越修咽了口唾沫,快速地瞄一眼自己的手。   视线刚刚落下去,就被妻子用手肘碰了碰。   他登时轻轻抽了口气。抬头去看妻子,妻子脸上却已经浮出笑意,“老越!你听到了吗,儿子谈恋爱了。”   越修一愣,后知后觉:“啊!儿子谈恋爱了。”   陆霜念叨:“我说什么呢!早晚有天我得被人叫奶奶,看吧,以后赤云那孩子就真是我孙子了。”   想到这里,陆霜还是有点忧伤。不过之前儿子和他学长没有那一重关系,她还能琢磨一下“称呼这种事儿,咱们各论各的。你叔叔是我儿子的学长,不代表你就比我低两辈了”,到现在,观澜却是板上钉钉的自家小辈。这么一来,他的侄子……   唉!   陆霜又有点忧伤了。   不过,她这份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重新面对镜头时,她脸上已经都是笑意。看观澜时原本就温柔亲切的目光,这会儿更多了十分的慈和,“小观啊!前面第一次听无虞提起你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无虞对你的感觉是真的不一般。不过后来见你们就是学长、学弟的相处着,我就没多想。   “现在来看,嘿!”陆霜美艳的脸上露出浅淡的得意,“我当时的眼光,果然没错。”   话音入耳,镜头另一边的气氛陡然一松。   观澜略有惊讶,眼神里多了几分笑,“竟然是这样——”转头看越无虞,嗓音同样多了笑意,“难道,你那个时候就对我有想法了?”   话音里带点逗弄的意思。越无虞听出来了,想了想,认真回答:“应该,嗯,应该没有。”   观澜挑眉,眼睛眯起一点。   镜头另一边,越修恨铁不成钢,小声和妻子嘀咕:“无虞也太不会说话了!”   陆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越修总觉得妻子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不等妻子开口,就听到对面儿子的声音。   “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看。”   观澜:“……”   越无虞依然认真,说:“而且人很好。我来的那么晚,你却还愿意陪我一起转学校,请我吃东西,还给我说了那么多和选课有关的事情。”   观澜眼神微微晃动。   越无虞注视着他,眼里慢慢都是他的影子。   “我那个时候特别高兴,还有一点……”年轻的狼族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耳朵扑棱扑棱地冒出来,勾得观澜手痒。   伴随着手痒的,又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就像是下午那会儿,他摸了越无虞的耳朵,然后就被——   就被……   观澜嘴唇轻轻抿起。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几片金色龙鳞若有若无地显现。   “庆幸吧。”越无虞说,“因为在灵舟上遇到那种事情了,所以来得晚。原本是坏事,但因为遇到的是澜哥你,就又像是成了好事。要是真按时到了,可能就不能像是那天一样,和你说那么多话。   “也因为从你那里得到了很多经验,对,还有那个蛋糕。我就特别想回报你,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这么一来二去,咱们才熟起来。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说着说着,又像是有点害羞。只是再害羞,还是直直地看着观澜,“但是,你能一样喜欢我……澜哥,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   镜头另一边,越修已经从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变成惊讶,再到现在,叹为观止。   他转头看陆霜,小声说:“老婆,你觉不觉得,咱们儿子其实特别会追人?”   虽然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吃打直球这套,但很明显,他们儿子的男朋友是很吃的。没看镜头那边的氛围已经到了冒粉红泡泡,让越修油然生出一种“我真是个闪亮亮的电灯泡”的感觉了吗?他刚刚怎么还觉得儿子不会说话呢!   听丈夫这么说,陆霜女士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对丈夫的感叹非常同意。同时,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欣慰。   还是那句话。只要儿子幸福快乐,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这对夫妇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第二天一早,观澜、越无虞就要上课。因此,晚上的视频里,夫妇两人都没有说太多。   毕竟要说相互介绍,他们与观澜之前就已经算得上认识。到现在,观澜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多了一个“儿子心上人”的身份。   有转变,但从相处上说,好像也没有太多不同。   双方顺顺当当地互相道了晚安。通讯结束,赤云原本还是有点在意自己脑袋被别开的事情。但越无虞拿了个新做出来的机关玩具给他,赤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拿着玩具高高兴兴地自娱自乐起来。   只剩下观澜和越无虞。越无虞心情很好,看观澜像是出神,没忍住,先凑来把人亲了亲,才问:“澜哥,想什么呢?”   观澜放松地接受了来自小男友的吻。听了对方的问题,却显露出一点迟疑。   不是不想说,而是观澜自己都很难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   “很奇妙,”他说,“可能因为我没怎么和长辈相处过吧。看你爸妈对我观感好像还不错,就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交流了。”   越无虞眼睛眨动一下,听懂了。   龙族不会照顾刚出生的幼崽,这导致澜哥的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存在是缺席的。   平常观澜知道怎么面对师长,怎么面对其他年长的修士。甚至在他还是以“学长”身份出现在越无虞父母面前时,他也能察觉到越修、陆霜对他的善意。但本质上说,观澜并不会受到越无虞爸妈态度的影响。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作为越无虞的男朋友,某种程度上,越修、陆霜也算是观澜的长辈。等到他和越无虞的关系更进一步,直接把越、陆夫妇叫“爸妈”,也都很有可能。   这让观澜觉得十分陌生。   想通此节,越无虞又有点心疼。   他握住观澜的手,再亲亲他,说:“没事。我爸妈都很好,从小到大,我想做什么事情他们都支持我。”一顿,笑了,“其实我身体一直挺好的,但他们就特别担心我生病,因为这个吧,其他叔叔、爷爷私下里都说,他么是不是太惯着我了,会把我惯出问题的。”   观澜皱眉,说:“怎么会?”   越无虞听过,更想亲他了,但好歹记得把自己想说的内容讲完:“我也觉得,肯定不会。嗯,我爸妈也这么觉得——总之,”说这么多,意思是,“我喜欢你,他们肯定也会喜欢你。你就和平常一样,要是真不适应也没关系。我去和他们说,大不了以后视频的时候,他们还是假装不知道。”   听前半段,观澜原本已经放松下来了。但听到后半段,他又开始哭笑不得,“什么叫‘假装不知道’?”   话音刚落,又被越无虞亲了。   唇齿触碰。不知不觉,这样的动作好像已经不包含欲望,只是最纯粹的表达亲近。   观澜觉得舒服,舒心。他的心情到底平和下来,笑着说:“行了。我也就是需要点时间适应,应该很快就好。”   越无虞仔细看他,从观澜的表情里确定这是实话,便跟着一笑,说:“行。不过,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定和我说。”   观澜听在耳中,心中一动,笑着说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有一点时光飞逝法=v= 第752章 番外十九(40)   事实证明, 观澜适应得确实很快。   诚然,他是没有过拥有亲近长辈的经历。但是越修、陆霜能养出越无虞那样招龙喜欢的小狼,本身当然也是一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夫妇。更何况, 在和越无虞恋爱前,观澜和他们已经是视频时会打招呼、聊起平日生活状况关系了。   有这个基础在, 越修、陆霜又对儿子的男友不遗余力地展露善意, 观澜只需要配合, 就能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很陌生, 但是不讨厌。   准确地说, 应该是喜欢。   有很多次, 越无虞晚上有课,“家庭聊天时间”就由观澜、赤云, 加上越修陆霜四个进行。   越无虞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家爸妈打算赶在期末之前, 来闫州转转。   也不是其他人有意瞒着他。主要越修一时兴起, 提出这个建议时, 剩下三人都在场。只剩一个越无虞,还在万火堂吭哧吭哧炼器。   当天晚上, 他就从男朋友口中听说此事。越无虞惊讶, 观澜倒是觉得很平常:“说是你爸爸要来这边出差,顺便过来看看。”   嗯,是出差, 绝对不是专程来和儿子的男朋友见面。   虽然来的时候,他们带了整整一个终端空间的礼物,但这一切都一定只是顺带。   到灵舟港口接自家爸妈的越无虞看着父母不停从空间掏东西给观澜的场景, 略有无语。但无语完, 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珍重的家人, 同样在乎自己珍重的爱人。越无虞想,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看着儿子脸上的笑,越修拉了拉儿子的衣袖。   越无虞看父亲一眼,会意地放慢了脚步,与父亲一起走在后面。   两人私下讲话,越无虞忍不住问:“你是真的有事吗?”   越修很有艺术性地回答:“也不是不能找点事情办。”   越无虞自然听出了这句话的隐藏含义。他叹为观止,旁边越修就笑笑,心想,其实自己也没想到。   虽然他和妻子从很早前就有与儿子男朋友亲身见见的想法,但两个人也知道,观澜和越无虞才刚开始谈恋爱呢。作为长辈,他们两个太早露面,可能反倒把人家小年轻吓退。   有这个念头,越修和陆霜平常就很克制。只是毕竟有想法,那天再来个话赶话,事情就这么订了下来。   不过现在来看,儿子的男朋友并没有觉得他们的突然到来突兀。相反,他和陆霜走在前面,身边还带着一个赤云,两大一小一起说说笑笑,氛围非常融洽。   “你们订好住的地方了吗?”越修正感叹呢,忽而听到儿子这么问。   他立刻说:“订了!这个当然订了。”   就算是做戏,也还是要做到底的。   越无虞听着,好像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原本澜哥还和我商量呢,我们学校在这方面比较宽松,虽然不支持学生家人长期在校内留宿,但短时间住住还是可以的。”   越修有点感动,心想原来儿子也很想念自己和他妈妈啊。知道他们不能同住,还会这么失望的叹气。   他安慰儿子:“没事!学校宿舍本身位置也有限,我看你们现在已经扩宽了很多地方吧?那栋房子应该已经到极限了。我和你妈过去,也只能和你们挤着睡,倒是不如住在外面。”   越无虞却摇头,用一种十分微妙的语气开口,说:“澜哥在阵法上很有天赋,房子再扩出一两个房间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其实里面还有几个房间你们一直没有看过。”   也就是浴池。   目前,大浴池基本已经成了赤云和他那群小朋友的玩耍空间,小浴池则独属于观澜和越无虞。   越无虞在里面见过露出一半龙身的澜哥,身体完完全全化龙的澜哥。倒是纯粹人形的观澜,他看到的要少一些。   越修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   他只是琢磨着儿子的语气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呢,越无虞又开口了:“也不光是阵法。平常好像说生活琐事比较多,我都没好好和你们讲过,”说着说着,眼睛微微发亮,“他在炼丹、画符上也很厉害,还有各种法器运用、功法改良上……”   语气一开始还很克制,到最后,话音却控制不住地上扬,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一字一句落在越修耳中。越修最开始是茫然,而后猛地悟了。   合着儿子是不好和同学炫耀自家男朋友有多厉害——越修也看出来了,观澜的性格应该处于低调、不太爱出风头那一类——憋得久了,终于遇到不用在对方面前憋着的自家老爸,于是忍不住夸起自己男朋友?   越修眼皮跳了跳。有点无语,更多却是好笑、放松。看儿子和他男友这么恩爱,他这个老父亲,当然高兴。   不过也不能光是高兴,怎么能让儿子那么嚣张呢?   越修下巴抬起一点,克制地说:“听起来不错,和你妈差不多。”   越无虞:“我妈?”   越修下巴抬得更高了,开始夸奖自家老婆:“你妈也是,什么道、什么术都会一点。她还不像是你们,在这些大灵学里认真上过课。也就是平时闲着无聊,自己翻翻书。我一直都说,你能这么聪明,就是遗传你妈了。”   越无虞:“……”   一瞬间,他猛地领悟到父亲听到自己前面那番话时是什么心情。   “咳咳,”越无虞总不能说自家老妈不好吧,但也不能看父亲这么得意洋洋,于是果断改换赛道,“上次澜哥送了我一本他整理的笔记。我这才知道,平常我偶尔和他说起有什么不好掌握的地方,他面儿上不说,心里都记着,私下里还会去找解决方法,帮我总结下来。”   这是从夸自家伴侣,变成说伴侣对自己多好了。   越修瞬间领悟。在这点上,中年妖族面对刚刚成年不久的儿子,也算有优势,“我和你妈前段时间不是结婚纪念日吗?真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越无虞:“澜哥还给我准备了……”   越修:“你妈还送了我——”   父子二人对视,眼里冒出一点点火花。   越无虞再度改换赛道:“对了!上一次,我给澜哥做了……”   越修不甘落后,“我和你妈结婚也有二十年了,纪念日的时候也不光是她给我送东西,还有我给他……”   两人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着慢下步子,这会儿正跟在越无虞身侧的赤云很小大人模样地摸摸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这不比巴罗家的相声录像有意思多了?决定啦!回去以后,他要学给班里的小伙伴听。   而在这对幻狼父子前面,听着零星落入耳朵里的话音,陆霜哭笑不得,对观澜说:“哎,老越之前没有这么幼稚的。”   稍微给丈夫挽回一下形象。   至于儿子,看着眼前龙族青年笑眯眯的眼神,陆霜觉得,好像不用自己多说什么了。   观澜果然只是觉得身后的父子对话有趣。听了陆霜的话,也只是笑一笑,说:“无虞和叔叔的感情真好。”   这话说出来,却像是牵动了陆霜的什么心事。她脸上还是笑意,同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啊,我和老越都想着,我们应该是命中注定当一家人的。”   观澜很有兴趣,问:“怎么这么说?”   陆霜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把这些说出口。不过,观澜不是其他人。她了解自己儿子,自然也能从过去一天天的视频里看出来,对越无虞来说,观澜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这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啊。   这么想着,陆霜看观澜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一般来说,除非是血脉非常特殊,妖族家庭都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她和越修算是例外,与越无虞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的数量相比,他们只要一个孩子的做法,在幻狼一族里,也算得上让狼惊奇。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对不同寻常的父母,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好像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虽然我们都是狼,”陆霜说,“但在万州那边,幻狼也有很多支。我和无虞他爸爸小时候并没有见过面,但是——”   语调微微拉长。   很明显,里面有一个关子。   观澜果然很感兴趣,问:“但是什么?”   陆霜笑一笑,说:“从小,我们就会梦到对方。”   观澜一怔。   陆霜并没有留意眼前青年变化的神色。她嘴角带着笑,像是回到了自己与丈夫还年轻的时候。   当然啦,认真来说,他们现在也算不上多么年长。普通幻狼的寿命往往在五百岁左右,要是在修行上小有所成,这个数字很容易就能提高。在很多族狼看来,她和越修还算是少年狼呢。   “我把这事儿给无虞的姥姥姥爷说了,他们就给我说,这是天道给我的指引。未来有一天,可能我真的会遇到梦里那个人。   “我当时想着,真的吗?我不信——也不太想。主要当时梦到的场面也不太好,我和那个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又都受了伤。这不是说明我们真见了面,肯定得出事儿吗?不行,肯定不行。   “那是我八九岁时候的事情吧。后来啊,我慢慢长大,梦里的内容也变了。我们身上的伤口没了,都成了平平常常的样子。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吃饭、聊天,还有逛花园,好像还挺无聊的。不过,光是这种无聊的事情,都让我觉得很喜欢。   “后来我就没那么抗拒了。就算和他碰上之后,真有可能出什么意外,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再说,我都知道会出意外了,难道还不能想想办法,提前避开吗?   “可能就是因为想法有了转变,那之后不久,我就真的碰到他了。”   哪怕到了今天,想到与丈夫第一次见面的场面,陆霜脸上还是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观澜看在眼里,呼吸轻轻屏住。   他望着陆霜,又转过头,视线从越修、越无虞身上扫过。   越无虞见了他,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观澜微微一顿,也跟着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 第753章 番外十九(41)   陆霜还在继续讲话。   “虽然是第一次见, 但不光是我认识他,他也明显认识我。   “我们一看,相互就明白了, 原来不光是我在做梦,他也在做梦。   “明明在其他人看来, 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过联系, 但我就是觉得, 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老越那边, 和我也一样。”   观澜听到这里, 轻轻说:“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陆霜含笑看他, “看来你和无虞也有这种特别的缘分。”   观澜笑一笑,“对。”   陆霜:“总之, 我们很快就开始谈恋爱,订婚, 结婚。两边父母都是一早就听过我们梦到彼此的事情, 大家接受度都很高。还打趣我们, 既然是兄弟姐妹里最早结婚的一对,以后应该也是收各家红包最早、最多的一对。   “这话意思是, 我们应该会有很多孩子。但是, 你猜怎么着?我和老越竟然同时说,‘不会’。”   “不会”之后还有一句。她和越修都说,“我觉得, 我们可能只有一个孩子。”   这句话音之后,哪怕已经知道了两个人之间有着怎样的默契,越修和陆霜还是对视了一眼。   越修说:“其实我连那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陆霜说:“无虞——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无病无灾。”   这一出下来, 两家狼都安静了。   原本以为不会再惊讶, 没想到,这对小夫妻到底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惊讶。   不过哪怕这样,最初一段时间,他们还是没有把越修和陆霜的话放在心上。   说白了,以狼族的生育率,只要一个孩子,听起来实在很像天方夜谭。   可就是这样不可能的情况,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越修和陆霜之间。   结婚第二年,他们就有了越无虞。   之后二十年,要说两个人感情淡了,没有第二个孩子,那还好说。可事实上,婚姻的时间越长,两人的感情就越好。当然了,他们也不是那种只顾着彼此,忽略小孩的夫妻。但是,给孩子报夏令营,把自家崽子支出去,好让他们拥有二人世界这种事……咳咳,越修和陆霜还是做了不少。   嗯,这种细节,应该就没有必要在儿子的男朋友面前说了。   这么如胶似漆的夫妇,最终却实现了他们结婚时候的话。在狼族看来,自然也很不可思议。   陆霜这会儿说完,自己都觉得感叹。   观澜却显得很平和,只是笑着说:“没准还真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陆霜眨眨眼:“我也觉得。”   ……   ……   虽然越修已经知道观澜可以再在宿舍里扩充房间的消息,不过他们到底没有住进秋华。   还是那句话,二人世界嘛!   很可惜,抱着这个想法的不光是他们夫妇,自家儿子也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他们的血脉。   以及一些小小的习惯。   当天晚上,结束了“带领父母参观学校附近各种景点”的行程之后,越无虞问已经开始打呵欠的赤云:“你是和我们回去住,还是和爷爷奶奶回去住?”   越修和陆霜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儿子究竟想干什么。他们纯粹在因为越无虞话音里对自己两个人的称呼而牙疼,虽然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依旧不太适应。   不过,赤云转过头看他们的时候,夫妇两个还是一起露出笑脸。   看着对自己这么亲切温和的爷爷奶奶,赤云迟疑了。   他当然还是更加习惯住自己家里啦。但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自己又确实很困……   这么想着,赤云没有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越无虞当机立断,说:“怎么这么困了?爸妈,”抬头看父母两个,“要不然今天晚上就让赤云和你们在一起吧?他明早还要上课,要是回去太晚,睡得肯定也晚。到了学校,就要打瞌睡了。”   越修:“啊?行。赤云,到爷爷这儿来。”   陆霜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儿子,到底还是笑了,抱起朝自己夫妇两个走来的小麒麟。   在母亲的目光下,越无虞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看赤云乖乖在陆霜怀里继续打呵欠的样子,那点心虚又平息了。   没有错。他绝对是不带任何私心的,最多就是想让小朋友赶紧睡觉嘛。   至于想要和澜哥多一点亲近的时间,难得在大浴池里好好放松一下……都是顺便的,绝对不是有意为之。   这么想玩,越无虞的身体都站得更直了点。   观澜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家子互动。当面没说什么,等到后面,他们和越修、陆霜,加上赤云三人告别了,回去的路上,只剩下他和越无虞两个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会儿,一龙一狼赶着末班灵梭。原本就人少,其他人还大多集中在灵梭前段,靠后的位置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越无虞原本只是高兴,还是被澜哥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才后知后觉,有一点浅淡的难为情。   不过毕竟在外面,并没有像是之前单独面对观澜的时候一样,会把耳朵尾巴一起露出来。   不过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观澜脸上的笑意更多一重了。   他忽然觉得,其实在外面也不错。越无虞有顾忌,不会显露出兽形,那么……   “回去之后,”一片安静当中,越无虞听到了来自男朋友的传音入密,“你想对我做什么?”   越无虞眼睛微微睁大。   他转过头,看着观澜。   观澜脸上还是浅淡的笑容,撑着下巴,很放松,姿态闲散地看着他。   越无虞喉结微微滚动。   两个人已经有了很多次双修,双方又都能对彼此放松、敞开心扉。不知不觉当中,虽然两人都没有可以用上什么心法,但是他们的神识已经有了浅淡融合。   以至于此刻,观澜能够听到越无虞的一丝心音。甚至更进一步,看到那些心音之后呈现出来的画面。   浴池里的水,水里面浮现的龙尾巴。   明明是自己逗弄小男友,怎么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喉咙也有点发干?   观澜不动声色,传音入密的时候,声音还是带着笑意,说:“哦,我知道了。你想对我的角、我的尾巴……”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越无虞捉住。   观澜的声音登时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越无虞的手心很烫,带着近乎灼人的热度,将他握住。   明明没有用上多少力气,但是观澜还是有种奇怪的无法挣脱感。   当然了,归根究底,还是他不想挣脱。   看着小男友在寂静无人的地方微微变暗的目光,观澜轻轻舔了舔牙尖,说:“我忽然觉得,这个灵梭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越无虞一下子就笑了,说:“那澜哥,咱们要不要快一点?”   观澜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说:“可是我还没有拿到足够的学分……”也就是说,除了像是之前越无虞去校医院检查身体那样的特殊情况,他们是不可以在学校里用其他交通方式赶路的。   除了公共灵梭,剩下能用的,就是两条腿了。   真这样子,速度肯定比现在更慢。   越无虞:“……”对哦。   他光是想到自己在课堂上炼制出了比公共灵梭速度快上很多的法器,却把最重要的一点忘了。   两人一起沉默。窗外,树木的影子越来越快地闪过。   灵梭加快了。   越无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他看着观澜,眼里闪烁着惊讶。不过观澜还是显得非常平静,嘴巴微微抿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要不是越无虞看出了观澜脖颈上的一点金色光彩,知道这是观澜动情时候会控制不住显露出来的鳞片,他恐怕真的要被这副表象蒙蔽过去。   他忍不住又想笑了。虽然身在外面,不能有更加亲密过分的举止,但是一个亲吻还是可以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缓缓靠近观澜。   感受着小男友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观澜的身体微微僵硬。半晌,却意识到,刚才越无虞真的只是在自己面颊上落下一个很淡的亲吻,随后就离开。   他目光幽幽,看着身前的越无虞。   也就是这个时候,越无虞笑了一下,说:“澜哥,咱们很快到家了。”   观澜眼睛眨动。   到底同样笑了:“嗯,回家。”   至于回家之后的浴池是如何混乱,龙族是怎样在狼族的爪子下露出原形,却还是没法从中逃开……   这就是不足以为人所道的事情了。   至少在学校外面的酒店,陆霜夫妇是并不知道儿子和他男朋友之后有什么发展的。   他们这会儿正一边一个,坐在床边,看着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麒麟。   因为只有越无虞一个孩子的缘故,夫妇两个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照顾过小孩了。眼前的赤云,虽然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此时此刻,夫妇两人却神奇地和越无虞达成了一致。   “老婆,”越修高兴地说,“你看这小孩儿,像不像是龙族和狼族的混血?”   “是有点像。”陆霜感叹,“还真是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754章 番外十九(42)   在赤云身上, 越修和陆霜久违地找到了养小孩的乐趣。   他们俩对着赤云研究。一个说:“能吃能睡,这样就最好了!”   另一个说:“不像无虞。小时候,唉, 可真是操了不少心……”话音落下,就是一怔。   夫妇两个对视。这一回, 换越修握住陆霜的手。   在儿子面前显得有点不正经的男人, 此刻面对妻子, 忽而展露出一种沉稳的魅力, 说:“无虞小时候没有事。你记得吧?他五六岁的时候, 咱们那儿办给幼崽的运动会, 他还得奖了呢!”   陆霜听着这话,眼睛缓缓眨动。   一只手被丈夫握住了, 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揉揉眉心。陆霜叹气:“我今天还给小观说起来呢!咱们那个‘梦’……”   她给观澜讲了一些,不过一来是时间有限, 二来就是陆霜觉得没必要在高兴日子说让人扫兴的话, 于是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提起。   比如, 她和越修不单单是“有缘分”地给孩子起了同一个名字,还是同样在梦里见过他们的的孩子。   和现在的无虞一样, 是头聪明懂事的小狼。但也可现在的无虞不太一样, 十岁之前,梦里的“无虞”一直在生病。   不能有剧烈活动,不能吃很多美味的食物。只能被关在一栋宫殿里静养, 走路速度稍微快一点,当天晚上都可能进紧急医疗舱。   梦境中,她和越修为了孩子操碎了心, 却还是于事无补。   到后面, 两个人都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无虞不能陪伴他们走到最后, 但至少在孩子还能睁眼,能对着他们叫“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要让孩子开开心心的。   有这段记忆影响,哪怕在“梦”的后来,那个无虞奇迹一般地康复起来,陆霜和越修却还是留下了心病。   更何况,他们始终记得“梦境”最后的劫难——自己夫妻两个被人用一种从未见过,却极为强大的武器轰杀,无虞当然也凶多吉少。   两者相加,就成了越无虞曾经给观澜说过的状况:“我其实身体一直挺好的,但爸妈好像一直担心我生病。”   一方面,越修和陆霜知道,在现实当中,他们的孩子是一头健康的小狼。另一方面,他们却还是忍不住紧张,总是会受梦境的影响。   “无虞是真很喜欢小观。”说起观澜,越修笑了,“还和我攀比呢!说他对小观,是比我对你好。臭小子,怎么可能。”   陆霜被他逗笑。原本涌上来的难过被冲散了,换成一点浅淡的笑,说:“你还好意思说! 当时那动静,小观和我都听到了。唉,都让小孩儿笑话。”   越修抽了口气,开始紧张:“真的啊?”   陆霜瞥他:“还能是假的?”一顿,看着丈夫懊恼的神色,她又跟着笑了,“行了,我看也不是笑话,就是高兴。无虞对小观感情深,小观对无虞感情也不差。对了,我原本还觉得有点唐突,但现在想想其实也算合适——今年过年,咱们请小观来家里过,怎么样?”   要是普通十八九岁的校园情侣,这就显得进度太快了。不过落在观澜和越无虞身上,在亲眼看过了两个孩子的相处之后,陆霜觉得,这个邀请应该是恰好。   就算她和越修不说,无虞应该也会说。倒不如他们先和两个孩子提了,以后一家人,更能亲近。   越修此前没往这方面想,但妻子一说出来,还是赞同。   不光是赞同。他把妻子的手完完全全拢在自己掌心,嗓音低沉温和,说:“你看,无虞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十八岁,还交了个这么好的小朋友。我这边,也没有一个叫‘越治’的堂弟,大家伙儿都和和睦睦的,”逢年过节,家里就是一帮满地乱窜的狼崽子,“多好。”   陆霜眼眶有点发热,嘴唇则不自觉地勾起。   她靠在丈夫肩膀上。窗外有月光照入,柔和的清辉洒在两人肩头。   “对,”陆霜说,“梦里那些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越修“嗯”了声。不远地方,睡得正香的小麒麟砸吧嘴巴,“蛋糕,火锅,嘿嘿嘿……”   越修:“……”   越修:“臭小子,在外面到底学了多少好吃的?老婆,过年回家,咱们家三餐得让那小子包了!”   陆霜“扑哧”一笑,眼睛弯弯地看着丈夫,“我不管这些。到时候,你自己和无虞商量。”   越修“哼哼唧唧”起来,嘴巴里嘀咕着“商量就商量”。   至于他的商量对象嘛,此时此刻,自然是不知道父亲正打的算盘的。   他正在给自家男朋友刷鳞片。   不是正经刷。而是有一下没一下,手指慢悠悠地在男朋友腰部以下的龙身上扫过。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指肚顺着龙鳞光滑的边缘摩挲,这还不算,还不时地侧过头,在男朋友面颊上亲两口。   越看越喜欢。   哪怕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了,也总想着再亲近一点。   观澜被他这么又摸又亲,同时腰部上还扣住一只十足坚定、绝不松开的手,总有点哭笑不得。   他抬抬眼皮,提醒越无虞:“明早还有课呢。”   所以,该睡觉了吧?   他自己倒是可以直接在浴池里睡觉,但幻狼作为陆地妖,还是得睡在干燥地方的。   这些道理也不用观澜说,越无虞自然明白。但看着怀里的人,他总是想再亲亲、再碰碰。   男朋友太粘人是什么体验?观澜算是感受到了。而按照今晚的状况来看,过去那段时间,越无虞近乎称得上“克制”——是因为赤云在吗?   虽然有阵法存在,能确定赤云听不到他们这边发出来的动静。不过,“一墙之隔就是小孩子”,这念头还是牢牢地扎在越无虞心里。所以,他再想做点什么,都会掂量一二。   现在却不同了。赤云被他爸妈带走,光是想到这片空间里只有自己和观澜两个,澜哥又那么配合、放松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亲亲摸摸,越无虞就有些不愿意克制自己。   此刻听了观澜的话音,他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肢体语言完全在说:我知道。不过还是再亲一下。   “唔!”   观澜的手指微微蜷起。   虽然是一半龙身,很难从这种状态找到龙族逆鳞七寸。但是,按照越无虞的摸法,他还是很容易就碰到了对龙族来说十分要命的地方。   他身体的一瞬紧绷,被越无虞清晰地察觉到。细碎的亲吻又落下来了,空气再度升温,炙热的呼吸落在观澜面颊上,伴随一句像是喟叹的动静,说:“澜哥,你也太纵容我了。”   观澜听着这话,和前面一样,眼皮抬一抬,懒洋洋地看他。   眼神里还是没有任何不高兴,最多是一点无奈。   看得越无虞耳朵又扑棱了一下。喜悦、喜爱,此类情绪不断在心头溢胀,驱使他去做更多——   不过这一次,他被观澜按住了脑袋。   越无虞登时停下来了。他有点委屈地看观澜,但也仅仅是这点眼神上的变化。要是观澜真的表现出了不情愿,他是一定不会继续下去的。   不过观澜并没有。就像越无虞喜欢亲近他,作为男朋友,他对越无虞也有一样的感觉。偶尔还会遗憾,其实狼形的无虞也很好。皮毛厚实,柔软,还有能把自己完全盖住的大尾巴。   只需要靠在他身上睡一觉,就不会再忘记那种感觉。   但既然要下水,狼形就不太合适了。再有,越无虞似乎也觉得人形更加方便、灵活,很多狼形时不方便做的事情,人形都能轻易达成。所以两人相处,更多还是以人族模样。   这些都是题外话。当下,重要的是:   “我想起来了。”观澜说,“今天听阿姨说到一些事,我当时就想和你说。不过那会儿毕竟在外面,又当着阿姨、叔叔的面……”   随着他的话音,眼前越无虞委屈的神色一点点淡下去,变成一阵清明。   他先看一眼观澜的面孔,目光再往下,看他脖颈上、胸膛上,到处都是的吻痕。唇角快速勾起了一瞬,又被狼族青年压了下去。他问观澜:“澜哥,你要说什么?”   观澜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缓缓开口:“你应该记得。这个世界,叔叔阿姨相遇之前,一直在做一个梦。”   随着他的话音,越无虞瞳仁微微收缩。   他们是分魂进入这个世界。最先觉得是因三生镜调整,所以他们来了就有现成的身份。现在,观澜却有了“这里也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世界”的判断,于是很多情况都变得不同。   比如,这里的“观澜”和“越无虞”并不是一段虚假的记忆,而是他们来到本世界之后真实经历的生活。只是以他们如今的神识强韧程度,十数年于两人来说都只是弹指一挥间。   再等到他们相遇,被封存的本体意识松动,这才有了他们前面的本能亲近,还有观澜的几次苏醒。   现在,因观澜的话音,越无虞想起了很多自己明明知道,但因为只把这里当做三生镜炮制出的环境,所以一直没有留意的事情。   现在却不同了。   “我不知道孙小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无法进境的原因。不过,这里已经不是镜子。”   观澜说。   “你看到的越叔叔、陆阿姨,也不是幻境中的虚假身份,而是真正的狼族妖修。”   他继续道。   “而且,”看着已经意识到什么的越无虞,观澜抬手捧住对方面颊,很珍惜地看着道侣心神震动,喜悦难言的样子,“在银湾,所有兽人都拥有精神力。而你们的精神力,本质就是神魂的外在体现……我想,当年你叔叔的确杀害了他们。但是,他们的精神力又的确强大,到底保留了一丝神魂。   “正好空间乱流出现。那道乱流把你送到了我面前,同时也把叔叔阿姨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或许漂泊很久,或许只有一瞬……不同世界,时间流速可能存在差别。   “总之,他们等到了一个可以接纳他们,给他们一个和之前相似的身份的世界。   “他们在这里重新诞生,相爱,又恰好生下了来到这个世界的你。”   这句话音落下的时候,观澜感受到了掌心的湿润。   越无虞竟然哭了。   并不是很轰轰烈烈的哭声,只是无声无息地落泪。   观澜看在眼里,有点心疼,说:“你要和他们‘相认’吗?虽然你们现在也已经是家人了。”   越无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低声说:“我要想一想。澜哥,我要想一想。”   观澜亲亲他,笑着点头:“好。”   越无虞又说:“我好高兴。”   虽然他已经让害死父母、重伤自己的叔父一家得到了应有的代价,虽然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幸福的人生,但是父母的死亡,依然是越无虞心头挥之不去的遗憾。   可现在,他的遗憾,以一种极为意外的方式被消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v= 第755章 番外十九(43)   本体意识被封印的时候, 观澜和越无虞和本世界大多灵修一样,需要吃穿睡觉。但等到本体意识苏醒,属于他们的力量自然回归。   虽然还是会有此界天道的一点限制, 并不能像在三十三重天时那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但“一晚上不睡觉”, 还是可以做到的。   观澜陪越无虞坐了整整一晚。   最开始的时候, 是在浴池里。到后面, 一龙一狼转移到了窗户旁边。   越无虞泡茶给观澜。茶雾袅袅, 伴随着他的话音, 说的却是:“真灵大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大千世界。”   有了本体意识之后,他们两个可以很轻易地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话出来, 观澜点头。越无虞看在眼里,短促地笑了一下, 继续说:“虽然灵气充沛, 但是大能修士并不多——不是没有, 而是以这里的人口数量,不应该只有现在那么点。”   观澜又点头, 越无虞:“我觉得这里和银湾有点像。”   观澜:“是有点。绝大多数修士的修为不算很高, 但也在一个能让它们延年益寿的程度。绝大多数修士把精力放在‘生活’上,大量灵能机械让各族生活达到了一个不错的水平。”   认真来说,他觉得这里有点像是以三十三重天为代表的修真文明, 与以当初他找上,让对方解决诸万公司的高等科技文明的融合。   越无虞还是笑,说:“那澜哥, 你觉得让这里和三十三重天有一些交流, 会怎么样?”   观澜沉思。要说交流, 当然是在三十三重天彻底清除魔修之后了。而到时候,从真灵大陆出产的各种商品、技术,一定能够在三十三重天上燃起一阵热潮。   至于三十三重天那边的“商品”,上到修真秘籍,中到各种天材地宝……再不济,也能开发旅游资源嘛。   观澜说:“可行。”   越无虞就深呼吸一下,说:“我想和他们‘相认’,不过,还是要等三十三重天的危机解决之后。”   观澜理解。既然说了,就要解释清楚很多问题。这一解释,难免要牵扯等到三十三重天的状况。而越无虞显然不想让父母担心,既然这样,把开诚布公的时间推后,就是理所应当的选择了。   反正以三十三重天的情况,真正清除魔修,一定是百年之内的事情。而越修、陆霜夫妇,要再活百年,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百年之后,有他和越无虞在,让叔叔阿姨延年益寿,不是手到擒来吗?   观澜:“你决定就好。”   越无虞听着,看着他,眼睛很明亮。   观澜被他看得心里一片柔软。不知不觉,两个人又靠近、靠近……   越修、陆霜夫妇在酒店里并肩看月亮,旁边是赤云的小呼噜和梦话。观澜和越无虞则在宿舍看月亮,旁边是一片柔和的静谧。   两具身体依偎在一起,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极为亲密的举止,可是光是这样的贴近,就让他们的心无限靠拢。   “其实也可以先说一点东西。”观澜说,“我看阿姨好像有点心病。你也说了,小时候他们一直觉得你身体不好。”   越无虞轻轻“嗯”了声。他前面不知道原因,这会儿却已经心知肚明。   心里有些难受。只好再把观澜抱紧一点,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尾巴则搭在观澜腿上……嗯?怎么还被澜哥捞进怀里了?   观澜就搂着小男友的尾巴,就像是搂着一个抱枕,面不改色,说:“他们不是做梦吗?那你也‘做梦’好了。”   两人这么相互搂抱着,越无虞的胸膛正贴着观澜的后背。他的体温、心跳声顺着薄薄的衣服传递给观澜,不多时,观澜听到越无虞说了一个“好”字。   就这样,第二天,赤云小朋友还在学校的时候,各自带有心事的越修、陆霜夫妇,还有观澜、越无虞四人又一次见面了。   这一次的名义是“参观宿舍”——只是参观,晚上还是不会留宿那种。   房间里浓郁的生活气息,让越修、陆霜极为欣慰。同时也在琢磨,虽然觉得事情肯定能成,但是作为无虞的父母,他们要怎么开口邀请小观过年到自家呢?   果然还是有点唐突了吧?但是无虞前面提过,除了赤云这个半路出现的侄子,观澜是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总不好自己一家子热热闹闹,小观留在学校一个人吧?   他们斟酌着言语。另一边,越无虞也在斟酌言语。   观澜左右看看,虽然不太清楚越叔叔他们想说什么,但小男友那边,情况他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他直接开口,打断双方的沉默,说:“叔叔阿姨,无虞有点事情想给你们说。”   话音落下,越、陆夫妇当即就是一怔。   越无虞也有点紧张。不过,这份紧张在他重新看向自己父母时迅速消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叫:“爸,妈。”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无数次叫出这两个字眼。让越修、陆霜来听,也只会觉得寻常。可是此刻,他们又同时心中一颤,越、陆夫妇同时挺直背脊,专注地看向越无虞。   越无虞咽了口唾沫,开始讲话。   中心思想就是他前面和观澜商量的那样。不是说你们小时候经常做梦吗?我现在也做梦了!   梦的内容也简单,就是我受伤之后遇到了好心人,对方收留了我,还给我治疗伤口。我在对方的庇护下生活了很长时间,等到自己积攒了一定实力,就重新出现在大众眼前。   考虑越修和陆霜对银湾的状况不太清楚,越无虞就没说自己后面当了一段时间皇帝的事情。   他很简单地总结:自己揭发了叔父一家的恶行,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审判。之后,他就和救了自己的人去隐居啦!   听前半段,越、陆夫妇一直提着心。   就算越无虞省略了很多内容,他们仍然可以想到:儿子说“积攒实力”,可积攒实力是容易的事情吗?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   到后半段,两人却愣了。   怎么儿子说到“和好心人隐居”的时候,一直往小观那边看呢?   心怀疑问的夫妇,同样往观澜所在方向看去。   被这么三双眼睛望着,观澜十分坦然,说:“我也做梦了。”   越无虞眨眼。   越修、陆霜屏住呼吸。   观澜:“梦到我开了一家店。有天下雨呢,我急着回家收衣服,就抄近路走了一条巷子。结果呢,在巷子里碰到一只小狼。”   准确来说是小狗。不过真这么讲了,大约还要牵扯到“那个世界狼可不能随便出现”一类细节话题,于是观澜把这点直接省略过去。   “治伤、养伤……无虞说得夸张了,我也就是给了他一点灵丹。后来他身体恢复,还在我店里帮了不少忙。   “再后面,就是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后来回来,”观澜转过脸,朝越无虞笑笑,“我们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吧,店都换了好几种,这才在一起了。”   和越无虞那边的惊心动魄不同。观澜这边,归根结底,还是一句“平淡”。   越修和陆霜却听得很满足。   这个时候,夫妇两个的眼睛已经溢满泪水了。他们的反应比昨晚的越无虞要大很多,又以越修的反应为甚。在外人看来雄壮高大的妖狼,如今却哭得让自家老婆从动容到无语。后面拍着越修的背,自己脸上眼泪都干了,一脸无奈地对观澜和越无虞说:“你爸就是……唉!”   又朝观澜笑笑:“还真像小观你说的,缘分,都是缘分!”   被老婆拍了半天背,越修总算止住了动静,就是说话还有一点鼻音。   他后知后地感受到丢人。这会儿清清嗓子,试图转移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提起:“咱们这么有缘分,合该是一家子——小观,我和无虞他妈商量着,眼看就要期末了!这一考完试,你和无虞就要放假。那放假的时候,又没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到万州那边玩玩?”   不得不说,他嗓音平稳下来的时候,还是挺有长辈风范的。   越修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神色变化,自然落入旁边的老婆儿子眼里。   陆霜女士眼皮都开始跳了,越无虞也有点好笑。不过在男朋友面前,他还是给老爸面子。加上这会儿本体意识再度封去,留在观澜面前的,又是那个十八岁的狼族青年。想到“带着澜哥回家”这事儿,越无虞的心脏就“怦怦”直跳。   “澜哥,”他眼睛明亮亮,“我本来也想和你说这事儿呢!等考完,你,加上赤云,咱们一起去万州吧?”   眼看丈夫和儿子一起开口,陆霜女士也加入:“对啊小观。到时候,你就直接在家里住。总之都是一家子了,呃,不过无虞要带你出去玩的话,想方便一点,在外面订个酒店也行。”   她说着说着想起来了。自家过年时的热闹,还是有点超过了的。小观是自家孩子没错,但也得给人家一个适应的空间。所以,让儿子单独带着观澜住外面也好。   被三双期待的眼睛看着,观澜心里闪过一阵十分陌生的情绪。   虽然本体意识已经沉睡了,但是对观澜来说,这依然是难得的来自长辈的热情亲近。   不熟悉,但是很喜欢。   他眼睛弯起一点,答应:“好啊,那就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   陆霜:“添什么麻烦!你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越修:“就是就是。”   越无虞眼睛还是明亮亮。观澜很确定,要是在场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恐怕又已经被越无虞揉到怀里了。   也不错。   他嘴唇跟着挑起。   当天晚上,已经可以独自上下学、自己坐着公共灵梭回到家的赤云小朋友,就听到一个好消息。   自己可以去爷爷奶奶家过年了。   不过,在爷爷奶奶家过年,和在叔叔小叔叔这里过年,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麒麟陷入短暂思索。   很快决定不再想了。叔叔小叔叔都很高兴,那肯定就是好事情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得好开心XD 第756章 番外十九(44)   越修和陆霜并没有在秋华市停留太久。   他们到底是打着“出差路过”的名义来的。虽然人人都知道, 这个名义一定有很大水分。但他们也确实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又待了两天,就去忙“正事”了。   观澜和越无虞私下觉得, 这是因为学校这边已经进入考试月。他们可是听到了两个成年狼的私下嘀咕:“老婆,我看这些学生好像都怪紧张的。”   “嗯, 马上就要考试了吧, 不得好好复习啊?”   “嘶!”越修当即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参加考核的恐惧, 随即意识到, “咱们这个点儿来, 是不是给儿子添麻烦了?”   陆霜:“……”是这样吗?陷入沉思。   观澜和越无虞很想澄清说没有。他们两个, 哪一个是为期末考试担心的主儿?就连赤云,每天回到家里也是高高兴兴, 一点都不为学校课业发愁。   但是越修和陆霜有了这个想法,很快就有了告辞的念头。观澜和越无虞想了想, 到底也没有阻止。   首先, 他们说了自己对学校教授的知识掌握得不错, 根本不把考试放在心上。越修和陆霜听了,也只是露出骄傲加“孩子们真懂事”的目光。   其次, 咳咳, 还是那句话。二人世界的诱惑,哪对情侣能拒绝呢?   反正观澜和越无虞不行。   眼看寒假马上就要到了,真回了万州, 以观澜现在了解到的越无虞那边的亲戚数量,哪怕他们真住酒店,到时候的打交道还是不可能少。   再说, 他对住在小男友家里的选项并不反感。认真说来, 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本体沉睡的时候, 观澜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从未感受过生活在大家族是什么滋味。陆霜无意中提到的“满地都是狼崽子”的画面,想想还怪有趣的。   本体苏醒的时候,想法则跑到了另一个方面。   从前在云间海,他以为龙族和睦亲善,所有长辈同辈都对自己满是善意喜欢。小龙因此养成了恣意自信的性格,后来却得知其他龙对自己的态度都是因为自己师父的预言,他们表面看他对亲近,心里对他就有多警惕厌恶。   一日之间,天崩地裂。   现在却不同了。虽然对于真灵大陆来说,他和越无虞是外来者。但是当越修、陆霜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他们也与这个大陆有了关联。   听越无虞说起他小时候和兄弟姐妹打打闹闹的趣事,次数多了,观澜开始觉得:“和阿姨说一下,真的不用住酒店。我还挺想去你小时候的房间的。”   越无虞耳朵竖起。   观澜又被逗笑了。他靠近狼族,摸一摸那双耳朵,小声问:“怎么这么高兴?总不会是想在你小时候的房间对我做点什么吧?”   越无虞没说话,只是舔了舔嘴唇。   观澜又说:“可是看着你当时的课本,还有贴在墙上的奖状,我可能会有一点罪恶感。”   越无虞说:“没关系。”一顿,目光有点飘忽,“我留了那个时候的校服——澜哥,你是我学长,有什么罪恶感?”   学长啊?仔细想想,这个称呼也很久没有出现在他和越无虞之间了,难怪他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不过,两个人之前或多或少都想过如果他们能早一点认识,如今会是什么光景。听了越无虞的话,观澜心动了。   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充满了成年妖之间的意味深长。   旁边赤云插话:“嗯?我们要住在小叔叔小时候的——”   “你不住,”越无虞转过头,“你和家里的狼崽子们一起住。”   前面半句话,让赤云眼睛睁大好多,一副“什么,难道小叔叔要把我留在……”的讶然表情。   好在这半句是在很短,赤云很快就知道了对自己的真正安排。   他登时紧张起来了,又嘀嘀咕咕地抱怨:“怎么总把我当小孩?我也是麒麟老祖……”   观澜的目光飘向他。   赤云改口,说:“小叔叔!那我在你家的小狼那里,是不是能当大哥了?”   越无虞估摸一下他的身板,在想想自己来上学之前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加上一众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的身量,高深莫测,说:“到时候,看你能不能收服他们。”   赤云眼睛都亮了,很激昂地说:“肯定可以!”   他这一次一定会吸取教训,不会像是在学校里一样,开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把红红认成了大姐。   虽然平常再学校里,红红对他的确很照顾。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各种关于上课、休息时的小常识,都是红红尽职尽责地教给他的。赤云也早早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现在,对班长心服口服,自认自己做不到红红的地步……但是,到了狼崽子们那边,他一定要当上大哥。   这副表现,逗笑了观澜和越无虞。   他们两个笑,赤云则是懵。研究一会儿,他问:“你们是不是不信我?”   观澜收敛笑容,一本正经,说:“怎么会?”   越无虞说:“我回头给你讲讲那群小狼的情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赤云相信了,脸上一下子又带了笑。   没笑多久,就被越无虞拉着耳朵,去继续复习在学校学的内容。   就这样,在赤云“我真的学会了”的呐喊声中,在宿舍里日复一日飘出的各种饭菜香气里,在“东区六号宿舍楼到底有谁再修食道”的问题几乎成为新的校园传说的会后,期末考试终于真正到来了。   这一学期,观澜选修的是比较冷门的两门课程。不像是热门课程那样,就算越无虞自己没有学过,也能在论坛上有一些初步了解,判断观澜的知识掌握情况。   但他对观澜又有一种绝对的信心。一句话,澜哥肯定不会遇到问题。   而观澜也的确没有遇到问题。不说本体记忆,就拿他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传承记忆来说,许多人族教授的东西,从起源上讲就和上古神兽有关。观澜去学习掌握,原本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他很容易地通过了期末考试,拿到了这个学期的学分。另一边,越无虞那边同样顺利。据说他炼器炉打开的时候,宁天老师还走到炉子旁边,额外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什么样的信息,就暂时不再观澜和越无虞的在意范围之内了。总之,对他们来说,当下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情。   考试结束了!   可以出发了!   因考试时间早早定下,他们的灵舟票也是早早买来。行李也陆陆续续地收拾了,越无虞负责他和澜哥的那一份,赤云则负责自己的那一份。   想到自己的收小弟大计,他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玩具全都带上。这一战,不能败!   这些心思,观澜和越无虞并未详打听。他们如今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小麒麟年纪最小,考试反倒是最晚的。   观澜和越无虞提干脆商量,等到赤云考完试之后,也就不回家折腾时间,而是直接带他去港口。   赤云听说了这个安排,不紧张,反倒是有些兴奋。惹得考试当天,巴罗看了他好几眼,一下考,就跑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赤云看着巴罗,眼神里充满了大哥对于小弟的赞赏,说:“我要去爷爷奶奶家过年啦!”   巴罗:“哦哦!”想起来了,赤云之前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回事。   正说着,肚子“咕叽”叫了声。   虽然早饭、午饭都吃得饱饱的,但是到这会儿,小熊精还是有一点饿了。   他摸摸肚皮,很期待地看着赤云,说:“你爷爷奶奶家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吗?”   他要是问别的,赤云可能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毕竟是一头从出生以后就没有离开过闫州的小麒麟,说的更准确一点,他去过的地方只有麒麟镇和秋华市两处。   但既然巴罗说的是吃的,赤云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念念叨叨,说起自己之前和叔叔一起看的视频。听得巴罗口水直流,后面走出校门了,还念念不舍,问赤云:“这么多好吃的,你能不能给我带一点回来啊?”   赤云一听,这不是小弟对于大哥的期待吗?必须满足!   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转头就被越无虞拎走了。   人都走远了,还照着越无虞走动时的空隙,和巴罗拼命挥手,嘴巴里喊:“等我回来!等我!”   观澜见状:“扑哧。”被逗得不行。   越无虞原本被赤云折腾得好气又好笑,现在听了观澜的笑音,原本那一分无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样的轻松。   “走!”他说。   “嗯,走!”观澜一样说。   按照之前计划好的,他们搭乘了公共灵梭,去往港口。   到了以后,就是很顺利的检票,进入灵舟,找到自己预定好的房间。   赤云已经兴奋地冲到窗户口看风景了。观澜和越无虞看着孩子的背影,想了想,到底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赤云喜欢看热闹,就让他看吧。   孩子离开麒麟镇后就一直在宿舍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虽然是必要安排,但是说到底,观澜还是希望赤云能够看到更多风景。   而在两人离开检票口之后,一个身影来到检票口上。   那人戴着兜帽,脸上一块伤疤,显得非常警惕、紧张。   “去万州的灵舟,”他一边讲话,一边拿出自己的票据,“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见啦~ 第757章 番外十九(45)   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也算见多识广。这种岗位干久了, 什么奇人异事没碰到过?面对一个脸上写满“我有问题”的乘客,也能笑眯眯地快速完成检票,再附赠一句“祝您旅途愉快”……嗯, 话音只冒出来两个字,人已经不见了。   检票员很平静地转开头, 看向旅客们来时的通道。   在他看来, 这算是自己工作平平常常的插曲。至于过了没多久, 就有上司带着一群执法局的人过来, 拿着照片, 问他上面的人有没有出现过——这也只是让插曲变得没那么平常了一点。   “见过。”检票员很肯定地说, “他把脸上这块伤疤修饰过,现在的形状是这样。”   一边讲话, 一边随手在自己终端上素描。   “眉形也通过化妆变成了不同样子,还有脸型整体, 应该是在下巴上装了什么伪装假体……”   没一会儿, 一张人像已经完成了。   前来抓捕的执法局人员看了这一幕, 有些发懵。港口的小负责人却一脸平常,说:“我们小周就是眼神好, 记性好。”   执法局人员:“……”这里面没准儿还有什么背后故事, 不过算了,他们没兴趣了解。   “他买的是几点的票?”有人问。   小负责人看向检票员,检票员回答:“十点半, ”一顿,“已经启航了。”   执法局人员皱眉。他们的目光从检票员升上挪开,重新落在小负责人身上。后者被看得出了一额头看, 焦急说:“已经启航的灵舟, 就不归我们这边管……”   真灵大陆上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交通局”, 所有港口奉行一个原则:灵舟在他们这里时,他们出力。灵舟不在了,那对不起,请你们自己去追吧。   执法局人员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深呼吸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这群人走了,小负责人也很快离开。只剩下检票员,站在原地打了个呵欠,看暂时没有新的客人来,干脆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翻起旁边的工作用终端。   翻着翻着,就打开了港口的监控。   他颇有责任心。这会儿看监控,是想确定自己没有指错路。执法局的人去了,是真能追上他们要抓的人。   “不过,”检票员私下也犯嘀咕,“真有人那么傻,都知道改头换脸了,却还用自己的信息买票吗?”   总觉得怪怪的。   抱着这份“怪怪的”心情,检票员认认真真地看起监控。   另一边,执法局的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灵梭上,开足马力,开始追赶。   灵舟出发的时间不长。虽然正常来说,执法局灵梭的速度绝对比不上前者,但耐不住没走多久,灵舟就到了另一个停靠站点。   执法局的人抓紧时间,来到灵舟入口,开始和上面的工作人员交涉。   “咦,”不满足于在房间窗户口往下看,拉着两个叔叔出门闲逛的赤云看到了登录口的动静,赶忙戳一戳观澜和越无虞,“叔叔叔叔!他们在干什么?”   观澜把目光从不远处的人群中挪开——就在刚刚的一瞬,他莫名感觉那边有人在看自己。   确切地说,是在看自己和无虞、赤云三人。   自己望过去,却没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让观澜眉尖微微拧起。听到赤云的话,眉宇又放松一些,转向小麒麟指着的地方。   越无虞已经在回答:“是不是这艘灵舟有什么问题?”不得不说,虽然后续发展已经证明,来时灵舟上出了蛊虫的事儿,十有八九是某种带有针对性的行为,而非虫子随即找寻目标。但越无虞还是对“灵舟”有点阴影,平常不显露,如今看到外面的执法局人员,却迅速提起警惕。   他这么说,听得观澜眉尖又拧起来。想了想,他低声说:“咱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越无虞赞同,跟着压低了嗓音:“对,检查一下房间。”实在不行,干脆在后续的站点离开,换一艘交通工具。   两个成年妖都很凝重,旁边的赤云也不由屏息静气。有点紧张,有点担心,也有点兴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冒险”?虽然还什么都没经历,但赤云已经感觉到刺激了。   他乖乖跟着两个叔叔离开。这时候,执法局的人已经进入灵舟。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有人像是观、越两个一样,觉得情况不太对,干脆回自己房间里待着。也有人直接凑上去,问:“咱们船上是有什么事儿吗?”   得到统一回答:“待会儿我们会用公共频道给大家发信息。”   果然,没过一会儿,信息就到了。   还是赤云提醒观澜和越无虞的。两人终端亮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没看,而是认真检查着屋子里的法阵。   让人惊讶的是,赤云说完一句“有消息”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句:“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小麒麟坐在床上,开始冥思苦想。   “在哪儿见过啊,”他敲敲自己脑袋,脑海里先是冒出这小半年来自己在学校见到的人,觉得答案不在里面,就又去想自己之前在麒麟镇见过的人,“啊!记起来了!”   话音落下,正好观澜和越无虞过来了。   他们对着公共频道发来的讯息,同样认出上面通缉令上的人。   两人先是惊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同看向赤云。   赤云被看得缩缩肩膀,小声道:“怎么啦?”   观澜揉一把小孩子的脑袋,轻声说:“之前还说,等事情过去了再带你出去玩。不过现在看,你可能需要在房间里待到下船了。”   赤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闻言并不抗议,反倒更加担心,问:“很危险吗?”   观澜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没就这个问题多说。   未知的事情太多,光是拿现有线索讨论,很容易把自己带进沟里。   两个成年妖干脆沉下心,继续起检查法阵的工作。同时,越无虞也开始查询接下来站点的船票——实在不行,就还是像前面说的那样下船吧。   虽然遇到麻烦,但双方的心态还算平稳。   相比之下,执法局来人们的心态就不是很平稳了。   他们和灵舟船长亮明了身份,很快被后者带去抓捕对象预定的房间。不出所料,里面没人。   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不在”,而是一点有人进入的痕迹都没有。   这让执法局来人们心头涌出不妙感觉。他们兵分几路,有人开始在灵舟上搜寻,也有人留下来,和陪同的船长确认自己要找的人是否真正上了灵舟。要知道,前面检票口的那一遭露脸,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幌子。进入港口,不代表进入灵舟。   船长脑门都出汗了,说:“我也不知道这些啊!还是得去监控室看看。”   执法局来人:“那就去。”   话音刚刚落下,终端亮了。   打开看,那边是一张看看见过的面孔,正是秋华港口的检票员。对方看起来有点紧张,说:“我刚刚看了这边的录像。你们找的人,后面上的是另一艘灵舟。”   “嘶!”执法局的人抽了一口气,当即也不理会船长了,而是把自己的终端掰过来,问:“你确定?”   检票员没说话,而是出示了一段影像。   从上面看,情况就像是他前面说的一样:他们要抓的那个人,在虚晃了“我要去万州”的一枪后,压根没有往这艘灵舟的登录口走,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执法局的人看得眼皮狂跳,开始召回己方人手。   他们就像是一阵骤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船长心情复杂。不过,确定自己这艘灵舟没事,他还是很开心的。   许多房间同时有了动静,人们纷纷告诉自己身边的同伴、家人:“公共频道又有讯息了!说危机解除,执法局的人已经走了。”   这话由赤云说出来的时候,还要另外加上一句:“呃,我知道!还是不能出门,对不对?”   观澜听着,又摸一摸他的脑袋,没说更多。   两大一小就这么打定主意,在房间里猫着。穿衣睡觉自不用提,吃饭方面,也有越无虞作为半个食修,习惯性塞在终端空间里的各种材料,同样不用发愁。   不知不觉,行程过半。没有任何危机出现,前面执法局到来的事情,逐渐被灵舟乘客们淡忘。观澜和越无虞虽然依然不打算出门,但心头的紧张感到底消散不少。   直到这一天。赤云正在看动画片,观澜和越无虞则一边看风景一边聊天,门口突然传来了敲击声。   赤云转头去看。   身体倒是一动不动。小孩子是不能在这种时候出面的,自然有大人前去应对。   “大人”观澜、越无虞果然下床了。他们来到门边,门还没开,却已经透过神识,看到外面的人。   观澜、越无虞同时惊讶。   他们对视一眼,越无虞:“澜哥,我们……”   观澜也觉得棘手。   他转头对赤云说:“你先进里面的房间。”   赤云立刻点头,带着动画片终端一溜烟消失。   他走了,外面就只剩下两个成年妖,以及门口明显带着紧张神色,正在左右张望,看起来很担心自己被发现的人。   这么担心,却还是要用原本面孔来找他们。   观澜沉吟片刻,对越无虞说:“我开门了。”   越无虞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他相信观澜的判断。   于是房门打开。外面的人看到他们,露出惊喜神色。   观澜和越无虞却还是显得警惕,开口:“赵先生——你来找我们,不怕我们举报你吗?”   外面的人,也就是前面被自己曾经同事们抓捕的赵青,听到这话,登时露出一个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赵青就是前面在麒麟镇时负责观老板小狼报案的人~ 第758章 番外十九(46)   “当然怕, ”赵青坦言,“但我觉得你们得知道——还记得之前在麒麟镇时你们的报案吗?那个案子,后来被抹掉了。”   观澜、越无虞眉尖拧起。两个人对视, 都觉得赵青的话很不可思议。   赵青没有关注他们的态度。确切地说,是知道自己时间紧迫, 只能用最快速度把要说的事情说完。   “你当时还说, ”赵青又转向越无虞, “在秋华市也有一次报案, 但是被抓住的小偷在麒麟镇又出现了, 对吧?”   越无虞谨慎, 回答:“你当时联系了秋华那边的执法局,说是他们没有真正实施偷窃, 所以已经被放走了。”   赵青当时被这话说服了,现在却很确定地说:“假的。”   观澜、越无虞眼皮齐跳, 赵青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应该和麒麟镇差不多——”   他简短、清晰地给观、越两个描述了自己在他们走后遇到的事情。   上司告诉他, 当时出现的绝非散魂香,而是地理环境造成的特殊气候现象。   被抓的人被无罪释放。不, 也根本谈不上“释放”, 毕竟最后的结论是他们并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倒霉的身在现场。   赵青察觉不对,但他同样知道, 自己正面反对这种做法的话,不会有任何结果。相反,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有可能受到威胁。   所以他决定私底下调查。那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又是什么力量能够驱使自家上司……做的很隐蔽, 但还是被发现了。   上司又和他谈了一次话, 言语之间,对他十分失望,口口声声“我平常很看好你,但你辜负了我的期待。”   赵青听得十分好笑。   上司又话锋一转,说只要他能把自己查到的东西交出来,他就让赵青安全离职。言下之意,却无疑是“你已经不‘安全’了”。   “然后我就跑了,”赵青说,“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是……不会害你们。就是想告诉你们,万事小心。要是再碰到那些人,一定不要出头。”   看他就知道出头的下场了。一个执法官,现在成了通缉犯。而这甚至是赵青预计当中比较好的情况,他很清楚,要是真的像上司说的那样,自己把什么都拿出来,现在他八成只剩下一块墓碑了。   “我现在初步的线索是,”赵青看起来有点牙疼,“他们背后的人应该咋万州——我说,你们两个去万州是干什么?”   看表情,但凡观澜、越无虞说一句“我们是去旅游的”,他就能直接塞给他们一张回秋华的票。   但越无虞说:“我们是要回家。”   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信息。虽然观澜和越无虞在赵青开口以后就没有交流了,但他们都能想到,赵青能逃到现在,多半还是因为有人给他提供信息。只是对方隐藏的更深,到现在都没有被执法局上司发现。   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只要赵青想,弄清楚他们两个的底细轻而易举。   “回家……”赵青没办法了,叹口气,“也对,我记得你们是妖。”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必要太担心。万州那么大,自己和观、越两人在灵舟上碰到,已经是十分巧合的事了。同样的巧合,不至于一再出现。   “行了。”赵青说,“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个——你说你已经碰到过那群人两次,以后难保不会碰到第三次。要真是那样……”   “不出头。”越无虞点点头。   赵青同样点头。他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匆匆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手拿下来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面前已经换了一张面孔。   性别变了。从高大的男人,变成一个骨骼纤细、凹凸有致的女郎,面容也美艳得惊人。   这显然是赵青的策略:要找自己的人,一定会往“躲躲闪闪的男人”方向搜寻,又有谁会在意这么一个光芒四射的漂亮女修?   他粗略和观澜、越无虞点了一下头,很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观澜关上门。   没说话。   而是重新检查了一遍法阵。   虽然刚刚他和越无虞一直站在门口,很确定没什么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入,但还是要防备万一。   这么过了一刻钟,确定房间真的没问题,越无虞才打开内部的门,小麒麟从中探头出来,还是紧张问:“叔叔叔叔,我能出来了吗?”   见观澜点头,他才跑到观澜、越无虞身边,问他们刚才是怎么回事。   观澜想了想,给赤云总结了前面赵青话音中的中心思想。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手被越无虞捏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越无虞深呼吸,问:“澜哥,你觉得他可信吗?”   观澜沉默片刻,缓缓说:“如果他对咱们说的是假话,又能有什么好处?——那天是不是散魂香,咱们应该最清楚。而且赤云也说了,他听到了当时那群人的对话,他们就是冲着赤云去的。”   虽然客观来说,那群人并不知道赤云的存在。但很明显,他们知道麒麟镇与始麒麟有关系,并且希望从中得到好处。   听了这话,越无虞喉结滚动,点头:“对。”一顿,又揉揉眉心,“但也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警惕。”   观澜看他苦恼,先是一样拧眉,慢慢地又笑了。   不是真的想笑,只是表达一种放松的姿态,说:“他有一句话是没错的。万州这么大,有意找人都不一定能碰到,何况咱们就是去过年的?要警惕,但也不用一门心思警惕。说到底,咱们还是回去放松。”   越无虞听着,唇角扯起一点,也露出一个笑影。   看起来却依然不是全然放松。   观澜很理解小男友现在的心态。说白了,他自己都依然因赵青话音里透露出的意思提心——能驱使动一两个执法官不可怕,可怕的是从秋华市到麒麟镇,不止一个地方的人都被背后那只手拨动了。从赵青话音里透露的细节看,有牵连的执法官们职位还不低。   足以说明,背后那个人身份同样不同。   但这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今之计,也只有保持从容,藏好赤云的身份,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从麒麟镇出来的。再有,加快速度,让赤云提升实力。   赤云还不知道,兜兜转转,叔叔的重点又落在自己身上。   他从两个人对话里抓到的信息是:“嗯?是不是说,咱们之后可以去甲板了?”   理论上是的。   前面警惕,是因为观澜、越无虞在船长发出的公共通讯里看到了赵青的逮捕令,担心他出现在灵舟上的目的。现在这已经不再是问题,出门溜达一下,应该也没事儿。   但仔细考虑后,观澜觉得还是不能冒险。不是担心赵青,而是万一来抓他的人还在灵舟上呢?这里又不是学校,有阵法庇佑,赤云不会出事。   所以面对赤云的问题,观澜的回答是:“胡老师是不是还布置了寒假作业?”   赤云:“啊?”   越无虞:“好像是有,我看看家长群。”   赤云:“啊?啊?”   观澜:“我看看——一天画一道‘清神静气符’,每天锻炼三十分钟……”   赤云缓缓后退。   被观澜一把抓住。   “你看,”观澜叔叔循循善诱,“要是在船上就把一个寒假需要画的灵符画完了,以后是不是都能休息?”   小麒麟:“哎?”好像是这个道理!   观澜就笑,“你不想好好玩吗?等到了万州,那边有好多小朋友。”   当然想啊!他的收小弟大计!   赤云眼睛亮了,被观澜忽悠着待在房间,每天刻苦画符。   他是真的认真,不用两个叔叔说,就自己给自己定了目标,力争在结束航行之前完成任务。   这么刻苦用功,结果当然也是喜人的。等到下船的时候,赤云非但已经画完了五十张作业符纸,还被观澜、越无虞教着学会了雷暴符等有一定攻击性的灵符。不过两个叔叔也说了,这些符都挺危险的,平常不能用。   赤云乖乖点头。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万州到啦!小弟们,我来啦!   没想到,真正见到“小弟们”的第一天,赤云就惨遭折戟。   “这是你楠楠叔叔,”陆霜给赤云介绍,“欢欢姑姑,乐乐姨姨……”   赤云眼睛变成一圈蚊香,生无可恋。   对哦。既然小叔叔是他的“叔叔”,那么小叔叔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当然也是他的长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赤云…… 第759章 番外十九(47)   不过, 赤云还是很快打起精神了的。   他还记得小叔叔前面的话呢!除了他的弟弟妹妹们,这边的狼崽子里还有他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想到这点,赤云眼睛重新有了光彩, 开始左右张望,悄悄打算:这里面哪个是我的未来小弟小妹?我带了好多玩具, 好多好吃的, 嘿嘿!   一拿出来, 他们肯定……   陆霜继续介绍:“这是你蓉蓉姐姐, 杉杉哥哥, 梅梅姐姐……”   一群脑袋上顶着狼耳朵的小朋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麒麟, 为首的“蓉蓉姐姐”想起霜婶婶的叮嘱,友好地朝赤云自我介绍:“你好, 我叫越蓉,你叫什么名字呀?”   赤云眼神又开始发飘, 心里“呜呜呜呜”, 一片凄苦:怎么回事?怎么不管到哪里, 我都是个弟弟。   虽然心里苦,但他还是一头就有礼貌的小麒麟。   “蓉蓉姐姐好。”赤云乖乖打招呼, 还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小礼物分享, “这是秋华那边的特产点心!很好吃的。”   一群狼崽子齐齐惊喜。   作为在热热闹闹大家庭里长大的小孩,他们对“多出一个弟弟”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之前哪里有过这么听话乖巧的弟弟?   第一次见面, 竟然不是给他们一口,而是送来小礼物。   狼崽子们迅速对赤云好感度爆棚。接下来一整天时间,赤云都在狼崽子堆里晕晕乎乎, 甚至有点动摇自己的根本思想。   怎么能觉得当弟弟也不错?不过, 哥哥姐姐、小叔叔小姑姑们的毛毛真好摸啊, 躺在里面打滚实在太舒服了!   赤云心里“嘤嘤嘤”,脸上实则早已带了笑。到后面,连在心里“嘤嘤嘤”都忘了,一门心思地跟着狼崽子们到处跑来跑去,打打闹闹。   虽然都是小狼,不过狼崽子们的毛色还不太一样。   有和他小叔叔一样乍一看是黑色,实则一有光线照来,就显得流光璀璨的。也有一样会映出光彩,看起来是白色,实则又远远不能用“白色”概述的。   但是,不管是什么颜色,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   软软的!暖呼呼的!好喜欢!   小麒麟在狼崽子堆里乐不思蜀。另一边,观澜已经在“见家长”了。   陆霜和越修夫妇,他之前已经打过交道。这会儿,则是由他们带领着去认识越无虞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们。   陆霜原本还有点担心。虽然孩子说了住在家里,但第一天来,就见这么多人,会不会把人吓跑啊?   抱着这样的忧虑,她认真地给观澜介绍。一边说“这是你越叔叔那边的大哥,无虞的大伯伯。刚才的欢欢,就是他家的小儿子”,一边用心观察观澜的神色。   观澜还真不紧张。   虽然本体意识已经沉睡,但还是留给他一点思维上的本能:和无虞最亲近的,其实就是他的爸爸妈妈。现在自己都已经和越修叔叔、陆霜阿姨很熟悉了,那剩下的人,相处起来不是轻轻松松?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一路都笑眯眯的。都是修士,记性肯定好使。一圈儿转下来,他已经把人记得清清楚楚,顺带收获了一堆来自长辈的见面礼。   这种感觉对观澜而言堪称稀奇。   虽然陆霜越修前前后后也送过他很多东西,但和这会儿收到的礼物比起来,数量上还是不太占据优势。   而礼物虽然五花八门,但听幻狼们的介绍,在挑选上,他们也都是很用心的。   有人说:“我听霜霜讲,咱们小观喜欢吃甜的。这不是巧了?咱们万州的蜜果子正好出名。”   所谓“蜜果子”,并不是水果,而是一种点心。外面是一层酥皮,里面则是满满的蜂蜜。要是没那么喜欢吃甜的人,尝起来可能有点腻。但观澜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他喜欢!好吃!   也不光是味道好。点心一拿出来,观澜就意识到了。里面的蜜十有八九来自某种灵蜂,吃下去有滋养心脉的作用,是毫无疑问的好东西。   也有人说:“我就琢磨着,小观是第一次来万州吧?虽然是过年,但也得让无虞带着小观到处转转,也看看咱们万州的特色景点。上网一搜,巧了,正好有卖这种联票的。各种地方都能去,几年之内都有效。到时候,年轻人自己商量着去哪里玩。”   因为听说了赤云的存在,这联票直接买了家庭版。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正正好。   观澜认认真真地道谢。   幻狼长辈们看他。原本就带着“这是小无虞的男朋友”的滤镜,再见观澜自己也长得好看,有礼貌,说话都很让人高兴,一个个心里都喜欢得不行,“要是咱们安市附近的景点,住家里就行。要是去其他地方,那就跟叔叔婶婶们说。咱们家人多,各种地方都有人住。”   观澜听着,继续道谢。   他左边是陆霜,右边就是越无虞了。在这场大规模寒暄里,越无虞话不多,但对观澜的态度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观澜手边。陆霜介绍的时候,他也会做补充。   偶尔小情侣对视一眼,甜味好像就不光是从蜜果子上传来了。长辈们一个个都高高兴兴,再看自己家那口子,都有点回忆起当年热恋时的光景。   也不光是和长辈们相处。和小辈们,观澜一样打招呼。   不过面对长辈的时候,礼物是一一收到怀里。面对小辈,就是他送东西了。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对象又是一群小孩。不用送得太贵重,只用表明心意。又因为赤云送的是点心,吃的有了,观澜的准备就是玩儿的。   一个小机关。平常上课的时候练手做的,在学校教学计划里是小鸟形状,但考虑自己要面对的是一群小狼,观澜就也把礼物小机关做成狼形,只是又各自带着两片翅膀。   小机关排着翅膀在空中飞,把一群狼崽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玩!喜欢!   但也不只是好玩。   不知是哪个小狼把机关捏住,碰到了某个地方。一瞬间,小机关亮了起来,上面投影出一片灵光——仔细看,竟然是小机关的制作方式。   呈现并不刻板,而是一步一步,充满趣味性地呈现在小狼们面前。小狼们看呆了,旁边的长辈们也有点惊讶。   惊讶完,又一起笑了。他们都看出来,观澜送的,说白了是一个炼器的初级入门装置。很简单,但说清楚了不少基础原理。平常就爱学习的狼崽子们已经开始找材料准备自己动手了,不爱学习的也有点看呆,并不像是平常那样,一见到学习有关的东西就喊头疼。   这就很好。作为长辈,虽然过年的时候很乐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但说到底,还是希望崽子们好好学习啊。   就算是器道这种一般妖族不会掌握太多的法门,能引起孩子的学习兴趣,就是好事一件了。   一时之间,落在观澜身上的目光又亲切了几分。   长辈们是这样,孩子更是热热闹闹地朝观澜凑来,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人形的,观澜还能平心静气地对待。兽形的,观揄悉澜……   没忍住。   摸了一把脑袋。   手感很好,再来一把。   其实最喜欢摸的还是无虞。可惜男朋友平常不太变成兽形,往往只有耳朵尾巴出现,难以享受痛痛快快挼毛绒的乐趣。   现在就不同了。他左左右右,身前身后,全部被小朋友攻占。   没一会儿,观澜怀里、腿边,已经各多了几个狼崽子。   他此前不曾专门教导过别人什么,但能拿来当给小孩礼物的知识点,原本就是观澜掌握清楚的。   他先是总结了小孩们的问题,再一条条回答。也不光是自己说,越无虞和赤云都被抓了壮丁。   赤云原本已经开始开心玩闹了,只是到底遗憾自己怎么又开始当弟弟。这会儿却不同,他在哥哥姐姐、小叔叔小姑姑们的目光中找到了当老师的全新体验,整个小麒麟都开始亢奋,有种找到了人生目标的感觉。   他认认真真给狼崽子们讲解,换来一片“赤云,你好厉害”的夸赞。赤云开始飘飘然,得意又开心,还偷偷问观澜越无虞,自己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观澜问:“你不是还要给巴罗带好吃的回去吗?”   赤云:“……”对哦!   虽然年纪还小,赤云却已经有了难以端水的苦恼。   他身边,越无虞的目光从观澜怀里的狼崽子身上扫过,重点还是看观澜时不时摸摸小崽子耳朵的手。   他若有所思。   当晚,一切热闹结束,观澜和越无虞回到陆霜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屋中。   越无虞难得没和观澜一起泡水,而是说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做。   观澜不疑有他。只是或许环境陌生,或许少了一个熟悉的人,平常最喜欢的泡水,到这会儿也失了点乐趣。   他没在浴缸里待多久,很快离开,出了浴室,却没看到越无虞。   “还没回来?”观澜嘀咕了声,目光忽而落在床上。   他看到了一只小狼。   一只和下午那会儿满地跑的狼崽子一样,只有一臂长的小狼。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rua小狼是要付出代价的……→_→ 第760章 番外十九(48)   虽然猛地看起来, 所有小狼都是相差无几的毛团子。有的还能从毛色上区别,有的却连这点区别都没有——但是,经历过一下午的相处, 观澜已经能大致分出越无虞家小辈里最好学的几只小狼了。   显然,他们都不是眼前这只。   观澜走到床边, 低头观察。   小狼一样抬头看他。   观澜看到了小狼深色的、像是一潭幽幽湖水的眼睛。只是这会儿, 那双眼睛又透出了许多其他讯息。   难为情、害羞……又有点期待观澜的反应。   观澜倏忽笑了。   他肩膀颤抖, 脸上是极为畅快的表情。身体坐下来, 靠在床头, 再一把把小狼拉起。   和下午那会儿真正软绵绵、会在人怀里胡乱踢腾的狼崽子不同, 他怀里这只,身体整个都是紧绷的。一直到被观澜压进怀里, 都显得有点僵硬。   但要说他觉得不舒服了,想要躲开, 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小狼, 也就是在围观了下午那一幕之后, 这会儿有意变小,满脑子都琢磨着“澜哥好像真的比较喜欢我这副样子”的越无虞, 这会儿虽然没法真的像是家中小辈一样把脑袋埋在男朋友怀里撒娇, 但他也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原本就觉得澜哥身上带着一种悠远持久的香气。这会儿刚刚泡过水,香气又被进一步激发。   萦绕在越无虞鼻尖,让他神魂颠倒。   就连原本僵硬的身体, 都一点点放松下来。吻部轻轻从观澜的肩头蹭过,碰到龙族还带着一点湿润水汽的头发。   感觉还不错。   越无虞暗暗想。   思绪正动,就感觉男朋友捏住自己一只前爪, 指肚揉揉上面的肉垫, 下巴还埋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上, 问自己:“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越无虞在他怀里扭了扭。   观澜会意,把变小的狼族青年稍稍抱开一点。但还是满眼都是喜爱,在越无虞脑袋上挼来挼去。   越无虞原本已经放松了,但被这么玩着,又有点僵硬。   加上观澜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整理好心情,缓慢开口,说:“澜哥,你是不是比较喜欢这样?”   “……”虽然观澜的确很喜欢小一点、能够被自己完全抱住吸的小狼啦,但是越无虞在话里加了比较级,他就一定不能这么回答了。   他笑笑,说:“今天那些小孩子,我就是觉得挺可爱的,但肯定和你不一样。”   越无虞耳朵抖了一下。   “你的话,”观澜再捏捏小狼的肉垫,“是什么样我都喜欢。嗯,最喜欢。”   越无虞脖子上的毛毛有点炸。   “真、真的?”   他问。   观澜还是笑眯眯,说:“对。你是我最喜欢的小狼。”   越无虞:“……”好高兴。   早就不是第一次听到澜哥的告白了。但是再一次听到,还是好高兴。   但他也没有因为一时的高兴,就不知今夕何夕。   越无虞很清楚自己今晚变成这副样子的原因。他往前凑一点,问:“可是,我之前普通化形的时候,澜哥,你好像不是这样子。”   观澜:“……有吗?”   越无虞:“你一直往后退,一直往后退。”   观澜沉默。   他脑子有点发空。   比起“心情”,更早出现的是面皮上的一片火热。   就连手指也有点发抖。   观澜反复在心头念:你比无虞年纪大,你是他学长。就算现在开始谈恋爱了,你也……   可真的镇定不下来啊!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样子?”越无虞有点委屈地问他,“一开始化形,你还挺高兴的。但后来就不一样了,你每次都和我说,让我重新变成人形。”   观澜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和他对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次深呼吸稳定心神,轻声说:“我再怎么往后退……不都又被你拉回去了吗?”   越无虞说:“但我把你拉回来之后,就便成人形了。”   一言蔽之,澜哥果然还是更喜欢他以人族的样貌出现。即便化作狼形,也更喜欢可以被抱在怀里的小狼。   可客观来说,这两样都不是他本体的样子。   观澜听着小男友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   再张开,再闭上。   这期间,越无虞就一直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却是缓缓变幻。   “没事儿,”最后,越无虞先开口,“你不喜欢,就算……”   算了。   话没说完。比他迟了一息,观澜也开口了,却是道:“喜欢。”   越无虞怔怔看他。   观澜捧着他的脸颊,很认真,说:“无虞,变回来。”   越无虞喉咙轻轻滚动。   他没有讲话,却听从观澜的话音,身体一点点长大。   从可以被观澜抱在怀里的小狼,变成他抱不住、只能踩在床上的大狼,在变得可以把观澜的身体完完全全覆盖在身下。   或许因为知道自家孩子原形时占地面积有多大,越无虞家的床铺同样很大。就算是已经成了原形、身长足有小三米的巨大幻狼,床铺也依然能够完全容纳他的身形,并且异常□□,完全没有倒塌的趋势。   他低下头,看着随着自己身形变化,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头发散在脸颊旁侧的观澜,轻轻地叫了一声。   “澜哥……”   “喜欢你这个样子,”观澜又来摸他的脸,白皙的手指陷在毛绒绒中,面颊上难得的绯红色依然在,只是消散了很多,“因为太喜欢了——”   话音尚未落下,就察觉到了面颊上、脖颈上的湿润。   这不算是一个亲吻。只是狼族的舌尖从他身上扫过,像是一个刚刚完成狩猎的巨兽,在细细闻嗅,确认自己猎物的状况。   观澜被自己的联想逗得又有点想笑。而他的肩膀被巨狼的爪子压住,一点颤动都能让越无虞清晰察觉。   也让越无虞觉得:嗯,澜哥好像是挺高兴的。   但他还是想问一句:“太喜欢了?真的吗?”   观澜眼皮颤动一下,无奈地说:“对。太喜欢了,觉得受不了,需要缓一下。”一顿,“好好体会一下。”   按理来说,常人应该是很难从妖族原形时的面孔上看出什么表情的。但他们毕竟在一起很久,神识都有一定关联。这么一来,观澜当然能顺顺当当从越无虞脸上看出“高兴”。   他忍不住又去揪越无虞耳朵。越无虞也任由他动作,同时不忘继续提问:“那你还总让我变成人形。”   观澜一顿。   身体微微僵住,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斗争。   越无虞看在眼里,也不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舔他了。他身体伏下来,覆盖在观澜身上。   一个人形,一个狼形,身形有差别,却让观澜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越无虞身上的热度。   也让他感觉到越无虞想要表达的意思:不喜欢的话,也不用勉强说喜欢。毕竟我最喜欢你了,只要你高兴,我……   观澜自暴自弃。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他拉着越无虞的耳朵问,“之前就想说了,你怎么这么听我的?”   越无虞愣住。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不如说,他总觉得澜哥对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态度。这样的男朋友,如果说“不行了”,那一定真的就是不行了。   但是,澜哥这会儿却告诉他,其实也不用一直听他的、相信他的话。   “真的可以不听?”   越无虞和观澜确认。   话音落在耳朵里,观澜仿佛看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深坑,再自己把自己丢进去。   他有点头疼,但也不至于后悔。不过,想想自己之前的种种感受,他还是稍微谨慎了一点,说:“也不是……嗯,比如你看我需要缓一下,那你就等等。等我缓过来了,再——”   他话音停住。   “我知道了。”越无虞重新起身,愉快地注视着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的男朋友。   这个距离,观澜注定是摸不到他的耳朵了。   手臂带着点遗憾的重新垂落,观澜问他:“阿姨不是说了,明天开始会有其他人过来拜年……”   虽然理论上说,“拜年”是真正过年之后的事情。但看越无虞家的狼口数量就知道,这么一个大家族,平常一定少不了人情往来。真要全部放在年后,恐怕家里都不够招待的。   所以,会有一批没那么亲近,但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人选在年前过来。   “对,”越无虞还是很愉快地回答,同时端详着观澜的身形,觉得真是不管怎么看都那么好看,“不过都是我爸妈、叔叔姑姑他们负责,咱们不用。”   观澜听着,觉得也可以理解。   “但我第一次来你家,”他说,“如果起太晚,不太好吧?”   越无虞的爪子顿了一下,想一想,“应该没事。家里小崽子太多了,少一个需要关照的,他们应该挺放松。”   说着,又记起什么,耳朵耷拉一点。   越无虞问:“澜哥,你真的喜欢吗?要是不——”   话音刚刚落下,就被观澜拉住脖子下面的毛毛,把身体拽了下去。   行了。越无虞明白过来。   自己应该不用多说什么废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rua小狼的代价:   被大狼rua~ 第761章 番外十九(49)   如观澜所想。第二天, 他果然起晚了。   迷迷糊糊中,已经察觉到了越无虞苏醒的动静。不过越无虞动作很轻,大约也明白昨晚观澜休息得多晚, 身体有多么疲惫,于是……   又把观澜虚虚地搂住, 亲了好几下。   观澜是真的困。但被越无虞这么亲着, 好像也来了一点感觉。   他眼皮又有颤动, 低低叫:“无虞。”   是“要继续吗”的意思。   偏偏在其他事情上都和他颇有默契的越无虞, 到这会儿, 反倒没了默契。   俗称心虚了。   在观澜的嗓音入耳后, 他身体微微凝住片刻,很快松开了观澜, 小声说:“澜哥,你继续睡, 我出去给你那点吃的。”   顺便也看看赤云在自家适应不适应。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不过观澜自发地领悟了。   按理来说, 可以继续睡觉,他应该很放松。可事实上, 观澜略有惊讶地发觉, 自己竟然有点失望。   失望……   呼呼。   毕竟还是困。越无虞一走,观澜眼睛重新闭好,很快就睡着了。   出了门, 越无虞却没有直接离开。   他就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要是有个人这会儿过来,见到他, 一定会发觉他眼睛亮得惊人。   昨天晚上实在太美好了, 以至于越无虞到现在都忍不住回味。   明明已经离开房间, 可眼睛一闭,还是有种澜哥依然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狼族青年有种异样的兴奋。   从内心来说,当然还是很想回到自己的“巢穴”,再好好把自家男朋友拉到怀里,然后……   不过这就有点太超过了。   他深呼吸,平稳心情。   几次呼气、吸气之后,因为亢奋而冒出来的狼耳、狼尾,包括两颗微微变长的犬齿都恢复原状。让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和有礼貌的青年。   这个时候,越无虞才往客厅方向走。   路上自然遇到了其他人。一个个打招呼,说了“澜哥还在休息”之后,越无虞顺利找到了赤云。   小孩子们往往都是难以集中注意力的。虽然昨天下午,他们还在因为观澜拿出来的小机关如痴如醉。但这会儿,一群狼崽子,加上一个麒麟崽子,已经换了玩具。   第一眼,越无虞还没看明白他们在玩儿什么,就见到了撒得到处都是的颜料。   “……”无虞叔叔有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脚。   他脚步一顿,就有狼崽子看到他,兴高采烈地喊:“叔叔!你看我画的!”   一嗓子,把在场五六成狼崽子的目光都吸引到越无虞这边。连带赤云,也:“小叔叔?诶,叔叔在哪里?”   他朝越无虞身后张望,当然没有见到观澜的身影。   赤云满眼都是天真单纯的疑问。被小孩子这么看着,越无虞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虚。   脸上倒是依然很正经,回答赤云:“他没过来。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话音落下,还有点担心赤云会继续追问。   没过来?那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只有小叔叔来看自己,叔叔不会?   不过显然,越无虞多虑了。   因为他的话音,赤云也陷入了一刻心虚。   “在干什么”,这话后面紧跟着的,就应该是“有没有在好好写作业”了。   不过,短暂心虚之后,赤云迅速回过神,意识到:不对呀!我作业已经写完了!   想到这里,小麒麟当即挺胸抬头,高高兴兴地回答:“我们在画画!”   越无虞:“……”嗯,他前面已经看出来了。   也看出这群狼崽子、麒麟崽子不是简单画画。他们当中,没有一个面前摆的是画纸,而是各种五花八门的玩意儿。   石头、树枝、贝壳……“你拿的是什么?”   赤云还是高高兴兴,回答:“石头呀!”   越无虞一顿。   他还以为赤云拿的是一颗蛋呢。   这会儿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小麒麟拿的的确是石头。但也不完全是,确切地说,那应该是某块远古化石。   往前推个几万年,应该就是一颗蛋。   越无虞心头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没有记错,自家二叔的喜好就是搜集化石吧?   虽然年纪轻轻,但越无虞已经有了“完了,我家孩子是不是惹了事儿,我要花多少钱给二叔赔偿”的苦恼。   但也就像前面说的,赤云是一个有礼貌的小孩。   他回答越无虞:“是一个叔叔带我们去找的!”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串。   从最开始他们找到了颜料,想要画画,却找不到画纸。   到后面有狼崽子突发奇想,说自己在终端上看到过在石头上画画的展示节目。   再到狼崽子们去花园里找材料。赤云也去了,不过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喜欢的。正好这个时候,一个叔叔路过——作为不仅有礼貌,也很聪明的小孩,赤云记得对方的名字,也记得对方的穿衣打扮。   他告诉越无虞:“我给那个叔叔说,我正在找漂亮石头。他就笑了,让我跟他去仓库里拿。”   越无虞听到这里,一口气松了出来,知道带走赤云的就是自家二叔。   同时也有点惊讶。看来二叔换喜好了,之前那么宝贝的石头,这会儿都能拿出来当小孩子的玩具。   “行,”他又揉了一把赤云的脑袋,“去玩吧。”   赤云高高兴兴地走了。回到狼崽子堆里,正好听人问:“赤云,你这个蛋画起来不方便吧?我还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要不要用?”   赤云有点心动。不过正要开口呢,就感觉到怀里的蛋晃了一下。   嗯?不是石头吗,为什么还会晃?   小麒麟满心疑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石块。   咳咳,什么都会的小麒麟,在绘画这种事儿上,展露出了惊人的——没有天赋。   上面涂着一片红色颜料,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创作”。   至于为什么是红色,还用说吗?就像叔叔坚持认为金色最好看,赤云也坚持认为,红色就是最好看的!   “不用,”或许是因为石头蛋前面的晃动给了小麒麟异样的感觉,也或许纯粹因为他懒得再涂一遍,“我用这个就行了,谢谢你啊楠楠叔叔。”   狼崽子被他叫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叫名字就行了。说‘叔叔’,感觉怪怪的。”   赤云表面从善如流,内心大喜过望,开开心心:“好啊!楠楠!”   虽然不能直接自己当大哥,让狼崽子当小弟,但是辈分被抹了,算是他万州之行质的飞跃!   赤云兴高采烈,重新拿起画笔,开始了下一步涂抹工程。   另一边,越无虞的房间里。   说是继续睡觉,不过这一次,观澜没有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不能说不困了。但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其中唯一熟悉的人也离开了。这种情形之下,观澜莫名有些睡不着。   “也不至于吧。”他小声嘀咕,“我们才谈恋爱多久。”   明明在遇到越无虞之前,那么多年,自己独自一个也就过来了。为什么喜欢上越无虞之后,之前习以为常的事情,逐渐变得难以忍耐了呢?   观澜想不明白。   好在他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多寻烦恼的人。既然想不明白,也就被他抛在一边。   唯有一个念头,还算深刻地印在观澜脑海。   “我可真是太喜欢他了。”起身的龙族来到浴室,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   上面斑斑点点的吻痕,还有牙齿轻轻摩出来的痕迹——真的很轻。足以见得,越无虞对他是多么珍重爱护。   只是某种层面上,又真的很不手软。   观澜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感受了片刻,轻轻“啧”了声,眼里倒是一片笑意。   单看上古时代的神兽传说就知道,龙族和其他妖族是不存在生殖隔离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是一个雌性,十有八九已经……嗯。   但他又不是雌性。   所以观澜懒洋洋披上衣服,随后就出门了。   并不是去找越无虞。只是经历了昨天一夜,体力消耗的确大。既然越无虞又说着给他找吃的,人却迟迟未归,那么他干脆自己去找点吃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离开,观澜对自己的方向感十分自信,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顺利找到昨天去过的厨房。   这种自信持续了约莫五分钟,逐渐变成:我毕竟是第一次来,不熟悉也很正常。没关系,反正有神识……   哦,好像用不了。   越无虞家似乎设了某种法阵。不单单让神识无法启用,就连终端信号都没了。   观澜站在一条陌生的走廊里,陷入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他面前一道门被推开。   里面走出来一个陌生男人,正在取出自己的终端,预备对另一头说点什么。   观澜看着对方,友善提醒:“没信号。”   男人一愣,看向他,脸上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虞回到房子:   我澜哥呢?QAQ 第762章 番外十九(50)   这是一条颇长的走廊。不过可以看出, 并不是平常没有人来的地方。   左右都被打扫得很干净,摆在各个门口的装饰用灵植也十分鲜活,在空气中舒展着叶片。   而在一盆灵植旁边, 观澜与那个陌生男人对视。   对方显然很惊讶。手上的终端被放了下去,端详观澜片刻后, 客客气气地问他:“你是?”   观澜眼睛打量四周, 随口回答:“我是无虞邀请来的……”一顿, 笑着转过脸, “是他同学。”   男人听着, 眉尖微微拧起, 像是在思考“无虞”是谁。   显然是很快有了答案。他点点头,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观澜分享经验:“我都在这边转了半天了, 一直没绕出去。原本以为是不认路,不过现在看, 这边可能被布了什么法阵——对了, 你是?”   听他前半句的时候, 男人显然又一次陷入思考。观澜的问题紧接着来了,让他猝不及防。   安静了片刻, 男人才回答, “我也是来拜年的。”   一边讲话,一边拉上身后那道门。   大约是察觉观澜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男人额外解释:“不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吗?我就想着, 走廊是出不去了,旁边房间的窗户说不定可以。找了半天,终于碰到一个门没有锁上的。结果里面还是出不去, 窗户上也有阵, 里外都被隔绝了。”   观澜听得皱眉:“怎么这样。”   男人就笑, 说:“毕竟家大业大,还是需要多做防范。”   观澜默然,轻声说:“家大业大?”   他是早早知道,小男友家狼口众多。是以昨天来到越无虞家的时候,虽然也感叹这栋房子的确大,确切来说,越家住的根本就是一个“庄园”了。不过,除此之外,观澜没有更多想法。   他觉得很寻常。   毕竟人多,当然需要房子足够大才能住下。   但从男人的话音里,观澜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然,男人紧接着就是:“我想起来了,越无虞,越修先生的独子,对吧?”   观澜漫不经心地点头,男人继续说:“他上学是在闫州,那你……”   观澜:“这是我第一次来万州。”   “难怪你不清楚,”男人恍然笑道,“幻狼算是我们万州妖族里最大的一族了,越家又是所有幻狼里最大的一脉。老族长一句话下来,整个万州都要抖三抖。”   观澜默然。他在脑海里翻找着与“老族长”有关的字眼,想来想去,想起了陆霜阿姨昨天给自己介绍的“祖奶奶”。   看到他的时候,祖奶奶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拍着他的手,不停说“好孩子,我看你,就知道你和无虞有缘分!当初无虞说要去秋华上学,我还不太答应呢。但既然能把你领回来,这学啊,就上得好”……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爱老太太。   她是这样,那些满脸苦恼,偷偷找他,问他能不能给自家小崽子补补课的叔叔姑姑们当然就更是亲切平常了,哪里有男人口中“翻云覆雨”“整个万州都忌惮”的狼族大妖的样子?   大约是看他对越家状况反应平平,男人停下了对越家其他人的介绍——这个时候,他刚刚说到越修几兄弟里的老二,着重提到,那是一个收藏家。还问观澜,来越家之后,有没有被邀请参观越家的收藏。   观澜摇头。   这个时候,两人身侧,那扇刚刚被男人关起来的房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咚”声。   观澜被声音吸引,倏忽朝房间方向转头。   男人不动声色地皱眉,细细端详着观澜的侧影,眼里各样思绪闪动。   迟疑、不确信——口中像是很随意,说:“没事儿。前面也响过一声,我当时被吓了一跳。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就是一个声音有点奇怪的机关,好像是报时用的。”   一顿,也没在意观澜是否相信自己的话了,他紧接着就再度开口。   “能被邀请过来,”男人一步步靠近观澜,嗓音轻了几分,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吐出,丝丝袅袅,往观澜身上缠绕,“同学,你和越小先生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此时此刻,观澜的神识已经要触碰到前面那扇门扉了。   他发现,前面阻挡自己神识探查的法阵似乎没有被布到这一片地方,自己可以说顺顺利利地来到门附近,想要探进去,也没有受到阻止。   “还可以吧。”没有在外秀恩爱的习惯,观澜很客气地回答。   男人就笑了,“应该还是挺好的。否则的话,也不会——”   说到后面,他已经来到观澜面前。   原先吐出来的丝丝烟雾开始往观澜身上缠绕,男人目光又开始闪烁了,瞳孔形状有了细微变化,像是一条……   “你是蛇?”   观澜忽而问。   男人明显一愣,没想到观澜会在这种时候开口。   而观澜打量着身前人若隐若现的蛇瞳,脸颊上浮现的暗色鳞片,最重要的,那缠绕着自己的雾。   他语气平平,其中带着近乎于冷漠的淡然,说:“客人不见了,越家当然会让人来找。不用太担心,搞得这么紧张。”   男人沉默。   他再看观澜,眼神里明显多了其他东西。按理来说,观澜应该觉得危险。可事实上,他堪称心平气和。   本体意识到现在依然没有复苏——没必要复苏,现在的观澜,就足够解决眼前之妖了。   神识漫不经心地在外铺开。说时迟,那时快,短暂安静之后,男人骤然抬头。这一次,他身上的蛇族特征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清晰显露。   观澜看到了他较龙族更细更密,这会儿覆盖了整个额头面颊的蛇鳞。又一眨眼,他面前的男人已经淡去人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狰狞蛇头!   腥气扑面而来,危险近在咫尺!   但是观澜并未出手。   他神色沉静自若,丝毫不为面前蛇妖撼动。   眼看蛇妖毒牙已经要咬上观澜,蛇妖双眼爆出一阵精光,酱紫色的蛇信“嘶嘶”作响——就在此刻!   观澜身后传来一声厉声呵斥:“荣辉,你在做什么?!”   观澜眼神微微晃动。   他身前,蛇头短暂停顿,又再度往前——来不及了,灵光从来人身上爆起,化作一个巨大狼形,冲到男人面前!   双方冲撞,蛇妖发出一声痛嚎,身体踉跄着往后。鳞片从他面颊上退去,蛇瞳化作普通人眼。   他身体跌在地上,不甘地看向观澜,转眼却又化作苍白面色,甚至隐隐颤抖。   “抱歉,”蛇妖低声说,“我刚才……没有控制住。”   观澜皱眉看他,总觉得对方神色变化太快,明显有什么古怪。   但他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被后面冲来的人抱住了。   来人自然是越无虞。早前他看过赤云,就绕去厨房,给男朋友准备早点……虽然按照时间来说,已经算是午餐。   结果带着托盘回去,观澜已经不在房间。   心上龙不在,越无虞最先没太在意。他看着虽然施过清洁法诀,但还是略显凌乱的床铺,心猿意马,昨夜的画面不停在脑海中闪现。   这么等了片刻,观澜还没回来。越无虞想了想,给他发讯息,竟然没被回复。   他的态度开始凝重了。再等待片刻,通讯请求发出去,依然没有回音。越无虞彻底严肃起来,开始借由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用神识仔细感受……   还好!他很快确定了观澜的方位。澜哥还在家里,只是位置有点奇怪。   那边是越无虞二叔的收藏室,他在各种拍卖会上买来的藏品全部被堆在里面。外面施加了许多阵法,按理来说,观澜不可能进得去。   越无虞瞬间紧张起来,赶忙去找自家二叔,迎面就是一句:“二叔!带我去你收藏室。”   越良最初还笑,说:“我之前要带你们参观,你们一个个都说没兴趣,怎么这会儿……”讲到一半,看出越无虞神色郑重,他也跟着郑重起来。   两人赶到地方。有越良这个主人在,越无虞跟着畅通无阻地进入其中,结果迎面对上蛇妖对观澜动手的一幕!   越无虞目眦欲裂,越良则是震怒。   这会儿越无虞抱住观澜,仔细检查男友状况,越良则把地上的蛇妖揪了起来——   “澜哥,”越无虞从回忆中挣脱,问观澜:“你没事吧?!”   “没事。”观澜慢吞吞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确定身上没有蛇妖嘴巴里冒出来的腥臭气了,随即拧着眉毛,问越无虞,“那是谁?”   越无虞一样皱着眉头看过去,低声告诉观澜:“荣叔叔。是我二叔的朋友,种族是……”一顿,嗓音压得更低、说话更加含糊,“三头蛇。”   话音入耳的一瞬,观澜了悟。   就像人们对剑修的印象一般是穷,对丹修的印象一般是富,对狼妖的印象一般是实力强横一样,三头蛇也有一旦想到这个种族,就会第一时间浮现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象。   精神病。   这就有点不太好了。   观澜原本就慢吞吞的动作停了下来,心想,也不知道万州的律法和闫州那边一样不一样。   精神病袭击人,算不算犯法。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不算呢   (摸下巴 第763章 番外十九(51)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前面的行为惹出很大麻烦, 这会儿三头蛇荣辉被越良暴打,整个过程,都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后来从收藏室往外走的一路, 走得更是堪称低眉顺眼。偶尔看看观澜,用的还是紧张哀切的眼神。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观澜欺负他了呢。   观澜眼皮跳个不停。手指捏了张隔音符, 和越无虞手拉手, 让鳞符顺便贴在对方掌心, 再问:“二叔和他关系很好?”   越无虞感觉到了手心里圆圆薄薄的存在, 知道自己的话音不会落在第三双耳朵里, 于是回答:“真的挺好。”   观澜喃喃说:“果然。”   这是他看越良打荣辉时的第一感觉。越二叔下手不是不重,而是太重了。他怀疑三头蛇有一部分经脉直接被打断, 后面就算能养起来,也要耗费大量时间, 加上各类天材地宝, 灵丹灵药。   不过要是越无虞家真像荣辉说的那样家大业大, 能和越良交好的三头蛇自己,想来也不会太差。所以这些反倒不是问题, 越良的反应, 是真的对荣辉的举止动怒不假,同时却也是在帮他。   像是在给观澜说:我都已经这么惩治过他了,这件事, 就这么算了吧?   要算了吗?   观澜这么想,同时,旁边越无虞也说:“不过澜哥你放心, 真有什么问题, 二叔也不会偏帮荣辉。而且……”微微一顿, 明明知道两人身边有隔音符,但他的嗓音还是习惯性地低了一点,“其实二叔也就和现在那个荣辉关系好。”   观澜眉尖一挑。   “我之前没见过三头蛇,”他说,“就是听说过,他们……”   越无虞:“每个头都有不同意识。”   观澜:“真有这种事?”   越无虞:“其实不一定。大部分三头蛇,还是只有中间那个头有意识,剩下两个头要么睡觉,要么一样被中间的头控制。但荣辉是真的有其他意识——我也是听我爸妈说的,他们小时候,荣辉中间那个头虽然占据主要优势,但性格比较,”斟酌一下,“软弱?就让旁边的头后来居上了。   “那个头很凶残。别人前面欺负了中间的头,他一个个找上门去打回来。”   观澜客观:“也是他们应该。”   越无虞眼神闪动一下,“嗯……也不光是打回来。”   观澜眼皮又有点跳了,越无虞见状,“我爸妈不和我说,只知道当时闹得很难看。后来大人们联手在另一个头上加了什么禁制吧,让那个头暂时被封印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禁制开始衰弱。这两年,他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   观澜听着,眉尖微微拧起,“你到现在也只说了两个头。”   “对,”越无虞说,“虽然叫三头蛇,但有两个意识的蛇已经很少了,荣辉就是只有两个。”   观澜:“那二叔——”   越无虞:“二叔是在禁制加上以后才开始和他熟悉起来的。因为没了比较厉害的那个头,之前又伤了人,他又开始被欺负。二叔也是在这会儿认识他,直接帮他出手了。再后面,就是现在。”   观澜点头。   话说到这里,他大概算是梳理出了越家、越良与那条蛇的关系。同时,也想起了一个与三头蛇有关的传说。   与其他天生地长的妖不同,三头蛇是一个被人族修士生生炮制出的种族。   传闻它们的祖先是九种大蛇,被人修捉去之后,进行了一番炼制,生生将九种蛇类融合在一起,再让这些被融合的蛇□□。   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当时还不算和平的真灵大陆,为己方制造强大的战兽。   可惜被融合的大蛇毕竟不是天道之下自然长出的妖兽。虽然有能力生蛋,蛋里孵化出的却不一定是被人修们寄予厚望的九头蛇。七头、六头,乃至两头,各种情况都有。   是以要是修习古代史的学生,很容易在自己的课本里看到这些模样各异、头数不同的蛇。   再后来,七头六头,五头四头的蛇一一消失在历史当中,最初的九头蛇更是早早没了踪迹。只有三头蛇,最后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一个单独的种族。   可惜他们是保有了生命没错,却也保留了上古大蛇们的怒火。据说有好事者专门统计过现有三头蛇们的性格分类,将其一一与上古大蛇对应,还做出预言,说如果不想办法让这些大蛇的怨气平息,三头蛇迟早有一天要酿出大祸。   一般人认为这是在扯淡,观澜觉得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个人修,连“妖的性格和种族无关”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算当下重点。   在他和越无虞的对话当中,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一间会客室。   客厅那边人太多了,到处乱跑的小孩子也多,显然不适合谈正事。   越良把人引到这里,心里就先是叹息。侄子第一次把男朋友带回家,怎么就遇到这种事?   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去瞪荣辉。   荣辉被他瞪得一抖,很难过的样子,看得越良心里愈发烦闷。   想问观澜,预备怎么处理这件事。但过来的路上,侄子一直在和观澜嘀嘀咕咕,想来已经说了自己和荣辉的交情。   要是对方顾及这点,明明心里不痛快,却还是选择原谅。后面越想越不高兴,以至于影响到了和侄子的感情……   越良真的头疼死了。想说点什么,可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思来想去,干脆问荣辉:“你怎么突然跑那边去?”   还是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   随着这句话,观澜、越无虞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三双眼睛一起落在三头蛇身上,后者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竟然还能更白一点,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观澜听着,眼睛轻轻眯起。   荣辉喉结明显滚动,一副被观澜看得紧张到极点的样子,磕磕绊绊说:“我就是过来拜年的。中途去了一下洗手间,记忆在这里就断了!再有意识,就是你过来打我。”   越良:“……”   好吧。这也是他能在明知道三头蛇另一个头做了多少麻烦事儿之后,依然能和荣辉交朋友的原因。   因为不管怎么说,现在几人面前的这个意识是无辜的。他或许懦弱了点,没什么勇气,明明是中间那个按说有绝对优势的头,却完全比不过旁边的头。但是,他从来都只会被欺负,永远不会去伤害其他人。   如果能侥幸从其他头那里窥见一点信息,他还会积极提供线索。   不过这一次,明显没有这样的“侥幸”了。   他无可奈何,十分没脸,却还是硬着头皮去看观澜,问对方:“小观,荣辉的另一个头,有没有咬到你,或者——”   真的说不出口。   但是,如果观澜没有受到什么真正伤害,事情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下去,但越良的意思,还是清晰地传递给观澜了。   观澜看他片刻。旁边的越无虞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快速而悄然地给自己父母发了消息。   荣辉则在一片静肃中咬咬牙,去拉越良的袖子,说:“不管是哪个头想对观同学动手,都是我的错。我——”   观澜眼神微微一动。   他终于讲话了。似乎是受到惊吓的缘故,他的嗓音有细微的沙哑,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原本就是迷路了,走着走着就遇到荣辉先生。之后就是正说话呢,结果,”深呼吸,“我之前听过一些三头蛇的事情,刚刚无虞也告诉我,其实之前荣辉先生身上是有封印禁制的。现在禁制松动,那荣先生有没有其他打算?”   “有!”荣辉连忙开口,“我一直在搜集重新启动禁制的材料呢!不过之前被封印那次年纪还小,要用的很多灵宝都没有太多要求。现在却不太一样,灵植必须选千年以上的,其他材料也各有各的严苛。因为这个,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一顿。   “虽然是另一个头要伤害观同学,但我也难辞其咎!这样吧,不管观同学愿不愿意原谅我,我都送上一株三千年的水芙蓉当做赔礼。”   观澜:“水芙蓉?”   荣辉抿抿嘴巴,“虽然没有看出观同学真身,但我能感觉到,观同学身边有很多水灵气萦绕,想来是水灵根最为粗壮。”   观澜笑了笑,说:“算了。反正已经解释清楚,我也知道,荣先生不是有意的。”   荣辉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观澜竟然愿意这么把事情轻轻放下。这么怔忡了片刻,他唇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勾起,像是激动至极,嘴巴里一叠声地说着“谢谢”。   越修、陆霜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他们前面看了儿子发来的讯息,心中焦急。这会儿推门一看,见儿子和观澜都无碍,才放下一半心。剩下一半,则还要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   又有两双眼睛看向荣辉,荣辉愈发窘迫。   越修、陆霜还是有些不满。但是,观澜自己都说了没事,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正这么想着,终端亮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怔,低头去看。上面的内容,让他们齐齐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每天都想早点起来写更新,结果每天都不太起得来这件事…… 第764章 番外十九(52)   一般来说, 以“朋友”身份来越家拜年的客人总是早早来,早早走。其中关系原本就不亲近的自不用说,纯粹就是来送上年礼、表明心意, 期待越家来年的合作可以记得自己。而要是亲近的,则是不拘于这一时两刻的热闹。等到年一过, 忙完了, 不到处都是相处的时间?   今天, 荣辉却成了一个例外。   起因是陆霜的一句话。会客室里, 眼看事情解决, 她再一看时间, “怎么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小荣,要不然就留下吃饭吧?”   荣辉听着, 明显局促,想要拒绝。   越良却说:“对, 留下来吧。”   荣辉转向他, 咬咬嘴唇, 明显不太想答应。   越良能够理解他。换作他自己,前面刚刚做出了袭击别人家人的事情, 转脸又被邀请一起吃午饭, 他也不想留下啊。   总觉得无地自容。   但越是这样,越良越觉得荣辉应该留。   因为自家大哥、大嫂也来了。   他能猜到陆霜夫妇是被越无虞找来的。侄子这么做很正常,但也让越良略略提心:作为朋友, 他不希望荣辉出事。可作为越家人,如果大哥、大嫂想对荣辉做点什么,以此对观澜表态, 证明他们一家对观澜都是绝对的欢迎、支持, 越良也可以理解。   毕竟是侄子的第一个恋爱对象, 同样是第一个带回家里的对象。要是真像是自己前面考虑的那样,因为今天的是亲情,让观澜心怀芥蒂,以至于之后和无虞分手了……到时候,不用大哥大嫂说,越良自己都要没脸见人。   虽然不知道大哥大嫂待会儿具体想做什么,□□辉……唉!   大约是看出他的态度,荣辉明显犹豫了下,但还是轻轻点头。   越修、陆霜看他的眼神和善了点,说:“那老二,你把小荣带去餐厅那边吧。”   越良点点头,“那荣辉,咱们先走。”   至于之后大哥大嫂准备怎么处理,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会尽力帮荣辉分担。但也只是“分担”,该让好友面对的,荣辉依然要面对。   这是越良能想到的最好处理方式。而在他身侧,荣辉显然也明白了越良的态度。他抿一抿嘴巴,没再表现出抗拒。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会客室。门关上,余下四个人里,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讲话。   说出来的都是对观澜的关切:“小观,你没事儿吧?”   听着陆霜、越修的嗓音,观澜心头微暖。   他笑了一下,说:“没事。二叔来得很及时,而且来了以后也很护着我。”   越家夫妇听着,一起松一口气。旁边越无虞却微微皱眉,又想起自己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眼见蛇头朝观澜袭去,越无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迟来一步,二叔迟到一步,澜哥会遭遇什么。   这样的可能性,让他心里像是烧灼一样难受。理智上,知道荣辉也算是“无辜”,澜哥同样原谅他了,可实际上——   “但是,”观澜紧接着话锋一转,“有点其他问题。”   话音一出,越家三人当即紧张。越无虞更是直接将神识盖来,想要在观澜身上细细检查一番。   观澜:“……”原本的紧张心情因为越无虞的反应被冲散,变成了哭笑不得,又夹杂着细微的暖意。   他唇角勾起一瞬,又记得当下气氛,很快重新回复了静肃神色,说:“之前那个荣先生说,他没有在二叔收藏室的记忆。”   越无虞点头,顺道给父母详细介绍起自己前面看到、听到的情况。   越修夫妇原本已经从几人的话音里拼凑出七七八八真相,听到这里却还是皱眉,说:“荣辉这样,实在是……”   是啊,他是无辜无心。可是越无虞和越良晚到一步,观澜真的出事了,还能用伤人的是荣辉另一个头的意识来处理这件事吗?   光是想到这里,夫妇两人就一阵后怕。再看眼前平平安安的观澜,心里一同升起一阵庆幸。   他们两个不像越良,和荣辉从小就是朋友。对越修而言,三头蛇最多是“和弟弟关系不错的妖”,陆霜更是在和越修结婚之后,才第一次和荣辉打交道。   他们能够更加客观的看待问题。如今听观澜说还有别的事,越修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   其他人一起看他。   越修有理有据地猜测:“我也听说过荣家在找寻一些秘宝的事情,其中还有几样,咱们家有。但荣家不肯出价,只想让咱们家白送。就连越良,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事情就这么僵住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自己去了老二的收藏室?”   进可找到那些秘宝,退可显示出再不立下第二道封印禁止会带来怎样的危害,让越家不再要价。   陆霜、越无虞听到这里,一起皱起眉毛。   观澜则是意外。越修的想法与他想到的方向截然不同,但是这么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会客室里一时没有人说话。片刻后,陆霜咳嗽了声。   “先让小观把话说完,”她轻轻推了一把丈夫,“别影响了小观的思路。”   “……”也有道理。越修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观澜才找回思路,继续说:“刚才,荣先生直接把我叫‘观’同学。”   是有这么回事,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但是,”观澜话锋一转,“他怎么知道我还是学生的?”   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陆霜和越修看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像是透露着什么讯息。   观澜一看就明白。他继续说:“从无虞前面的表现里,能看出来我们是一对,但要说更多的,还是不行。”   依然是那句话。都是修士了,保持体貌,不说是基本功,也的确是一定境界以上的人全部拥有的能力。   按理来说,荣辉是没办法一眼就断定观澜的年纪的。   其中又有一种意外情况,就是他境界比观澜高出很多,这么一来,观澜的一些讯息都会在他面前暴露于无形。   可是荣辉要送观澜水芙蓉时的一番话,恰恰说明这不可能,他根本看不透观澜——很正常,谁让他是蛇呢?   一条蛇,面对一条龙。观澜的血脉天生对荣辉存在压制,一般情况下,荣辉只需要比别人高出一个大境界,就能直接把人看透了。可轮到观澜,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远远不够。剩下的,他又没有。   陆霜、越修并没有想到后面这么多细节,他们更在意:“要是这样,那……”   “在收藏室那边,”观澜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我倒是和他提过,我和无虞是同学。”   在场几人沉默。   “他说谎了。”越无虞说,“他是真的想袭击澜哥,而不是……”   越修咳了声,心想,难道自己前面的猜测误打误撞,真的对了?   “不,不对!”像是猜到父亲的想法,越无虞骤然开口道,“我能看出来。爸,妈,你们要是去问二叔,他肯定也能看出来!当时荣辉袭击澜哥,是真的冲着要……要伤害澜哥去的,绝对不是为了拿到咱们家的灵宝做戏。”   观澜沉默。   他的脑海有点晕眩,像是有什么本来已经远去的东西,伴随着越无虞的话音重新回归。   耳边依然有越家三口人发出的声音,不过已经很轻——依然能听到。只是这一刻,他的意识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这两半意识并非全然分裂。相反,它们正在融合。   其一是一直留在这里的自己。另一半,则是在收藏室门口,荣辉尚未爆起之前,他悄无声息地越过对方,去向收藏室内、发出声音的地方的意识。   “澜哥?澜哥!”   又有人在叫他了。观澜的眉毛轻轻抖动一下,思绪却没有因为越无虞呼唤自己的动静乱掉。   他依然在接收着那道突然朝自己灌注而来的记忆。去到收藏室之后,“自己”看到了什么画面?那个画面里,出现的一道熟悉身影。还有见到对方身影之后,荣辉的关于“我看过了,里面有一个会报时的收藏品,刚才就是它发出了‘咚’的动静”的解释。   “嘶,”会客室里,越修的愁绪快把他自己淹没了,“怎么小观不说话了,儿子也不说话了。”   他们前面正就荣辉到底想做什么讨论着呢,无虞就发现了观澜的出神。   生怕这是前面接触了三头蛇毒素的副作用,越无虞赶忙去呼唤对方。只是呼唤的结果,像是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越修满心忧切,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白了。再想想前面观澜给自己和老婆终端上发消息,让他们想办法暂时把荣辉留下的行为,更是满心不解。   在越修的不解中,陆霜的挂心中,还有越无虞的同样沉浸中,观澜眼神微微晃动,记忆融合完毕。   “原来是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反手一抓。在陆霜、越修惊愕的目光里,从空气里抓出一个人影。   正是赵青。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小狼/赤云:?怎么又是你 第765章 番外十九(53)   越修、陆霜的脑子已经同样开始发晕了。这种晕头晕脑的感觉在发现儿子对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十分适应, 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惊愕时,达到了新的高度。   “到底怎么回事?”夫妇二人当中,一贯更加冷静沉着的陆霜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身侧, 越修不住点头,表明自己怀有同样的疑问。   而在夫妇两个迷惑不解的目光当中, 观澜开口了。   他先介绍赵青的身份:“这位是赵执法官。我和无虞之前去一个地方游玩, 在那里偶然撞见了一起伤人事件, 当时就是赵警官负责处理我们的报案。”   越修和陆霜一起皱眉, 在记忆里翻翻找找, 好像是有听儿子说起过。他和观澜去泡温泉, 中途碰到有人想要偷东西……   当时夫妇两人还有点感叹儿子的运气,怎么三天两头遇到类似情况。可毕竟觉得不是大事, 过去了就不必多想。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重新听到。   疑问更多一重,越修:“那赵执法官为什么在这里?”   越无虞道:“里面的前因后果比较长……”   越修、陆霜都表示, 没关系, 长就长, 自己不介意多花些时间来听。   在一旁听着,始终没有做声的赵青在此刻插话:“这位先生、女士, 还是让我来说吧。”   越、陆夫妇闻言看他。   不得不说, 他们严肃起来的时候,气质变得与平常面对小辈时迥然不同。属于父母的慈爱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可能给自家孩子造成威胁的人时的严肃。   要是一般人, 面对这样气势全开的两头幻狼,或许就要手软脚软,支撑不住, 但赵青不同。   他当了多年执法官, 虽然麒麟镇只是一个小镇子, 但作为旅游区,其中往来人员的复杂程度绝对不低于任何一个大城市。   一天天的职业生涯中,赵青早就练就了面对任何人都能镇定自若的本事。如果不是接到那起来自观澜、越无虞的特殊通报,他现在应该还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不是……   赵青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此时已经不是前面身在灵舟那会儿,他只当观、越二人是两个倒霉的学生。现在却不同了,不说越无虞的身份明显不同,单论观澜一边,就给了赵青极大震撼。   想到自己前面的经历,赵青喉结滚动,道:“越同学那次报案后,我去现场查证,确认那帮歹徒用上了散魂香。”   听到这里,夫妇两个已经忍不住开始瞪人了。   原来情况根本不像儿子前面说的那么轻松,越无虞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瞒了下来!   迎接着父母的目光,越无虞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赵青快点继续说。   不管赵青有没有理解他的暗示,总归他是继续开口了。从上司后面的特殊命令,到自己对于秋华市那起案件的联想,再到自己追查过程中慢慢发现那帮歹徒应该是来自万州,于是想方设法赶来……   “昨天,”赵青说,“我又见到了之前在麒麟镇抓到的嫌疑人。”   他话音落下,在场其他人全部精神一振。   赵青忍不住看了观澜一眼。只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多显露什么,只继续说:“我想,这应该是个抓到幕后之人的好机会,所以跟踪了他。之后,我见到了前面收藏室里那个人。”   陆霜敏锐地意识到:“收藏室?你也在收藏室里?”   “对。”赵青苦笑。他从自己的角度给越修、陆霜重新描绘了前面的事情,一切的开始提前了,荣辉从麒麟镇上被放走的人手里拿到一样东西,又带着那样东西来到越家。   “我原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赵青说,“但在发现他要去一个灵阵密布的地方侯,我有了一点猜想。那应该是一个解阵的法器,三头蛇……是叫荣辉吧?他拿着那样法器,到了你们家。   “我原本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这里,要不然,也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跟进来。但他动作太快,我意识到这是一户人家的时候预警来不及了,只好与他一起潜入。”   越修、陆霜听到这里,眉毛动了动,对赵青的说法只信了一半。   但他们还是说:“然后呢?他去收藏室……”   “我之前也听说过三头蛇有三种意识的传闻,”赵青道,“不过从那人身上,我并未看出什么不同意识的纠纷。   “他到了收藏室,明显是要找什么东西。在一些地方停的时间长,在剩下地方停的时间短。中间还拿出几样小物件,像是要通过它们,来找寻方位。”   前半段落入耳中,越修原本以为又是自己前面猜想的印证。但听了后一半,他迟疑了:越家收藏的那几样三头蛇能用的到的灵宝,大多都是年份比较高的灵狂灵植。通过探寻灵气的法器找寻还说得过去,但赵青说“小物件”……   “什么小物件?”陆霜已经在问了。   赵青摇摇头,“我不知道。”   陆霜、越修失望,赵青紧接着却道:“但是我前面还打探了一些消息。这些年来,那伙儿供三头蛇驱使的人马还去了不少地方。那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   越、陆夫妇看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共同点?是什么,快点说出来,不要卖关子。   赵青也的确没有卖关子。他很快说:“黄州的升龙潭。有人说那是祖龙当年被天地孕育而生的地方,含有祖龙的一口先天之气。普通蛇妖,蛟妖,在那里的时间长了,都可以成龙。   “滁州卧龙渊。和升龙潭一样,也和祖龙有关,只不过不再关乎祖龙生死,而是传说那里有一枚祖龙遗留下来、一直没有孵化的蛋。   “岚州火凤山,相传元凤就是在那里重生的。   “江州梧桐谷,还是和元凤有关……”   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地名报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如果赵青前面说的话都是真的,在麒麟镇闹事的那群人果然和荣辉有关,那么荣辉这些年来苦苦找寻的东西呼之欲出——上古神兽留下的痕迹!   “那你前面说的麒麟镇?”   越修问。   赵青苦笑着点头:“是。有人说,那是始麒麟殒身的地方。”   夫妇两人听着这话,原本就拧起的眉尖皱得更紧。   两个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是吧,难道……”的意思。   观澜、越无虞敏锐地察觉这点,其中越无虞更是瞳仁一缩,倏忽意识到了什么。   观澜心有所感,看向身侧的男友。越无虞深呼吸,朝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同时传音入密:“我二叔不是喜欢参加一些拍卖会吗?有些拍卖会,会拿‘上古神兽遗迹里采出来的东西’当噱头。”   这话说出来,没几个人相信。但真到了现场,气氛一烘托,参与者们就又会忍不住想,也许这一次是真的呢?   听着越无虞的话音,观澜眼神轻轻晃动一下,重新转向赵青。   这个时候,赵青要说的内容也已经到尾声了。他言简意赅,道:“我技不如人,被他发现踪迹。后面与他交手,更是直接被打晕……头脑昏沉之时,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声。我听出来,新过来的人似乎不是三头蛇的同党,所以想着发出一点动静,看有没有获救的可能。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那条三头蛇说,里面的动静是一样收藏品发出来的,另一人仿佛也相信。   “后来才知道,小观先生并未全信,只是和三头蛇虚与委蛇。”   想到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赵青露出庆幸神色。   庆幸之后,又是古怪。   “等到小越先生和另一位越先生赶来,三头蛇大约不愿暴露,于是先与他们离开。小观先生却在身走之余,留下一丝分魂在……”   说着说着,赵青的声音开始降低。   他很清楚,前面自己见到的,绝对不只是“观澜的分魂”那么简单。对方身上的自然散发的威压,让赵青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但他不打算把这些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对方救了他,给了他足够治好他身上伤势的灵丹。加上前面报案、救人的作为,让赵青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对方的人品。   那么就像是对方说的那样,“我与无虞还有其他际遇,早晚会对无虞的父母如实讲明,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想让两位长辈担心”……在越修、陆霜,以及后续还会听说整件事始末的其他越家人耳朵里,救了赵青的,只能,也只会是观澜的分魂了。   不过,哪怕只是分魂,依然让越修和陆霜惊讶。   两人一起看向观澜,观澜神色冷静,语气却显得凝重,说:“前面请叔叔阿姨想办法把三头蛇留下,就是因为我察觉屋子里情况不对。现在分魂归位,一并把赵执法官带了过来……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写清楚了吧(挠头 第766章 番外十九(54)   有赵青这个人证在, 如果他的说法都是真话,荣辉身上八成还携带了物证。   一旦找到,就能确定荣辉一大早来越家, 原本就带有不轨企图。前面袭击观澜的事,也不再是恶魂抢占本体意识, 而是荣辉有意为之。   不说赵青前面究竟伤得怎么样——毕竟已经恢复了, 单凭话音, 属实有点难以判断——光前面那两样, 已经足够荣辉喝一壶了。   “先把人拿住, ”越修回答观澜, “不……”   紧接着又否认了自己。   并不是突然不相信观、赵两人了,而是她突然想起来, 中间还夹着一个越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去势汹汹,越良一定会护着荣辉。说不准, 还要在混乱中直接把人送走。   这不是不关心家人。只是越良从小到大一直笃信荣辉有两个意识, 这会儿又已经相信三头蛇“本体意识记忆中断, 对前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自己仅仅是想给哥哥嫂子一个冷静的空间, 不让他们在冲动下做出让人后悔的事情, 这甚至同样是对家人的关心。   越修在这点上很了解自家弟弟。而他一开口,陆霜同样明白:“不能上去就拿人。这样,还是和老二提一句, 让他带着人在家里转转。到时候你陪同,我去和其他人说这件事。”   越修点头。   一个粗略的计划在言语之间成型了。敲定接下来的打算之后,夫妇两人又看向在场其他人。   自家儿子和儿子男朋友, 待会儿就一起出现在餐桌上。至于赵青……陆霜笑一下, 说:“委屈赵执法官一下, 待会儿还是先不要显露身形。”   赵青理解地点头。荣辉现在还和其他人在一起,自己当然不能直接露面,让他知道自己非但已经脱离险境,还取得了越家人的信任。再有,想也知道,越修夫妇能有现在一番表现,完全是因为观澜在其中给他作证。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恐怕现在他根本不可能站在会客室,面对客客气气的岳秀秀夫妇。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所以,后续有人要查验他的身体,确保他前面的确受了伤,而且还是重伤,一样会是人之常情——此类法器在执法局有很多,以越家的条件,应该不难找到。   他配合,越修夫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不过想到前面说的内容,这点笑意还是很快闪过,迅速没了痕迹。   他们又敲定一遍待会儿谁要怎么说话、谁具体要做什么,这才离开会客室,去往餐厅。   越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这个“大”体现在方方面面。   住处本身的大小,里面复杂的廊道和随处可见的门扉,以及观澜昨天就见过又一次,现在再次得见,依然要感到惊叹的巨大餐厅。   他侧头和越无虞讲话,说:“像不像是学校里的食堂?”   话音落在越无虞耳边,吐出的气息让越无虞耳朵痒痒的。   有外人在,他没有像是平常一样直接露出兽耳,不过耳尖还是抖了抖,反手扣住观澜的手,这才继续说:“是有点……”   澜哥态度平和、不紧张,这让他的紧张心情也一点点淡下,还有心情给观澜介绍:“昨天人其实还没有来齐,”像是他这样出门在外上学,工作的狼并不少见,“今天算是来齐了。”   观澜:“是按照年龄分座位吗?”   越无虞:“也不算吧?主要就是看能不能坐得住。要是能,就坐在中间的桌子上。要是不能就在两边……”一顿,低头把撞在自己腿上的狼崽子拉开。对方正“哎哟哎哟”地揉着鼻子,就这么揉了几下,很快就把鼻子上的钝痛抛弃,又招呼着一群小伙伴出去玩。   观澜:“……”看来自己不用问“坐得住”是什么意思了。   再仔细看餐桌,就会发现越无虞说的这项划分非常精确。主桌乍一看上去都是大人没错,但其中也零星坐着一些小孩。昨天陪赤云一起玩的“蓉蓉姐姐”就在其中,小姑娘不愧是被姑姑第一个介绍给新来小朋友的同辈,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稳重性格。坐在大人之间,也不慌不忙,手上终端还投影出一小片学习资料,正认认真真地看着。   “蓉蓉姐姐”是这样,那赤云……好吧,目光在桌面上环视一圈,就连旁边的分桌观澜也看了,可始终没有见到赤云的身影。   不用多说,前面撞到越无虞的狼崽子,兴许就是去找赤云玩儿了。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进行太久。餐厅虽然大,从入口走到越良等人提前给越修这一家子留下的位置却没用多久。   不多时,几人落座。观澜作为第一次来狼族聚居地的小辈男朋友,当然还是和越无虞在一起。只是长辈们的目光齐齐落来,再只顾着和男朋友私下讲话,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老二也是的,”眼看一行人落座,作为在场所有狼里年纪、辈分都最大,这会儿当之无愧坐在最上就首的母狼,祖奶奶开口了,“平常布那么多阵,偏偏真有用的阵一个不布。就想着防人,也不想想真有人被困进去了,要怎么帮人。   “这次是无虞和小观感情好。人不见了,无虞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也能顺顺当当地把位置指出来。要是无虞没发现得见晚一点,或者找错了方位,难道就让小观——哦,还有荣辉,就那么在你那堆买来的东西里待着?”   一听这话就知道,在越修小家的四口人过来之前,越良和荣辉已经把事情朝祖奶奶阐述了一遍。   自家餐桌上,越良又透露了“观澜和我大哥一家子都已经原谅荣辉”的意思,祖奶奶就不好朝后者多说什么。但面对无虞头一次带回家里,态度明显很郑重的男朋友,同样不能什么都不说。这么一来,敲打就落在了越良头上。   越良一声一声应着:“奶奶说得对。”“是我不好,之前就是考虑太少……”“是是是,今天下午,我就开始改阵!”   也不光是他讲话。旁边的荣辉明显也想开口,从表情上看,是不忍越良因自己的过错一再被责备。   但他嘴巴一张,旁边的越良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把人拉住。   对侄子男朋友的歉疚是真的,对朋友的回护也是真的。   这副态度,看得祖奶奶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一头老狼啦,狼形的时候,皮毛都已经开始暗淡了。人形呢,虽然还维持着中年时候的样貌,但看眼神也能看出来,其中的沧桑感绝对不是一个真正中年的人能有的。   作为整个家族的“奶奶”,所有小辈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想让越修一家宽心,又对着越良的模样不忍心。想了想,她干脆看向越修,眼神意思是:修娃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越修还真有。   不过这会儿还在大庭广众,所以他有意做出了把事情轻轻放下的姿态,只低声道:“吃完饭再说。”   越良的心有些紧绷,旁边荣辉则明显露出紧张神色。   这张面孔,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觉得有破绽。也就是儿子之前就给他们提过麒麟镇的事情,赵青又有一个“麒麟镇前执法官”的身份打底。否则的话,越修夫妇虽然不至于怀疑观澜欺骗自家,但也会担心他是被赵青的伪装骗了。   可现在……   看着朝哥嫂、侄子,加上外来客人观澜露出讨好笑容,转头又去安慰“好朋友”的越良,越修心想,我这傻弟弟,真被人忽悠了,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又转过来看我们?啧,看起来更傻了。   他说“吃完饭再说”,那就是真的打算把剩下的事情都放在吃完饭之后。后面整个用餐期间,越修四人都没再挑起和收藏室的事有关的话头。而是说说越无虞和观澜的学业,说说万州这边有什么好玩儿的名胜古迹,或者当代景点。   陆霜抽空给一直给男朋友夹菜的儿子说:“既然拿到联票了,就好好地用上。”   越无虞笑着点头,嘴巴里又谢了一遍给自己、澜哥送了票的长辈,旁边观澜同样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明显越来越走神的荣辉,算得上宾主尽欢。   等成年妖们放下筷子,旁边“坐不住”一桌上已经看不见小狼的影子了。餐厅之外传出一片快快乐乐的叫喊声,放在平常时候,或许会被人觉得吵闹。这会儿是过年,就又让人觉得刚刚好。   “越良,”按照前面说好的安排,越修叫了一声,“你和我出来一下——还有荣辉。”   来了。越良有种脑袋上的铡刀总算落地的感觉,但也没什么怨言,蔫头蔫脑地站起来,就要跟着兄长离开。   他身侧,荣辉的眉尖短暂拧起一瞬,告辞的话音已经到了喉咙旁边。就在这个时候,手指在袖子中触碰到了什么。   一瞬间,即将说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换成一句没有遗憾、紧张意味的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v=   今天是……昨天刚说了睡不够,今天就干脆半晚上没睡着的江江   被动的,蚊子太吵了TT但是开了灯又抓不到 第767章 番外十九(55)   和观澜、越无虞前面想到的一样, 赤云果然是最早出去的一波小孩。就算原本就在“坐不住”的桌子上,他也是尤其坐不住的一个。   不过千万不要误会,他跑走, 可不是为了疯玩。短短两天时间,赤云小朋友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   当老师!   没错。就算他年龄小——不对, 要是用意识诞生的时间来判断,鱼W希椟!伽 他年龄一定不小。不过, 这不是别人不会这么算吗?他也只好勉为其难, 适应其他地方的年纪计算方式。   总之, 就算他“小”, 同时辈分也低,但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就能把这一切统统抹平。   “赤云老师, ”有狼崽子虚心朝他请教, “你是姓‘赤’吗?”   赤云:“……”不瞒你说, 其实我是在有了名字之后很久才知道“姓”这个东西。   之前观澜给他起名字,因为听说他喜欢朝霞夕阳, 于是给他想了一个非常应景的“赤云”。   小麒麟对这两个字非常喜欢。但要说其中哪一个是他的姓, 他就有一点迟疑了。   “老师老师?”狼崽子还要继续问他,“到底是不是?”   赤云打眼一看,发现讲话的狼崽子真的十分认真, 像极了平常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莫名较真的巴罗。   他捏捏自己的小拳头,心想, 可不能让这边的崽子们也和巴罗一样, 过上每天放学回家都被老师叫住家长, 额外汇报一遍在班级里的情况,上到吃穿,下到上课表现的悲惨生活。   得在他们真正入学之前,就给他们培养出良好的学习习惯。   想到这里,赤云语重心长,说:“不要问和学习无关的事情。”   这个狼崽子迷茫:“和学习无关……”   其他狼崽子则已经涌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提问:“赤云老师!再给我们讲一讲昨天观澜哥哥送的这个机关吧!”   观澜“哥哥”!赤云心里被扎了一箭,脸上却还是带着笑,自我勉励,越是听到这样的称呼,你就越要守住“老师”的宝座!   他说:“好!”   狼崽子们又说:“你昨天教我们画的那个雷暴符,可以再演示一次吗?”挠挠头,两根毛毛掉了下来,被冷风吹走,“我晚上在自己房间试了一下,但是放出来的雷电特别小,就让我的手指头有点发麻。”   赤云:“好!”   狼崽子们:“还有还有——”   赤云:“好!好!好!”   还是赤云:“呃,你们想学的东西有点太多了啊。要不然这样,我一个个报。想学哪一个,就在我说到那一个的时候举手。我从数量最多的开始讲,怎么样?”   狼崽子们有一小段时间喧闹,不过很快赞同了。不过既,接下来的举手过程中,有把自己的左右手都举起来的,有干脆变成原形把自己两条腿同样举起来的……赤云:“乔乔,把腿放下来!皮皮,手只能举一只!对了,我再给你们出一道题。”   狼崽子们一起抖耳朵。   他们是小孩子,虽然不能完全维持人身,但没有人会说什么。   赤云被这一片抖耳朵的动作弄得眼前发晕。同样是年纪还小,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表现是被可爱到。   他坚强地提出问题:“花园里,有的小狼举起两只手,有的小狼举起四个爪子。一共有二十只小狼,爪子和手加起来是四十四只。那有多少小狼是举了两只手,多少小狼是举了四个爪子?”   狼崽子们:“唔?”   抖耳朵的动作停下来了,变成纷纷歪头,疑惑无辜地看着赤云。   赤云被他们齐齐看着,有一瞬间,想到:叔叔,这就是你那么喜欢小叔叔的原因吗?真的、真的有点可爱啊!   虽然念头已经从脑海里飘了出来,但赤云什么都没说。   他是老师。   可以夸奖学生聪明,却绝对不能夸学生长得如何。   作为一头有原则的小麒麟,在狼崽子们一片懵的眼神里,他清了清嗓子,说:“现在,重新举手!   “重新讲叔叔送的机关……一个,两个……十个!   “雷暴符怎么画。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   “刚才的题目怎么做……喂喂,怎么突然没有人举手了?”   伴随着赤云的话音,狼崽子们看看天,看看地,还有人开始吹口哨。   赤云眼睛轻轻眯起。   虽然是小孩子,但在一群贪玩跑出来的狼崽子里,也算得上颇有气势。   被他这么看着,吹口哨的声音停了下来。   赤云眼睛亮亮,说:“好吧,那就决定啦,我再教一次你们画雷暴符。”一顿,嗓音压低一点,“咳咳!虽然学会了,但也不能随便用。得要是有危险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听到没有?”   狼崽子们:“听——到——了——”   他们动静原本就大。这么齐齐喊出声,声音自然二人地落入了刚刚从餐厅走出来的越修三人耳中。   不过,三个成年妖,也只有荣辉往狼崽子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旁边的越修、越良两个,则是各有各的心思。   眼看餐厅众人已经距离己方越来越远,陆霜嫂子似乎正在和他们说些什么。越良舔了舔嘴唇,把视线挪回来,问自家大哥:“哥,是不是小观还有什么想法?你说,我要是能做到,一定去做!”   他觉得祖奶奶说得没错。今天的事情,原本也不好全部怪在荣辉身上。如果自己在设置阵法的时候更加留心一点,确保一旦有人进入,就有所察觉,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话说回来,虽然他当时买的是阵修推出的现成防护套餐,不过都是套餐了,里面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吗?   可怜的越良陷入回想。他身边,越修轻轻咳嗽了声,假话假说:“也不是小观。那也是个体贴孩子,知道咱们家为难。但是,我和你嫂子想着,孩子不说什么,咱们却得有点表示。”   越良:“对,荣辉也说了,给小观一株水芙蓉……”   越修看一眼荣辉。视线落在三头蛇身上的时候,对方正好转过头来,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听就是本体意识才有的语调,把前面对观澜那一番“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妖,但想来会适合你”的话音重新说了一遍。   有疑虑浮起,又散去了。越修板着脸,做出“大哥”该有的模样,对越良说:“这是人家荣辉的态度,你呢?”   越良垂头丧气,说:“我……唉,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比较适合小观。要不然这样,我把小观带到收藏室那边,喜欢什么,他自己挑?”   他越说,越觉得这么做可行。   越修看着弟弟满脸亮色,一副“大哥,你看我想这法子是不是特别妥当”的表情,面皮微微抽搐。   要是其他时候,他估计已经在招呼弟弟脑壳了。不过当下,重点还在处理荣辉的事情上。   想到荣辉,自然又想到餐厅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老婆给祖奶奶她们说的怎么样了,大家伙儿一起出马,拿下小小一条三头蛇不在话下。问题却是拿下之后又要如何,毕竟按照赵青的说法,荣家的手伸得也是足够长了,就连远在闫州的秋华市、麒麟镇,都受他们影响,给荣辉的人行方便。   抱着满腹思绪,越修目光下意识地往餐厅方向转去。这一转,却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自己一行刚刚不是还在餐厅门口吗?怎么转眼工夫,已经距离餐厅这么远了?   越修心头一紧,本能地看向荣辉。   按照他们前面的推测,荣辉并没有真正失去在收藏室那会儿的记忆,前面的种种言论只是在装傻。   他孤身去到收藏室,一定有他的目的。但是,这样的人,在越良重新说起收藏室的时候,竟然无动于衷?   不,不是无动于衷。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某个方向,脚下踩着步法,带着已经察觉到不对的越修,还有依然毫无所觉的越良往那个方向前去。   狼崽子们的吵闹声越来越清晰了。越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头脑发懵,一时竟分辨不出眼下一幕究竟是荣辉随便乱走带来的巧合,还是他真的有意在去往狼崽子们所在的方向。   “荣辉!”在越良还在念叨自己收藏室里有什么观澜有可能喜欢的东西时,越修忽而叫了一声,又在越良一脸茫然的神色里,沉声问他,“你觉得老二提的这些东西怎么样?——你要一起去收藏室那边看看吗?”   荣辉闻言转头,看向越修。   他没有回答,只是唇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同一时间,屋内。   观澜蹲下来,从三头蛇前面座位的桌面之下,缓缓撕下一张符纸。   看着符纸上的纹路,在场所有人的面色一起发生变化。   传音符!   也就是说,他们前面说的所有事情,全部都被荣辉听在耳中了?   陆霜微微一愣,猛地反应过来,扑到窗口,喊:“他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紧张起来了——! 第768章 番外十九(56)   陆霜的话音穿过空气, 落在越修、越良兄弟耳边。   越良更加茫然:知道什么?“他”又是谁?……正值不解,旁边两人已经齐齐动作!   越修朝荣辉所在方向奔去,荣辉则更快一步!   只见他脚下步法一转, 用不了一个眨眼的工夫,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画面入眼, 越良的瞳仁猛地缩小。哪怕依然不明所以, 他依然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而现在, 他需要做的就是拦住荣辉!   可是, 荣辉现在在哪里?   “去孩子们那边!”   正想着, 耳边传来一声暴呵。   兄长的声音,像是一股惊雷, 直直砸上了越良的鼓膜。   他头脑霎时一清。同一时间,已经看到餐厅内的同辈长辈们一同出现在建筑之外——来不及多想了, 越良脚下一点, 往幼狼们所在的方向冲去。   这时候, 荣辉和越修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幼狼们面前。   荣辉在前,越修在后。   荣辉自知暴露, 此刻也就不再遮掩。他从袖中取出一物, 乍一看去,那似乎是一块巴掌大小,整体呈六边形, 颇为规整的石头。   随着他靠近幼狼,石头开始明显震动。而伴随着石头的震动,荣辉的嗓音也有点发颤, 问:“你们谁手里有东西在动?”说着到一半儿, 倏忽停顿。   这并不象征着冷静, 只象征了更强烈的爆发。   只听得“撕拉”一声,原本规规整整贴合着荣辉身体的衣服倏忽裂开,三个蛇头骤然出现!   两边的蛇头双目紧闭,只有中间的头颅睁着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嘴巴同样张开,发出“嘶嘶”的动静。   越修不过迟来一步,映入眼帘的,已经是这样一幕。   他目眦欲裂,呵道:“荣辉,你做什么——”   却毕竟投鼠忌器,唯恐三头蛇伤到幼狼们,不敢继续上前。   这一迟疑,登时引来荣辉的笑音。   他原先还只是站在狼崽们面前,如今却是长臂一伸,直接抓起距离自己位置最近的幼崽!   入手却并非荣辉所想的毛茸茸,而是一片细滑的鳞片。   荣辉略觉诧异,低头看去,正好与赤云对视。   他略有惊讶,轻轻“咦”了一声,言下之意:不是狼崽?可越家祖宅,哪里来的其他种族幼崽……往身后一瞥,越修倒是和狼崽被抓时一样紧虑,甚至情绪更烈几分。   见到这一幕,荣辉心神登时安定了。   蛇信子继续“嘶嘶”地吐出,充满威胁意味地在赤云面颊旁边扫了一圈。   赤云被迎面而来的腥臭气熏得头疼。这倒不是因为三头蛇不讲卫生,只是他们嘴巴里有毒,毒液自带了这股腥臭。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下意识推开了附近的狼崽,直接被坏人抓在手中。   太过紧张,搞得他鳞片都露出来了。   赤云万分不爽,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乖乖不动,生怕身边的怪蛇突然暴起。   万一咬自己一口,让自己染上对方身上那股子腥臭……光是这么一想,赤云开始打哆嗦。   他的哆嗦,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思绪,别人却只觉得是这孩子害怕。   既然知道赤云害怕,再想想前面这孩子毅然决然把狼崽推开的行为,稍后一步赶过来的成年狼们先受不住了,一个个对荣辉怒目而视。   其中又以越良的态度最为激烈。他不像是其他同组,已经从陆霜口中听过被梳理了一遍的整件事始末。在他看来,事情就是自己已经在竭力帮好友道歉,好友却不是真正认错,还要反过来伤害小孩子。   越良伤心了。只是从小到大习惯使然,他伤心之余,还要想到:不对!或许眼前一幕并非荣辉本意,只是他的恶魂再度浮出,做出了这骇人举动……   “荣辉!”越良尝试唤醒善魂,“你快快醒来!今天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出水芙蓉,我也出一样灵宝。观小友是心宽之人,不会与你我计较……”   简直没耳朵听。   这是越家所有人的一致感受。当然,除了所有心神都系在小老师身上,全心全意给小老师想办法的幼狼们。   尤其是前面被赤云推开护住,这会儿被兄弟姐妹们抱着安慰的那只。眼圈都要红了,满脑子都是:就是为了救我,赤云老师才……   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荣辉是一概不知。   他听着越良的话音,“嘶嘶”笑了两声,却是完全没去理会,而是把本体蛇头继续对着一众成年狼,又操控着旁侧一颗头睁开眼睛,去和后面的幼崽们讲话,说:“快点!谁手上拿着和我这龟甲碎片呼应的东西,速速站出来!”   无人应声。   狼崽子们或惊怕,或仇恨,总之都是一头雾水——龟甲?什么龟甲?   在场成年的妖们则是心头一沉。虽然已经猜到荣辉的目的,但对方这么明晃晃地表现出来,无疑是在破釜沉舟。如果今日不能将他拿下,那么被抓住的赤云、三头蛇身后的其他幼狼,全部岌岌可危!   “我不知道——”蛇头威压之下,一个幼狼承受不住,崩溃大哭,“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这哭声就像是一个开关。一时之间,其他幼狼眼里也跟着冒出一模一样的水雾,紧跟着又是一阵呜咽声。   不远处的成年狼们听得心碎,荣辉却只觉得烦躁,斥道:“闭嘴!”   一嗓子下去,非但没用,还让幼狼们的哭声更大了一点,“哇哇”的动静响成一片。   三头蛇被他们喊得崩溃,暴躁无比,手上再度用力,生生捏得赤云喘不上气,整张面孔都胀成一片红色。   “不知道,就是……”窒息的痛苦之中,小麒麟挣扎着开口,“不知道!”   话音落下,一片火焰从他身边燃起。   这是地地道道的麒麟火。哪怕荣辉身上套了数件防护法器,依然被迎面而来的高温烫得一缩。   他又痛又怒,神智反倒是清明了几分,想:一群狼崽子,兴许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自己手上的神兽遗物分明已经发出预示!不,玄龟留下的最重要宝物一定就在附近!   如果这群小崽子不知道,那么——   荣辉一甩手臂。赤云身体骤然失重,不觉发出一声惊叫,身上火焰开始寸寸熄灭。   幼崽不再是威胁,荣辉睁着猩红双眼的蛇头猛地前伸,探向越良!   越良心中正矛盾。他依然认为好友只是一魂作恶,但无论是善魂恶魂,用的毕竟都是那一具身体。如果今天真有孩子出事了,哪怕是他,也没办法给荣辉开脱。   正当此时,蛇头迎面而来。   越良看多了好友温和软弱的模样,何曾真的与恶魂对上过?对上那双杀气弥漫的瞳孔,他身形当即就是一颤,却依然坚持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荣辉,你不记得了吗?你和我说过,恶魂做事,你虽然不知,但后面听其他人说起的时候,你一样会……”   心痛难当,愧疚不已。   他一心唤回好友,却不知道荣辉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不想让这崽子死就说!”荣辉斥道,“当年你从老龟遗府买到的东西究竟被放在了何处?!”   越良不解他意:“老龟遗府……”   “嘶嘶,”荣辉焦急地开口,“你当初便告诉我,那八成是真的老龟住处,绝非那些造假的地方可比!”   说着,嗓音骤然阴沉。   “口口声声是把我当友人,可我问你究竟从里面买到什么,你却从来不说……”   听着他的话,一段记忆在越良脑海里复苏。   就像兄长越修回忆的那样,越家这一代老二最大的爱好,就是参加各种拍卖会。   他也不是灵钞多得没处花。虽然去的次数多,但认真算来,花钱的次数并不多。   而每一次掏出灵钞,都是在越良做了大量前期功课,认为自己能买到好东西的情况下。   虽然他的“认为”不是每一次都准确。但十次里面,总有七八次是对的。   再有,越良不是一味花家里的钱。凭借买进卖出,他自己的积蓄也在一天比一天丰厚。慢慢地,这不再是越良的喜好,而是他的职业。   至于荣辉刚才说的,老龟遗府……   是有这么个地方。   不过,这是越良少有的看走眼的时候。   他在那场拍卖会上买了一颗蛋。掏灵钞时爽快,后续给友人说起时也高兴。偏偏后面没多久,就曝出了拍卖会幕后老板造假的消息。   越良对自己这一败绩深以为耻,后面再有谁问,他都绝口不提其中细节。对于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丢吧,又另有一种肉痛。   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直到今天早上,终于……   越良的嘴巴微微颤抖。   他猛地想到另一个问题:“我不是对你说的,我是对……”荣辉的善魂说的。   后者才是他的朋友,前者他也认为不该存在。   可现在,为什么是恶魂和他说起这些?   意识到背后真相,越良浑身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QAQ 第769章 番外十九(57)   越良沉浸在回忆当中, 荣辉却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蛇头嗓音更加轻柔,问:“你是说, 还是不说?”   同一时间,他身后的幼狼们发出一阵细碎动静。   没和其他族人一起出现在荣辉面前, 而是趁三头蛇注意力被越良吸引, 悄悄从另一个方向绕来的成年幻狼们身形紧绷, 为首的两头狼不停地和距离自己不远的孩子做口型、摆手势, 示意孩子不要开口, 悄悄从后面离开即可。   可是, 前面受到巨大惊吓,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父母的幼狼怎么可能做到这些?近乎是在看到爸妈身形的一瞬间, 小狼崽就“呜”一声哭出来。   爸爸妈妈来了!得救了!   他迫不及待想跑。可脚步刚刚迈出去,脸颊旁忽而刮过一阵腥风。   再一定睛, 就看到眼前紧盯着自己的蛇头。   截至此刻, 三头蛇的三个头颅终于全部睁开眼睛!   幼狼被骇得动弹不得。三头蛇则是更阴沉了几分, “嘶嘶……想跑?”   蛇头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往幼狼身上绕去。   原本在偷偷抽噎的幼狼完全被吓懵了, 身体一动不动, 只任凭眼泪一颗颗往下流。   不远处,小狼崽的父母眼看蛇信子从孩子脸颊旁边扫过,脚步不得不停下, 脸色惨白地步步后退。   “嘶嘶,”第三颗蛇头干脆直接在幼狼脖颈上绕了一圈,“小家伙, 哭什么哭啊?”   幼狼听着这话, 不敢哭了。可前面受了那么大惊吓, 一时忍住了,后面却又开始不停打嗝。   三头蛇听得不胜其烦,干脆收拢身体。   滑腻的鳞片直接贴上幼狼脖子,幼狼摇摇欲坠。不光是他,他的父母看着这一幕,也近乎晕倒。   三头蛇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操纵着幼狼转身,同时让第二颗头也开始在幼狼当中穿梭。蛇信子时不时地吐出来,从狼崽子们的面颊扫过。   前面那种大声哭喊的情况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幼狼们细细的呜咽。成年狼们听得更加心碎,越良也是其一。   但他还是觉得荣辉的要求荒谬。那明明就是一个被拍卖方自己布置出来的“遗府”,里面的东西也都是拍卖方随意找寻、拼凑来的!荣辉现在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越良真从里面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不说?”荣辉又问,“看来你当时买来的东西真的不一般啊!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越良绝望了。要是荣辉没有这么笃定,他还能把东西的去处和盘托出。可眼看三头蛇一副老龟留下的重要法宝就在越家的样子,要是他告诉对方,自己买下的就是一块普通的破石头,荣辉能信吗?   他八成会觉得自己在糊弄人,紧接着就拿那些小狼出气吧?   他左右为难,身后的成年狼们终于有忍不住开口的,低声说:“老二,你到底买什么了?”   “给他吧。”这是担心孩子出事的。   “让他先从孩子们身边走开,之后……”这是已经做好准备,要让荣辉有来无回的。   一声声话音落入耳中,越良的表情愈发发苦。这个时候,神识中又有一道传音入密。   “二叔,”是一道有点陌生,但近两天也听到过很多次的声音,“是不是有什么为难?”   问话的正是观澜。   如果眼下不是在越家,或者面前的人不是越良,他可能会觉得,对方是不舍得自己手上的宝贝。但越良明显不一样,单说他为了荣辉这个朋友,就愿意打开收藏室,让观澜自己挑选东西当做“赔礼”,就能看出越良是真的很重感情。   如果能用一个拍卖品换孩子们平平安安,观澜相信,越良一定会眼睛都不眨地答应。   这么往下推,越良这会儿的反应,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迟疑一瞬,还是回答观澜:“我买来的,就是一块什么用都没有的石头。   “当时我反应过来被骗,再要找人说理,那家拍卖行已经人去楼空。   “要是真把那块石头拿出来,荣辉能相信吗?他会不会反过来对孩子们……”   一道道神念打入大脑,观澜的眉毛动了动,发现这果然是个麻烦局面。   他原本的想法,是越良已经转手把东西重新卖出去,这才拿不出来。   也想过如果荣辉听到这个理由,会有什么反应——十有八九是不继续留在越家庄园,却也不是直接离开,而是带走一两个幼崽当做人质。   针对这种局面,观澜脑海里已经闪过数个计划。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工夫,他的所有计划打算都被推翻。   无妨。观澜很快想到:“你买来的是个假的,那就给他一个假的。”   越良苦笑。   观澜:“从他前面的话推断,荣辉手上是真的有沾着老龟气息的东西。两边距离近了,那样东西就会做出反应——所以,咱们只要确保,你拿来的东西也会和荣辉手上的东西反应。”   越良一怔。   他头脑快速转动,意识到,这或许真的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干了!成年幻狼面色一凝,说:“好,我去取!但你一定不能伤害孩子们。”   “嘶嘶。”荣辉笑了,“早这么配合不就完了?”   探到越良面前的头收了回去,却没有安安生生地待在他脖子上,而是又绕到了孩子们所在的地方。   各个方向都有蛇头冒出来,狼崽们愈发向中间集中。荣辉看得有趣,一边等越良回来,一边时不时张嘴露出毒牙,吓唬原本已经骇到极点的狼崽。   幼狼果真被他吓得惊叫连连。荣辉听着他们的叫喊、看着他们脸上哭泣一般的神色,心情更加愉快。   不过,最让他愉快的还是手上龟甲碎片的震动。荣辉心头火热,想,虽然眼下找到的,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神兽遗宝,但同样是自己苦寻多年的成果。   而且老龟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是他最想要的龙族神物,但龟族命长。一旦完成后面的仪式,自己岂不是同样可以活上千岁万岁。   他陷入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另一边,离开去“取”拍卖品的越良在绕过几个回廊之后停下脚步。   他身边,原本佩戴了隐匿符的观澜、越无虞摘下符纸现身。   越良知道,自家侄子前面去闫州上学,学的就是炼器手段。至于观澜,他不但是越无虞的学长,按照无虞的话,他平时还对自家侄子多有指点。也就是说,在器道的成就上,他还要高过越无虞几分。   让这两个人参与拍卖品造假,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不过,越良依然面临很多问题。   他先把问题压下,和观、越两个描述:“我当时买的,是一颗蛋。卖那玩意儿的人说,那是老龟死前下下来的。一窝足有七八个,只是剩下的都破了,只有我买的那颗还算完好——”到底没忍住,“你们打算怎么做?咱们又不知道荣辉手里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和其他东西反应!”   观澜反问:“那你当时怎么相信那是老龟留下的东西?”   越良神色恹恹,“那群人造假起来的确有一手。先是花了大价钱,在‘遗府’里布置了许多水系灵植灵矿。后面卖的东西时假,这些却是真的。我后来发现事情真相,也是由此。有一柱前几年曾在拍卖会上现身的剪罗草,和当时洞府里的草一模一样。   “要是我早点去翻那场拍卖会的名录,也不至于中这等伎俩。   “总归,环境是有了。又有不少道行不浅的灵兽,围绕那一窝‘蛋’跪拜。还有一些与老龟传说有关的物件,聚在一起,不就信了。”   越无虞总结:“水系法宝,灵兽感知,各种传说物件,一共就这三点。”   观澜:“后面两个现在都没有。水系法宝,二叔还是有不少吧?”   越良点头,观澜又说:“找一块还没被打磨过的低阶灵石做成蛋形,再往旁边布置点灵草……”   越良:“低等可以吗?我这儿还有不少上品、极品灵石!”   “就要最差的。”越无虞解释,“要是灵气那么充裕,反倒太假。”   越良舔舔嘴巴,心事重重地点头。越无虞看着他,安慰地说:“二叔,咱们一定能把孩子们救出来。”   越良轻轻“唉”了一声,还是很难相信:“荣辉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真的有善魂、恶魂吗?”   这原本是他坚定了很多年的认知。到今天,却开始动摇。   观澜和越无虞听着越良的话音,都有些无言相对。   好在他们也知道,越良这会儿这么说,并不是一定要从他们口中听到答案。相反,他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只是那背后的含义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哪怕到了现在,越良也不敢真正相信。   越无虞和他讲冷笑话:“他要是被咱们抓住,可能就又有善魂了。”   越良一噎。理智上知道越无虞说的是真话,可当这种可能性涌现在脑海,再想想自己从前与荣辉相处的画面……嘶,脊背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了——一个江江迫不及待要过周末! 第770章 番外十九(58)   造假龟蛋的样式有了, 但“要怎么让假蛋和荣辉那边的东西产生反应”依然是个问题。   三人又商量片刻,观澜:“赵执法官不是说了吗?荣辉在收藏室的时候,是把东西拿出来的。所以待会儿, 他要验证,也需要把东西拿出来。”   越无虞点头, 越良脑门上则浮起一点问号:“赵执法官”是谁?怎么感觉侄子对这个名字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还有点熟悉?   这是他一天之中出现的第不知道多少个问题。不过此时此刻, 越良并没有多问。   时间紧急, 赶紧把东西弄出来, 救下孩子, 才是真的!   “也对。”越良说,“只要他拿出来了, 咱们就能有办法。”   这回轮到观澜点头。   越良暂时与他们分开,去取灵植灵石。   观、越两个则留在原地, 开始尝试搭待会儿需要的法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餐厅外的花园当中, 荣辉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要不是袖子里的龟甲碎片还在不断震动, 提醒他这一行一定会有所收获,他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   旁边的红头发小孩儿不停侧眼看他。被对方这么一下一下地打量, 荣辉也不生气。   想到即将到手的东西, 他就心情极好。哪怕这一行后,自己与越家就算撕破了脸,以后甚至可能被所有幻狼追杀, 荣辉都通通不在乎了。   中间的蛇头重新化作人头。他带着十足的恶意,朝赤云露出一个笑脸,问他:“小孩儿, 你这么看我, 是想知道我待会儿会不会弄死你吗?”   这话出来, 后面又有狼崽子开始哭了,赤云则只是眉毛微微抖动,露出烦他的表情。   荣辉被他这么一看,原本已经沉寂的怒意再度升起。   正当他想要做些什么,前方忽而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来了来了!”   越良拿着一个箱子,气喘吁吁地过来。   观澜、越无虞依然遮掩身形,跟在越良身后。   越良停下,他们两个跟着停下。   停下的位置,也是三人前面商量过的。在距离三头蛇还有数米的地方,一旦三头蛇急于拿到宝物,朝他们靠近,就会自然而然地远离身后的幼狼们,从而给绕到后面的成年幻狼提供机会。   可惜荣辉并不上当,直接要求:“靠近一点!”   越良:“……”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只好继续往前。   他脚步挪动,观澜、越无虞同样。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像越良,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即将打开的箱子,还有面前的荣辉身上。   一龙一狼更多是观察着被荣辉挟制的孩子们。要是只有一个两个,他们就能直接上前把人救下了。可孩子的数量太多,隐匿符的量又不够……赤云这是在做什么?   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兜,掌心不停地在上面抚动。观澜看得莫名其妙,越无虞倒是有点头绪。   小兜上面打开了一点,露出下面的一片红色。很明显,就是早上他看到赤云那会儿,赤云拿在手里玩的石头。   至于赤云这会儿的动作……虽然他表情还算镇定,可说到底,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被吓到了吧?   越无虞嘴巴抿起,强迫自己转过目光。   要救赤云,救下所有弟弟妹妹、其他小辈,说到底,还是要从荣辉下手!   这个时候,越良已经来到荣辉面前,打开箱子。   虽然时间紧迫,但是他们前面做出来的假龟蛋,还是很能唬人的。   箱子只开了一条缝的时候,就有袅袅灵气从中溢出。因为太过浓郁,这些灵气甚至显露出一种雾形。被风吹着,散到后面孩子们的头上、脸上,让惊吓中的幼狼们齐齐露出舒缓神色。   看得他们的父母更添一重难过——自家孩子,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荣辉却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一把将箱子盖完全推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越良解释:“我买下来的时候,那边的人就说了,这东西必须用各种灵植供养……”一顿,发现荣辉根本没再听自己讲话。   他以一种堪称小心翼翼的态度伸出手,触碰到箱子里的“龟蛋”。   触手莹润,能感觉到到其中一丝浅淡的灵气。却像是在和自己捉迷藏,自己心神稍稍一动,那丝灵气又消失了。   荣辉喉结一滚,脸上露出狂喜神色。   他前面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眼前所见,比他想过的最好情况还要好!   原本只当自己要在老龟留下的某样东西里炼出老龟的气息,乃至一丝血脉。虽然一样可行,可其中自然要耗费无数经历、千难万险……现在却不同了,他面前的,竟然直接是一颗龟蛋!   最让荣辉惊喜的是,这颗龟蛋之中,似乎还隐隐蕴含着一股生气。   如果自己能将这股生气引入体内……不不不,如果他能直接将老龟的后代孵化出来,并且将其血肉化为己用……   荣辉顶着的三个脑袋里,中间的人头状况还好,仅仅因为愉快的联想而露出一个微笑。旁边两个蛇头则不然,此刻已经开始大量分泌口水,以至于周围的幼狼都感受到了从他口中溢出来的腥味,愈发瑟瑟发抖。   咳,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手指从“龟蛋”上挪开,荣辉露出一个假笑,说:“这种好东西,难怪你一直不愿意拿出来。”   可见他今天这一步是走对了。如果不是拿越家这群小崽子当威胁,又有小崽子们的父母一起上阵,给越良压力,他怎么能把龟蛋交给自己?   听着三头蛇的话音,越良没有讲话,只是面色微微发白。   荣辉看出来了,不过他只当越良是不舍得龟蛋,完全想不到,越良的真正思绪是:可以了吧?真的过关了吧?他没有其他疑心……   面颊颤动一下,越良哑着嗓音开口了,问荣辉:“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荣辉露出一个诡异笑容,说:“当然可以!不过,要等我从这里离开之后。”   成年幻狼们听着他的话,心头先是一喜,紧跟着却又沉了下去。   在诸多狼族的注目之中,荣辉愈发亢奋猖狂。中间的人脸上重新浮出鳞片,却并非化作蛇头,而是维持着一种可怖的半人半蛇姿态,毒牙露出,上面一片闪闪发亮的液体……维持着这种外貌,他不怀好意地问幼狼们:“你们谁要和我走?”   “哇——”   狼崽子们又爆发出一阵哭声!   荣辉拿着龟蛋,在幼狼的哭声里大笑。这个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嗓音。   虽然细嫩,却也很坚定,说:“废话什么!我跟你走。”   荣辉笑声一停,低头看去。   赤云的面孔映入眼帘。与坏人对视,小麒麟不是不怕,但想想旁边在哭的狼崽子们,责任感从他心头涌上。   胡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她是老师,会在危险的时候保护学生。所以无论是红红巴罗还是赤云,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自己出面,而是一定去找老师求助。   现在也一样。他是小狼们的老师,必须在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站在最前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赤云有点发软的腿绷直了,眼睛直直瞪向荣辉,坚决不要在坏人面前露怯!   看着这样的小麒麟,荣辉眼睛眯起一点,嗓音沉沉,狰狞道:“急什么!当然少不了你的。”   话音落下,又在一群狼崽子们之间环视片刻,从中拉起几个一看就年纪小、前面一直被哥哥姐姐们护在最里面的。   这会儿身体骤然失重,狼崽子们的哭声再度加大。   荣辉却已经不觉得烦了。他心情极好,只觉得幼狼们的哭声是在庆贺自己的胜利,如今懒洋洋说:“行了!一个个的,别跟我要吃了这群小崽子一样。放我从你们家出去——不,”说到一半,他又改变主意,“我要直接去郊外!确认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成年狼们听着这话,心头恨恨,却也只能前去准备。   荣辉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飘飘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对了,”眼看一切都要遂愿,他又想起一件事。   虽然自从自己来到花园这边之后,龟甲就一直在震动,说明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但是,现在要走了,还是要重新验证一下。   抱着这种想法,荣辉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就等这个了!不远处,观澜、越无虞的目光一起转向被拿出来的碎片。在他们的目光之中,碎片微微颤动……   成了?   两人一起意外。   成了。   荣辉微微一笑,重新将碎片收起。   这一拿一收,整个过程里,碎片的震动幅度微微变化……   “不对!”   猛地意识到什么,三头蛇面色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有点迟了_(:з」∠)_ 第771章 番外十九(59)   荣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 看着自己掌心的碎片。   他重新将其伸出、收回……动作间,观澜、越无虞,加上越良, 三个联手做出假龟蛋的人屏住呼吸。   虽然不明白荣辉这是在做什么,但对方现在的表现, 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想什么来什么。伴随三人心头同时出现的“咯噔”动静, 荣辉一把将前面无比珍重的箱子扔到一边!   在场的成年幻狼们完全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又有变化。他们眼前发懵, 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不是说那是老龟留下的蛋吗?为什么又……”   “骗我。”不等第三声疑问出现, 荣辉沉沉一笑, 目光阴森, 从越良身上扫过。   好在越良此时是以人身出现。绕是如此,他依然觉得脖颈发凉, 汗毛根根竖起——若是狼形,真想不到当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就在此刻, 荣辉嗓音骤然拔高, 怒道:“还真以为能骗得过我?!”   越良:“不……”   这声“不”, 完全是下意识反应。伴随话音,还有一声咽唾沫的“咕嘟”动静。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想不明白。   明明前面那会儿, 荣辉眼看是相信了!   越良不解, 荣辉却已经拿着龟甲碎片,开始在附近找寻。   从前面的变化幅度、距离来看,真正的老龟遗宝, 一定距离他极近!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蛇头在幼狼们之间穿梭,所到之处,惊起一片哭泣呜咽。   不, 不是这些地方!到了狼崽子们之间, 振动又再一次减弱了。   那么……   三个头颅同时回转, 回到自己前面站立的地方。   埋在地下吗?拿着龟甲碎片,荣辉以一种在其他人看来很是诡异的姿势上下试探。   最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到答案。碎片越往下,动静就越明显。   但当“往下”到了一定程度后,碎片动起来的幅度又开始减弱了。   荣辉百思不得其解。   三个脑袋一起看着震动幅度最大的点,又一同抬起来,看向正好与碎片在一个高度的赤云。   拢共六道目光落在赤云身上,小麒麟被看得鳞片都要竖起来了,头皮发麻,满脑子都是:他看我做什么?叔叔小叔叔救我,怪蛇要吃小孩了!   不……不行,你可是后面那群崽子的老师!你要坚持住!   赤云勉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候,他身前、身侧的人头蛇头开始抬起、升高。   距离远了,蛇头的影子缺依然落在赤云身上。   蛇信子又冒出来了,“嘶嘶”地响在赤云耳边,诱哄一样与他讲话,说:“好孩子,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在动弹?拿出来,我放过后面那群小崽子。”   不只是蛇头,中间那颗人头也把这话说了一遍。   三道嗓音同时传出,却并非完全同步。而是层层叠叠、错错落落地响在赤云耳边,激得小麒麟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没有,”他最先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而后嗓音骤然变急、变快,像是鼓起勇气,骂道:“我没有什么东西!你这个坏人,快点放了我们!”   蛇头不动了。   原本虚假的笑意从他脸上消失,落在赤云面上的眼神变得森然可怖。   “没有?”赤云被拎着后领拽起,手上的小兜下落——没有落在地上。观澜这才发现,原来小麒麟在小兜上绑了绳子,直接把兜子和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   很聪明的做法,不过现在不是夸小麒麟聪明的时候。   他给不远处的越无虞比划手势:待会儿,我们一左一右……   按理来说,佩戴上隐匿符之后,他们不应该再能分辨出对方的方位。但观、越两人事先想到了这点,所以两人身上的隐匿符是交错给出的。   符纸会在制符人面前失效,是以他们依然可以看见彼此。   越无虞点头。   两人短暂交流,前方又有了新的变故。   荣辉被赤云的话音激怒,正说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忽然发现赤云口袋一鼓一鼓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动弹。   三头蛇的注意力被吸引。龟甲碎片凑去一点,震动幅度加大——没错了,就是这里!   荣辉狂喜。一时之间,连前面的怒意也散去,满脑子只有即将到手的好处。   他笑道:“我的宝贝,这是要自己出来寻我了,哈哈!”一边讲话,一边往鼓动的位置探了过去。   这一幕发展,看得后面所有成年狼心中发懵,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还有这种变故。   唯有一个越良,虽然前面一样不解,后面却隐隐想明:当初那“遗府”里的东西肯定是假的,但就算是假货,也得有个来源。   而以荣辉今天的举动来看,他显然对自己那样用以检验的法宝信任至极。看他现在的反应,也许自己的确撞到了造假的卖家,可买下来并不是假货,而是真东西?   不得不说,这发展全然超出越良意料。但是,不是坏事。   比起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的蛋,当然还是家里的小辈们更加重要。   他定定看着荣辉、赤云所在方向——没错了,早晨那会儿,这小家伙的确从他那里拿走一颗蛋!   虽然误打误撞,但假如事情可以就此解决,就再好不过。   就是有点伤心。说到底,前面那么多年,越良是真的把荣辉当朋友看。如今朋友翻脸不说,前面的多年相处,都像是掺了水分,这让他怎么能不难过。   他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越良心脏骤然下沉,无限慌乱从心头升起。   赤云!还有其他孩子,他们——   咦?   没有出事!?   越良定睛看去,入眼场景让他意外至极。   只见荣辉头顶,不知怎地竟然飘来一片阴云。   云中阵阵电光闪动,雪白电光接连劈落。力量不算强横,有那么几条甚至算得上衰弱。落在普通修士身上,和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架不住数量够多!   原本发丝粗细的电光,三条五条凑在一起,汇聚成了足有小指粗细的惊雷!   而原本就有手指粗细的雷,凑在一起后更不了得。荣辉挨了一下,身上登时散出一股焦味。   “咕嘟!”   又一口唾沫咽下去。不过这一次,越良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眼神发亮,心头狂喜。   救下孩子们的机会来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光是他。眨眼之间,原本投鼠忌器的成年狼们齐齐上阵。   时间紧迫,谁也不知道荣辉头顶的阴云会维持多久。他们冲上前去,抄起距离自己最近的幼狼就走,也顾不得看怀里究竟是哪家孩子。   观澜和越无虞是最前面的一波。情况有变,前面的安排就用不上了。不过依然由他负责抓起赤云,越无虞的“干扰三头蛇”任务,则变成向三头蛇补刀。   荣辉原本就在阵阵雷光下自顾不暇,骤然被越无虞袭击,真正是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叫。   有来稍迟一步,眼看已经没有狼崽子需要带走的成年狼听到这声惨叫,纷纷眼前一亮,转向荣辉。   不过,他们这会儿没像越无虞一样动手。   三头蛇头顶的雷光来得诡异,还是等等再说。   眨眼工夫,三头蛇周遭已经是一片空地。而到此刻,他头顶的阴云还没有完全消散……   “你干的?”在安全地点落下,观澜低头问赤云。   小麒麟眼睛亮亮,下巴骄傲地抬高:“对!”   类似的对话,不止发生在他们之间。   还有其他成年狼,正喟叹“该!以这条蛇的形式作风,他平常一定还做了不少坏事。现在来道雷劈他,是老天有眼”——这时候,忽而被自己怀里的、腿旁的狼崽子戳一戳,听小孩儿说:“什么老天?明明是我们做的雷暴符!”   成年狼们:“雷暴符?”   “对,是赤云老师教我们的!”   狼崽子们蹦蹦跳跳。眼看坏人在雷光下狼狈惨叫,躲闪不过,原本的惧怕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变成“再怎么坏,也被我们打败了”的喜悦。   他们骄傲高兴,作为不但教会很多幼狼雷暴符做法,还抓住时机,将收上来的符纸全部引爆的“老师”赤云,当然是加倍高兴。   他下巴更高了,和观澜、越无虞说:“前面让他们把做好的灵符给我,原本是想检查一下‘作业’。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一条坏蛇。”   讲话的时候,还要转过头,精准地找到三头蛇所在的方向,朝他吐舌头。   “被他那么吓唬,原本我都忘了身上还有这些。但是,他一直往我身上凑,我就想起来了……”   教他雷暴符做法的时候,叔叔和小叔叔就说过,这种灵符平常时候不能用,只有在碰到危险,周围还没有大人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   刚才的情况其实不算完全符合要求,但背后就是一群哭得泪汪汪的狼崽子,作为“老师”的赤云责任心无限上升,毅然决然地选择将符纸引爆!   听完事情始末,观澜笑着揉了把赤云的脑袋。   赤云“嘿嘿”笑了声。正好这个时候,有狼崽子在不远处叫他:“老师,你太厉害了!”   “老师老师,我还要学其他符!”   “老师——”   小麒麟彻底飘飘然,心想,我这也算是成功收了一群小弟小妹吧?   他高兴,成年狼们,加上观澜和越无虞,心情则沉了下来。   就在幼狼们说话的空档,荣辉头顶的阴云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麒麟,立大功 第772章 番外十九(60)   一群小孩儿, 又是一群第一次接触雷暴符的小孩儿,他们交给同样年幼的“老师”的“作业”,能有多好质量?   答案是:没多少。   这也导致前面的事看起来混乱, 可实际上,落在荣辉头上的攻击并不是很严重。   雷声大, 伤害小。   荣辉是后面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没有大碍的。但这非但不能让他高兴, 反倒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郁。   原因无他。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前面被挟持当人质的幼崽们已经都被救走了!   现在的场面, 就成他孤身一个, 被一群幻狼, 还要加上越无虞那个“同学”围攻。   三头蛇心中恨极。今天是多好的机会?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第一次见到龟甲碎片做出反应。虽然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碎片的反应将他指向了一堆攻击灵符,可是再搜寻一下, 兴许还有收获呢。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机了。他已经和越家撕破脸, 越良甚至仿佛意识到自己善魂、恶魂之间的真相……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转动, 如果给荣辉一个机会,让他回到几个小时之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愿意尝试。   但现在, 来不及了!   周围是成年幻狼们仇恨警觉的目光,前面还在吵吵闹闹的幼崽们被反应过来的长辈们快速抱走。   荣辉再不甘心,也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他最后看了赤云所在的方向一眼, 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张灵符——   “是传送符!”观澜瞬时叫破,“他想走!”   “想走?”越修冷笑, “哪有那么容易!”   像是为了印证越修的话。荣辉将自己的灵气灌入符中, 灵符竟然毫无反应!   不, 不是毫无反应。他能感觉到力量在传送符上涌动,想要突破,偏偏被什么阻止!   是什么阻止了他?荣辉抬头,望向头顶天穹。映入眼帘的却并非苍天,而是一片倒扣下来,像是碗一样的禁制法阵。   就在他前面捉住幼狼们时,已经有人眼明手快,去启动家中护卫阵法。如今阵法当中,除了有越家血脉的人,任何来者都受到限制禁锢!   不光是三头蛇。就连不远处,原本和幻狼们并肩作战的那名年轻学生,此刻也轻轻“咦”了一声。   “澜哥,”看到阵法出现的瞬间,越无虞反应了过来,“你要不要——”   先出去?   他的话音落入观澜耳中,同样落在不远处的三头蛇耳中。   三头蛇眸光一晃。没有更多时间用来思索,他知道当下就是自己逃离的最后时刻!毫不犹豫,荣辉脚下一踩,朝着观澜所在方向冲去!   三颗蛇头在这一刻升起、变大,释放威压!   “还不让开!”他朝观澜斥道,“是想要送死——”   吗?   话音已经到了喉咙口,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不是因为幻狼们看出了三头蛇的打算,面色纷纷变化。距离近的,立刻朝观澜所在方向护去。距离远的,则干脆攻向荣辉。   也不是因为家中大阵威力骤然增加,挡住了荣辉的脚步。   而是……   在场所有人,都只看到一片晃动的金色光彩。   他们因此目眩。绝大多数幻狼,都只见到那片金色光彩闪动一下,三头蛇就骤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有极少数狼,包括距离观澜最近的越无虞,也包括一家子中修为最高的祖奶奶,看到了前面那一瞬,从观澜身后拔起的龙影。   与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三头蛇不同,那条金色巨龙仅仅是静静盘踞在观澜身后,威严而肃穆地用龙目看向荣辉。   荣辉便瞬时脱力,连站稳都做不到,身体“噗通”落下。   发生了什么?   距离远一点、修为低一点的幻狼们茫然心想。   发生了什么——   手脚发麻发软,想要起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的荣辉恨意与绝望掺杂,敬畏地看着眼前的龙影。   他看到那条金色巨龙低头,瞳仁之中带着冰冷的情绪。   再下一秒,龙影开始变小、淡化,最后重新和站在地上的青年融为一体。   □□辉感受到的威压,竟然一点都没有减少。从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冰冷、肃杀。   荣辉眼睛一翻,竟然生生被骇得晕了过去。   在场幻狼们:“……”   观澜本龙:“……”   就连越无虞,到这会儿,也感受到了几丝莫名的目光。   像是在说:“看不出来啊弟弟,你找的男朋友竟然这么厉害吗?”   “我们家无虞出息了!竟然能把这么强的男朋友带回家!”   盯着叔叔姑姑、哥哥姐姐们的目光,越无虞轻轻咳了一声,转向观澜:“澜哥,他这是?”   观澜也很莫名其妙,思来想去,也只能总结成:“不是说三头蛇的血脉来自上古九条大蛇吗?”   围观众狼点头。   观澜慢吞吞:“上古大蛇……都是以龙为尊的吧?”   围观众狼里,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则陷入更深思索。   不是说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妖族血脉之间的等级威压已经渐渐淡下来了吗?别的不说,平时走在路上,有兔妖、鹿妖见了他们狼族,可是接受良好的。   不过,那应该也是双方和平相处的情况吧?   像刚才那样,一条蛇,想要攻击“龙君”,结果被后者身上的威压反噬,好像也说得过去?   疑问得到解答,狼们心头舒坦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家里祖奶奶威严地咳了一声,说:“还愣着做什么?”   所有幻狼齐齐正色。   祖奶奶:“把人捆起来,再把执法局的人找来。”   有了这句吩咐,狼们登时动了起来。   祖奶奶又转向观澜。   虽然时代在进步,她也早就有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思想。无虞喜欢他学长,两个人之间感情是真的好,那自己作为无虞的祖奶奶,也要对人家孩子好——这些都是真的。但是,眼看观澜在和自家孙子感情好之余,自己也是个实力强大的主儿,祖奶奶更高兴了几分,拉着观澜的手,就问:“好孩子,刚才是不是吓到了?”   说着,也不管观澜的回答是“还好,没有”了。她把处理三头蛇的事情交给小辈们,自己拉着观澜重新回到餐厅,又招呼着人给观澜准备“压惊”的东西。   并非什么灵丹灵符。孙子不是说了吗,小观喜欢吃甜的。那就把蜜果子、糖酥酪一起摆上来,再关切地问一句:“要不要再来点儿喝的?”   看着眼前满桌甜点,观澜想来想去,还是把那句“我真的没事”咽下去,转成一句:“谢谢奶奶。”   祖奶奶还是笑,说:“原本啊,我还不放心无虞呢。其他孙子孙女,自己都有兄弟姐妹。哪怕不谈对象,也不会孤孤单单的。不像无虞,原本就是独个儿不说,还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上学。他再怎么说学校好,我都担心他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不一样啦!”拍拍观澜的手背,“知道有小观你和无虞在一起,奶奶我放心。平时啊,”嗓音压低一点,“要是无虞让你不高兴了,不偷偷告诉奶奶,奶奶帮你骂他。”   观澜听着这话,又是动容,又是哭笑不得。   他说:“无虞很好,不会让我不高兴。”   祖奶奶脸上原本就一直都是笑了。再听了这句,彻底合不拢嘴巴。   “不过,”观澜想到其他事,话音微微一停,“奶奶,我……”   原本在笑的祖奶奶跟着停了笑音,很郑重地看观澜,想知道自家孙孙的小男友是不是还有其他疑虑。   疑虑是有,不过,和越无虞没什么关系。   观澜问:“我们在麒麟镇,也报过一次案,当时就没什么结果,还让赵执法官直接丢了工作。现在,我听你说要报执法局……”   原来是因为这个。   毕竟是正事,祖奶奶还是维持着略显严肃的神色,说:“那条蛇能一路收买到闫州的执法局,那万州这边,他一定也早早打点好了关系。小观,你是不是要说这个?”   观澜点头。   “这你就放心吧。”祖奶奶说,“其实在麒麟镇那会儿,要是无虞一并中了招,赵执法官也不一定会被开除。”   “……”这话的意思可就多了。观澜不太确定自己是否领会了祖奶奶的意思,不过在看了对方片刻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想错。   荣辉可以打点很多东西没错,但他的打点,也是在“帮荣家行了这个方便,对我有好处”的情况下。   但如果他给出的好处,并不足以抵消听从荣辉的话,而带来的恶果呢?   总有一些人,是荣家也比不上的。   咬了一口蜜果子,里面的灵蜜流淌出来,占据了观澜的整个舌面。   他又记起了荣辉前面给自己说的话。越家可不光是占地面积大,祖奶奶也不是真正慈和的老太太。   “这就好。”观澜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之后赵执法官……”   “看他有什么打算吧。”祖奶奶轻飘飘说,“要是想继续干这一行,那是回闫州,还是干脆留在万州,应该都行。要是不想干了,咱们家也有安保公司。我看他这人不错,有正义感,自己的实力也看得过去。来咱们家入职,不说职位多高,但当个队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观澜最后一点担心也没了。他放松许多,祖奶奶明显有所察觉,也跟着放松,脸上重新出现了笑眯眯神色。   “慢慢吃,”她叮嘱观澜,“这些事儿啊,你要是想听,那我以后给你留意着。要是觉得麻烦,后面就跟无虞一起好好玩儿!总归肯定会有人处理。”   观澜点头。   “那条蛇,”祖奶奶的话音出现了一丝停顿,语气略显发沉,“竟然跑到咱们家,做出这种事……我倒要看看,荣家听到他被抓,会是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被朋友送了蛋糕的江江——   一开始她说给我点蛋糕的时候我以为是小小的一块,送到了才发现竟然是完整的大蛋糕   震惊.jpg   开心.gif! 第773章 番外十九(61)   听着祖奶奶的话, 观澜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句回答。   “应该还是像之前一样,”他想,“说这是荣辉恶魂做的事情, 他们已经在想方设法给恶魂施加封印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光是观澜一个。   执法局的人很快就来了。幻狼们带着被五花大绑的荣辉, 与他们说明情况。   越良也在其中。   因是越家报案, 并且特别提到了犯人前面挟持了小孩, 是以执法局的人来得很快, 态度也十分严肃郑重。   不过, 在听说行凶者是一条三头蛇时, 负责本案的执法局人员忍不住放慢了记录的速度,往荣辉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头低着, 看不出五官。   但执法局人员还是说了一句:“三头蛇啊,那我们回去之后会在过往犯罪行为数据库里查找一下, 有没有前面的记录。”   言下之意是:他们需要判断, 犯事儿的究竟是这条三头蛇的哪一道意识。   这并非包庇, 而是正常的办案流程。要是普通情况,越家人再不满意, 也会听从。   但现在不一样了。听着执法局人员的话, 一直带在旁边,显得失魂落魄的越良开口,说:“他只有一道意识。”   执法局人员一愣。   他们看向越良, 越良则眼神复杂,看向荣辉。   “我之前也以为他有两道意识。一道好,一道坏。但是, 他前面伤害我们家的孩子的时候, 说了很多……只有‘善魂’知道的东西。”   这让越良非常痛苦。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如果和自己相处的一直都是作恶的那道意识, 那所谓“善魂”究竟去了哪里?或者说,究竟有“善魂”存在吗?   可摆在面前的事实,却让越良不得不相信。   他心情郁郁,反应在表情上,从语气到神态,全部显得非常沉重。   执法局人员听得心情同样沉重起来。一半是被氛围感染,一半是他们作为专业人士,想到了更多可能性。   按照越良的意思,事情好像是“三头蛇假装有多个意识,以此在做了坏事之后逃避法律责任”——如果这是实话,那这种情况是仅仅出现在眼前罪犯一个人身上,还是同样出现在其他三头蛇身上?   嘶,细思恐极!   执法局人员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这个时候,旁边荣辉的身体忽而一颤。   他睁开了眼睛。不过,也仅仅是从昏迷当中恢复意识。快速察觉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环境,荣辉心头仍然满是仇恨,一时却没有更多反应。   在越家,他不好多做什么。可等到从这里出去之后,他一定要……   等等,他的龟甲碎片呢?!   荣辉面色一僵。他身体还是没有动作,神识却开始在一边搜寻。   因修为本身较高,动作又小心,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还是片刻后,和执法局人员在一起的一头幻狼想到前面事件的细节,与前者提起碎片,越家人才想起找寻。   找着找着,找到了餐厅。   听到幻狼们的话,观澜恍然想起:“对。前面我救走赤云的时候,这东西就落在赤云身上,我顺便拿走了。”   他讲话的时候,左手还有一个蜜果子。右手则伸进口袋,把龟甲碎片雨[兮"團拿了出来。   荣辉心头一定,幻狼们则纷纷说着“果然”。   他们之中你那个没有任何一个对观澜说的话产生疑问。这也是事实,前面荣辉的确是拿着那碎片,在赤云身上左晃右晃。又猛地被雷劈了,把东西落在赤云身上,再正常不过。   但观澜后面说的话,还是让他们有点惊讶了。   “我也看了看,”讲话间,碎片在观澜的手指之中左右翻转,像是在波浪中的小船,“这应该不是真的能检测出什么老龟气息,就是普通的灵气波动检验。”   在场众人一愣。   幻狼们:哎?原来是这样吗?   执法局人员:哦,原来是这样……   荣辉:“不可能!”   他蓦地抬头。这一讲话,还把旁边一个执法局来妖吓了一跳。   后者低头看他,他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观澜。没了装模作样的必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恨恨说:“你是想找到老龟遗宝独吞?哈,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   观澜看他,脸上并没有三头蛇设想中这会儿会展露出来的无辜。他的神色更多是厌烦,说:“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阵。”讲到一半儿,还嗓音放低地嘀咕,“哦,想起来了,妖族都不太学阵。”   在场所有妖:“……”膝盖中了一箭,不过观澜这会儿说的是实话。别看越家前面护住整个居住区的阵看起来很宏伟、强大,但和秋华那边护住学校的阵法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像是想给周围妖们演示,观澜把掌心龟甲碎片抛起,让它浮在半空。   碎片安安静静地待在空中,一动不动。   这时候,观澜左手的蜜果子恰好吃完。但他并没有就此停下,摆出严肃姿态,而是又去拿了一块。   整个龙都显得很闲散、从容。   一边吃甜点,一边用右手一只手捏诀。在场所有妖都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像是有一阵细微的风从他们身边吹了过去,聚拢在观澜手心。   他们很快又发觉,那并不是风,而是灵气。   原本只是浅淡的一点,到后面,有了雾气的颜色。往后愈发浓郁,就连原本已经被抱走的孩子们也被吸引。偷偷趴在窗户边儿上,往观澜所在的方向张望。   再往后,观澜手心已经不再是雾气了,而是浓稠的、像是液体一样的灵气凝聚体。   不过直到这会儿,龟甲碎片依然没有反应。   大多妖族没有想到这点,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观澜对灵气的操控吸引。   普通幻狼、执法局人员,这会儿还仅仅惊叹于观澜露出的这一手本事。有那些机灵的,这已经从观澜掌心灵气的走向之中窥探到天地之间的一丝规则。   灵气散去一点。并非观澜无法掌握了,而是他感觉到有幻狼要进入顿悟境界,于是在指缝之中露出一点——虽然对他来说只是沧海一粟,对于那些幻狼来说,却已经足够让他们踏上一个新的台阶。   这时候,妖群当中忽然传出一阵冷笑。   “我看你要怎么装模作样。”三头蛇兀自盯着龟甲碎片,倒是所有妖中最“不忘初心”的那个。   也无怪他会如此。虽然观澜展现出的技法实在让妖惊叹、挪不开眼睛,可毕竟……   “嗯?”   原本融洽交汇的灵气忽然有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和和睦睦地聚集在一起,而是彼此触碰,冲撞!   转眼之间,观澜掌心已经不再是一个初生的“灵脉”,而是一场小型的风暴!   灵气在他掌心彼此攻击,声势浩大,却又逃不开他的手掌。   看到这一幕,有所触动的妖更多。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场景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观澜的本体是一方天道,哪怕这会儿出现在真灵大陆的仅仅是一点表层意识,对规则的掌握领悟依然远远在他们所有人之上。他操纵灵气时露出的一点能力,被人看去、学去,对后者来说,都是莫大机遇——他们仅仅是觉得,自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更多妖闭上了眼睛。观澜微笑一下,掌心灵气散去更多。这些散走的灵气,虽然从那片争斗灵气之中抽身,却半点没有染上它们的暴烈,而是在离开的瞬间,就重新变得驯服起来。   而虽然不断有灵气离开,观澜掌心的灵气争斗却没有变弱,反倒是愈发激烈!   有雷光开始凝聚,从最开始的若隐若现,到最后,清晰分明。   “轰隆隆!”   饱含着灵气的雷柱劈落,眼看就要触碰到观澜掌心——   同一时间,距离观澜不远的地方,原本静静停留的龟甲开始发疯一样震动!   雷光距离观澜手掌的距离越来越近,龟甲的震动也越来越激烈!   眼看观澜手掌即将被劈中,旁边越无虞控制不住地迈开脚步,想要替观澜挡下这一击——他知道澜哥强大,知道眼前场景是出自澜哥自己的操控,他喜欢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有事。但那毕竟是一道带有力量、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的灵雷,越无虞不想让观澜有遇到任何危险的风险……   这个时候,观澜又动了。   他很轻巧地将右手捏成拳头。一瞬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米、百米,气息陡然一变!   原本被召来的灵气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方位,隐隐更加浓郁了几分。观澜笑眯眯地看向越无虞,对上对方先是讶然,随即松一口气的目光,他眼睛都微微弯起,问小男友:“担心我?”   越无虞眨眼,点头。   观澜脸上表情更加松快。而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原本震动不止的龟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重新回到静谧姿态。   不,不是不知道。至少不远处的荣辉就清晰地看到了,就在观澜收拢手掌,让灵气归位的一瞬间,龟甲重回寂静。   所以,他错了?   荣辉愣在原地。   要说前面的失败,带给他的情绪是仇恨。这一幕,让他感受到的就是深重打击。   “应该是赤云画符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三头蛇还听到身前青年进一步与越无虞解释,“我前面就发现了,赤云还是太心急……唉,神兽都已经不再多少年了?就连当初究竟有没有所谓‘四大神兽’,我看都不一定吧。怎么到现在,还有人冲着它们的事情折腾来,折腾去。”   不,不是折腾。   荣辉很想这么说。但是眼前的场面,让他想说的所有话,统统卡在喉咙里。   他或许错了,但是他也只错了这一次。   他一定还能出去,就像是过往每一次一样。而之后,他会继续找寻上古神兽们的踪迹,直到……   三头蛇的这些心思,观澜等人就通通不知道了。   执法局的人将他带走。接下来的查案流程,就像祖奶奶说的。如果观澜在意,自然有人告诉他听。如果他没那么在意,那完全可以不去理会。观澜只需要知道,碰到越家,荣辉就是碰到硬茬子。   前面他拿来横行霸道的那些东西,放在现在,统统都行不通了。 第774章 番外十九(62)   荣辉就这么被带走了。   他来的时候是在清晨, 和其他所有来越家拜年的人一样,得到了越家的招待,却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就连作为荣辉好朋友的越良——至少那个时候, 他还相信这个身份——也因为来人太多,仅仅是和荣辉说了几句话, 约好等到过完年, 他们两个可以私下再聚聚, 就离开去招待其他人。   谁也没有留意到, 按理来说已经结束拜年活动、从越家离开的荣辉, 是什么时候潜入了越良的收藏室。更没有人想到, 他竟然是以被执法局的人带走的形式,从越家离开的。   等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 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经历了白天的惊吓,一些孩子这会儿精疲力尽, 早早被父母抱走睡觉。还有一些孩子倒是很有精神, 依然围绕着赤云, 希望赤云老师再教会他们更多东西,好让他们下次面对坏人的时候, 可以不用像是今天这样, 完全凭借赤云老师的保护。   总得独当一面,才算是优秀的小狼。   看着孩子们这样,观澜略有迟疑, 不过还是叫道:“赤云,过来一下。”   被一群小狼围绕的小麒麟闻言回头。不光是他,所有小狼崽也在这个时候回头了, 眼里满满都是一个意思:叔叔叫我们的小老师是要做什么?我还没有从小老师手里学到足够的东西呢!   这副表现, 看得观澜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又敛去笑意, 用正经神色开口:“我要找你们借一下赤云。这样吧,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明天再找他?”   狼崽子们犹豫。期间,倒是有这些小狼的父母过来,跟着一起劝自己的孩子。观澜叔叔、哥哥说得没错,时间太晚啦,是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不过,虽然同样是劝说,劝说内容也相差无几,可这些家长的心情也是不太一样的。   有些纯粹是觉得观澜是这幅态度,那他一定是有话对赤云说。既然这样,就不要让自家孩子添乱。   有的则是经历了白天的惊吓,虽然孩子没有事,可他们自己还是受到了很大刺激。   虽然很高兴自家孩子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能开开心心地围绕在小麒麟旁边。但是,他们也有点羡慕前面早早抱走孩子的哥哥姐姐们啊。   自己也想和自家孩子多抱一抱,舒缓一下心情。   这会儿总算有了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就这样,小狼崽们最后还是被大人们分开了。   遗憾是有的,但因为知道赤云还会再自己家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并没有太多失望。一边被父母抱着离开,还一边从父母的肩膀上探出头,和赤云挥挥手,喊道:“老师!明天见!”   赤云原本还因为观澜叫自己而有些紧张呢。听到小狼们的话音,作为老师的责任感顿时又出现了。他也站起来,开始和小狼们挥挥手,说:“明天见!”   嘿,居然有了点胡老师每天晚上送他们放学的感觉。   小麒麟又开始飘飘然。这次,他维持着这份飘飘然,被观澜带到了越良面前。   越良依然没有从“好朋友其实别有用心”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正在一杯一杯的喝酒。   这么喝了半天,思维却还是清楚的。他有分寸,知道明天天亮,自家除了按照常规来拜年的人外,还要应对许多听说了三头蛇的事儿,于是来打探情况的来客。到时候,自己必须清醒在场。所以此时喝的,也都是有一定酒精,却不含多少灵气,不会让妖修醉倒的普通酒水。   见观澜带着赤云,连带着越无虞过来,越良朝他们笑一笑,吐字清晰,说:“怎么还不去睡觉?我下午还听说,明天开始,无虞你就要开始带小观出去转了 ?”   越无虞点头,越良的话就多了起来:“咱们万州别的不说,各种风景是真的好啊。山啊河啊,统统都好看……”   讲着讲着,有几秒钟,他嗓音突兀地变高。   这是想要吸引观澜、越无虞的注意力。可惜没有成功,两个小辈的目光依然平和地落在越良身上。   越良就知道,对方一定还是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了。   这让他有点无奈,同时也有点窝心。自己明明是“二叔”,怎么到了现在,却要反过来被小辈们关怀?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他笑着说:“我是真的没事。好吧,可能还是有点郁闷,不过很快就会没事了。小观,真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咱们家里,应该高高兴兴的,结果被你碰到这种情况。还有赤云,”之前看外甥、大哥他们揉赤云头发的次数多了,这会儿,越良也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唉……”   原本只是随便的揉一揉,但是,手指真的触碰到小麒麟那头火红色,十分温暖的头发之后,越良却有点收不回手了。   暖意从之间开始一直蔓延到掌心,在从掌心继续往上。到最后,连胸膛都暖暖和和的。   越良莫名就被触动了。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和眼前按理来说绝对不应该成为倾诉对象的几个人开口,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怎么会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是啊,如果“荣辉的‘善魂’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推断成立,一切都只不过是三头蛇一族惯常涌来脱离罪行的借口,那么那个在越良回忆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会害羞的微笑,也会感动地和他说“谢谢”的荣辉,同样就是假的。   这让越良难过,同样让他毛骨悚然。   “当时他才几岁,竟然已经会有这种手段来骗人了。”想到自己和荣辉第一次见面的年岁,越良咽了口唾沫,一时之间,竟然是有点恍惚,“哈哈!按照这个道理来说,他后面和我相处的所有时候都是在演戏,那怎么说,都是他更累、更辛苦一点吧……”   他想用这种说法来让自己高兴一点,可惜成效不大。说着说着,越良的嘴巴就又撇了下去,还是很难以想象,“怎么会都是假的呢?我们明明……”明明关系很好。   虽然在遇到危险时会显得懦弱、逃避、退缩,但反过来讲,这意味着荣辉在越良面前一直是温和性格。   在自家的时候,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小辈,越良面对的大多是有气魄的狼。哪怕是刚出生没两年的小狼崽,只要不是被吓得狠了,都能用一口奶牙狠狠给坏人一口。像荣辉那样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对越良来说非常特殊。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倾注了很多心力。   可是,竟然都是假的。   观澜和越无虞对视一眼。后者在男朋友的视线当中想了想,从终端空间里拿出了一盘点心。   虽然是给澜哥准备的,但是甜品本身不分对象。眼下二叔这么郁闷,一点好吃的东西,应该会让他的心情稍微好转吧?   果然,不管有没有真的心情好转,至少在两个小辈面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越良拿起甜品,当即就夸起了越无虞的手艺。   “无虞小时候就喜欢琢磨这些。五六岁那会儿吧,给我烤过一盘蛋挞。那味道,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还给荣辉——唉,不说那糟心玩意儿了。”一顿,还算顺畅地转开话题,“当时我查了那么多东西,明明那场拍卖会就是假的,怎么可能从里面买到真东西?原来荣辉也被人骗了,买了个假碎片。”   一顿,又有点幸灾乐祸。不管这种心情是不是真的,起码也算是一个他走出来了的表现。   “说不定我们对上的还是同一个骗子。哈哈,老龟遗府,这个名头,到底能坑多少人?”   笑完了,往面前的小辈们身上一看。   赤云不算。从刚才开始,他就不在话题内,而是专心致志地思考明天开始自己这个老师要怎么做,给小狼崽们教会什么东西。   越无虞则依然担心的看着他。他的目光,让越良心里酸酸的,又有点骄傲:当初还只有自己一条胳膊长的小狼,到现在,已经成熟了,知道安慰大人了。   至于观澜……越良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我下午那会儿是骗他,”龙族青年说,“他手上那个碎片,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话说出来,该没有反应的,比如赤云,依然没有反应。   剩下两个人,则同时露出惊讶神色。   只是惊讶的原因又有不同。   越无虞毕竟是和观澜神识相通的那一个。早在观澜预备在荣辉面前演一场戏的时候,越无虞就知道了。   他觉得澜哥的想法很对。荣辉前面那些举动,代表的很明显不是他一个人。谁知道找神兽遗迹以及究竟是他的主意,还是整个三头蛇族群的主意?——在越无虞看来,还是后一种情况更有可能一点。   既然这样,在他被带走之前,划清楚越家和神兽遗宝的关系,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他惊讶,纯粹是因为没想到观澜会在二叔面前实话实说。   而越良的惊讶,则是:“什么?!”   观澜看着他,一字一顿,说:“他手上的碎片,很有可能是真的。让碎片做出反应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二叔,家里大约真的有和老龟有关的东西。”   越良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吃惊、麻木的情绪里。   不怪他,实在是今天一整天的变故实在太多,他需要时间来反应。   越无虞则是在短暂怔忡之后,猛地记起什么。   早晨那会儿,他碰到过赤云在一颗蛋上画画,也从小麒麟口中得知那颗蛋是从二叔的仓库里拿出来的——但是,观澜不知道这件事啊。   所以并不是“澜哥瞒下了赤云的存在,在老龟这边却有另一番打算”,而是观澜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老龟龟蛋就在赤云手上!   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在和越良说:“二叔,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什么。”   越良面皮抽动一下,缓缓转头,看向赤云。   赤云:“……哎?”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看我做什么—— 第775章 番外十九(63)   目光落在赤云身上, 再往下滑,一直到看到赤云手腕上系着的小兜兜。   小麒麟在二爷爷的目光下满脸茫然,旁边的观澜则是眉毛微动, 猛地意识到——“真的在赤云身上?”   看他这份反应,旁边越无虞:“……”好吧, 看来自己前面没有想错。   “对, ”越良回答, “早上那会儿, 我看赤云在花园里找石头, 就把当时买来的龟蛋送给他了。”   观澜无言以对, 赤云则是从大人们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小兜兜,犹豫一下, 还是把兜兜解下来,将被涂满红色的石蛋从中拿出。   当然是舍不得的。在别人看来, 小麒麟只是在石蛋上胡乱图画一番。但对赤云来说, 这却是他十分精心的“创作”成果。再有, 看到石蛋,就能想到白天那会儿和小狼们玩耍的场景。在赤云眼里, 这已经不光是一块石头, 而是带有宝贵回忆的纪念品。   但听二爷爷和叔叔的对话,石蛋好像很贵重,就连今天那个坏人也是为它而来的。   满心不舍的小麒麟, 在自己后悔之前开口,说:“二爷爷,还给你吧。”   话音一出, 在场成年人都意外地看他。   到底是越良的东西, 观澜、越无虞便没说话。   和当初的赤云不同。小麒麟当时就会跑会闹, 还会不明就里地期待上学,明明白白是个孩子。这种情况,观澜和越无虞当然不可能放独自留在麒麟镇。但现在,龟蛋就只是一颗蛋。   说得更准确一点,一块石头。   或许珍贵,但不会说话,没有意识。所以,赤云、越良要怎么处理,观澜和越无虞都不会有意见。   不过,毕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东西。赤云这么懂事地愿意还回去,越良应该也不会……嗯?   面对捧着龟蛋,脸上有不舍浮出,动作却十分干脆坚决的小麒麟,越良怔忡片刻,笑了出来。   “不用。”他把小麒麟捧着石蛋的两只手推了回去。明明还是刚刚喝完酒的人,语气却显得轻松许多,平和又轻快,说:“说了送你,那就是送你,怎么还想着还回来?”   小麒麟愣了。感情上,自然想要接受。可是,他也知道,这枚蛋的确很贵重……   他用求助地目光去看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接收到赤云的情绪,观澜转向越良,就要开口。可是越良比他更快一步,直接打断了观澜没有说出口的话,反过来说:“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孩子们平平安安啊。就凭赤云今天的表现,光给他一颗蛋,我还怕老奶奶说我呢。”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越良看他这样,知道侄子的小男友是态度松动了,于是又笑一笑,说:“再说,我之前一只觉得这颗蛋是假的,要不然怎么能拿来送人?现在突然给我说它是真的……”一顿,“反倒觉得很奇怪。东西放在赤云手上,才是刚刚好。”   小麒麟听着这些话,眼睛明亮亮。   “还有啊,”越良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液一饮而尽,眼睛眯起一点,表情同样变得畅快放松,“今天下午,你在荣辉面前演示的那一遭,大伙儿应该都相信了,但说不准三头蛇那边会不会再出幺蛾子。最好还是把这颗蛋送得远远的,这么一来,就算再有幺蛾子,也不会影响到咱们家。小观,你就当帮我个忙。”   说到最后,他朝观澜眨眨眼睛。   都讲到这种程度了,观澜不可能不点头。   他笑着说:“二叔,你也太客气了,”低头去摸赤云的头毛,“行了,那就给你拿着。不过你要一直挂在手上吗?不用放进终端空间?”   一段话,听得赤云先是惊喜,再是犹豫。   要论方便,还是放进空间更加放方便,走起路来也不会摇摇晃晃。但想到这个放置方式,小麒麟内心就升起一种奇怪的抗拒。   想不明白。他摇摇头,决定:“我拿着吧。”   话音入耳,观澜没多想:“也行。”   原本也只是问问。真说麻烦,那也是赤云自己要面对的选择。再有,别看石头重,小麒麟的力气也不小啊。装着石蛋的兜兜在他手上挂了大半天,赤云都面不改色,气都没多喘。这么看来,多拿几天应该不是问题。   越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见小麒麟珍而重之地把红彤彤的石蛋放进兜兜里,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撞了一下。   也许要个孩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唔,还是算了,家里小孩原本已经足够多,真想挼小朋友,不是随手就能薅来一个吗?   在场另外三人却是不知道越良的心理活动。也只有一个赤云,觉得刚刚那一瞬,二爷爷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更慈爱了一点。   “行了,”眼看赤云重新挂好兜兜,越良一挥手,“你们赶紧去休息吧。呼,我也要睡觉了。”   观澜、越无虞点头,赤云一样朝二爷爷挥挥手:“爷爷晚安!”   越良笑着回应:“晚安!”   四妖就这么告别。来越家的第二晚,赤云照样没和观澜、越无虞睡在一起,而是去了越家早早准备好的儿童房。   临回越无虞房间之前,观澜额外问了赤云一句:“你明天是和我们一起吃出去,还是在家里和哥哥姐姐们玩?”   赤云:“……”小脸鼓成两个圆形,纠正自家叔叔,“不是哥哥姐姐!是我的学生!”   观澜就笑,说:“好,学生。”   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赤云歪着头观察他,可惜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被困意击倒。只好快速回答观澜的问题:“嗯……我先在家里玩!你们明天出去,要是觉得好玩的话,回来告诉我。”   越无虞跟着笑,说:“怎么这么精明?觉得好玩儿了,再和我们一起出去?”   赤云听了,“嘿嘿”地笑,一副“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看得观澜和越无虞同时伸手,在小麒麟脑袋上揉了一把,随后答应:“行!——不过我们明天走了,晚上可不一定能回来。”   这样啊。小麒麟脸上多了几分犹豫,不过这点犹豫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又松快下来:“没关系,我也可以和学生们出去玩。”   他很入戏,一副认认真真把自己当成狼崽子们老师的样子。观澜和越无虞看着、听着,一面觉得有趣,一面又觉得可爱。两人一起点点头,和小麒麟告别。与前面从越良那边离开时一样,相互说了“晚安”。   小麒麟的房门关上了,观澜和越无虞手拉手,慢慢往狼族青年的房间走。   “明天要去哪儿?”一边走,观澜一边问。   “梅花岭,大千重山,金明镇……”越无虞一连说了好几个万州这边比较有名的景点,“看花,看山,或者体验万州这边的风土人情。”   观澜比较关心:“哪边泡水比较好?”   越无虞笑了,“梅花岭有百花浴项目,一直很受各种喜水妖族的欢迎。大千重山是开放式景区,进去之后就一切都由自己负责了,比较原生态,不过咱们应该能从里面找到湖。金明镇是最商业的,里面有一些按摩用的机器……”他前面也不是随便报景点,而是早早结合男朋友的喜好,认真做了功课。   而做功课太认真的结果,就是观澜对三个景点都心动了。   他一脸权衡不出的纠结。既觉得花池泡水不错,又觉得在山岭之间找一汪清净湖水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无虞说的按摩机器,一样不想错过啊。   正想着呢,忽然觉得面颊上有点柔软、有点湿润。   是被亲了一下。   观澜转过脸看越无虞。狼族青年一脸正直,说:“其实我算过时间,咱们三个都去也可以。金明镇最好留在最后一个,到时候可以带赤云一起。那边适合小孩儿玩的地方也有很多,不用咱们一直留心。”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看他。   越无虞被他看得口舌发干,逐渐靠近。   又有一个亲吻落下来了,更轻柔,也更细碎,低声叫:“澜哥,我……好像最想和你去千重山。”   偌大一个千重山景区,足够让他们找到一个清幽安宁,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   到时候,观澜可以自在地泡水,而他也可以自自在在,对澜哥……   观澜笑了。他身体朝后一点,抬手捏捏越无虞的脸颊,说:“那咱们先去梅花岭。”   “……”越无虞不说话,而是用一种混合了无辜委屈的眼神看他。   被他看着,观澜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场面。真奇怪啊,他和无虞明明只在越家住了一晚。但想到那些场景,却又觉得十分遥远,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狼族的吻部在自己面颊侧面轻轻流连,用一样无辜的眼神看他。身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无辜,观澜今早的晚起,也全部是拜他所赐。   这么一想,捏男朋友脸颊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但还是绝对不会让越无虞难受,相反,他还侧过头,看着观澜的手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明明只是一个注目,却让观澜从指尖开始发烫。   龙族轻轻咳了一声,收回手,往前走。   他在前,越无虞在后。   越无虞听到从前方传来的嗓音,带着一点笑意,说:“你不觉得百花浴也不错吗?还有,我今天听人说,那边除了百花浴,还有很多用灵花酿成的酒……”   越无虞眼神微微变化。   观澜回头看他,笑着说:“咱们多买一点,带去千重山——唔。”   话没说完,就被从背后扑上来的男朋友抱住了。   感受着男朋友的重量、体温,观澜又有点想笑。和前面的浅淡笑意不同,这一回,他笑得肩膀都有点抖。   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他推开了面前那道门。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经回到越无虞房间门口。   等把门从里面合拢,观澜轻轻地“呀”了一声。他后背靠在门上,身体还是很放松的,两只手臂勾在男朋友脖颈后面,笑吟吟问:“你看起来,简直像是想把我吃了——”   越无虞咬着他的耳朵,说:“澜哥,应该是你把我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段完全是笑着写出来的——太甜了太甜了,开心!!   猛地发现今天竟然是立秋哎。可天气明明还那么热,究竟哪里“秋”了_(:з」∠)_! 第776章 番外十九(64)   第二天, 观澜又起晚了。   只是与前一天早晨不同。他睁眼的时候,身边不再是空荡荡的床铺,而是已经把自己打理整齐, 正靠在床头翻阅终端的越无虞。   两人心神相通。观澜醒过来的一瞬间,越无虞正好转头看他。   四道目光碰在一起, 恰好有窗外的阳光照来, 落在越无虞的肩头、观澜的面孔之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 最先是指尖, 随后指肚、掌心……全部碰上了观澜的面颊。最后是朝他靠来的越无虞, 狼族青年的亲吻再度落下来了, 与昨晚的绵密纠缠不同,这会儿的吻要轻、快很多。眨眼工夫, 已经结束。   但又好像没有完全结束。   手指不再触碰观澜的面颊,却也没有彻底离开, 而是握住了观澜的手, 在他的手指上揉揉捏捏。   很简单的动作, 却像是让越无虞乐此不疲。以至于观澜不得不提醒他:“几点了?咱们定票是……”   越无虞这才听下动作。   他先回答观澜:“八点五十。票在九点半,来得及。”   这会儿说的“票”, 是从越家所在的安市到梅花岭的灵舟票。四十分钟, 听起来紧迫,但对修士来说却是恰好的。   只要观澜当下就能起床,他们就可以迅速洗漱、驾驶着越家的灵梭奔赴港口。前前后后, 根本用不了二十分钟。   可越无虞的手还在观澜手指上。   龙族暗示性地朝两人交握的手指瞄一眼、再瞄一眼。越无虞在第一眼时就察觉到了,却没有什么反应。   嗯,不是真的没有反应。他脸上平静, 心里却已经满满都是:澜哥……澜哥……   真是太可爱了。   越无虞忍不住开口, 说:“其实咱们留在家里, 也——”   观澜笑着看他,说:“真要留着?在家的话,中午、晚上,总得和奶奶他们一起吃饭。”   越无虞迅速改变主意。没错,去赶灵舟的话,只是现在不能抱到澜哥。但要是留下,以后一天起码得在家里人面前露两三次脸,还得解释为什么不按照前面计划的那样出去玩。   “我把早饭准备好了,”他说,“在灵梭上吃?”   观澜点点头。一番对话之后,他们终于起床了。   原本想着走前再看看赤云,但在客厅转了一圈,只得到一个“小孩们不知道跑到哪里疯玩”的消息。   观澜、越无虞无奈,只好叮嘱越修陆霜,“也不要真让他玩儿太猛了,还是得保持状态,否则开学之后……”   越修、陆霜笑眯眯回答:“知道知道。不过我们觉得赤云现在这样就挺好,他原本不也在教家里的崽子们画符画阵吗?你六姐姐还说,看赤云这个样子,她都想把自家崽子也送到人族开的学校了。”   这是真话,同时也是拿来夸赤云聪明。观澜、越无虞听得心情舒畅,说:“要是真要来,我们可以帮忙联系。”   “那我回头告诉她。”陆霜说,“行了,你们不是还要赶灵舟吗?快走快走。”   观澜和越无虞这才真正离开。他们走了,陆霜看着两人的背影,见两个小年轻最先只是肩膀碰着肩膀,到后面,手臂蹭来蹭去。最后,连手指也交织在一起。   年轻真好。她忍不住想。   思绪刚动呢,就觉得自己的手指也被人勾住了。转头一看,不是自家老公,还能有谁?   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越修,陆霜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笑了出来。   见到妻子这样,越修也笑了。他还是很若无其事的表情,只是里面又多了一点只有成年妖才懂得的含蓄,说:“老婆,之后咱们要不要也定一次旅游。”   “可以啊。”陆霜答应了,“等无虞和小观走了之后。”   越修高高兴兴地点头,陆霜则又开始琢磨:“你说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再叫人家‘小观’了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么说就算了,现在人家都来了咱们家里,赤云还帮了咱们那么大一个忙。”   越修听着,最先是一愣,后面就开始和老婆一起琢磨:“也对,要不然,就叫‘小澜’?”   “听起来不错……”   夫妻两人研究来、研究去。这时候,已经在灵梭上的观澜和越无虞也在研究。   只是他们关注的项目和两个长辈截然不同。一龙一狼这会儿看的,是梅花岭上究竟有什么好酒。   众所周知,灵酒可不光讲究滋味,同样讲究功效。   “这个不错,”观澜客观评价,“能引灵气入体。修行的时候来一杯,事半功倍。”   的确好。不过,越无虞的注意力放在另一种灵酒上,说:“澜哥,咱们倒时候买点这个。”   观澜挑眉,顺着越无虞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他一下子就笑了,说:“好。”   要不然怎么说无虞贴心呢。他指着的酒水放在其他修士眼里,可能因为所用灵植灵草太过普通,甚至显得有些“无用”。但无论是他还是观澜,本质上说,都是不缺修行资源的妖。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这些酒水有多少好处,而是灵酒能在什么程度上让他们快活。   而越无虞看中的酒水,就有一个观澜非常喜欢的优点:它是甜的。   男朋友这么为自己考虑,观澜也打算投桃报李。不过,无虞的口味就不像是他这么明确了。酸甜苦辣咸,越无虞对任何一种滋味的喜好都很平均、不突出。一定要说有什么爱好,也只有狼族普遍的爱吃肉。   “蜜汁肉。”越无虞冷不丁说。   观澜轻飘飘瞥他。不用说,无虞一定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行,”他说,“去了梅花岭,我学学怎么做。”   也不能光是无虞给他做饭啊。有些时候,也得他来动手。   观澜计划不错。但话音出口,却见越无虞轻轻摇头。   观澜不解,说:“怎么了?虽然我手艺没有你好,可是……”说着说着,越无虞低下头,开始和他咬耳朵。   观澜的话音就停了下来。原因无他,就在刚刚那一瞬,越无虞对自己想吃的东西做了点补充。   “蜜汁龙肉,”他的呼吸落在观澜耳畔,带着热度,让观澜只觉得半边面颊、身体都开始发麻了,“澜哥,之后做给我吃,好不好?”   “……”龙族没有说话,只是喉结有细微滚动。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画面。并非观澜有意联想,只是那副场景早已清晰地呈现在越无虞的识海当中,这会儿又一并被投影给他。   ——寂静山岭当中,有一片清幽的湖泊。湖泊旁边,长满带有嫩粉色花瓣的花树。   而在花树之下、湖水之中,一个身影静静靠在岸边,闭目养神。   他上半身是人形,没有穿衣服,光线柔和地照出他白皙的皮肤,还有线条流畅漂亮,薄厚有度的肌肉。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被湖水浸泡着的金色龙尾。   在阳光下,龙尾上的水面都像是带上粼粼的金色。   这个时候,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前者旁边。他手中抱着一壶酒,酒壶倾斜,蜜酒倾泻而出……   现实当中,灵梭里,观澜的眼睛倏忽闭起。   心跳很快。他自己都会觉得疑惑,明明已经不是和无虞在一起的第一天,可时间的推移,好像只是让他更喜欢身侧的青年了一点——不,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   熟悉的情绪已经在心头升腾了。他很高兴,又快活,说:“好啊。”   龙族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前,正想着“我前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澜哥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反应”的青年。   他答应的实在太干脆了,以至于越无虞怔忡了片刻。随后,让观澜完全没有想到的反应出现在了他身上。   像是有“轰”的一声,越无虞的面颊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就连旁边的耳朵都没有被放过。   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一幕映入眼帘,观澜的那点躁动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笑。   越无虞:“……”怎、怎么办?更加不知道要把手脚往哪里摆了。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澜哥就伸手过来,捏着他的下巴。   笑眯眯地端详着小男友的表现,观澜说:“说好了。到时候,你可得一口一口喝干净。”   越无虞:“……”喉结也滚动了一下,头顶浮现的狼耳朵扑棱着,嗓音有点沙哑,“好。”   一点幻狼该有的凶悍模样都没有。相反,他眼神是乱飘的,手指是颤抖的。   观澜看得更加好笑。他又凑上前,在越无虞唇上亲了一口。   多奇妙。明明昨天晚上,还是他被无虞……嗯,暂且不提。到这会儿,无虞却成了这副样子。   观澜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某种与小男友相处的法门。   只是所谓“法门”有没有奏效,恐怕就得让几天之后的观澜再来回答了。   现在,灵梭顺利地赶在灵舟启航之前抵达港口。   它会一直在被施加了空间法阵的停车场中等待着,一直到观澜、越无虞结束旅行,回到家中的那一天,再被启用。   一龙一狼从灵梭中下来。他们其实带了足够多东西,但因为有终端空间的缘故,在旁人眼里,两人就是两手空空。   也不光是他们,整个港口中,往来的行人大多都是一样的。   因是过年期间,港口异乎寻常的热闹。而在这样的热闹之中,与无数陌生的妖族、人族擦肩而过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始终握着彼此的手。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自己那艘灵舟的登录口,检票进入。   和来万州的灵舟不同。从安市到梅花岭,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对很多游客来说,自己驾驶灵梭反倒更加方便。   但考虑灵舟上本身提供很多万州的特色小吃、点心,甚至有一场小型表演,越无虞最终选择这种出行方式。   只是现在——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前面跳着本地特色风情舞蹈的几只孔雀,越无虞脸上的热度一点点退下来了,心想,我怎么好像有点后悔?   如果这里不是到处都是陌生妖的灵舟,而是只有我和澜哥的灵梭……   正想着呢,听到旁边一声轻轻的咳嗽。   越无虞猛地想起来了。对,自己的想法,澜哥都是可以“看”到的。   他当即清空大脑,认认真真地一起看起表演。   旁边位置上,观澜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想:果然是小男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嘿嘿 第777章 番外十九(65)   轻视别人, 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那个“别人”是自己的男朋友……也不用几天之后了,当天晚上,观澜就深刻地感受到了“代价”。   可他甚至没办法多说什么。谁让“一口一口喝掉”,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呢?   那么到了后面,真的买来蜜酒, 再发现受各种限制, 越无虞没办法一口一口喝, 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用舌尖勾着品尝干净——好像,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整个过程中, 观澜从一开始的放松享受, 甚至带了点逗弄小男友的意思,说了点后来想想, 真是不该说出口的话;   到中间手指发颤,身上的所有地方统统紧绷, 只有被越无虞亲吻的地方在发烫、发软;   再到最后, 好吧, 也不能说不享受了。但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 每一片鳞片, 统统沾染上了另一个妖的气息。这种感觉,实在是……   “澜哥,”越无虞叫他, “我做了乳酪蛋糕,要不要吃一点?”   这已经是一切平息之后了。观澜原本有些失焦的眼神微微晃动,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吃!”   按照前面计划的那样, 他们先在梅花岭待了三天, 后面又转去了千重山。   也是到了这会儿, 观澜终于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千重山”其实分为两个景区。   他前面一直以为越无虞所说的“大千重山”是全名,“千重山”是简称。实则不然,真相是“千重山”景区本身就是一大一小。   其中“小千重山”更受广大游客欢迎,商业化的程度也更高,有成体系的攀爬路线,还有专门针对小朋友设计的各种项目,是全家出游的不错选择。   相反,“大千重山”的游客数量就没有那么多了。   其中原因,越无虞之前也和观澜说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当做优点来提起的——在大千重山,所有游客都可以自由行动。不会有人来限制他们的行动,只要不在里面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游客想干什么,都在景区的欢迎之中。   “原来是这样。”   观澜点点头。之后,就被越无虞带着走了。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前来的地方,自然不认识路线。不像是越无虞,早在年少的时候,就曾经与同龄人们来此夏令营,也数次与家人一起过来度假。   年龄还小那会儿,当然是去针对广大游客的大众景区。但等到年纪增长一些,在陆霜、越修看来,儿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后,他就和父母两个一起,到了大千重山。   现在,越无虞根据自己记忆中的的行进路线,带着观澜往山林当中深入。   一边深入,一边给观澜解释:“我记得这边就有一个湖。湖水里面的灵气还算是充足,就是温度有一点低。也没关系,咱们到时候可以用阵法来改造。”   真正的问题是,在他们抵达之前,会不会有其他游客一样发现这里?   越无虞来这边,是打算和澜哥过二人世界的。如果计划里的地方被其他人抢了先,那么无论风景有多优美,也都只能遗憾离开了。   因为这个,在朝男朋友介绍自己小时候游玩经历、待会儿他们会见到怎么样的美景的时候,越无虞期待之余,还有一点紧张。   观澜看他这样,心情略显复杂。   考虑前面两天的经历,他其实隐隐觉得,有其他人在也不错。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和无虞普普通通地露营,吃吃喝喝,看看风景。   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这应该就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了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越无虞转头。原本只是平平常常和观澜讲话,可是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靠近观澜……自然而然地,又有一个亲吻落在观澜面颊上。   和前面两天的激烈不同,这一次,是出发那天早起时一样蜻蜓点水似的亲吻。   明明只是非常简单的触碰,却让观澜的心开始发软,笑着说:“怎么又来?”   越无虞知道,澜哥这句话绝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仅仅是和自己打趣玩笑。   但他还是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下,才回答对方:“忍不住啊。”   观澜:“哦……”嗓音语调拖长。   越无虞看着他,继续说:“每次看到澜哥你,我都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有的时候可以克制一下,有的时候根本克制不住。”   观澜不说话了。   越无虞讲出来的,明明并不是多么激烈的告白,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发生了变化?   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在他心头升腾者,飞翔高天,去往云上。   他轻轻地说:“无虞,你……”   越无虞笑着问:“怎么了?”   观澜的嗓音更轻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越无虞距离他那么近,当然还是听清楚了观澜口中吐露的话音。   观澜说:“你这么喜欢我啊?”   越无虞略微惊讶。没想到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可在短暂停顿后,他非常坚定地回答:“对。澜哥,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四周静谧。   原本两个人虽然在山林之中,但是耳边毕竟有一些走兽行动的动静,以及树林之中持续不断地虫鸣。可是这一刻,连这些动静也消失了。整个天地之间,好像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到最后,两片嘴唇触碰到一起。   算啦。观澜忽然觉得哪怕接下来他们去到的湖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关系。谁让无虞这么喜欢他呢?而他当然也是一样喜欢无虞。   后面究竟有没有得偿所愿……只能说,从大千重山离开的时候,灵舟上,有一半的时间,观澜都在补觉。   按理来说,以他们的修为,两人都不应该有太多的困倦。但是这个道理,放在观澜身上,好像就落空了。   好不容易睡醒,越无虞就笑着说一句:“澜哥真是贪睡。”   实在太可爱了。还想亲,想抱,想把澜哥埋在自己肚皮底下,拿尾巴盖住,藏着不让其他人看到。   观澜的回礼是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到后面,两个人的身体又开始靠近。   要说从越无虞家离开的时候,在别人眼里,两个人是一对感情极好的情侣。等他们归来,根本已经是如胶似漆。   这种氛围,被所有人感受的分明。就连赤云的小伙伴们,也忍不住戳一戳小麒麟,问他:“赤云赤云!你叔叔和无虞叔叔之前在秋华也是这个样子吗?”   赤云不说话,只是看向旁边的小狼崽。   小狼崽在赤云的目光里想起了什么,回答:“哦!老师,是不是啊?”   赤云这才笑了。不过,笑过之后,又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的,”他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也觉得,他们两个之前好像不是这样子。”   小狼崽们懵懵懂懂地点头,再用羡慕的眼神看向观澜和越无虞,说:“我希望以后我找到的伴侣也是这样。就像无虞叔叔和你叔叔,感情特别好。”   赤云听到这话,眉毛动了动,吐槽:“你才多大啊?还是赶紧来做题。之前布置给你的作业好好做了没有?”   狼崽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觉得做题很好玩啦。但是到现在,慢慢就有点开始跟不上了。   那些灵符画起来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条线不一样,功能就完全不同?   还有那些法阵,各种机关的拼搭方式……听赤云小老师说,在秋华,这些都是小孩子要学的最普通的内容呢,原来人族小孩统统这么厉害吗?   不过,虽然觉得跟不上,到底没有狼崽子叫苦。   因为赤云的存在,他们还是把学习当成了玩乐的一种方式。而且,其他人都能顺利跟上,只有自己不行,这也太没有面子了。不行,必须得要好好学习!   看着孩子们刻苦努力,狼族父母们的心情非常复杂。慢慢地,更多人有了把自家孩子送到人族领地的想法。   不过,就算真送,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摆在观澜和越无虞面前的是另两件事。   其中之一,是他们这个时候回来的目的——没错,他们并不是像前面和赤云说好的那样,因为在外面已经玩过了两个景点,觉得不错,于是特地回来,预备带着小麒麟去金明镇。   他们是回来过年的。   不知不觉,已经是除夕了。当天晚上,他们就要准备吃年夜饭。   越无虞作为年青一代里厨艺最好的一个,一回来,就被安排进厨房,和长辈们一起忙忙碌碌,准备各种饭菜。   除了年夜饭外,越家另有一个保留过年项目,是观看妖族举办的联欢晚会。   晚会在终端上放映。很多妖族会在这种时候大放光彩,一举成名。   至于另一件事,则是在观澜被越修、陆霜拉着一起聊天,被问起“来和我们说说,你们在外面都玩儿什么了”……的时候,主动提起来的。   毕竟哪怕是观澜,这种时候也说不出来:“我们主要是分成两部分项目,一部分是无虞对我……另一部分还是无虞对我……”   所以,他灵机一动,问叔叔阿姨:“我们走了之后,三头蛇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话音一出,观澜明显发现,越修和陆霜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看得他略微有些提心。不过很快,观澜就知道,两个人表情的变化并不是因为荣辉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仅仅是执法局从他身上查出来的东西,实在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超出了底线。   “他在做一些实验,”陆霜说,“在一些蛇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之后,观老板和小狼的故事就是江江(目前)所有文里最长的一篇啦   而且后面还会继续变长hhhhh   明天见啦! 第778章 番外十九(66)   观澜:“实验?”   陆霜皱着眉头, 轻轻点头:“对……”   早在荣辉被执法局带走的时候,越家内部就有一些私下讨论:对真灵大陆上的修士而言,神兽遗迹是好东西, 但属于那种“一旦碰到了,就不能放过”的类型。还真没听说过有谁和荣辉一样, 费尽心力只为了寻找有关神兽的东西的。   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不用听执法局接下来的调查结果, 越家人就有了这个统一观念。而到了现在, 从执法局传来的消息, 证明越家人的想法是对的。   “把一些血脉等级比较低的蛇妖抓来, ”陆霜继续说, “让他们的身体融合,再在他们因为痛苦癫狂的时候用等级更高的妖族血脉压制。”   观澜听着, 也跟着皱眉了。“血脉等级”,真是陌生的词汇。   “拿着这些证据, 荣辉就算不愿意说, 执法局也可以给他的行为定性。”陆霜继续说, “他大约的确没有两道意识,但他的身体有一些别的问题。不光是他, 这大约是三头蛇整个种族整体都有的问题。”   “所以, ”观澜说,“他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神兽血脉进入自己的身体, 好把‘有问题’的部分压下去?”   陆霜点头。   观澜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喃喃说:“真是疯子——阿姨, 这么一来, 是不是其他三头蛇可也可以被……”定罪?   陆霜却摇头。“他们把自己甩得很干净, 从现有证据上来看,事情就是荣辉一个人做的。哦,加上他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人手。不过,那些人手也不是全都‘不干净’。有的就和你和无虞在麒麟镇碰到的一样,会用毒害人。有的却只是普通接任务探查,有多少结果就拿多少钱。”   越修接口:“执法局目前正在从荣辉那边搜出来的账本里区分这两类人。”   观澜听出来了:“三头蛇那边,背后还是使力了?”   “对,”陆霜温和地看着他,“不过咱们家也在使力,后面也可能有新的证据。只不过,目前可能……”   可能虽然荣辉会被处置,三头蛇一族却不会真正伤筋动骨。   观澜听得叹气。他安静片刻,再开口时,是问:“那那些被做实验的蛇妖,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回就轮到陆霜、越修一起叹气了。越修说:“不太好。”   陆霜则说:“从执法局反馈来的消息看,其中很多已经识海破碎。之后哪怕能把他们分离、治好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意识。”   越修:“其实早几年,就有失踪蛇妖的家人报案了。但是执法局那边,一直没查出什么结果。”   说着,眼神晃动一下,面上透出几分冷冽。   到底是幻狼。在家人面前的温情是一回事,面对眼下状况,越修呈现出的就是另外一面了。   陆霜:“基本都是以‘离家出走’‘发生意外’结案。不过,也难说这是因为三头蛇那边动了手脚,还是执法局内部也……”   越修:“总归,他们高层现在也在斗,”这话是在给观澜解释,“之前收了三头蛇好处的,肯定要下台。没有收三头蛇好处的,就想把整件事变成自己的政绩。”   观澜又是片刻安静,说:“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越修、陆霜有点担心地看他。不过,观澜很快就回过神,说:“希望那些蛇妖能好起来。”   越、陆夫妇在这点上绝对与观澜想法相同。他们原本觉得自家挺惨的,不说被吓到的孩子们,就拿老二来说,那可是生生被三头蛇骗了几十年。   为对方掏心掏肺,没想到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利用自己。   但是,在听说还有这么一批蛇妖存在之后,他们又开始觉得自家其实很幸运了。   “咱们家会帮忙出一些灵植灵草。凝神静气方面的,”陆霜轻柔地告诉观澜,“现在被救出来,哪怕他们不能恢复得和之前一样,也肯定比在荣辉手里时好过很多。”   观澜静静地“嗯”了声,心情还是有点沉重。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再做点什么——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本体意识苏醒了一瞬。同一时间,安置蛇妖们的医院里,有修士踏入医院后方的药园,惊讶地发现,从自己离开到此刻,不过短短半天时间。就在这半天里,药园里还是细苗、之前被他认为很有可能养不活的凝神草全部笔直笔直地立着,上面气息凝实,灵气充裕。   看得药修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终端的振动中回过神。却没有接通通讯,而是先伸手,在自己脸颊上狠狠一掐。   “痛!”他惊呼,随即被一阵狂乱的欢喜淹没了,“有救了!那些小蛇有救了……”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记起了什么,赶忙把终端拿起来。原来是丹修那边又要自己配药,说是被救蛇妖的情况再度不稳定了起来。   药修舔舔嘴巴,赶忙回复:“老张,你们得把方子改了!”   “……”那一头,丹修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有精力应对药修,“都什么时候了,忙着呢,快拿了药回来。”   药修:“咱们药园里长出来新灵植了——我跟你开玩笑做什么,你们自己看吧!”   终端镜头转向前方的大批凝神草。原本已经受不了同僚磨叽、很想骂人的丹修往这边看了一眼,和前面的药修一样愣住了。第一反应,是:“卧槽,你家底原来这么厚?一口气拿了这么多——”   “不是我。”药修赶忙澄清,“我刚刚一进来,就看到前面那些了!”   丹修还是很不敢相信。同一时间,药修已经来到了大片凝神草当中。他自己也是有点恍惚的,这么多灵植同时出现,总得有个名头吧?   可是没有。后来问遍了整个医院,连同样知道蛇妖们状况的执法局那边都问了,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这批凝神草的来历。到最后,妖们只能相信,冥冥之中有另一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切,愿意为蛇妖们提供帮助。   “不管你是谁,”小心翼翼采摘着灵植的药修在心里默念,“都要谢谢你。”   他这么想的时候,越家深处,观澜已经坐在年夜饭餐桌上了。   本体意识又一次沉睡,观澜却能感受到自己留下来的讯息:已经没事了。那些蛇妖,后面会慢慢好起来。   他心情中的沉重跟着散去。正好这个时候,越无虞把一碗八宝饭摆在了他面前。   狼族青年身上还系着围裙。他一只手扶着观澜的椅背,低下头,和观澜咬耳朵——不是刻意在家里其他妖面前秀恩爱,只不过这会儿餐厅里的动静太大了,每只狼都在喜气洋洋地说话,不这样,澜哥还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嗯,至于自己凑近讲话的时候,会若有若无地碰到澜哥的耳朵。如果观澜转过头了,还能快速地亲一下。这种事,当然就不必说啦。   他道:“澜哥,到会儿桌子上还要上一份八宝饭,不过你吃这个就好。”眨眨眼,“特别给你做的。”   观澜笑了,“开小灶啊?”   越无虞很正直,说:“你毕竟是龙,又是在闫州生活时间久一点,和我们这边口味不一样,特殊照顾一下,很正常。”   观澜乜斜他一眼。越无虞被他看着,只觉得男朋友哪里都可爱。再想到几天之前,梅花岭的酒店房间里、大千重山的灵湖当中,蜜酒洒落在澜哥身上……他平时并没有很喜欢吃甜,但那个时候,却觉得甜味就是最好的滋味了。   幻狼青年的喉结滚动一下,说:“里面加的豆沙、灵蜜都是特别处理过的,味道应该比大份的好。”   也不是他真的重男朋友轻家人啦。主要家里的狼们实在太多了点,真要像对待观澜这一小份八宝饭一样精心的对待待会儿上桌的大份八宝饭,越无虞这一整天都不用做其他事情了。   而且,幻狼是喜欢吃肉的。对他们来说,八宝饭只是餐桌上不太重要的一部分。对澜哥来说,这却可能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分。   越无虞一脸正直地想完,听观澜说一句“谢谢”。   越无虞就笑,说:“不用。”他给自己男朋友准备小灶,是一个轻松、快乐、甜蜜的过程。真要说起来,越无虞觉得应该是自己感谢给自己提供这个机会,让他能够体验这样心情的澜哥。   但观澜说:“不用吗?我原本还想着,今晚回房间之后……”   越无虞眼睛一下子亮了。也就是他这会儿没有露出兽耳,否则的话,观澜觉得,他耳朵八成是要竖起来的。   观澜就笑。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轻轻推一推越无虞,道:“好啦,你先忙,咱们回头再说。”   越无虞眨眨眼睛,果然去忙了。不过他忙碌的同时,不断有画面浮现在观澜识海当中。   观澜最先是会因为那些画面怔住,后面却炼出来了,能够在“看到”的同时,面不改色和周围的幻狼讲话。语毕,再用力吃一口八宝饭——“把这份饭当做无虞,咬那么五六七八口”的情绪短暂出现了一瞬,很快又消失了。观澜的眼睛也开始明亮,真的很好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吃甜品ing   无虞:思考如何吃澜哥ing 第779章 番外十九(67)   时间更晚的时候, 所有饭菜上桌,越无虞也终于在观澜旁边坐下。   坐下了,他也不动筷子。只是看看观澜, 再看看观澜……观澜被他看得眼皮一直在跳,夹了一筷子菜, 放在他盘子里。   越无虞:“谢谢澜哥。”   观澜:“……”我也谢谢你, 能不能把“小龙躺在盘子上, 被青年一下一下戳肚皮”的画面从识海里清空啊?   他没讲话, 不过这份心思清晰地被传递给越无虞。越无虞忍不住笑, 低声说了句“好”。   观澜感受片刻, 的确清静了。不过这个时候,越无虞又从旁边过来, 小声说:“澜哥,我前面在厨房的时候, 还看到了多出来的围裙。”   观澜瞥他。   越无虞很犯规地把耳朵露出来, 对着观澜扑棱。   观澜嘴巴抿起一点。他不想笑的, 可是……   “晚上回去再说。”谁让他也喜欢无虞呢?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学期内,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面临太多课业压力, 但毕竟要上课,还要负责小麒麟的起居。和男朋友虽然同样黏糊,却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再没有其他事情要记挂, 所有心神都可以放在彼此身上。   这么一来,当然不光光是越无虞想要好好品尝盘子里的观澜,观澜也很想好好尝尝他的小狼。   到底还是笑了。在观澜似有深意的眼神当中, 越无虞耳朵竖起来, 又恢复成平常样子。心跳“咚咚”地响个不停, 他脸红地承诺:“澜哥,我肯定努力把你喂饱。”   观澜:“……”筷子戳在盘子上。一个没把控力道,直接把盘子戳出一个洞。   他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掌心在破洞上抚过,被戳出来的洞很快消失。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偏偏这个时候,旁边有人开口讲话了,笑呵呵地说:“看你们谈恋爱,我就感觉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观澜、越无虞:“……”   越无虞脸上的绯色,加上滚烫的热度,这会儿一起退去。他笑眯眯地说:“五姑姑,你和我姑父感情也可好了啊。我还想着,抽个时间,要和你们请教感情那么好的秘诀呢。”   旁边的观澜当然更加镇定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笑。没错,龙族绝对不会脸红。   五姑姑听了越无虞的话,原本就带着笑意的脸上更是笑容加深,“哪有什么秘诀,就是相互多考虑着,记挂着。”   越无虞:“嘿嘿,那我的确每时每刻都在记挂澜哥。”   被记挂的龙:“……”那我再谢谢你一下咯?   “来了来了!”距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守着妖族除夕联欢晚会,时刻等待开场的人猛地喊了一声,“晚会开始了!大家等等,我来准备投影。”   话音落下,一道巨大的水镜在空中升起。如那位叔叔所说,晚会投影很快出现在上面。不同参演妖族在上面载歌载舞,伴随着音乐声,原本气氛已经很热烈的越家餐厅,骤然更加热闹欢腾!   小孩儿们开心得都要疯掉了。他们在桌椅旁边奔跑追逐、嬉戏玩乐。大人们最初还记得喊两句“记得吃东西”“别光顾着玩儿,晚上回去肚子饿了怎么办”,到后面,发觉场面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便相继没了动静。   没事儿没事儿,谁不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大不了明天早上起早一点,快点从厨房拿来早餐去投喂自家崽子——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晚上,就以他们现在兴奋那劲儿,等到晚会结束的时候,他们还能有精力吃饭吗?   一个一个,肯定早就睡着了。   观澜还不知道成年狼们多年下来总结出的经验。不过,后面看到家长们熟练地在满地睡觉的毛团里找到自己家的那只,将其提溜着离开,他也就明白了过来。   至于现在,当然是看表演呀!   和旁边男朋友的座位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最后,两把椅子并在一起,成了一条柔软的、带着弧度的长椅。   其实更像沙发。坐在上面,观澜整条龙都是放松的。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到后面,发现成年狼们一个个都用上了最让自己舒服的半人半兽形态,有的还矜持一点,只露个耳朵尾巴。有的则整个脑袋都成了狼形,手臂上也长出毛毛,只不过依然维持着与人族类似的直立姿态。也有的干脆直接化狼,和自家爱人靠在一起,一边相互舔毛,一边看表演。   观澜:“……”这也不是我把龙尾巴露出来之后,一直有只手在我腰上蹭来蹭去,摸摸鳞片,揉揉腰线的理由吧。   他再去乜斜越无虞。这个时候,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那晚被特殊准备的八宝饭更是已经干干净净,而吃了这么多之后,观澜的胃部被一只手盖住。   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完全被越无虞搂在怀里了呢?   观澜有点回忆不出来。不过,除了搂搂抱抱之外,越无虞的大体表现还是正直的。想想也对,这毕竟还算大庭广众嘛。   就是在他耳边说的话不太正直,是:“澜哥,感觉你已经吃饱了。”   说话的时候,还在他胃上轻轻揉了揉。   观澜尾巴尖儿动了动,身体依然靠在幻狼青年身上。一条尾巴从后面探了过来,压在他怀中。   观澜就也去揪狼族的尾巴毛。他动作,越无虞明显有所反应。   却不是其他。而是肩膀颤动着,下巴搭在观澜肩膀上,笑个不停。   观澜斜眼看他,眼神:笑什么?   越无虞说:“觉得你好可爱,好可爱……”   听着这些话音入耳,没几分钟,观澜又感觉到了脸颊上的热度。   被亲了。唔,他怎么已经连一句“又”都懒得说?   ——虽然有上面这些插曲,不过大体上,观澜还是在认真地看演出的。   他还想起来:“闫州那边好像也有一样的节目。哦,不光是闫州,其实各大州多多少少都有。我之前听说,有的州的节目组想要联合起来,结果一直没谈拢节目数量。而且妖族、人族的文化背景不一样,笑点也就不太一样。”   别小看这个“笑点不太一样”,对于用来让人们放松的晚会来说,这可是大问题。   越无虞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赤云冒头:“哇!麒麟,那是不是麒麟!”   观澜、越无虞一起扭头看。赤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们身边,但不是特地来找他们,仅仅是与狼崽子们玩儿的时候恰好过来。这会儿对上观澜和越无虞的目光,小麒麟自己也很惊讶:“叔叔,小叔叔,你们怎么在这儿?”   越无虞心想,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观澜则笑了,说:“哦,还真是。”   不光“是”,还挺眼熟。一头青麒麟,在云中穿行,时而让草木窜天而起,时而让云上布满绿荫……最后,这些绿荫变成一行完整的字,观众们这才发现,原来他前面不光是在耍把式,而是在布置这些。   小麒麟看着“新年大吉”四个字,拼命鼓掌,手心都有点变红了。   观澜和越无虞则对视一眼,眼神说:好像还是个“熟人”?   当初刚刚捡到赤云的时候,他们曾经上网查过一些麒麟的生活情况,当时就见到了一头青麒麟,对方是一名穿搭博主,在网上人气颇高。没想到,那头麒麟还这么有事业心。过年呢,都不忘出镜,再给自己积攒一把人气。   青麒麟后,下一个节目是九尾一族出的,是每年都有的歌舞表演。   这时候,赤云已经离开了,和小伙伴们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越无虞则给观澜科普,“每年的歌舞表演都是九尾和百雀,”九尾是狐狸,百雀则是鸟族,“两边还都有粉丝,而且会在网上吵架,争论哪边跳得好,节目更出彩。”   观澜说:“你喜欢哪边?”   越无虞毫不犹豫,回答:“喜欢你。”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看他。在男朋友这样的目光之下,越无虞也不心虚。他再把观澜往自己怀里按一按,继续咬耳朵,“澜哥,我有多喜欢你,你明明能感觉到。”   “……”的确可以感觉到啦,不过,他这会儿可是正经在说表演的事儿呢。   感受到了观澜的心情,越无虞轻轻咳了一声,正经起来,说:“我就是随便看看。有时候觉得九尾不错,有时候觉得百雀好一点……”至于今年,在看完了所有表演之后,他和观澜一致认为,当然还是百雀的节目更好一点。   谁让他们的演出服都是金色呢。明明亮亮,闪耀无比,完全戳中了观澜的审美,也让看惯了男朋友金色大尾巴的狼族青年好感度不停上涨。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继续贴贴! 第780章 番外十九(68)   按照惯例, 晚会结束基本上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而和幻狼家长们的经验一样,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餐厅里里外外已经滚了一圈狼崽子。   趴在桌子下面, 椅子旁边。有的是单独一只,也有的是一群毛团子叠在一起, 呼呼大睡。   观澜和越无虞从旁边路过的时候, 还听到来找自家孩子的幻狼家长们蹲在一群崽子面前嘀咕:“真可爱, 怎么这么可爱。”   话音入耳的时候, 观澜有点恍惚, 想:哦, 原来幻狼自己也会觉得狼崽子可爱吗?那无虞呢,他会不会觉得他自己小时候也……   “我觉得澜哥最可爱。”不用观澜额外提问, 越无虞用最快的速度回答。   观澜侧头看他。   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早,餐厅里的巨大水镜依然在尽职尽责地播放节目。不过, 已经有很多狼像是他们一样选择离开了。   观澜和越无虞选择的时机比较巧, 正好是百雀一族的表演结束之后。这也是绝大多数看不完全场表演的观众离开的时候, 人人都知道,九尾和百雀今年的“争斗”结束了, 收视率会有一个大幅度的下降。   这个导致在这两家后面出场的妖, 往往是一些名气不响亮,节目本身质量也没有前面那么高的。有人由此把整场联欢晚会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日子一长, 节目组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前面主持人报幕的时候,同样提到:“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咱们的上半场晚会已经结束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此时此刻, 观澜玩笑道。   越无虞朝他歪头,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说:“澜哥,你觉得呢?”   话是这么问的,但实际上,越无虞已经知道答案了。前面澜哥不是说过一回吗,小狼可爱,但大狼他也很喜欢。   只要是自家男朋友,是他越无虞,澜哥就全都喜欢。   听着越无虞的问题,看着他的神色表现,观澜哭笑不得:“你尾巴摇得慢一点。”   越无虞就不摇尾巴了,改成微微瘪嘴,眼神好像在说:这才多久,澜哥难道就不喜欢我啦?   “没有,喜欢的。”观澜说,“只不过……嗯,你确定要在这里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越无虞:“……”这回不再只是耳朵了,连尾巴也有点竖起来的趋势。眼睛里带出了幽幽的光彩,舌尖轻轻舔过犬齿——什么时候的事?狼族青年的两颗犬齿已经变尖了,蓄势待发着,想要认真仔细地品尝一下男朋友。   “不,”他回答,“等回去以后。”   对于坐在餐厅里,坚定地看完了整场晚会的妖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晚上关于“妖族联欢晚会是不是一年不如一年”的讨论又一次热烈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妖们还会用心去争辩。到后面,则已经把这看成了过年的传统之一。不光心态上变得嘻嘻哈哈,还有人会特地跑到其他州的节目网站上,搬运着其他州人民对自家晚会的看法。   还有人会剪辑“精彩片段合集”。这个“精彩”不光是好的意思,还有各种穿帮内容。和其他项目一起,成为新年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而对于已经结束了节目观看,打算把剩下半晚上时间通通打发在房间里的观澜和越无虞……   “围裙,”这是越无虞之前和观澜提过一次的内容,“嗯,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越无虞看天、看地,看围裙。   观澜忍不住笑。笑过了,他捏捏男朋友的耳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也是他们之间的惯常动作。   龙族的嗓音压低一点,带着笑意。明明被“压制”的人是他,可是这种时候,观澜身上又莫名透露出一种上位者才有的气质。   他的嗓音落在越无虞耳朵里,像是柔软的羽毛,又像是细细的钩子,说:“也不能光是我啊。无虞,你想穿哪件给我看。”   越无虞犹豫。   越无虞迟疑。   越无虞慢慢拿起了围裙,然后用更慢的速度,把澜哥从自己终端空间里拿出来的另外一件交到了澜哥手里。   观澜一看就笑了,慢慢地“哦”了声,“我还以为你会拿那一件。”   毕竟另一件的下摆更短,上身布料也更少。   话音刚落,就看到狼族青年的兽耳抖了一下,一副“真的吗,可以吗”的样子,眼睛亮亮地看观澜。   观澜心情登时微妙。那种自己挖了个坑,又把自己踹了进去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不过……好像也不坏?   一龙一狼过了一个漫长、甜蜜,满是旖旎的夜晚。   毫无疑问,第二天早上,观澜又起晚了。   这一次醒来,情况又有点不同。巨大的幻狼以原形躺在他旁边,尾巴盖在观澜身上,足够温暖厚重,连被子都用不到了。   狼爪子搭着他的腰,狼肚皮的毛毛贴着观澜的身体。   很暖和,又有一点痒。   观澜想要活动一下。可刚一动弹,就觉得腰部一下完全发麻。同时,许多昨天晚上堪称“过分”的场景涌入脑海。   他面无表情。   越无虞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样的男朋友。   狼族青年开始紧张。吻部从男朋友面颊上蹭过去,体型明明很大只,偏偏还要把自己当成小狼来撒娇。喉咙里有“呜呜”的动静,像是在叫:澜哥,澜哥~   观澜很想多维持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姿态。但是被蹭着蹭着,他就破功了。再蹭着蹭着,就……   不提了。   反正从今天开始,后面再有拜年活动,都属于“自家人”范畴。加上昨天晚上,还是有不少人坚持看完了整场演出。所以,就算起得再晚一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成年妖们是这样,孩子们却不一样了。   一大早,大人们还在补觉打瞌睡,孩子们却已经开始在房间里、走廊上追逐嬉戏。当然,还有少不了的“上课”环节。   狼崽子们偷偷问赤云:“老师老师!最近两天的课怎么还变多了呀?”   赤云一本正经:“因为过几天,你们也要‘放假’了。”   狼崽子们:“哎?哎??哎!!!”   怎么回事?难道小老师要提前走了?   浓郁的不舍浮上狼崽子们心头。结果还没来得及和小老师郑重告别,再抓紧时间准备临别礼物,就见赤云下巴抬起来,高高兴兴地宣布:“叔叔和小叔叔说了,他们要带我出去玩!”   没错。观澜、越无虞刚从大千重山回来,就和小麒麟提了他们预备带赤云去金明镇的事儿。这会儿,小麒麟十分期待,还问狼崽子们:“你们有没有去过?那边真的好玩吗?”   浪费了感情的狼崽们:“……”   “好玩的。”所有孩子里最稳重的越蓉姐姐开口,“里面有很多娱乐项目。炼一些小机关,简单的辟谷丹,还有给灵兽喂草的体验……”   前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狼崽子们纷纷期待地看来。到后面,一个个表情都变了。没说话,但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心理活动:怎么感觉和在家里“上课”的时候差不多?   也不光是狼崽们,赤云也有类似感受。不过,有最后一项打底,他还是很期待的:“什么灵兽?”   “五尾鹿,”越蓉从自己记忆深处搜寻起来,“裂柳羊……唔,这个比较凶,不让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儿参与。”   赤云心想,那我肯定没问题。又想,不对啊,在别人看来,我应该还不到一岁吧?   小麒麟略有忧伤。越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此刻出言安慰:“没事。虽然裂柳羊不行,但是还有很多灵羊。耳朵白白的,软软的,很可爱!”   赤云眨巴着眼听她讲话。越蓉看他这样子,和长辈们一样,开始手痒。   虽然期待,但真正出发,是又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期间观澜三个和陆霜、越修一起,去了趟越无虞姥姥姥爷家。那边同样是一个大家族,同样能看到满地乱跑的小狼。有了在安市的经验,面对新的小狼们时,赤云只花费了短短两个小时,就再次成功当上老师。   每当多久。大年初四一早,他们和陆霜、越修告别,直接踏上去金明镇的路了。   这一回,越无虞照旧准备充分。还没到镇子,已经预订了两个针对小孩子的短期夏令营。一个是赤云一直念叨的灵兽体验,另一个则是风土人情展示。   赤云偶尔会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说是和叔叔、小叔叔一起出来玩,怎么到了镇子之后,自己又见不到叔叔、小叔叔了?   不过这种念头往往只会浮现一瞬,很快就被赤云抛开。   毕竟作为一个用心赚钱的镇子,这里的项目真的很好玩儿啊。   有这个想法的不光是赤云,观澜、越无虞在金明镇上也有了很多崭新体验。   临走前,越无虞找到他们这段时间所住的酒店的老板,私下问了客房浴室里的设备厂家。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回学校的时候,新设备也就就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回学校啦 第781章 番外十九(69)   第二个短期夏令营结束的时候, 赤云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问来接自己的叔叔、小叔叔:“我下面还能去哪里玩呀?”   观澜听在耳中,忍不住在他脸上多看了两眼。   说实在的, 他和无虞逍遥自在的时候,也有那么几个瞬间, 会想到赤云, 再想到自己和无虞把人带到这边, 又放手不管, 是不是不太合适?   现在来看, 哪有什么“不合适”, 根本就是太合适了。   可惜,赤云小朋友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观澜缓缓开口, 问他:“你知道今天几号了吗?”   赤云歪头,很可爱地看着两个大人, 说:“十六号!”   观澜问:“那你知道学校开学是在几号吗?”   赤云:“……”嘴巴张开一点, 眼睛圆圆的。正好有风吹过来, 一下子就吹动了小麒麟头顶的毛毛。红色的一缕头发在空中飘啊飘,头发下面, 小朋友猛地哆嗦一下:“呀!要开学了。”   观澜怜悯地点头。不过, 也不光是就赤云要哆嗦。今天早晨,从无虞那里得知他们中午就要退房的时候,观澜自己也颇为郁闷。   他就说, 怎么今天早晨无虞起那么早,自己睁眼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妥当。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自己睁眼了, 无虞或是同样睡醒, 或是依然迷迷糊糊, 就把自己往他怀里再压一点,然后自然而然就……   咳咳。对着赤云天真无邪的面孔,观澜有点想不下去了。   他用十分平稳镇定的语调讲话,问郁闷中的小麒麟:“怎么啦?你不想巴罗、红红他们吗?”   赤云先是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有可能造成误会,于是连忙又摇头,说:“当然想啊!”   不光是“想”,他前面不是还答应了人家,要给他们送万州这边的特产美食吗?再有,自己在万州当上一群狼崽子的老师的事儿,好像也可以拿出来好好得意一下。   而且早在假期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寒假作业做完了。开学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   想通此节,赤云心情平静下来,只是依然很舍不得金明镇。   他拉拉观澜、越无虞的手,问他们:“那我们之后还能不能来这边玩呀?”   观、越两个人听了这样的问话,纷纷失笑,一起点头。   “喜欢的话就来呗。”   “嗯,反正逢年过节,都要回万州。”这话是观澜说的。话音落下,发现旁边越无虞的目光转瞬变化。   从赤云身上,挪到自己身上不说,眼神里也好像带着什么深意。   观澜最先不解,到后面,缓缓意识到,自己一条四海为家、目前最多只能说“长住”在秋华的龙,在提到万州的时候,竟然用了一个“回”字。   这说明什么?大概是,他也把越无虞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吧。   一瞬间,观澜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并不是说不好,只是情绪太多、太复杂,带着诸多感叹,其他则是喜悦。   不光是如今清醒的分魂。识海深处,本体同样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曾经的观澜,觉得自己的家是云间海。云间海里有很多自己的朋友、亲人,他们喜爱自己,自己当然也喜爱他们。   所有龙开开心心、 快快活活地生活在一起。日子每一天都这样过去,他就觉得非常高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最初还会为云间海众龙对自己的真正态度而心情郁郁,到后面,跳出这一切来看,观澜开始不在乎、心情坦荡。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云间海,却不代表他不想要“家人”了。   只是在过去,“家人”两个词仅仅包含了一只小狼。往后回了三十三重天,词语的含义仿佛扩大了一点,但鄞州的灵修们尊重他、崇拜他没错,要说那是“家人”之间的感情,好像又突兀了些。   直到现在。   原本是想让无虞休息,于是让井生从鄞州流传的热门话本中挑选一个轻松的,构筑出一个用来放松、度假的世界,短暂调节心情。没想到,误打误撞,让三生镜当了一回空间通道。更没想到,越修、陆霜的残存意识竟然一并落入这个崭新世界……   想想自己此前在越家的经历,观澜仍然有一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不过,他理智上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真的遇到了会关切、爱护自己的长辈。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龙族的唇角勾了起来。他和越无虞对视,眼神里带着只有他们双方懂得的感情。旁边赤云摸着下巴看两个大人,直到大人们再也忽略不了他的目光,扭头看他,赤云才感慨:“我真是个幸福的小孩。”   越无虞笑眯眯。   观澜:“……小孩?”   嗯?他听错了吗?赤云之前不是一直以“麒麟老祖”的身份自居,为此才那么热衷于在一群小朋友里面当老大。   赤云抽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只不过是想到自己在夏令营里听新伙伴们说过的话,“我爸妈最近在吵架离婚,这才把我送到这边”“我爸妈也是……”“他们都说我是拖油瓶”……这才有感而发。   但是,高兴叔叔和小叔叔感情好是真的,“小孩”两个字是假的!   赤云严肃地给自己抗议。却不知道,自己哪怕是在抗议的时候,也是一张圆圆的小脸。这个样子,别说有威严了,观澜和越无虞不笑场就算不错。   两个人强忍着笑意,看赤云一本正经地又和他们算起自己的年龄。听到最后,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一左一右,同时伸出手。   “哎哟!”   这是头发又被揉了的赤云。   ……   ……   直接买了从金明镇到安市的票,观澜、越无虞打道回府。   如小麒麟所说,距离赤云开学,只剩下短短十天了。观澜、越无虞自己开学倒是要迟一点,不过新学期的准备还是少不了的。   扣除七天用在灵舟上的交通时间,再扣除他们从金明镇到安市的时间,留给他们的空子堪称紧迫。   不过,仔细算算,他们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回到家的时候,陆霜、越修,加上其他叔叔姑姑们,已经给秋华三人组准备好了返校大礼包。   里面有赤云记挂的、自己要带给小伙伴们的零食,有陆霜在一次次饭食中记住了观澜的偏好,于是特地买来给他带回去的诸多万州特色菜——成品那种,到了宿舍之后只需要加热。还有长辈们准备给两个年轻妖的新衣服,上面镶嵌了很多法阵,看起来却轻轻薄薄,款式也很新。   陆霜招呼着他们去试。观澜嘴巴张开一点,又闭合。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最后也只化作一句“谢谢”。   陆霜笑着说:“一家人了,说什么谢谢。这个衣服可以自动调整大小,一般不会不合身。不过要是真穿着不舒服了,也一定给我说。你们是十八号上午的票吧?我拿去换,来得及。”   观澜说:“不用,很合适。”   他们这边讲话,旁边越修也没闲着。他又拿出一个护身符,挂在赤云身上。   依然是好东西。观澜粗略看一眼,就知道那上面的阵法数量不亚于自己身上这件。只是小麒麟是小孩子,想来耐不住长长久久穿同一身衣服。又亲近火灵气,有时候一些阵法对他而言不是保护,而是限制。大约是考虑这些,眼前的幻狼夫妇才这么选择。   真好。   观澜心想。   以后自己和无虞暑假要是有其他计划,也可以把赤云送回来,让他好好地玩儿。   思绪转到这里,一抬头,正对上越无虞的目光。   越无虞朝他眨眨眼睛。观澜笑了,一样勾起唇角。   一龙一狼,加上一只小麒麟又在越家待了一天出头。这时候,因年节结束,有平常生活在外地的成年狼们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不过,越家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   观澜和越无虞把最后的时间用来陪伴父母、祖奶奶,小麒麟则郑重地给自己的“学生”们布置作业。   一边布置,一边心想:原来胡老师平常给我们布置作业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吗?这可实在是……爽翻了!   有不舍,也有对即将开始的新学期的期待。最后,在约定了暑假再见之后,三个上学妖一同离开。   趴在灵舟上房间的窗户边儿,赤云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   他身后,越无虞把一行人平常习惯用的器具从终端空间里拿出来,放在合适的地方。观澜则调整起房间里的阵法,确保一家人的隐私。   对,一家人。   最开始想到这里,他还会在心里否认。但现在,他已经承认这个说法了。   三个妖各忙各的,屋子里的气氛一片平和安宁、岁月静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麒麟所在的方向,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咔嚓”动静。   大股灵气骤然出现,转眼工夫,整个房间布满灵雾。不像是在灵舟上,而像在大千重山那会儿,观澜和越无虞无意间发现的一处极适合修炼的天然洞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   继续努力吃蛋糕的江江=v= 第782章 番外十九(70)   灵气来得太多太快, 观澜、越无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加上前面传来的“咔嚓”动静,两个人的第一个想法都是:完了!难道是窗户裂开?   不过,为什么窗户裂开, 就有大量灵气涌入?   一瞬间,无数猜测浮现在两个人脑海。有“灵舟意外偏离了航线, 进入了一个秘境空间, 结果适应不了气压变化”, 也有“隔壁房间的人在瞎折腾, 弄出了灵气, 同时弄坏了房间窗户”……但定睛一看, 窗户明明好好的,一点开裂的迹象都没有。   观澜、越无虞就知道, 自己想错了。但是他们的第一个想法是错的,正确答案又是什么?   隔着重重灵雾, 两人一起看向窗户旁边、正捧着什么东西的赤云。   他们身形一晃, 在眨眼工夫中来到了赤云身边。也就在这会儿, 看清楚了赤云掌心的东西。   原来是自从三头蛇带来动乱那天,就一直挂在赤云手腕上的小兜兜。   即便是在金明镇的时候, 赤云也没有把它摘下来。只是担心弄丢, 于是出发前去夏令营之前,他曾经请观澜帮自己在兜兜上设置几个法阵,将兜兜顺利隐藏的同时, 也久违地体验了一把上课的感觉。   如今,曾经圆鼓鼓的兜兜,很明显地瘪了下去。   一个猜测从越无虞脑海中闪过, 观澜有所察觉——事实上, 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只不过, 毕竟还是有点难以想象。   龙族的眉尖拧起一点,看着赤云小心翼翼地捧着兜兜,而片刻之后,一个青翠色的小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地,答案果然就像是他们此前所想的那般。只是,实在是……   “困,”一道神念清晰地落了出来,却不是来源于屋子里站着的三个妖,而是来自赤云手心,“睡觉,睡觉。”   观澜、越无虞:“……”   眼看小脑袋还没完全从兜兜里探出来呢,就有了重新收回去的趋势,赤云赶忙用还能动弹的拇指在小乌龟脑袋上摸了摸,说:“等一下等一下!”   小乌龟睁眼看他。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这么看着,竟然有几分可爱。   至少赤云被可爱到了。他友好地和小乌龟自我介绍,说:“你好呀!我叫赤云。”   小乌龟抬着眼皮看他,说:“你好,麒麟。”   赤云:“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麒麟?”   他是真的惊讶,但这话说出来,就引得小乌龟同样惊讶,甚至有那么一点茫然了,说:“你不就是麒麟?”   赤云茫然:“的确是。”不过,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为什么小乌龟会对他那么了解?   他不明白,旁边观澜、越无虞倒是有一点明白了。   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点难以言说。如果没有前面三头蛇闹出来的一遭,他们最多觉得“二叔究竟给了赤云什么东西,竟然还孵出一个小家伙来”。但有了那一遭,再看看小乌龟,两个人的情绪就显得复杂了。   尤其是,再想想他们之前已经捡到一个赤云……   眼看赤云和小乌龟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还要继续,观澜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小麒麟:“赤云,你之前不是也一样?明明已经有意识、可以在周边走动了,但还是没有‘出生’。”   赤云听了这话,想起来了,同时眼睛也瞪圆了,问小乌龟:“你也是吗?哇,那你能不能给我作证,告诉他们我真的比他们年纪大?”   小乌龟:“……”   小乌龟把脑袋缩回壳子里。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后面不论小麒麟怎么戳壳子,小乌龟都没有反应。   不过,赤云也不是一定要打扰别人睡觉的熊孩子。在确定小乌龟真的不理自己之后,他就保持着捧着手的姿势,纠结万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既然兜兜里不再是蛋,而是小乌龟,那好像就不好再把人家装在里面。否则别的不说,光是自己走动时的颠簸,就够小乌龟难受的。   但不装在里面,要把小乌龟安置在哪里?   赤云想不到答案了。他用求助的目光去看观澜、越无虞,随后,就从两个大人那里得到一个玻璃容器,几颗灵草,还有一些灵石……   赤云开始开开心心地给小乌龟搭窝。   观澜和越无虞对视,心情依然难以言说。   他们都有一种“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的感觉,只不过身在局中,又难以真正把握一切的脉络。   倒是赤云,只全心全意地关心着自己的新……唔,既然小乌龟本身可以说话,就说明对方并不是灵兽,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妖。   妖族和灵兽的划分,也就在这一点上了。   简单来说,能清晰表达自己意志的就是妖。而意志模糊,最多给修士们传递模模糊糊心情的,则是兽。   所以,不能把人家当宠物,这是他的新伙伴。   有了新伙伴的小麒麟,在把小乌龟放进做好的窝之后,慢吞吞地挪动到观澜、越无虞身侧。   等到两个成年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麒麟便开始忐忑询问:“她前面都没有破壳,现在破壳了,是不是因为……”   观澜、越无虞:因为现在离开了万州,在小乌龟身边的是一只大概率和她来历差不多的麒麟,还有一只虽然来历不同,但毕竟和麒麟血脉有相通之处的龙?   至于再另外那只狼,属于龙的家属,一样可以信任。   小麒麟纠结:“我平时带着她走来走去,晃到她了?”   话音入耳,一龙一狼先是意外,随后陷入一阵沉默。   虽然从成年妖的角度来说,好像是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但是考虑到赤云出生之后的心性,怎么感觉后一种情况更有可能?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个小窝。”小麒麟惆怅。   观澜、越无虞朝小水缸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心而论,小麒麟的布置还是很用心的,里面的几株水属性灵草也都是好东西。   前面三头蛇来那天,越良不是几次提了给观澜的赔礼吗?后来虽然三头蛇承诺的东西没了,但越良没有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在观澜、越无虞最后回家的那几天,他和其他家里长辈一起,把自己准备的各种水属性灵草打包塞给观澜。   又在观澜说“这些太贵重了,还是不要……”之前,干脆利落地表示:贵重什么啊?再贵重,能有家里孩子们平平安安、我们无虞每天都高高兴兴重要?拿着!   话都说到这里,再不收下,就显得生分了。不过观澜也没想着只是自己拿东西,临走之前,他重新画了一套阵法交给越良,说有了这个阵,后面再有人想潜入他的收藏室,就没那么容易。   有来有往。越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旁边越修、陆霜夫妇看到这一幕,纷纷露出笑脸。   再到现在,观澜想了想,说:“我记得这艘灵舟路上还有几个经停站点吧?”   这些都是越无虞留心的事情。如今听到观澜提起,他就回答:“不只是‘几个’,不过澜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重要的是,灵舟会路过一个居住了大批水生妖族所在的地方。到时候,赤云完全可以下去观摩一下嘛。   几人说好,赤云认认真真开始计划。后来灵舟停靠,他果然被越无虞带了下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了很多新的灵植灵草。   还有一个新的“小乌龟”。只不过,在回到房间之后,“小乌龟”就成了一片龙鳞——如此一来,也算是他们给小乌龟的存在过了明路了。   这么折腾一番,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当晚,困倦的赤云打着呵欠回到房间。临走前,还用不舍的目光看看柜子上的小乌龟。   小乌龟专心睡觉。   赤云走了,轮到观澜、越无虞出来。   小乌龟睁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房间里依然是安静的,只有灵气在静静浮动。   过了会儿,观澜问:“你有名字吗?”   小乌龟竟然回答了:“玄妙妙。”   观澜微微一笑:“玄龟……”一顿,“身体情况怎么样?”   玄妙妙回答:“还好。”   观澜也能看出来,小乌龟是真的没有受伤、身体虚弱。她之所以一直都在睡觉……可能真的就像是赤云说的,前面被小麒麟吵到了吧?   观澜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又问:“你可以变成人吗?”   小乌龟干脆地回答:“可以,不变。”   前半句是说自己的能力,后半句是说自己的态度。   以现在的姿态,好好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休息,这是多幸福的事情啊。而且她现在个子小,只需要一点点灵气就能养活了。要是变大了,还真不知道这点灵草够她吃几天的。   既然小乌龟有打算,观澜、越无虞就不多说了。只是接下来,他们还是稍微给小乌龟介绍了一下自己一行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并且得到小乌龟“我知道,否则也不会破壳了。待在你身边挺舒服的,不过我不去上学”的回复。   “……”没忍住,观澜还是笑出声了。要是赤云当初也有这个自主意识,现在应该就不用期待又忐忑地等待开学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叫哥哥!   小乌龟:呼呼……zzZ 第783章 番外十九(71)   赤云自然不知道, 自己其实完全有机会不过上每天上学、放学、完成作业的妖生的。不过,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就算再把机会摆在他眼前, 他也不一定会拒绝吧?   他这会儿专心想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是小伙伴, 以后就要好好相处。   可是, 如果自己之前真的吵到人家了……   小麒麟翻了个身, 在床上捂住脸, 不好意思极了。   这么纠结着纠结着, 一晚上时间过去。   第二天早晨, 赤云睁眼的时间比以往迟了很多。   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直接起身, 而是又躺在床上,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 这才出门。   “叔叔, 小叔叔, 早上好!咦……”招呼打到一半儿,赤云话音停顿。原因无他, 他看到了餐桌旁边那个翠绿色的身影。   时间拉回半小时之前。   到了灵舟上, 观澜计划好,要恢复上学期间的作息。   既然如此,就不能一直和男朋友挨挨蹭蹭, 亲亲我我……你说什么?男朋友会眼巴巴地看过来,嗓音压得低低的,小声叫“澜哥”。知道的, 以为恢复上学状态。不知道的, 还以为……   观澜一个没把持住, 就又被越无虞拉了回去。   不过,越无虞也是知道分寸的。他知道观澜的心思,便也没真像是过年时候那样黏黏糊糊。把人拉下来,也只是亲一亲,碰一碰,揉一揉……总之,把起床时间从之前的三个小时起步,变成了让人惊喜的十五分钟。   那以后,越无虞神清气爽,哼着小调子,跑去灵舟客房自带的厨房忙活。   观澜则坐在餐桌旁边,略略有些恍惚。   虽然时间减少了,可是质量一点都没有减少。   更不用说,经过了一个假期,与他一起睁眼的已经十有八九不是人形的越无虞,而是狼族原本的形貌。   哪怕今天早上,并没有到最后一步,可还是……   正想着呢,就被鼻翼间飘来的甜香气吸引了。   观澜的眼睛一点点收回焦点,饶有兴趣地看向厨房方向。   不光是他。身后不远处,被摆在小水缸里的新成员一样探出了头。   虽然她最初是想着躺平到底,除了吃水草绝对不露面啦,但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这么香?   这点动静,其实很小,但观澜和越无虞一样察觉到。   等到早餐上桌,布朗尼蛋糕加上甜甜的饮料。香气更浓郁了,这个时候,玄妙妙听到一声:“你要吃吗?”   嗯,这应该不是在问她吧。   小乌龟心理是这么想的,行动上却忍不住又一次探出脑袋。而后,就发现客厅中的两个人竟然都看着自己的方向。   这么一来,就不存在“误会”的可能性了。玄妙妙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本坚定的决心变得没那么坚定……等到赤云终于起床,来到餐桌旁边的时候,她已经坐了过去,眼睛亮晶晶,看着摆在面前的甜点。   观澜和越无虞看看彼此,都见到了对方眼睛里的笑意。   说到底,依然是小孩子呢。   后来赤云出来了,餐桌就被分为大人组、小孩组两部分。   赤云是个热情好客的小朋友。他先是和小乌龟相互介绍,再热情夸赞小乌龟一身翠绿色的裙子真是漂亮。最后,看着玄妙妙明明对着蛋糕咽口水,却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吃的样子,赤云更是责任感爆棚,自告奋勇:“就是这样子、这样子、再这样子……”   他认认真真地给玄妙妙解释了一遍,随后问她:“哎,你之前都没有看过其他人吃饭吗?”   原本以为小乌龟和自己一样,在出生之前就能观察四周了,所以他昨晚纠结了那么久。可现在来看,或许是误会?   小麒麟脑袋顶上那一缕总飘来飘去的头毛又开始晃悠了。可惜的是,他没有从小乌龟那里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玄妙妙说:“见过。”   小麒麟:“……哦。”失望。   玄妙妙专注吃蛋糕,同时又说:“你,蓉蓉,青青,露露……”   小麒麟:“哎?”   不光是他,观澜和越无虞也有惊讶。玄妙妙这会儿说的,全部都是越家小狼们的名字。后面再出现的,倒是有几个发音对他们来说颇为陌生。不过看小麒麟的反应就知道,那些小孩是赤云在金明镇上新交的朋友。   也就是说,“你是在见到我之后,才开始‘看到’别人的?”   小麒麟问。   玄妙妙没有承认或者否认,而是说:“之前不都没有人吗?”   在场其他人茫然,玄妙妙进一步补充:“我一般都是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经过。不过,也就是经过,最多把我拿来拿去,又不会在我面前吃饭。   “也有些时候会被装在法器里。我不喜欢这样,太挤了,而且经常能感觉空间在我身边分割。也不能睡觉,万一直接把我分割了。”   赤云听得呆呆愣愣,观澜和越无虞却是懂了:和赤云一样,玄妙妙一样早早就有了意识。但也和赤云不一样,小麒麟“诞生”的地方,每天都热热闹闹,有无数游客经过。而既然出去旅游了,哪怕是原本在吵架的人,也会尽量享受环境,不让自己的钱打水漂……这么一来,赤云每天都在接触蓬勃旺盛的人气。   玄妙妙那边的情况完全不同。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落在那群造假“老龟遗府”的修士手里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玄妙妙作为“卖不出去的货物”,在那群修士手里待了很久。而在遇到他们之前,说不准小乌龟还曾经被其他修士转手。   这导致玄妙妙很少见到外人。对她来说,最熟悉的环境,就是摆放自己的房间。而对于一切更有烟火气的东西,她都是陌生的。   观澜把自己这边的另一小份甜品推给玄妙妙,说:“多吃一点。”   真是可怜的小孩。   玄妙妙心中莫名,不过被眼前龙族推来的东西闻起来一样很香、很甜。   那是一块布丁。原本就软软弹弹,后面又多了焦糖,更添一重香气。   “咕嘟”一声,玄妙妙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着什么,已经又一次开始忍不住咽口水了。   有了观澜叔叔的示范,赤云也把自己那份小布丁推了出去。   这么一来,不久之后,他们收获了一只肚皮浑圆、整个人都懵掉的小乌龟。   小乌龟:“嗝……唔,”摸摸肚子,一脸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赤云看她这样,原本还有点担心,生怕新来的妹妹吃坏东西。但仔细想想,叔叔和小叔叔应该不会在这方面出差错。而且,仔细观察玄妙妙的状态,根本就是……   “吃撑了。”赤云说,“下次觉得饱了就别吃了,反正有的是。”   玄妙妙还是用茫然眼神看他。被这么看着,责任感登时从赤云心头生出。昨晚的忐忑全部被他抛在脑后,这会儿小麒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会好多东西!我要教会妹妹!”   在小麒麟的激动、小乌龟的茫然之下,接下来一天时间,玄妙妙都保持着人形。   听赤云给她介绍真灵大陆,介绍他们即将前去的秋华市,也介绍班级里的同学们。   两个小的有事做,大的也没闲着。   越无虞订的客房是两室一厅。之前这样没问题,现在小乌龟却成了人形。有了赤云的带动,会一直把人形维持下去也说不定。所以,观澜和越无虞略一商量,就决定把原先给赤云住的那间房子加工一下。   面积扩宽,然后一分为二,多弄一道门出来……   忙碌的时候,听到赤云和小乌龟的对话传来。   赤云给玄妙妙说了自己名字的来历,还问玄妙妙,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玄妙妙慢吞吞:“我就叫这个。”   赤云:“……?”   玄妙妙:“我就是知道,这是我的名字。”   不远处的房间里,观澜调整阵法的手微微一顿。   同一时间,他感觉到了越无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约是又想到了在麒麟镇那会儿,自己给他说的有关神兽“重生”的内容,而玄妙妙的回答,明显进一步印证……   “妙妙的性子很像澜哥你,”越无虞冷不丁说,“慢悠悠的,挺可爱。”   观澜一愣,看他。   就见越无虞没有一点牵挂真灵大陆神兽传闻的样子,而是一脸喜悦,说:“我原本是觉得,赤云也就模样像是咱们的孩子,性格上就太跳脱了。”不是不好,就是和他与澜哥都没那么像了,“现在有了妙妙……哈哈。”   误打误撞,就这么儿女双全了。   他高兴,观澜无语。   无语完了,仔细感受一下,自己好像也挺高兴。   唇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赤云忽然“噔噔噔”跑来,高兴地和两个叔叔宣布:“叔叔叔叔,妙妙刚才说,她要和我一起上学!”   观澜、越无虞:“……”行吧,终于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开心,开心 第784章 番外十九(72)   前面玄妙妙表现得成熟冷静、高深莫测, 她说不想上学,观澜和越无虞就尊重她。   经过了一整天的相处,两人看清了小姑娘的真正性格, 知道前面那份“冷静”的真正含义应该是第一次来到新环境,对周遭事物颇不适应, 本身又有点天然呆……既然这样, 还是去学校吧。   不过, 在这件事上, 观澜、越无虞的点头并没有用。最重要的, 还是要让学校那边点头。   这点不用他们强调, 赤云自己也能想清楚。在看到叔叔和小叔叔答应的瞬间,他就咧开嘴巴笑了, 兴冲冲地回到小乌龟身边,说:“好!从今天开始, 我给你补课。”   话音飘过来, 观澜:“咳、咳咳!”   越无虞看他。在男朋友的目光里, 观澜稳住情绪,只是话音还是有点古怪, 说:“赤云还真是喜欢上当老师了?”   他的反应落在狼族青年眼中, 越无虞忍不住笑,说:“看起来是。”   观澜出神,还是觉得事情发展很玄妙。不过仔细想想, 既然青麒麟可以做网红,甚至在联欢晚会之后进一步打开知名度,有往真正明星飞跃的架势……自己家的火麒麟, 以后当个老师, 好像也不错。   他脑海里甚至出现了画面。长大以后的赤云, 脸颊没那么圆了,成了成熟靠谱的小青年。像是胡老师一样,每天早晨、晚上在学校门口接送同学。   唇角弯起来,又停下……再次被亲了。   温暖湿润的感觉刚刚从脸颊上挪开,观澜微微瞥过眼,对上旁边狼族青年的目光。   越无虞很坦荡,和他对视的时候,还要再过来亲一下。   观澜唇角的弧度再次扩大。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一边感受着落在自己面颊上的吻,一边问越无虞:“你知不知道,家里的小孩都在说……”   越无虞扣住他的手,问:“说什么?”   观澜:“以后要以你和我当标杆,来找对象。”   越无虞还真听过狼崽子们的议论。之前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却生出一点炫耀的意思,说:“那他们可能就比较难了。”   观澜懒洋洋:“嗯?为什么。”   原本以为越无虞的重点会是他们感情好、亲密得难以分开,没想到,越无虞一本正经,回答:“像澜哥你这么好的人,肯定是我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能碰到,他们上哪里找。”   观澜听着这话,饶是他,都有点点承受不住了。   热度从脖颈泛上来,一直到耳廓。他的嗓音还是比普通讲话的时候轻一点,喃喃说:“虽然我是挺好的,但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越无虞更加正经,说:“有什么夸张?绝对不夸张。”   观澜含笑看他,然后再度被亲吻。明明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想到两人这会儿是在赤云和玄妙妙的房间。小麒麟走的时候虽然带了门,但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火热感觉从他心头袭来。   他在第六——也许是第七?第八?——个亲吻落下来之前,稍微偏过头,说:“等一下、等一下。咱们还是等晚一点,”一顿,“回咱们那边之后,嗯?”   原本以为越无虞多少要推拒一下,没想到,小狼这会儿特别乖巧,说:“好,我听澜哥的。”   观澜有点意外地看他。对上他的目光,越无虞扯起唇角,低声说:“待会儿澜哥都要听我的。”   观澜:“……学弟,胆子很大嘛?”   越无虞:“因为我喜欢你。”   观澜轻飘飘地看他,越无虞改口:“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愿意宠我。”   观澜忍不住笑。他去摸越无虞脑袋,越无虞就自发自觉地把耳朵露出来。修长手指在那片毛茸茸、热乎乎的狼耳上拨弄片刻,观澜轻声说:“好啊,待会儿好好宠你。”   “……”越无虞不说话了,但他眼里明显闪过一丝亮色。   观澜脖颈莫名有些凉飕飕。这不是无故担忧,而是狼这种种族,在与人亲昵的时候,的确有从背后咬住爱人脖颈的习惯。   放在越无虞身上,人形的时候还好,越无虞更喜欢搂住观澜细细密密地亲吻。可放在狼形的时候,更多本能浮现出来。除了咬脖子,还有狼族自带的另一个生理特征。   经常弄得早晨醒来,观澜看着男朋友精心准备的早餐,觉得无从下手——感觉肚子还是满满当当的,要如何吃下新东西?   不过,以上这些也不是抱怨就是了。观澜知道,对和男朋友的一切,自己到底是很享受的。   前面那番对话,不光是让越无虞眼睛亮起来,就连他自己,也……   观澜说:“咱们快一点,把他们的房间布置出来。”   越无虞:“好。”   观澜:“你说你上辈子拯救了世界,”微微笑一下,“其实我——”   越无虞歪头:“嗯?”   观澜嘴巴闭上,脸上带一点明亮的狡黠神色,说:“待会儿再说。”   越无虞眨眼,耳朵跟着扑棱,嗓音却哑了下去,轻轻道:“好。”   房间里的阵法变动又开始继续了。同一时间,门外面,赤云很熟练地找出了自己入学前两个叔叔准备的各种练习册。   玄妙妙看着练习册,赤云则看着玄妙妙。   小麒麟雄赳赳、气昂昂,说:“咱们开始吧!入学考试主要分成两部分,理论知识和实操知识。前半部分就是认字和算数,后半部分是对一些法诀的运用。都挺简单,我当时学了没多久就通过了!”   小乌龟嘴巴张开:“哇——”   好厉害。   ……   ……   灵舟始终在平稳地行进。回去一路,再没出什么被拦住、有人上来找人的意外。   一周之后,两大两小顺利地回到秋华市。而这时候,玄妙妙的状态已经和观、越两个初次见到她时有了很大不同。   小姑娘依然会透着些懒懒散散的气质,但她和赤云已经熟络起来。会在赤云的带领下学习、做游戏,还提前从赤云那里听说了自己未来的同班同学,期待起和他们的相处。   落在观澜、越无虞眼里,就是一句:“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感叹完,他们把这段时间修改的客房阵法恢复原状,离开灵舟,回家!   一个寒假过去了,学生们多半都有点玩野了心。来到宿舍楼时,可以轻易感受到这种氛围。   人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自己过去近两个月间的去处,再把自己带回来的纪念品分发给要好的同学。观澜、越无虞也收到几份,作为回礼,他们送了万州那边的另一种点心,糖果子。   听名字就知道,这又是一种很甜的东西。一般人吃,可能没两三个就觉得腻了。不过观澜是个例外,他一口气吃十个都能面不改色。越无虞知道他喜欢,所以闲着没事儿时就要做一点,放在终端空间里。   再把空间设置成静止模式。过上几天,糖果子都保留着刚从锅子里捞起来时的热腾腾,喷香扑鼻。   也有人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乌龟,好奇问:“观澜,怎么又带来一个小孩?”   观澜解释:“也是要在附属学校那边上学的,”按照规定,可以在秋华内部的宿舍里长住,“也算是亲戚家的孩子吧。”   虽然前面给小乌龟的存在过了明路,但对乌龟和对人,总得有些不一样在里面。再有,观澜这句“也算”说得十分模糊。后面出了什么问题,也来得及做补充。   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问话的学生原本也不是要查人户口,仅仅是看到了,于是随口一说。听了观澜的回答,也就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说完就走了。   玄妙妙从头到尾都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今天,想到自己从越良收藏室离开之后的种种经历,她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过往那种平静的生活方式被完全打破,不过,她并不讨厌眼下的崭新生活。   有人给她打招呼,玄妙妙抿抿嘴巴,跟着说:“你好。”   观澜羽$西>整和越无虞听到,相视一笑。   没过多久,他们的宿舍到了。   推门进去,照旧是先让赤云带着妹妹在客厅玩,两个大人则去给小乌龟准备□□件。   准备到一半儿,赤云跑过来了,问他们可不可以带妹妹去玩水。   “可以。”观澜说。作为玄龟,理论上说,玄妙妙应该有很多大一部分时间生活在水里。只是作为妖,即便不那么讲究也没关系。不过,玄妙妙喜欢水,还是理所当然的。   赤云欢呼一声,出门带着玄妙妙离开了。观澜和越无虞则又开始忙活,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会儿两人已经很熟练地把宿舍里的第三个卧室开拓出来。   想了想,观澜还在里面额外加了一个小浴室。没有自己那边那么夸张,但也足够喜欢水的小乌龟自己泡水。   再把闲来无事时做的各种玩具机关在里面放上一份,越无虞拍拍手,“这就行了!呀,怎么已经这个点?澜哥,我去做晚饭。”   话是这么说,人却一点儿都没动。   直到观澜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还是没动。   作者有话要说:   黏黏糊糊,停不下来 第785章 番外十九(73)   脸颊上的亲吻挪到唇上。不光是这样, 观澜的腰被扣住了,整个龙都被压在男朋友怀里。   “不想开学,”幻狼青年嘀嘀咕咕地和自己心爱的龙抱怨, “开学以后,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子了。”   观澜好笑, “别说的好像上学期你一直吃素啊。”   越无虞承认:“那倒没有。”他脑海里转过一些场景, 舌尖在慢慢变尖的犬齿上一点点扫过, 明显是在回味。   只是回味完了, 又开始叹气, “但还是得上课, 得做作业……”哪里像是现在这样,可以一天到晚都粘着澜哥?   不行, 必须抓紧时间。亲一口,再亲一口。   观澜原本在安慰地拍男朋友脑袋。结果拍着拍着, 明显觉得不对了。   他身体微微绷起, 嗓音也是紧绷的, 声音很轻,叫:“无虞——”   越无虞含混地“嗯”了声, 唇舌依然在观澜身上摩挲。耳垂肯定不能放过, 眼睛、脖颈也是好地方。   观澜戳戳他:“咱们之前可说好了,在赤云和妙妙的房间里只能亲脸。”   越无虞也戳戳观澜:“对呀,亲脸。”嗯, 再亲一下。   观澜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身上的紧绷还在。   他想了想,“我觉得……”   越无虞懒洋洋:“嗯?”   观澜含蓄:“咱们刚刚回来, 是不是应该弄点比较有学校特色的东西来招待妙妙?”   越无虞一顿:“嗯。”   观澜:“二食堂那个我一开始给你推荐的窗口就不错。”   越无虞眨眼:“对。”   观澜:“那今晚就吃他家的外送吧。”   越无虞笑了:“好。”   至于原本要他做饭, 现在则用来等待外送单的时间……还用说吗?当然是用来好好品尝自己的男朋友。   又是一个旖旎夜晚过去。再有最后一天休整, 就要来到赤云开学的时间。   按照观澜和越无虞的计划,最初的一两个礼拜,甚至一个月里,玄妙妙是不用去学校的。和之前的赤云一样,她会被留在家里补课。   不过赤云提出反对:“我觉得妙妙学得挺好的。明天早上,就可以带她去学校试试。”   观澜和越无虞惊讶。   惊讶之后,又有一点淡淡心虚。   作为成年妖,教导小孩子应该是他们的责任才对。但前面在灵舟上,赤云主动把这一项任务接了过去。他也是真的让观澜、越无虞省心,所以两个人并没有仔细过问玄妙妙学习的进度。不过,不问是一回事,两个人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那杆秤就是:一个礼拜时间,玄妙妙可能学会了一些东西,但是应该远远比不上赤云参加入学考试时的进度。   “的确,”赤云承认了这一点,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考试的时候,原本也用不到那么难的东西啊!”   观澜、越无虞:“……是吗?”   在场四个妖里,唯一一个入学考试亲历者赤云正儿八经地点头,“当然是。你们当初教我的东西太多了,有的说是二年级、三年级,或者五年级才能学到!”   没有带孩子经验的两个妖听到这里,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所以,”赤云美滋滋地计划,“明天一定可以。到时候,妙妙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在学校食堂吃午饭啦!虽然食堂没有小叔叔做的好吃,但是在那边吃饭很好玩。”   一言蔽之,就是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   他这么说,自己是能明白的,玄妙妙却还是有点迷惑。   不过,迷惑也不耽搁她点头:“我明天一定通过考试!”   赤云很赞赏新妹妹的信心。还转过来,朝观澜和越无虞抬一抬下巴,像是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妙妙肯定可以。   两个孩子是这副表现,作为目前的监护人,观澜和越无虞当然也不会反对。   “行,”观澜说,“那明天,就带着妙妙一起。”   赤云一下子笑了。他还朝玄妙妙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前。   玄妙妙眼睛微微发亮,自己也做出同样的姿势。下一秒,两个孩子的掌心贴合在一起,成功击掌!   赤云又说:“对啦叔叔小叔叔,我可以和妹妹一起睡觉吗?”   眼睛还是亮晶晶。   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从两个监护人那里听到了否认的答案:“不行。”   小麒麟嘴巴微微张开,惊讶又失望。   观澜:“在学校,你们和红红她们也没有一起睡觉吧?”   小麒麟歪头。没错,但是……   “好吧,”他也不在这种小事情上和叔叔争辩,毕竟不管是什么原因,叔叔肯定是为自己好,“那就算了。”   现在的赤云还不知道,几年之后,自己再回想今天的话,会有多么庆幸。   还好算啦!自己是男孩子,妙妙可是女孩子啊。   不过这会儿,他是真的没什么性别意识。观澜和越无虞看在眼里,也知道,赤云前面那么提出来,纯粹是为了玩儿。不对,除了玩儿,没准还打算半夜偷偷把妹妹叫起来,再补上几个小时的课。   但孩子自己不留意的,作为成年妖,总得帮忙留意一下。   这或许就是监护人的责任吧?观澜不太确定地想到。   眼下的感觉非常奇妙。不过,并不糟糕。   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要是其他时候,观澜、越无虞一定是让赤云自己去学校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一来他们自己还没有开学,时间上就很充裕。二来玄妙妙要是真通过了入学测验,他们两个也要去缴纳入学费用。   就这样,两大两小,四个妖一同坐上了去往附属学校的灵梭。   毕竟没有真正开学,灵梭上的人并没有很多。四个人都顺利找到了座位,赤云还带领着玄妙妙一起从窗户往下看。   两小只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观澜和越无虞在大多时候却是安静的。直到从某一个地方经过,越无虞忽而开口,说:“当时说的花,就是在这里。”   观澜一怔,随即想起来了:“那个金色的?”   越无虞抿嘴一笑:“对。”   观澜低头去看。   透过灵梭的玻璃,他看到了一片长长的树林。树林之中有林荫小道,其中有行走的学生……   过去许多时间,树上的细碎金花早已落下。但看着满眼花林,观澜脑海中却像是真正出现了那样的场景:自己和无虞一起从灵梭往下看,见到风吹花树,带着漫天细碎金色花瓣落下。或者他们干脆行走在其中,花瓣纷纷扬扬从两人身边散落,就像是一场金色的雨。   越无虞感受到了观澜的心情,低笑着说:“巧了。我后来打听,说那种花就叫做‘黄金雨’。哦,也叫‘黄急雨’。”   观澜眼睛眨了眨:“很好听。”   越无虞微笑。   旁边赤云给妹妹传递经验:“你看到了没,叔叔和小叔叔这么看着对方的时候,就是要亲亲了——哎哟!”   不用说,是被两个家长敲了脑袋。   赤云捂着脑袋瘪嘴巴。不过,嘴巴是瘪的,唇角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嘿嘿,叔叔和小叔叔的反应真有意思!   不过,看到自己被敲,妹妹怎么好像很高兴,还朝他笑?   赤云有那么一点点小郁闷,不过真的只是一点。因为没过一会儿,玄妙妙就凑来和他小声说话:“我听说,这叫‘恼羞成怒’——哎哟!”也被敲脑袋了。   不重,就是玩儿。甚至很新奇,玄妙妙的眼睛又有点亮起来了,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架势。   这样子,哪里还像是之前那个号称自己只想要睡觉的小乌龟?观澜和越无虞看在眼里,都觉得无奈。但也带着好笑心情,孩子性格活泼,总是好事。   不多时,灵梭停下,四人一起下车。   他们兵分两路。赤云是独立自主的小孩,当然是一个人去班里交作业。观澜、越无虞则带上小乌龟,去找学校问起入学事宜。   因为记挂玄妙妙的情况,去教室的路上,赤云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来到教室门口,他往里面一看——   “巴罗,”小麒麟看着奋笔疾书的小熊精,“你在做什么?”   巴罗都快哭了:“我的符还没画完!”   年纪轻轻,就尝到了开学补作业的苦。   小麒麟:“唔。”   巴罗:“你画完啦?”   赤云觉得自己可以低调一点。所以,他低调地回答:“对!我刚刚放假就画完了。”   虽然追究原因,总有叔叔、小叔叔忽悠人的因素。不过,小麒麟不光是早早完成寒假作业,还超额做出许多灵符。   眼看巴罗真的可怜,他干脆分了小熊精几个。小熊精大为感动,等到后面拿到了赤云送自己的纪念品,感动更是升级。   这个时候,赤云宣布:“我妹妹也要来咱们学校!”   巴罗立刻拍着胸脯担保:“我罩着她!——咦,你怎么还有一个妹妹?”   这里面就有太多能说的话了。可惜赤云是个懂事小孩,知道有很多内容不能讲。   所以他只能回答:“嗯,不过是远房表妹那种——呀,胡老师来了!” 第786章 番外十九(74)   要说最能让小孩子一个激灵的话, 那当然是:老师来了!   这个规律放在小妖们的班上也不例外。尤其是巴罗,想到要是没有赤云,以胡老师来的速度, 他肯定没办法及时把作业补出来,小熊精就一阵感动, 用“真不愧是我好兄弟”的目光看了赤云好久。   赤云最先还有点高兴, 到后面, 慢慢开始不好意思了。后面老师收完作业, 宣布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之后, 他给好朋友们分特产——有昨天小叔叔拿给其他学长、学姐的糖果子, 也有一些其他小吃——还特地给巴罗多分了一点。   一上午时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客观来说,这“开学第一天”其实并不是真正开始上课, 而是老师们看看学生的状态,再梳理一下新学期的学习计划, 总体来说还是很放松的。   放松的小妖们, 等来等去, 终于在午饭之前,等到了传说中的赤云的妹妹。   没错, 小麒麟不光给巴罗说了这件事。班上所有同学, 都得到了他的叮嘱。其中不少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一定好好护着她!”   赤云心想, 才不是你的,明明就是我妹妹。   但作为有礼貌的小麒麟,他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所以, 落入同学耳朵里的只有一句甜甜的:“谢谢啦。”   同学高高兴兴, 还问赤云:“刚刚的糖果子, 还有没有多余的?”   毕竟是甜食。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点吃不消。但在小朋友们看来,还是刚刚好。   对此,赤云倒是高高兴兴地回答:“有!”   只能说,在观澜的带动下,这一家子都对“吃”有种莫名喜爱。而一样喜欢吃糖果子的小妖,当然是好朋友中的好朋友。   如果他真的很想当妙妙的哥哥……好吧,赤云认真思考了会儿,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这么热热闹闹地等到中午。胡老师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牵着一个小姑娘。   而玄妙妙一进门,对上的就是一片亮闪闪的目光。   小姑娘的脚步停下来了。这几天,她虽然活泼了很多,但眼前场面,还是有点超出玄妙妙的预期。   小姑娘迟疑,见多识广的胡老师立刻有所察觉。再往班级里一看,行,什么都明白了。   胡老师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地:“从今天开始,妙妙就是咱们班的新同学了,大家一起表示欢迎。”   小妖们开始鼓掌,声音一开始就很大,到后面,还能越来越大。   这么激烈的掌声,落在玄妙妙耳朵里,有点刺激,又有点让小乌龟高兴。   她心想:这是在欢迎我啊!之前赤云说,班上其他小孩肯定也会喜欢我,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有点高兴。   唇角慢慢勾起。   “大家好,”到自我介绍的时候,小乌龟的声音已经洪亮了起来,“我叫玄妙妙。”   小妖们热烈响应:“你好!”“我是巴罗!”“你好呀,我是班长……”   这么一轮听下来,等到中午吃饭时,玄妙妙已经记住班上所有小朋友的名字。   也终于体会到了赤云前面说的:虽然饭菜味道比不上小叔叔的手艺,但热热闹闹,感觉真的很好。   至于观澜、越无虞,鉴于前面已经有一个赤云,两人对秋华附属学校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十分放心。所以这天中午,他们并没有像前面给赤云报名的时候一样,还留在食堂,吃了一顿午饭。   给玄妙妙报完名,两人就打道回府。但也没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了一趟超市,采购了很多东西,再回家煮火锅。   用的自然是越无虞之前调配出来的浓汤。早在清晨出门的时候,汤就炖在锅子上了。如今一把把带着灵气的菜被下下去,很快有扑鼻的浓香传了出来。   观澜夸:“无虞,感觉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越无虞只是笑,一边笑一边看他。   在小男友的目光下,观澜的喉咙有些发紧。只是仔细想想,自己作为年长的那一方,当然不能在无虞学弟面前落了声势。   所以观澜用一种很随意的姿势,端起了旁边的杯子   杯子里是普通茶水。毕竟要吃火锅,还是讲究一个汤水与蔬菜融合的风味。再喝甜饮料是不错,可难免影响食物本味。   越无虞是这么计划,也是这么准备的。但是,澜哥喝了一口,竟然“咦”了声,说:“好甜。”   越无虞眼皮一跳。他可是知道澜哥有多喜欢吃甜的,自己平常也会有意投喂很多甜食给他。在这个过程中,越无虞慢慢发现,观澜对糖度的要求似乎在越来越高。很多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会被观澜评价一句“甜”的东西,到现在,对他的心上龙来说只能算是平常。   而现在,他竟然说“好甜”……越无虞有点紧张了,难道自己前面放错了材料?   他低头去尝。做好了会直接喝到一口糖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入口竟然是很普通的茶水味道。   “……”越无虞有点自我怀疑,难道是他的味觉出错了?   他迟疑,旁边的观澜忍不住笑。笑过之后,他恢复正经神色,说:“你不信我啊?”   越无虞不说话了,只是脸上依然写满茫然。   观澜便知道,眼下就是自己进行最后一步的时机。他再喝了一口茶水,却只是入口,没有咽下。之后,他拉住越无虞的领子,在狼族青年惊讶的目光中,将人拉向自己。   ……果然很甜。   唇舌交缠之间,越无虞恍惚地想到。   他听到了水声,感觉到茶水顺着澜哥的唇角,下巴,一点点往下滑落。   不能弄湿了澜哥的衣服——抱着这种念头,越无虞的唇舌追了下去。到了下巴,到了脖颈,却还是没能追上。   观澜的手指抓在他的脑袋上,有发丝被缠住了,带来一点细微的疼。不过这非但没有让越无虞停下,反倒让他更加努力。   他听到了观澜细微的喘息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坐到了澜哥前面的位置上,而观澜在他的腿上。   说好不能弄湿的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惨不忍睹。耳朵又被揪住了,澜哥的嗓音却还是轻飘飘的,绝对不是生气,而是……   “无虞,”他说,“你把我身上弄脏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   “我帮你洗干净。”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然后是观澜的笑音,跟着一句:“但我还没有吃饱。”   话音入耳,越无虞懊恼了。的确,午餐才吃到一半,澜哥肯定……   “喂饱我,嗯?”观澜又说。   越无虞手指都在发颤。   他抱着观澜,像是抱着自己的稀世珍宝。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好。”   伴随这声话音的,是狼族青年猛地起身的动静。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客厅已经空空如也。烧在锅子下面的火苗熄灭,沸腾的汤水随之平息。可这绝不代表结束,在相聚两扇门的地方,更大的水声传了出来。   恍惚之中,观澜觉得男朋友好像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厨修,而自己是对方摆在案板上的“食材”……否则的话,怎么会被那么彻底、不留余地地品尝呢?   ……   ……   “叔叔叔叔,我们回来了!”   这是带领妹妹完成一天课程,还顺利把人带回家的赤云。   “……”从门框探头,谨慎地看一眼屋内,发现客厅没人,这才慢吞吞挪着步子进来——这是没有经历过上课时段,只从过去几天的相处中意识到两个监护人有多粘糊,已经有了“别撞到不该看的”意识的玄妙妙。   两个小孩踏进客厅,赤云还在嘀咕:“怎么没人?是不是出门了。”   正说着,旁边的门推开,越无虞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赤云和玄妙妙,他话音轻松,说:“回来了?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闻到了!”赤云开始咽口水,“火锅,火锅!”   他兴高采烈地去厨房。走了两步,发现妹妹没跟上,又退回来拉着玄妙妙一起走。   等两个小孩儿离开了,才有另一道身影从卧室里出现,正是观澜。   他头发微微潮湿,身上也带着水汽。靠在门框上,轻轻打了个呵欠。   越无虞转头看他,笑一笑,说:“澜哥?困了吗,待会儿再睡吧,先吃点东西。”   观澜点头,又记起什么:“你之前叫的送货,是不是今天晚上到?”   越无虞:“……”还有这事儿啊?   没错,算时间,之前在金明镇买的各种设备是今晚上门。   虽然之前忘了,但这会儿,越无虞面不改色,在自家男朋友面前展露出了可靠一面,说:“对,约的是七点上门。”   心里则在惆怅。原本以为吃完晚饭,就能抱着澜哥在卧室里蹭一蹭贴一贴,好好享受假期最后的时光。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意外出现。   正遗憾呢,就听观澜冷不丁问:“想什么呢?”   越无虞依然面不改色:“到时候不知道是他们组装,还是咱们自己来……”   观澜摇着头笑了。他从越无虞身边经过,去厨房那边,一样准备洗手吃饭。   看着男友的背影,越无虞身形停顿一下,也跟上去——澜哥知道自己没说实话,自己也知道澜哥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影响他这会儿勾住男友肩膀,趁两个小的还在洗手,再在男友面颊上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时光飞逝大法。   真.飞逝那种 第787章 番外十九(75)   在赤云、玄妙妙开始上课之后, 没两天,观澜、越无虞这个学期的课程一样开始了。   新的学期一样需要选课,不过与前一个学期的随着学生心意不同, 这时候出现在系统中的很多课程都是前半年课程的进阶版本。只有顺利修完前半年课程的学分,才可以进行选择——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修行这门学问, 以半年记还是太短了。   据论坛上的讨论看, 到高年级时, 系统里经常会有课后面标着“(八)”、“(十)”等序号的课程出现。和现在观澜、越无虞遇到的一样, 不修完前面七八九个学期的前置内容, 就无法选择。   这是题外话。总归既然两个成年妖也开始上课,对于他们这个特殊的小家庭来说, 一切就是真正进入正轨了。   两个小的每天早早起床,由赤云把越无虞昨晚做好的半成品早餐放在厨具里加工一下, 他与妹妹一同吃完, 再出发去学校。   到了晚上, 情况要复杂一点。如果两个监护人都有课程、不回家吃饭,赤云就会在回家的路上点好食堂外送。要是没课, 两个小的才会怀揣着“不知道今晚又有什么好吃的”的期待回家。   他们是这样, 观澜和越无虞的情况也差不多。每天一同出门、一同回来——既然已经是情侣了,还那么如胶似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 那么在选课方面,比起上学期,两人也是做出了一番调整。   尽量选择与对方在同一个时段、差不多地点的课程, 以此来确保与对方的相处时间。   这也算是学校中恋爱人士们的常见做法。观澜和越无虞在其中不算高调, 不过, 偶尔也会有一两张他们的照片被发在学校论坛上。   如果是单人的,标题是:“有没有人知道这是哪个年级、修什么道的学长or学弟?Lz第一次看到这么有眼缘的男修!”   下面的回复里,不认识他们两个的不说。要是认识的,一定会回答:“我知道!不过lz竟然能拍到他和他男朋友没在一起的照片吗?我以为他们两个根本就是连体婴哈哈哈。”   Lz:“什么,果然好看的小哥哥都有男朋友了吗?”   其他人:“看看男朋友!”   知情人士:“我也没照片,不过他们两个感情真的很好,每次看到都觉得想谈恋爱了。也不是说真在大庭广众下多亲密,就是那个氛围吧,好像只要他们看着对方,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人存在似的。”   Lz:“我不伤心了,我嗑到了……”   其他人:“我也嗑到了!”   而要是双人的,那么整个流程还能再简单一点。   Lz:“今天在三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到一对情侣,为什么会有人把恋爱谈得这么神仙啊![图片][图片][图片]”   一样刷论坛的同学:“我点进来看的时候是想知道到底有多神仙,然后我看到了lz的图,虽然lz还什么都没说但是这种氛围真的好绝……”   “感觉眼神都在说爱。”   “我知道他们!他们还带了两个小孩,有时候周末一起出来,小孩子手拉手走在前面,他们手拉手走在后面,画面特别养眼。”   “这是不是之前那个lz图里的男修和他男朋友?”   “什么lz?”   “我想起来了!@前一栋楼的lz,快来嗑cp!”   帖子里面一直热闹了很长时间。开贴人补充了自己看到、听到的细节,两个修士不光是外表看起来搭配,思想上也同样搭配。自己在他们旁边吃饭的时候,就听他们在讨论一种机关的制作方法。最开始他还能听懂,到后面已经开始头晕眼花。但两个男修一直能很敏锐地跟上对方的思路,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CP吗。   还有其他跟帖人提到自己见过的类似情况。然后大家惊讶地发觉,照片的两个主角不管是能讨论机关制作,在炼丹、布阵上一样有所了解。为什么同样是秋华学生,人家就能懂那么多。   前面发两人单人照片的lz也一个个被召唤来了。她们前面在论坛发帖,有人是抱着旖旎心思,但也有人就是想交个朋友。而到了现在,无论之前是怀着什么想法,也都只能说出一句:“真的好配。”   “从此以后我就是幸福的CP党了。”   “如果真能在学校见到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其他修士也挺忙的,不至于做出在学校里特地跑一趟,只为了见两个陌生修士的事儿。   在帖子里嘻嘻哈哈一番,事情夜就过去了。没多久,更多热闹出现在论坛上,CP帖便慢慢沉下,消失在论坛的汪洋大海之中。   至于观澜是怎么看到以上这些留言内容的——手指在小男友的终端上划动片刻,收藏夹里,类似的贴竟然还不少?   也不是学校学生真的那么八卦,帖子之间的时间跨度都很长。除了纯粹的路人视角,也有他们在某堂课上的同学发言,说他原本觉得自己的对象很不错,可见了班上的另一个人与对方男朋友,才发现自己对象平时对自己有多敷衍。   观澜失笑了。等到越无虞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对着终端笑的一幕,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抱住观澜,问他:“看什么呢?”   观澜侧过头,促狭地笑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存这些。”   有这句话,越无虞的视线才算是从观澜身上挪开,转向他面前的帖子。   上面的一行行字映入眼帘,狼族的耳朵扑棱一下,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前面的问话。   其实并不是刻意找寻。只是他平时冲着寻找新食谱、了解学校适合约会的地点……各种原因,在论坛上闲逛。逛着逛着,就看到了。既然看到了,就存了下来。   但这种做法似乎有点太幼稚了?这会儿被澜哥发现,越无虞开始不知道把眼神往哪边摆。   “看我。”观澜懒洋洋说。   越无虞眼皮动了一下,果然又去看观澜。恋人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的体温在不知不觉时已经融为了一体。   与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对上,越无虞迅速忘记自己前面的思绪,身体一点点前倾,将一个亲吻落上观澜面颊。   这是他们生活当中普通、寻常,又很幸福的一天。   时日如流水。一个学期结束了,假期开始。假期也结束了,新学期开始……   越家狼们早早就认识了玄妙妙,也接受了两个小辈“妙妙是在当年离开万州的时候无意间遇到的,观澜发现自己和她好像有点血缘关系,于是把她一并收养”的解释。   他们又送了一波见面礼。言谈之间,总是很为越修、陆霜感到高兴。   还是那句话。在大多幻狼看来,越、陆两个人的孩子真的有点少。后来越无虞又交了男朋友,他们当然是抱着祝福态度,也一样觉得两个年轻妖般配。但是,这也意味着越修和陆霜连孙子都不会有了,到底还是有点遗憾的。   但现在看来,无疑是他们杞人忧天了。没见无虞和小观人都没毕业呢,家里小辈已经越来越多?“侄子”、“侄女”又有什么关系,没看他们家所有狼崽子对长辈们都是一样孝敬吗。   幻狼们高兴了,赤云和玄妙妙也很高兴。面对长辈们堪称“汹涌”的热情,玄妙妙最先不知所措,到后面才慢慢从容应对。私下里,和赤云提起:“我原本觉得做乌龟就很好。但现在看,做人也不错。”   赤云严肃地纠正:“是‘妖’!”   玄妙妙看着赤云的小圆脸:“嗯,‘妖’。”   赤云:“……”怎么感觉妹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呢?算啦,一定是错觉吧。   有这样完满的第一次接触,后面,再放假,观澜和越无虞选择把两小只打包回万州,自己两人去其他地方旅游度假,好像也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转眼就是五年过去。时光并没有在两个成年妖身上留下痕迹,现在再看他们,也不会觉得与当年负责接待的老生与刚刚入校的新生有什么差别。但是,两个小的却是实打实地长高了,样貌也一点点长开。   除了赤云还是一张小圆脸,一切都很完美。   有时候,赤云戳戳镜子里自己的脸颊,忍不住叹气。他倒不是不喜欢自己的面孔啦,只是这个样子,实在不怎么显得威严。   大多时候,两个小的还是高高兴兴,过好每一天。   这日两个小妖正常放学回家。在灵梭上,知道监护人今晚不在的赤云精心挑选一番,总算点好了外送。一抬头,却见玄妙妙撑着下巴,看向前方,表情专注。   视线跟着转过去,赤云一下子发现妹妹为什么那么专注了——灵梭最前面,有一面水镜。平常,水镜里会播放一些各个社团拍摄的宣传片,以及各个食堂的广告、学校推出的新政策等。现在则不同,里面播放的,是一次特殊的学生测验。   他们两个监护人的身影,正出现在其中。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头高大的机关雷牛倒在地上。很明显,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第788章 番外十九(76)   观澜、越无虞自己倒是不知道, 两个小的竟然在外面看着他们。   他们目前所在的,是一个四年级以后才能选择的课程的月考场地。和其他课主要在室内进行的课不同,这门课主要讲授的知识, 就是学生们怎样在野外环境中生存。   他们有可能遇到怎样的危险,真遇到的要怎么面对……这么有个性的课程, 月考、期中期末考试当然也一样有个性。不是理论知识, 也不是诸如炼丹、炼器课那样拿出成果就可以的实操。选择这门课的学生需要做的, 是进入老师准备好的秘境, 在里面完成任务。   秘境中存在各种危险。不会致命, 但要是不打起精神应对, 一定会让学生喝一壶。   别看观澜、越无虞现在面对的只是雷牛机关。据说在早些年,这门课刚刚出现在课表上上的时候, 当时的学姐学长们面对的可是真实的狂暴妖兽。   后面做出修改,把妖兽换成机关, 则是多种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虽然有御兽道的人在旁盯着, 但兽既然是兽, 就说明他们并不能和修士沟通。哪怕前面十次的指令都被完美执行了,只要第十一次出错, 就会出现学校难以接受的结果。   再有, 哪怕雷牛必能不是什么价格昂贵的兽,但一批批买,又要请御兽修士在旁护卫……一场测验下来, 灵钞就会“哗啦哗啦”地从学校手里消失。日子一长,有人拍板了。不行,不能再这么浪费, 直接用机关多好?   用机关, 就能真正意义上的对雷牛的行为进行设置, 不会出现兽暴起伤害学生的风险。   同时,用机关,真的报废了,也能让器修来维修。或者干脆把它们当成修器学生平常上课的作业,一举两得。   各种打算下来,摆在观澜和越无虞面前的,就是如不远处那样的机关雷牛了。   不过,打倒它之后,雷牛肚子会打开,一个小箱子从里面吐了出来。   ——要是真正妖兽,这会儿学生们已经开始补给了。机关雷牛做不到从自己身上卸下来一块给来挑战自己的学生们吃,但提前准备好补给品,一旦机关倒下,学生就能获取补给,这种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越无虞的手一召一收,小箱子登时朝两人飞来。不过眨眼工夫,就出现在了狼族青年手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鲜美的雷牛肉。明明是提前放置的,却表现得像是刚刚从灵兽身上取下,带着热腾腾的血腥味。   要是有远离厨房的灵修看了,或许会不适应。而他们不适应的画面,同样是测验对外直播时的看点。但越无虞就没有这个烦恼了,看到肉块,他就眼前一亮,抬头朝观澜说:“澜哥,今天晚上咱们吃烤肉!”   观澜淡淡颔首。   两个人休整片刻,继续前进。   完成测验的要求拢共是两部分。其一,在秘境期间“击杀”足够数量的灵兽,从它们身上积攒分数。其二,找到早早被老师布置在秘境中的信物,拿到之后启动。   其中,前半部分的分数占比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后半部分只占了百分之十五。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有些运气好的同学,一进秘境就踢到滚到自己脚底下的信物,而后立刻从秘境中脱出,对其他还在苦苦拼杀的学生不公平。   观澜倒是觉得还好。真到了外面,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过,在学校的时候,还是不好过于宣扬这种观点。   而他和越无虞现在在做的,就是划定一片区域,一边在里面寻找可供击杀的灵兽,一边找寻信物。   两人一路都表现得非常轻松。遇到雷牛时已经傍晚了,但在真正天黑之前,他们又碰上一只裂柳羊。照旧是将其击倒、拿了从羊肚子里掉出来的补给品,观澜、越无虞找了一个比较平坦、视眼开阔的地方,开始为晚上的休整做准备。   食物方面自然交给越无虞,观澜则负责检查环境、布置灵阵。   他布阵时用上的,却不是从外面拿进来的灵宝。同样是测验的特殊要求,所有学生在进入之前,都要把自己的终端空间封闭,最多拿三块下品灵石。   这个数量、纯度的灵石,对大多修士来说有和没有一样。放在观澜和越无虞这儿,他们能调动的灵石灵气要多一点,但也仅此而已了。进入秘境不过半天,观澜就把三块灵石消耗得干干净净。   而他现在摆在阵眼上的,都是他们从秘境里找来的东西。或许是充满灵气的果子,也可能是老师提前放置好的灵石——和灵兽一样,往前那么几十年,这里或许还有自然形成的东西。但到现在,整个秘境,都是以人工手段维系。   等灵阵有了雏形,旁边的肉味也飘起来了。观澜舔了舔嘴唇,回身坐下。身体刚刚挨到地面,面前就多了一串烤肉。   越无虞笑着说:“尝尝?今天新找到了几种可以调味的灵草,味道应该比之前要好。”   观澜跟着笑笑,从他手里拿过签子,将烤好的雷牛肉送入口中。而后,龙族青年的眼神一下子明亮。   “的确好吃了。”他反手把签子送到越无虞唇边,“无虞,你也吃。”   越无虞没有说些“不用,你吃就行”的话推拒。情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分食完了一整个签子上的肉块。这时候,火堆上的新肉串一样可以吃了。   食谱里也不光是烤肉。另有越无虞用各种灵果、偶然找到的灵蜜一起做出来的果茶,从早前遇到的鸟类灵兽哪里收获的蛋做成的布丁……明明是在测验场地里,他们却过得和野餐没什么区别。   引得外面看直播的学生纷纷从嘴角、眼角一起流泪,选修过同样课程的是恍惚,“为什么我当初过得那么可怜巴巴?虽然没缺过灵兽肉,但一直都是白水煮,吃得我都快吐了。”   “+1”   “+1。参加测验之前我一直觉得咱们学校食堂也就一般,参加测验之后我开始觉得咱们学校的食堂简直就是神仙。”   “+1111111!不行了,我明明是来学习和妖兽对战的,结果竟然在这里看起了吃播!”   “不光是看起了吃播,我还大晚上的叫起了外送……”   “我也。”   “我也。”   “……”   对秋华的食堂来说,这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段时间了。   虽然食堂的营业时间理论上是到很晚,但所有经营着窗口的修士都知道,一定时间之后,无论是来吃饭的学生,还是叫外送的订单,全部都会出现断崖式下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除了少数熬夜者,谁会在晚上十二点以后还点吃的?   可最近十多天,情况好像发生了变化。十二点以后,不光不断有订单来,来的还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大菜订购。   最受欢迎的是烤肉,谁让这是越无虞和观澜在秘境中吃的最多的东西。然后是各种蛋类甜点——也没办法,就算越无虞手艺再高超,认识的可食用灵植再多,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早在进入测验场地的第二天,两个人就断绝了找到小麦,用面粉烤蛋糕的想法。   他们遗憾,外面的讨论却一天比一天热烈。很多灵修都在说,自己原本就有选择这门课,好好锻炼一下野外生存能力,为以后真正的历练做准备的打算。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的想法完全错了。想在外面过得好,最重要的是打架能力吗?不,明明是做吃的的能力!   没办法,这也是观澜、越无虞这组和其他参加测验的同学之间对比太过明显的原因。要知道,这门课出现了许多年,直播的形式也出现很久。只是在往年,看直播的学生更多是想要从同学们的测验过程中学到与灵兽打斗的技巧,再有就是在陌生环境里找寻灵脉的能力。至于食物,有的吃、饿不死就行。   可那是在所有人都吃白水煮肉,一边难以下咽一边自我安慰“回去以后就好了”的情况下。本质上说,学生们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在野外满足口腹之欲。   要是队伍里有一个食修,情况可能还好一点。但专门往这一道上修的同学,谁会选择这么暴力的课程?难道不应该好好磨练厨艺,等待进入大酒楼的offer吗?   偏差就这么造成了。   很多人看着看着,就开始羡慕观澜。不过,眼睛亮一些的,基本都是填饱肚子,就转而羡慕越无虞。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观澜和越无虞的情况,则是正好与这句话相反。   越无虞能发挥得那么好,不正是因为食材足够,他可以自由发挥吗?而“食材足够”这一项,离不开观澜一路布置下来的那么多阵法的功劳。   有人说:“从现在开始,要想办法忽悠厨修一起选这门课了。”   也有人说:“卧槽!他前面布的那个阵我之前在一本古书上见过,原本说是已经失传了,可他竟然能复刻!?”   作者有话要说:   吃! 第789章 番外十九(77)   论坛上这些风风雨雨, 观澜和越无虞照旧不知道,赤云和玄妙妙倒是看得分明。   看着一句句“好饿,好想吃”、“就算在大酒楼里, 都很难见到烤得这么好的肉啊”的发言,赤云的情绪一点点从暗爽, 变成明晃晃地爽——除了叔叔之外, 还能吃到小叔叔手艺的不就是他和妙妙了吗?真开心, 嘿嘿, 真的特别开心。   玄妙妙看着对着终端傻笑的赤云, 眼皮抽了抽, 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大约真的是热度高, 不光是在论坛上,现实生活中, 两个小孩儿也经常听到有人讨论。   白天说叔叔和小叔叔又碰到了什么食物——明明是灵兽, 可直接就被大家这么简称了——那种食物有什么好吃的做法。晚上则是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白天猜对了没, 再一边看直播一边点外卖。   萦绕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飘香之谜”也终于有了解释。修士们纷纷意识到,自己之前实在是太狭隘了, 怎么就光盯着住在自己楼上的人看, 不盯着同样在楼上常驻的“家属”呢?   再有,怎么就光盯着厨修看,以至于直接忽略了越无虞这个理论上的器修呢?   他们当中, 也有人在论坛上说起这事儿。于是,对于观、越组合的讨论,又来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什么?原来那个做饭超好吃的其实不是专职厨修?怎么办, 我现在去选修一门厨艺课还来得及吗?   外面的人嗷嗷地喊, 秘境中的人, 除了观澜、越无虞,则继续肚子“咕咕”地挨饿。   等到外面的灵修开始雪花一般地给该门课程的老师发消息,提议说不应该让打机关灵兽自动掉落的食材影响越无虞的发挥,就算不能让真灵兽上阵,好歹也给人家缓缓口味……这时候,也有越来越多参加测验的灵修知道秘境当中有一对特殊的修士,里面一个人特别擅长最好吃的。   有人偶遇了,咬咬牙,拿着自己白天得到的一块新鲜猛雀肉请越无虞烹饪,报酬就是肉的三分之二,越无虞欣然同意。   有人特地赶过来,把自己这段时间积攒的灵兽肉一股脑地掏出来,说都可以给他们,只要分给自己两口就行了。一直吃果子吃灵草,他真的有点承受不住。   这话说出来,引来不少修士侧目。眼睛一对上,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兄弟!你之前受苦了”的情绪。   是的,除了一直吃白水煮肉之外,这门课的测验里另有一个流派,就是从头到尾只吃植物。   不过,这基本是只有亲近木灵气的修士才能做出来的事。毕竟也只有他们,能够轻松分辨出各类灵草灵植的作用,不至于出现填了一口肚子,没了半条命的状况。   观澜、越无虞在旁边看着,一样对一眼。随后观澜手指轻轻勾了勾,在没有人留意到的地方,空气里凝聚的灵气小剑消散于无形。   不怪他们警惕、发现周围的修士就觉得他们是想搞抢劫那套。实在是以两人对往年这门课程测验直播分析来看,这是测验到了后期必然会出现的情况。   虽然击杀机关灵兽的分数本身不能转移,但是能抢劫的人,原本也不是冲着积分去的。   离开的信物、各种在这段时间里积攒下来的食物灵宝……如果运气好,抢到符修身上,那可就赚大了。众所周知,这是最好自己制作攻击用具的一批人。丹修、器修那些,想要现场搞事情,总需要一个炉子。而以测验“关闭终端空间”的要求来说,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堵死的。   但符修不一样啊。随便摘一片叶子,他们就可以在上面画符了。材料也很好找,灵石再不够,还不能咬破手指,挤一点自己的血吗?……只要最初可以打开局面,后面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至于在测验中抢劫不合适,所有人都看着呢……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一般来说,这么做的学生也不会真让同学过不下去了。会影响后者的分数,但都是十分、五分左右的影响。等从秘境里出来,还会再赔礼道歉。慢慢的,也就没什么人在意测验时遇到的事情。真碰到了,还会和来人开玩笑:“拿了我这么多张灵符,回头想怎么赔我?”   观澜和越无虞倒是不打算抢别人的东西。但是真有人想对他们下手,两人出手防卫,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现实情况是他们两个坐在里面的火堆旁边,再往外是一圈儿眼巴巴的修士?   再仔细一看,“眼巴巴”绝对是个过于含蓄的形容,外面那一圈儿修士眼睛都快绿了。只是对象并不像以往那样,是其他人手里的离开信物,也不是各种别人好不容易做好的攻击道具,而是观、越两个眼前火堆上正在炙烤的肉。   来的人多,他们拿来东西一样很多。不过其中很大一部分已经不新鲜了,取得它们的修士只是抱着一种“虽然我不吃,但也不能浪费”的心情将那些肉块带在身上。   是的,虽然终端有可以用来保鲜的静止模式,但他们这会儿并不能用。拿老师的话说,就是:“你真到了外面,弹尽粮绝了,最后一点灵石也要用来维持护体灵气,哪里来的灵气维持空间运转?”   学生们:……嘤,老师您说得对。   从所有肉块里挑出新鲜部分,越无虞其实更想做那道他这几年来越做越顺手的肉汤火锅。奈何食材是人家提供的,凑来的修士们又一致表示,他们真的再也不想吃水煮肉了。没办法,还是给他们烤吧。   不过,在热油“滋啦啦”地从肉上纹路之间淌落时,越无虞还另外找了一个小锅,坚持不懈地完成着自己的炖汤大业。   一边是需要撒调料的烤肉,一边是需要不断看准时机下肉块,把来自不同灵兽的最好部位用最恰当温度煮过,碰撞出绝佳风味的汤水……在场诸人当中,只有观澜知道,烤肉味道的确不错,但旁边那份汤才是真正美味佳肴。   “咕嘟!”“咕嘟……”   秘境里的修士们在咽口水,秘境外的修士一样在咽口水。   “好想吃啊……”赤云就是后者当中的一份子。不过,其他人都盯着肉,只有他是和自家叔叔一样,盯着汤。   明明只是从终端上看节目,怎么感觉香味已经从屏幕里飘出来了呢?   口水大量分泌着,明明已经吃过晚饭,赤云的肚子却又开始不停叫唤。   鼻子一吸一吸,脑袋顺着香气朝旁边偏去……嗯?怎么还越偏越远了?   玄妙妙把一碗煮菜摆在赤云面前,说:“夜宵。”   赤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惊讶又惊喜地看着玄妙妙。吃了那么多年小叔叔的手艺,他哪里闻不出来面前碗里的汤水就是小叔叔做出来的滋味?可是,为什么……   “冰箱里有啊。”玄妙妙自然而然地回答,“他们走之前说过,你忘啦?”   一对合格的监护人,当然要避免自己家里的崽子饿肚子。   赤云傻笑着挠头,说:“记得,但是没想到连肉汤都有。”   此时此刻,他就是整个学校最幸福的小麒麟。   不过,不光是他们这些“自家人”。等到烤肉熟了,肉汤同样渐渐散出浓香。来蹭饭的修士们最先还不觉得,仅仅在对着自己分到的肉串大快朵颐。但最初的饿劲儿过去了,他们一下子察觉到了不同。   好香啊,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群修士开始在身边闻来闻去。最终,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观澜、越无虞身上。   给自家男朋友做饭,越无虞是认真的。   之前找到的灵蜜差不多用完了,但他发现了一种新的灵草。把草杆掰开,里面流出的白色汁水一样带着浓郁的甜味,又夹杂着一点清新的草木香气。   今天的甜点就是拿这个做的。第二个小锅出现了,一锅草杆汁水汇聚其中,一点点蒸发、凝固。最后,成了半透明的糖。   这些糖液还在继续蒸发,到最后,只剩下拳头大的一点。到这时候,越无虞把小锅从火堆上拿开。锅子收起,糖留下来,却不是直接吃,而是用灵气操控着,在空中塑形。   拉长,按压出鳞片……到一半儿的时候,已经有修士看出了端倪。果然,之后这块糖变成了一条小龙的形状。   原本还在暗暗思索,自己去讨一口汤,能不能获得首肯的修士们不动弹了。明明前一秒还饥肠辘辘呢,怎么突然又一阵发撑?   众人目光里,观澜笑吟吟地从越无虞手中接过小糖龙,眨眨眼睛:“很可爱,我喜欢。”   越无虞一样笑。   观澜:“下次做只小狼,想吃那个。”   越无虞:“……”怎么回事,又开始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写饿了……   其他人听:这条龙还想吃糖   小狼听:澜哥想吃狼……那个……这是可以说出来的话吗,脸红 第790章 番外十九(78)   脸红的越无虞, 转天果然用从草杆取出的糖液做了一只小狼。   虽然只有巴掌大,但糖做成的小狼身上毛发根根分明,看起来威风凛凛, 灵动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一样。   ——这是观澜第一眼看到的情况。更多细节,则在他真正将小糖狼接过来之后, 才算知晓。   盯着被糖狼藏在肚皮底下、只有转到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糖龙, 年长的龙族微微一愣。   明明是他在逗小男友, 但怎么有种被反过来调戏了的感觉?   喉结滚动一下, 观澜用上平静口吻, 说:“呀, 原来我也在上面。”   越无虞眼睛明亮。仔细看他,会发现他的耳朵又有一点红了, 可回答观澜时候的话音却很清晰,说:“对。只有我一个的话, 总觉得有点空。”   这算是撒娇吗?观澜笑着看他一眼, 说:“哦, 原来你喜欢让我在这里……我明白了。”   越无虞:“……”明明自己之前的确有这种想法,这也的确只是幻狼的种族习性, 可普普通通的事情, 被澜哥用他那又轻又快的音调说出来,怎么就开始让狼浮想联翩了呢?   明明观澜没有再说什么,可越无虞好像已经听见他在笑。一边笑, 一边和自己讲,“真可惜,在这个秘境里还是人太多了, 又有直播、有老师看着。等回去之后, 我们再——”   幻狼掩饰性地挪开脑袋, 说:“呀!汤快好了。”   观澜还是笑眯眯地看他,从狼族青年的手忙脚乱里,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很有趣。龙族暗暗想。之前他们已经用酒当过亲昵时的道具了,现在看起来,其实糖也可以?   一旁的其他修士:“……”嘤,怎么办,突然很想谈恋爱了。   有观澜提前设置的阵法,他和越无虞对话之中不适合被其他人听到的内容,统统没有传出去。   饶是如此,两个人自然流露出的亲昵,也是让周围灵修们吃足了狗粮。   没男朋友女朋友的那些,开始浮想联翩,决定从秘境离开之后就结束单身生活。有男朋友女朋友的,则在心里咬着手绢。一样期待秘境结束,中心思想却是:好想我家亲爱的啊。   场面倒是十分和谐。   如前面所说,这样的和谐,在往年同样的秘境当中,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观澜、越无虞一行对此的感触还不算深。可那些在外观看直播的学生,感觉就非常分明了。   没有遇到他们的人,这会儿还在艰难地与灵兽作战,搜集掉落的物资,再尽量找寻意味着可以离开秘境的信物。   整个过程枯燥、乏味。随着时间推移,很多灵修甚至连掉落的物资都不捡走了。反正他们知道,秘境已经到了尾声。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到时候就能去食堂吃大餐。至于眼下,就凑合一下,多摘点果子吃吧。   如果果子可以不那么酸就好了。   一边咬着刚刚摘下来的水果,灵修一边龇牙咧嘴地想到。   全然不知道,同一个秘境当中,有人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种果子不好吃的。”眼见观澜盯上一棵挂满了灵果的树,有人出言提醒。   观澜看过去,看出说话的是一个修药道的女修。而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不难想象对方是怎么得出这一条经验。   “没事,”他笑笑,“我们还剩了很多糖,正好用来熬果酱。做果酱,原本就需要用酸一点的果子。”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吗?女修不说话了,同时口水大量分泌。就算是在几天之前,她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测验里吃到果酱啊。   也不能单单是吃酱。当晚,一同被端上来的还有面包——不是蛋糕,因为材料实在找不全。这面包能做出来,也不是因为观澜和越无虞找到了小麦。真正吸引他们的,是另一种特殊的灵植。乍看起来,它结的果子很丑。拳头大,黑黢黢的,非常硬,当石头来用都没问题。   可是要把这种果子丢进正在燃烧的火堆里,等上一会儿,就能听到“啪”的一声。随后,就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响香气传出来。   再往火堆里看。这时候,果子最外面那层黑色的壳子已经裂开了,露出里面蓬松、柔软、香甜的部分。   找一根树枝,拨着果子将其取出来,再把黑色壳子去掉。   等不及夹果酱了。观澜轻轻掰了一块果心下来,眼前一亮:“好吃。”   越无虞还是有点遗憾:“有点太软了,否则的话,还可以直接拿来熬汤……嗯?”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观澜又掰了一小块“面包”,把他送到越无虞嘴边。   嘴唇碰到了澜哥的手指,越无虞本能地在上面吻了一下。   “……”观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用自然的动作掩饰耳廓的微红。   一转头,又看到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边,眼睛仿佛又开始冒绿光的修士们。他笑笑,说:“那边不是还有很多这种果子吗?你们自己烤吧。”   修士们欢呼一声,登时散开。同一时间,外面的论坛上,又有一批人在痛心疾首了。   “我当初测验的时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那种果子我也见过啊,后面找不到吃的的时候还试过硬啃呢,结果差点没把我门牙啃下来。”   “呆住,没想到还有这种吃法。”   “我也呆住,感觉他们吃得好香。”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已经开始点外送了。二食堂的甜品店,我来——我来晚了?!!已经卖空了?!!!”   往年这个时候,修士们一定在积极谈论谁会是第一个拿到满分、从秘境里走出来的人。但现在,他们谈论的是流落在外的同学们什么时候能和观澜、越无虞小队会合,不用吃白水煮肉,又柴又硬、很可能还带着腥臊味的烤肉,或者能酸到掉牙的果子。   前几届的人过得再惨,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一边吃吃喝喝,另一边却只能饿着肚子,这对比也太明显了,简直让人心酸。   而在灵修们一边刷论坛,一边思考学校哪里还有哪家甜品店的时候,一栋宿舍楼中。   赤云很感动:“他们竟然连蛋糕都给咱们留了?”   玄妙妙点头。   赤云:“好吃,好吃!”   玄妙妙慢吞吞:“我感觉……”   赤云:“嗯?”   玄妙妙:“今年暑假,他们应该又不打算带咱们出门了。”   赤云眼睛瞪大。   他看看玄妙妙,再看看自己手边的蛋糕。半晌,赤云意识到,玄妙妙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   前面也有这种情况。有一年下班学期,赤云和玄妙妙的伙食前所未有的好。基本上他们想吃什么,转天都能吃到。两个小的幸福得不行,天天兴致勃勃地商量菜谱,尤其是临近暑假的时候,各种万州特色菜也被加进讨论当中。   等到真正放假,监护人们带他们回老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把两个小的托付给陆霜、越修,观澜和越无虞停都没停,就直接去了其他地方。留下目瞪口呆的赤云和玄妙妙,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诚然,爷爷奶奶也对他们很好啦。但是,光是想到“叔叔和小叔叔单独出去玩,不带我们”这种事,赤云就……   又吃了两口蛋糕。   “也不错。”他说,“在爷爷奶奶家,暑假作业可以慢慢做,嘿嘿。”   玄妙妙原本遗憾到时候很长时间都吃不到好吃的,听了这话,同样眼前一亮。   ……   ……   在在外修士们的密切关注下,在秘境修士们的团结战斗中,终于,后者们找到了足够多的离开秘境信物,也攒到了比前几届都高的积分。   身在局中的时候,对此还没什么鲜明感受。可等到从秘境中出来,迎面对上老师欣慰的目光,灵修们才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当中,做了一个了不起的选择。   “早几年,”后面给学生们复盘的时候,老师提到,“我都在想,是不是要把这门课取消算了。每年都有学生的东西被抢,是,我知道外面有人说咱们当修士的,就是谁拳头大听谁的话,但你们是同学!是应该相互帮忙的!   “现在你们能在测验结束之后给被抢了东西的人赔礼,但等以后真的去了外面呢?被抢走东西的人,真的能等到接受赔礼的时候吗?——我开这堂课,可绝对不是为了教学生这种事!驭蹊   “可今年不一样。”老师欣慰了,“前面一半儿就不说了,后面一半儿,一共六十个同学,有四十二个都团结在了观澜同学、越无虞同学身边。拿到好东西,也都是统一分配。很好,很好!”   作为老师,他看到的还要更全面一点。里面固然有越无虞烹饪美食的功劳,但最重要的,还是观澜展露出的拳头更大,让学生们不敢造次。再之后,才有美食将所有人链接起来的事儿。   但这也很不错了,老师微笑着说:“这么看,我应该可以把取消这门课的申请删除了。”   下面听讲的学生们懵掉。完全没有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一遭。   比他们更懵的是往届学生,尤其是曾经在论坛上分享自己“抢劫”经验的那些。听完从课堂上流传出来的话,再看看自己曾经怀着得意心情写下来的帖子,他们登时羞愧难当,赶忙把帖子删掉。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的小江_(:з」∠)_   马上又要周末了,好耶! 第791章 番外十九(79)   从秘境出来的时候, 观澜、越无虞听了不少修士的道谢。不光是走的时候当面说一句,很多人后面还再次找上门,带着各种礼物。   “进程过半的时候, 我以为这次最多保个及格分。一天到晚都吃不好,根本没有体力打灵兽。真没想到, 最后竟然得了‘优秀’!”   一边说, 一边送上一笼黄金蟹。   观澜看着挥舞着金灿灿钳子的螃蟹, 眼神颇专注。越无虞则看观澜, 被对方专心的神色逗笑片刻, 倒是很快收敛了, 也收下了礼物。   “我是个丹修。一般到各种地方,都是别人抢着和我组队。报这门课, 纯粹是想体验一下生活。没想到,没了炉子的丹修什么都不是了, 我真消沉了好长时间。后来碰到你们, 看才发现就算没带炉子进去, 也可以自己想办法造啊!”   要不然,越无虞那些锅子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在秘境中穿梭的时候, 看到哪样东西合适, 于是拿来当锅用吗。   思路一打开,丹修豁然开朗。等到出了秘境,他当即就去闭关了。如今再出现在观、越两人眼前, 修为已经有了小幅度上升。   他拿来的礼物,是两瓶自己亲手炼制的灵丹。都是比较基础的丹药,但“基础”同样意味着“出了门, 必须得准备着”。   观、越两个还是收下了, 丹修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后面, 又来了剑修、刀修、器修……最后,赤云和玄妙妙也总结出规律了。修攻击之道的修士,带的基本都是食材。而自己有一门手艺的修士,拿的基本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赤云和玄妙妙讲经验:“还是炼丹、炼器那些比较赚钱。”   玄妙妙:“再赚钱的东西,也得有市才能得上价。不如好好练和别人斗法的技艺,不管去哪里,起码饿不到。”   赤云想着遇到自家叔叔、小叔叔之前,一群剑修、刀修饿得眼睛冒绿光的样子,不太赞同。   玄妙妙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点问题。她镇定自若,改口:“起码饿不死。”   “……”这话倒是真的,赤云承认了。就算是白水煮肉,那也是肉啊!别看在秘境里的时候,一个个灵修都说自己要吃吐了。但是,说白了,这依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得不到分数。   但是,这门课是形成性评价,一次测验的分数说明不了什么。只要后面的月考、期中期末考试迎头追上,后面就有拿到学分的希望。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不远处,两个大的也在小声交谈。   不过内容很不一样。赤云、玄妙妙说得有多严肃认真,观澜越无虞这边就有多轻松惬意。   年长的龙族靠在厨房操作台上,手上还有一块甜甜圈。刚出炉的,还热乎着。一口下去,能感觉到下面面包扎实的口感,还有上面糖霜的甜腻滋味——观澜眼睛都眯起来了,舒服得不行。   这个时候,越无虞低笑着说:“澜哥,你看妙妙。”   观澜看过去,又听越无虞说:“她那个表情,是不是和你特别像?”   像吗?观澜头偏了偏,认真地观察不远处的小姑娘。这个时候,忽然感觉唇角微微一痒。收回目光一看,原来是越无虞从他唇角取下了一点面包屑,转手送到自己口中。   “很好吃。”对上观澜的目光,越无虞微笑着说。   观澜默默看他,眼神像是在问:好吃?是什么好吃?   明明并不是什么有意吸引,但在他的目光之下,越无虞的喉咙还是有点发干。   两个人开始靠近、靠近——再下一秒,两人消失在厨房里。   这时候,赤云已经从自己应该选择炼丹还是炼器,纠结到自己以后应该是到刀修还是剑修了。   玄妙妙听了半天自己“哥哥”的碎碎念,忍不住说:“但你是一只麒麟啊!”   赤云:“嗯?对,怎么了。”   玄妙妙:“你有麒麟火,为什么还要用刀或者剑?”   赤云:“感觉这样比较帅。”   玄妙妙:“……”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自己在第二层,赤云在第一层的故事。没想到,人家在第三层。   小乌龟说不出话来了,正好赤云也被其他东西吸引。他使劲儿在空气中嗅着,嘴巴里念叨“好香好香”。这么闻了半天,又观察了半天,他戳一戳玄妙妙:“厨房里好像没人了,咱们去看看?”   玄妙妙原本不想点头的。可空气中的香气,让她鬼使神差地咽了一下口水,“好。”   几分钟后,两个小的吃上了甜甜圈。另一边,越无虞也在吃甜甜圈。   观澜的眉尖拧起一点,手指压在越无虞的头发上,眼梢成了一片红色,说:“无虞,你——”   “嘘,”越无虞抬头,“我的错。澜哥是龙,当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受不了了,也就用不到这个。”   那取下来就好,为什么还要吃掉?   观澜没有说话,但眼神还是明确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越无虞忍不住笑,想:当然是因为这样一来速度会慢很多,而我见到的澜哥可爱的表情会更多啊。   当然了,嘴巴上还要有一个认真严肃的回答的。所以他说:“我给澜哥做了那么多甜品,自己倒是不太爱吃。但这回,我觉得这个甜甜圈特别好吃。”舌尖在甜甜圈边缘勾勒,沿着内圈,碰到原本应该是空气的地方,“是不是因为上面有澜哥的味道?”   观澜不说话了。他在想,越无虞是不是有意的?又想,无虞是在吃甜品吗?不,被他一口一口品尝的,明明是自己。   甜甜圈到底是被吃完了。这个时候,观澜的双腿也变成了龙尾巴。   越无虞含笑起身。这个时候,他比观澜高的那几分就显现了出来。身体的阴影落在观澜身上,有水珠从他身上滑落,一并滴在观澜身上——有点痒,让观澜忍不住颤了一下。换来越无虞一声抽气,还有一声很低很低的“澜哥”。   “他们现在有点事,”又有人来敲门了,这回是赤云出面,“您是?”   不用说,外面又是前面秘境里的修士。看到开门的是个小孩,对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后面听赤云说起观澜、越无虞两个,才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人不在,修士心中遗憾。但他原本就是来送上谢礼的,没法当面说谢谢了,礼物起码要留下来。   就这样,一个下午时间,赤云、玄妙妙一共迎接了四波这样的客人,终于等到观澜和越无虞再次出现。   赤云给他们介绍今天下午来的人,玄妙妙则把中午剩下的甜甜圈取出来。   她和赤云是吃了几个,但两个小的都有分寸,知道这本质是小叔叔给叔叔的爱心餐。他们跟着尝尝味道就行了,大头一定还是给观澜的。   可是,叔叔的表现,又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了。看到盘子上在保鲜空间里放了一下午,这会儿还维持着刚出锅时候的热腾腾的甜甜圈,观澜奇怪地沉默一下,没有说话。   赤云、玄妙妙眨眼:哎?竟然有叔叔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吗?   观澜舌尖抵着上颚,双腿交叠起来,又放下。   他预备开口了,但是越无虞比他还要快一点,伸手就把一块甜甜圈拿了起来——被观澜拍了一下手背,甜点又落了下去。   赤云和玄妙妙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小叔叔自己肯定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见了观澜的反应,越无虞就笑,说:“澜哥,我想吃一块,好不好?”   观澜喉结滚动,一种陌生的感觉浮现出来。好像因为越无虞这一句话,他有一半的身体都麻了。   很奇怪,但是不讨厌。   当然了,“好”也是不可能的。他喉结滚动,手在甜甜圈盘子上拂过,还是很镇定的样子,说:“留着晚一点吃吧。”   越无虞就笑。他眉眼之中的神色轻松而惬意,收回手:“好。”   赤云、玄妙妙:“……”确定了,这不是小孩子应该理解的东西。赤云咳了两声,把话头接过去,继续介绍下午过来的修士们。玄妙妙则在赤云说完之后,负责眼巴巴地问一句:“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越无虞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先看看家里还有什么。”   他动作时,手臂上的线条轮廓同时显露出来。顺着往上,被衣服遮掩的地方,还有更多蓬勃、带有力量感的肌肉。   以及带着抓痕,有意没有将其消除掉的背部。   观澜的目光缓慢地挪开,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嘛,一下子收到好多小天使的营养液,开心=v= 第792章 番外十九(80)   上门送礼物的热潮持续了足足一个礼拜, 这才开始平息。不过,仍然有修士和前面那个丹修一样,离开秘境就开始闭关了, 出关的时间又晚,于是一直到一两个月之后, 才匆匆赶来送上谢礼。   这种情况下, 他们的谢礼就要格外丰厚一点。毕竟自己得到的好处也更多, 出关之后, 走起路来都是带着风的。   “真的好多好吃的啊。”学校里, 赤云一边咽口水一边和小伙伴们回忆, “那个螃蟹,一个就有这么大!”   他一边说, 一边比划。两只手之间的距离,足有自己脑袋那么大。   按照小麒麟的说法, 这还不是加上螃蟹腿的大小。   想象着螃蟹真正的样子, 巴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催促赤云:“多说点,多说点。你小叔叔是怎么做的?蒸了吃还是做香辣蟹?”   那么大的螃蟹, 腿上的肉得有自己胳膊粗吧——巴罗几乎在自己的想象中沉醉了。虽然只是蒸了的话, 好像有点浪费。但一口下去都是螃蟹肉,想想也是很爽的。   正想着呢,就听赤云一笑, 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光是这样,也太小瞧我小叔了。他把螃蟹肉、螃蟹黄那些都拆开, 全都是分别做的。做法也多, 你说的蒸了吃是最简单的一种。但也只是在螃蟹上简单, 那个蘸料又不一样了,是拿另外一个学长送来的碧玉露做的。”   巴罗迷醉了,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来的小妖也一起迷醉了。   赤云绘声绘色,“我叔叔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所以碧玉露里又加了他们从秘境里带出来的一种糖浆。”   众所周知,碧玉露本身是略酸的味道。再加上甜,还有一点草木香气。放在别的东西上,可能已经有小妖觉得赤云吃到黑暗料理了。但是加上做饭的人是赤云的小叔叔,小妖们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唯一的心情就是羡慕。   巴罗说:“这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啊!”   小妖们纷纷竖起耳朵。   眼看铺垫到了,赤云“嘿嘿”一声,也说不好,所以,”在失望染上小妖们的眉眼之前,他手腕一翻,“铛铛!我给你们带来了。”   小妖们:“哇——”   诚然,赤云带来的只是一小部分,每个人也就够尝个味道。但是,这原本是他打算从自己口粮里省出来的。   一个人是一口,放在所有小妖怪那里,就不是个小份量了。   所以,最开始那会儿,赤云是忍痛决定自己也只吃小小一口的。而之所以是“原本”,则是因为他尝过味道、放下筷子之后,玄妙妙碰一碰他,默默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给他。   赤云正感动呢,桌子对面就传来两个监护人哭笑不得的声音:“行了,你们赶紧吃吧。是要给学校的小朋友带?都给准备好了。”   在分螃蟹腿的时候,越无虞就想到了小朋友的伙伴们。所以,就像是前面说的那样。给一群小妖的那份,都是提前分出来的。   赤云和玄妙妙听到这里,眼睛顿时亮了。而转到第二天,巴罗等小妖听到这对兄妹的话,眼睛同样变得明亮起来。就连一向沉稳的红红,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胡老师来之前的时间,就在小妖们快快乐乐的吃吃吃活动里度过了。除了最开始的清蒸螃蟹肉之外,还有煎、炸、烹、煮等多种做法。小妖们吃得眼睛冒光,当然了,胡老师也有一份,这会儿在赤云空间里收着,只等待会儿拿出来。   愉快的分食活动,还造成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当天晚上,赤云带着妹妹照旧回家。上了灵梭,却意外发现:“巴罗,你怎么也在?”   巴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今天晚上我家里没有人。赤云,妙妙,我可以去你们家做作业吗?”   “可以呀!”“可以。”   两个小妖一前一后开口了。就这样,当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越无虞一开门,就看到三只眼巴巴的小妖。   他认识巴罗,见状一愣,没说话,先低头在自己终端上发了一条信息。   小妖们歪头看他。其中,巴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过了会儿,越无虞放下终端,说:“好了,晚上想吃什么?”   三个小妖踊跃报菜谱,越无虞从里面挑了两样,再加上自己之前和观澜商量的菜,进了厨房。   等待饭菜做好的时间,巴罗时不时往厨房方向看,生动形象地演绎了“望眼欲穿”。   后面饭菜上桌了,巴罗第一时间拿起筷子。倒是没直接开始吃,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要有礼貌。   礼貌的小熊精,在桌子上所有人都动过筷子时候,才真正动起筷子。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块肉。结果筷子还没碰到东西呢,就听到了敲门声。   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巴罗!!!”   小熊精手一抖,筷子掉了。   观澜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越无虞偏过头,与他解释:“回来的路上,我看到班级群里有发消息……”   说原本已经应该到家的小熊精,今天竟然迟迟没回来,可把巴罗父母担心坏了。   观澜了然。这时候,门也开了。当着朋友一家子的面,小熊精被揍了屁股。最后是哭着走的,不过走之前,越无虞把小熊精的父母叫住了。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饭盒。   据赤云的转述,第二天,小熊精上课都是站着的。屁股疼,坐不下来。   同时也是笑着的,不停和周围其他小妖说:“你们不知道,真的特别好吃!特别好吃……赤云,你太幸福了。”说着说着,用羡慕的目光看向赤云,旁边的玄妙妙也没被他放过。   该说什么好呢?同学们里,有人对小熊精的贪吃无言以对,也有人顺着巴罗的话,开始浮想联翩。   究竟是有多好吃啊?怎么办,我也想去赤云和妙妙家了。   这是秋华附属低等灵学这学期中让所有学生记忆最深的插曲。一直到学期末了,还有人和巴罗开玩笑:“如果你这次考得好了,你爸妈会不会让你去赤云和妙妙家里蹭一顿饭?”   小熊精原本没往这方面想。但既然有人提起,他就也心动了,开始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小麒麟。   很可惜,赤云摊手:“我叔叔和小叔叔最近又在那门课的测验秘境里了,”这回是期末考试,“大概十来天之后才能出来。而且他们走之前说了,让我和妙妙这段时间收拾好行李。等他们出来,就带我们回老家。”   巴罗深深叹气,“你们太幸福了。”一个暑假,都能吃到好东西。   赤云:“咳咳!”要把自己和妙妙大概率会被放在越家,而叔叔小叔叔会去过二人世界的真相说出来吗?算了,还是不说,毕竟叔叔也提过一次,他们两个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暑假计划呢。   这是实话。不过,也只在观澜说出来的时候是实话。   在巴罗失望、赤云暗暗有所期待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正听人说起:“我们暑假打算去玄州那边游历,你们要不要一起?”   朝他们发出邀请的,是一个三人小队。里面两个剑修,是一对表兄妹。另外一个丹修,平时辅修了药道,也和表兄妹二人的关系都不错。   放在平常,这么一支队伍也足够用了。耐不住一个学期的课上完,再看看他们前面为游历做的准备,三人一致觉得不行。   想让越无虞加入是真的,但不是全部。论坛上已经有人仔细扒过观澜平常用的那些阵了,越扒越觉得这条总是笑眯眯、懒洋洋的龙不简单。要是有他加入,他们暑假的游历,一定能大有收获。   不过,这是他们这边的好处,人家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组队呢?   “等一下,别急着拒绝!”眼看观澜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剑修哥哥连忙开口,“我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观澜挑眉,剑修哥哥却没继续说下去了——不是故意卖关子,实在是周围全都是眼睛耳朵,还有直播摄像头。好不容易探听到的东西,给观、越两个人说了还好,但要是让其他人一并知道,岂不是吃了大亏?   他十分谨慎。原本的想法,是等离开秘境之后,找个安静地方说起。但观澜看他片刻,袖子里溢出一片光亮,把周围照得亮亮堂堂。同时,他说:“说吧,没事了。”   剑修哥哥咽了口唾沫,知道观澜已经布置好隔绝声音、口型的灵阵。   他心中惊叹于观澜的效率。如果他真能加入,自己一行一定能大有所获。   怀着浓浓期待,剑修哥哥开口了:“有人从玄州挖出了一段龙骨,”一顿,“不是普通龙族,是祖龙的脊骨。”   “……”说实在的,对方话音出口之前,观澜并没有抱多大期待。但这下子,观澜是真的来兴趣了。   但还不能直接确认。他眼神微动,问:“祖龙的骨头?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是周末,更新时间不定   溜啦溜啦 第793章 番外十九(81)   不怪观澜有此一问, 实在是从上古神兽陨落开始,“神兽遗宝”就是真灵大陆上最经久不衰的骗局。   没见见多识广的越二叔都中招过?那还是在他家大业大,有特殊消息渠道的情况下。   当前却不一样了。剑修哥哥——名叫顾阳——在同辈当中, 或许算是天分不错。但一群人相处久了,或多或少都清楚彼此的底细。观澜细细在自己记忆当中翻找一番, 很确定, 顾阳和他表妹苏楠楠都提过, 自己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   如今被观澜这么一问, 顾阳脸上的神神秘秘登时散了很多, 成了一种略带复杂的尴尬。   他小声说:“我在网上看人分析的。”   观澜:“……”   他没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 不过也没露出什么鄙薄,纯粹就是无语, “网上的话……不是说全都不能信,但这种关于神兽的传闻, 一直都挺多的吧?里面是有什么让你觉得很真?”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 顾阳竟然真的像模像样地回答:“主要是两点。那块骨头,是从一个秘境里被带出来的。但是拿了骨头的人回头再去找那个秘境, 又找不见了。这说明秘境本身有自主选择能力。能做到这点的秘境, 里面就算再没有其他骨头,也会有别的好东西。   “还有,骨头本身。带出它的人后面能回去找寻, 也是因为他从骨头身上得到了莫大好处。他家是做水产生意的,拿到骨头的这两年,生意一日千里……”   观澜用眼神问:既然这么好, 他为什么愿意把消息放出来?   “因为真的找不到秘境了。”顾阳说, “最开始, 只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在找。到后面,因为要顾着家里的生意,不能长期待在外面,所以就找了一些亲朋好友帮忙。里面可能还闹了什么矛盾吧,对这些,帖子里说得挺模糊。最后他们觉得,与其让秘境被讨厌的人找到了,倒不如真把大批陌生修士叫过去。万一有人正好碰到,把秘境再开启了呢?”   话到这里,顾阳就算是说完了。他还提到,等出去之后,可以把帖子给观澜看。   观澜:“之前倒是没听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他还算相信顾阳的人品,觉得十有八九真的有这么个帖子,顾阳一行也是真的信了。但相信他们,不等于相信发帖人。   再有,要是真有这种好事,外面一定早就传得飞飞扬扬的吧,怎么能轮得到顾阳和他说起?   话音刚落,就见顾阳脸上露出一个带点不好意思的笑。   “帖子发在一个论坛上。那个论坛里主要是一些交流剑法的道友,其他兵器也有,不过不多。人不算少,但是只有之前注册过的人才能看到……”   观澜懂了,合着虽然发上网,但也是事先挑选过看到帖子的人群啊?这倒是能解释消息传播速度不高的事儿,毕竟一般来说,人们还是不希望送到自己眼前的好处被人分走。   顾阳期待地看着他。在对方的注目下,观澜说:“我想一想。”   顾阳更期待了。不远地方,被灵光阻挡在外的表妹苏楠楠,加上与他们一起的丹修,一样投来充满期望的目光。   不过,顾阳的期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可能也就那么十来秒钟吧,观澜说:“算了,我们不去?”   “……”这是满脸惊讶,嘴巴能装得下一个鸭蛋的顾阳。   见状,观澜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想到前面的话题,他还是收敛了,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个消息和其他人说——无虞?”   他转头去看身侧的越无虞。从刚才开始,越无虞一直都没说话。这会儿观澜叫他,他才点头,一样对顾阳承诺:“嗯,不会说。”   顾阳却并不因为这句应答高兴。当然,也不会因为被拒绝而愤懑。相反,他很认真地问观、越两人:“为什么啊?你们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观澜说:“秘境可能是真的。不过这种情况,二三十年就有一次,本身不算稀奇。”   而且各类秘境五花八门。有的里面满是灵气,在其中打坐修行事半功倍。有的里面蹲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抓住一个好不容易进秘境的修士就让人给自己当学生,不修到出师不让离开。   ——平常修士只有在从低等灵学升入中等灵学的一年才需要那么苦,当初进这么一个秘境的修士却足足苦了几十年。后来出来,修为是上去了,人也超脱了,谁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一直到看到一款最新上市的游戏,才有了情绪波动。到后面,就是又打了几百年游戏,到现在,是一个知名的游戏区主播。   这些还都是修士得到好处的情况。另有一些秘境成精,想抓住修士采补的。秘境本身没问题,但里面躲着包藏祸心的坏人的……在人族聚居的闫州等大州,这种情况不多。毕竟地方就那么大,人们脚下的哪块地没被前人们踩过几百几千万次?但到了玄州等开发程度不高的大州,就生死有命了。   这些道理,在场的灵修们都明白。顾阳也想到了,紧跟着就觉得,观澜和越无虞是不是怕有危险啊?   人之常情。虽然以宏观眼光来看,本世界的人没有观澜、越无虞去过的很多世界的原住民那样惜命,而是更倾向于三十三重天内修士那样的心态,认为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助于提升自我。但是,真碰到惜命的,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顾阳叹了一口气,心中遗憾,但也没打算继续纠缠。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个时候,听到观澜的下半句:“你也说了,前面那么多人去都没碰到秘境再次开启。说不定,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开一次。”   顾阳:“咦?”   “要是还开着,”观澜摊手,“我们肯定就去了。”   不说他自己就是条龙。真找到了祖龙遗骨,对观澜也会有好处。就说赤云、玄妙妙的情况,观澜不得不去考虑,也许其他上古神兽也会一股脑地重现人间。   而当初出了一个荣辉。虽然到后面,荣辉因为犯案太多,已经毫无疑问地被执行死刑了。三头蛇族中,也经历了一番震荡,连族长都换掉。   现在选上来的新族长,是个老老实实,在万州其他妖族眼里甚至有些懦弱的蛇。每日想到的,都是怎么证明三头蛇们已经洗心革面,再也不会做出荣辉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但是,观澜还是对此持保留态度。   就荣辉之前做出那些事的动静,说三头蛇族中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帮他遮掩,谁会相信?就算这种说法是真的,神魂有问题,那是荣辉一条蛇的问题吗?   其他蛇原本一无所知,还能选择安分。但现在,他们听说了“神兽遗宝有可能调和我们的血脉,让我们从祖祖辈辈都要经历的痛苦当中挣脱”,有没有蛇会私下动作……总之,不知道就算了。真听说了其他神兽的消息,观澜还是不介意插一脚的。   奈何顾阳给出来的消息不靠谱啊。慢慢的,前面升起的兴趣淡了下去。但观澜的措辞还很委婉,“但你也说了,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地方。而且,我和无虞已经有其他安排。”   言下之意,要是真有可能拿好处,我们的“其他安排”就算了。但现在,你那边的优先级,肯定比不上我这边。   “哦哦。”顾阳应了声,眉目之间暗淡不少。看样子,他自己也开始疑心暑假闯荡玄州的计划是否正确。   观澜见状,微微笑一下,手指收拢。原本浮在他们身边的莹光随之波动,像是有意识一样回到观澜掌心,没入袖中。   顾阳回神,又有些艳羡——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么一手操控灵气的能力?决定了,不管暑假去哪里,每天的练剑功课都不能落下,最好再加练半小时。   正想着,表妹苏楠楠和丹修都过来了。看清楚顾阳脸上的表情,两个人的期待都消散不少。但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分别叫道:“哥!”“老顾!”   顾阳摇摇头。得了,这下子,希望彻底破灭。   一男一女,两个修士一起叹气。但他们也知道,当前不是详细说起情况的好时机。所以两个人的嘴巴都抿得十分严实,而从表情里也能看出来,他们和顾阳一样,失望是真的,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并没有什么被拒绝的不满。   能来秋华上学的学生,不能说完全没有歪瓜裂枣。但得是几届里,才出零星几个奇葩。   而且,没过多久,两个修士就从观澜的拒绝里发现其他好处。   因顾阳前面的话,不少同在一个秘境的修士可是对玄州动心了。可后面又有了观澜的拒绝,原本动荡的心,登时平稳了一大半。   从失望缓过神后,这种氛围的变化被苏楠楠感受得分明。女修一下子又笑了,这下好,减少竞争对手嘛!   他们几个心情起起伏伏,另一边,观澜、越无虞倒还是平淡氛围。   这种平淡里,又夹杂了几分温馨。   “最近几天的掉落补给里多了新东西,”越无虞正和观澜说起呢,“这个羊蹄子,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讲话的时候,他用筷子戳一戳锅里的羊蹄。裂柳羊的蹄子,生着的时候看起来硬的和石头差不多。但这会儿已经被加了各种灵草的汤汁炖软、炖烂。筷子一戳,被汤染成酱色,又带着一份晶莹的肉皮登时凹下一个洞。光这一眼,就能想到它入口时会是怎样的滋味了。   周围的修士又开始咽口水,思绪算是彻彻底底地从玄州的消息上挪开。诚然,里面还会有几个人暗暗琢磨,自己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玄州那边的消息。但现在,大多数人的心思是统一的。   “越道友,”有人咽着口水开口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啊?”   越无虞笑了:“就现在。”不过,最初被夹出来的那只炖羊蹄,一定是澜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又把自己写饿了……_(:з」∠)_ 第794章 番外十九(82)   越无虞想到的“多了新掉落的东西”, 其他灵修也想到了。   这会儿,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越无虞分羊蹄子——一人一个,多了……当然是给自己和澜哥啦。   不过, 就算多,也只有那么一两只的分量。放在数量众多的灵修那边, 的确不好分。统统给负责把美味带给他们的越无虞, 还有在秘境探索中出了很大力的观澜, 的确是最让所有人信服的做法。   一群最低五年级, 最高已经十来年级的灵修自己找地方坐下, 最先还要矜持。但羊蹄这种东西, 吃起来是能矜持的吗?   可能最先还有那份心。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嘴唇就粘到了满是美味汤汁的骨头上, 然后发现……嗯?上面的肉皮呢?是什么时候不见了!   哦,原来是被他们自己吃了。   修士们心情郁郁, 但也不自觉地开始回味自己前面吃到的鲜美滋味。   一时之间, 口舌生津。不过, 肚子却是饱了。   这也是当然的。别看他们没吃两口东西,但当了修士, “吃饭”的奥义就不是咽下去多少, 而是所吃食物里带有多少灵气。   裂柳羊的蹄子,按理来说不至于达到这种效果。那么真正让他们有饱腹感的,大约就是那锅汤了?   修士们吸吮羊骨头的动作更明显了。就连前面不太好意思的, 这会儿在广大同学的带动下,也挺直了腰杆。   吸着吸着,也不自由自主地去看了看观、越两人。然后就发现了, 同样是吃羊蹄子, 为什么人家就能那么优雅?   虽然人人穿的衣服都有自净功能, 但是,他们衣服现在干干净净,是因为上面滴落的汤水已经没了。人家的衣服干干净净,却是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汤落下去。   修士们:“……”悲愤,悲愤!   还是修士们:“……”好吃,真好吃!   一个学期下来,不少人的体重都在增加。决心给自己报一个厨道辅修的人也更多了,哪怕修炼不到越同学那种程度,起码不能像之前那样顿顿白水煮肉吧?   前面还能忍受的事情,到现在,忽然变得难以接受了起来。   他们心思涌动,慢慢的,开始讨论了:“前两天不是还见到和光鸭了吗?当时让它们跑了,后面看到可一定要留下!”   到时候,鸭脖,鸭架,鸭肠……哧溜哧溜!   有人又开始咽口水,也有人畅想起其他的:“前几次的秘境里都有河,这次应该也有吧?到时候,就有烤鱼吃了?”   “跟着越同学这么久,你怎么还老想着烤?要我说,鱼还是煮汤最鲜美。”   “熬粥也不错。”   “咱们在这里面,倒是有东西用来熬粥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秘境里,越同学真找到了一种可以当米的灵植……”   修士们讨论着,想象着,不知不觉,又有一天过去了。   后面的日子和前面没什么区别。所有人和和美美,齐心协力。最先找到的信物给了观澜和越无虞,后面则是按照与机关灵兽作战时的贡献度来给。不过,就算拿了信物,也没有人离开。而是齐心协力,一直把最后一名队伍里的同学也刷到满分了,这才一起启动信物。   任课老师已经在秘境外面等他们了。见到学生们出来,老师手背着,笑眯眯的——据在场灵修们从论坛上看到的课程攻略,面对早几届的学生时,老师可不是这个样子,而是严厉很多。   可在他们面前,老师又的确是和蔼的,和他们宣布:“你们结课了。学分最近两天会在你们的后台刷新,可惜虽然大家都是满分,但我也不能给你们再加一两点学分。”   说着说着,他还叹了一口气。很明显,是真的很遗憾。   但学生们已经很高兴了,纷纷说:“老师!不用加,真不用加,现在这样就听好了。”   “对!选这门课之前,我的平均分才七十多。但加上这门课,哈哈。”虽然还是七十多,但也从前半段飞跃到后半段。以后继续努力,说不定就能在毕业之前把分数拉上八十,乃至更高。   “而且老师,我们真的学到很多东西……”分数之外,也有这样真情流露的学生。话音到后面,甚至有一些哽咽了。   不过,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觉得对方夸张的。他们心头或多或少,都有一样的感触。   老师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行,咱们的课就到这里,下课!”   “老师……”开始舍不得了。   “哭丧着脸干什么?要过暑假了,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   学生们笑了。到这会儿,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学期结束,假期来了!   不用说,真正离开之前,观澜和越无虞自然又迎来了一波感谢。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大家都早早准备好了礼物,一离开秘境就能交给观、越两人。   收下礼物,和所有同学告别,祝大家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暑假之后,观澜私下问越无虞:“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不想出来的?”   越无虞没什么犹豫,直接点头了:“对。”   观澜挑眉,心想:看不出来啊,原来无虞这么喜欢和其他灵修在一起……   越无虞:“从那些机关上面掉下来的灵兽肉,品质总是特别好。”   观澜:“……”   观澜:“啊?”   越无虞一面觉得澜哥这样难得愣神的样子可爱,很适合被自己搂在怀里亲一亲,一面真心实意地开口,说:“真的——我最开始还不觉得。想要买品质好的灵兽肉,还算简单。但要是想连羊蹄子这种部位都一样灵气充裕,肉质鲜嫩,就不容易了。而且越往后,越是冷门的食材,品质还能越好。”   观澜顺着越无虞的话音回想,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至于在秘境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想到,当然是因为相信男朋友的手艺,认为越无虞做什么都会好吃了。   越无虞继续说:“我觉得老师应该有这方面的进货门路。澜哥,你说咱们去问问,怎么样?”   观澜心想,也不用为了这种原因去打扰人家吧?同时又想,可是,真的很好吃。   龙族青年不是很坚定的意志开始倾斜。几分钟后,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下了灵梭,转去前面与老师分别的地方。   老师原本也在伤感呢。这一届学生,让他有了把自己课程继续开下去的信心。但谁知道往后选课的人会是什么样,前面那种抢劫同学的情况会不会再次出现?真出现了,自己又能不能坚持把课开下去?——正想着,面前冒出来两个脑袋。   老师的伤感一下子卡住了。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怎么又回来了?”   “尚老师,”观澜和越无虞两个一起礼貌地打招呼,“其实是有一件事想问您……”   尚老师,尚文玉当即正色,问:“是什么?”面对喜欢的学生,当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越无虞也正色:“您后面提供的那些灵兽肉,都是从哪里买的啊?”   尚文玉:“……”眼角抽了抽,一副“没想到,真没想到”的样子看着越无虞,但还是认真回答了,“我家就是做这生意的啊,怎么了?”   这下子,“没想到”的成了观澜和越无虞。   光是从秘境中的灵兽种类就看出来,老师家的生意做得不可谓不大。而他们前面也是真的没料到,尚老师竟然还有这样的身家。   不过,惊讶很快过去,再剩下的就是喜悦了。   越无虞很纯良地笑了一下,说:“我想从老师您那里买点东西……”肉质好,澜哥喜欢吃,又是对他们印象不错的老师自家的产业。不直接买买买,更待何时?   就这样,从吃完午饭开始,赤云就在和玄妙妙说:“直播结束了,叔叔和小叔叔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咱们今天下午就能出发。”   结果,一直到晚上,他们才终于等到了观、越两人。这么一来,出发时间自然被挪到了第二天。   两个小的自然问起原因。话音刚落,就发觉两个叔叔在往自己碗里看。   赤云、玄妙妙低头,看到了盘子里被煎得喷香的小牛排。雷牛肉嘛,他们熟的。   再想想前面的问题。明明餐桌上一句话都没有冒出,可莫名的,两个小的已经知道答案了。   连带的,对后面的灵舟之行多了很多期待。   的确,到了万州之后,两个叔叔八成又要单独出门。但在到万州之前,总有一段时间,他们能天天吃好吃的。   想到这里,两个小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后面的事情也果然如他们所想。七天的灵舟航程,他们吃了七天不重样的灵兽肉。等灵舟抵达港口的播报传来时,赤云心里满是不舍,悄悄问玄妙妙:“你说咱们要是死缠着叔叔他们,让他们带咱们一起走,会怎么样?”   玄妙妙无语,说:“不会怎么样。你忘了啊,就算带着咱们出去,也是让咱们单独去玩。”   “哦……”这是实话,小麒麟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知道是一回事,失望是另一回事。   “而且,”玄妙妙话锋一转,“你忘啦?他们每次出去,回来以后,都会做一段时间的新东西。”   赤云:“对!就是这样。”   玄妙妙:“这样不是很好吗?还有种开盲盒的感觉。”   赤云:“嘿嘿,对。”都等不到起床。每天入睡的时候就要开始想,自己明天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小麒麟迷醉了,高高兴兴地下船,高高兴兴地回越家。   这一回去,就听说了一个消息:有长辈给蓉蓉姐姐他们报了夏令营,现在报名还没结束呢。蓉蓉姐姐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   也不光是越蓉。这一趟,家里狼崽子要走个七七八八。和赤云、玄妙妙熟悉的越杉、越梅等,就全都要去。   那还犹豫什么?赤云当即回答:“我们也去——是吧,妙妙?”   玄妙妙点点头:“那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给自己点一个炸鸡_(:з」∠)_!   写完更新差不多就能送到,想想都开心 第795章 番外十九(83)   观澜、越无虞也没想到, 这一次,还没等他们思考要怎么安排两个小的,两个小的就自己找出事儿做了。   再一听夏令营的具体安排:约莫五个孩子配一个老师, 目的地是武州,算上来回路程一共二十五天时间……观澜、越无虞一起点头:“我觉得可以。”   武州和玄州相邻, 也是一个目前开发不深的大州。但是, 这个“不深”是和闫州、万州等地方比起来的。与玄州相比, 武州的开发可是太深入了, 基本就是专门让人体验“野外历练”的地方, 商业性十足。   从这点上, 和大千重山有点相似。不过两边毕竟距离远,风土人情也有很大不同。让孩子们去体验一下, 算是开拓眼界。   同时,五个孩子配一个老师, 在同类夏令营里已经算是老师数量很多的一个, 可以最大限度保障孩子们的安全。   而且二十五天时间, 加上赤云、玄妙妙前面在家里等自己两人的日子,还有在闫州、万州之间往返的时日, 大半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咳咳, 他们当然不是不顾孩子、只顾着自己高兴的大人啦。只是说到底,小孩还是要和同龄人玩才高兴吧?   两个监护人做了决定。哪怕知道叔叔和小叔叔一定不会拒绝,真正听到的时候, 赤云和玄妙妙还是发出一声欢呼。   他们很快扎进了狼崽子堆里。又一个学期没见,按理来说,大家应该变得生份很多的。奈何大家都有终端啊, 在大人们不知道的时候, 小孩子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群。里面还特别热闹, 每天都有99+的消息。   整日聊着天,赤云和玄妙妙虽然人在其他地方,可对于狼崽子们来说,依然像是一直在身边的伙伴。   他们对两人亲近,赤云、玄妙妙当然也一样亲近他们。唯独的遗憾,就是随着年龄增长,狼崽子们渐渐改掉了以兽形到处跑的习惯。除了个别还不太能控制住耳朵、尾巴的小狼,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基本都是身量差不多的小孩子了。   没有小狼挼,失望啊。   这点心思,虽然浮现出来了,但也很短暂。很快,赤云和玄妙妙的注意力被蓉蓉姐姐介绍里的武州吸引。虽然人还没出发,但他们的心已经飞了过去。   就连其他人不再叫自己“老师”,而是简单地叫一声“赤云”,小麒麟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到后面,很快散开注意力。   孩子这边热闹,成年人那边也同样热闹。   再见到孙子和孙子男朋友,祖奶奶用很肯定的声音和观、越两个说:“长高了!”   “……”二十岁以后还会长高吗?放在其他修士身上,答案可能是“是”,但在观澜和越无虞这里不太一样。   大多时候,他们并不会有本体的意识。但是在长到一定年龄后,两人还是本能地把自己调节成了与本体一模一样的状态。那以后,他们的身形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了——除非越无虞的本体继续变强,他才会略略长高。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在长辈面前分辩。祖奶奶说得高兴,观澜和越无虞就也听得高兴。观澜还在越无虞脑袋上像模像样地比划片刻,然后惊喜地说:“哎呀,好像真的长高了!”   越无虞……越无虞没说话,只是扯出笑脸。不过当了那么长时间情侣,哪怕一言不发,观澜也明白他的想法。   无非是想亲近。只是长辈们就在身边,拉拉手,抱抱腰,这些是可以的。可要是更进一步,恐怕就——   越无虞忽然说:“对了,我和澜哥回来之前,买了不少好食材。当时就想着,回来以后要给家里人好好做一顿饭。现在差不多也到时间了,澜哥,你帮我一起?”   观澜忍不住笑。他眼睛都弯起来,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一种轻松、快活的气息,说:“好啊。”   周围的长辈们倒是说:“难得回来一次,哪用得上你做饭?”   “对!过年的时候就算了,毕竟要做的事情太多,大家手忙脚乱,这才让你帮个忙。现在啊,你就带着小澜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休息完了,和之前一样,到处转转。”   “小澜”这个称呼,最开始只是陆霜夫妇在叫。到现在,却已经蔓延到越家上下。   观澜也从最开始听到时的微微惊讶、很快适应,到现在,彻底习惯了被这么称呼的亲昵感觉。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顺着长辈们的话说,而是笑着道:“奶奶,叔叔阿姨,你们不知道,无虞的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我们这学期选了一门课……”大概说了秘境里发生的事情,重点是越无虞的厨艺让秘境中同学们做出来的转变,“要是你们吃不到他的手艺,无虞肯定特别遗憾。”   所以,事情不再是“家长们心疼在外上学的孩子,不让他辛劳”,而是“家长们心疼在外上学的孩子,不让他留下遗憾”。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幻狼们态度有了变化,一个个都笑着回答:“真的啊?那我可就一定要尝尝了。”“无虞从小就喜欢做吃的,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做的是甜品?”“正好,无虞和小澜一个会做,一个会吃,天造地设!”   这个“会吃”,是指观澜会分辨好东西的意思。后面那句“天造地设”,更是幻狼家长们实打实的想法。每次看到观澜和越无虞坐在一起,家长们都会由衷地觉得:多好啊!两个小年轻!多般配!   再看看自家那口子——当然不会嫌弃啦,幻狼夫妇们还是很恩爱的。他们更多是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可也是和无虞、小澜一样好呢。   有了长辈们的首肯,越无虞和观澜这才从家长们的包围中离开,去了厨房。   路上没人了,观澜朝越无虞笑,说:“小时候喜欢做甜品,是不是就是为了遇到我?”   越无虞毫不犹豫:“对。”   这么干脆,反倒让观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眨眨眼睛。唇角是勾的,心是甜的,手和越无虞拉着,一起往厨房走。   最开始,两个人讨论的是很正经的话题:“待会儿打算做什么?”   “……”越无虞想了想,报出几个菜名。   “真不错。”观澜笑着说,“我都想吃了。”   越无虞说:“第一份给你。”作为厨子,在菜肴真正上桌之前,他是有权“尝尝咸淡”的。越无虞自己对这方面兴趣不大,不过,作为他“助手”的观澜,自然可以拿下这项特权。   “那我就不客气了。”观澜还是笑眯眯,然后,“唔……”   被亲了。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厨房已经到了。   门在身后关上。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越无虞不会真的在这里做什么。但是,捧着澜哥的面颊,仔仔细细地吸吮对方的唇瓣,勾动对方的舌尖……一个完整、漫长的亲吻结束之后,观澜的嘴唇甚至有了隐隐的刺痛感。   不会难受,而是带来了一种心灵上的刺激。   他手指轻轻勾起,又松开,说:“咱们开始做菜?”   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厨房的确是越无虞一个人的领地。但这里不一样,幻狼家长数量太多了,还有一群嗷嗷待喂的小毛球,观澜觉得越无虞一个狼忙不过来。   他决定帮忙。越无虞看他一眼,倒是答应了,不过分配给观澜的都是一些清洗任务。对于关于操纵水的龙族来说,辛苦程度基本等同于刚刚来到他们身边的赤云洗碗。本质来说,就是玩水。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知道越无虞还是选择把最辛苦的备菜工作留给他自己。有点心疼,又有点高兴。不是因为轻松了,而是知道这个做法意味着男朋友心疼自己。   “嗯?”正想着呢,就见越无虞拿出来一样法器,“这是什么?”   “自动备菜机,”越无虞说,“我上课时候做的一个作业。”   虽然这学期选了尚老师的课,但炼器方面的课程,越无虞也没有落下。   观澜眼看他把一道道食材放入法器,最后启动开关——好像真的没什么需要做了。   他眼睛又眯起来了。不过这会儿,刚刚有动作,人就被狼族青年搂住。   “澜哥,”越无虞很认真地问他:“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观澜眼睛瞄向旁边的菜。   越无虞说:“待会儿再弄那个……”说着,又吻了过来。   同时,他的神念也落入观澜脑海。   有了备菜的法器,洗菜的法器当然也出炉了。不过,待会儿他要做的炒菜,可是必须亲自动手。   不是说机器不行。要是招待其他客人,越无虞也不会亲自忙碌。但面对的都是自己家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而在那个时候,观澜跟来了,又帮不上忙,恐怕会觉得无聊。想到这点,越无虞才把洗菜任务分了出来。很轻松,又能让观澜有事可做。最后说起来,这就是他们两个共同为长辈准备的一桌佳肴。   这种合作感,让越无虞心头暖暖胀胀,十分快活。   观澜则是忍俊不禁,又想:这样的日子,真是过不腻啊。   他们果然一同给幻狼家长们准备了一桌让人惊艳的菜色,而这只是观澜在越家生活中的小小一段。还有更多高兴、温馨的回忆,等着他和越无虞一起创造。   又过了几天,小孩子们一同出门了。幻狼长辈们也没再像是之前一样,经常找越无虞和观澜过去说话。显然,大家已经达成了默契:最开始一段时间的思念已经得到纾解,接下来,就是小辈们自己的时间啦。   在越家,观澜过上了与学期中截然不同的享受时光。每天睡到自然醒,时时刻刻都与男朋友待在一起。并不会因为太过亲近,反倒失去了对彼此的兴趣。相反,每一天,他们都能从彼此身上发现惊喜。   然而,就在观澜以为暑假会这么一直进行到结束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了。   ——那艘搭载了几百个小孩子的灵舟,在路上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96章 番外十九(84)   消息最先是从网上传出来的, 来源是一群航行爱好者。   他们平常就有观察每一艘灵舟航行信息的习惯。在一群小孩搭乘的灵舟消失之前,已经有人发帖子:“武州和玄州交界处的海域好像出现了灵气暴动。”   标题很短,描述的状况却十分严重。爱好者论坛中, 刷到帖子的修士近乎全部第一时间点了进去,询问:“暴动等级是多少?现在有灵舟在那一片航行吗?”   “反馈回来的数据是八级。”   “嘶——”众所周知, 三级以下的暴动是小风小浪的水平, 不说灵舟了, 普通家庭用灵梭都能扛过去。但三级往上, 从四级到六级, 就需要带有专业设施的设备, 才能保住乘客性命。   八级,意味着进入暴动区域的灵舟会被直接搅碎。   网友们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再查一下航班信息, 发现有一艘从万州出发,目的地在武州的灵舟正在那一片……有想到自家亲戚小孩似乎正走在这条航线上的网友把现有信息转发给孩子家长, 得到了让人心碎的消息。   “我外甥女在那艘灵舟上。刚才打电话给姐姐, 她说半个小时之前联络不上孩子了。”   “天啊!”   “大家先不要心急!半个小时前, 灵舟应该刚刚到暴动区域外围,有很大概率可以调转方向!可能只是那片地方的信号中断了。”   “希望是这样。”   “祈祷。”   “祈祷。”   “我姐还说, ”前面发帖的网友又留言了, “那艘灵舟上有一批去夏令营的小孩,一共有几百个吧,都是六岁到十二岁的年纪。”   “……”   “我心碎了。”   “不敢想象家长们是什么心情。”   “怎么会这样……”   幻狼家长们现在也在想, “怎么会这样。”   报名夏令营之后,组织方拉了一个群,把所有家长集合在里面, 每天都会在里面发送一些食宿条件方面的信息。   出了这个大群之外, 每五个孩子还都会有一个小群, 就是由负责这些孩子们的老师当群主,在里面单独发送几个孩子的近况。   前段时间,幻狼家长们每天都要凑在一起交流自家小毛球吃了什么、玩儿了什么。可今天中午,明明已经到发午饭照片的时间了,群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慢慢地,开始有家长@群主询问,也有人干脆给自家孩子打电话。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没有任何回音。   随着时间推移,家长们原本的疑问变成了担心,又从担心变成了焦虑。就在这个时候,前面被联系到的那个姐姐在群里发了弟弟给自己的灵气暴动情况。   群一下子炸锅。之前已经在担心的家长自不必说,原本还沉得住气,觉得可能只是一时出了意外,信号很快就能恢复的家长,这会儿也完全懵了。   他们开始不断地往外拨通讯。联络夏令营主办方,也联络玄州、武州那边的执法局。也有人去更大的论坛求助,这下子,消息彻底点燃全网!   无数网友开始@执法局,希望尽快得到回应。夏令营主办方也站出来发声明了,称己方也很震惊于这样情况的发生,一定会以最大努力配合执法局的搜救。   这条声明下面,网友们吵成一团。有人说,夏令营主办方应该承担起全部责任。也有人说,哪怕到了现代社会,灵气暴动也不是能被提前预知的事情,让夏令营主办方负责,未免有些欺负人,毕竟他们也很倒霉。   这些争吵,就不在家长们的关心范畴内了。小群暂且不论,大群里,已经有行动力超强的家长开始组织:“我和老婆打算去现场加入搜救了,有人要一起吗?”   一句话发出来,迅速就有几十人、上百人响应。   “一起!咱们租一艘灵舟,尽快过去!”   “什么时候出发?今天下午四点可以走吗?”   “我女儿平时最怕水了,可那一片都是海,我都不敢想象……”   这是一条语音。听到最后,说话的母亲泣不成声。   群里的气氛迅速变得低迷起来,更多人开始哭诉。   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又有人提出:“我有一个建议哈。咱们参与搜救,是作为家长的责任,也是给当地执法局增加一份力量。但是如果有情绪太糟糕的家长,建议还是不要去现场,留在万州这边等待消息就好……”   响应者有之:“对!还有一些不适合在水里活动的种族,最好不要加入。否则的话,到时候是救你们,还是找孩子?”   反对者也有:“怎么说话的?我们家的孩子丢了啊!都是当爸当妈的,这种时候你们能去,我们怎么就不能去?”   “……”得,这边也吵起来了。不过,这时候,幻狼们已经没再关注群里的消息。   他们主要在意的是三件事。第一,找到专业气象网站,确定前面灵气暴动的范围、时间。第二,时刻注意执法局的状况,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孩子们的消息。第三,和前面提出组织的那位家长联络。   “对对对!我们这边都是狼,一共几十号呢。没问题,狼本身就会水!而且我们这里还有一条龙。”要说狼的“会水”还仅仅停留在在水面游泳的程度,作为龙的观澜,那是绝对的潜水无压力。   果然,越蓉爸爸这么一说,那边的家长就高兴起来:“好!我把你们一并记下来。今晚七点,港口集合!”   “行!”越蓉爸爸一口答应,同时嘴唇紧抿,暗暗告诉自己:还不知道女儿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呢。找到孩子之前,自己可一定要撑住啊。   以上这些,是当天两点的事情。   三点,执法局正式发布通告。他们赶到灵舟最后发出信号的海域时,灵气风暴已经结束。那以后,他们在方圆百里开展搜索,只是尚未有所收获。   四点,第二条通告来了。执法局找到了部分灵舟残骸,但灵舟主体,包括上面的乘客们依然没有消息。   “残骸……”   “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要不详!你们看目前找到的部件了吗?都是灵舟外围的装饰!也就是说,从现有情况看,灵舟主体没准儿根本没有受到损害!”   “这个想法也太乐观了吧?不过我喜欢。”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但是要是灵舟没有出事,现在它在哪里?”   “有种可能,是进秘境了……”   没错,“秘境说”已经成了网上的新一轮热点。还是那句话,即便到了现代,灵气暴动也不能完全为人们所预测。但是,人们还是总结出了一些“没法预测”的情况。   秘境的突然开启,就是其中一类。而要是真是那样,灵舟主体的没有踪迹,就也能得到解释了。   观澜也看到了这种猜测。他往下划拉着帖子,眉尖一直紧紧拧着。直到越无虞叫他一声,他才抬起头,表情稍稍平静,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狼族青年。   “咱们要走了。”越无虞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幻狼家长们已经准备好搜救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法器灵符、灵丹仙草。   也幸亏越家家大业大,虽然像是避水符一类东西,平常家里不会特地准备。但现在孩子们出事,他们紧急调动一批资金,还是能买到的。   至于有可能出现数量不够的情况……没事,灵石、空白符纸,这类东西他们也带了满满几个空间。真遇上了,大不了现场画符。   话音入耳,观澜喉结滚动一下,“走。”   此时是下午五点。抵达负责组织的家长联络好的空港,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这里比观澜、越无虞平时常去的空港略远,位置也更偏。不过,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乌央乌央来了几百号家长。   现场很乱。有人在哭,有人在劝心理承受能力不太高的家长返回,也有人在吵架……观澜听得简直头疼。   越蓉爸爸去与群里组织的家长对接了,余下的狼们聚在一起,依然在关注网上各种渠道的消息。   这时候,一双手从观澜身侧伸了过来,帮他揉着太阳穴。   手指温暖、干燥,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观澜微微怔忡,抬起头,果然与越无虞对视。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观澜紧绷的身体略略放松,越无虞则看出了什么,传音入密,问他:“澜哥,我前面就想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观澜先点头,再摇头。   “我也不知道,”没给越无虞疑问的空间,他直接用神识回答,“但是假如真的是秘境,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还是在玄州附近……”   越无虞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说,他们有可能进了顾阳他们前面提到的地方?”   观澜没有点头,只是轻轻叹道:“如果是这样,他们是安全了,还是遇到更多麻烦了?——那么多人在找的秘境,万一有其他图谋甚多的人一起进去……一群小孩子,加上他们的老师。”认真想来,答案应该只能是后者吧?   越无虞嘴巴抿起一点,心头涌上和观澜一样的担心。   想了想,他说:“一般也不会这么巧。”   观澜继续叹气,说:“对。”   他们就这么以神识对话。过了会儿,越蓉爸爸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串房牌。   他把牌子一一发给所有家人。走到观澜、越无虞面前的时候,两个年轻人都察觉到,对方的脚步有些颤抖。   等把房牌拿出来,手指也是抖的。   看着观澜,越蓉爸爸眼睛里闪过一丝水色。太快了,观澜近乎没有看清楚,越蓉爸爸也没有多说什么,仅仅道:“无虞,小澜,你们住291。”   观澜和越无虞接过牌子,应了一声“好”。越蓉爸爸就要离开,这时候,观澜却又叫了他一声:“大哥。”   他和越无虞是同辈,年龄在这一辈中最长,所以有这样一个称呼。   越蓉爸爸闻声回头,与观澜对视。   观澜的目光平和又坚定,莫名给人以力量。   “我们会把孩子们找回来的。”   他说。   “我们会把孩子们找回来……对,”越蓉爸爸扯出一个沧桑的笑容,“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97章 番外十九(85)   从万州到武州, 航程没有观、越两个每次放假来回时那么长,但也要走四天左右。   因失踪的灵舟并没有真正抵达武州,这个时间可以被缩短一些, 但家长们依然要花费至少三天,才能来到孩子们出事的地点。   这三天里, 灵舟上的气氛是极端压抑的。在原本的大群之外, 新的“家长搜救群”被建起来了, 不过为了防止出现家长情绪过于激动、又开始与人争吵的情况, 这一次, 搜救群里有了严格的规定。里面不能有私人发言, 所有出现的内容都必须与搜救状况有关。   于是,点进去看, 只能看到一条条对执法局通告的转发,各路专家对灵气暴动来源的分析, 还有残骸找寻进度……   “呼……”   观澜躺在床上, 放下终端, 睁着略显酸涩的眼睛去看天花板。   越无虞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他在观澜身侧坐下,手上拿着一个小碗。   距离这么近, 观澜已经嗅到了甜甜的香气。他眼皮眨动一下, 去看越无虞,就见越无虞苦笑,说:“我不想总是看群, 那太……难受了。”没有新进度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距离事发地点还有十万八千里。任何一点消息,都只会增加他们心头的压力。“就想着做点东西, 放空一下脑子。”   观澜理解。他坐起来, 看着男朋友手上的小碗。里面是熬制得十分浓郁的红糖水, 加上若隐若现的小圆子,以及各类不同配料。   龙族没说什么,只是从男朋友手上把碗接过来,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碗圆子一定过于甜了。对观澜而言,却是恰恰好的味道。   小圆子软糯中又带有嚼劲,在前面的浸泡中,红糖已经渗透进圆子表皮,给原本没什么滋味的圆子也增添了一重甜美滋味。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讲话,只有勺子和碗壁碰撞的声音。   毕竟只有小小一碗,观澜很快就吃完了。到这会儿,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很担心,”观澜说,“但我好像……也没有特别担心。”   他这么冷不丁开口。把碗接过去的越无虞微微一怔,侧头看他。   观澜难得心烦,和男朋友剖析自己的心境:“总觉得咱们肯定能找到他们,这算什么?”   越无虞眨了眨眼睛——他自己也是分魂状态,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说出“有本体的力量在,当然能确定孩子们是否真的出事了”,所以他的回答是:“是‘天人感应’。其实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觉,赤云,妙妙,蓉蓉……其他孩子我不太了解,但咱们家的孩子,肯定不会出事。”   观澜慢慢地“嗯”了声。两具身体一点点靠近,亲密,又不带任何其他含义的依偎在一起。   他们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心跳,分享着这一刻的平静。   半晌,观澜说:“你做了多少圆子?”   越无虞一顿,略有尴尬:“很多。”   思绪放空着,不知不觉就看到满厨房的圆子了。只是这种过于甜的东西,似乎不好直接拿给紧张焦虑中的其他家长吃。所以越无虞把它们收了起来,只给观澜拿了一碗。   原本没打算提的,可澜哥竟然自己想到了。   越无虞的心情略有复杂。这种环境下,明明不应该的,但他还是从观澜对自己的了解当中感受到了一丝甜蜜……大概真的因为天人感应?孩子们不会出事,所以自己也……   观澜:“没事,”拍拍越无虞的手臂,“等找到小孩儿,给他们吃。”   越无虞笑了,“好。”   他们这边的气氛平静、安和,更多房间,却依然沉浸在焦灼当中。   哪怕组织这场特殊搜救的那名家长已经在其他人报名的过程中进行了挑选,婉拒了过于歇斯底里的那些。可此时此刻,眼看时间推移,孩子们却始终没有音讯,不说其他人了,就连这位家长本人的情绪也开始不对劲。   也不是没有人提到:“我们家比较传统,会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给孩子点本命灯。现在孩子的灯还亮着,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但这样的话,也只给了大多家长一时安慰。更多时候,他们还继续担忧着。   你家孩子活着,我家孩子呢?你家孩子的灯亮着,那究竟是亮到什么程度,火苗稳不稳,明不明?他们是真的安全了,还是仍然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在他们的忧切、接近崩溃里,灵舟失踪的海域终于到了。   一般来说,执法局不会同意这样的私人救援。但面对几百个情绪已经过了临界点的家长,他们也只能放下规章制度,给家长们划分出一片还算平静的海域,告诉他们,就把那边交给他们了。   家长中的组织者拿到海域范围,立刻在群里划分任务。当天下午,救援就开始了。   可是依然没有收获。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在场都是修士,大家都有神识。几天过去,别说方圆百里,就是方圆千里、万里,周围两边的大州陆地,都已经被执法官们的神识扫过一遍了,只是通通没有收获。   要放弃吗?不可能!第一遍神识搜索后,上头迅速下了命令,让执法官们开展更加细密的人体搜索。   他们照做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神识都查不到什么,自己亲身上阵,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但家长们不会甘心,执法官们也总会想到自己家里差不多同龄的小孩。再加上其中一些孩子本命灯依然亮着的消息,还能怎么办?继续找呗。   这么从白天找到黑夜,又从黑夜找到白天。   部分执法局人员换了任务:劝家长们休息。   真灵大陆,人人修行,但并不是人人都能突破。   在有一定进益之前,他们还是需要吃饭喝水,也需要睡觉。   “别孩子没找到,先把自己累垮了。”   “放我走!我家幺儿才六岁,他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过?!”   执法官们头都快炸了,但还是不得不拦着。否则的话,出事的就不光是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家长。   但他们的阻拦,放在家长们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不让我找孩子?说!我家孩子是不是你拐走的?!   场面越来越激烈,说不清楚是哪个家长先动了手。总之,观澜等人从水里回来,准备稍微休整的时候,三方已经打起来了。   嗯?执法局、家长,这不是两方吗?第三方又是什么?   观澜的目光挪到那只漂浮在海面上,身形巨大的乌龟身上,眼皮一跳。   只见乌龟暴怒地喷着水。水流所到之处,无论是家长还是执法官,都要直接从空中落下、跌入海里。   双方自然都不想这样,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应对乌龟的攻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就这么讲和了。一边攻击乌龟,家长们还在一边攻击执法官。   执法官们最初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上司的命令,面对家长们的攻击,他们并不会还手。但到后面,随着同僚受伤,执法官也受不了了:“去你妈的,老子不干了!明明是为你们好,结果你们就是这态度?”   三方彻底陷入混战。这个时候,目瞪口呆的幻狼家长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越蓉爸爸已经带着他打听来的消息回来了。   原来早在乌龟出现之前,家长和执法官们已经在交手——或者说单方面输出。这时候,那只大乌龟从水下游了上来,方向正好就是冲着停在空中的灵舟。也是不巧,它刚一靠近,就有家长的攻击落了下来。   那道攻击原本是冲着执法官去的,只是执法官一躲,就砸在了乌龟身上。   乌龟当即就被激怒了,三方打斗开始。   观澜听得眼角抽个不停,“就让他们这么打着?”   幻狼家长们:“还是得去劝架……”   有人上了。观澜原本也想上,但动作到一半儿,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乌龟。   越无虞有所察觉,侧头看他。   他识海当中听到澜哥的神念:“这么大的龟,哪怕只是普通灵兽,也一定萌生神智。它又是直接冲着灵舟去的,难道……”   “老龟,”观澜的神识冲着乌龟过去了,“你可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   神思落下,乌龟明显一顿。   正是这一顿,让家长、执法官的攻击直直砸在龟甲之上——等等,没砸上?   大乌龟原本已经做好龟甲碎裂的心理准备,并且因此充满怨气,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沾染这一桩是非。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须臾过去,它愣愣睁开自己一双眼睛,只见周遭灵光遍布,竟然将自己围绕其中!   原本受伤的地方被灵光包裹,力量与暖意一同传递给它。大乌龟一时熏熏然,这个时候,又听到前面那道声音问:“老龟?老龟?”   大乌龟一个激灵,抬起头。   打斗已经停止了。家长、执法官那边各站着几只幻狼,把人牢牢拉扯住,绝对不给他们捉对的机会。   又有观澜炮制出的动静。一时之间,竟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海面上的大乌龟,以及乌龟甲壳上的青年吸引。   冲动之后,观澜前面想到的事情,家长和执法官们也想到了。   面对一双双充满期待、目光灼灼的眼睛,大乌龟有点瑟缩,但还是回答观澜:“对……”   毕竟不是妖。这声“对”,更确切地说只是一种意识,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观澜心头。   但光是这么一道意识,已经足够观澜欣喜。   “跟我来。”大乌龟又传递了一句。这句话后,它身体下沉,没入水中。   并没有加入两边沟通的家长和执法官们登时紧张起来。不过此刻,观澜的嗓音出现了,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耳边,说:“它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精力还够的执法官和家长和我来吧,剩下的人不要着急,先休息,身体为重。”   话音落下,他反身同样没入水中,众人只见到一片金色影子一闪即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乌龟:生气!生气!生气!——终于来个能听懂龟话的了……_(:з」∠)_ 第798章 番外十九(86)   原本打出来的火气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散。哪怕观澜前面说了量力而行, 这会儿,家长们还是像下饺子一样跳到水里。   然后不少人直接支撑不住了。   他们前面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搜救,之前又在灵舟上担心了何止是三天三夜?原本就心力憔悴, 又经过了大悲大喜。最初的激动过后,一进入水中, 许多家长登时开始喘不上气。   执法官们原本担心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但是眼下时刻, 他们并没有“看吧, 早点听我们说的不就没事了”的情绪, 更多是一种喟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 执法官们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把撑不住的家长们捞回灵舟, 另一组则跟着观澜、大乌龟开始下潜。   一边下潜,一边忍不住在心头暗道:就这么信任那个灵兽吗?万一对方是被什么坏人驱使……不行, 越想越担心,赶紧呼叫总部支援!   这点插曲, 观澜是并不知情的。他的注意力, 依然放在和大乌龟沟通上面。   或许因为他是龙, 按照三头蛇前面的理论,天生就对许多妖族存在血脉压制的缘故。对他的提问, 大乌龟几乎是知无不答。   虽然答案都很模糊, 但观澜还是从对方的回答中拼凑除了一些状况。   五天之前,这里的确有一场很大的风暴。虽然灵气暴动的主体在海面上,但是海面下方的生灵们也被影响。   大乌龟从睡眠中醒来, 听到了很急切的、像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声。   半是出自对呼唤声的好奇,半是出自响应呼唤声的本能,它从自己沉睡的地方离开, 去到海面……   观澜听着听着, 开始庆幸, 和大乌龟沟通的人是自己。   要是其他人,或许会对大乌龟所说的“呼唤声”莫名其妙,或许会从中联想到某种答案。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观澜知道答案。   就像是在麒麟镇那会儿,自己听到了来自赤云的声音。前几天,大乌龟听到的,应该是来自妙妙的声音。   自家的小乌龟不出所料,就是当年四神兽中灵龟的重生体。她天生能号令水中生灵,对压根就是自己血脉后代的大乌龟,当然更是能直接支配。   ——这是理论上的情况。实际上,观澜知道自家孩子的能力没到这个地步。但要是特殊情况之下,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后呢?”观澜问,“海面上有什么?”   “人,”大乌龟肯定地回答,“很多人……”   “……”当然了。作为失踪人员家属,这段时间,观澜几乎把灵舟上的人员情况背过。   首先就是让他自己,还有外界绝大多数网友们最为牵肠挂肚的六百个孩子。其次,则是照顾这些孩子们的一百多个夏令营老师。   再有,除了这批客人之外,灵舟本身还开放给一些散客。   上面的工作人员同样不能忘记。所以,一艘灵舟的承载量在一千二百名修士。   等等,修士——   观澜:“那他们的灵舟呢?就是和刚才你看到的一样的交通工具。”   原本还担心这句话会对老乌龟造成理解障碍,不过观澜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到底是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兽。别的不说,在场的家长们,恐怕没有一个有他年纪大的。   大乌龟很轻松地明白了观澜的意思,并且回答他:“就在一边。”   观澜:“……”灵舟在一边,上面的人下来了吗?为什么?   脑海中闪过很多答案。灵舟在灵气暴动中故障,工作人员们不得不启用逃生用的灵梭。而大乌龟所说的画面,是人们正在分批进入灵梭?……这似乎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不过,真是这样,总得有人逃出去。   可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有听到任何一点与灵舟上乘客有关的消息。   他有心再问问。可是看清楚交通工具是一回事,分辨出上面的人在做什么就是另一回事了。好一会儿,观澜都只从大乌龟那里得到“乘客们周围似乎没有更小一点的交通工具”的答案,倒好像另有一只大灵舟。   可这明显不对劲。依然是那个问题,要是乘客们真的用其他办法逃生了,网上总该有一二消息。而要是“逃生渠道”是另一艘灵舟,航行爱好者那里应该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线索。   那大约是自己理解错了。   观澜模模糊糊地想。   这个时候,他,还有身后的家长们已经下潜到很深的地方。周遭都是黑黢黢的,也幸亏所以有人都是修士,眼睛用不上了,神识一样能用来观察四周动向。   慢慢有人发觉,老龟是在把他们带向一个海中深渊。   一部分家长开始紧张,也有人不愿意错过一丝一毫机会……越无虞游到观澜身边,碰了碰他的手。   观澜侧头看他。嘴巴张开,有泡泡从他口中冒出来。   越无虞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他们两个很坚定地往前。在两个小辈的带动下,越家的长辈们一样显得坚定。   他们人数又多。慢慢地,犹豫的那些家长发现只有自己落在后面,大部队还在继续前行。一咬牙,到底继续跟上前去。   又过了一会儿,看着面前高高的海底山脉,还有中间宛若被一刀劈开的裂口,观澜问大乌龟:“是这里?”   大乌龟模糊地应了一句“对”,同时,不断用爪子朝前滑动,意思是:快点进去,就在这里。   观澜嘴巴抿起一点,松开越无虞的手——他想自己先去看看,可刚一动作,就被越无虞反过来拉住了。   两个年轻妖族又一次对视。这个时候,他们身后不远地方,越蓉爸爸倏忽一震!   “蓉蓉——咕噜噜,”避水符虽然能让狼族在水面之下呼吸,但其他功能可不包括,嘴巴一张,水可不就进去了,“唔!”   但越蓉爸爸并没有被这点小插曲影响到。事实上,此刻的他堪称兴奋若狂。要不是水压实在太大,他恐怕会直接化作狼形。   兴奋的越蓉爸爸直接冲进了山脉裂口。他之后,不少家长怔忡片刻,或哭或笑,一样进入其中。   而这时候,观澜、越无虞,加上执法局人员们也从伸向远方的神识中得到细细密密的回应:“爸爸,妈妈,我们在这里……”不是在叫他们,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只是动静真的太大了,他们也没办法忽略。   这下子,不说家长们了,执法局人员们同样精神一振。   只有观澜和越无虞,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有声音在叫他们。对,在他们同样进入裂缝,能听到越来越大的声音,甚至分辨出越蓉等狼崽子的动静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找到赤云、玄妙妙传来的动静!   “无虞,小澜,这边!”越蓉爸爸叫他们。   他竟然能说话了。   观澜、越无虞惊讶。片刻之后,他们得到了答案。   原来进入裂隙之后,没过多久,家长们就找到一个小小的洞穴入口。   从洞穴深入其中,在水压的作用下,水面越来越低,直到让他们能露出头。也是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一群孩子。   他们拿出了自己临走时,家长们给他们准备的各种百宝袋。照明的符纸,取暖的符纸,一张张全部用出来。虽然是黑黢黢的深海,孩子们的状态依然不错。   肚子也没饿到。不少孩子是随身带着零食的,而就算没有零食,他们的终端空间角落也会塞上一瓶辟谷丹——正常情况下,这玩意儿没用,但总有放心不下的家长会给孩子们准备着。眼下可不就遇到不正常的情况了?孩子们正好拿来填肚子。   只是吃饱穿暖是一回事,精神上的压力是另一回事。   他们明显全部受到了很大的静下。眼下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依然像是一只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鸟。之前还能强撑着,由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带领着唱歌、背诵心法口诀……也是在家里待出经验来了,组织这一切的正是越蓉。她模仿着赤云给狼崽子们布置作业的样子,给被困的孩子们找了被不少事情做。   放在往常,提到这些,孩子们一定是有多远、跑多远。但等到被困在深深海面之下,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从中离开、见到爸爸妈妈的机会,往日让他们避之不及的习题,好像成为了他们与平静生活唯一的牵连。   就这样苦苦坚持着,终于,在今天,习惯性用神识检查周围环境,确保自己一行人没有遇到危险的越蓉,感受到了熟悉的神识!   她下意识地叫了自己的父母,这才有了越蓉爸爸在观澜、越无虞身后猛然一震的事情。   现在,家长们和孩子们团圆,洞穴里一片哭声。其中哭声最大的,竟然是越蓉。   在家里,在其他孩子面前,她一直都是“姐姐”。可只有她知道,过往那几天,自己承受了多大压力,有多害怕再也不能回家……   “可是,我家孩子呢?”   愣愣地在洞穴里看了一圈,有像观澜、越无虞一样没找到自家小孩的家长忍不住开口了。   他们期期艾艾地看着洞穴里的小孩,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小豹子?他大约这么高。”   “孩子,帮阿姨看看照片,有见过这个妹妹吗?”   “蓉蓉,”观澜和越无虞也开始问,“赤云和妙妙怎么没在这里?”   他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越蓉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留下来了。   “他们说自己和那群人走,让那群人放过我们,”越蓉说,“那群人原本不答应,后来答应了,但是不是真的答应。赤云他们一走,那些人就有要动手。但是有一只乌龟出来,把我们带到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799章 番外十九(87)   对同伴们现状的担心, 对几天前情景的恐惧……这些叠加在一起,让越蓉的话音越来越混乱。   说到后面,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原本已经停下的泪水又开始从眼眶溢出, 这一次,则是在对自己生气。   ——赤云和玄妙妙被带走的时候, 她原本想跟上去。可两个小的给了她一道心音的。要她留下好好照顾其他弟弟妹妹。   还说必须得有人留下, 才有人能向后面救援的人说明他们遇到了什么。   因这些话, 越蓉脚步微顿。仅仅是这样一个闪念, 赤云和玄妙妙已经被迫不及待的坏人们拉了过去。   过去几天当中, 越蓉一直在用他们的话给自己打气。她尽力做到最好, 想方设法分散留下的孩子们的注意力……虽然年纪大,但她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时间越是推移, 越蓉越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家长们没来的时候,她还能用“这种情况, 你都受不了了, 其他弟弟妹妹怎么办”来激励自己。可等家长来了, 越蓉:“我、我,我不知道……呜呜——”   她哭了, 其他原本已经停下哭声的孩子也开始哭。洞穴里到处都回荡着孩子们抽泣的声音, 家长们心碎的安慰也混杂了进去。   见状,执法局的人再想询问事情经过,也知道这不是时候。   先把孩子们带上去吧。他们相互看看, 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但是,以孩子们现在的状态,要让他们离开, 难保路上不会出事。   正想着, 有人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那名执法官微微一愣, 原先还当自己闻错了。但顺着味道看过去,竟真的看到有人拿出了一个碗。   越无虞把装了甜圆子的碗递给越蓉,说:“没事,别哭,这几天你做的很好了。把这个吃完,咱们先上去。”   越蓉一愣,旁边的越蓉爸爸妈妈也一愣。   他们不知道小弟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但小弟的手艺,所有幻狼都很清楚。现在孩子心情波动大,的确需要一点甜食来安慰。   短暂怔忡之后,越蓉爸爸妈妈立刻说:“蓉蓉,小叔给你的,你就拿着。”一顿,又去看越无虞。   自家孩子有,那其他孩子……   哦,不用担心了,越无虞已经给周围小孩发了一圈甜圆子。认真去看,他拿的碗并不都是同样大小、花纹,但里面的圆子分量是差不多的。   又在出手时加了一个升温的法诀。圆子落在孩子手里,都是热乎乎的,又软又糯。   大约是真的做了很多,到最后,把所有孩子都发完,他还问周围家长要不要吃。   家长们愣了愣神。有人摇头,也有人从越无虞手里接过小碗。洞穴里的哭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好吃”。   等到一碗圆子结束,大家的心情也差不多平静下来。   这时候,执法局人员知道时机成熟,站出来说:“大家来排个队,谁身上没有避水符?”   很多小孩举手,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一直藏在水下,并不出去。   至于“明明没有避水符,为什么能躲进水底”。这个问题,在孩子们回到灵舟上,才有了解释。   还是越蓉说的:“大乌龟吐了一个泡泡,我们就被包进去了。”   其他孩子也缓过来了,纷纷跟着点头,“对。我们飘在那个泡泡里,一直被带到下面的洞穴。”   “原本挺害怕的,但到了那个洞,蓉蓉姐姐说没有坏人追过来……”   家长们听着,又是惊讶,又是喜悦。   几个前面和执法官们打架,不知道自己是否误伤了大乌龟的人,这会儿更是无地自容,纷纷取出自己携带的灵草,丢给跟着他们一起回到灵舟下方的乌龟。   大乌龟:“……”歪头,不太理解为什么海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灵气充沛的植物。不过来都来了,当然要放开肚皮吃。   它一口一个,把自己身边的灵植吃得干干净净。灵气太多,多到它觉得自己又开始犯困,很需要长长睡一觉、消化一下。   再抬头看看灵舟上的小孩们。当时那道声音给了它命令,让它保护他们不被另一波修士抓到。大乌龟思来想去,决定把小孩们带去自己还是幼龟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洞穴。   如今眼看孩子们被他们亲近的人找到,自己算是完成了任务吧?   想到这里,大乌龟放心了。它重新沉入水中,找地方睡觉去也。   甲板上的人们看着这一幕,有松了口气,觉得噩梦已经远离自己的。也有依旧紧张,看着执法局人员们,忍不住催促:“不是说要找那些孩子问话吗?其他小孩呢?女孩儿前面说的‘那些人’是谁?”   毫无疑问,前者是已经找到孩子、自觉可以放下心来的家长。后者则是依然没见到孩子的影子,反倒知道孩子们的失踪不是天灾,很有可能是人祸的家长。   要不是他们之中也有孩子点了本命灯的人,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他们自家孩子的灯火还没熄灭,给了这批家长一丝信心,真难想象他们这会儿会是什么表现。   “家长们先冷静,回去休息一下。”执法局有人出面了,“等孩子们状态恢复一些,我们一定会进行问询的。”   面前的人却不买账:“他们要恢复,我们家孩子要活命啊!”   “我知道他们受到惊吓了,但我们的孩子……”   有人吵,有人哭。场面又乱了,这个时候,越蓉父母带着越蓉走出来。   他们的表情非常复杂。有心疼,也有欣慰。最后,这些神色统统化作一句话:“执法官同志,蓉蓉说她现在可以了。”   正在争执中的家长们眸光登时一亮,催促:“听到了吗?那个女孩儿说可以了!快去问,快去问啊!”   他们的态度不算好,但落在眼前场景中,又算是人之常情了。   执法官们心里叹气,脸上则撑起和煦的笑容,转向越蓉。   五分钟后,执法官、越蓉父母、越蓉本人,加上观澜和越无虞,一起到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原本是只让小姑娘爸妈跟着的,但观澜和越无虞属于特殊情况。他们虽然也是“目前还不太稳定的家长群体”,但他们同时也是小姑娘的叔叔。   既然越蓉爸妈都点头了,执法官们也没多阻止。只是多分了一个人,去外面向其他不高兴自己不能跟上、第一时间听到自家孩子消息的家长们解释:人家那是一家子,待在屋子里,不会让孩子更紧张。放心,一有消息,我们肯定公布……   同一时间,屋内。   越蓉坐在自家人中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这一回,她的话音果然有条理了很多,说:“灵气暴动出现的时候,我们在暴动外围,其实完全有时间离开。但是,另一艘灵舟从暴动方向开了出来,向我们的灵舟求援,说他们的交通工具遇到麻烦,很多仪器损坏。   “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太多。又有暴动在,船长很快就同意打开灵舟上的防护法阵,让他们上来。   “可一上来,他们就变脸了。”   想到当日的景象,越蓉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他们说,我们的灵舟已经被他们控制了,要求灵舟上所有人去他们那边……船长、船上工作人员想要报案,但是没有信号。也想重新启动法阵,但不知道那些人对法阵做了什么,就是启动不了。   “有人一开始就被带走了,我们被老师带着在餐厅藏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被找到了。   “那群人把我们抓出去的时候,赤云和妙妙问,如果他们不反抗,听话地和他们走,他们能不能放过剩下的人?那群人最开始好像很不屑,但赤云拿了一个机关出来……”   说到这里,她本能地看向观澜和越无虞。   因这道目光,执法局的人也看了过来。   被注目着,观澜和越无虞说:“我们平时会给两个孩子带一些防身的东西。他说的机关,可能是一个自动阵法仪。只要把灵石放进去,就能布置出很多初级灵阵。”   执法局的人开始咽唾沫了,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但这不是当下重点。他们收回心神,继续听越蓉讲话。   “他们答应了,但赤云和妙妙其实没太相信。他们给我说,待会儿趁那群人不注意,直接往海里跳。”   “嘶……”   “莽撞了。”   两个执法官这么评价,但也有人觉得孩子们做得对。没看跳下海的人都安安生生坐在他们面前,剩下的人却不知所踪吗?足以证明,赤云他们的话,保住了越蓉等人性命。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越蓉说着,眼眶里又多了一层水色,“赤云说了一句‘快跳’,我就一咬牙,带着所有弟弟妹妹一起跳了。   “还有其他人也跟我们一起跳了下来,我之前学过,从那个高度落在海面上,就像是落在地上一样,很危险。原本想要用风灵诀做缓冲,但落在一半儿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上轻飘飘飘的。   “大乌龟吐了泡泡,把我们包进去,直接把我们带进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_(:з」∠)_江江开始掰着手指计算下个周末什么时候来了…… 第800章 番外十九(88)   说到这里, 整件事算是理顺。不过,在场的成年人们依然有许多问题。   赤云和玄妙妙怎么知道其他人跳下去会没事?……看了看资料,哦, 原来玄妙妙是玄龟。   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似乎可以拿这点来解释玄妙妙对下方乌龟的“感应”——没错, 和观澜直接猜测是玄妙妙命令了大乌龟不同, 执法官们只认为这是一种感应。   只是运气好, 真让其他人得救了。   观澜、越无虞听出这点, 两人都没有反驳。   第一个疑问被揭了过去, 而后是更重要的两个问题:那群从第二艘灵舟上下来的人到底是谁?其他孩子, 加上船上剩下的乘客、工作人员们,又被带到了哪里?   有执法官撑出自己最和蔼的表情, 问越蓉:“小妹妹,你还记得当时的坏人们长什么样吗?”   越蓉咬着下唇点头, 执法官也跟着点头:“好, 待会儿有人来和你一起做个画像。”   也不光是和越蓉做。其他孩子里, 要是有情绪稳定一些的,也会被画像员们叫走。   从不同孩子的描述中确定的绑匪样貌, 要是有相差太大的, 就会被执法官们舍弃。相差比较小的,则证明对方十有八九真的长这副样子,于是被录入过往犯罪行为数据库, 看能不能从中得到线索。   这一忙活,就又忙了一个下午。到晚间,比对结果出炉。   这起让整个真灵大陆网友都牵肠挂肚的失踪案, 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幕后黑手。   三头蛇。   ……   ……   “我们从系统里查到, ”越家人重新被执法官叫走了, 这一次,是提起另外一起案子,“几年前,你们曾经就一条三头蛇私下进行人体实验的事情进行报案……现在案卷调动的审批还没通过,能先和我们说说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在执法官们面前,幻狼们的身份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再是作为失踪孩子的家长,而是另一起案子的证人。   听着执法官的话,越蓉爸爸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当初的情况。   不光是自家经历的那些,还有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当时案子的后续进展。   “那时候,三头蛇一族说整件事情都是由荣辉——就是当初袭击我们家人的那条蛇——主理的,剩下的蛇都毫不知情。万州执法局采纳了这个说法,虽然也抓了一些‘从犯’,但荣辉被执行死刑,那些‘从犯’却没有,而是一直在监狱里关押着。   “执法官,是他们里有人逃出来闹事吗?”   “不是,”幻狼们面前的执法局来人摇摇头,“是另外的三头蛇。五十年前,他就被万州那边的蛇族报了失踪。之所以把两个案子联系起来,是因为他从灵学毕业的时候,写过一篇论文,主题就是用高级妖族的血脉‘改善’低级妖族血脉。”   按照真灵大陆的通用法律,失踪超过二十年后,家属就可以申报死亡。那条出现在越蓉等孩子描述画像的三头蛇就是这种情况,也因为他“已死”的身份,前面查荣辉案的时候,万州执法局并没有留意到他。   现在却不同了。一个按说早就死掉的人,偏偏出现在玄州与武州之间的海面上,还是从灵气暴动中现身的。   他是怎么做到不让自己被暴动的灵气撕裂?带走那些孩子、船上其他乘客,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   幻狼们沉默,不寒而栗。   执法官们说:“我们会根据现有线索,申请其他地方的同僚们一起加入调查。他们带走那么多人,一定是怀有特殊目的……如果再想到什么情况,一定告诉我们。”   幻狼们慢慢点头。   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   找到孩子们的家长们,很多已经打算离开了。只是来时的灵舟只有一条,让他们直接说“你们这些没找到小孩的人,可以先把灵舟让给我们”,也有点说不出口。   不过新的灵舟已经在联系,最迟明天就能来到这片海域。到时候,就是他们分开的时候。   没找到孩子的家长对此情绪复杂。有羡慕,也有不满。最后出现的,却是对找到自家小孩的期待。   观澜和越无虞属于后者,但他们这会儿在做的事,是劝其他幻狼:“既然已经找到蓉蓉他们,你们就赶紧回家吧。这么多天了,虽然走的时候,咱们是瞒着祖奶奶。但家里一下子找了那么多人,祖奶奶会看不出来?早点回去,奶奶才能放心。”   幻狼们却还不太愿意:“赤云和妙妙不是还没找到吗?要回,就所有人一起回!”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观澜和越无虞有些动容,但正是因为其他人为他们考虑,他们才更不能答应。   “孩子们是真的被吓到了。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好的,晚上指不定还要做噩梦。就还是快点回去,到了熟悉的环境,他们才能安心。”   其他幻狼:“……”相互看看,知道观澜、越无虞说得其实没错。但是,真要让他们一走了之,他们也受不了啊!   这么一想,干脆换一种考虑。一部分人带孩子们走,另一部分人想办法救赤云和妙妙?这么一来,也算是双方各退一步了。   这么一提,观澜和越无虞一起叹气。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连日的担心、疲惫浮现在心头,两人太阳穴都有一突一突的难受。   “再说吧,”他们说,“明天再说。”   幻狼家长们:“哎……”   人们一点点散去,屋子里只剩下观澜和越无虞。   原本以为会难以入睡。可事实上,几乎是眼睛一闭,观澜、越无虞就睡着了。   两具身体依靠在一起,成为彼此的热源。   虽然睡着,但眉头依然是皱着的。总会在梦里看到越蓉前面描述的场面,那艘从灵气风暴中出现的大船……   某一刻,观澜、越无虞忽然睁开眼睛。   这时控制身体的,已经不是分魂,而是本体。   两个人对视一眼。常年的默契,让他们这会儿不用开口,也能知道对方的思绪。   在真灵大陆,他们需要一步步找线索、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三头蛇有可能带着船上人去的地方。但是,在另一个的地方,有人却会直接知道答案——   三十三重天,鄞州。   吴宏原本正在对账,神识中忽然多了一道传音:“把孙好找来。”   吴宏一愣,很快分辨出,这是尊者传来的动静。   只是,孙好?   好友什么时候和灵宫扯上关系了?   吴宏满脑子疑问。不过,有问题是一回事,照着尊者的吩咐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当即肃容,哪怕知道灵尊的神念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此时此刻,吴宏还是对着灵宫方向恭敬地拱手,道了一声“是”。   而在灵宫当中,等待孙好的时间,观澜、越无虞又把那本讲述了秋华灵学上学日常的话本看了一遍。   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不对。   挑选这个话本,让井生生成“幻境世界”的时候,观澜是真心实意想让越无虞放松的。虽然后面出了很多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幻境直接变成了真实。其中越无虞的父母,竟然真的是当年的越修、陆霜……第一年去万州越家过年,就撞上了三头蛇挟持幼狼的事。   但是,观澜一直觉得,总得来说,这个世界依然符合太平安宁的主题。   现在,这个想法被打破了。可或许是话本中的描述视角太窄,或许是双方时间不同,他们并没有从中找到任何有关三头蛇阴谋的线索。   好在这个时候,孙好来了。   被吴宏找到的时候,她心里是很懵的。得知找自己的人是灵尊,这种懵就更多了一重。   尤其是在听吴宏说,灵尊好像挺着急的时候。   怀揣着种种疑问,孙好:“见过尊……”卡住了。   不是她有意无礼。实在是话还没说完,茶水、座位已经全部备好,一副把她当成座上宾的架势。   孙好喉结一滚,心中疑问更甚。尤其是听灵尊开口,问她“三头蛇的老巢在哪里”之后。   孙好:“……三头蛇?”有点耳熟啊。   她满脸茫然。这副表情,不像是作假。   观澜的眉尖轻轻拧起。他拿着话本,推到孙好面前。   孙好低头去看。   作为一个产量极高、一个月就能出品两三个本子的写手,她其实并不能记住自己写过的所有本子。   但毕竟是修士。虽然她在修为境界上始终没有进境,但思维还是比凡人敏捷不少的。想不起来的东西,在脑海里挖一挖,总能找到一二印象。   所以看着话本数息之后,孙好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个本子!不过,三头蛇——”   她眉毛也皱起来了,很困惑地看着观澜、越无虞,说了一句让两个人都没想到的话。   “这条线我已经决定不写了啊!灵尊,越前辈,你们怎么知道有三头蛇这个角色?” 第801章 番外十九(89)   观、越:“……不写了?”   孙好谨慎地点头:“对。最开始想到这个故事的时候, 我是想写主角入学以后接触到三头蛇的阴谋,然后把他们打败。”整个故事描述起来简单,但以孙好前面写其他话本的经验, 起码能写个一二十本。   这么一想,她就犹豫了。   也不是不行。但孙好前面实在写过太多类似的故事:出身或平凡, 或高贵的主角, 从一个起点开始, 打败一个又一个敌人, 挫败了毁灭世界的阴谋……虽然世界背景、阴谋类型各有不同, 但随着时间推移, 孙好越来越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回事。   读者们或许还没看厌, 但她这个作者实在写厌了。   写个不同的故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好大刀阔斧地把自己想好的阴谋诡计全都删掉。   这么一来, 整个故事就变得空洞很多。孙好皱着眉头想了几天, 开始用日常琐事填这些空洞。   最开始, 情况并不顺利。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有谁会看这样堪称流水账的故事?   可她也不愧是整个三十三重天最出名的话本作者。在孙好看来是流水账的内容, 放在真正购买了话本的读者眼中, 则是轻松又有趣。   这样正好。有了前面的胜利,修士们已经不需要用“话本里的主角打败了大坏蛋”来振奋精神了。相反,他们希望看到一些更平静、和缓的东西, 来告诉自己:加油吧!等把所有魔修都清除,我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   如此一来,孙好的新话本火了, 而且是以过去几年都没再有过的势头大火。有说她江郎才尽的人, 灰溜溜地不再开口。也有支持她的人, 认为孙好实现了一次成功转型。未来的日子里,她一定还会贡献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这些声音,孙好或多或少都有听到。多年下来,她早已做到波澜不惊。但灵尊也在看自己话本的事情,还是有点让孙好惊讶。更让她惊讶的,则是……   “尊者,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女修到底没忍住,在观澜面前发出疑问。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三头蛇那条故事线。这么一来,尊者……   孙好疑问,旁边听明白他们对话内容的吴宏同样竖起耳朵。   这不比看话本有趣儿?至于孙好的疑问,联想到尊者作为龙族的特殊本领,吴宏觉得自己已经想到答案了。   当然是尊者曾经“预言”过另一条故事线,不过大伙儿现在也知道,预言可以被改变。   吴宏自信满满地想着。紧接着,他被告知,自己猜错了。   观澜、越无虞一起看着孙好,视线深深,说:“孙小友,你不知道,你有一项多特殊的能力……”   孙好、吴宏:“哎?”   观澜一抬手,摆放在不远处的三生镜登时飞来,落在在场四人面前。   视线挪向镜面。孙好、吴宏先看到很多修士的身影从中浮现,在几栋建筑之间穿行,不时有灵梭从他们身边经过……吴宏尚且满头问号,孙好却已经看出端倪了。   她嘴巴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反复几次,依然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是她想象的那个意思吗?不,三生镜能够制造幻境,这明明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仅仅是幻境,灵尊会特地把这副画面摆羽-西|*整在她面前?   孙好的心跳有点加速了。她听着“咚咚”的声音,大脑缺氧,心脏缺血。视线从那一栋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上扫过——熟悉,是因为它们在她的构想中出现了千百次;陌生,是因为这的确是孙好第一次亲眼看到那所学校,看到在里面穿梭的学生……   孙好到底问出来了:“灵尊,这是秋华吗?”   观澜点头。   “那,”孙好更加紧张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会儿在做梦,她根本没有被吴宏找上门、得知尊者要见自己,而是纯粹在写话本的过程中睡着,“这里不是幻境……吗?”   “对,”观澜还是很简单地应答,“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小世界。这么一来,你没办法修行的事情也有解释了。你自己炼化的灵气,加上其他修士给你的信仰力,全都被反馈给了你写出来的世界,让它们真正成型。而作为写出它们的你,则只能表现得像是一个凡人。”   吴宏、孙好:“……”   孙好扭头看吴宏,说:“快,掐我一下。”   吴宏颤颤巍巍地抬手。   孙好:“赶紧的,掐——嗷!好疼!”   她几乎直接从地上跳起来。除了喜悦,孙好再没有其他心绪。   原来不是她没有天分,只能以近乎凡人的姿态度过短暂一生吗?相反,她是太有天分。   “你可能有一些特殊的血脉,”观澜又说了,“如果你想维持现状,这样就可以。如果你还想修行,可能需要想办法切断你和那些世界的联系——不过,这些都可以后面再说。孙小友,三头蛇的老巢究竟在哪里?”   话音入耳,孙好深呼吸:“好。好。三头蛇……我没想过三头蛇的老巢啊。”   观澜皱眉。   他和越无虞都没直接说什么,但孙好已经猜到答案。   尊者不会无缘无故前提起一个小世界,又直接问起这么详细的细节。所以,他们是刚刚从那边回来,并且在那边遇到麻烦,需要找寻三头蛇老巢吗?   孙好:“我当时只想了一个大概的故事主线,给反派的人设……唉,说实在的,我都没想好最终反派到底是不是三头蛇,”停下来,“但我想过,他来无影、去无踪,那他们在的肯定不是普通地方,而是一个可以随时改变开口位置的秘境。”   最后两个字入耳,观澜、越无虞的眼皮齐齐一跳。   “他们会到处让修士‘失踪’,”不知道灵尊那里到底是什么进展,孙好干脆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设定说出来,“目的是用这些修士的血肉进行祭祀,最终打开真灵大陆通往其他大陆的空间通道,让大反派飞升。   “里面还有一个背景。古代的时候,真灵大陆是妖族更强。它们争夺着灵气更充裕的地盘,也争夺各种天材地宝……如果这么发展下去,大妖们或许可以飞升,但更多妖族,包括人族,会根本没有向上突破的机会,从而造成整个大陆的衰败。   “四神兽最先意识到了不对,想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以它们为首领,相对弱小的妖族、人族,全部凝聚在一起,和占据一方的大妖们进行争斗。   “四神兽在这个过程中相继陨落,而大妖们同样损失惨重。   “等战争到了关键时期,有大妖偷袭了神兽这边仅剩下的祖龙。眼看战局就要向大妖们那边倾斜,祖龙领悟了天地规则……”   孙好的话,把在场诸人一起带入那场惨烈的战争。   在场其他三人各有各的感触。吴宏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魔祸,观澜、越无虞则想起更多。   “祂在生命最后一刻化身天道,”孙好轻声道,“用上前面其他神兽留下的力量碎片,为整个真灵大陆制订了新的‘规则’——从那以后,真灵大陆不会有元婴以上的修士诞生。”   吴宏已经完全投入故事,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   “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这是最适合当时情况的解决方式。”孙好说,“制订了这个‘规则’之后,祖龙因为用掉的力量太多,最后还是陨落了。不过,正文开始的那段时间,四神兽也在一个个重生。   “前面不是说过吗?反派想要打开飞升通道。他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个是找到四神兽留下来的东西,躯体,血脉,这些都可以。他也的确找到了一些,有一只麒麟,一只玄龟,另外一个还在孵化中的朱雀蛋。可是祖龙的痕迹始终没有找到……好吧,其实我设定祖龙也留下了一颗蛋,但因为时间太久,祂所在的地方又能量不足,所以那颗蛋已经死了。   “意识到这点后,反派选择走第二条路。说白了,祖龙之所以能制定新‘规则’,就是因为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只要积攒足够多的力量,哪怕没有四神兽的重生体,他们一样能破坏祖龙的‘规则’……这就需要大量的修士、灵兽来组成祭品。   “那个世界现在到什么阶段了?”孙好问,“他们一开始只是偷偷抓人,后来是造了一个假秘境。很多人听说秘境里有好东西,心动之后又不愿意让其他人和自己抢,所以这个消息一直在小范围内传播。后来他们失踪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动向,因为他们自己就把目的地瞒的死死的……”   观澜打断她:“你刚才说麒麟,玄龟?”   孙好一怔:“对。那两个神兽还是幼年体,被抓住之后就是一直被反派割肉、放血……”说着,发现面前两个人的神色一起难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刻是空调停电的江江……就是那一条线路停电了……   我要跑路我要跑路我一定要跑路(已热成工工) 第802章 番外十九(90)   孙好脑子也快, 见此场景,迅速意识到:“尊者,前辈, 你们认识那两个小妖?”   想想也很寻常。以正文时间线来看,主角入学之后不久, 反派从一个小镇子里找到了身体还没诞生, 但意识已经成熟的麒麟重生体, 强行将他从地脉中剖出——是的, 四神兽与一般妖族、灵兽不同, 孕育祂们的是天地, 而不是某个母体。   后来不久,更是从某个妖族大家族手中拿到了还没破壳的玄龟蛋。   加上当时已经有线索的朱雀蛋, 可以说初版故事线中的主角还没开始升级,反派却已经几乎要达成目的。   这算是孙好写长篇故事时的习惯。给主角制造足够的困难, 再让主角一步步跨越。   再有, 她也给正方留了足够的生机——没有四神兽中力量最强的祖龙重生体, 反派注定要抛弃这个计划。所以主角拥有的时间其实还长,只是麒麟、玄龟等, 可能就等不到反派被打倒的那天了。   对此, 孙好原本并没有多在意。一个以正胜邪的故事,里面原本就必然存在牺牲者。更别说,她很快就放弃了这条故事线, 甚至没有认真思索牺牲者的性格、姓名……她不会对麒麟、玄龟等神兽原定的折磨、死亡有任何多余想法,甚至要不是观澜问起,孙好甚至快要想不起来这几个角色。   可观澜问了, 孙好也知道, 在自己一无所觉的时候, 她笔下的世界真正意义地诞生了。其中原本只是被几句话带过的配角,竟然还成为了尊者和前辈的朋友。   这让孙好的心情骤然沉下。像是生生吞了一块冰凉的铁石,她五脏六腑都开始拧巴难受。   这副表情,观澜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眼神动了动,观澜:“孙小友,你不用想太多。不管赤云、妙妙——就是麒麟和玄龟,他们原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也都不是你的错。”   孙好眼神复杂:不是我的错吗?不……   观澜淡淡说:“你写他们时,难道是知道笔下角色都能成真,却还有意虐待他们?”   孙好瞳仁一震,脱口而出:“不!”   字音出来,尊者的眼里就多了一点安抚的笑意,说:“这不就完事儿了?你又不知道这些。对你而言,那真的只是话本。再有,一定说起来,你虽然写了他们的苦难,但同样是你给了他们性命。现在,他们性命还在,苦难却不一定已经承受。说来说去,你对他们有恩才对。”   孙好抿抿嘴巴。她的心情依然很沉重,但观澜也的确安慰到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决定不要在这个话题上多耽搁,转而问:“尊者,前辈,能和我说说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观澜点头:“正有此意。”   虽然真灵大陆那边的情况实在危急,但有三生镜在,两边的时间能被调节。所以当下时刻,观澜、越无虞还是向孙好说得详细了些。   得知小麒麟没被反派带走,孙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知道观澜、越无虞认下这个侄子,她脸上终于多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往后又有玄妙妙出现。构想中仅剩的三神兽,有两个都来到了观、越两人身边。再有,时间发展到当下,反派突然出现,带走一船修士。   孙好略略一想,就说:“尊者、前辈,照这么说,你们是在真灵大陆已经待了好几年。这个过程,反派始终没找到和玄龟、麒麟有关的线索……他们没准已经没那么热衷于这个计划,改为直接准备献祭了。”   观澜、越无虞点头。   孙好:“献祭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也没那么容易。总需要提前小范围尝试几次,然后再把规模放大。”   旁边的吴宏也跟着点点头。   孙好:“尝试的地点,我觉得还是秘境里。毕竟献祭起到的作用是‘冲破规则’,而秘境本身也会带有‘不和外界产生关联’的‘规则’,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一龙一狼看着她,女修意识到,对,话题又回到了这里。   要怎么找到秘境。   “我当时是有想过,”孙好喃喃说,“不能让反派太无敌了,那个秘境的出现、消失一定是有规律的,他们能把它藏起来,也是顺应了天势。”   那么,规律是什么?   孙好惭愧了,低声说:“我没想好。”   说到底,这只是一条废弃的故事线。别说孙好不知道自己写下来的东西能变成真实了,就算她提前知道,恐怕也不会想到就连自己随意脑补的东西一样能成真吧?   在经历了“原来我并不是无法修行,相反,我的力量比所有人都特殊”的喜悦之后,孙好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   有能力是不错,可要是这份能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驾驭水平呢?   “尊者!”孙好突兀地叫了一声,打断观澜的沉思,“我——我不想要这个能力。”   观澜原本正在想:有规律,但孙好这个作者也不知道规律是什么?……没关系,这个线索本身,已经足够我们回去探查一番了。   而后,就听到了孙好的话音。   他微微一怔,看向面前的女修。可以看出来,当下时刻,孙好的情绪是非常紧绷的。但在这同时,她也非常坚定。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问:“你确定吗?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孙好:“确定。”停下来,又是一次深呼吸,“我可以不再写话本,但尊者,我不能不去想啊。我已经想了那么多年,别说是坐在桌子前面,拿起笔墨的时候了。就是平常走在路上,看到随便一个人,我脑子里都是那些故事。   “之前我能随随便便地想,可是以后——既然知道我想的事情可以变成真的,我肯定不能再这样。”   尊者那番“麒麟、玄龟的生命是她给的”的话,在已经出现既定事实时,可以是安慰。但要是放在还没发生的事情上,孙好扪心自问,觉得她做不到随随便便捏造一个生灵的一生,让对方受苦受难,最后再来一句“虽然你很苦,但我给了你生命啊”。   但这又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前面说给观澜的话,构思故事早已成为孙好骨子里的本能。强行让她不去想,可能反倒会在她识海之中造成“我这么一想,某个世界可能要直接毁灭”的闪念。也不是有意,只是难以自控。   所以,她选择向观澜求助。   “知道了。”观澜略一点头,“我之前说,可以切断你和其他小世界的联系。不过,这个过程会比较麻烦,我也需要花时间做准备。这样吧,等真灵大陆那边的事情结束,我和无虞真正回到这边之后,再处理你的事情。”   孙好抿了抿嘴巴,心里还是焦急。但她也知道,真灵大陆那边的情况的确非常危急。所以她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你要是担心出事。”观澜思索片刻,“这样。这段时间,你可以先留在三生镜里。”   孙好眼前一亮:“三生镜?”   观澜:“对。进了镜子,你和外面的联系本身就被切断,不会再出事。”   孙好坚定点头:“好,我进!”   观澜微笑一下。他身侧,镜面亮起。   吴宏眼看着孙好走进去。而后观澜、越无虞同样起身,准备带着新得到的线索,返回真灵大陆。   这时候,吴宏却又站出来,叫道:“尊者,前辈!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两人转头看他,见吴宏搔搔头,说:“今日之事,实在事关重大!我有心的时候,自然会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朝外面提起。但也怕什么时候喝多了酒,一不留神,酿成大错……请尊者把我这段记忆抹去,我也不必再有忧心。”   他说得认真郑重,求的又是一件简单很多的事情。所以和面对孙好时不同,观澜直接点了点头,“好。”   说着,灵光从他袖口溢出,飘飘扬扬,飞向吴宏。   吴宏只见到眼前一片亮亮堂堂。再回过神,身前已经只剩下一面镜子,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奇怪,”他开始嘀咕,“我怎么到了三生镜这边?”   想不出答案,吴宏晃晃脑袋,继续忙碌去也。   同一时间,另一个世界里,月亮一点点西落,太阳再次升起。   第二天到了,家长们之间的氛围愈发僵硬。据越蓉爸爸说,他们这些找到孩子的人,也被拉了一个小群。   一进群,先是见到一番对他们找到了自家孩子的恭喜,随后就是抱怨。   “又不是我们把他们家小孩拐走的,结果呢?昨天晚上我带着孩子回房间,隔壁那家没找到他们小孩的人,眼神像是要吃人!”   “就是。咱们必须赶紧走,否则的话,真不知道那群疯子会做出什么来。”   “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反正我是不敢让闺女和那群人接触。对了,新租的灵舟什么时候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周末还有四天_(:з」∠)_! 第803章 番外十九(91)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越蓉爸爸也很想问, “就算想着自家孩子没被带走是好事,也不至于这么说人家吧!”   观澜、越无虞拍拍这位大哥的手臂,“不说这些。我们这次来, 是想到一件事……”   他们到底还是把前面从顾阳那里得到的消息说出来了。连带越蓉爸爸在内,决定让一起来的其他人先带自家崽子走, 自己留下来帮忙寻找赤云、玄妙妙的幻狼们认真听着。   “既然带走赤云、妙妙她们的是三头蛇, 那我大胆猜一下, 他们或许也在寻找神兽们留下的东西。这么来说, 这个秘境的存在, 就很可疑了。   “我倾向于秘境是真的。荣辉既然能拿到玄龟甲壳碎片, 那其他三头蛇没准儿也能拿到龙骨。但只是龙骨,对他们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 他们又把消息放了出去,想要以此来吸引更多修士, 将他们抓走——一定是有某种目的, 就像他们带走灵舟上的大人小孩时一样。只是具体是什么目的, 我还没有想好。”   如果让其他人把这番分析说出来,观澜恐怕要觉得对方过于想当然。但现在, 他原本就是从孙好告诉自己和越无虞的事情上逆推整件事的经过, 也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幻狼们更是没觉出不妥当。听着观澜的话,他们纷纷点头。   “有道理!”   “对。执法局是有这方面的统计的,各大州里, 在玄州失踪的修士确实最多。只不过上报失踪的往往是其他州,所以从数据上看,玄州反倒不突出。”   “……”这是一位在万州执法局工作的姑姑。观澜、越无虞的目光登时转了过去, 问:“能让我们看看失踪修士资料库吗?”   观澜补充:“我有一个想法——蓉蓉不是说了吗, 那些绑匪搭乘的灵舟, 是从灵气暴动区域出来的。正常情况下,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会直接被暴动的灵气撕碎。但也有一种情况,比如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灵气暴动,而是秘境打开的痕迹。这种时候,灵舟从里面出来,就比较正常了。”   越无虞跟着补充:“能出现在玄州,也能出现在这片海上,说明秘境入口方位是可以变化的。澜哥对阵法有些研究,大家也知道,灵阵本身是修士对天地规则的领悟、运用。所以——”   “一般情况下,”观澜说得很谦逊,“这种秘境移动,不可能毫无规律可循。所以,如果能知道这些年里各个地方的失踪人口情况,从里面判断出那群人的秘境都在什么地方打开过,说不定可以推断出他们现在在哪里。”   一番话说下来,幻狼们听得眼睛发亮,心潮起伏。   “行!”那位在执法局工作的姑姑一口答应下来,“走我们那边的手续,可能比较麻烦。没关系,咱们直接从这边入手。”   她去和搜救队的执法官们亮明身份、交涉观澜提出的想法了。观、越两个原本还担心事情会不会顺利,可没过多久,姑姑就给他们发了消息,让给他们去执法局那边的灵舟。   两人也算赶了巧。执法官们原本正在为下一步该怎么行动焦头烂额,各种法器都用上了,可是依然追踪不到当时那群人的痕迹。这个时候,观澜提出从失踪人口着手,尝试推算秘境入口所在地点……执法官们已经来不及分辨这种做法是否靠谱了,他们纯粹死马当作活马医。有行动,总好过没行动。   再有,观澜前面第一个发觉大乌龟的状况,带领他们找到了一批孩子的事儿,也给了执法官们一些信心。   万一呢?万一对方真的找到地方了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执法官们等来了观、越两人。   观澜也很快进入状态,提出:“我需要失踪灵舟上的所有乘客信息,把已经找到的孩子和没找到的其他人区别出来放。   “还有,玄州这几年的失踪信息——不是在玄州报案的那种,算了,这种也加上吧。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落下在其他州报案的那种。   “这两项之外,是其余各州的修士失踪情况。五十年,不,一百年之内的都要。”   这些要求说来繁琐,但得益于电子化办公技术的发展,执法官们只需要在数据库中进行条件选择、确认,很快就把观澜需要的东西呈现在他面前。   只是数据太多,到底用上了很多终端投影。从外人角度去看,此时此刻,观澜近乎完全被这些屏幕包裹。   龙族强悍的神识以观澜为中心向外铺开,短短一瞬的停顿之后,所有电子屏上的内容开始疯狂滚动!   执法官们,包括带着两人来这里的幻狼姑姑、跟随观澜一并前来的越无虞,看到这一幕,统统屏息静气。   他们见到大量亮光从观澜身上溢出,其中又有一块尤其耀眼,在龙族青年的额头闪烁。   明明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亲手布置出来的一面面终端显示屏,可这会儿,执法官们却有一种自己完全无法向前迈进,只能看着观澜动作的感觉。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电子屏们动了!   块块屏幕交错,速度过□□速,在其他人看来完全是难以分辨的影子。   执法官们看得眼晕。不过,这样的晕眩也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们眼前的画面止息,就连伴随屏幕跃动的灵光也一同失去动静,变得安然静谧——依然只有一瞬。   所有灵光骤然上升,在屏幕上方大量聚集。这个时候,有执法官眯着眼睛注视屏幕上的内容,看出一点端倪。   “每一块聚集的屏幕都是某一年份的失踪人口数量,各区的在一起……”   “不只,”其他人开始与前者低声讨论,“整体是按照时间从后往前排列的。嘶,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地方的失踪人口数量上涨。但上涨也不明显,从整体比率来看,很容易被忽略。只有这样直接看数字,才能发现不对劲。”   “这个上涨数量是在变化的。最开始只是两千,到现在成了大几万……”   意识到眼前数据背后的含义,在场所有执法官都有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诚然,里面说不定真的有普通失踪案,但也一定存在从前被人忽略的大规模人口诱拐。   众人身侧,越无虞已经把自己终端拿出来,在上面搜寻起什么了——投影打出去,一道道新闻呈现在灵修们眼前:“八十年前,闫州,灵气暴动!”   “六十年前,建州,一样的暴动!”   “五十二年前,武州……”   “天啊,他们带走那么多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几个执法官简直快晕倒了。更多人虽然还能好好站着,但也都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   接到当下任务的时候,他们已经算是提起心了。一千多个乘客同时失踪,其中还有几百个孩子。消息一出,这件事就成了整个真灵大陆的焦点。   执法官们领命之余,心中多少会有疑虑:我能办好这次案子吗?我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尽力。   而现在,看着观澜梳理好的数据、越无虞整理出来的新闻,执法官心神恍惚。当然,还是会尽力。但是,这种一般人两辈子都碰不上的大案、要案,竟然就如此摆在他们眼前。   咽了口唾沫,有执法官压下心中的动荡,喃喃说:“不行,我——现在的重点,还是把剩下的人找出来。”   一句“重点”,又拉醒了一波人。他们看观澜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前面的“死马当作活马医”,到现在“他肯定能再发现点什么”。   观澜果然也不负众望。等到把自己想要的所有数据整理好,他手臂轻轻一挥,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到处都是的屏幕就这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由灵光构成的真灵大陆地图。   地图上,有些地方在闪烁,有些地方则显得暗淡。   观澜并没有理会那些闪烁的地方——都是近几年中失踪情况特别严重的。按照前面的规律,至少短时间内,秘境不会在那里产生入口。   他的目光转向灵光暗淡的地方,视线在上面不住徘徊。动作看似寻常,可是事实上,每分、一秒,他都要完成成千上万次推演!   这是只有观澜能做到的事情。他神识强大,里面承载了整个三十三重天的力量。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有很多能力不能动用。可是这一刻,他调动的并非力量本身,仅仅是用上一部分能力——最终,他找到了。   地图上,灵光或明亮,或暗淡的地方开始一处一处消散,到最后,仅仅留下了一小片地方。   “应该是这里。”观澜说。话音停下之后,过了数息,他又换上肯定的语调,“一定是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在场所有人看向灵光显示出的那片区域。有人喃喃开口,说了一句:“归墟。” 第804章 番外十九(92)   作为一个不同寻常的大千世界, 真灵大陆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修士多,但高阶修修士极少——的状况,已经在孙好的话音里得到了解释。   在此之外, 这里也有着普通大千世界该有的一切特点。   远远高于中千、小千世界的灵气浓度,还有依托于这样灵气浓度的面积。   真灵大陆共有二十六州。其中十二州是人修聚居, 八州是妖修地盘, 另外六州则是修士们历练时会选择的荒州。   其中就包含玄州, 以及过去的武州。   之所以说“过去”, 是因为随着时间推移, 对武州的开发也越来越多。为此, 不少环保组织、修士都会在网上呼吁,希望停止开发, 给子孙后代保留一片自然环境。   这就扯远了。总之,除了这二十六州外, 真灵大陆上的其他地方, 都被海水覆盖着。   根据由古至今的经验, 修士们把海洋划分成十三片,统称十三海。   归墟就是其中一片。上古时代, 人们对大陆的探索尚有局限时, 不少修士认为这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海。世界上所有水流都会来到这里,没入深渊。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人们逐渐意识到, 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渊”。来到归墟的海水,实则是进入循环了。某天落在自家院子里的雨水,很可能就来自归墟。   不过, 有一点是没错的, 归墟的确是距离修士们聚居区最远的一片海。   这边观澜推演出答案, 那边,执法官们微微一怔,脸上表情明显透出犹豫。   就连那位在执法局工作的姑姑,也抽了口气,说:“麻烦了。”   观澜和越无虞看她。察觉到小辈们的目光,姑姑解释:“要是在武州、玄州附近的地方,就可以直接调用这边的人力。但归墟……那边没有专门的执法局,也就是说,要组织营救的话,需要从各个地方的执法局调人。就算这件事有特批特办,整个流程走下来,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更不用说,观澜算出来的地方,她们自家人是相信的,但其他人呢?恐怕就连说动执法局上层,要他们开展整个手续,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   “这样,”说完麻烦,姑姑话锋一转,很雷厉风行,“小澜,无虞,你们先和咱们家的人往归墟走。就是走之前,先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算的。我呢,就和这边的道友们一起提交申请。两个地方的申请,总能让上面更重视一点。   “要是还不行,”姑姑深吸了一口气,“就把你的推断发在网上吧。总有人会相信,提交一样的手续……这样一来,等你们要入海的时候,说不定能批下来。到时候,就优先从那边几个州调人。来得及,能来得及。”   虽然他们现在本来就在海上,但进入归墟,还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就叫“入海”。   这一样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语言习惯,谁让过去人们认为只有归墟才是真海。   在这个世界生活多年,平时除了实操课程之外,观澜、越无虞也都会选择一些理论课程。他们听得很明白,等姑姑话音落下,两个人就点头:“好,就这么办。”   姑姑又想到了:“不过,交通工具……”   来这里时租的灵舟,他们多半是不能碰的。但找到孩子的家长们新租的灵舟,他们更是没办法接触。   没办法,姑姑把目光转向执法局。执法官们朝她敬礼:“您放心,我们一定安全把观先生一行送到岸上。   画面映入观澜眼帘,观澜眨眨眼睛,后知后觉,拿眼神问越无虞:“咱们姑姑到底是什么身份?”   越无虞回答时没用眼神,用的是心音:“二级监督员。”一顿,“算是安市那边的二把手。”   观澜:“之前三头蛇的案子……”   越无虞:“当时姑姑是报案人员亲属,要避嫌,就被派到隔壁市查那边的另一个案子了。”   观澜:“……”他就说呢。当时情况混乱,自己和无虞又把大把时间都用在外面游玩参观。饶是如此,观澜依旧没有“无虞家里也有一个执法官”的印象。现在看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时间紧张,两人没就这个问题多交流。得到当地执法官们的承诺之后,姑姑就点点头,朝他们安排:“也不用你们去叫人了,我去吧。要是有有心一起过去,能力也够的家长,我就把他们一起带过来。这个时间,小澜你就写写推演过程。”   观澜点头,姑姑又有点担心:“时间是不是比较紧张?要不然这样,你可以先写一个思路,剩下的,等路上再说。反正现在哪里都有网,很方便。”   真灵大陆上,早年其实也是有信符之类的传播手段存在的。但根据《真灵大陆传播史》记载,灵能网发明初来之后,信符就成为历史了。   观澜再点头。   姑姑看他,又是放心,又是不放心。   前一半自然是出于对观澜能力、人品的信任,知道他肯定也很担忧赤云和妙妙的情况,不会拿两个孩子的安慰开玩笑。后一半,则是想到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怎样的敌人,就这么冒冒然去了,万一非但没把两个小的救出来,反倒把更多人搭进去了呢?   虽然有这些担忧考虑,但姑姑依然不打算临阵退缩。这不符合她的处世理念,往严重了说,甚至是要影响道心的。   两边说好,这就分开了。   执法官们屏息静气看着观澜。在他们想来,龙族的推演一定是一个非常复杂,漫长的过程。对观澜来说,可能只是短短几分钟。可对他们来说……   一行行阵法符文从观澜的终端上闪过。   执法官们凝神去看,然后发现……果然看不懂。   其实最初那两行,他们还是能寻摸到一些规律的。执法官们不一定读过中等灵学,但最前面十二年的低等灵学教育人人都接受过,也能看出观澜画的其实是一种找寻方位的阵法。   可再往下面……已经不光是“看不懂”的问题了,多盯两眼,他们就要头疼。这还算轻的,一名执法官直直看了下去,还是周围人发现他已经在眼睛鼻子一起流血,这才赶忙把人拍醒。   经历了这一遭,有原本对观澜找出来的地方有所怀疑的执法官默默闭嘴。原本还觉得,这条龙是不是仗着和二级监督员有关系就乱来,监督员还真放纵着。可现在看,人家明明有真本事!   又有点遗憾。如果自己学艺精湛一些,对他们来说,这其实会成为一个难得的机会吧?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故事中有很多类似传说,某修士偶遇大能斗法,在围观过程中领悟天地规则,自己的修为也跟着拔升。或者某修士找到了上古巨兽的遗骨,通过描摹骨头上的天然纹路,创造出流传百世的剑诀刀法。   在场所有人里,唯独能一直看下去的,是越无虞。   但他也没有一直盯着观澜的终端屏幕。没过多久,狼族青年自己的终端亮了。低头去看,上面是一行字,“无虞,带小澜回这边灵舟。我和其他家长说了小澜的发现,他们都说要一起去归墟。”   既然要一起走,那也就没必要再跟执法局去岸上折腾一遍了。   越无虞回复:“好。但要等一下,澜哥还……”字打打到一半儿,他若有所觉的抬头。观澜已经把自己前面画完的推演步骤打包好,正开口问执法官们:“是你们留个联系方式,我发过去,还是你们直接拷走?”   执法官们听着他轻飘飘的话音,纷纷打了个哆嗦。   “拷走,拷走。”领头的执法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摸出一张玉简,将其递给观澜。   观澜拿着玉简,在自己终端上贴了片刻再拿开,整个流程就被复制过去了。   之前不觉得不对,现在想想,却知道眼前步骤,其实就是孙好把三十三重天的情况和银湾的情况拧在一起。所以再真灵大陆,既能看到银湾的科技成果,也可能看到三十三重天的修真文明。   等玉简被转回执法官手上,明明只是一个薄薄的小片,不到巴掌大,却让人觉得重若千钧。   只是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动歪心思的。东西再好,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消受啊。   不过,回家以后还是得拧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训诫。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爸你妈你叔你姨血淋淋的教训。突破的机会都摆在眼前了,奈何自己学艺不精,只能硬生生地错过去。   和执法官们告别,观澜、越无虞果然回了灵舟。   他们从这儿走的时候,灵舟上还是一片凄风苦雨,人人都满脸忧愁,为自家孩子的情况担惊受怕。   到现在,虽然还是不能确定孩子的安危,至少是有思路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要一起走,”越蓉爸爸和观澜介绍,说着,嗓音压低一点,“我和你们赟姑姑也挑着呢,状态太差的,就让他们留下——不用担心他们的去处,前面商量好了,他们就跟执法局的人待上一天半天,等后面的灵舟来了再说。”   这算是当前最妥当的安排了。观澜、越无虞一起点头,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澜哥真的很厉害……   小狼:(认真点头) 第805章 番外十九(93)   武州、玄州与归墟同属古时人们眼里的“蛮荒”, 却没有相连在一起。   这意味着一件事:哪怕现在即刻出发,这艘搭载着心急如焚家长们的灵舟,依然需要跨越整个真灵大陆, 才能抵达目的地。   光是想到这点,家长们就恨不得立即出发。哪怕孩子现在还没事, 晚去一天, 他们都可能受一天的苦啊。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慢慢来到船舱出口。他们没有上前打扰正在对话的观澜等人, 却拿眼神清晰地表述着自己的心念。   一开始是一两个, 后面是三五个、十来个……观澜别开落在越蓉爸爸身上的目光, 看一眼家长们的方向。   耳边还是越蓉爸爸介绍留下成员们的初步状况, 以及他和越赟挑选人的标准。这些说来的确很重要,不过——观澜就移回眼神, 微微笑了一下,说:“大哥、姑姑, 你们的判断, 我和无虞都信得过。现在, 咱们还是早点出发吧。”   越蓉爸爸一顿,回头去看, 同样对上一双双期期艾艾的眼睛。   他心头登时一酸, 找到自家女儿的喜悦也淡去很多。   越家人是真心实意把观澜当家人看待,这么一来,赤云、玄妙妙同样是“自家孩子”。他们还没找到, 说明一家子并未真正团圆,有什么值得高兴?   再有,无虞、小澜面儿上看不出太多心绪, 可实际上, 他们应该和那些家长一样难捱吧?   “行。”越蓉爸爸说, “从这儿到归墟,少说要走一个月。这一路上,咱们家人会一直留意其他人。”   观澜点点头,而后就和越无虞去了驾驶舱。   这艘灵舟被租来的时候,是配备了驾驶员的。但是,就像是越蓉爸爸所说的。正常情况下,以灵舟的速度,要去归墟,“少说要走一个月”。   虽然有被抓孩子的本命灯做参考,能知道他们暂时没事,可观澜并不觉得自己一行能等上一个月。   可惜人在他乡,他的力量被本世界天道限制,不能完全发挥。既然这样,就只能从灵舟本身下手,给它提升速度了。   两人找到驾驶员。对方已经得知目的地变动的事儿,这会儿正在重新设置灵舟的各项程序,把它从短途航行调整成长期航行模式。   见了观、越两个,驾驶员先开口了:“我问过公司那边了,延长的这段租借时间还是我来为大家服务。不过有个问题,因为最开始预计的只有三天航程,又说这里距离武州近,有需要就直接在武州补寄,所以船上的燃料,包括食堂那边的做饭材料,总共都只带了六天的份量。”   要是没有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归墟,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去武州采购的路上了。可现在变了目的地,武州就不在灵舟的航线上。要抵达下一个大州,起码得五六天时间。   这也是很重要的情况。观澜停下请驾驶员调出灵舟结构图的话音,转而说:“现在人少了很多,原本剩下的食材能不能多吃几天。”   驾驶员摊手:“可以是可以,但就算再节约,也只够吃两三天。”   “……”理所应当。   观澜觉得,如果自己朝家长们提出这点,他们应该是不介意饿几天肚子,好让自己快点见到孩子的。但真这么做了,家长们的状态要怎么保证?   他们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送菜。   观澜思索,旁边越无虞:“可能有办法。”   龙族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越无虞:“我空间里有一些食材。”   驾驶员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没说话,但是面部表情很丰富,能明显看出他的心理活动:就算你有,也肯定不够吃满接下来的三天。   “是不够,”所以越无虞直接朝他说,“但起码能吃个一两天。剩下的,咱们现在就朝下一个要经过的大州预定。咱们往那边走,他们也往咱们这边走,在路上交接就行。”   驾驶员:“诶?这样——”好像可行!   他眼前一亮,围绕在脑袋顶上的困扰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松、喜悦。   “不过,你那边的东西真的够吗?”驾驶员觉得自己还需要确认一下。以他的经验,大多数人对三人以上的环境中,所有人一天要消耗多少食材是没概念的。   “够。”越无虞点头,用最简单的话音告诉对方,“我家每次过年,我都要负责几道菜。对,我家一共有两三百口人。”   “嘶!”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驾驶员忍不住抽气。但也从中明白,越无虞话音旨在告诉自己,他有经验。   看着眼前修士的反应,越无虞笑了笑,“待会儿我去厨房看看吧,也规划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菜单。”   驾驶员:“好!您一定是厨修吧?正好,我们灵舟上的厨师之前一直在说,他很想和其他厨修切磋一下,只不过一直都在上班,找不到时间。”   越无虞咳了声:“不,我是器修。”   驾驶员:“……?”   不管驾驶员是如何惊讶,总之,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算是初步解决。   观澜插进另一句话音:“我们这趟过来,是想了解一下灵舟上现有的阵法,还有灵舟本身的结构,想试试能不能再给他提速。您这边有这方面的权限吗?”   说这话的时候,观澜已经想好了。如果驾驶员没权限,自己就直接去找越赟,请她以执法局二级监督员的身份,去找灵舟公司协调一下。   不过,驾驶员给了他一个让龙惊喜的答复:“啊?哦!有的有的。”   观澜一下子笑了:“那请调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驾驶员却犹豫:“现在的灵舟阵法,已经被很多专家调整过。啊,我不是不信任你们,但是……”   但其实就是不信任。灵舟说白了是公司财产,观澜、越无虞做了无用功还好说。要是直接把“财产”弄出故障了,他工作是肯定保不住,没准儿还要背上巨额赔偿。   哪怕不论这些,这群家长找孩子的进度也很定被耽搁。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驾驶员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同意这点。   “那这样,”观澜理解对方的想法,于是提出另一个方案:“我们暂时不动灵舟原本的阵,只是在外面嵌套一层。这样一来,拿到食材的时间也能早一点。”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了。驾驶员咋舌,还是犹豫,但又觉得自己不点头的话,为了孩子担心得不行的家长恐怕会私下动作。既然这样,倒不如自己在一边盯着。   所以他还是点头了,同时提出:“也行。不过我要在旁边看着,而且你说了,只是在外面嵌套……”   观澜没回答,只是一笑,露出八颗牙齿。   驾驶员又有点想抽气。此时此刻,他开始真心实意地希望对方能成功了。否则的话,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接下来一定会真正对灵舟原本的飞行法阵下手。自己点头不点头,无非是能否在旁围观的区别。   “事不宜迟,”观澜说,“不如现在就走?”   驾驶员深呼吸,心情有点悲壮,沉重点头。   原本以为眼前那一龙一狼会一起。但临出发时,越无虞主动提出来:“澜哥,那我先去厨房?”   观澜笑着点点头。驾驶员见状,心情又悲壮了几分:这下子,真出事了,自己就等一个人面对。   他情绪沉沉,和观澜一起去到甲板上。   真正的阵眼当然不在这里,但观澜不是说了吗,他不会动原有的灵阵。这么一来,在哪里行动其实都无所谓了。选在甲板,其实还能好下脚一点。   驾驶员看观澜取出数块灵石。那些灵石全部充满流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奇怪的是,上面竟然没有一丝灵气泄露。   他心中暗暗惊奇。这个时候,见观澜垂眸看向其中一块石头,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   “……!”   驾驶员的眼睛蓦然瞪大!   怎么会?观澜那一点,就像是在气球上戳了一个洞。源源不断、浓郁无比的灵气骤然从灵石上爆发,顷刻之间,就席卷了整艘灵舟!   ——也仅仅是灵舟。下方海里的鱼兽,从灵舟两边飞过的鸥鸟,这些按理来说会被灵气狂热吸引,把灵舟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家伙,竟然一个都没有凑近!   这说明了什么?   驾驶员看观澜的眼神变了。事实上,如果他前面见到了观澜推演出“归墟”的那一幕,那他根本就不会有前面的思虑和疑问。   作为三十三重天上的最强者、近乎站在所有修真文明顶端的龙族,观澜拥有绝对强大的灵气操控能力。哪怕是在他的力量被限制的真灵大陆,只要灵气的特质没有发生改变,对他来说,这些在空气里活泼跃动的小东西都像是平常人手中的面团。轻轻松松,就能被调整到他需要的形态。   而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给灵舟提速。   他心念一动,驾驶员就感觉到了一阵风。   狂乱地拍打在自己脸上,让他耳边都有尖锐哨声——   不应该啊!这是在空中高速移动时会出现的状况,可是灵舟自带的阵法,应该能将这些感觉完全屏蔽才对。   驾驶员心头这么想着。可紧接着,他瞳仁骤缩,意识到:没有屏蔽,是因为灵舟速度又一次增加,法阵原有的作用幅度不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哇_(:з」∠)_!   昨晚怀着雄心壮志,和朋友出去吃大餐   吃完一看账单,59……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那家店真的太便宜了还是我们太没战斗力了.jpg 第806章 番外十九(94)   云鸟是所有灵舟驾驶员都非常熟悉的一种灵鸟。就像是名字一样, 它们从云中出生,在云中筑巢,于云间穿行。   很多驾驶员相信, 在航行开始的时候看到云鸟,象征着这一趟航程都会顺利。   而要是云鸟与灵舟相伴, 共同飞上一段时间, 他们恐怕当即就要开始买彩票了。这么好的运气, 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这也意味着一件事。正常情况下, 云鸟的飞行速度, 是和灵舟的飞行速度差不多的。   不像现在。驾驶员趴在船舷上, 愣愣地看着从自己身侧快速出现、消失的云鸟。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有那种狂风胡乱拍打在脸上的感觉了。可眼前场景, 可比被风拍脸,更让他觉得震撼。   “咕嘟”地咽着唾沫, 驾驶员缓缓地、呆呆愣愣地转头, 看着身后还在拿着灵石不知琢磨什么的观澜。   又咽了一口, 驾驶员神思恍惚,说:“观……先生, 要是直接在咱们灵舟原本的阵法上做修改, 能让速度再快一点吗?”   观澜抬眼看他,还是很轻松地笑一笑:“应该可以吧。”   驾驶员心动了,但也有点担心:“要是, 我是说要是啊,对面有其他灵舟过来——”   他前面不觉得自己是乌鸦嘴。但现在,的确是说什么来什么。   话说到一半, 就发现远方多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后面眨一下眼睛, 小点又成了一艘灵舟船头的模样。   驾驶员甚至已经透过船头, 猜到对面究竟是那艘灵舟了。追其缘由,是在他们这一行中,很多人都有打扮自己“座驾”的习惯。他算是比较朴素的一个,但他就连他,也在自家灵舟上绘制了自己的名字古体字。   此时此刻,驾驶员瞠目结舌。   “快快快快快……”他想说“快跑”,但两艘灵舟还是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   对面灵舟上,驾驶舱里,被观澜这边驾驶员认出的同僚正一样瞠目结舌:“卧槽,那是什么东西?卧槽,怎么还越来越近了,变态啊这速度?!”   所有经历过专业培训的人都知道,两艘灵舟即将交汇时,是有一套专业的避让操作的。但是,以观澜那边灵舟的速度,根本等不到这边灵舟开始避让。   职业习惯原因,即便到了这种时刻,两边驾驶者还是没有闭上眼睛。他们竭力将双目睁开,一个心中慌乱,手上却丝毫不慌,尽力想要做点什么。另一个看着两边不断缩小的距离,一直到驭隰眼眶发酸。   来了!   眼看两艘灵舟就要相撞——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于后来的那艘灵舟来说,事情就是他已经做好殉职的心理准备了,但眼前那艘庞然大物登时消失不见。要不是周围助手可以帮他作证,他恐怕要怀疑自己操劳过度,产生幻觉。   而对观澜所在灵舟的驾驶员来说,情况则是他正要做点什么,就发觉灵舟外围的阵法骤然一闪。再之后,他们所在的灵舟就换了方位。   驾驶员晕头晕脑,“这是……”   观澜:“移形换位阵,低等灵学应该都会教的吧?”   驾驶员:“可是……”   观澜:“哦,这个阵最多只能搭载一百吨的东西,”这其实已经是很可怕的结果了,可谁让灵舟重量远远大于这个数字呢,“所以灵舟上本身还有一个轻灵阵。”   驾驶员:“……”咽唾沫,不说话。   “自动触发的,”观澜继续介绍,“会主动选择附近空旷安全的地方。如果第一次落地的距离很快又有新的东西经过,那还会二次、三次……无数次触发,一直到找到安全的地方。”   驾驶员是真的开始恍惚了。从观澜拿出灵石,到对方宣布“就这样吧”,阵法完成,满打满算,才过了多少时候?可就是在这短短时间,对方竟然做到这么多事。   “我去给公司打申请。”咬咬牙,驾驶员决定了,“请您务必改造这艘灵舟!”   话音入耳,观澜眨眨眼睛,微微笑一下,“好。”   他们这边热闹,越无虞那边,事情也一样热闹。   看着他从终端空间里拿出来的一样样食材,灵舟厨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担心,到后面的惊讶。到最后,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了。   其中不少食材,是他平时只在烹饪教学课里见过的!现在,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拿出它们的狼族青年还说,自己可以动手制作它们。   对厨修来说,这恐怕是最让他们高兴的事。就像丹修找到一株上好的灵草,剑修碰到来自上古时代剑尊的剑气,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厨师眼睛都亮了。越无虞看着对方,只觉得自己见到了捏着拳头的小麒麟——周围那一圈灵气都被对方的斗志激起,不断波动,像是在身上燃烧着的麒麟火。   狼族青年表面上是笑着,心里则是叹气。   也不知道赤云现在怎么样了。   ……   ……   被小叔叔惦记的赤云,这会儿正在安慰自己在灵舟上认识的小伙伴:“没事儿。你们看,他们把咱们抓过来是没错,但也没把咱们怎么样啊!就一直这么关着。   “现在外面肯定好多人都在找咱们。他们多关咱们一天,咱们被找到的概率就大一点。说不定,你明天一起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了。”   小伙伴是只豹妖。明明是豹子,但泪腺异常发达。在灵舟上的时候,老师给他们放动画片,小豹子都因为动画片主角和朋友闹矛盾哭了一场——难过的;又因为两个人和好哭了一场——高兴的。   被抓走之后,他倒是没太哭了。明显是懂事,知道在危险环境中要克制。但恐惧也是真的,不流眼泪,眼圈却总在发红。   赤云只好不断给大家加油鼓劲。他嘴巴都开始发干了,周围的小妖们终于慢慢露出笑脸。   赤云跟着笑,又开始发挥自己小老师的特长,阻止小伙伴们围成一圈讲故事。   这期间,有看守他们的坏人从这件牢房门口路过,听到里面的动静。   几个人在门口站定,抱着胳膊,很不怀好意地看进来。小妖们的嗓音原本已经平缓下来了,可被这么盯着,还是又一次开始紧张。声音打绊子,眼睛也又有点发红。   “……”赤云愤怒,怒视外面的人。   他表情很有气势,奈何本身就是个小孩。外面的人被这么看着,非但不退缩,还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走到栏杆前面,叫赤云:“小孩儿,你出来。”   赤云撇嘴:“凭什么听你的?”   那人眼睛眯起一点,“你不出来,我就把这个娃娃带走……嘿嘿。”   距离栏杆近的一个小妖被对方抓起来,男人张开嘴巴,作势要咬住小妖脖子。   小妖眼睛死死闭着,眼泪顺着眼眶滑下。   要是平常,看到这一幕,赤云脑袋上都要冒火。但现在,牢房里明显装了某种抑制他们力量的东西。别说他们一群小孩儿了,就连隔壁间的成年修士,都全部手软脚软。能活动,但要说反抗,就完全做不到了。   不过,赤云也没被威胁到。   他冷冷地看着栏杆外面的人,说:“好啊。你带走他,我马上在这儿喊。就说,有人要偷你们给‘那位大人’准备的祭品。”   外面的人一僵。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赤云:“谁让你们嘴上不把门?”   外面的人阴晴不定地看着赤云。这时候,他身边一直没有动静、只是看着同伴戏弄小孩子的人出手了,“行了。马上就要到大日子,他们还能活几天?跟一群快死的小毛孩儿计较什么?”   这算是个台阶。抓住小妖的人松手了,只是松开之前,还很不满意,朝赤云瞪了好几眼。   赤云不服气地瞪了回去。一直到那几个人走了,他自己眼睛也酸了,才挪回目光。   旁边的小妖看着全程,有觉得赤云厉害的,也有因那句“还能活几天”惊恐的。一群小孩儿的哭声“呜呜”地传了出来,赤云只好又开始自己的安慰大业。   “你们往好处想!他们说‘几天’,意味着起码今天,明天,咱们没事。说不定明天一大早,执法官叔叔阿姨就来了。到时候,把他们统统抓住,死刑。”   “好啦,不要哭,不要哭……”   小妖们:“呜呜呜,真的吗?”   赤云一顿,犹豫了。   他很想说:“真的。而且不只是今天明天,至少在十天之内,咱们都不会有事。”   但这话说出来,小妖们肯定要问,为什么是十天。   也不是不能告诉他们。可赤云担心,大家年纪太小了,万一一个没绷住,被坏人看出来,从而得知了自己能和“某个人”沟通的情况,那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赤云:纠结_(:з」∠)_ 第807章 番外十九(95)   纠结了一会儿, 赤云还是没有说。   好在小妖们也明白,从头到尾,赤云都和他们在一块儿。他们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换成赤云,怎么会立刻就清清楚楚?   赤云他, 恐怕也在害怕, 不确定未来怎么样, 却还要打起精神安慰他们吧?   这么一想, 小妖们反过来拍拍赤云:“嗯, 没事, 执法官叔叔阿姨肯定马上就来了!”   “爸爸妈妈肯定也跟着一起来了。”   “不对,你怎么又忘了, 赤云家里是两个叔叔。”   “……”小麒麟哭笑不得,看着说着说着就开始争执的小妖。同时, 一道暖流缓缓从心里淌过。   “对。”他小声答应, “我家叔叔、小叔叔, 还有你们的爸爸妈妈,肯定都会来。”   明明是危险环境, 前途未卜, 可听着这样的话音,小妖们还是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用赤云再说,他们自己组织起前面的活动。讲故事, 唱歌……在小妖们的稚嫩而杂乱的歌声里,赤云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其他人相互提醒:“嘘,赤云睡着了。”   “嗯嗯, 我们小声, 小声。”   赤云听着,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瞬。又记得自己“睡了”,于是很快将其压下。   他会有现在的动作、表现,是为了和人联络。   一般来说,六到十二岁的孩子还不能掌握神识的运用。所以关押成年修士的地方,除了各种防止修士们逃出来的灵阵外,还额外布有阻碍神识沟通的阵法。孩子们这边却不一样,赤云和玄妙妙的神识依然可以畅通无阻。   但也只是他们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不一般”情况,原本就是世间少有。追根究底,可能是因为早在出生之前,他们已经能看到、听到外间的景象了?   想不明白。不过,当下重要的也不是想明白。   赤云先呼唤玄妙妙:“妙妙,妙妙?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玄妙妙的神识很快过来了,回答他:“不太好,大家都很害怕。”   赤云:“……刚刚有人去吓唬你们了?”   玄妙妙:“对,你怎么知道?”一顿,“你那边也?”   他们是被分开关着的,两边牢房距离不远,但有很多遮挡。光用眼睛,看不到彼此那边的场景。   “对。”赤云又有点想做表情了,这次是皱眉毛,“无聊的人。”   玄妙妙叹气,“现在好一点了。我给他们说,坏蛋越是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越不能做什么。”   赤云:“也对。”深呼吸,说到重点,“今天你那边有听到‘那个人’的动静吗?”   玄妙妙:“没有。”   赤云:“也不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了。”   玄妙妙:“她说有一个单独的笼子,周围经常有很大的怪物走动……前面说的‘献祭’,会不会就是要把咱们喂给那些怪物?”   赤云抽气:“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玄妙妙不说话了。   赤云抿抿嘴巴,叹气:“你说,叔叔小叔叔真的能找到这里吗?”   别看他和其他小妖说得很确信,可事实上,赤云自己也是很担心的。   他知道,两个监护人肯定不会不管自己和妙妙。也知道,从自己一行被抓走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外面一定已经因为他们的“失踪”而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有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坏人来戏弄小妖们时可是说过,外面的人就算找破头,也肯定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虽然赤云不觉得自家叔叔小叔叔是一般妖,但看坏人们那么自信,这个地方恐怕真的很难找吧?   他忧虑,玄妙妙依然安静片刻,这才缓缓说:“能,肯定能。”   这是安慰,是给自己打气。赤云知道这点,但当下时刻,他还是感到一股暖意从心头涌过。   他也跟着加油鼓劲了两句,之后,倦意逐渐真的袭来。在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环境里,体力原本就一直得不到补充。何况还有心上的压力,的确很消耗妖。   赤云偷偷打呵欠。玄妙妙察觉了,主动说:“你先睡,我再等等。”   赤云犹豫。   玄妙妙:“明天我睡,你等。”   赤云这才答应:“好。”   和小乌龟的神识沟通被切断了。赤云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在梦里,自己滚在满桌子好吃的中间。那些叔叔、小叔叔不让自己多吃的东西,被一股脑地摆在他前面。   赤云很不敢相信:“真能吃啊?”不会蛀牙了吗?   这么想完,他自己莫名其妙地明白了。这是做梦,所以不会。   “嘿嘿,嘿嘿。”开心的小麒麟开始在各种食物里徜徉。他身边,小妖们听着赤云的笑音,相互看看,都很想知道赤云到底梦到了什么。   说起来,做梦原来是这么高兴的事情吗?小妖们心动了,也开始揉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成了一团。   梦里没有坏人,没有冷冰冰湿乎乎的牢房。只有干净的房间,温柔的爸爸妈妈。就连平时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写作业,这会儿也变得亲切起来。   这是这个牢房的景象。另一边,玄妙妙那里,气氛要稍微低迷一点,但慢慢的,也有孩子进入梦乡。   玄妙妙坐在所有孩子中间。不过,她没有一点儿睡去的意思。   就像前面和赤云说好的一样,她在等待。   等着自己和赤云前几天听到的那个声音再度出现。那是一个女孩儿,被单独关着,据说都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人。   发现赤云和玄妙妙能和自己沟通,对方十分振奋欣喜。“至少十天内不会开始献祭”的消息,也是对方告诉两个小妖的。似乎是对方被关着的地方,距离坏人们商量事情的地方很近,所以她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声音。   但也只是听到了。从出生以后,对方就一直待在小小的牢笼里,从未从里面出来过。   这种遭遇,让赤云和玄妙妙很不好受。他们被关了几天,就已经非常难熬,何况对方?再有,他们所处的环境再不好,起码还有许多小妖一起讲话。就算小妖们说着说着就要哭,那也是人发出来的鲜活动静啊。   对方却不一样。等待对方的,只有孤独和恐惧。难得碰上能和她交流的赤云和玄妙妙,两边近在咫尺,却连见面都做不到。还得一直防备着房间里的“大怪物“,不让对方发现她正在和外面的人沟通。   小麒麟、小乌龟和对方说好:“要是怪物走了,你就来找我们!我们随时等着。”   “等咱们出去了,我们带你去玩!外面的世界好大,有好多好吃的。”   “呃,什么好吃的?我想想,小叔叔的火锅,叔叔的荷花酥……荷花就是一种花,花是很漂亮、香香的一种东西。”   说到后面,小麒麟会开始打绊子,小乌龟则更加心疼。也就是神识沟通是直接用意识交流,不涉及语言,否则的话,她甚至怀疑对方会听不懂自己和赤云讲话。   她等啊等,等啊等。到最后,女孩儿还是没在她脑海中发出声音。   一天就这样过去,后面还有第二天,第三天。看守他们的人显然很放松,一不觉得外面的人会找来,二不觉得被关着的人有机会出去。他们大大咧咧地在小妖们面前谈论即将开始的“献祭”,并且对献祭结果充满憧憬。   也是从这些话音里,赤云意识到,待在外面的应该是几条蛇。   不一定是三头。两个头、一个头的也有。一个个都期待着“献祭”成功,好像一旦成功,他们就能得到什么莫大的好处。   也有提到“那位大人”的。根据赤云和玄妙妙的判断,这应该是坏人对他们头儿的称呼。只是两个小妖听来听去,都没听出来那个用神识和他们沟通的女孩儿提到的“怪物”是什么。也没法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把疑问压在心里,预备等叔叔、小叔叔来了之后,给他们提供线索。   “他们肯定会来。”   “对!一定已经在路上了。”   “明天咱们就可以吃大餐。”   “我出去之后肯定立马写暑假作业……”   在小妖们的一声声嗓音里,秘境之外,广阔天地之中,灵舟正在飞快前进。   在驾驶员估计中,起码要花上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在半个月内走完了。   路上,到底又有一些家长被留在了灵舟经历的大州。他们的状态实在太糟糕,观澜等人担心他们的安全。   至于和他们沟通,最开始是由越蓉爸爸负责。但他刚说了没两句,就自己闭上嘴巴,反过来和两个小辈说:“最好还是你们去。”   他一个找到孩子的人,不合适。   越无虞了然:“行,我去。”   后面就一直是他出面了。果然,面对一个同样没找到孩子的人,家长们的情绪要好很多。他们流着眼泪下灵舟,叮嘱越无虞:“我不给大伙儿添麻烦,但大家一定要把我们孩子找回来。”   越无虞一律点头。   同时,他们也收到消息,执法局审批通过,执法官们正在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救小朋友=v= 第808章 番外十九(96)   这就又要说到一个真灵大陆和观、越两人去过的其他世界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在其他世界, 要此类执法机构接受“被拐人员家属”一同和自己去往现场、营救受害者,完全是项不可能的任务。但在真灵大陆,这却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模式。   原因无他。执法官们在解救被困人员的经验上, 或许是远远高于家属们。但论及修为、战斗能力,还真说不好哪边更强。   只要做好前期筛选, 部分家属的加入, 会让正常行动如虎添翼。   这也就有了新成立的营救小组刚完成人员抽取、大部分成员还在赶来集合的路上时, 小组长已经给观澜等人发来消息的情况。   双方用终端对话, 对方的第一句是自我介绍:“大家好, 我是接下来行动的现场负责人荣兴。听说你们已经进入归墟?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观澜回答:“你好, 我是……这边是,”同样介绍了一圈, 把近期逐渐被挑选出来、可以独当一面的家长都说了,随后才转过话头, “我们商量了一下, 决定暂时不要贸然深入, 还是等执法局人员过来会合。在那之前,我们会在秘境入口周围的海域布下一些阵法, 确定真的开始行动之后, 不会有歹徒逃脱。”   荣兴组长眼前一亮:“阵法,是您布置的?”   观澜微笑一下:“算是吧。我从整体入手,细节上是大家一起完成。不过, 我最后也会再看一遍。”   这就是“是”了。荣兴组长信心大增,说:“好,我们把那帮歹徒一网打尽!”   哪怕是不知道任何前情的人站在这里, 也能看出来, 荣兴是真的对观澜极有信心, 非常尊崇对方的布阵能力。   这也是正常的。此次行动能审批的如此之快,追根究底,就是因为观澜在玄州、武州交接海域交给执法官们的那张玉简惊动了不少人。小道消息,甚至有关卡凝滞已久的高层人员直接在看了玉简之后开始突破。   这说明什么?说明观澜对天道规则的理解、掌握已经到了当世罕见的水平。而众所周知,修士的阵法,本身就是他们对“规则”的模仿、应用。所以让这样一个人布阵,一定是他说能有什么结果,就一定能有什么结果。   观澜情绪没荣兴组长那么激动。他还是微笑一下,说:“我们的坐标是北281,西832,等你们过来。”   荣兴听着,郑重点头。   通讯结束,执法官队伍的继续集结暂且不说。观澜这边,他环视周遭人员,从自己熟悉的男朋友、男朋友家的叔叔姑姑,再到那些为了找寻自家孩子而聚集在一起的家长们,缓缓开口。   “最多两天,荣组长带领的人就会和我们会合。在那之前,我们一定完成整张阵法的布置,让那些伤害我们孩子的人付出代价——今天这次集中讨论就到这里,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家长们郑重点头,然后三三两两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越家人,这时候,观澜拧拧眉心,身体放松,可以说一些实话。   “荣组长那边毕竟人多。虽然是战力,但也容易造成麻烦。”别的不说,万一有人在路上遇到意外情况,没有按时集合,以至于两边见面时间整体推迟,这要怎么办?“但咱们只有两天。要是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他们没有出现,咱们就直接进入秘境。”   他话音落下,现场静默。所有人都意识到,当下他们面临的,是怎样严峻的情况。   观澜安静片刻:“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可以……”没说完。倒不是被人打断,而是他讲着讲着,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揉起他的太阳穴。   观澜一怔。   他这会儿是坐着,抬起头,才好看到站在自己身侧的越无虞。心里滑过一股暖流,观澜露出了比前面真心实意很多的笑容,说:“怎么了?我还好。”   越无虞眨眼睛:“我知道。”   知道观澜的确还算平静。他已经反复从所有孩子家长身上“看”过这场行动的结果,知道通往成功的那条路。甚至不只一条,根据荣兴能不能及时带着人赶到,观澜模拟出了足足五六套方案。   但是,知道观澜“还好”,不代表他不会心疼了。   要是在三十三重天,哪里用得到这么麻烦?直接冲进去,把被困者带出来,再把所有歹徒统统丢进三生镜就行了。   越无虞这么想着,忽而觉得一只手过来,覆盖住自己手背。   挪开目光一看。果然,只能是观澜。   两个人的体温静静交融,用这种亲昵而和缓的方式增强着彼此的信念。旁边越家人看着,一面更加觉得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好,一面则是更加痛恨作恶的三头蛇。要不是他们,无虞和小澜哪里用得着这么心力憔悴?   这些私下的情绪涌动暂且不提。在紧张忙碌的阵法布置、检查中,转眼就有两天过去。   观澜亲自确定了每一块由家长们准备的分阵。这时候,荣兴发来消息,说他们已经进入归墟。   双方即将会面,救援马上开始!   观澜向身边的家长们宣布这点。一时之间,有人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也有人忍不住开始哽咽。   前面忙碌的时候,他们不会去想自家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是现在——   “今天开始行动,争取天黑之前把孩子们带出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嗓音打破沉寂气氛,“我们能做到吗?”   家长们:“能——”   越家狼:“能!!!”   他们气势浩大,以至于旁边的家长们纷纷侧目。同时,也有家长二次开口:“能!!!”   士气由此一振。观澜见状,恰好说:“那咱们走吧。”   ……   ……   此次特别行动,执法局一共抽调了四百人归到荣兴手下。   数量听起来不算多,但根据荣兴介绍,其中每一个修士都战力不菲,不少人已经结丹,正往碎丹成婴的方向冲击。   想到孙好说过,这个世界已经不允许元婴以上修士诞生的观澜、越无虞:“……”   两人一起安静片刻,没说话。   真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是完成此次行动之后的事情了。   总之,如今双方会合,加上家长这边,一共就有五百余人。   家长们全部表示,请荣组长安排任务。进入秘境之后,他们一定与执法官们统一行动,绝不乱跑——真跑了,或许能早一步找到孩子,但是也会造成泄露痕迹、被歹徒们提前发现的恶果。到时候,好不容易找到的孩子也能被搭进去,这可绝对不行!   荣兴点点头,把所有人分成数个大队,大队里又有无数小队,相继分配任务。   也考虑了家长们的心情。他把绝大多数家长单独分队,告诉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找到受困人员之后对他们进行安抚、引导,悄悄将人带出来。   之所以是“绝大多数”,则是因为观澜、越无虞等战斗力特别高超的,则被调到了另一个队伍,预备进行前线战斗。   准备妥当之后,行动队终于离开灵舟。   他们搭乘特制的灵梭,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行踪,来到观澜提前找寻、标识出的秘境入口!   以肉眼去看,会发现这里是一片平平常常、瞧不出任何问题的海域。但要是用上神识,一定会被这里剧烈的能量波动震撼!   荣兴深吸一口气,命令:“继续往前!”   一艘艘灵梭听令,开足马达前进。   灵气与灵气交汇、碰撞——眨眼工夫,光华漫天。灵梭上的修士们只觉得头脑一晕,再醒来时,前面听到的海浪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   定睛一块,修士们惊讶地发觉,自己竟像是在一片山道上。   只不过,这山……   “像是已经死了。”越蓉爸爸压低嗓音,对观澜、越无虞说,“你们留意到吗?这么多高树,按理来说里面总有鸟虫的声响。可是现在,非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从里面还透出来一股阴森森的寒意。还有,你们闻到了没?空气里都是血味。”   有这个发现的不光是他。而对行动队来说,前面那几点发现都算还好。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让他们忍不住提心。   难道还是来不及了吗?他们要救的人,已经……   “先走!”荣兴吩咐,“把局里配发的隐匿符都装备好,再检查一遍,确保身上有后备的灵符。好,所有人出发!”   执法官们不愧于他们的身份。随着荣兴开口,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人们迅速安静下来。后面检查的动作,安静得像是家长们的一阵错觉。   看着这样的执法官们,在继续为孩子的安危而感到忧切之余,家长们也对营救行动的结果产生了一丝信心。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执法官们开始行动了,家长们紧随其后。所有人组成一条不被旁人所见的长龙,静静在山道上走动。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809章 番外十九(97)   山道的尽头是一个高耸的石门, 石门上有四个大字:玄明天宗。   字迹潇洒遒劲,却并非用笔墨写成。像是有人以灵气为刀,在巨石上完成雕刻。   在这道石门前, 营救队伍短暂停留。不是耽搁,而是按照眼前情况进行安排部署:“沈茜, 你带着人从西面走。张瑜, 你往东……”剩下一队留守, 一队直接绕去山后。最后一队, 则是有荣兴带领, 观澜、越无虞等修士加入, 直接从中间走。   “有发现的话,信号联系。”荣兴最后总结。   几队执法官一一点头出发。最后, 荣兴的队伍也开始前行。   不过这一回,路上就不是全然安静了。荣兴主动放慢了脚步, 来找观澜等人:“你们有听说过‘玄明天宗’吗?”   观澜、越无虞摇头, 倒是越蓉爸爸说:“真灵大陆都多少年没有‘宗门’出现了?古代倒是有, 又是‘天宗’,名气看起来挺大,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荣兴没说话, 观澜接口:“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古代宗门……说不定呢,外面那些树,说长了几千、几万年, 是有可能的。”   荣兴皱眉头,旁边越无虞也皱眉头。不过,这两人皱眉的原因不太一样。   荣兴是想到了一些执法系统里流传的案例。其实宗门势力复苏这种事, 一直有人在做, 只不过面儿上被压了下去——这是真灵大陆民众们在过往经历中做出来的选择。就像越蓉爸爸说的, 早些年,这里也有宗门。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宗门都是打着庇佑一方的名义建立。可随着时间推移,它们就成了趴在普通修士身上的蛀虫。   一旦被选入灵宗,日后就只用修行,其他什么都不必担忧。灵谷,有普通修士来种。脏活儿累活儿,普通修士全包了。后者一有不满,就是“等出了灾害,不都是我们冲在前面”——问题是,距离上古大战已经过了几万年吧?这么久都没什么灾害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有,你们能冲?灵兽多至成灾的时候,普通修士冲在前面。洪水席卷了整座城池的时候,普通修士冲在前面。丧心病狂的宗门灵修捉普通修士给他炼药,想用普通修士的金丹骨血来帮自己突破的时候,救人的还是普通修士。面对自家作恶弟子,宗门只有轻飘飘一句:“去思过崖下面待三年”。   这就完事儿了?   更不用说,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很多宗门,已经成了家族财产。只要你和掌门一个姓,那无论天赋怎么样、灵根怎么样,统统都能被收进去。可要是不是,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通过婚姻的方式加入,并且一辈子给自己丈夫、妻子当牛做马。要么,趁早滚蛋。   终于有一天,普通修士受不了了。他们开始集结、进攻,争取自由和解放!   现在真灵大陆上的松散格局,就是在当年的战斗之后形成的。修士们吃够了被人欺压的苦,往后便拒绝宗门以任何一种新形势出现——这是大多数人。而在大多数人之外,另有小部分人,一直在想着光复自家门派,重回当年被无数灵修尊崇的盛景。   执法局的任务之一,就是提前发现这些苗头,将其压下。   其中有些案例会被公开报道,有些则只会被内部发文。   现在,荣兴已经在思考了。以后自己会不会在内部文件上看到一个标题,“特大人口失踪案背后:宗门势力再度复苏,所有人务必提起警惕”。   他轻轻抽了口气。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越无虞眉头比前面皱得还要深。在荣兴神思激烈活动的时候,轻声说:“血腥味越来越大了。”   ……   ……   在孩子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担忧之中,献祭终于开始了。   所有被抓来的人都被带上一个广场。这里明显用了空间阵法,光用肉眼,甚至分辨不出广场大小。只觉得举目所见,都是乌央乌央,没有尽头的人海。   看得其他孩子甚至忘记了害怕,只有咋舌:“他们到底是捉了多少人来啊!”   不过,这样的“忘记”也只有一瞬。他们很快被拉回了意识,而拉回他们意识的,正是前方祭台上的一声惨叫!   并非来自于人,而是出自某只灵兽。被三头蛇扼住身体,长刀在它脖颈上一划拉,就有温热的鲜血涌出,流入三头蛇身边的深池内。   最开始的时候,灵兽还会挣扎。可随着血液离开身体,它的四肢一点点变得僵硬。直到最后,身体还带着温热,眼睛却已经失去焦距。   三头蛇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光芒,将灵兽丢到一边,抓起第二只,同样挥刀!   有距离近的被困修士清晰看到这一幕,心情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照着这个速度,等把那些灵兽杀完,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了。   ——刚刚这么想完,情势陡然变化!   明明三头蛇只是对着手上灵兽的脖颈挥刀,可刹那之间,被摆在祭台最前方的一片灵兽脖颈上同时喷出热流!   三头蛇浑身都被灵兽热血浸泡。他喉咙中发出一串沙哑狂乱的笑声,高呼:“大人,接受这些祭品吧!”   话音落下,肆意喷溅的血液骤然在空中凝滞。   这一幕诡异至极,让不少灵修浑身发寒,眼睁睁看那些凝滞的血液开始活动,朝一个方向汇聚,最后全部涌入三头蛇身侧的血池。   三头蛇身侧,一群表情上有着与他一样的狂热的人开始低声吟唱起什么。   伴随吟唱声,三头蛇重新抓起灵兽举刀。顷刻之间,他身前的灵兽已经死了一半。而那把饱蘸了鲜血的长刀,明显比它被第一次动用之前更加锋利、雪亮。   明明与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可修士们却觉得,下一秒,刀锋就要落在自己脖子上。   庆幸消失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开始在灵修之中蔓延。   成年修士都是如此,何况是孩子?赤云、玄妙妙身边,先是有一个小妖开始哭。他的哭声,就像是一个开关,催动了周围其他孩子。只是眨眼工夫,两个小妖身边的哭声就响成一片。   赤云吸吸鼻子。别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鼻子也有点发酸。心里忍不住想:就这样了吗?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和妙妙,和这些小伙伴们一起?   真是很不甘心。   他们还没带新认识的女孩儿去吃荷花酥呢,也没有把说好带给巴罗的新点心拿回去。   叔叔、小叔叔知道他们死了,应该会很难过吧?还有家里的阿姨叔叔们,一直温柔慈和的祖奶奶……   “咕噜噜。”   祭台之上,血池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鲜血组成的泡泡开始涌动,最开始只有零星一点,后面成了大片大片。   “咕噜噜。”   灵兽血还在继续加入其中。而这时候,最后一只灵兽也已经倒在地上。   三头蛇浑身是血,拎着长刀,从台阶上走下。   每走一步,都有血液从他的衣服上滴落。   明明看起来是一步一步走,可每次眨眼,他都要前进不少距离。仅仅三次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来到最前面的修士身边,恶意地欣赏起对方恐惧的面容。   “咕噜……”   太过害怕了,赤云浑身都在发抖,牙关不停打颤。   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与他交握。赤云转头看一眼,是平时最爱哭的小豹子。这会儿,对方也在哭。一边哭,一边小声唱歌。   再看玄妙妙那边,也是一样的景象。不知不觉中,孩子们的手拉在一起,想要用歌声驱散自己心头的慌乱惊恐。   这一幕,看得顺着血腥味赶来、如今已经埋伏在侧,只等行动命令的修士们心都碎掉。   只是比起孩子这边,更危急的,还是成年修士们那边的状况。三头蛇眼看就要下手了,刀锋距离灵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铿——”   灵修的脖颈与刀锋相撞。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灵修听到了一声清脆、悠长的动静,以及一声来自面前的痛哼!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敢睁眼,生怕再看到这个世界时,映入眼帘的直接就是自己的双脚。   可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紧接着是他在牢房中已经听熟了的嗓音:“快跑!有人来救咱们了!!!”   灵修犹豫一下,饱含疑虑的、惊恐而缓慢地睁眼。   他看到:   三头蛇看着自己的双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不断有鲜血从他虎口涌出,那把在过去岁月里斩杀无数修士的长刀则已经碎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   他看到:   祭台上的其他歹徒纷纷露出惊诧而恐惧的神色,望向四面八方。   他看到——   四面八方,无数身着执法局制服的修士从山林中涌出,口中高喝:“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灵修没有再看下去。   他咬咬牙,跟随身侧同伴,一同开始逃命! 第810章 番外十九(98)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过转瞬, 执法官已经与天宗之人战作一团!   在最初的惊恐之后,天宗门人们纷纷反应了过来,抄起武器, 迎面而上!   他们身上还满是灵兽的鲜血,一个个看起来宛若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修罗。浓郁的血煞之气, 引得不少执法官头脑出现一瞬间的晕眩。   像是听到了来自倒下亡魂的惨烈哭嚎。不仅仅是不远处散落的那些已经变成尸体的灵兽, 还有更早之前的人族、妖族……他们怀揣着变强的信念, 离开家乡, 找寻传说中的秘境。却不知道, 所谓“秘境”, 仅仅是一颗要将他们吞噬的猪笼草。   “好痛,好痛啊!!!”   “吾儿, 为父怕是再不能归家……”   “易娘,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听说这里有祖龙遗宝, 邀你来此, 你我如今怎会陷落在这种地方。”   “呜呜, 呜呜——”   冤魂的哭声嚎声,像是把执法官们也带回了他们的境遇里。被抓被困, 行动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虚弱。最终来到天宗算好的日子,与亲朋,与陌生人, 与无数灵兽一起被拉上祭场!   原本只有一瞬的晕眩越来越多,越来越长。到后面,执法官们一点点放满了速度, 甚至放下自己的法器……   这个时候, 一道清朗嗓音震声传来, 吩咐:“闭耳,莫听!”   执法官们身体一颤,重回清明,正看到朝自己砍来的血色长刀!   天宗门人们面色狰狞,连牙齿上都带着鲜血,口中正呵道:“正好!拿你们这群黑皮祭祀大人!”   执法官们却已经纷纷封住听觉。有心狠一些的,连自己的视觉也一并封闭。这么一来,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但神识依然能将面前状况如实反馈给他们,倒是比能听能看时更能掌握当前状况。   场面由此逆转,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天宗门人,此刻开始不敌,以至于不少人落荒而逃!   可即便要逃,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直接去到秘境外面?倒是可以,只是再往四侧的路,已经被观澜封死。哪怕他们能抢夺执法官们的灵梭,也只能徒劳的在那一小片海域上打转,愈逃愈是焦虑。   抓人质,威胁执法官们让自己离开?恭喜,这么一来,就正好装在了总算找到孩子们,正顾全大局,强忍眼泪的家长们的枪口上。其中一个觉得小孩好下手的天宗门人当即成了肉泥,临死之前,还听到暴打自己的修士用和手上动作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讲话,说:“宝宝乖,闭上眼睛,爸爸妈妈马上就过去了。”   短短时间,这批歹徒已经死成一片。   眼看再没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家长们才算停手,继续组织被困着跟自己离开。   期间,也和其他被困的修士说起:“天啊,你已经来了十年?”   “是了,”一个形销骨立的灵修苦笑着点头,“最开始还想着跑,后来发现,是真的跑不了啊。再后面,就是发现他们好像不打算杀人,所以就待下来了。没想到,不是不打算,只是在等待时机。”   家长不说话了。抱着自家孩子,又是心疼,又是惊惧。一会儿想,万一自家小孩也这么被绑走十年,自己该是怎样的崩溃无助?一会儿又想,孩子虽然只被绑走不到一个月,可他们已经直面了刚刚那样血腥可怕的场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哪边状况更糟。   被抱着的小孩感受到了家长的心情,在自己家长身上拍一拍,像是安慰。   家长原本就发酸的眼眶更酸了。这才多大一点儿啊?受了那么大罪,现在却眼看着懂事了不少。可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一定不会给孩子报那场夏令营,不让孩子用这种方法“懂事”。   正想着,就觉得自己的背又被拍了拍。   家长深吸一口气,正要柔声开口,说自己没事,就听孩子说:“赤云和妙妙落在后面了。”   家长一愣,转头看去。   赤云?妙妙?对了,那群幻狼剩下没找到的孩子就叫这两个名字!   前面没察觉,这会儿才发现,原本被他们组织好,手拉手走在队伍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了。时不时地停下来往后面看,小脸上满是忧心忡忡。   这个家长赶紧过去,叫两个小妖的名字,问:“怎么不走啦?是不是在找你们叔叔。”   赤云和玄妙妙一起点头。不过,有一句话没说。   能和自己两个用神识沟通,那个女孩儿身上应该有些状况。这种事情,两个小的很难判断。做好的办法,还是告诉叔叔小叔叔,让他们帮忙救人。   但是,叔叔小叔叔不在。   看着两个乖乖的小孩,和他们讲话的家长心都要化掉。再想想自己听到的各种传闻,秘境入口,是观澜找到的。执法局的人,是被观澜给出的某样东西吸引着过来成立救援队的。可以说,能找到自家小孩,有八成的功劳都要归他。   再有,看自家孩子的态度也知道,在被困这段时间,他和赤云、玄妙妙的关系很好,指不定受了多少照顾。   这么一想,家长讲话的声音愈发轻柔,说:“他们被分在前锋队,现在应该正在对付坏人呢!宝宝,咱们先一起出去。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你们就能看到他们啦。”   赤云、玄妙妙:“……”犹豫,犹豫。   两个小的开始传音沟通。赤云:“怎么办?”   玄妙妙:“叔叔和小叔叔正在和人斗法的话,不好给他们飞信符。”   赤云:“也对,那就等等?”   玄妙妙:“等吧。而且,说不定人已经在救出来的这些人里了,只是情况比较混乱,到处都是神识传音,就和咱们没对上号。”   赤云:“嗯,要是之后一直找不到人,咱们再找叔叔小叔叔帮忙。到时候,他们那边应该也已经结束了。”   两个小的说定,朝面前的家长一笑,加快了脚步。   家长见状,也放下心,继续抱着孩子往前。   至于被两个小妖惦记的叔叔、小叔叔,这个时候,仍然在与天宗门人缠斗。   早前观澜呵破了血煞带来的迷障,所有执法官心神随之一清,渐渐在和天宗门人的斗法中占据上风,甚至不少天宗门人就此败走。   但走的毕竟只是一部分。等那些能力不足、心有惶惶的走了,留下来的,反倒逐渐显露出难缠之处!   只见他们在执法官的包围中逐渐靠近,脚下规律地踩着某种步法。滚落在外的血珠慢慢升起,变成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红色迷雾。   被迷雾包裹,天宗门人明显振奋。为首的三头蛇长啸一声,脖颈拉长,鳞片寸寸浮出。脖子两边,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不停涌动,突破!   “哗啦!”   眨眼之间,三头蛇身上法衣撕裂,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已经不是人形妖族,而是地地道道的危险巨兽!   “嘶嘶”声响中,三头蛇尾巴猛烈甩动,转眼就将数名执法官身体抽出!   和眼前巨蛇相比,当初在越家作乱的荣辉不过小小稚童。他浑身上下最粗壮的地方,也只有当下三头蛇的尾巴尖儿粗。而这条大蛇的蛇身、蛇头,更是达到了惊人的水桶粗细。吐息之间,腥风几乎化作实质,沾上的人轻则头晕目眩,重则皮肤溃烂!   有他在前,原本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天宗门人逐渐缓过精力,拱卫在三头蛇身侧,凶神恶煞地看着执法官们。   执法官们却是则伤得伤,倒得倒。在巨蛇又几次吐息之后,还能保持战斗力的人,十不存一。   其中就有观澜。   他是龙,龙涎天然就克世间所有毒素。巨蛇的吐息不曾伤到他分毫,就连和他接触比较多的越家人,这会儿也都站得板板正正,只是或多或少仍有些眼晕。   至于日日夜夜身体贴合的越无虞,则是在场众人当中除去观澜之外最清醒的一个。   此时此刻,他大脑正在快速运转,思考自己终端空间里有什么灵药法器,能让所有人拜托困境。   而观澜——   他看着三头蛇酱紫色的蛇信子、伴随“嘶嘶”吐信时不时冒出来的口水,露出一个厌恶目光。   三头蛇最中间的头与他视线相对,将这份轻蔑看得明明白白,当即大怒!   刹那之间,毒雾狂涌。就连三头蛇身后的天宗门人,都有些腿软眼晕,站立不稳。   执法官那边却不同。   漫天华光从观澜身侧浮出,正与毒雾撞在一处!   灵光渐落于身,执法官们沉顿的神思一点点恢复。就在这时,观澜再吩咐:“无虞,静心安神茶。”   越无虞先是一怔,随即眼前一亮,开始从终端空间里掏取灵药。   再说前方。灵光往前,毒雾转瞬蒸发。三头蛇勃然大怒,左右两根脖子一同朝观澜所在方向涌去,却又不可避免的碰到灵光。   对修士而言是救命良药的灵光,之于三头蛇却像是一种剧毒。只听一阵“滋滋”动静,三头蛇的鳞片开始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观老板是有体香的龙,并且在小狼的长期甜品投喂下还多了甜甜蛋糕香。   那么会不会出现这种场景。就是在某个大家嗅觉都很敏锐的世界观,大家明明还没见到观老板和小狼人呢,就:那对特别能秀的又来了!拒绝狗粮! 第811章 番外十九(99)   鳞片掉落的蛇头, 比从前更多了一重血腥可怖。   毒血从舌头上淌落,滴在地上,瞬间将石头铺成的地面腐蚀出一个小坑。   只是这个小坑距离观澜还很远, 甚至是原来越远。   三头蛇毕竟吃痛。发现不敌之后,他立刻将自己两边的头撤了回去, 眼神阴郁地看着观澜, 一样认出:“嘶嘶……龙。”   观澜站在原处, 没理他, 只用神识操控灵光往前。   三头蛇旁边的两个头本能瑟缩, 中间的头也有凝滞, 眼神却愈发明亮:“嘶嘶,只要能把这条龙吃了, 我一定——”   话音未落,面前的灵气骤然加快涌动速度, 风一般向三头蛇卷来!   旁侧两个头愈发后退, 只有最前面一个头迎上前去。可万万没想到, 在两边即将接触之时,灵气竟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长刀切开, 正好从中间分作两半, 将中间的头绕开,只把两侧蛇头笼罩其中。   “滋滋”声再度传出,伴随着的是难言剧痛。三头蛇当即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痛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不成声, 两侧头颅疯狂甩动,想要摆脱剧痛。可非但不能成功,反倒让中间的头也被灵光浸到, 鳞片再度开始掉落。   前面将执法官抽得到处都是的蛇尾, 这会儿重重落在围绕在三头蛇身边的其他天宗门人身上。转变发生太快, 这些天宗门人甚至不曾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蛇尾抽断脊骨。   这还算是幸运。都是修真人士,哪怕脊椎骨断了,依然能用法诀挪动自己。而那些不幸的,逃过了执法官,却没逃得过自己人。在蛇尾的扫荡之下,一个个被直接碾成肉泥!   短短时间,惨叫声、痛嚎声响成一片。血腥味扑鼻而来,有嚼了越无虞递上的灵草,心智清明很多的执法官抬眼一看,当即被对面的场景激得干呕起来。   蛇尾巴下面那是什么?蛇身上挂得又是什么?那些断臂、断脚……呕!   好在这样的难受并未持续多久。嘴巴里的灵草继续起着作用,把恶心感阵阵压下。等嚼得多了,就连对面的腥臭和血腥气都像是距离自己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植物香气。   执法官们终于彻底缓了过来。他们一面想着等出去之后一定要找越无虞问问前面自己吃的是什么灵草,一面打起精神,发现又有天宗门人要逃,于是赶忙追上!   双方一逃一追,转眼时间,祭祀广场的人又少了许多。再认真去看,天宗那边,除了三头蛇还算全须全尾,余下的哪个不是只剩下半拉身体?就连三头蛇,也不足为据。   越蓉爸爸忍着恶心,多看了三头蛇几眼,忽而笑了:“它下巴上怎么多了一个窟窿?中间那个头,这可不是小澜灵气能做到的。八成是刚才不小心把自己的毒咽下去了,结果成了这个样子。”说着说着,嗓音一沉,厌恶地“呸”了声,“自作自受!”   他还记得另一条三头蛇把自家二叔骗得是怎样团团转呢。那以后,整个幻狼族都和三头蛇交恶起来。平常走在路上,看到三头蛇倒霉,他们没准儿都要偷笑。何况现在,眼看着绑走那么多孩子、成年修士的恶人伤重?   光是“呸”还不够。有越蓉爸爸带头,已经有同样战力不错、被选来加入这边先锋队伍的小孩家长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越过观澜往前,预备亲自朝奄奄一息、伏在地上的三头蛇下手,以报骨肉分离之仇。   看他这样,观澜皱眉:“三头蛇还没死。”   家长:“我知道,自然会小心行事。”   说着,他已经来到三头蛇身边。护体灵气打开,此人气势汹汹,从腰侧空处抽出一把长刀,握住刀柄,也不废话,当即斩向三头蛇脖颈!   三颗头颅无比顺滑得从蛇身掉落,顺滑得像是在切豆腐。引来执法官们一片艳羡目光,谈论:“这就是传闻中的流霜刀。”   “之前就听说,流霜刀讲究得就是一个快、准、狠。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这种家传刀法,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一片议论声里,唯有越无虞留意到,观澜脸上好像没有什么喜色。   他登时担忧,走来看观澜,问:“澜哥,怎么了?”   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已经被铲除了吗?组织祭祀、长年抓人的三头蛇,这会儿已经一动不动,眼看是死透了。至于其他天宗门人,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多花点时间,就能将他们统统抓获。   那么,澜哥现在并不展颜,难道是因为开始考虑真灵大陆的未来?   越无虞这么想着,却见观澜眉尖微微拧起,轻声说:“不太对——”   哪里不对?他正有疑问,可忽然之间,一道直觉若闪电一般从越无虞心头袭过!   他骤然转头看向前面倒在地上的三头蛇,还有收刀入鞘的另一名家长。这时候,身侧已经闪过一阵风,观澜身形消失,转眼已经来到家长与三头蛇之间,再度支撑起灵气屏障!   “嘶”得一声,蛇身那三条断开的脖颈未有变化,可就在这三条脖颈旁侧,竟然有多了一颗新头!   不,不只一颗!眨眼之间,竟然又有三颗头在蛇身上摇摇晃晃,凶恶地看着身前的观澜和家长。   家长手腕一抖,人还站着,双腿却已经开始发僵。   不光是他,就连执法官们,到这会儿也一并开始后怕:在观澜有所行动之前,他们可是一点没看出三头蛇还另藏了秘密!   这又有谁能想到呢?明明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把上头提供的资料翻烂了。从上古时期,有人炼制九头蛇,驱使其为自己作战。到时间日日推移,九头蛇作为人工炮制的产物,毕竟无法长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到最后,反倒是与其他蛇妖□□时留下的后代,六头蛇、七头蛇活了下来。   又在往后千年万年的岁月中,逐渐形成了稳定的三头蛇一族。   根据执法局的内部数据,三头蛇族中生下其他数量头孩子的情况也有很多。但那都是两头、一头,也有人说,一头就是这个种族的最终归宿。人工炮制的产物,最终比不过天道之下的自然规则。   可是,当前时刻,他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六头蛇?——甚至这六颗头,也不一定是全部!   还好观澜发现了。   家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正后怕呢,忽而听旁边观澜开口,说:“借用一下你的刀。”   家长微微一怔,猛然点头:“好,好!”   他重新表演了一次空中抽刀的技法,只是这次没有人的注意力放在他的刀上。所有人都看着观澜,见他握住刀柄,灵光再度闪烁——掌握了天地规则的龙族,哪怕来到另一个世界,也能以最轻松的方式,驾驭这里的力量。   在他面前,显露凶相的六头蛇气势登时变换。在其他人以为当前必有一场恶战的时候,他扭身就跑!   粗壮蛇尾在空气里扭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不到一息,在场执法官们已经看不出它的身影。   一样看不出的是观澜。在六头蛇逃走时,他瞬时反应过来,即刻提刀追上。再有就是越无虞了,他稍稍慢了一步,总归却还是追了上去。   谁知道那条蛇还有什么底牌?澜哥是很强大,但他同样可以在接下来的战局中稍稍帮衬!   最大的敌人,和己方最强的战斗力都走了。余下的人里,没了刀的家长和执法官们面面相觑,连带一个越蓉爸爸,大家看完彼此,又看向周围惨状。   满打满算,他们进来其实没有多久。可就在这“没有多久”的时候里,偌大广场已经从满是人影,变得一片空空。唯有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才能告诉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勘察现场!”执法官打起精神,开始分配任务,“虽然那些天宗门徒已经死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们放过!记录他们的特征,回去比对身份,必须把谁是谁搞清楚。还有,他们闹出这么大阵仗,要做的准备肯定不只是抓人。他们肯定还藏了什么,务必要搞清楚!”   执法官们一一听令。越蓉爸爸、另一名家长没有他们的专业,这会儿也不好直接帮忙。想了想,两个人干脆和执法官说了一声,就去和其他家长会合,加入他们,一起组织受害者们撤离了。   另一边,观澜、越无虞终于抓到了六头蛇。   原本以为对方还能有一战之力,不过观澜很快察觉,这条蛇只是强弩之末。还没碰上灵气呢,就已经没了力气、倒在地上,被流霜刀轻轻松松地砍下新长出来的头颅。   “这几颗头好像和他前面那几颗头长得不太一样,”越无虞观察了会儿,又抬头看观澜:“澜哥?”   观澜回神,却依然没有讲话,而是把目光静静放在越无虞身上。   越无虞起先不解,但两人当了几千年道侣,他很迅速地反应过来,观澜这是在“看”。   通过自己,看未来局势会有什么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   做了一个很精彩的梦   大概就是撞鬼……逃走……结果到最后鬼找了过来,在外面拍门,我在门里和朋友抱头惊恐.gif   惊恐着惊恐着就醒来了   发现拍门声音还在   原来是我妈在拍门说下楼做核酸了   江江:哦哦(乖乖起床) 第812章 番外十九(100)   越无虞想得没错, 观澜的确在使用龙族的天赋能力。   视线落在自己男朋友身上,识海中出现的却不是当下的男友,而是许多明日、后日, 数月数年之后的场面。   他看到这个意外而惊险的暑假结束,自己两人带着赤云、玄妙妙回到学校——另有一个两个小孩儿刚刚认识的小伙伴, 多看两眼之后, 观澜记住其中细节, 继续把时间前推。   原本打算给家里多安排一个房间, 但妙妙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 她已经想睡传说中的上下铺很久了, 巴罗家、红红家都有这样特殊的小床,这让玄妙妙特别羡慕。   如今有了新的伙伴, 她总算有机会实现愿望,所以叔叔小叔叔, 就让她们睡上下铺吧。   观澜看到自己和无虞征询了家里新成员的意见, 转而答应了玄妙妙。一行人去了一趟家具城, 而后高高兴兴地回家。再之后,则是……   越无虞只见到观澜瞳仁微微一震, 随即闭眼。   再睁开眼时, 能力已经关掉了。想到自己前面见到的一幕,越无虞微微紧张,问:“澜哥, 是不是还有什么麻烦?”   观澜点头,慢慢说:“应该想到的。”   越无虞看他,观澜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狼族青年的表情就不断发生变化:六头蛇逃跑的蹊跷, 多出的那三个头的不同模样……这一切, 都在观澜的话音里有了解释。   越无虞从皱眉毛,到懊恼,最后抽了一口气,心头满是担忧,问:“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要多加防备?”   观澜想了想,说:“不用。”   越无虞眨眼:“哎?”   观澜:“不如将计就计——走吧,咱们再去一个地方。”   ……   ……   被带到秘境外的第一波被困人员已经被灵舟送走了。   人数太多,灵舟的承载量却有限。所以执法官们,加上已经和被困者们打过一段时间交道的家长们做Y.U.X.I。了一个简单决定:把老、弱、病、残、幼率先送走。   最后一项,就自然是家长们的私心。但有了前面的铺垫,又显得十分自然而然。   就这样,载满了人的灵舟启航。家长们脸上带着笑容,看灵舟离开。   太好啦!只要孩子平平安安,他们就比什么都高兴。   笑着想完,家长们一回头,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赤云和玄妙妙。   人们登时一愣,相互看看,用眼神问:这里怎么还有两个小的?刚才没有把他们一起送上灵舟吗?   得益于赤云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加上玄妙妙钟爱的绿色系衣服,哪怕是前面没见过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模样的人,这会儿也能轻松认出小麒麟和小乌龟。   然后,他们登时就想到了:小观先生他们去了先锋队搏命,自己负责后方,却连人家的孩子都没有照看好!这可不行。   “这样!咱们赶紧开一艘灵梭,把这两个娃儿送出去。灵舟还没走多久呢,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对对,我联系一下灵舟驾驶,让他速度放慢一点。”   家长们开始行动了,结果通讯还没拨出去,赤云就“哒哒哒”地从后面跑过来:“阿姨等等!我们不走!”   玄妙妙稍微慢了一步,但也说:“我们要留下来等叔叔和小叔叔。”   家长们一愣,再度相互看看。这回,有人就想起来了。两个孩子前面的确是上了灵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溜下来了。   大人们无奈,但也看着两个孩子恳求的目光,再想想,附近好像的确没有太多危险,便说:“算了算了,你们可以留下,不过不能乱跑,必须一直待在叔叔阿姨们这边,知道了吗?”   两个小孩儿拉着手,清清脆脆地回答:“知道!”   也只有两个当事小妖明白,他们这会儿哪里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乖巧镇定?明明是着急得不行!   随着时间推移,新认识的伙伴始终没有在他们识海中出声。赤云和玄妙妙逐渐意识到,“人太多,所以两边没有连上信号”恐怕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新朋友那边恐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是出事了,还是其他问题?两个小妖心急如焚,甚至开始商量是不是应该把整件事告诉其他家长。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是比自己强一点。虽然后续会有风险,可至少当下能够帮忙。   这么纠结来纠结去,终于,赤云和玄妙妙有了决心。   他们来到一名明显是组织者的家长面前,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来自背后的嗓音。   “赤云,妙妙!”是熟悉的声音,“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刚刚听他们说,小孩子应该已经撤退了。”   是小叔叔!   两个小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扭过身体跑向观澜。明明只有两个人,却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气势:“我们在坏人那里新认识了一个朋友!”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她可能遇到麻烦了。”   “小叔叔,叔叔呢?”   “你们能不能——”说到这里,小麒麟话音一顿,嘴巴微微张开,看着越无虞身后正慢慢走来的观澜。   观澜手上,还提着一个鸟笼子。而鸟笼当中,是一只有着金红色羽毛,这会儿正趴在笼子底部,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小鸟。   对方眼睛闭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自然也没有声音传向两个小妖的识海。但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赤云和玄妙妙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感觉,没有错,她就是我们新认识的朋友。   “她怎么了呀?”不知道为什么,玄妙妙讲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生怕惊扰了小鸟,“叔叔,她是不是受伤了?”   很担心听到肯定的回答,但是,观澜还是说了一句“是”。   “她挺虚弱的,好像原本就缺血,身体也很冰……这个种族,身体一般应该是热的吧。”   赤云、玄妙妙纷纷抽一口气,更加担心。   观澜这时候笑一笑,安慰他们:“不过没事。咱们已经把她找到、带出来了,想让她恢复健康,还不容易?行啦,”想了想,把鸟笼子交给小麒麟,“赤云,你抱着。把你的火点在笼子里,小心点,别碰到她——其实碰到也没事。”   赤云认真地点头,旁边玄妙妙也说:“好的叔叔!我会盯着赤云!”   观澜笑笑,摸摸两个孩子的头,而后就去询问家长们救援的情况。   “前面出来的人比较多,但应该也有人还在里面。掉队之后迷路了,或者干脆藏起来了。”家长们给观澜、越无虞介绍,“现在正在组织人去搜寻。对了,你刚刚拿出来的是?”   “一个小妖,”观澜说,“不知道为什么被关着。我原本以为是灵兽,但想着是灵兽也得带出来,不能继续待在那个死气沉沉的秘境里。但走着走着忽然发觉,她还有微弱的神识波动。”   家长抽了一口气,“造孽啊!”   “那么小一点的娃娃,家长该有多担心?”   “对了,怎么没见她家长来?”   “对,这一路好像是没听说过哪家丢了小鸟……”   观澜:“可能不是咱们这一批失踪的,回去之后让执法局查一查。”   家长们闻言点头,“对,是得查查。”   “你们家赤云、妙妙可担心你们了。你们俩不出来,他们也不走。”   观澜又笑,说:“小孩子,哎。”   家长们也笑了。与专注搜集天宗内各种信息线索、想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执法局不同,对他们来说,能把自家孩子找到,就是这一行最大的目标和收获。   如今目的达成,他们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慢慢地,话音就成了养孩子心得交流,还有回去之后要怎么对自家小孩进行心理辅导。   观澜、越无虞没再开口,但也算听着他们说的内容。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麒麟果然已经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自己的火焰,将一簇簇火苗放入鸟笼之中。   在温暖的火光里,小鸟身体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嘴巴里发出“啾”的一声。   赤云、玄妙妙当即惊喜,小声问:“你醒啦?”   “别怕!咱们现在已经出来了。”   “马上就能回去。回去之后,我请你吃荷花酥!”   “还有糖饼子,梅花糕……”说着说着,小乌龟开始咽口水,“嗯,全部很好吃的!”   两个小妖的话音飘到小鸟耳朵里,小鸟又轻轻“啾”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睛。   这一次,却不再是虚弱导致的昏迷,而是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安全环境,在心怀善意的朋友们身边,可以安心地睡去。   ……   ……   “灵舟失踪案”宣布告破,所有被邪恶团伙带走的人员得到解救,又在团伙窝点额外救出许多失踪经年的人。这个消息一经发布,就占据了所有网站的头版头条。   整个真灵大陆都动了起来,无数人从各个地方动身前往距离归墟最近的大州,只为了早一日与失踪多年的亲朋相见。   而这时候,观澜等人已经在预备着要回秋华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啦~ 第813章 番外十九(101)   小麒麟幽幽地说:“虽然我的确说过, 如果能从那鬼地方出来,以后肯定都好好写作业,可是——”   可是, 他们刚刚经历完那种事情,小叔叔就告诉他们, 回去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开学了, 这也太打击小孩子了吧?   还没怎么玩儿呢!   他瘪着嘴巴, 想去两个小伙伴那里找共鸣。结果不管是玄妙妙还是但是丹姝, 两个小姑娘都没有和他共鸣。   玄妙妙撑着下巴, 趴在床上, 和丹姝一起看动画片。赤云和她说起回家,玄妙妙就眼睛亮亮地回答:“对, 回家。叔叔答应我,回去之后让我和丹丹睡一间房子。我们要有上下床了, 就是巴罗和红红家里那种。”   赤云:“……”   他转头去看丹姝。   丹姝就是他和妙妙在坏人地牢时认识的新伙伴。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 她还只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别说化形了, 就连自己动动翅膀都难。   可该说他们家叔叔的灵气治疗的确有效呢,还是该说小叔叔的食补方案真的很有用?不过五六天时间, 丹姝已经能化形了。只是不太完全, 虽然有了人形的脑袋、身体、双腿,但手臂还是翅膀的样子。   她看动画片,看得比玄妙妙专心多了。嘴巴微微张开一点, 时不时随着动画里人的动作、话音发出“啊”“唔”“咦”的声音。眼睛比玄妙妙还要亮,明显是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兴趣。   但也没忽略小麒麟看来的目光。当妖族,一心多用的本事还是得有。就这样, 丹姝把八分精力用在动画片上, 另外两分则拿来回答赤云:“开学不是很好吗?妙妙给我说, 学校里还有很多好玩儿的!”   赤云抽着气,强调:“要写作业!”   丹姝更加向往了:“写作业……”   赤云:“……”   他觉得自己和丹姝没有共同语言。   叹着气,小麒麟决定算啦,总之回学校还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现在,自己还是和两个伙伴一起看动画片吧。   三个小的凑在一起,其乐融融。   另一边,观澜、越无虞正在和其他越家狼告别。   航线原因,越家狼不久之后就要去另一艘灵舟换乘了。观澜他们则是会一路坐到底,不会再额外返回万州。   观澜对此十分遗憾,“本来还说,这个暑假要再去几个景点。”   越蓉爸爸“哈哈”一笑,安慰他:“没事,过年的时候不是又回来了吗?还是你们学业比较重要。”   观澜和越无虞就笑。也有其他越家狼问:“那赤云和妙妙呢,也确定要继续上学吗?我听他们说,好多人打算让孩子休学半年一年……”   她家狼崽子也报名了夏令营,只是有赤云和玄妙妙在前面顶着,狼崽子有时间和越蓉她们一起跳进海里。到现在,已经回家不短时间了。   但这位幻狼姑姑还是十分担心。虽然知道自家孩子没经历后面的事情,精神状态一定会好很多,但毕竟也是在海底待了那么些时候。如果休学一圉熄段时间,真的能起到作用,缓解压力,幻狼姑姑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   她问得认真,观澜和越无虞就也回答得认真:“我们是觉得,让孩子尽快回到熟悉的环境,才能让他们忘掉之前的事情。”   “到了学校,每天惦记的就都是学校午饭吃什么,老师又布置了什么作业,什么时候要月考期中期末考,还有一群小孩儿一起玩。这种情况,哪怕之前还有点阴影,后面应该也慢慢缓过来了。”   “……”幻狼姑姑若有所思,“也有道理。”   也有人问:“对了,无虞、小澜,你们是要收养那个小姑娘吗?”   观澜:“执法局那边没比对出她父母的信息,赤云和妙妙又和她投缘……”   越无虞:“目前还不算收养,就是执法局把人暂时放在我们这边。不过后续要是一直没有她父母的消息,大概就会开始走其他手续了。”   话是这么说,但观澜和越无虞都知道,找到丹姝父母的可能性近乎于没有。   毕竟按照孙好前面的剧情介绍,不出意外的话,丹姝就是那颗被天宗找到的朱雀蛋了。和赤云、玄妙妙一样,属于天生地长。   幻狼们:“哈哈那你们爸爸妈妈肯定高兴,又多了一个孙女。”   观澜:“可惜他们没办法直接见到丹姝。”   幻狼们:“没关系。一家子,总能见到。再说了,现在不是都能上网吗?”   关于孩子们的讨论之外,就是对六头蛇一伙后续情况的关注了。   虽然是当事人,但在救孩子之外,更多情况,执法局并没有告诉一起参与救援的家长。   哪怕这样,从目前在媒体上披露的消息来看,整件事也足够让人咋舌。   “三头蛇通过上万人的活祭,让自己长出新头,想成为古代传说中的九头蛇。”   这是结合了各种线索之后,被执法局认为最后可能的结果。毕竟六头蛇的尸体,他们全部看到了。后续砍掉的三个头和前面三个头的差异,他们也看出来了。   虽然前三个头的鳞片掉得乱七八糟,其中一颗的半个下颌骨都被毒液融化掉,可大体形状还是能分辨的。三颗圆形头,和一个长头、两个尖头……要不是从天宗搜出来了记录以血祭长头之密法的玉简,执法局恐怕要觉得,那三个头恐怕是被从其他蛇妖身上砍下来,再嫁接在三头蛇身上。   可这怎么可能?不说纵观真灵大陆历史,能做到将活生生的妖族融合在一块儿的,也只有当年那个炮制出九头蛇的人修。就说真有这种事,他们却在搜索过程中没找到一点痕迹,也是不可能的状况。   毕竟从现场情况来看,执法局找到秘境、潜入其中的行动一定是绝对隐秘,这才打了正在祭祀的天宗门人一个措手不及。既然这样,他们怎么可能在逃命之余还销毁证据,还销毁得一干二净,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   越蓉爸爸:“赟姑姑前面还拨通讯过来了,说万州那边也在要求三头蛇继续配合调查。”   其他狼:“之前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了?”   “那毕竟是几年前……”   幻狼们的话题一点点拉远。到最后,直接聊到一些产业、生意上的问题。   越家在万州的势力,也不是光凭借狼口数量撑起来的。   这些内容,观澜和越无虞没有参与。他们看一眼彼此,越无虞眼里有担忧,观澜则微笑一下,眼神里带着安抚的意思。   没过多久,越家狼离开灵舟。原本热闹的环境骤然安静,观、越两个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太习惯。   但安静也很好。赤云和玄妙妙已经开始给丹姝补课了,两个小的猛然发觉,想让小鸟和她们当同班同学,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让她能跟上班里的进度。否则的话,即便能同样入学,丹姝也得去其他年级。   这可不行!赤云:“我负责理论课,妙妙负责实操课。距离开学还有十二天,我们加油!”   丹姝认真:“加油!”   玄妙妙:“……”感情上很想一起“加油”,可理智上又觉得赤云的野望不可能实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最基本的尝试还是要做的。于是接下来的大半航程,丹姝都处于一种只要睁着眼睛就在学习的状态。   最后那几天,赤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新的学习理论,还寻摸了一副耳机过来,在里面下载了低等灵学学生必背的1000个口诀,让丹姝睡觉的之后也听着,俗称“灌耳音”。   越无虞私下问观澜:“澜哥,这样行吗?我怎么感觉赤云就是当老师的瘾又犯了。”   观澜笑眯眯:“丹姝适应得挺好。而且,回去以后,她应该就不会这么高强度学习了,那就在灵舟上多学一点。”   越无虞想了想,觉得澜哥说得没错。他点头,看观澜的目光里多了很多柔情。   既然孩子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那他和澜哥……   没往下想。因为思绪到一半儿,就有一个小炮弹从旁边冲来了。   原来是赤云突发奇想:“叔叔!小叔叔!你们什么时候再收养一条龙?”   观澜、越无虞:“……”   两个成年妖眼皮一跳,齐齐看向旁边的小朋友。   对小妖们的真正身份,他们两个一直处于某种“心知肚鱼西湍堆明,心照不宣”的氛围里。几个小的当中,妙妙或许知道一些,丹姝那边不知道具体状况,但赤云应该是一无所觉的。   可是,他这会儿竟然提起龙?   观澜平平淡淡,问:“为什么?”   赤云苦恼:“你们看啊,有我,有妙妙,有丹丹。多一条龙,就是四神兽了!”   观澜嘴巴都抿起来。可紧接着,赤云又说:“而且传说里祖龙是雄的!那按照规律,咱们家新来的小龙肯定也是男的!到时候,我就和他睡一间。和妙妙丹丹一样,也要上下铺,嘿嘿嘿嘿!”   “……”原来还是小朋友之间的小小心思,观澜和越无虞瞬间觉得自己多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说写个1000章的,但扒拉了一下还想写的梗,这篇应该月底就会完结吧(摸下巴)   也可能是九月初?反正很快啦。 第814章 番外十九(102)   有孙好的话在前, 观、越两个明确知道,小麒麟的期待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这话直白说出来,肯定要被赤云追问。不想骗孩子, 也很难实话实说,所以观澜的回复就很含混, 说:“那也得看有没有机会。”   “也是。”好在赤云很理解, “要找一条小龙, 好像也不容易。”   他失望, 但也没那么失望。没说几句话, 就把手臂架在脑袋后面, 摇头晃脑地走了。   观澜失笑。再侧头,对上同样在笑的越无虞。   两个成年妖的目光再度碰在一起。前面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变成对彼此的专注凝视——没一会儿,观澜又笑了。不过这次, 越无虞在他唇角勾起的时候欺身压了过来, 手松松扣住观澜的腕部, 意图昭然。   观澜带着笑意歪头看他,嘴唇张开一点, 像是想要说话。可还没说出口, 唇瓣就被人含住,腰也被一并扣上。   很舒服,或者说太舒服了。神识都变得轻轻飘飘, 偏偏他还要有意开玩笑,说:“轻点,外面还有三双耳朵呢。”   “那澜哥小声一点。”越无虞含着他的耳垂厮磨, “好想你。”   两人虽然天天在一块儿, 但自从灵舟失踪的消息传来, 他们就再也没有亲昵过了。   知道小朋友们不会有事,和切实把赤云他们找回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两回事。哪怕他们之间的缘分不会天长地久,但至少在当几只神兽重生体的监护人期间,观澜和越无虞都抱上负责心态。   再到前面几天,虽然人回来了,但他们的事情依然很多。和越家人确认状况,思索观澜前面在秘境里发现的一点意外状况要怎么处理……到现在,总算有了真正空闲。   原本还有很多促狭的话想说,可一句“想你”入耳,观澜又觉得没必要在这些打趣的话语上耽搁时间了。   他勾着越无虞的脖颈,“嗯,我也想你。”   越无虞眼睛亮晶晶。观澜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小男友的耳朵、尾巴一起出现,前者扑棱棱地蹭着自己手指,后者则灵活地缠上自己身体。   他喉咙很快开始发干。本能地咬住下唇,可很快又被越无虞的亲吻打开。狼族青年的嗓音也带上笑意了,说:“澜哥,咱们还有那么多隔音符……”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揪了耳朵上的毛毛。   毛茸茸的狼耳再扑棱一下。越无虞在“撒娇说自己疼了,好让澜哥对自己心软”与“什么都不说,只埋头做事”之间踟蹰,还没想出结果,就听到一声音调不太对的“嗯”。   再看观澜,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眼睛里一片湿润水色。   “真好看。”越无虞低声说,“澜哥,你太好看了。”   观澜眼睛轻轻眨动。   “想永远和你……”越无虞又说,“喜欢你,爱你。”   观澜的眼神好像一点点有了焦距。   越无虞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在反复说那几个字眼。   喜欢澜哥,好爱澜哥。自己好幸运,能让澜哥也爱自己。   话刚说完,就又被捏了耳朵。   越无虞身体猛地一颤,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有汗珠顺着狼族青年的鬓角淌落,一路滑到下巴,再滴落在他下方的龙身上。   他感觉到了观澜因之而有的颤动,这让越无虞的紧绷更甚。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用隐忍到极致,甚至微微发红的目光看着观澜。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幻狼这样的眼神,恐怕要因其中含有的意味而感到背后发凉、十分可怖,自己简直就是被狼族盯上的猎物。可在观澜看来,面前的又的确只是一头年轻的小狼。在花园里的树上发现自己,给他好吃的乳酪蛋糕。受伤时落在自己身边,身上淋着雨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还“呜呜”地朝他叫。   很可爱,又有点可怜,想让人摸摸头、捏捏耳朵。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换来的结果,是越无虞声音都打颤,叫:“澜哥——”   他要支撑不住。   观澜又笑,肩膀微微发抖,眼神都是温柔又带着爱意的,说:“我也觉得。”   越无虞一怔。   前面的紧绷莫名散去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什么?”   观澜:“和你在一起,有点幸运——”他说不出更多话了。   瞳仁骤然收缩,嘴巴则微微张开,却连清晰的话音都无法吐露。   有激烈而狂乱的亲吻落在他嘴唇上,面颊上,眉眼中。很舒服,太舒服了,以至于观澜有一瞬间的走神。   在宇宙帝国的远古,幻狼是众族难以战胜的凶兽。在他们如今所处的真灵大陆,他的道侣仍然出身于凶悍强大的种族。   可对方身上的皮毛,却是如此温暖、柔软,身体陷落进去的时候,就像是回到了三十三重天上最受龙喜爱的云中。   ……   ……   又数天后,灵舟顺利进入秋华市的港口。   这依然不是最终目的地。被从秘境中解救出来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会在灵舟的护送下一一回到家乡。不过,不管这趟路程还有多远,至少现在,观、越一家是已经结束全程了。   离开港口,他们改乘灵舟。一路上,越无虞在和观澜计划:“回去以后要把空间里的东西整理一下,该补充的补充。”比如他囤的那些食材,其中十有八九都已经进了各个修士的肚子。另外,就是布阵时要用到的灵石。   观澜点头,“嗯,还要再调整一下房间里的阵。”   另一边,三个小的也在计划。   玄妙妙:“要带丹丹去买衣服。”   赤云:“巴罗、红红他们说要来看咱们。”   两个小妖相互看看,决定了:“还是买完再看。”再和丹姝介绍,“红红也是一只小鸟!不过和你种族不太一样。她浑身羽毛都是红色,你的翅膀、尾巴上还有金色羽毛。”   丹姝听着,有点向往,这还是她第一次结交和自己一个类型的朋友。   但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不会飞。如果她想和我一起出去玩,那……”   “那正好请她教教你嘛。”赤云大度地把自己作为“老师”的权限让出来,“红红一直说她飞得特别好,不用灵石也能走好久。你跟着她学,肯定也能飞得特别好。”   丹姝更加向往。这时候,玄妙妙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叔叔和小叔叔?”   赤云挠挠头:“哎?对!”   他又像是一颗小炮弹,冲到了观澜和越无虞旁边。   清清脆脆地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叔叔摸了摸他脑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还觉得对方朝旁边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赤云纳闷,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是应该让你们聚聚。当时灵舟失踪的新闻一出来,他们家长就给我发消息了。”   最初只是孩子担心,说赤云、妙妙前面给他们提了夏令营的事情,目的地可不就是武州?又没办法通过终端联系,小熊精和鸾鸟红红都心急如焚,去找了自家爸爸妈妈。   他们家长原本觉得孩子多虑了。看消息记录,只不过是十多分钟没有回复,哪里用这么担心?但毕竟事关孩子的好朋友,还是问问吧——这一问,才知道真的出事了。   后来整个救援过程,观澜和越无虞都时不时收到来自班上其他孩子家长的关心,甚至得到了一些来自他们的帮助。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光孩子们需要聚聚,家长那边,也需要他们表示感谢。   “小叔叔会做好吃的吗?”赤云眼睛发亮地问。话音出口,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严肃,于是亡羊补牢:“巴罗肯定特别高兴!对,还有丹丹。”   观澜听着,眼角抽了抽,还是没把那句“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说出口。   “咱们家地方不够,”感觉到越无虞在看他,龙族干脆地开口,“就在外面选一家餐厅吧。巴罗他们几个,你要是想,可以后面再请到家里。”   听前半句,赤云失望。后半句,则又迅速开心起来。   他兴冲冲地去和小伙伴分享这个消息。身后,两个成年妖还在讨论:“这样的话,得现在就预定了吧?”   “马上就开学了,是要尽快。”   “办得认真一点。不说提供物资的那些家长,其他人至少也在网上帮个忙呼吁、找消息了。人家替咱们这么尽心,咱们也要……”   “那家里的事情最好今天就办完。”观澜说,“改阵,给丹丹和妙妙的房间重新布置。呼,都是事儿。”   越无虞笑着揽住道侣肩膀,“咱们一起。”   观澜沉吟:“但灵石不够,今天弄了,也是一个半成品。”   越无虞:“没关系。学校本身就有护校大阵,家里稍微疏漏一点也不影响。再说,等灵石回来之后,不就很快补齐了?前后差不了几天,能出什么事?”   观澜:“可能是之前情况太多,弄得我还是有点紧张吧。”   越无虞还是笑。他靠近观澜,因在室外,并没有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是额头短暂与对方相贴,又分开,说:“都过去了。那条六头蛇不是被澜哥你亲手杀了吗?赤云和妙妙也没事,咱们还额外碰到了丹丹。之前还说呢,开学以后,孩子们适应了环境,应该就不会有事了。那你和我也一样,等正式进入学期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忘掉之前的事。”   观澜唇角勾起一瞬,又压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希望是这样。”   他们这番对话,并没有额外用隔音符。音量又很平常,能轻易落入其他人耳中。   几个小孩相互碰着胳膊,不知道又说起了什么悄悄话。同乘一艘灵梭的人里,则有人用惊奇目光看来,像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前段时间灵舟失踪案的当事人。   观澜、越无虞很坦然地接受着这些目光,顺顺当当地回到学校。又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始忙忙碌碌,一个做饭,一个更改起房间里的阵法。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澜哥真的会紧张吗→_→ 第815章 番外十九(103)   说是“今天之内准备完”, 但真正修改法阵,还是用了两天时间。   第三天,则是观澜、越无虞定好请班上其他家长吃饭答谢的时间。除了一顿饭外, 越无虞还给所有家长准备了万州那边的点心当伴手礼。   孩子当了这么多年同学,其他家长也对这位半厨修的手艺有了清晰了解。虽然越无虞拿出餐盒的时候, 他们总要客气两句“我们也就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哪里就用你们这么隆重了”, 可手还是诚实地伸向了餐盒。   咳咳, 绝对不是要占便宜哈。事实上, 在观、越两人提出要请客的时候, 其他孩子家长就另外拉了一个群,中心思想就是“到时候一定要抢在赤云、妙妙叔叔之前付款, 总不能让人家前面担惊受怕,回家以后还要继续破费”。   这些细节, 就连观澜也没料到。等到一顿饭将要结束, 餐厅服务生面带笑容告诉他“先生, 已经有人结过款了”的时候,他难得地微微怔住, 转头看向桌上其他人。   孩子们已经在一边儿玩起来了, 笑闹声不停地钻入耳朵。伴随着这份轻松快乐的动静,桌上的其他家长也笑了,说:“吃了这么好吃的点心, 我们也得有点回礼啊!”   “就是。说起来赤云、妙妙找到了,竟然还多了个新的小姑娘,应该是我们送贺礼、见面礼才对!”   “赤云、妙妙叔叔就是太客气了。”   “其实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叔也失踪了很多年, 前两天刚刚到家!我听他说啊, 这一次能回来, 多亏了赤云、妙妙家叔叔。当时我就想着,一定要为你们做点什么。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主意。”开始抹眼泪了,“一顿饭,你们一定不要客气!”   要说听其他人讲话时,观澜除了动容之外,还有几分哭笑不得。那到后面,所有哭笑不得都散去了,变成简简单单的欣慰。   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这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依然是“不真实”的——不是和虚假相对,这是和前面他去过的很多地方一样,对观澜而言,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地方,而不是真正的归宿。   这种感觉,只有在每年放假,在越家被一群大小幻狼包围时能被冲散一点。但观澜也知道,归根究底,是因为陆霜、越修意外地也在这里。否则的话與。夕。糰。懟。讀。嘉。,他和越无虞可能还是会时不时回去一趟,却不会真的把幻狼们的大家庭也当做自己的家。   现在却不一样了。家长们与他们或熟悉,或相对陌生。可对方对他们的祝福,甚至感谢,却全部都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其他情绪。   一口气慢慢从观澜肺中抒出来,他笑笑,“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这顿算是吃完了,不过我看孩子们还没玩儿够。附近不是刚开了个儿童乐园吗,那现在大家怎么想,要不要干脆转移一下?”   家长们登时笑了,一致赞同。   有过了饭点也有空的,自然是和观澜、越无虞一起过去。但也有就下午要开始忙工作的,干脆把自家孩子托付给其他家长。   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在乐园里玩,观澜和越无虞则和一些家长在乐园外的等待区聊天。说起前面的遭遇,家长们纷纷抽着气,感叹以后可不敢给孩子报名类似的活动了。   观澜唇角勾起一点,“也不至于。之前赤云和妙妙参加过挺多夏令营 ,但也只有这一次出事。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状况。”   家长们也跟着笑:“这话也对。”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因小妖们一个个都玩儿累了,晚饭就吃得很将就。快速解决战斗,有的小妖在等灵梭的时候就趴在自己爸爸妈妈的身上睡着。   赤云、玄妙妙和丹姝的情况要好一点,但也开始眼皮打架。   这个时候,小熊精妈妈开着自家的灵梭来接在儿童乐园待了一下午的儿子和老公了。看看快要站不住的小三只,熊妈妈提议:“要不然我送你们回去吧。孩子们多累啊,赶紧回家,赶紧睡觉!”   已经爬上灵梭的巴罗也从窗户探出头来,挥舞着自己的小爪子召唤:“来嘛来嘛。”   观澜、越无虞眨眨眼睛,没有拒绝:“那就麻烦了。”   巴罗家的灵梭没有公共灵梭那么大。但鉴于熊族的原形体型,还是比一般的家庭用灵梭宽阔不少。这会儿除了巴罗,另两个熊都是人形,地方就被大大节约。多放几个妖,绰绰有余。   三个小的很快就和巴罗挤着睡成一团了。出乎意料,小熊精在这种时候竟然很受欢迎。赤云搂着他一条胳膊,玄妙妙和丹姝也靠在他身侧——大约是留意到观澜的目光,熊爸爸一下子就笑了,说:“我听巴罗说,每天中午,都一群小孩儿抢着和他睡觉。”   谁不喜欢毛茸茸的小熊?观澜笑笑,很理解,“我在家也一样。”说着,看一眼旁边的小狼。   越无虞的面皮有点发红,熊爸爸则没太听懂这句话。不过无所谓,没听懂,就让这句话过去。他翻看着自己的终端,刷到某条新闻的时候,忽然“哎”了一声,“秋华那边出现了法阵异常波动,怎么回事儿?”   他们人在秋华市,这会儿说的,当然不是整个城市,而是观澜、越无虞他们学校。   两个人同时“咦”了一声,同时去看终端。过了片刻,观澜慢慢开口,说:“可能是开学之前要做一些调试吧。”   “这样啊。”毕竟不是秋华毕业生,熊爸爸对学校的惯例也不太了解。听观澜这么一说,他就觉得情况很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接受了解释,又开始聊起一些其他话题。   一路还算热闹地到了学校门口,观澜、越无虞,加上三个小小的影子一起下车,和车上的熊爸爸熊妈妈告别。   “路上小心!”   “嗯,你们也是。赶紧回去休息,累成什么样了都。”   “哈哈,还好……”   灵梭开走了,两大三小,五个身影行走在校园当中。观澜和越无虞手拉手,因时间还不算晚的缘故,很多学生从两人身侧路过。   观澜打呵欠,说:“我还真有点困了。”   越无虞看他,眼神里有点担心。观澜察觉到,朝他笑笑,说:“怕什么?其实也还好。”   越无虞没说话,只是拉住观澜的手微微收紧。观澜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地方,唇角一勾起来,就再也没有放下去,一直持续到了到家。   门一开,三个小身影首先钻进了房间,然后是两个大的。   等到“咔哒”一声,门锁合拢。原本还能听到的三小那边传来的讲话声骤然停下,房间一片静谧,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越无虞骤然提心,叫:“澜哥!”   观澜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像是自言自语:“嗯?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被打开的屋灯骤然熄灭。   整个宿舍被黑暗笼罩,越无虞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将半身挡在观澜身前,警惕地看着身前的一片昏暗。   观澜提醒他:“别管我,先看看孩子们那边——”一句话还没说完,前面三个小身影所在的地方,骤然爆起一阵黑色浓雾!   腐臭。这是观澜和越无虞的第一个感觉。   要说和三头蛇斗法的时候,观澜对对方身上腥风的厌恶是十分。那现在,他对这股扑鼻腐烂味道的厌恶就蓣係是百分!   他面色骤然沉下,身侧灵光大作。只是一个呼吸的工夫,整个房间再度亮起,前面出现的黑色雾气无所遁形,观、越两人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徘徊的痕迹,甚至看到“黑雾”之上时不时出现的人身!   可那哪里是寻常人修身躯?只是眨眼时间,光是观澜见到的头颅数量就有数十。连带只多不少的手臂、双腿乃至躯干,这一切组成了面前这个不住流淌的庞大怪物。   现在,怪物正徘徊在房间里,发出愤怒嘶吼声:“在哪里?我的神兽,究竟在哪里?”   观澜面色更沉:“‘你的’神兽?我倒是不知道,那几个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伴随着他的话音,黑色雾气骤然不动了。它——或者“他”停留在一个地方,只有自己身体的部分开始收拢、缩小。所有的头颅、躯干与四肢不再分散,而是各自汇聚,融为一体。   无数个人头组成了一个新的人头,在眼前空间里不断拉高、拉高——房间原定的高度好像失去了意义,虽然观澜和越无虞已经需要把头抬到极高,才能看清楚那颗人头的动向,可是依然没有顶上的学生过来抗议。   而这时候,人头骤然低下。腐臭味登时加倍,观澜、越无虞清晰看到了黑雾之下的真实。原来那所谓雾气构成的面孔,其实是一个个真正的头颅!只是上面的皮肉早已寸寸腐烂,这才不断散发恶臭——   “说!”腐烂人头凶狠地问观澜,“他们被你藏到了哪里去?”   观澜与其相对,除了心头的厌恶,心头更多的竟然是漫不经心。   他竟然还能想:也难怪他会有此一问了。毕竟前面开门的时候,还听到了三个小妖的动静。可等三个小妖“走”到他预计的地方,对方辛苦隐藏、布置的新献祭阵法却没有启动。这还不算,他还逐渐感受不到三个小妖的气息。   同一时间,终于把灵梭开进自家仓库的熊爸爸、熊妈妈正在把车门打开,看着后座上睡成一团的小崽子们,发出了和当年幻狼家长一样的感慨。   熊爸爸:“真可爱。”   熊妈妈:“对,真可爱。”   熊爸爸:“虽然这话说起来不太好,但我觉得还是咱们家巴罗最可爱。”   熊妈妈笑着看了丈夫一眼,没对这句话表示赞同还是不赞同。她只是轻手轻脚地往前,在几个幼崽身上拍了拍,告诉他们:“到家啦!先起来,回去再在床上睡觉。”   小朋友里,巴罗自然是迷迷糊糊地睁眼,被自己妈妈拉下去。剩下三个则满脸迷茫:“嗯?阿姨?我叔叔呢。”   熊妈妈:“你叔叔他们说你们睡得很熟了,不想叫醒你们,所以让你们几个今晚就到叔叔阿姨家,和巴罗一起睡。”   小朋友们有点惊讶,但也没什么意见。一个个排好队,从灵梭上跳下来,和小熊精一起回家。 第816章 番外十九(104)   这种答案, 观澜和越无虞当然不可能告诉面前的黑雾人头。但对方既然发现自己前面“抓住”的三只小妖是假的,又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   震怒过后,找上门的怪物冷静下来, 想:无所谓。只要我杀了他们,难道还找不到那三个小妖的去处吗?一只凤凰, 自己肯定能到手。剩下两只, 虽然他也不觉得会有那样的巧合, 可竟然正好是一只麒麟, 一只玄龟。   所有记载都说, 四神兽是天地之间最特殊的生命。他们一旦诞生, 不论是第几次轮回,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虽然其中一定也有后人想象的成分, 但万一是真的呢?   黑雾人头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等待了那么多年, 挫败了那么多年, 竟然能在一夕之间, 直接找齐大半神兽。   他短暂振奋,很快又收敛心神。现在, 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确认神兽身份的事情, 在哪里都可以做。最重要的,是解决眼下的两个——   两个人呢?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黑雾人头身前身后, 都已经没有了观澜和越无虞的影子。   黑雾人头登时察觉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周围的温度已经在不断升高、发烫,自己控制雾气最边缘的地方, 甚至在“滋滋”作响, 像是即将燃烧?   古怪感一经袭来, 黑雾人头立刻做出反应。   自己中计了!首先是要从眼下环境当中脱出——原本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可真正想要挪动位置的时候,他额愕然发现,自己四面八方、头上脚下,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全部都是屏障!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黑雾人头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的惊讶是来源于对方竟然可以在短短时间之内布置下这么大的阵仗,成功让自己踩入其中。还是应该惊诧一个无名之辈竟然真的可以伤害到自己,这才过去多少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减少了足足三分之一!   镇定,一定要镇定!   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他没有见过?就连当年的人族妖族的大战,他也曾经见证。多少强者,包括天地孕育出来的四个神兽,全部陨落在了漫长无尽的岁月之中。只有自己,不但活下来了,还越来越强大。   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一定同样怨恨那条多管闲事、给自己设置了禁制的龙……   可是,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挣扎,身边的禁制都没有松动的迹象。不仅如此,他身上消失的部分还越来越多?就连意识,也有了一些模糊。   “玄明真人,”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像是雷霆一样落在这团黑雾心头,将他混沌的思绪震出一丝清明,“你想要献祭整个真灵大陆,好让自己飞升?就连地地道道的魔修,都没有你这样的打算。”   “……”黑雾没有回答。不是因为震惊,虽然事实上,他也的确震惊。   对方叫破自己身份,他不意外。见到“玄明天宗”四个大字,又有六头蛇死在对方手上,想到自己姓甚名谁实在再正常不过。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计划?   就连那些为他驱使的三头蛇,也只觉得抓来一众修士,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恢复平常身躯。同时从指头缝里露出一点好处,让三头蛇们神魂稳定。   可这两个小东西却知道,自己是想……   ——但是,在这些震惊之外,真正让他无法开口的,却是身上愈发浓重的疼痛。   他明明已经失去身体,万年下来,都依靠着一个又一个被捉来修士的血肉献祭活下来。   别看现在漂浮在黑雾当中的只有几十、几百个人头,可事实上,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岁月之中彻底被消磨。唯有眼下的这些,因为力量格外强盛,被玄明真人特地保留在现在。   如今还只是操控,不过等到献祭成功、自己可以飞升之后,他就会把他们一个个真正吸收,让他们全部化作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即便是大千世界,他也一定——   “大千世界?”前面声音又来了。明明是晴朗嗓音,却多了十足的冰冷残酷,“你这些人头,说白了也不过是来自百十个元婴前期。即便真的能吸收了他们,你还能走到什么地步?   “化神,分神?最多也不过大乘。可在那之前,看到你这一身血腥残暴之气,你就会被人斩杀消灭!”   黑雾人头登时大怒!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高声呵斥道:“你又懂得什么?如今这个世界,被那条老龙封锁了所有生机。人族妖族看似兴旺,放在万年之前,却也不过蝼蚁一样的境界!就算是最顶级的修真者,也只能有几千年岁数!   “可真正的大千世界的尊者,活过百十万岁,自然各种风景都曾经见过。我的修行方式,在他们眼里,又有什么特殊?”   话音落下,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反驳、怒斥。活着任何一点动静都好,愤怒之下,总会显露痕迹,让他分辨出对方所在的方位。   可是没有。   半晌之后,黑雾人头依然只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就像是前面的眼神一样轻蔑,来自各个方向。前一秒还在他身边,下一秒就像是到了远方。   竟是他前面残杀其他修士只是常用的伎俩。忽远忽近,让人以为自己能够逃脱了,却又在对方已经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降临,让修士在肝胆俱裂的惊恐之中死去。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受到了同等对待。   更没有想到,如今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可以轻易将他戏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你究竟是是谁?”黑雾人头开始警惕,“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是两个学生?不对!”   说着说着,他面色一变——观澜看在眼里,心想,也真的是难为了他,明明已经是这么一副面孔,竟然还能从中分辨出表情的变化——骤然呵道:“难道你是紫云?你其实也活到了现在,之前一只潜心藏匿,现在得知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于是有意追来。还先我一步,收拢了那些神兽……”   观澜:“……”   他扭头问越无虞:“紫云是谁?”   越无虞同样为难。想了半天,才勉强有了一个结论,说:“我之前听二叔他们说过,和当年炼出九头蛇的人修同时代的还有另一个修士,名字里就有一个‘云’字。只不过,对他的记载不是很多。”   观澜若有所思,转头去问玄明:“你说的‘紫云’,是不是不同意你炼制九头蛇?”   “哈,”明明是一句问话,玄明真人听到以后当即爆发出一阵狂笑,愈发认定自己前面的猜想并没有错,“果然是你!这么多年,你又是躲藏在哪里?我这样辛苦操劳,却活成了这副模样,你呢?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你的消息,我倒要看看,你如今又是什么样!”   话音落下,观澜和越无虞就看到阵法之中越来越小的那团黑雾开始不停地打转。从灵气波动上看,这段时间里,对方的能力是又有了一些提升,落在禁制法阵上的攻击明显增强。可惜的是,与观澜布置下的法阵相比,依然是杯水车薪。   甚至不用观澜、越无虞真正出手。他们两个只需要贴上隐匿符,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法阵中的动静。   这不奇怪。说到底,有天道规则在,不管是他们两个,还是孙好给这个世界写出来的大反派,都必须遵从“没有人的实力能达到元婴以上”的规定。   放在平常,玄明真人还可以直接让门人们出手。哪怕他们能力不算高强,数量多了,也能起到作用。   可现在,他的驻点刚刚被执法官们剿灭。只有他一个,在六头蛇引走了战斗力最强的观澜和越无虞之后,悄然从血池中爬了出来,又假扮成同样被捉去的受害者,被执法官们一并从秘境当中带了出来。   那以后,他就失去了自己过去手下人的们的线索。   对此,玄明真人有一些恼怒,但并不是非常生气。说到底,他对那些人也只是利用,对他们的死活,并不是真正关心。   只是没有了人用,他就必须亲自出马,去找寻被带走的凤凰。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很麻烦的路途,没有想到,在凤凰身边的发现,迅速填补了玄明真人的烦躁。   前面在灵舟上的时候,顾及还有执法局的人在侧,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安静潜伏。直到从灵舟离开,他听观澜和越无虞说起,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要改变家中阵法,家里会出于一个防守空虚的阶段。玄明真人当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再往后,就是想方设法处理掉秋华的护校法阵。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但玄明作为整个故事最大的反派、活了几千年几万年的老妖怪,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手上的。   成功之后,他就潜伏在观澜与越无虞家里,等到了两个人回来。   没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出不去了!无论他用上多少方式手段,都依然被囚禁其中,无法逃脱!   “啊啊啊!!”   极度的愤怒之下,玄明真人不甘长吼!   他自然无法理解,作为另一个世界的天道掌控者,观澜哪怕不用上自己真正的力量,也可以轻易借用这个世界的天道能量,布下专门用来绞杀他的阵法。   灵阵之中,黑雾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至化作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要大战了!紧张ing   观老板:这算是……大战?   明天见啦。 第817章 番外十九(105)   根据观、越两个之前听过的孙好原构思, “主角”打败三头蛇——现在来看应该是六头蛇了——已经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再到后面意识到玄明真人的存在,发现对方不仅仅是活到现在,还在想方设法, 搬弄阴谋,则需要更长时间。   至于打败玄明真人, 让整个真灵大陆重回平静……哪怕孙好并没有构思到这样详细的细节, 观澜、越无虞也能想到, 这个过程中, 真灵大陆一定会遭逢巨大损伤。轻则几个边缘大州被毁, 重则整个大千世界都生灵涂炭。只在结尾的时候, 获得一点继续延续的希望。   有这些前情打底,就难怪越无虞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 首先反应是愣神。   他眉毛皱起来,在“不管怎么说, 那人也不可能从澜哥手里轻松逃脱”与“好歹是本世界最大反派, 哪里能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之间反复犹豫, 最后看向观澜。   便见观澜神色轻松,手一招, 用来布置困住玄明真人、将其绞杀的法阵的灵石纷纷从阵眼离开, 去了它们接下来该去的地方。   房间窗户也打开了。外间的晚风吹进屋子,将玄明真人带来的浊气带走,又送来了窗外桂花的香气。   观澜享受地吸了一口, 忍不住想:去年这个时候,无虞做了桂花糕点。那个滋味,实在让人难以忘怀……嗯?   他疑惑地看身侧道侣, “无虞?怎么了。”   越无虞缓缓眨动眼睛, 半晌过去, 终于一笑,说:“今日往后,再不会有麻烦事儿找上门了?”   观澜跟着眨眼,客观说:“不会有孙好小友写出来的麻烦。不过,这里既然已经成了真正的大千世界,就不能每件事都拿话本里的内容套用。”   越无虞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的重点原本就是玄明真人的死活。如今从观澜口中听到确切结论,他心头那块石头当即放下,再看观澜享受晚风的样子,心中微动,提议:“学校种的桂树一直被灵气环绕,天长日久,慢慢也成了灵树。用从上面采下来的花来做蜜酿,滋味可要比普通桂树做出来的花酿好上许多。”   “咕嘟。”别误会,这绝对不是观澜咽口水的声音,龙族永远矜持高贵。   他仅仅是喉结微微滚动,微笑着看自己的道侣,说:“原来是这样。”   就连语气,也是不急不缓,体现出龙族的优雅气度。   “对呀。”越无虞露出八颗牙齿,“所以澜哥,咱们——”   观澜唇角一点点勾起,再勾起。虽然今天一天事情很多,刚刚更是经历了一场战斗。但玄明真人已除,就像越无虞前面想的,至少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大麻烦找上他们。又是难得的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几个小孩都不在的时间,和道侣稍微“庆祝”一下,绝不为过。   越无虞:“出去散步吧。”   观澜:“好……嗯?”   越无虞面上满是笑意,拉着观澜的手,语气、神色都带着向往,“咱们明明当了这么多年学生,但平常做的,竟然还是三十三重天上那些事。”   炼丹炼器,道侣双修,最多加上带孩子。   不是不好,这自然也是越无虞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但是,作为“二十出头的学生”,这么多年下来,却始终难有与恋爱对象手拉手走在校园花道之中,慢悠悠品味花香的经历,想想还是有点遗憾的吧?   今天晚上,越无虞突然来了冲动,想要将这点遗憾弥补。   观澜看他,目光在越无虞身上停留片刻,一直到越无虞开始察觉不对,叫:“澜哥?”   观澜这次才展颜:“好啊。”   越无虞:“……”哪里怪怪的?唔!感觉到了,从澜哥识海里传递过来的意识,好像不光是想散步啊。   再仔细分辨一下——“等等,”越无虞耳朵有点发烧,“其实留在宿舍也不错。”   观澜笑吟吟讲话:“不,我觉得散步不错。”   越无虞耳朵耷拉一点看他,一把把观澜抱住,“澜哥,澜哥。”   观澜最先还想绷住表情,到后面,却是被越无虞的头发弄得发痒。一笑之下,整个人完全破功,“哈哈,哈哈——你不是说学校的桂花做花酿好吗?咱们去搜集一点,回来以后做,不好吗?”   越无虞再蹭蹭他,说:“花酿很好,但澜哥更好。”   观澜捏他耳朵:“我又不能吃。”   “可以,”越无虞抬头,眼睛里带着点莫名的亮色,“我特别喜欢吃澜哥——唔!”   嘴巴被捂住了,观澜自己耳朵也开始发烫。他很确定,自己真的在越无虞双眼里看到了“食欲”,这可实在是……   “这么着急?”他笑着问,“我原本想说,咱们其实可以晚一点去接那三个小的。”   晚一点啊。越无虞思索,自己能提出散步,就说明他真的有这方面的想法。而就像澜哥所说,他们还有一整晚,加上明天早上,甚至下午的时间。   “还是不太够。”狼族青年嘀咕。   话音刚落,耳朵又被捏了,伴随着自己心上龙轻飘飘的嗓音,说:“不够,现在还继续耽搁?”   “不耽搁。”越无虞立刻把人放开。但也仅仅是不再将男友亲密地搂在怀中,手却还是牢牢拉住。   十根手指扣在一起,每一根指缝都亲密依偎。柔和的夜风里,前面的所有躁动忽而安静下去。就像越无虞前面所想,在这样一个静谧、平和的夜晚里,出去走走,原本就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走动过程中,观澜:“我们是不是该把玄明来过的事情给执法局说一声?”   越无虞:“……”理论上是这样,但真说了,今晚后续的其他安排不就泡汤了吗?   观澜:“算了,”不是感受到了小男友的心情,虽然他也的确有所感知,“还是等那群小的回来之后吧。”   越无虞:“可以给巴罗家拨个通讯?说咱们这边出事了,得晚一点去接孩子。”   观澜笑着看他,眼睛弯起来,说:“学坏了——唔,你在想什么?”   越无虞口干舌燥:“觉得澜哥你好可爱。”   明明是简单的话音,却让观澜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几个呼吸之后,才摆出若无其事的面孔,“说什么呢,没大没小。”   越无虞:“好。今天晚上,我就把澜哥叫‘学长’……”   他们的声音一点点在夜风里远去。秋日微暖的晚风里,衣袖都沾染了花枝香气。   ……   ……   第二天一早,巴罗父母果然接到了来自秋华校园的通讯。   坐在终端前面的是小熊精的妈妈。听到对方的话音,她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声问:“人没事吧?你和小越先生……”   厨房里的熊爸爸耳朵跟着竖起来,手上的动作都停下。不一会儿,就有焦糊味传出来。   但巴罗爸爸没在意。见妻子那边没了动静,他心中焦急,干脆扯起嗓子:“孩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巴罗妈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边讲话,一边走向厨房。   见了丈夫,她才用后怕语气开口:“昨天晚上,还好赤云他们跟咱们回来了!他们家出事了,被之前那场救援里的漏网之鱼袭击——哎呀,关火,关火!”   巴罗爸爸手忙脚乱地关火。同一时间,巴罗妈妈先一步说:“人没事!不过他们今天得联系执法局,可能又要被问一些问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所以啊,几个孩子大概得在咱们家吃午饭了,没准儿还要吃晚饭。”   巴罗爸爸感叹:“这一家子,怎么总是多灾多难?行。不过待会儿,别给孩子们说这事儿。”   巴罗妈妈点头:“那当然。”   两个家长商量好,如果孩子们问,自己就笼统地说观澜、越无虞有事情要办。毕竟他们也拿不准,那边两位希不希望孩子知道这些苦大仇深的事儿。   计划好之后,他们还担忧了半天。不过,在孩子们真正起床的时候,熊爸爸、熊妈妈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没别的原因,几个小的简直要玩儿疯了。巴罗兴高采烈,把自己所有玩具都拿出来。还跑来客厅,问爸爸要自己一家暑假出去玩时买回来的纪念品……   熊爸爸、熊妈妈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不过,孩子们心态好,应该也是好事吧。   他们之前的预料不算错。观澜和越无虞来接人,果然已经到了晚上。   夫妻两个问起执法局那边的情况,观澜:“他们原本想说,看看打斗现场,但是我们已经把现场清理过了。”   越无虞:“可能清理得太干净了吧,他们好像不太相信玄明真人的身份。”   观澜:“后来好像又相信了?”   越无虞:“嗯,因为拿着这些细节去审问了一些天宗门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顾及巴罗父母对案件了解有限,说到一些名词的时候,他们还会额外解释。   虽然他们的态度都很轻松,但巴罗父母听在耳中,还是惊呼连连。到最后,忍不住用一句感叹当总结:“没事儿就好!”   “对,”观澜和越无虞也是相视一笑,“没事就好——好了,赤云,妙妙,丹丹,和叔叔阿姨、巴罗说再见。”   几个小朋友看起来还是有点不舍,但也懂事,一个个和小伙伴告别,约定开学时再见。   等等,开学?   巴罗的表情有点变化:啊,我的暑假作业!   他身上这点变动,已经离开的一家子没再察觉。一行人没过多久,就到了灵梭站台。在路上,观澜还提前和小朋友们预告:“有件事,我和你们小叔叔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和你们说清楚比较好。”   小朋友们当即竖起耳朵。只是眼看观澜和越无虞都没有在外面说起的意思,只好遗憾摇头,再交头接耳地猜测。   赤云:“虽然咱们暑假遇到了那么多事,但这不是没写完暑假作业的理由?”   玄妙妙:“……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一顿,“应该是说以后会有很多危险,咱们得时刻小心吧?”   赤云轻轻“啊”了声,嘴巴张开一点。另一边,丹姝眼神晃动一下,到底还是不曾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什么呢   (摸下巴) 第818章 番外十九(106)   思来想去, 赤云觉得,要真是玄妙妙所说的答案,自己也可以理解。   哪怕不谈自己一行暑假期间的经历, 光拿学校几年下来的教导来讲,“小孩子容易被拐卖”也是真灵大陆上永恒的安全教育话题。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 不要随随便便吃不认识的人递来的东西, 更不要和奇怪的人离开……在心里盘算了一遍, 赤云觉得, 等回到家里, 自己应该可以拍着胸脯和叔叔、小叔叔说, 你们多心了,我们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是, 暑假是遇到了麻烦,但那不是不可抗力嘛。接下来, 只要没有下一个丧心病狂的坏人出现, 他们就不会有事。   他心情轻松乐观, 两个女孩则沉静很多。至于坐在三个孩子背后,这会儿正靠着彼此, 一边看灵梭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一边用神识对话的观澜和越无虞,则是另有一番心绪。   观澜:“虽然一开始捡到赤云的时候就决定了,等他长大一点, 就把他的真正身份告诉他,最好也让他跟着其他麒麟一起生活、学习,不过现在来看, 其实他还没有到这个年纪吧?”   越无虞:“所以咱们也不是要送他们走, 就是提前说一声, 让他们心里有谱。”   观澜:“也对。”   越无虞:“光是赤云一个的时候还好,加上妙妙也无所谓。但再来一个丹丹,其实还是有点显眼了。”   观澜:“显眼……也还好。就算别人看出来这是四神兽,只要不是玄明那种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越无虞:“是。所以咱们现在,就是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后面真遇到类似情况了,不至于祸到临头,还什么都想不明白。”   观澜:“嗯,就这样吧。”   他们没再对话,只平静地感受着灵梭前进时的动静。   微微震动的座椅,被窗子上的阵法阻绝的风声……还有,越无虞低头时,能看到的观澜一样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有点想改换姿势,去搂住观澜肩膀。又有点不想变换动作,毕竟牵着手也不错。   正踟蹰呢,被观澜听到心音。   龙族一阵好笑,前面的烦恼也在这时候散去了。他干脆自己把越无虞松开,再拎着对方手腕,让对方搭自己肩膀,再把另一边的手拉过来。   如此一来,越无虞的姿势变得有点别扭。但他自己倒很高兴,嘴巴勾起来,还在观澜发间轻轻吻了一下。   这番互动,被前面三个小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赤云“啧啧”地念叨“叔叔小叔叔还是这么黏糊”,又捧着脸神往,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可以让他同样黏糊的对象?   玄妙妙先是怔忡,随即一笑,脸上的烦恼肉眼可见散去很多。   只有丹姝,眼神还是有点发空。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到家。一进门,三个小妖就发现了不同。   玄妙妙房间的位置变了,客厅布置也有点变化。用神识往门里一看,小乌龟脸上最后的烦恼也没了,惊喜地看向身侧两个成年妖,“我和丹丹的双层床!”   她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观澜和越无虞看到,同样被她的喜悦感染。不过在这之外,两个人也没忘记今晚的重点。   “对,”观澜说,“待会儿你们去试着睡一下。要是高度、宽度,或者其他方面还有不舒服的,再来和我说。”   玄妙妙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旁边丹姝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观澜看看她们,再看看旁边的赤云。觉得自己应该搞个比较隆重的开场白,又觉得有话直说就可以。   这么短暂思索,房间里便出现一瞬间的安静。玄妙妙有所察觉,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去拉赤云和丹姝。   这时候,观澜开口了。   他先简单说了自己和越无虞昨晚的经历——虽然在巴罗家时也提过一次,不过那会儿几个小孩还在一块儿玩。监护人们又有意避开,于是这还是三个小朋友第一次听到。   得知六头蛇背后还有另一个坏人,赤云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抽气半天,视线不停地在观澜和越无虞身上来回扫动。一直到观澜停下原本的话音,额外强调一次:“我们都没事,那个坏人也已经死了。”   赤云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丹姝说:“龙族果然很强大。”   观澜笑了笑,没接这句话,而是简单继续道:“我们也和那个‘玄明老祖’确定过,他背后应该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吧?——目前的结果是没有,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和你们小叔叔的意思是,平时在学校活动,当然无所谓你们怎么玩儿。但是如果要离开学校这片区域,必须提前问我们。   “当然,也不用一直这样,就是持续到你们可以独当一面吧。”   三个小的听着,神色各有不同,但还是一一点头。   赤云还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吓人,太吓人了。”   观澜:“嗯?不,我前面说要和你们提的,不是这件事。”   赤云:“啊?”   他身侧,玄妙妙手指动了动,丹姝则抿起嘴巴。   观澜的目光从三个小孩身上再转一遍,这才缓缓开口:“你们几个并不是普通的麒麟、玄龟、凤凰,而是古代传说里四神兽的重生体。所以,不管是赤云你,还是妙妙、丹姝,都没有关于家里其他妖的记忆。   “也因为这个,你们在出生之前就诞生了意识——虽然在妖族,这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一般小妖在母亲肚子里产生意识的时间,可远远没有你们长,这份意识也没有你们清楚。   “玄明真人之所以抓住丹姝,又之所以追到学校,都是为了这个。你们有如此特殊的血脉,未来的日子里,会不会再遇到和他一样心怀不轨的人,都要靠运气。   “我和你们小叔叔会在你们弱小的时候帮助你们,保护你们。但我们不会永远在你们身边,在那天到来之前,你们必须……赤云?”   赤云听前半段的时候,整个小麒麟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听什么”的状态。到后半段,却眼圈骤然一红,说:“你们果然还是出事了吗?那个坏人是不是很厉害,你们——”   观澜一怔,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赤云的意思。他听说自己和无虞有一天会离开,第一反应就是两个人昨晚其实受伤了,所以会“离开”。   怎么办,有点想敲赤云脑袋。但看小麒麟那么真心实意难过,观澜叹了口气,“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们看,小叔叔不是也从家里离开了,不和陆霜奶奶、越修爷爷生活在一起?”   赤云:“……”抽抽鼻子,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误会了。   他觉得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高兴:“哦,原来是这样。那没关系呀,放寒假、暑假的时候,还是能见面。”   观澜笑笑,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   虽然自己和无虞一定会在未来某一天结束这场“蜜月”,回到三十三重天,面对那边的复杂状况,但他不觉得自己两个会和真灵大陆断绝联系。   别的不说,无虞父母还在这边呢。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打破了真灵大陆上的境界封锁,在三十三重天和这里之间搭建空间通道,以后时不时相互串门吧?   所以,赤云的想法也不算错。   “别偏题啊,”观澜提醒,“你们是四神兽,四神兽!”   这话说出来,赤云的表情又开始发懵了。玄妙妙也有点愣神,不过她默默想了想,就像是接受了这个设定——看表情,应该是之前就有猜测,只不过这会儿终于得到确认了吧?   最后一个丹姝,她的表情就很有意思了。是疑问,不过并不是“什么,我的身份竟然这么特殊”,而是“什么,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她惊讶、不解,甚至震撼地看着身侧的另外两个小妖,引得赤云忍不住问:“丹丹,难道你之前就知道了?”   丹姝先点头,再摇头,还是很不可思议:“难道不是一睁眼就该知道吗?”   观澜说一句客观话:“传说中本来就有凤凰涅槃的记载,所以丹姝,你应该是最有‘重生’经验的一个,可能本来就吧这件事加入了传承记忆。但赤云和妙妙没有,所以他们感觉不到。”   丹姝抽着气点头。看神色,还是有点纠结。不过,这时候的纠结,已经开始和她在灵梭上的纠结开始不同了。   那会儿是忧虑自己的未来,现在则是意识到:听观澜和越无虞的话音,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可以作为一个真正的孩子来成长、学习。   她唇角勾起一点,这时候,赤云一拍手:“那龙呢?叔叔叔叔,咱们什么时候把龙找到、带回来?我还是有机会睡上下铺的,对吧对吧?”   观澜、越无虞:“……”   观澜遗憾地告诉赤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这种事,得看缘分。不过我和你小叔叔其实听到过一个消息,说祖龙重生体出了点意外,已经……”   话没说完,就被丹姝打断:“龙?龙不就是叔叔吗?”   现场寂静   观澜头脑空白,半天时间,也只冒出一句:“啊?”   赤云倒是接受良好:“你说叔叔?也对,既然咱们三个都那么巧合得凑一块儿,那没道理龙不出来。如果说龙是叔叔,那就对了!——等等,那我的架子床……”   他长长叹气,玄妙妙在一边点头:“原来是这样。”   观澜:“等一下。丹姝,你应该弄错了。”   丹姝歪头看他,“没错啊。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在出生之前很早就有意识。叔叔,你不是这样的吗?”   观澜哑然。他还真是这样,不过,这是因为他和无虞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神魂,所以——   等等。这下子,连观澜自己也发现其中的不对之处了。   虽然在真灵大陆,他们的真正力量会被封印。但是,现在他们用的,确实也是自己的身体。   可这个身体,在越无虞那边,可是真正和这里的陆霜、越修拥有血缘关系的。那么,放在他身上……   观澜眼睛闭上良久,终于睁开。   “原来是这样,”他感叹,“原来是……这样。”   在他和无虞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原本的祖龙重生体恰好断绝生机。   同为龙族,又是实力强大、能够成为一个世界天道的龙族,观澜自然而然被这个世界的天道选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凤凰:就是这样哇,你们惊讶什么=。= 第819章 番外十九(107)   必须要明确的是, 在真灵大陆上,“重生体”和“四神兽”之间,并不是完全等同的关系。   看赤云和玄妙妙他们也能知道, 他们是真的在学习老师教授的一切,也用心经营着自己与一群小朋友的友谊。   所以, 确切地说, 重生体是四神兽的一种特殊的延续。   他们或许会从后者那里得到一定的记忆传承, 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的能力, 还是依靠天地孕育时得到的灵根, 以及自己后天的学习。   想通此节, 再想想当年在麒麟镇的温泉中,越无虞疑惑的“观澜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细节”的疑问, 好像也有了解释。   “好吧,”惊讶过后, 观澜用最快速度接受了这点, 还考虑起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样,我想取消祖龙设定的‘规则’, 是不是还挺容易?”   越无虞看他:“试一试?”   观澜的确试了, 只不过是在小朋友们睡着以后。   天色已经很晚,整个校园都进入寂静。   虽然依然有勤奋的学子并未睡着,而是赶在开学之前的时间里挑灯夜战, 想要在新的学期到来之前预习课程、争取拿到优秀分数,但是总得来说,他们毕竟只是少数。   除了越无虞之外, 不会有人察觉到, 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有一道神识正在安静地上升、上升——离开笼罩着整个校园的阵法,离开天空中穿行的飞鸟,也离开遮挡了月亮的云层。   观澜在继续上升。   并没有用上作为另一个天道的力量。要说之前,他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过客”。那么现在,他发现,其实早在很早之前,自己已经被真灵大陆接纳。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最开始,观澜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应对。但当他触碰到这个世界的天道,亲切、信任感迎面而来。朦朦胧胧之中,龙族听到一点模糊的心音,是:“欢迎你……”   观澜眼皮颤动。   那个心音继续从他的识海之中流淌,告诉他:“我从你所在的世界诞生,这个世界从你所在的世界孕育……”   “给来自那个世界的客人……最好的礼遇……”   观澜到底忍不住笑了,心想,原来还有这么一重原因。   笑过之后,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既然本世界的天道可以直接沟通,那么就可以直白问:“当年妖族与人族大战,祖龙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的场面,所以增加了‘本世界所有生灵都不可以超过元婴修为’的‘规则’。现在已经那么多年过去,真灵大陆上的状况已经与当年迥然不同。然而,这里的人却被当初的‘规则’限制。   “所以,可不可以——”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心音又一次出现了。   观澜凝神去听。   他与天道的交流,越无虞是听不到的。但是,他能看到观澜身体的反应。   唇角的弧度、眉眼的变化……狼族青年始终在观澜身边,认真地看着这一切。又在数息之后,听到观澜叹气的声音。   越无虞登时紧绷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到观澜双眼重新睁开,第一个问题就是:“澜哥,你还好吗?”   话音里是浓浓的关切。   饶是前面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到这一刻,观澜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这才回答:“还好。这里的天道很友善。”   越无虞松了一口气,而后才问起:“那刚刚?”   眉毛到底拧起来一点,面容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关心。   他斟酌用词,“你好像很遗憾?”   观澜承认了:“对。虽然很友善,但祂告诉我,不可能直接取消‘规则’。就算是天道,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越无虞皱眉。   观澜进一步解释:“我最开始还不明白,但祂解释完,我也就理解了。   “无虞,我现在可以和你坐在这里,以后还可以和你一起去很多个不同世界,就是因为在我之外,三十三重天上另有一股力量。四季更迭,花开花落,这些都是由那股力量控制,而不是由我。”   否则的话,他恐怕真的是一点闲暇都抽不出来。别说后续的打算了,恐怕就连现在,也没工夫和越无虞多说一句话。   狼族青年听着,若有所思。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又好像依然不懂。   最后,越无虞选择询问:“但是,当初的祖龙就可以。”   观澜语气平平静静,说:“因为他当时的做法,顺应了‘规则’本身。   “与其说是他让那条‘规则’出现,不如说‘规则’已经开始酝酿了。只是自然酝酿的速度实在太慢,所以,就需要一个存在去梳理、确认。   “真让大妖们继续修行、进境下去,整个真灵大陆都会被他们吸干的。孙好不是也说了吗,玄明真人的目的,就是用大陆上的所有生灵完成献祭。某种程度上,他的做法和当年大妖的做法差不多。”   到底是从一个时代过来的,很难说玄明是不是从那些大妖身上得到了灵感。   观澜对此不置可否,他要说的是另一个重点:“所以,如果想让这条‘规则’取消,就需要让‘规则’本身认可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   越无虞问:“要怎么做?”   观澜:“反其道而行之。咱们之前在其他世界,甚至在三十三重天,都有这方面的经验。”   越无虞眼前一亮,登时反应过来:“让灵气本身和修士、各种植物、矿物形成正面循环?”   观澜微微一笑,说:“就是这样。   “只要灵气可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那么总有一天,不用我们做什么,这个世界就会自然而然地瓦解掉之前的‘规则’。   “最开始,可能只是让修士有进境到元婴以上的机会。到后面,则是让他们到化神、分神,甚至更多地方……   “等到达到大乘境的修士达到一定数量,空间通道就会再一次在这个世界打开。   “哦,我刚才还和祂商量了一下,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帮点忙?不管怎么说,对修真文明来讲,三十三重天依然是最强大的地方。”   所以,不妨直接把三十三重天设置成真灵大陆上修士们“飞升”的目的地。到时候,真灵大陆的天道出力,观澜那边同样出力,事半功倍。   他说着说着,越无虞的眼睛越来越亮。   一旦能把这里和三十三重天连接在一起,以后就可以让爸妈也去往那边世界。如此一来,双方就不仅仅是短暂重逢,而是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依然有机会时时见面。   他喜悦地想完,再一定神,就见面前的观澜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在对方的目光之下,越无虞有细微的羞赧,但还是笑了,说:“澜哥,我真的很高兴。”一顿,“谢谢你。”   观澜也跟着笑,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懒散,说:“谢我做什么?”   越无虞:“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带我来……”   观澜说:“我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   认真想来,为什么陆霜、越修偏偏就来到了这里?难道就仅仅因为这里也有一直名叫幻狼的种族吗?——不,结合天道前面透露的“欢迎所有从三十三重天而来的客人”,观澜觉得,这个世界与三十三重天的联系,可能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要深一点。   如此一来,陆、越夫妇的出现,恐怕也有孙好从越无虞身上得到灵感,这才创造出了幻狼这个种族的缘故。   很难说清楚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不过,既然结果是好的,这些细节也就不必多想。   这天晚上的对话,观澜和越无虞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再往后的日子里,其他人再看他们,也没觉出两人身上有什么变化。   的确,观澜是一个很厉害的修士。他擅长的不单单是布阵,还有炼丹、炼器……种种别人需要花费大力气去研究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却都显得手到擒来。   但这的确意味着他很出色,却也不能象征太多了。真灵大陆实在太大,有太多生灵在其中日复一日地生活。而众多的人口之中,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天才”。   他都算得上不显山不漏水,越无虞就更加低调。很多人见了他,都不会想到越无虞还有一个器修身份,更多会觉得他是一个厨修。   在这样的生活中,两个人迎来了中等灵学的毕业,并且毫不意外地拿到了来自秋华高等灵学的录取邀请。   认识他们的人纷纷好奇,观、越两个会选择继续深造,还是直接开始工作?   据他们所知,无论是观澜还是越无虞,拿到的offer都不少。比较有意思的是,虽然越无虞强调过很多次,自己一定是没有当厨师的打算的,他的厨艺是为了家人练就,但是,发给他的offer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各大酒楼。   但是,只要是和他们真正亲近的人都会了解到,他们两个一定会选择继续读书。   赤云他们几个还额外提及:“我们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如果你们是为了我们留在闫州的话,还是……”   嗯,外面的人还有一件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两个叔叔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不单单是来自秋华高等灵学,还有其他同样出色,甚至在个别领域更加突出的学校。   不过,观澜、越无虞的选择很简单。   他们打算留在秋华。考虑剩下几个学校的名头,难怪几个小孩子会这么想。   虽然以他们的年龄来看,说小孩子已经并不恰当了。再过两年,他们几个也要从低等灵学毕业。现在,胡老师已经开始强调,无论是想升学的小妖,还是预备工作的小妖,或者还没有决定的小妖,都要好好和家人商量。   “不要想这么多,”面对三小只的郑重,观澜说,“我们并不是……怎么那种眼神?你们还真觉得那些老师能教得了我和你们小叔叔啊?”   三小只:“……?”   怎么办,他说得好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我们在这个番外的剧情还剩下一点尾巴,就是改变世界   小狼:(认真点头)   江:不,你们还要结婚   观老板:?   小狼:!!!   明天见啦 第820章 番外十九(108)   在接受了“其实自家叔叔就是祖龙”之后, 三个小的再看观澜身上的种种神异之处,就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祖龙原本就是四神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所以,虽然叔叔对课业一直不算很上心, 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之外绝对不多花一点时间在上面,但是就算这样, 他拿到的分数依然让很多人惊叹。   再有, 虽然在他们来看, 最让叔叔感兴趣的东西一定是各种甜品, 之外就是各种能增进泡水时乐趣、睡眠时质量的设施, 但一年年下来, 叔叔拿到的灵植、灵草种植专利也多到数不过来。   拿了专利,各种奖项自然是跑不了的。小叔叔还特地在客厅一面墙上开辟了一个架子, 把一家子拿到的各种奖杯、奖牌放在一起。   三个小的最开始还会觉得,把自己“运动会赛跑第二名”“秋华低等灵学学科竞赛第三名”的奖牌放在上面, 实在有点不搭配。但日子一长, 他们也扭过心态。   不搭又怎么样?总归这才是他们新生的开始。以后的漫漫岁月里, 他们一定会获得更多奖项,再一点点把那些小时候得到的荣誉替换下来。   “那就不用考虑搬家了。”赤云说。观澜看他, 能发觉确定这个消息之后, 小朋友其实很高兴。   再看旁边玄妙妙和丹姝,似乎也是一样心情。   他忍不住笑道:“人家家孩子都是迫不及待想搬出去,”比如红红, 早早就积极在外给自己找房子了,理由都很正面,是换个距离学校更近的地方, 方便自己准备升学考试, “怎么你们不一样?”   这么一说, 还真把几个小的问住了。他们对视片刻,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   丹姝一针见血:“叔叔,你说过我们总是要分开的。既然早晚都要这样,那还是晚一点吧。”   观澜没说话。他有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有点像是之前巴罗爸爸妈妈说的那样,“虽然经常因为巴罗头疼,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有‘我们家孩子其实很优秀’的成就感”——现在自己的感觉,是这种成就感吗?   他稍微静下心神,仔细品位片刻,慢慢笑了。   “好啊。”龙族的嗓音还是轻快的,“从高等灵学毕业,就说不准要多长时间了。在那之前,我和你们小叔叔都会住在这里。对吧,无虞?”   越无虞笑笑,“对。”   一龙一狼看向彼此,那种“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是电灯泡”的氛围又出现了。三个小的看在眼里,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还有一个玄妙妙,她头一次发现自家的墙竟然那么白。在灵阵的作用下,上面一点污渍都没有。   唔,虽然叔叔和小叔叔是很好,他们也真的很珍惜一家子能在一起的时间啦。但一天之中也有那么几十分钟、一两个小时,会让小朋友们觉得,其实自己果然还是应该搬出去吧。   当然,真搬家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既然得知叔叔小叔叔的真正想法,几个小的也放下心,可以用更轻松的口吻问:“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升学?”   “对,既然学校没什么能教你们的……”   观澜眨眼睛:“没有能教我的,但你们小叔叔还是能学点东西啊。据说高等灵学那边有一位当年被称为‘食神’的厨修……哈哈,开玩笑的。”   他说前半段的时候,身体还对着三个小朋友。说到后半段,就又去看自己的道侣。两个人之间自然流露得亲密,看得赤云几个在再度望天、看地之余,也有点蠢蠢欲动。说起来,他们现在找人谈恋爱的话,应该算不上“早恋”了吧?   越无虞扣住自家道侣的手指,显得比观澜郑重很多,含笑告诉几个小朋友:“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和你们叔叔是有一些想法的。”   小朋友们:“嗯?恢复自然生态嘛。”   这几年,观澜的专利,加上越无虞那边的发明,都是这个方向。   但越无虞否认了:“也不能这么说。既然人族、妖族要发展,那对于自然的开采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能不能在让人族、妖族的生活不发生改变的情况下,让社会环境中的植物生产出更多灵气?”   三个小的闭上嘴巴,细细思索。   坦白说,对两个监护人拿出的很多成果,他们都处于“能看明白,但不理解”的状态。如今听越无虞说起,他们才恍然地将一切串联。   再往前看,两个人要留在高校的事,也就有了解释。很多事情,作为高等灵学的老师,甚至特聘留校专家,无疑是会有更大话语权。   这个猜想是对的。很多年以后,当真灵大陆上的灵气浓度翻倍增长,第一个有了崭新突破的元婴修士出现。甚至更久以后,修士们冲破了禁锢他们上万年的门槛,自上古大战以后,时隔日久,终于重新踏上对“道”的真正追寻之路……   人们再回头看,就会恍然意识到,一切的变化,都是那个名叫“观澜”的修士,与他的伴侣越无虞一同带来。   而这些对后人来说让人惊叹的成就,放在当下,却只展露了一点细微的痕迹。哪怕是知道观澜“真正”身份的几个小朋友,也只能想到,自家叔叔、小叔叔一定会给真灵大陆带来变化。但这变化究竟有多大,就是他们无从知晓的了。   小朋友们更在意另一件事。   “要真是这样,高阶修士的数量会大大增加吧。”他们给前面的话题做了总结,然后无比自然地切入下一个话题:“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总会在下半年入学之前吧?”   观澜、越无虞:“啊?”   五双眼睛对在一起,三个小孩不可思议地抽了口气:“等等——你们难道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吗?”   声音一下子拉高,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监护人甚至从小朋友们的嗓音里听出一点悲愤,“再不办,我们就真的没办法当花童了!”   这是赤云说的。他话音落下,旁边丹姝幽幽地说:“咱们早就不适合了。”   玄妙妙:“我也觉得,花童还是找家里其他表弟表妹、侄子侄女来当比较好。”小小一只,可以忽悠对方变成狼族形态,那多可爱?   玄妙妙开始神往,赤云则更加悲愤,说:“巴罗爸妈结婚二十周年的时候,巴罗可是给他们撒花瓣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当时,巴罗还是真正的小熊精。不像现在,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人形是还好,熊形时已经到了能吓哭学校低年级小孩的地步了,搞得巴罗非常郁闷。   听到这里,观澜、越无虞终于缓过神。   观澜:“呃,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还要结婚吗?”   越无虞:“撒花瓣?澜哥,咱们到时候用‘黄金雨’,怎么样。”   观澜看他。他知道,越无虞这会儿提的是一种金色细碎小花。学校里就有一片,当年越无虞还做过这种花模样的蛋糕给他。   他这会儿的视线,却不是因为这种花,而是惊讶于越无虞好像真的开始认真考虑几个小的的话。   在他的视线之中,越无虞嘴唇微微动了动,说:“澜哥……”   他的确觉得办个仪式是个不错主意。不过,如果观澜不希望,那也——   “黄金雨?”观澜忽而笑了,“是不错,我喜欢。”   话音入耳,越无虞面上倏忽绽放起笑容。   围观的三个小妖:“这算是求婚成功吗?”   “哇,小叔叔好厉害,只用了一句话!”   “咳咳,那是因为叔叔小叔叔感情原本就好,不讲究这些。”   “婚礼会在哪里办?——应该还是要回万州老家吧,但这里的人就不能去参加了。”   “可以在那边办完,回来之后额外准备一个酒席。”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各办一遍比较好。现在不是也流行复古婚礼风格吗?就是古代那种‘结契大典’。这种比较隆重,就放在万州。现代一点的风格,放在闫州这边。”   他们越说越离谱,一个个眼睛里都带着兴奋,好像在观、越两个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功完成婚礼策划人的进修。   观澜和越无虞从原本的面带笑意,到后面哭笑不得。最后,观澜快刀斩乱麻:“用得着那么麻烦吗?就办一场,秋华这边的人可以给他们发电子请柬。当天有时间的话他们可以线上参加,没时间就算了。”   看表情,几个小的还是有点遗憾。引得观澜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问:你们到底还在遗憾什么?   赤云:“那,万州那场是什么风格哇?”   观澜:“……”看向越无虞,“简单点吧?”   他毕竟是一条懒散的龙。真按照结契大典的规格办,观澜会从现在就开始头疼前期准备的。   在他的视线之中,越无虞眼神满是柔情,答应:“都可以,听你的。”   观澜唇角勾起一瞬,很快压下,唯有眼里依然满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三小只:狗粮吃撑_(:з」∠)_! 第821章 番外十九(109)   有了“举办婚礼”的决定, 除了观、越两人面前的三小妖之外,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陆霜女士、越修先生。   而让观澜有点意外的是, 两个人对他和越无虞突如其来的告知都不显得惊讶,只是笑呵呵地说:“这个时间不错。你们清闲, 又正好是大家都有空的点。有什么具体想法吗?我们先在安市给你们联系着。”   越无虞眼里划过一道喜悦的光芒, 看样子, 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有什么需要联系”了。观澜看看他, 再看看终端投影出来的夫妇, 到底没忍住, 问了句:“叔叔阿姨,你们是早就想到了吗?”   陆霜亲切地看他, 说:“都决定结婚了,还叫什么‘叔叔阿姨’, 该改口啦。”   观澜嘴巴都张大一点。他这副少见的愣神模样, 看得周围几个人都忍俊不禁。越修还拍拍妻子, 笑呵呵说:“瞧你,吓到咱们家小澜了。急什么啊, 不得等到喜酒摆完?”   陆霜听得“哈哈”一笑, “对,我怎么忘了。总得把改口红包拿了,小澜才能叫咱们‘爸妈’, 不能让孩子吃亏。”   观澜没说话。他很不擅长,甚至略带茫然地审视着自己:在惊讶吗?不,早在发现陆、越夫妇是当年银湾皇帝夫妇的重生时, 他就已经在心里承认了这对长辈。后来夫妇两个, 包括越家所有狼族的亲切对待, 更是让观澜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他喜欢被他们关心、关爱的感觉。当年在云间海的经历,包括后续回到三十三重天之后,龙族对他的敌视,都渐渐被观澜抛在脑后。原本就是不值得在乎的人,他们是什么想法、现在是否知道自己错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位沉湎于过去,对观澜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但是——   原来他不单单是可以拥有越家狼族这样的“家人”,还可以真正拥有越修、陆霜夫妇这样的“父母”吗?   虽然从现实状况来说,他早就被这对夫妇视为了第二个孩子。但是,两人提到的称呼变化,还是给了观澜很大心神震动。   一直到越无虞勾住他的手指,观澜才回过神。   他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是越无虞抱了过来,动作亲密但并不过分亲昵,手松松地扣着他的腰,下巴则搭在他肩头。呼吸的时候,会有温热的气息从观澜的脖颈中拂过,带来一片细微的痒。   “爸、妈,”他笑着说,“你们都把澜哥说得不好意思了。”   观澜眼皮动了一下,侧头看他。距离太近,他几乎能直接撞进越无虞的眼睛。对方眼里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的面孔,这么对视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音,是:“怎么办,虽然爸妈就在旁边看着,但还是好想亲澜哥。”   观澜忍不住笑。   这一笑,就像是一个信号。原本的奇特感受从心头退去,剩下的就是平常与笃定。   他摸摸下巴,“这么说,你到时候不是少收一个红包?”   “两个,”越无虞纠正,“爸爸妈妈那里各有一个,对吧爸妈?”   观澜改去挠他下巴,“这不是差更多了?小可怜。”   越无虞朝他眨眼睛,“那澜哥,你给我一个。”   观澜笑道:“我给你?你也要对我改口吗?”   越无虞点头,观澜好整以暇地看他——越无虞没开口,但是,心音再度出现,观澜喉咙霎时发紧,近乎下意识地去看终端投影出的越修夫妇身形。   他们应该没看出来吧?   越无虞刚刚,竟然对他说:“可以啊。澜哥,你想听我叫你‘老公’还是‘老婆’?”   这种改口,还是……   观澜喉结滚动一下,镇定自若地回复:“哦,你自己考虑吧。”   话音落下,他骤然意识到,这岂不是明白告诉越修、陆霜,自己和无虞前面有一段心音对话?   手指都勾起来了,又在镜头没有扫到的角度被越无虞扣住、一根一根地掰开,改成和他自己十指相扣。   越无虞在心头说:“不行了澜哥,我真的好想亲你,忍不住。”   嘴巴上说:“爸妈,我们之前商量了一下,仪式还是简单一点。邀请一些家里人参加……”   陆霜笑道:“光是咱们家里人,都简单不起来了。对了,之前婚庆公司有给我们发来一个模板手册,我也发给你们看看?”   观澜、越无虞:“之前?”“婚庆公司?”   陆霜咳嗽:“我和你爸不是想着,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之前不办仪式,是因为还在上学。”   越修补充:“虽然在你们那边,结婚、有孩子的人应该不少。”   陆霜捏了他一把,“别听你爸的。管别人做什么啊?咱们自己开心就行——总之,我们就寻思着,虽然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但也提前准备起来。”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但观澜和越无虞都能想到,能被她有意提及,说要发给自己两个的,一定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普通模板。陆、越夫妇多半已经帮他们做过一次筛选,只留下精品。但也不会因为自己做了一些事,就拿出来张扬、催促两个小辈。   就像陆霜所说,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观澜和越无虞究竟有什么想法。是毕业办,还是更久之后?或者干脆不办了,现在年轻人里好像是有一股这样的风潮。不过,无论孩子们有怎样打算,他们都先预备起来。这样的话,一旦观澜、越无虞提出了,就能看到整理好的各种信息资讯,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对一场仪式的各种步骤流程有所了解,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背后的用心,让观澜又有了前面那种动容感。不光是他,越无虞也哑然片刻,才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陆霜笑着回答:“谢什么?我和你爸之前就一直想着呢,如果能亲眼看到你结婚,那……”   她话音停顿。越修安慰地拍了拍妻子,陆霜抿着嘴巴,到底还是把心头的酸涩压了下去,脸上只留下喜悦。   原本还担心自己前面的情绪被两个孩子察觉,但大约是他们掩饰得的确不错。越无虞和观澜听了,都只是笑,说:“肯定能看到啊。”   “我们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万州。在那之前,还得多麻烦爸妈了。”   陆霜轻轻“哎”了声,又是一笑:“说什么‘麻烦’?一家子,不都是应该的。”   四人相对而笑。后面有说起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不过因为观澜和越无虞还没有太明确的概念,陆霜就建议他们还是看完那部模板手册再说。   观、越两人答应了。通讯结束,两边的反应十分相似。都是直接朝身后的沙发靠了过去,与自己的爱人依偎良久,才缓慢开口。   陆霜说:“老越,你说奇怪不奇怪?咱们不是想好了吗,既然现在过得好好的,就不要总是想梦里那些事情。但我最近,怎么又做起那些梦了?”   越修:“我不是也一样。”一顿,嗓音压低,“我觉得,等到咱们境界突破了,没准……”   同一时间,闫州,秋华,越无虞:“澜哥,他们是不是要恢复记忆了?”   这个“恢复”,是指爸妈两个不再会像从前一样,虽然知道一些上辈子在银湾发生的事情,但到底认为那是在做梦。最多象征着他们前世注定的缘分,却毕竟显得不真实。   观澜听着,想了想,说:“有可能。境界上去了,神识也会更加稳固。到那时候,真想起一些事情的话,不奇怪。”   越无虞慢慢吐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为这个消息高兴——大约还是要高兴的,哪怕知道这里的父母就是自己当初的父母,但有记忆和没有记忆,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同。   不过,真有了记忆,爸妈大约也能看出他和澜哥身上的特殊之处。到那时候,三十三重天的状况,可能就要提前说出口了。   他安静地思索。观澜侧头看他,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过了一会儿,越无虞回神,恰好留意到。   越无虞:“澜哥?”   观澜慢吞吞:“我忽然觉得——”   越无虞眨眼,听观澜用带着略微笑意的嗓音开口:“无虞,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原本就比他高了。不过,现在又高了一点?   不算很多,但还是让观澜有点感怀。幻狼这种“力量越强,身体越高大”的特性,还真是让人想象不来。   再回忆一下当初在书店里帮工的小少年——一只手伸在他额头,认真地比划了一下,说:“好像真的是。”   观澜眼睛眯起一点,去乜斜越无虞。越无虞被他生动的表情逗得心痒难耐,一时之间,前面的喟叹心情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久之前的那句,“想亲你。”   观澜看他,笑了:“这种事还要给我说啊?来——唔。”   原本想说一句“来亲啊”,但无虞好像只听了他的前半句话。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亲吻就落了下来,像是星星落在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822章 番外十九(110)   虽然观澜不止一次地说过, 越无虞不必事事都问他。尤其是在两个人的关系上,想要亲昵的时候,直接来做就好。   但是, 当越无虞真的什么都不告诉他。不单单这样,还找了周围人一起帮忙隐瞒……   这个时候, 他们已经正式结束毕业的一切手续, 回到万州。   婚礼准备得如火如荼。动静这么大, 哪怕观、越两人一开始就做好准备, 仪式仅限自家人参与, 不会有任何越家在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入场, 更不打算邀请媒体,可消息还是很快在万州上下传开。   然后, 明明连日子都没定好,各种流程更是只计划到一半, 但礼物已经像是流水一样朝他们涌来了。   观澜、越无虞:“……”   龙族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我挺有名的, ”在一些特定领域, “但送礼物这些人应该不认识我吧?”   越无虞咳嗽:“唔,他们可能从其他渠道听说过你的名头, 但肯定是不认识我。”   观澜:“东西就是冲着家里来的。”总结完这句, 他转向陆霜越修,“所以叔叔阿姨,我们不能收。”   陆霜笑眯眯看他, “有什么不能收?上面写着呢,给你和无虞的新婚贺礼。我和你爸都结婚多少年了,还用得着这么喜庆?”   话说到一半儿, 她就意识到自己说岔了。明明讲好仪式上再让观澜改口, 自己和丈夫也早早准备好囊括两条灵矿开采权利书、十多个种满灵植的山头, 甚至一个小型秘境的“改口红包”,但怎么这会儿就直接对着观澜说“你爸”了?   她暗暗懊恼,不过在场其他人明显没察觉到。他们很顺畅地接着陆霜的话往下说,先是越修:“老婆!不能这么讲,咱们就算结婚一百年、一千年,也得热热闹闹的。”   陆霜笑着看他,嘴巴里责怪:“怎么还和孩子抢起风头来了。”不过,看眼神也能发现,她还是很高兴的。   另一边,观澜和越无虞则说:“我们看了一下单子,其实东西大家都能用。”   陆霜就再转向他们。她心里高兴,想:所以,哪怕不改口,在小澜心里,我们也早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了?……真好,无虞和小澜肯定能幸福快乐。   嘴上继续“责怪”:“都能用,那怎么不能是你们用?行啦,这几年,小澜往咱们家拿了不少新培育出来的灵植,一家子的修行进度都比之前快了一截子。这种事儿,大家平时不说,可心里都惦记着呢。外人送的这些礼,只是个开胃菜。真的好东西还在后面,你们可得好好等着。”   越修:“就是。要是你们连这开胃菜都不拿,让祖奶奶、家里其他叔叔姑姑怎么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话都说到这里了,观澜和越无虞再不点头,未免显得生分。   想想也觉得夫妇两个说的没错。所以两个人相互看看,一起点头:“好,那我们就收下。”   话音一落,就见陆霜展颜一笑:“这就对了!——哎,我刚刚还在和老越说呢,你们回来得巧,今晚市郊正好有一个活动,宣传得可热闹,说是都是年轻人喜欢玩的,你们一定得去看看。”   活动?热闹?说实话,听到这两个字,观澜第一反应是迟疑。他虽然喜欢热闹,但更希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而不是亲身参与其中。   但越无虞表现得很感兴趣,“活动?我们在灵舟上好像的确看到广告了,说是有法阵展示,法器表演……澜哥,咱们去看看?”   无虞感兴趣?观澜意外地看越无虞。想了想,点头了:“行。”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是让越无虞去考虑“澜哥喜欢什么”、“澜哥不喜欢什么”,他自己也得做到一样的事。   再说,虽然更喜欢旁观,但如果共同参与的人里也有无虞,观澜觉得,自己还是能有所期待的。   看他答应,越无虞脸上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后来想想,观澜觉得自己在看到这张笑脸的时候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了。可在当下,他还无知无觉,甚至简单地想:原来我陪无虞去一个他想参加的活动,就能让他这么高兴?   怪可爱的,以后可以常去。   那边,越无虞已经开始计划了:“活动是晚上七点半开始,咱们吃了晚饭再过去。虽然是面向全体市民的,但最里面那一圈可以买票,咱们就定最好的位置。”   观澜笑眯眯,带着一点“我男朋友果然还是年轻人”的纵容,“都可以。”   越无虞转头看他。他眼睛总是很明亮,好像里面有天上的星子在闪烁。可是当下这一刻,这双眼睛还是比平常更亮一些。明明有在刻意忍耐,可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旁边,越修拉拉妻子的袖子,小声:“老婆,你有没有觉得……”   陆霜十分冷静:“嗯,咱们就该走了。”   就把场合留给那对年轻的伴侣吧。两个人随便找了个理由从房间离开,到了外面走廊,陆霜伸了个漫长的懒腰。   外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   陆霜笑着转头去看丈夫,说:“见着小澜和无虞的样子,我总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老婆,我也是!”越修眼前一亮,一双狼耳朵竟然也冒了出来。接着,他手一伸,就把陆霜抱起来,伴随着陆霜惊讶的声音,越修大笑,说:“还记得咱们结婚那会儿种在院子里的树吗?这几天正好在开花。走,老婆,咱们去看花!”   陆霜听着,原本的惊讶成了无语,而无语之后又成了好笑。   她也不动弹,就让自己坐在丈夫的手臂上,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外面的树、花,还有阳光上。   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同样是在鲜花盛开的地方,同样有越修的笑声。只不过那个时候,花枝后面,坐在自己和丈夫之间的越无虞只是一个小小孩童。脸色比其他孩子苍白一点,身体也更加瘦弱。   一转眼,无虞却又长大了。他成了健康、强壮的成年幻狼,有了自己心爱的人。而他心爱的人也加入进来,四个人坐在一起,场面美得和画一样。   陆霜屏住呼吸。她身侧,越修的动作开始变轻。   有灵气朝他们涌来了。他不知道刚刚那一瞬,妻子想到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时此刻,陆霜正在顿悟。   这是好事。顿悟可以带来修为的增长,促进境界提升。等到他们双双突破,迎来的就是日后百年、千年的相处。   ……   ……   “轰——!”   时至晚间,身后是人山人海,头顶则是法阵碰撞带来的灿烂花火。   巨大花火在夜幕之下绽放,场面绚丽盛大。一时若有万花吐蕊,一时又像千万灵兽一同奔腾,为大地带来“隆隆”振动。   “哗啦!”   巨浪紧跟着灵兽的步伐来袭,层层叠叠的灵光宛若真实惊涛,越过法阵展演场地,直直扑向观众!   温暖、舒适,经脉在短短一瞬变得充盈……这是绝大多数观众的第一感觉。有胆子小些的孩子,在浪花打来的瞬间先是发出一声惊叫,害怕地缩在父母怀中,将自己眼睛捂住。可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父母的笑音,还有周围人的惊叹。   小孩儿们悄悄睁眼,转眼就被眼前美景俘虏。   灵光!到处都是灵光。这些涌向观众们的莹莹光点并没有随着“巨浪”退去而消失,而是留在了修士们身侧。   孩子们忍不住伸手,出触碰身边的光亮……“呀!”   光点开始汇聚,变成蝴蝶,变成飞鸟,在人们身边翩翩起舞。   同一时间,场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浪潮平息了,海洋之上一片静谧。这个时候,忽而有一道黑色影子开始变大、靠近——跃出水面!   “哇——”观众们开始惊叫。其中,又数坐在最前面的修士们距离最近,看得也最为清晰。   “鲲。”观澜笑道。伴随他的话音,灵光组成的水浪低下、消失,鲲则还在继续向上。   一对翅膀从它身后出现,身上原有的鳞片变成了羽毛。由鲲化鹏,它来到云上!   观众们沉浸在前面景象带来的震感当中,久久无言。   这时候,原本平静的云开始颤动。又有什么要出现了?不光是其他观众,就连观澜也开始期待。   而在他身侧,越无虞舔了舔嘴唇,紧张地从自己终端空间里取出一样东西。   “云”的颤动更加剧烈了,像是后方有什么东西在激战。终于,光点散开,云后的存在出现在众人眼前!   “龙!”有人惊呼,“那是一条龙!!!”   那的确是一条龙。有着华贵优美的身形,身上鳞片闪烁若最灿烂的日光。他在云中穿梭,与云兽们嬉戏玩耍,又在朵朵白云之中睡去。   观澜:“……”等等,这条龙怎么有点眼熟?   虽然在大多修士眼里,自己不熟悉种族中的所有个体都没什么区别,但观澜不可能认不出一条龙啊。   更何况,那还是他自己。   高贵的龙神大人眼皮跳了跳。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第一次搞这种大场面…… 第823章 番外十九(111)   场地上的法阵展演还在继续。   卧在云间的龙没有睡太久。不多时, 他就被下方传来的动静惊醒。   从云间探头一看,龙神大人歪了歪脑袋。明明是一颗硕大尊贵的龙头,可这么简单的动作, 硬生生被灵光拼凑出几分可爱。   大约因为在这些灵光图景的制作者眼里,龙族的确很可爱吧?   观澜脑海中莫名飘过这么一句。他有了莫名了悟, 视线从身侧狼族青年身上扫过, 正好对上越无虞一边深呼吸、一边嘴巴微微开合的样子。   像是在做什么演练。观澜唇角勾起一点, 忽然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多了很多期待。   他没有打扰越无虞, 平静地重新转过目光, 继续看场上活动的灵光。   这时候, 前面引起龙族注意力的存在已经出现了。那是一只小狼,站在一棵树下面, 被苹果砸了脑袋,正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包。   观澜逗笑了, 倒是其他观众不太明白。虽然在现代社会, 无论是理论上该食素的妖族, 还是食谱上大多是肉的妖族,大家平日的吃食都差不多。但对于“狼”, 大家还是有些“他们爱吃肉”的刻板印象的——越无虞也的确是这样。   既然如此, 表演里的狼怎么和苹果扯上关系了?   抱着好奇与疑问,观众们继续看了下去,而后很快就恍然大悟。   只见龙神大人把爪子从云间伸下去, 落在小狼脑袋顶上。   点点莹光从他爪间落下,小狼脑袋上的鼓包很快随之消失。   小狼惊喜地抬头。看到云间的龙,他怔忡片刻——没有人误解狼族怔忡的缘由,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生动易懂。是被龙神的华美身形震撼吸引, 脸上都是向往神色。   龙神大人拿另一只爪子撑着下巴, 又歪了歪头。   这下子,一颗夸张化的心形从狼族胸膛出现了。“怦怦”跳着,引得狼族骤然低头,错开与金龙对视的目光。   可紧接着,他又开始后悔。   偷偷用余光瞄一眼,龙族没有离开。   小狼心头大定,从空气里抽出一个平底锅,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开始用前面摘下来的苹果做派。   他动作老道熟练。明明一直用着兽形,可所有动作都显得灵活熟练。很快,苹果派做好了,他点燃灵火烤制……这时候,龙神大人已经从云间下来,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尾巴围绕着烤苹果派的灵火转了一圈,一脸兴致勃勃。   明明一切都是灵光聚集而成,可这一刻,台上的观众们却像是嗅到了苹果派的香气。   等等。再用力嗅一嗅,不是“好像”,是前方真的传来了苹果派的味道!   自然是来自越无虞。观澜刚刚舔了舔嘴唇,他就把提前烤制好的派拿了出来,附带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算是明摆着说“没错,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我准备的”。观澜好笑地挑眉,心想: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从越无虞手上接过派,到底还是很高兴。尤其是在将苹果派从中间切开,里面充盈的苹果酱流出来时。   “咕嘟!”周围观众跟着咽口水。真的太香了,苹果本身的清香,在烤制过后变成了一股浓浓的甜香,混合着饼皮的香气……这时候,主办方体贴地搞来了小推车,上面正是一块块烤好的苹果派。   观众们高兴起来,把这当做活动中的一个特别环节。只有相邻几个座位的人才留意到,就在半分钟前,最先一个拿出苹果派的青年手指动了动,周身的灵光就被他牵引着乖乖从空中落下。再之后,他与再旁边那个吃着苹果派的青年身边,就再没传出什么香气了。   耳边是一片吃东西的响动,观澜瞥一眼越无虞,正好对上越无虞带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在说:我家澜哥吃东西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哈哈,观澜又被逗笑了。   他把切好的一半派送到越无虞口边。就这样,两人一人一半,分食了整个苹果派。而这时候,场上的龙族也捂着肚皮,露出满足目光,唇角还有一丝饼皮留下来的碎屑。   观澜用手指碰一碰自己的嘴巴。很好,很干净,并没有沾上什么东西。   这个动作后,他眼皮抬起一点,去看旁边的越无虞,“想笑就笑。”   越无虞嘴巴抿成一条线,说:“不想笑。”一顿,到底笑弯了眼。   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观澜心想。他毕竟是一条很容易满足的龙,更何况,这几年下来,无虞的手艺明显愈发精进了。虽然嘴巴上不说,但观澜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有点没吃够呢。   抱着这种想法,他很快迎来了第二份甜品。这时候,灵光凝聚成的剧情也成了小狼邀请龙神大人去自己家做客。在那里,他给后者做了乳酪蛋糕。   观众席上,越无虞拿出乳酪蛋糕。   吃得心满意足的龙神甩了甩脑袋,把小狼叼住,反过来将他带去自己家。   换了新场地,小狼做了新的甜品。观众席上,越无虞一样拿出新的甜品。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画面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吃”,而是烹饪过程中炫目的灵光碰撞。这或许不是最高明的法阵运用,但其中的韵律还是让人沉醉其中。只有近处的人,把观众席中央两个青年的互动看得明明白白。再结合对方坐着的、大约是整场表演里最好的位置。怎么说呢,总觉得明白了点什么。   场上,龙神大人和狼族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们不再是去对方家里了,而是到各种地方,有各种各样的经历。   这个环节,人们看到了前面见过的鲲鹏,看到了就将龙族和狼族包围其中的万千花朵。不知不觉,时间推移,明月高升,展演终于来到了尾声。   后半程的两个主角重新回到云上。他们身体依偎在一起,龙族的尾巴埋在狼族柔软的皮毛中,狼族的尾巴则缠着龙族的身体。   维持着这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姿态片刻后,前面曾经出现在狼族青年胸膛的夸张心形又出现了。一下一下,不停跳动。而他摸摸自己的胸口,终于下定了决心,从空气里拿出一样新的东西。   观众们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就连观澜,看到这一幕,也想:嗯?竟然还没有结束吗,无虞还准备了……   “澜哥。”越无虞叫他,他果然又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盒子。有晶莹的外表,巴掌大一点,被越无虞放在掌心。   观澜侧头看他。有前面的甜品打底,他近乎是下意识觉得盒子里一定是一样新的甜点。只是包装上用了巧思,透明漂亮的外壳,像是一片莹莹的糖霜。   越无虞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观澜随意地点头:“嗯。”所以,被无虞留在最后的究竟是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都已经在前面吃过一遍了。会不会是什么新研究出来的食谱?忽然有些期待。   越无虞:“之前只是赤云他们那么一说,你就答应和我办婚礼,我很高兴。”   话音很郑重,终于让观澜把思绪从“吃”上拉回来一点。但他的心态还是显得平和放松,说:“婚礼……咱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原本没往这方面考虑,但他们那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办一次也不错。”   越无虞就笑,一边笑一边告白:“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每天都觉得更喜欢你。”   观澜眨眼。他的耳根有点发烫了,不太明白为什么男朋友突然要说这些。但无虞这么讲了,他也跟着回复:“我也一样。”   四个字,轻轻松松就让狼族青年耳朵、面颊红了一片。观澜歪着头笑,要是平常,自己见了这样的无虞,肯定紧接着就是被对方……咳,具体就不说了。但是,这会儿是公众场合,无虞也不会多做什么。   这让观澜显得更放松了一点,甚至进一步开口逗弄眼前的青年:“不过,你对我只是‘喜欢’?”   越无虞当即说:“不是!我爱你,澜哥——”   观澜面上笑意扩大。他还想再开口,不过这一次,越无虞比他语速更快,动作也更快。   他终于把那个小盒子打开了。里面一枚戒指,乍看起来样式朴素,只是一个质朴的银色圆环。神识扫过去,却能发现眼前的小东西并不简单。从外环到内环,戒指上的每一寸都镶嵌了繁复细密的法阵。粗略一看,观澜就知道,这个戒指可以改变形态。   保留现在的戒指模样,或者变成更适合三十三重天的发冠。再其他的样子,也全都随佩戴者心意。   再有,各样防御阵法,保佩戴者水火不侵。凝聚灵气的阵法,只要戴着这枚戒指,就能自然而然地修炼。   这些却又都不是重点。   真正重点的法阵,被镶嵌在所有法阵的中心。   那竟然是一个同心契。顾名思义,戴上戒指的人会与另一个同心契的携带者永结同心。   “澜哥,”越无虞说,“虽然晚了一点,但我正式地来向你求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澜哥:什么,盒子里竟然不是吃的(x 第824章 番外十九(112)   周围有其他观众发出的喧闹传来, 是一声声“答应他”。不过,他们并不是冲着观澜和越无虞喊出这三个字,而是为了展演场上灵光组成的龙族和狼族。   ——也没什么差别。观澜心想, 反正展演里用的,原本就是自己和无虞的形象。   伴随着这激烈而热闹的动静, 观澜看着戒指片刻, 忽而一笑, 把手伸在越无虞面前:“给我戴上?”   越无虞脸上闪过惊喜, 当即将戒指从盒子中拿出, 再珍而重之地将其套上观澜的手指。   每推进一寸, 他的心情就更火热一分。等到戒指到达观澜手指根部,越无虞的情绪也燃至高峰。   他就着面前的动作, 直接扣住观澜的手指,与自己心爱的龙十指相扣, 同时说:“澜哥。”   观澜笑吟吟问:“想亲我?”   越无虞喉咙发干、发哑, 承认:“对。”   观澜继续逗他:“‘只是’想亲我?”   越无虞喉咙更干了, 否认:“不是。”   他还想将澜哥深深搂入自己怀中,想让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想轻轻咬住观澜的脖颈, 让他露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的神色。   这么一想, 他原本鼓荡的心情变得平复很多,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温柔,说:“还有好多事情, 我都想和你一起做。”   观澜听出男朋友——哦,现在是未婚夫了——嗓音里的变化。明明前面那会儿,他还显得游刃有余。可到此刻, 他莫名也开始觉得热。   用空余的一只手拉了拉领子。这种动作, 照旧被他做得优雅无比。   观澜问:“你的戒指呢?总不会只做了我这一个。”   越无虞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唇角高高勾起, 说:“当然不会。”   一边讲话,一边从终端空间里拿出另一枚戒指。观澜还是神识一扫,登时看出来,两个戒指上的法阵一模一样。   这种精细程度,不可能是借助别的工具完成。上面的每一丝、每一寸,都是越无虞自己打磨而出。   他将小小的圆环捏起,握住越无虞的一只手,将其套在同样的无名指上。再把两个人的手摆在一起,一样款式的圆环在他们手上闪闪发亮。   对着这样的画面欣赏了片刻,观澜半叹半笑,说:“真漂亮。”   旁边越无虞眼睛微亮,耳朵竖起一点——等一下,耳朵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赶紧压下去。   他很高兴,只是嘴巴上还要谦逊:“澜哥喜欢就好。”   观澜笑着瞥他,说:“当然喜欢。”   越无虞就跟着笑。笑着笑着,听到了下一句,是:“你给我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不喜欢过了,嗯?”   明明是很平常的内容,可搭配上澜哥微微压低的嗓音,再配上那点若有若无的促狭意味。越无虞脑袋里“轰”一下炸了,非常确信,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正好,表演结束,其他观众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开。越无虞便问观澜:“澜哥,咱们回家?”   观澜欣然:“好啊。”一顿,又问,“真的只有你过来吗?”   越无虞眨眼,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观澜带着他低头,看看两个人手上的东西。再抬头,看看已经安静下来,但依然有零星光点浮动的场地。   没有一句话,但意思是明明白白的:这些东西,一个个准备下来,得花费不少时间吧?   不是说越无虞一个人不行。但是从他们决定举办婚礼到现在,拢共也没有多长时间。其中又有大半工夫,越无虞一直和观澜待在一起。   这种情况下,想要在观澜无知无觉地时候完成这么多工作,一定是有其他人帮助的。   越无虞明白了,解释:“他们之前问我,要不要一起来。”这里的“他们”,就是说赤云等小朋友,再加上陆霜、越修夫妇。   场地是爸妈帮忙联络布置,自己则负责核心的展演内容。至于小朋友们那边,戒指的雕刻工作,可都是借着“给已经确定要升学的玄妙妙辅导功课”而得来的时间。   “然后呢?”观澜问。   越无虞:“我觉得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大家都在,还有人帮忙把场面录制下来,这种模式是不错。但要是只有我们两个,可以低调一点回家,这种感觉也不错。”   观澜笑着:“是挺难以抉择。”   “所以,”越无虞笑笑,“觉得还是分开来。求婚的时候低调一点,办婚礼的时候热闹。”   观澜:“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   越无虞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喉结微微滚动,说了一声“是”。   ——不光是你在期待,就连操持了整个流程,对后面要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的我,想到能与你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也一样非常期待。   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两人一路回到家中。   虽然多年相处下来,大家对观、越两人的感情都心里有数。但此刻看着他们之间明显不同了的氛围,越家狼族们还是纷纷祝福。   观澜和越无虞一一谢过,观澜还额外敲了敲几个小朋友的脑袋,意思很明显:好啊你们,竟然和你们小叔叔一起瞒着我?   虽然有这番举动,但他明显是玩笑态度,几个小的就也跟着笑嘻嘻,说:“恭喜叔叔!恭喜小叔叔!同结同心,共赴长生!”   观澜听得忍不住笑,把手收回来:“行,谢谢了。”   对几个小的是这样态度,面对陆霜夫妇时,就要显得郑重一点。   “爸,妈,辛苦你们了。”这话是越无虞说的,“现场效果很好,我和澜哥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陆霜夫妇笑着点头,再推推面前的两个青年,“好啦!有什么话,明天不能说,后天不能说?你们在外面待了那么久,肯定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其实不累。在场都是修士,哪里会那么容易疲惫?但作为过来人,陆霜深深知道,刚刚确定了关系的年轻情侣会有多么黏糊、离不开彼此。既然这样,他们这些长辈还做什么电灯泡?当然是把空间留给小辈,让他们自己私下把这股劲儿过过去。   也别说观澜、越无虞早就开始谈恋爱了。男朋友和未婚夫,那能一样吗?   陆霜笑呵呵地看着两个青年离开,再想想,还是很感慨:“无虞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一点。”她在手里比划,“我当时就在想,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现在是知道了,小观是好孩子。看着他们两个,我就高兴。”   越修深有同感,不过再一看,老婆眼圈怎么还发红了呢?   他做出吃醋表情,说:“看到我,是不是更高兴?”   陆霜果然笑了。她用手肘碰一碰越修,被越修一把抓住手臂。   赤云、玄妙妙,加上丹姝,三个小的又开始望天、看地,顺便观察奶奶爷爷家里的墙壁。咦,好像没有秋华家里那边的白?   研究墙壁真好玩,他们还要再研究个三天三夜。   “永结同心。”这时候,观澜和越无虞也已经回到了房间。   观澜躺在床上,头发在床铺上散开。   他抬起手,对着灯光看自己手指上的圆环。上面浮动着一层莹莹灵光,衬得原本质朴的圆环都变得更加明亮。   越无虞在他身边坐着,很珍惜地看着观澜的面颊,说:“是——我之前查了,这种灵契只有在感情深厚、神识原本就想通的道侣之间生效,会让他们的神识链接更加紧密。放在一般修士身上,可能没有效果。”   但他们明显不是“一般修士”。早在指环各自套上两人手指的时候,观澜和越无虞就感受到了那股冥冥之中的牵引。   “真奇妙。”观澜细细感受片刻,忽而发现了什么,“想碰我?那怎么不动。”   越无虞手指蜷了一下,属实没有想到,在自己和澜哥之间,同心契第一次发挥功效,竟然是这种用途。   “有什么不好意思。”观澜把手放下一点,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看他,脸上依然是笑意,“哦,我知道了,我们无虞也只会在现在这种‘没开始’的时候不好意思——哎,我就说吧?”   他讲后半句的时候,越无虞骤然靠近。龙族的肩膀被按住,这下子,即便他想要起身,也变得难以动弹。   好在观澜并不想。他微微侧过头,感受着脖颈上的温度、湿润,心想,无虞果然是只小狼,这么喜欢动他的脖颈——“唔!”   被咬了。很轻,有一点细微的刺感,更多就是纯粹的痒。   很明显,是越无虞听到了观澜的心音。   观澜大感有趣,脑海中浮出新的画面。   同心契默默地发挥着作用,在这个夜晚,带给观澜、越无虞很多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其中最明确的一条,是:从头到尾,两人带着指环的手都一直紧紧扣在一起。两枚戒指相互触碰,上面的灵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循环。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也没有与另一个戒指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825章 番外十九(113)   明明最初的时候, 对即将举办的这场婚礼,观澜态度颇为随意。可不知不觉间,他开始转变心态。   大约还是被周围人感染了吧?陆霜、越修的尽心尽力, 几个小朋友的兴致勃勃、出谋划策……最重要的,还是越无虞表现出的期待。   每天处于这种环境中, 观澜自己也一点点变得郑重起来。   婚礼之前半个月, 礼服制作完成。是请专门修行织道的人缝制, 除了能在婚礼当天穿着, 后面也可以拆开做普通法衣。上面用着很多昂贵材料, 据说能挡住来自元婴修士的一击。   放在三十三重天, 这不算什么。但在如今的真灵大陆,这么一件衣服, 已经算得上顶级法宝。   但作为婚礼上的穿着,最重要的还是合身。观、越两人特地提前试过, 织道修士就在一边等待。一旦觉得哪里不妥当, 当场就能修改。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衣服剪裁得当, 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两人修长高挑的身材。观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不自觉地挑起一点。   再听外面的动静, 越无虞也已经换好礼服, 从试衣间走出。   观澜眼里闪过一丝光彩,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走出去,果然在越无虞眼里看到了惊艳。   婚礼之前十天, 现场布置中的主体灵植终于确认。   是一种叫做龙爪花的植物。虽然名字里有个“龙”,但这并不是观澜选择它的原因——最多是给被列在一堆灵植备选中的它加了一点分数——重要的,是它开花的样子十分大气美观, 很适合用在正式场合。   至于之前就决定好的黄金雨, 则组成了小狼崽们手里的花篮。趁婚礼还没开始, 赤云他们几个自告奋勇,说他们要去教弟弟妹妹们怎么撒花。   观澜觉得,他们其实只是想自己撒着玩玩儿。不过总归是准备了很多,干脆就由着几个小的。   婚礼之前五天,越无虞拿出了婚礼之上的主菜装饰。   鉴于他这个新郎之一不可能在结婚的日子跑厨房,上面那句话的重点就只在“装饰”,而非“主菜”。   是两个糖做的小家伙。一条龙,一匹狼,二者亲亲密密地依偎在一起,被撒花回来的赤云评价:“诶?吃饭的时候还要继续吃狗粮。”   越无虞:“那我争取让你多吃一点。”   赤云抽了口气,想到自己至今没有开始的恋爱生涯,登时有些悲从中来。但毕竟是两个监护人大喜的日子,他还是高兴更多。   心情快速上上下下一番,到后面,小麒麟“嘻嘻”一笑,“好啊!我争取把整张桌子空盘。哈哈,新婚快乐!”   “……”忍不住笑了,越无虞唇角勾起来,“谢谢。”   婚礼之前三天,有专门的人员过来,重新布置越家餐厅、客厅。   早在最初商量的时候,观、越两个就定下了“既然只打算邀请家里人,那婚礼干脆直接在家里办吧”的方针。后面陆霜等人听了,也很赞同,纷纷表示:“就该这样!”   “外面的那些地方哪里有家里好。”   “正好,大家除了过年之外,也有个理由回来聚一聚。”   人一多,就很容易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一片热闹里,唯独两个主角没再开口。   观澜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神态。这副表情被越无虞察觉,狼族青年凑来和自己的心上龙咬耳朵,问他:“澜哥,在想什么?”   观澜想着“有理由聚聚”那句,回答:“可我记得,光是上个学期,咱们就收了五六封请柬。”   谁让越家狼口真的多呢?再加上陆霜妈妈那边,足足大几百口。   哪怕大家也都知道观澜和越无虞远在他乡读书,学期内不可能离开秋华,所以“一般”的活动,根本不给他们发请柬。只有比较重要的,会把请圄犀柬送过去,上面带着线上婚礼的邀请。观澜和越无虞要是那个点没课,就可以用终端参加一下。   即便如此,一年年下来,观澜、越无虞有印象的各种仪式,依然是个庞大数量。   那么,长辈们再说“有个理由”……越无虞笑了,“家里人好像都很喜欢找这些‘回来团聚的理由’,不过其实还是只有过年的时候人最全。”   就像观、越两个平常要上学,其他人到了假期时间,也各有各的事情做,很难在某个时段做到和过年一样的团圆。   观澜笑笑,示意理解。同时心中微暖,想:我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   所有人都相互关心,期待见面。   婚礼之前两天。在专业人士的工作下,以及凑趣的越家狼们的帮助下,婚礼场地大体布置完毕。   一眼看去,会见到大片大片金色。这些金色耀眼而不刺目,层层叠叠的龙爪花花瓣在一起绽开,像是一片云,又像是一场瑰丽的梦境。   哪怕是家里最调皮的小狼崽,行走在这种环境里,都会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看着周围的龙爪花,微微惊叹地张开嘴巴,“哇……”   观澜、越无虞在二楼栏杆后面看着会场。他们的双手依然是交叠的,手指亲密地勾绕着。哪怕不算本体意识在一起的时间,光看在真灵大陆的相处,两人也已经交往了足足十年。   可再看他们两个,依然觉得这一龙一狼正在热恋。   两人自己对这点倒是无知无觉。明明还在玩对方的指头,嘴巴上还在用平常的口吻讨论:“最前面的台子是不是可以高一点?”   观澜观察片刻,“是可以。场地太大了,要是现在这个位置,后面的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越无虞点点头,把这个意见记下来,又开始跟着观澜过其他细节。   整个过程很繁琐,甚至显得有点麻烦。但狼族青年十分专注认真,甚至乐此不疲。   观澜看在眼里,就也觉得心头松快。不知不觉,竟然把一天时间都耗在上面。   等到晚间,总算敲定完最后的细节,两人回房洗漱。   观澜含着牙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越无虞,忽然说:“我们要结婚了。”   越无虞原先正在漱口。听到这话,他直起身子,转头看观澜,眼睛一点点弯起来:“对。澜哥,咱们要结婚了。”   婚礼之前一天。阳光照进屋子,观澜习惯性地坐起。过了会儿,又慢慢躺了回去。   越无虞睁开眼睛,就见着这样一幕。   他脑海里又冒出“澜哥,可爱”。身体翻过去,手臂、尾巴一起搭在观澜身上,紧接着又被观澜捏了耳朵。   越无虞心猿意马,正要去吻观澜,就听到一句:“今天还要做什么?”   嗯?狼族青年眨眨眼睛。虽然他也察觉到了观澜对婚礼态度的变化,但直接听到观澜对准备进度的关心,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可惜的是,面对观澜的关切,越无虞想了半天,依然只能回答:“今天没什么能做的了。”   观澜:“……”不算失落,就是之前忙了那么久,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心头有些发空。   他的心情,被越无虞清晰察觉到。观澜只觉得自己手指间的狼耳朵又扑棱了一下,未婚夫随即开口,提议:“要不然,澜哥,我们今天私奔吧。”   观澜:“……?”   话音入耳的第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但当他认真看越无虞,对上的却是狼族青年灿烂的笑脸,还有背后晃来晃去的尾巴。   龙爪子被他晃得有些发痒,观澜甚至开始考虑“其实直接把今天消磨在房间里也不错”。但当越无虞感知到这个想法,眼前一亮,犬齿微微变长时,观澜果断道:“好,私奔!”   越无虞大笑,把头埋在观澜脖颈中。他呼出的气息落在观澜颈侧、胸膛,激起一大片细小的绒毛。   观澜几乎以为他要做点什么了。但越无虞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上龙身上的甘暖香味一并留在自己身上,而后重新起身,唇角勾起,眼神明亮,邀请观澜:“走吧!”   既然是“私奔”,肯定不能走正门。两人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溜走,而外面的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发现这点。   原本以为房子里的新人是“还没睡醒”,没想到敲了半天门后,里面没有一点声音。长辈们略带担心地推门进去,迎面就见床铺整理的整整齐齐。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很潇洒地写了“私奔”的事儿。   观澜和越无虞到底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但也可以想象,看到纸条的长辈、同辈,包括小辈们,都是怎样哭笑不得的心情。   “叔叔和小叔叔也太会玩儿了。”赤云忍不住感叹,再扭头问玄妙妙,“听说玄龟的天赋能力是卜卦。妙妙,你能不能帮我卜一挂?”   玄妙妙:“不能。”   赤云:“哎?为什么——”   丹姝:“因为这是你第一百零二次问她。”   “……”真的有那么多吗?赤云反思了两秒钟,很快又开心起来,“明天就能吃婚宴啦!”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小情侣可真会玩哦……(指指点点 第826章 番外十九(114)   虽然很有行动力地离开了越家、来到外面街道, 但观澜和越无虞其实并不知道一对“私奔”的人应该做什么。   好在这对他们影响不大。光是拉着对方的手走在街道上,就足够让两个人高兴了。   这么走了一会儿,在广场上喂完鸽子, 也在江边看完游船。感受着江风凉凉的吹拂,越无虞忽而看到:“对面有个影院?澜哥, 咱们去看电影吧。”   观澜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好啊。”   去影院, 这种事听起来的确像情侣会做的。   两个人讲定, 而后就一同过江。   过去的日子里, 他们也曾无数次在安市、在万州的各个地方游玩。但那往往是目的明确的旅程, 去的大多也是成名已久的自然景观。偶有在城市中行走的时候, 却同样是要去某个意义特殊、被安市印刷在城市介绍册上的地方。   而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 在想要休息时停下,一心一意地享受着与对方在一起的时光。对观澜和越无虞来说, 也算绝无仅有的体验了。   他们挑选了一部喜剧片看。不算很优秀的片子, 但对两个没怎么进影院的人来说也够用。又值假期, 场内坐了许多年轻学生。在时不时响起的笑声中,观澜与越无虞靠近、靠近……   别误会。公共场合, 两个人并没有多做什么。他们仅仅是靠在彼此身上, 摩挲着对方的手指,同时用心音沟通。   观澜:“感觉还真不错,以后咱们可以时不时‘私奔’一下。”   越无虞没应声, 只是唇角勾起来。紧接着,观澜就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多了什么。   不用问。在妖族聚居地的影院,经营方当然也考虑到了“万一观众们一个激动, 变回原形”的问题。所以给不同种族的座位都是特质的, 比如现在越无虞坐的那个, 就额外给狼族青年留出了放尾巴的空间。   现在,尾巴顺着靠背上的缝隙蹭向观澜,亲亲密密地缠上自己心上龙的腰。越无虞充满喜悦与柔情地答应:“好。”一顿,本体意识短暂苏醒,补充,“回去之后也要。”   回去之后?观澜眼神晃动一下,侧头看他。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一样的温柔爱意。   “好啊。”观澜答应,转而又促狭地笑,“咱们现在就算是‘私奔’吧?”   越无虞唇角勾起来。也不说话,就把观澜再往自己怀里搂一下。   电影步入尾声了,经历了一番鸡飞狗跳的闹腾之后,主角一伙儿人兴高采烈地迎来了大团圆结局。   观澜与越无虞怀抱着比几个小时之前对彼此更深的感情,手挽手,从这场观影经历中得到灵感,又开始寻找其他“一般情侣会做的事情”。   之前没往这个角度想过,如今仔细观察,才发现此类活动其实很多。   在参加了一家冷饮店“亲吻十秒钟,免费获赠两个冰淇淋”的活动,紧接着又在隔壁甜品店情侣游戏中获胜,得到了免费赠送的小蛋糕后,观澜感慨:“我忽然觉得,咱们结婚是不是结得太早了?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哎?正在研究冰淇淋口味,琢磨今晚回家之后能不能也准备一些的越无虞转脸看观澜,脸上露出一点点委屈,耳朵也开始耷拉,“澜哥?”   总、总不会不想结婚了吧?他之前听说过这种事情。明明事先的准备工作中,所有人都是认真而期待的态度。偏偏到了婚礼当天,忙碌感松懈,紧张感涌上,就开始想要逃避即将到来的婚姻。   越无虞越想越是紧张,连冰淇淋融化在手上都没有察觉。他专心致志地和观澜讲话,说:“咱们结婚之后也可以做啊!这些活动都只要求情侣,不要求未婚。而且——”   而且他想和观澜结婚。   之前没有提到这件事时,越无虞也觉得普普通通把日子过下去就足够了。但一旦开始计划,从充满陌生,到准备完备,一路付出的努力心血,让越无虞也开始期待以后作为心上龙“另一半”,而不是“男朋友”的生活。   手指被冰淇淋弄得黏黏糊糊,他的目光却依然只落在观澜身上。这时候,就听观澜轻轻“呀”了声。   像是很无奈,又有点好笑。龙族青年拉起自己未婚夫的手,嘴唇碰上他的手指,舌尖在上面轻轻舔过。   温热、湿润,同时是那么柔软,在指缝中轻轻扫着,把上面融化的奶油清理得一干二净。再顺着越无虞的手指往上,嫩红色的舌尖一路碰到冰淇淋的蛋卷,碰到上面处于微微融化状态的冰淇淋液,在奶油状的冰淇淋液上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终于来到顶端,两侧面颊微微绷住,在已经坍塌下来、变得圆润的冰淇淋尖吸了一口。   唇角沾上白色的奶霜。   越无虞瞳仁猛地一震,挪开目光。   紧接着,又听到了观澜的笑。   “小坏蛋。”观澜哼笑着问,“你在想什么?”   越无虞没说话。   他艰难地想把前面的画面在脑海中清除,偏偏又做不到。再想想,其实澜哥只不过是在简单地吃他喜欢的甜品,只是自己平白多了联想——   “想把我当冰淇淋?”观澜又问。   越无虞喉结滚动,思绪挣扎。良久之后,他点头。   冰淇淋又开始融化。只不过这次,无论是观澜还是越无虞,都没有留意它的动向。   观澜安静了。原本的游刃有余逐渐从他脸上淡化,一丝苦恼逐渐流露。   原本真的只是想逗越无虞,结果怎么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观澜想不明白。但这时候,身侧狼族又在叫他:“澜哥。”   观澜深吸一口气。算啦,同样对对方怀有深厚感情,两个人又在同心契的加持下前所未有地心意相通……两人难得地没再手挽手,而是保持着一种与对方靠近,偏偏没有真正贴近的姿势,进了旁边一家酒店。   后面回家的时候,观澜有点恍惚,自我怀疑道:“咱们出去是为了什么来着?”   越无虞提醒他:“私奔。”   观澜瞥他,越无虞笑着数:“澜哥,今天不是做了很多事情吗?参加各种小活动,看电影,散步……”   他说着说着,观澜也释然了。两个人在大多人已经睡下的越家穿行,尽量保持低调地回到自己房间。这时候,第二天要穿的礼服已经熨烫完毕,挂在房间里的衣帽间里。   空气里都满是龙爪花的香气。   看着衣服,观澜莫名说了一句和昨晚一样的话。   “我们要结婚了。”   越无虞从背后走来,抱住他,下巴还是落在观澜肩膀上。   太过贴近、亲密,观澜甚至可以听到小对方的心跳。   “对,”越无虞用一样的温和坚定回答他,“我们要结婚了。”   转眼礼乐奏响,上百种灵鸟一同出笼,在空中徘徊,用它们的身影点缀着下方的仪式。   四处都是的龙爪花之间,时不时有活泼的小狼崽经过。他们玩闹着,嬉戏着,发出一串笑声。   这个时候,忽而听家中成年狼喊:“快回来坐好,仪式要开始了!”   小狼崽们相对吐吐舌头。有人乖乖回去,也有人悄悄后退一步,想要留在原地,在最近的距离去看即将走来的新人——“呀!”   后颈皮被拎了起来,赤云熟练地一只手抓一只小狼崽。一抬眼又看到第三只,他想了想,干脆把手上的小狼放在肩膀上,再继续抓小朋友。   最初的惊异过后,发现来人是他,小狼崽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直到被赤云以“去找你们爸妈,给你们多布置两套卷子当暑假作业”相威胁,他们才一个个从赤云身上、手边滑下来,跑到自家父母所在的桌子旁边。   这时候,新人也已经入场了。   观澜、越无虞分别挽着陆霜、越修的手臂,与他们一同走到花架之下。龙爪花在他们身边怒放,而陆霜、越修在这里就停了下来。   父母会陪伴孩子们走过人生的前半程,可接下来的生活还要交给孩子自己……眼里是满满当当的祝福,陆、越夫妇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一直到他们来到司仪身边,两个人才从花架之下离开,开始为后面其他流程做准备。   整个会场都变得安静,只剩下观澜、越无虞,还有司仪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有孩子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他们身边的家长原本莫名。直到台上司仪宣布:“两位新郎,可以亲吻对方了!”   礼花“砰”得在观、越两人身侧绽放,同时会场周遭无数灵光涌动。祝福的掌声如潮水一般响起,其中夹杂着孩子们兴奋欢呼的声音。   这样的喧嚣之中,观澜和越无虞对视。   明明四处都是声响,可当下时刻,两人竟然从中察觉出了静谧。   无论有多少人在发出响动,能让他们真正留意的只有彼此。   现在,他们看着对方,身体之间的距离减少、减少,直到再也不存在一丝缝隙。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啦! 第827章 番外十九(115)   仪式之后, 另有敬酒环节。   对修士们来说,普通灵酒并不会醉人。能让他们“醉”的,反倒是灵气。   一旦短时间内摄入太多灵气, 修士们就会进入一种迷迷糊糊的晕眩状态。直到把灵气完全炼化、吸收,才能从中脱离。   这种细节, 自然早在前面婚宴准备时, 越家人就有所留意。他们后面的敬酒, 为的是祝福, 而不是折腾新人。于是在举起杯子的时候, 所有人喝的都是最普通、近乎没带灵气的酒酿。好在滋味还算醇厚, 即便放在修士们眼里,也算不上寡淡。   满场祝福听完, 观澜、越无虞的神思都没受到什么影响。就是再相互看时,会有点恍惚。   观澜和越无虞确认:“这就结束了?”   越无虞乖乖点头:“嗯。”   观澜:“我们已经——”   越无虞:“是夫夫了。”   作为修真文明世界, 真灵大陆上并没有一个专门给人颁发婚姻文书的部门。但是, 在天道见证之下、由司仪引导两个新人签订的婚契, 往往有着比其他世界婚姻文书更牢靠的效果。   观澜想着“夫夫”两个字,一时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但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   既然另一伴是无虞, 那他们之间的新关系,也就显得理所应当。   留意到观澜的目光,越无虞耳朵竖起一瞬, 又垂落下去。   动静太清晰,观澜不由问:“怎么了?”   越无虞嘴巴张开一点,再闭上。一番下意识的动作结束, 再看观澜, 就见到了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   狼族青年脸红, 说:“澜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说的‘改口’。”   观澜回答:“记得啊。从今天以后,我就把叔叔阿姨叫‘爸爸妈妈’,对吧?”   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一个新鲜体验。观澜一时心动,很想去找陆霜、越修夫妇尝试一下。   越无虞却又说:“当时会说,我也可以……”   “哦,”观澜想起来了,含笑看他,“改成把我叫什么来着?”   老公,还是老婆?   双方都是男性,前者算是客观称呼,后者则是私下情趣。   平心而论,观澜对这两个里面的哪个都接受良好——其实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来着,但看了越无虞的态度,观澜就开始心平气和。   越无虞听着他的话,又开始张嘴,闭嘴。最后,他维持着脸红的模样,凑到观澜耳边,和他说了一句话。   观澜神色里依然是笑,眼睛却眯起一点,语气慢悠悠的,说:“小狼,你胆子很大啊。”   越无虞没被这句话吓到。他面颊还是有点烫,却能眼睛亮亮地看观澜。光从眼神,就能感受到他有多期待。   而观澜就是拿他这副期待的模样没办法。   心先软了下去,一面觉得可爱,一面觉得无虞难道是吃死了自己这点,知道只要在他面前摆出这样的表情,自己就会什么都答应下来?   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经历的后果,对观澜来说也不算损失,甚至可以说让他非常舒服、享受,但还是——   他去捏越无虞的耳朵。   越无虞乖乖给他捏。把脑袋凑过来,依然用亮亮的眼神看他。   观澜唇角勾起一点,再收敛。   他太久没有表示。越无虞亮亮的目光一点点变成遗憾,但也仅仅如此了。算啦,他安慰自己,其实“无虞”本身已经很好听。从澜哥嘴巴里叫出来,不管是什么,自己都……嗯?   耳朵快速抖了一下,狼族青年眼睛都睁大了,惊讶又喜悦地看着观澜。见对方一只手撑着下巴,很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明亮的笑意。   控、控制不住!尾巴开始拼命摇晃,这实在太不稳重太不大方。但他也真的是太高兴,明明喝的酒并不会上头,这一刻,越无虞却有了一种仿若醉酒的头晕目眩。   想想其实也很寻常。过于激动的心情之下,原本只潜藏在经脉中的灵气开始冲击丹田。反馈给身体的,可不就是“短时间内吸收了大量灵气”的感受?   醉灵感瞬时涌上,但越无虞还算镇定,能够拉着观澜,问对方一句:“澜哥,可不可以再叫一遍?”   观澜笑着看他,一回生,二回熟:“老公?”   “……”越无虞开心到要爆炸。   观澜看得好笑,很想再逗逗小狼。但这时候,小狼在他眼前变成了大狼,以至于观澜原本的好笑变成了茫然,一直到身体都陷入大狼温暖、厚实的皮毛中了,都还不太明白:也不至于吧?真的会那么高兴吗?   抱着这样的思绪,他尝试着又叫了一次:“无虞……老公?”   呜!真的要炸开了。越无虞满是喜爱与激动地去吻观澜,偏偏这会儿自己是原形,原本的亲吻就成了□□。   舌叶从自己新婚的对象面颊上扫过,从眉眼,到面颊,再到嘴唇……渐渐地,观澜甚至有一种自己真的会被对方吃掉的错觉。可怎么会呢,客观来说,明明是他在吃小狼。   也好在仪式之后、敬酒完成的这段时间,放在传统来讲,原本就是给新人休息的。他们也算是操劳了整整一个上午,从很早就起来做准备,迎接宾客。越家、陆家,两边狼口加起来又实在太多。哪怕每个人只讲一句祝福语,对观澜和越无虞来说,要一一听过,依然是一个漫长的工作。   于是并没有人去打扰这对新婚的夫夫。一直到晚间,才又有人来敲门,却是提醒观澜和越无虞该吃晚饭了。   房间里,观澜还是有点迷迷糊糊。他又感受到了越无虞的吻,比之前轻柔很多,像是羽毛从眼皮上扫过。非常珍惜、爱惜,又透露着一股“不知道如何喜爱怀里的人才好”的感觉。   在对方的亲吻当中,观澜的眼睛睁开了,只是嗓音还是很含混,又沙哑,说:“我不吃了。”   越无虞没说话。   他的手一点点摸到了观澜小腹。掌心贴上去的时候,观澜身体本能地颤动了一下。   这实在太不符合他年长者的身份,更不像是尊贵的龙君该有的反应。可是、可是……   “我知道,”越无虞在他耳边说,“澜哥已经要消化好久了。”   观澜有气无力地看他。这种表情,当然不是真的生气。越无虞看着,只觉得心头的喜爱又多了一重。他再去吻观澜,细碎的亲吻从对方发间一直到唇角,再到下颚,到脖颈。   外面的人听到答案了,是:“谢谢,不用,我们这里有吃的。”   有吃的?对哦!无虞哥哥是厨修,厨修的终端空间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食材。赤云他们几个不是还说吗,当年无虞哥哥曾经选修过一门特殊的课程,并且在那门课程之中,通过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让不少修士折服。   蓉蓉也说,当年他们遇到坏人,在妙妙的掩护下躲到深海。那之后,好不容易见到家人,就是无虞叔叔用一碗甜圆子,帮他们驱散了心中的恐惧。   一句话总结,整个越家,谁都有可能挨饿,只有无虞哥哥和观澜哥哥不一样。   前来叫人的狼得出结论,放心地溜达走了。这时候,屋子里,观澜的嗓音有点发飘。并不是他平常惯用的那种轻飘飘,而是短促、紧绷了很多。   他手指压在越无虞发间,问对方:“不去吃东西吗?”   越无虞用心音回答:“我不是在吃吗?”   观澜:“……”他眼睛睁大一点,很想说,这怎么算?但是想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问了,越无虞的回答一定会是“当然算了。我前面那么努力地喂饱了澜哥,现在轮到澜哥来喂我”——嘶,真是让龙招架不住。   他有点烦恼。可是这种时候,就连烦恼也显得甜蜜。   再到后面,一点喜悦飘了上来。恍恍惚惚之中,观澜心想:其实这样也很好。   虽然在来到真灵大陆之前,自己和无虞已经是非常亲密的道侣。但是,这趟特殊的“蜜月”,好像又进一步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   无虞变得更加大胆、更加自信,也更加频繁地在他耳边吐露爱意。   “再叫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无虞又上来了。他吻着观澜耳畔的一小块皮肤,半是撒娇半是催促,“澜哥,再叫我一声。”   在他的话音之下,观澜收回心神,对上身前青年的目光。   他的嘴唇显得非常、非常红润。观澜看着,心想,自己应该也半斤八两。   不过还是不太一样,自己嘴巴红,是被自己咬的。谁让越无虞太磨人?而且,后面发现他咬自己的嘴巴,越无虞还生生卡了两根手指在他齿间。弄得观澜下口也不是,不下口又更加难忍。他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想不明白。不单不庾欷明白,还要被越无虞继续催促,“再叫一声。我还想听,澜哥,再叫我——”   观澜被他磨得不行。半是自暴自弃地开口:“老公。”   话音落下,他本能地闭眼。但是,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非常温柔、像是清晨露水一样的亲吻。   “爱你。”   越无虞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v= 第828章 番外十九(116)   婚礼过后, 观澜和越无虞的生活回到了从前的轨道。两人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变化,又好像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真的没什么不一样,”赤云很肯定地对玄妙妙和丹姝点头, “每天早上都是小叔叔出来做早餐。有时候叔叔不会在,有时候叔叔也出来。这种时候, 他要么靠在厨房门上看小叔叔, 要么过去给小叔叔帮忙……”   不过小叔叔是不会让叔叔做什么很繁琐的工作的。所谓“帮忙”, 有一大半是“试吃”。在好东西上桌子之前, 叔叔就会先得到投喂。   赤云捧着脸, 向往着两个叔叔之间那种亲昵而自然的关系。   直到被玄妙妙问了一句“然后”, 他才想起来,“然后……对, 他们结婚之前是这样子,结婚之后也是这样子, 真好啊。”   玄妙妙想了想, 赞同:“是挺好。”   丹姝插话:“马上又要开学了, 你们的暑假作业……”   赤云和玄妙妙一起点头:“都做完啦!”   丹姝默默望天。   大约还是基础差的缘故。几年过去了,她依然是几个小妖里对学习比较费劲的一个。所以, 在玄妙妙坚定决定升学、赤云还在犹豫自己以后去向的当下, 丹姝也和玄妙妙一样有所决断。只不过,她的决断和玄妙妙正好相反。   似乎就像是叔叔、小叔叔经常说的一样,他们几个, 到底会走上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过,哪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至少在当下, 几个小妖们还是有着一样的心思。   就让分别的日子晚一点来吧!在那之前的每一天, 都会被他们珍惜着度过的。   ……   ……   暑假进入最后十天, 观、越两人与越家狼们告别,回到闫州。   一路上,丹姝在两个哥哥姐姐的帮助下疯狂补作业,终于在灵舟降落之前完成了一个假期落下的所有题目,可以安心等待开学。   而在小妖们之外,观澜和越无虞也做起了自己的开学准备。   与中等灵学的选课制度有相同,也有不同。高等灵学入学时也要进行一番选择,只是对象不再是课程,而是老师。   放在古代,宗门还在的时候,这个老师就相当于修士们的师父。一旦拜到某个高阶修士名下,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整个道途,都会与对方绑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放在现代社会,情况不至于这么绝对。但这位老师与学生们的关系,依然会非常紧密。   这也导致观澜、越无虞在给自己进行挑选的时候,走了条和大多修士都不一样的路子。   正常情况下,知道老师对自己如此重要,学生们一定会多方打听,选择有责任心,替学生着想,经常给学生们指导的人。但观澜和越无虞反其道而行之,一样是提前打听,他们的目标却是那些沉迷于自己的研究,把学生当路边野草一样放养的人。   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那老师是个丹修,按说和观澜、越无虞真正打算发展的领域并不相符。但考虑到他们的真实目的,这种“不相符”,又成了一种优点。   不了解学生在做什么,意味着老师即便偶尔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学生们的研究状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会提出意见。   观澜和越无虞都对这个老师很满意,老师对他们倒是很不解。双方提前联系,老师明确说:“我已经再给校长提申请了,至少近几十年都不会再招收学生。可能因为学校行政的效率比较慢,今年竟然把我也加进系统。”   “……”该说不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校行政能做出的事情吗?观澜、越无虞静默一瞬,很快笑了,“其实我们是有自己的项目,觉得学校条件比较好,所以想继续在学校研究。”   这话落在那些认真教学的老师眼里,恐怕要觉得学生年级小,心气高,过几年就知道这样不对了。但落在观澜他们选择的这个老师耳朵,却让对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平时自便,需要用学校的场地设备就直接刷自己的学号去。对了,会炼丹吗?”   观澜、越无虞:“会一点?”   老师洒脱,说:“这学期结束之前给我交一瓶上品灵丹,算你们的期末作业。”   观澜、越无虞听着这话,都是一哂,知道老师是明晃晃地在给自己放水。   灵丹分为四个等级,常见的是下品、中品,而上品已经算得上珍惜。至于极品,更是传说级的存在。   前提是被划定等级的不是元灵丹、辟谷丹这样的入门级灵丹。   这种人人都会炼,人人都需要的丹药,自然也是丹修入门时所有人都要进行的基础练习。别的丹药,十炉出一个上品都足够让人喜极而泣。元灵丹、辟谷丹,一炉里没有五六颗上品就别怪别人瞧不起你。   老师只规定了灵丹等级,而不规定灵丹范围,这相当于直接告诉观澜和越无虞,到时候拿这些基础丹来就行了。至于其他时候,他们这些各有自己项目的人,自然是互相不打扰。   观、越两人答应下来,双方的第一次会面圆满结束。   是在往后的日子里,这名叫做蒋洪德的丹修才知道,自己因一次行政人员的低效率收到的“学生”,是有着怎样强大能力的大佬。   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凭借双方只存在于理论上、实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是他把人家叫做“观哥”“越哥”的关系,从两人那边拿到了不少珍惜灵植。   是的,虽然他是一个丹修,听起来和观澜、越无虞不是同一行,但哪个丹修开炉之前不需要原材料?   哪怕观澜和越无虞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他们在研究能促进灵植进行灵气循环,好让植物生长更加茁壮的法阵,可他们这些接触更多、眼光也更毒辣的人私下一直在猜测,观、越两人拿出来的灵植,恐怕是和什么更珍惜的品种杂交过。   无论蒋洪德,还是其他从观、越两人那里“进货”的丹修,都对此心照不宣。   他们倒不会想到两人的灵植是从另一个大千世界来的。只是人生在世,谁还没一点奇遇了?   两个年轻人想保密,他们完全理解。人家又不是藏着掖着,东西都大大方方送出来了,他们当然也不会多问。再有其他人问起,丹修们还会帮忙推荐。   “真的有用!骗你做什么?看到我这一盆凤尾鸢萝了吗,上个月这会儿,还只有巴掌高。可现在,都足有半人高了!可不就是旁边那几盆桐草的功劳。”   “老蒋那两个学生说了,现在他们还在研发阶段,所以收费低。等到以后,人人都要用起来,收费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不可能人人都用?哈哈,这么想也行。只要到时候你看着别人家长得旺的灵植,还能耐得下心。”   “质量?最讲灵植质量的,不就是我们丹修吗。我也不骗你,前两天刚出炉的那瓶筑基丹,就是拿用这新法阵催发的灵植炼出来的。平常一炉最多成丹三枚,一枚中品。可前两天,嘿,成丹六枚,五枚都是中品!”停下片刻,有意卖关子,“最后那一枚,竟然是个上品!”   在丹修们的话音之下,药修们纷纷神往起来。   丹修们则咳一声,想想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虽然前面成丹的灵植,是先请观澜同学用水炼之法加工过,后面才进的炉子,可能出来高质量的灵丹,说没有功效更好的灵植的功劳,怕是这些药修自己也不会相信。   不过那水炼之法也的确神奇。回过头,可一定要再找观、越两名同学请教请教。   不知不觉,以蒋洪德为首的丹修们,直接成了一龙一狼研究出的辅助生长的灵阵的自来水。   几年过去,他们出品的灵阵渐渐走出秋华,走遍整个闫州,甚至继续向外延伸。   前人的经验已经证明,这真的是好东西。促进灵植生长的同时,也不会损害土地。有那些原本想要观望几年,后面慢慢再做打算的人,渐渐开始悔不当初。   自己当时怎么就没买下布阵方法呢?平白在竞争对手那里落后那么多!   好在现在买也不晚。直到当下,观、越两个也没有给灵阵涨价。   这样的庆幸,一直到再几年后也经常出现。而直到这时候,人们看着被万州越家正式推出、开始走进千家万户的灵植栽培套餐,才逐渐恍然。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们错误估计了两个研发者的意思。观澜和越无虞真的想用这灵阵赚钱吗?或许是有的。但要说暴利,却肯定是没有。   阵法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慢慢走进千家万户。甚至时常有贫困些的修士直接收到捐赠,让他们可以不被飞速发展的灵植市场落下。   一晃数年过去,千万年来,真灵大陆上第一个突破元婴的修士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师:被带飞了,爽! 第829章 番外十九(117)   这个突破的修士不是别人, 正是越家的祖奶奶。   她不光是越无虞这一辈的祖奶奶,还是越家所有狼的老祖宗。无论越修越良,亦或更年长的狼族, 从他们有记忆开始,奶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皱纹爬上她的面孔,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无数痕迹。   对内时, 她是温和慈爱的长辈。对外, 她却是让所有对越家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修、妖修最忌惮的力量。   越家狼族们对此有骄傲, 也有担忧。   骄傲于祖奶奶的长寿、修为高深, 担忧于他们也曾看过各种记录, 知道真灵大陆对于修士修为的限制。   哪怕不像是观澜和越无虞一样,明确知道当年祖龙设置的“规则”, 只看近万年来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修士飞升,甚至再也没有像是上古时代那样动辄移山填海的斗法场面, 越家狼们也能猜到, 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可究竟是哪里出问题?——猜不出, 想不明。时间愈推移,对这些抱有执念的修士也越少。慢慢地, 人们甚至接受了“其实传说里很多事都经过了夸大加工, 真实情况下,修士寿命最高就是只有三千年”的说法。   而这一说法,将要在今天被打破。   “轰隆隆!”   天上乌云凝聚, 雷电闪烁!   所有越家狼都被感应到劫雷即将降临的祖奶奶从屋内驱走。以祖宅里祖奶奶的房间为中心,方圆十里,全部被越家封锁, 外人难以窥探。   不过, 也不光是外人。事实上, 就连越家狼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屋内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焦灼,忧虑,种种心思一点点爬上了他们心头。但是想到其他人渡金丹、元婴天劫的经历,所有人都咬住了牙,绝对不往前迈出一步。   他们不能给祖奶奶添乱!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为祖奶奶护法,确定没有心怀不轨的人进入其中!   有这样心思在,越家狼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被统一指挥着向各个方向散开,布下灵阵,阻绝他人。同时偶尔回头,看向劫云最里面的方向……   “轰——隆——隆!”   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银紫色雷光从天而降,瞬息将祖宅淹没!   越家狼族纷纷抽一口气。有人不忍地挪开了目光,也有人始终紧盯着雷电劈落地方向,想要在电光散去之后,寻找到祖奶奶的身影吁徙。   观澜和越无虞属于第三类。   早在天雷开始凝聚的时候,两人的本体意识就再度苏醒了。越家狼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撤离,也有他们两个的功劳。   这会儿,他们负责安慰陆霜、越修……其他越家狼们。倒是处于劫雷中心的祖奶奶,两人没太关注。   原因无他。在渡劫一事上,他们两个说一句经验丰富总不为过。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观澜就看出来了,祖奶奶妖丹稳固,丹纹完美,身上又没有惯常出现在妖族身上、会影响渡劫结果的煞气,只有一股清正平和的气息,算是绝大多数世界天道都很喜欢的那种妖。   让她渡劫,但凡不遇到过大外力影响,那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而现在,在越家的积威、越家狼们的谨慎小心之下,还有什么外力能影响祖奶奶?她简直是一百个没事,只需要等眼下七十二道劫雷过去,就能成就化神。   反倒是这些在旁边围观的越家狼。有人心率过快,有人喘不上气,还有人心神剧震之下灵气走岔了路……观澜和越无虞忙碌得不行。好在大家的问题倒也简单,基本都能被一杯清心静气茶解决,这才能活动过来。   时间一长,也有其他人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加入其中。   里面不乏那些自己状况不太好的。不过,在给自己找了一些事做后,这些狼反倒是镇定下来。   等到把所有狼的状态都确认了一遍,再确定一下外围法阵的状况。狼们松下心头提着的气,重新看向祖奶奶。   这个时候,劫雷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   越家狼们自然不知道这么准确的计数。不过,他们也在默默地数:“二十四……二十五!”   虽然已经从紧张状态中脱离了,可绝大多数狼依然打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呼吸重了,就影响到几里之外的祖奶奶。   观澜和越无虞自然知道他们这是多虑。不过看大伙儿状态不错,两人就没多关注。好不容易调整过来了,要是再一心扑上去,难保不会适得其反。   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更外围。虽然没有人尝试闯入,但是被正在进行的劫雷吸引、过来一探究竟的人已经慢慢多了起来。他们当中,有人对越家不太熟悉,就只是感叹祖奶奶面临的劫雷粗壮。也有人看一眼附近狼族,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人影。紧接着,面色变动!   毫无疑问,祖奶奶这次渡劫之后,整个万州的势力都要重新洗牌。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   “大家看到那边的劫云了吗!现在下一道劫雷还在酝酿,我们来采访一下周围的朋友。兄弟啊,这是第几道了?我听别人说,里面的老太太是要渡化神劫,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能不能稍微透露一点消息?”   蹭热度,做直播的。   观澜眼皮跳了跳。有点无语,也有点好笑。   “建议你快走。”他很真心地说,“万一被影响了呢?”   直播的人犹豫一下,看向远方的雷光。从表情判断,他的确有点发憷。但看着直播间里飞速上涨的观众,还是有点犹豫。   这个时候,观澜又说:“我听说,劫雷到后面会越来越大。我们能抗住,但你……”   好吧,主播败退了。他的确感觉到了落在自己皮肤上轻微的电流,不算疼痛,只是让人有点难受。和直播流量带来的收入相比,可以忽略。但如果这点难受会上升到危险,那还是早点开溜比较好。   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他这个决定做得很对。倒不是其他围观的人真遇到危险了,而是当那场劫雷结束,其他开直播的人或多或少遇到了一点麻烦。   不危及什么,但却让他们经受了舆论考验。话题中心只有一个:“人人都知道,渡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当时劫云中心的妖在渡的是几万年都没有在真灵大陆上出现过的化神劫。虽然最后有一个好的结果,但万一没有这么幸运呢?这些直播,就会变成那个妖修的死亡直播!他们赚的钱上,也都会沾染妖修的鲜血……”   如果真的是抱着客观报道的目的,越家狼们还不会对这些闻讯赶来的直播客那么生气。但当时场上,直播客们的真实想法几乎都明晃晃写在连上了。他们那个时候一心一意关注着祖奶奶的状况,没有工夫对他们生气。但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而是把现场状况记录下来,等到一切结束,再一一算账。   这个时候,那个被观澜劝走的直播客就很庆幸了。他拍拍胸口,看着网上越来越激烈的讨论、接二连三出来道歉的同行,心想,以后果真是要谨慎一些。   这件事,还推动了后续《渡劫法令》的出现。人们逐渐有了共识,除了渡劫者亲近之人的关心外,不会让任何一个镜头靠近渡劫之人。   就像前面网友所说。虽然每个人都希望渡劫能够成功,但不可否认其中失败的可能性。如果没有《渡劫法令》的出台,一旦这种可能性到来,渡劫者家属就要一边面对亲人离开人世的悲痛,一面眼睁睁看着亲人生前最后的影像在网络上广泛流传。   作为旁观者时,人们或许对此感受不多。但当事情真的落在自己头上,有多少人能毫无介怀?   不过,这些毕竟都是后话了。对于越家狼们而言,当前最重要的,却是两件事。   其一,眼看劫雷散去,他们纷纷进入禁制,来到祖奶奶身边,恭喜老祖宗更进一步。   其二,自家祖宅虽然坚固,上面也有无数法阵庇佑,但被元婴修士设置下来的灵阵,怎么可能比得上化神劫雷的威力?劫雷中心的地方,还能维持站姿的,也就一个祖奶奶。   剩下的东西,全都灰飞烟灭了。   想到后续的重建工作,越家狼们就一阵发愁。而这件事,还推动了另一个后续习俗的产生。   ——境界越往上,劫雷就会越凶,远非筑基、金丹、元婴时候的劫雷能比!为了财产安全,最好还是在郊外被特殊划定的地方渡劫吧。   “咦,”有小狼崽说完恭喜,脑袋歪过一点,好奇地看着身前的老祖宗,“渡劫之后不是会变得年轻吗?为什么奶奶还是之前的样子。”   对哦!这话说出来,在场狼族们恍然有了同样的发现。   按说他们早就应该察觉到的,奈何在场所有人都习惯了祖奶奶老迈、脸上爬满皱纹的容貌。直到被小狼崽们叫破,才发现其中关窍。   “哈哈。”祖奶奶摸了摸脸,“年不年轻,不就是个皮相?我已经习惯这个样子啦,以后还是继续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还有两天就到周末了,好耶好耶 第830章 番外十九(118)   一番话说得平常, 其中却自有一番豁达。   落在在场其他人耳中,小狼崽们或许还要懵懵懂懂。但年纪大一点,已经成年, 却依然略带跳脱、不够沉稳的狼们听了,心情却各有不同。   他们不知道祖奶奶是不是有意点醒自己。但在今天之前, 他们里面的好几个已经开始买驻颜丹了。   很难说这是他们的本心, 还是受到周围环境影响的结果。不过当所有人都在念叨驻颜丹的好处, 兴致勃勃地说着“在那些中等灵学, 有人选课二十年就是为了上一节驻颜课”的时候, 还是很难将其忽略吧?   ——这是他们从前的心思。现在, 却有祖奶奶温和带笑的一句话从他们耳边落下。年轻狼们怔忡过后,抿起嘴巴。有目光开始闪烁的, 也有逐渐变得坚定的。不过,他们这番心境变化的动静毕竟太小, 其他人察觉不多。   他们更多是在看祖奶奶、观澜, 加上越无虞。   后两个人这会儿正被祖奶奶拉着手, 说:“这几年,我嘴上不说, 可心里却明白, 自己已经到岁数啦!”   旁边狼听着,忍不住叫了一声“奶奶”。   祖奶奶却还是笑眯眯:“你们都不知道我多大岁数对不对?两千九百一十九!也算得上长寿了。   “原本想着,既然到了时候, 那就安安生生地走吧。要是让我活成前面你们抓的什劳子真人那样,我是绝对不愿意的。但是,要说有其他法子, 能让我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那自然也是好事。   “话是这么说, 可我其实没抱什么期待。直到那天,小澜、无虞,你们把那些灵植拿到家里来……”   她的话音不轻不重,却落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观澜听着,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可同样是此时,天上劫云散去,一道金色光彩从天穹落下,照在观澜、越无虞身上……   距离他们近的人,多多少少享受到一点余晖。虽然只是余晖,但其中温柔、舒适的力量,却让这些狼们忍不住沉醉。过了好一会儿,金光逐渐散去了,他们才慢慢回神。   “功德金光!”   有见多识广的,嘴巴里已经冒出来这个名字。不过,功德金光一般是落在渡劫的人身上吧,为什么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哦,好像也可以理解。祖奶奶自己都说了,能够有当前突破,八层都是观澜和越无虞的功劳。   在场都是自家人。最初的疑惑过后,狼们很快接受了这点。他们继续笑呵呵地关心着祖奶奶,既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也对化神天劫的整个流程有一些好奇。   祖奶奶一一回答。她现在精神头正好,说了很久,依然是精神矍铄。倒是一旁的小辈们,尤其是被家长抱在怀里的狼崽子们,逐渐来了倦意。   祖奶奶留意到,话锋一转:“行啦!今天就到这里。我看啊,当务之急,就是给咱们找个住的地方。”   所有狼们:“……嗯!”   重建越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天晚上,他们住的就是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也是越家的产业。给所有提前订好房间的客人送上赔礼,再把人就近安排到其他越家酒店,最大程度上保证他们的辩解。这么活动了一番,真正入住的时候,整个酒店都被越家狼们包圆。   祖奶奶那边依然热闹,观澜和越无虞却要告辞了。   他们取了几株经历过劫雷的灵植灵草,预备带回秋华那边研究。这些被本世界天道加持过的小东西,在特性上有没有什么不同?把它们加入灵阵,或者把他们与其他灵植的杂交体加入灵阵,会不会增强灵阵的效果?   这些都是观、越两个接下来要专注的课题。知道他们有正事要做,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自己渡劫,祖奶奶没有多留他们,只在两个人来告别的时候,拍着小辈们的手,感叹了一句:“真是多亏了你们尽心尽力。”   多亏?观澜和越无虞心中又有一动。以“渡劫是一个人最接近天道的时候”来说,难保祖奶奶会不会察觉到两人身份的不同寻常之处。不过,再不同寻常,越无虞都是祖奶奶的亲孙子。观澜也在多年的相处之后,真正融入了越家,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   两个人回答:“没什么,我们也只是做了一点很微小的事。”一顿,观澜又开口,“下午那会儿,还要谢谢您。”   祖奶奶回想:“下午?哦!”意识到观澜是说功德金光出现的时候,“有什么好谢的?我也就是实话实说。”   观澜笑笑,没有应声,心里却道:你的话,把这次渡劫,包括后续所有人渡劫的原因,都落在我和无虞身上。这样一来,功德金光给了我们,没有人会不服气。甚至不光是今天那些,往后日子里,不出意外的话,我和无虞还会迎来更多功德金光。   对观澜来说,这也算是有点出乎意料了。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真的只是想要休息一下。没想到,休息是的确休息,收获却也不少。   对话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再和陆霜、越修说了几句之后,观澜、越无虞没多停留。   往后一年里,市面上的灵植法阵效果明显增强了。很多人购买之后会和还没入坑的亲朋好友说起:“……在这些灵植的包围里面修炼,会感受到一丝没有被炼化的雷电之力。感觉虽然小,但和我之前渡筑基劫的时候一模一样!”   “嘶,真的?”   “真的,骗你做什么?”嗓音压低了一点,“还不知道啊?这些法阵的发行公司,就是之前出了化神老祖宗的那一家子开的!能从劫雷里‘借’来一点东西,这不是很正常?”   “可是,一套灵植法阵只要不到三百灵钞……”   “这还嫌贵啊?”   “不贵不贵!”连忙澄清。犹豫一下,说出真正想法,“这不是太便宜了吗?真能有用?”   前面的人无语。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太便宜”也能成为阻挡人买东西的原因。   他这副表现被后面说话的人看得分明。后者挠挠头,脸上露出一个憨厚又向往的神色,“不过,你这么一说,嘿嘿,我马上去买!”   前者斜眼看了后者片刻,须臾过去,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真灵大陆的各个地方。不光是修士们聚居的二十州,就连一些荒州,也时常有此类对白。   最后算起来,按照比例来看购买量的话,反倒是荒州上的修士买得更多一点。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能去那些地方游历的人,原本就对自己的修为境界有所期待。抱着这种心态,听到能够帮助自己提升的东西,怎么会不心动?   其中又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有人把法阵买下来之后,并不想这直接运用,而是希望复刻。   有人专门用法阵培育带有雷电之力的灵植,开始对外出售。   有人直接把法阵用到荒州之上。这里灵植更多,也更容易互相影响。过段时间再看,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法阵范围竟然在扩大。   此人欣喜若狂,认真计算,发现如果真能耐下性子,放下不管,那么过上几百年,正片荒州的灵气浓度都会提升一大截,还有可能有新的灵脉在其中孕育。   这话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结论没问题,但不光是荒州。   就像是观澜和越无虞之前说的那样,他们拿出来的阵法、灵植,会在整个真灵大陆造就一种正向循环。凝滞了万年,一直没什么增长的灵气开始缓慢朝上爬升,这个速度一开始很慢,到后面,却随着一个个高阶修士的出现,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真灵大陆本身,与它所孕育的修士们一起,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又数十年后,伴随着“隆隆”雷声,越修兴奋地大喊:“我突破了!我突破了!”   他正想要去找寻妻子,把自己那份功德金光给妻子也分一部分——虽然妻子突破的时间在自己之前,但功德金光这种好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可是,走到一半,他的脚步突然停顿下来。   不是因为出了差错。最危险的渡劫已经完成,后续还能有什么问题?只是刚刚那一瞬,骤然涌入头脑当中的记忆将越修的意识冲得七零八碎。他在其中沉沉浮浮,一会儿看到穿着婚纱的陆霜,一会儿看到坐在花园里的妻子,一会儿又看到机甲当中身上带着鲜血、英姿飒爽的帝国皇后。   他的瞳仁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越修身体一晃,晕了过去。   他最后的意识,是朝自己迎面冲来的激光炮。原本想要利用机甲最后的能量,把妻子送出这片范围,可是到底没能成功,两个人一起泯灭在了群星之间……   “嘶!”担心着丈夫,正在朝越修冲去的陆霜同样抽了口气,手指扶着额角,身体一晃,跟着晕了过去。 第831章 番外十九(119)   近几十年来, 各州、各族突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慢慢也抓住了渡劫时的要点。   最主要的,其实并不是他们在劫雷降下来的时候怎么应对。而是在迎接劫雷之前, 他们做了多少准备。   对人族,是道基是否稳健, 灵台有多宽广。放在妖族身上, 就是妖丹长得怎么样, 妖纹是否足够精密漂亮。   当初观澜和越无虞就是这么判断祖奶奶的渡劫情况的。放在越修这里, 情况也一样。   在提前得知越修身上的一切指标都很理想后, 观澜、越无虞就没像之前祖奶奶渡劫那会儿一样赶回万州。其中也有越修自己大手一挥, 表示“这有什么好特地赶回来的!起码得等我一样化神了,你们再回来庆祝”的缘故。   谁能想到呢。这么完满的指标、充分的准备之下, 越修竟然渡劫渡晕了?   更没想到,晕倒的不光是他一个!陆霜明明没有进入劫雷范围之内, 怎么也跟着晕了?   越家上下顿时懵了。好在家大业大, 不管遇上什么状况, 总有人能站出来冷静指挥。   这回,这个冷静指挥的人就是越良。他先让人把哥哥嫂嫂带回家, 又找家里修医道的狼帮着先看看情况。在这同时, 他经过慎重思索,还是联络了远在闫州的观、越两个。   虽然有人劝他,两边那么远, 无虞和小澜真要赶回来,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大哥和嫂嫂渡劫的时候明明没事,说不准只是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顿悟了。既然这样, 为什么要让两个孩子那么担心?   但越良依然觉得, 哪怕这些道理都对, 作为哥哥嫂嫂最亲近的人,无虞和小澜应该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再说,自己这边不发消息,难道他们就不会问父母的渡劫情况吗?到时候,联络不上人,岂不是麻烦更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越良拨通了给观澜、越无虞的通讯。   他表情郑重,观澜和越无虞一看就察觉出。两人怔忡片刻,让越良有点奇怪的是,越无虞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转头去看观澜。   期间,他嘴唇还动了动。只不过声音太小,并没有被终端收录,也就没有传到越良耳中。   然后,越良就见观澜看了越无虞片刻,再轻轻点头。   这一点头,好像扫去了越无虞心头的某种阴霾。他的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重新来看越良。   一番互动发生得极快。别看越良看出很多,可一切也都只在瞬息之间。   近乎是下一秒,他就听越无虞问:“二叔,到底怎么了?”   越良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的,是越无虞和观澜已经猜到,甚至用龙族预测能力判断过的事情。方才对视的那一瞬,正是观澜确信越修、陆霜后面会平平安安,甚至会在多年之后去往三十三重天的体现。   不过按理来说,他们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所以两人还是等越良说完了,才提出:“我们马上去买票!”   越良停顿一下,还是没劝两个侄子别回来,研究更重要云云。越家的狼,最重要的特性就是看重家庭。   他只是点点头:“回来也好。咱们随时联络,这边有什么情况,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越无虞苦笑一下,说:“麻烦二叔了。”   越良:“说什么‘麻烦’?”   这句话后,两边又说了一些给越修、陆霜的后续医疗情况,而后才挂断通讯。   而在越无虞和越良说这些的时候,观澜就负责买票。通讯挂断,两人即刻出发。蒋洪德那边,就只得到两个名义上学生,实际上大佬的留言:有事,回家一段时间。   蒋洪德当即回复:“好的大哥!你们忙!有没有事我能帮忙?”   过了一段时间,观澜才回:“暂时没有。还是谢谢。”   蒋洪德斟酌起要怎么回这句。另一边,观澜和越无虞已经在灵舟上。   观澜放下终端,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年轻狼族。想了想,揉揉对方太阳穴。   他指尖干燥、柔软,袖口带着龙族身上暖而甜的香气。   越无虞嗅着、感受着,半晌,原本闭上的眼睛忽而睁开,自下而上看着观澜。   观澜和他对视,见越无虞笑了笑,说:“我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还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是的,两个人这会儿已经想到,既然越修陆霜两人渡劫时没出什么问题,那导致他们晕倒的,应该就是爸妈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带的那段记忆。   这也是观澜、越无虞讨论过很多次的事情。随着神识稳固,越修和陆霜作为银湾帝后的记忆势必会真正恢复,而不仅仅是萦绕着他们的梦境。但是,在他们的预想中,这一天的到来应该是颇久以后,起码要等到爸妈两个的修为境界再高几重。   谁能想到呢,两人这才不过是第一次晋升境界,怎么就想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天道吧,”思来想去,观澜觉得只能这么解释了,“让修士开始突破,本质上,也是让真灵大陆开始突破。之前功德金光的事情也能看出来,祂是很认真地在感谢咱们……”   天道的谢意,他们都已经很熟了。   “祂的意识又还算清晰,能想到对咱们有用的东西不多,所以找爸妈曲线一下?”顺着观澜的思路,越无虞继续说了下去。   观澜有点无奈地点头。没错,他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可真是……”越无虞有点感叹。   观澜摸摸他的脸,说:“如果实在不想骗他们,咱们就和天道商量一下,不要这么快恢复爸爸妈妈的记忆?”   否则的话,既然陆霜和越修想起来了,他们势必要面临一个“是否坦诚越无虞原本就带有那段记忆,观澜也对银湾发生的一切清楚分明”的问题。   越无虞听得抿嘴。想了想,他却拒绝了:“算了。人家也是好意,而且大部分时候,咱们本来也没有那段记忆。”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有了“越修陆霜可能出事了”的刺激,本体意识才再度苏醒。   “也对。”越无虞释然了。往后在灵舟上的日子里,果然只剩下对父母的担心。   就在他们进入万州那天,越家又来了通讯。这次,用的是陆霜的终端。   当时时间还很早。七点刚过,也只有学生会在这个时候起床。难怪通讯接通的时候,能听到对面传来的隐约声响:“要不然还是算了?这么早,无虞和小澜可能根本没有……”   说到一半,话音停顿下来,是终端屏幕已经亮起。   观澜和越无虞坐在灵舟客舱的沙发上,望着病床上的陆霜夫妇,眼里满是关心关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问:“爸,妈,你们——”   距离他们的婚礼已经过去许多年头,观澜这声“爸妈”也早已叫到顺口。   听着两个儿子的声音,陆霜、越修脸上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主体一定是欣慰、喜悦,但在那之外也有难过。   在他们想来,自己夫妇两个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死去,灵魂经过了漫长的漂泊,终于抵达又一个能够容纳他们的地方。   从兽人变成妖,除了称呼之外,两个人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周围的一切又分明不同了,所有事物都在提醒陆霜和越修,他们仅仅如今所在的,是一个与银湾截然不同的地方。   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但是,对无虞呢?   两人不会觉得“转世”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更不觉得真灵大陆与银湾接近。这里从来没有过关于虫族、关于哨兵与向导,关于他们兽人帝国的传说,两边应该有着漫长距离。偏偏无虞和他们到了一起,这是否说明——   陆霜的眼眶有些发红,越修同样鼻子发酸。   说明他们的儿子,在他们拼尽全力的保护之下,虽然挺过了“基因病,活不过十岁”的难关,却依然没有坚持多久,就步了他们的后尘,成为越治野心之下的亡魂?   没有本体意识之后,观澜和越无虞其实没太看明白父母两人的表情。不过,困惑刚刚生出来,陆、越两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们主动笑起来,解释:“听老二说,我们只昏了几天?但其实,我们两个在识海里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陆霜的话音恰达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这时候,越修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都过去了,没事了。”   陆霜点点头。她再用充满关心、爱护的眼神去看越无虞,连带旁边的观澜也被她一起收入视线。   被父母这么看着,哪怕观澜和越无虞没有记忆,他们也能想到,陆霜和越修一定经历了一段颇为糟糕的意识。所以,他们的反应也和越修一样,安慰父母:“都过去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对,”陆霜眼睛眨动一下,“大家都好好的,这样就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天就结束这个番外啦(终于) 第832章 番外十九(120)   虽然陆、越二人已经没有大碍, 但观澜和越无虞还是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抵达安城,在父母身边待了足有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里,陆霜、越修的状态肉眼可见越来越好。   他们原本就没什么大碍, 只是“原来上辈子,儿子也离去得那么早”的真相给了夫妇两个颇大打击。再想想阴谋得逞、十有八九是稳稳坐上皇帝宝座的越治, 两人的心情都颇沉重。   但转眼一看, 两个儿子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坐在自己眼前。结婚几十年, 依然亲密得宛若热恋。与对方对视时, 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陆霜、越修的心情又慢慢转变, 想:虽然经历了之前的劫难, 但当时的事,对他们一家子来说, 未必不是机遇。   等到晚间,年轻人不在了, 陆霜靠在丈夫肩膀上, 和他说:“我原本还想着, 如果无虞也能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好了。但后来想想,又觉得现在这样反倒更合适。”   越修原本已经有了倦意, 听到这话, 他模模糊糊地打了个呵欠,这才开口:“是,现在这样……”   与修真文明大盛的三十三重天不同, 真灵大陆上,数量最多、相对也掌握最多话语权的,依然是虽然能引纳灵气, 修为却不高的人群。这也导致, 在三十三重天上, 灵修们筑基之后,就会渐渐抛却凡俗时的生活习惯。   吃的换成灵植灵兽烹饪的菜肴,喝的成了灵酒灵茶。住洞府,穿法衣。至于睡眠,则基本上是被抛弃。   可在真灵大陆,即便已经算得上当世境界第一人的祖奶奶,到这会儿依然保留着早睡早起、一日三餐的好习惯。在她的带动下,越家狼们有样学样。每到天色暗下,明月东升,前几十年重建成的新宅子就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进入梦乡。   这是寻常情况。   此时此刻,既然妻子又开口了,越修自然又打起精神。他“哈哈”笑了一声,笑时连带胸膛震动,说:“无虞上辈子一直在吃苦,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辈子,倒是一直开开心心的。对,我也觉得还是别想起来才好。”   陆霜:“也幸好咱们来这边了,才能碰上小澜。”   越修:“是啊。他们两个腻乎着呢,看得我——”   陆霜斜眼看他,“怎么了?”   越修“嘿嘿”地笑了一下,揽过妻子,“咱们可不能输!”   陆霜:“……”   她有点无语,更多却还是放松和好笑。思绪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与丈夫听说了儿子恋爱的事情,于是赶去闫州,第一次和观澜见面。   当时丈夫是不是就是这样?和儿子说着说着,就开始攀比、相互秀恩爱。多大的人了,看起来却还没他们儿子成熟稳重。   脑海里飘荡着这些类似抱怨的心思,实际上,陆霜知道自己非常高兴。她嘴角是翘的,眼睛是弯的,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轻松愉悦的气质。   而被夫妇两人提了一嘴的观澜、越无虞,这会儿也不负父母的“众望”,这会儿同样是搂抱在一起讲话。   婚后不久,房间里原有的浴室就同样被开拓成浴池。这会儿灵雾在身畔飘飘渺渺,雾气当中,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之中透露着力量的手,扣在怀里人的腰上。   那只手其实不算黑,只是正常、健康的颜色,耐不住被手紧扣着的半截腰身实在白皙,手就硬生生被对比暗了颜色。   这却完全没被手的主人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心上龙的腰,对掌心下细腻的皮肤爱不释手。却又不单单是皮肤,约莫是肚脐往下两指的地方,细细密密、比尾巴上柔软很多的鳞片出现了。   因在人身与龙尾的结合地方,最上面一圈的鳞片并不会是纯粹的金色,而是一种更偏向白、与观澜的人身更接近的色泽。也是真的软,指肚贴上去,在鳞片上揉一小会儿,就觉得自己肩膀被按住,怀里人身上的香气更加浓郁,引得人近乎沉醉其中。   至少越无虞是真的很沉醉了。他再把脑袋埋在观澜肩膀,在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被自己逗笑。   观澜正被他弄得身上一波波泛着热度,就听到这声笑。   气氛没了七七八八,他一把捏住越无虞的下颚,眼睛眯起一点看他,“想什么呢?”   越无虞乖乖被他捏着,下巴随着观澜的动作抬起来,说:“现在网上不是流行吸小灵兽吗?我就想,我也有一条小龙……”   观澜:“……”那种熟悉的,自己挖了一个坑,还把自己踹进去的感觉。   他尽量维持若无其事态度,把手收回去,摆出从容镇定姿态,说:“哦,原来是这样。”   越无虞再去搂他,两人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合,直到观澜的镇定面容再也维持不住。   ……   ……   近二十天的“休整”之后,观澜、越无虞再度返回闫州。   陆霜夫妇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寻常心境,两个儿子走时,他们笑呵呵地送别,“过年的时候见!”   观澜、越无虞勾起唇角,回应:“嗯,到时候见。”   他们上了灵舟。说来也巧,这艘灵舟搭载了上千修士,其中大半都和他们一样,目的地都是秋华。   只是观澜和越无虞去秋华,是因为他们的研究室在那边。其他修士去秋华,则是去上学。   是的,不知不觉之间,又到了一年里开学的季节。灵舟上修士的年纪有长有少,不乏十七八岁、刚刚从低等灵学迈入更高学府的新生。看到他们,越无虞略有感怀,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再和观澜说起之前:“后来不是查出来了吗?放在那个学长房间里的蛊虫,其实是荣辉雇去的一个人下的。他和那个学长家里有其他矛盾——话是这么说,但不出意外,还是他前面想从学长家里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没有成功。”   所以那个人就怀恨在心。后来被荣辉派去闫州做任务,在灵舟上刚好碰到孤身一人的学长,于是下手。   现在去想,由目击了“盗窃”导致的迟到,还有听说学长被蛊虫感染之后的紧张……越无虞喃喃开口,道:“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观澜笑着眨眼:“对,这么多年。”   等到灵舟在秋华港口降落,赤云、玄妙妙一起来接他们。   也不光是为接他俩。另有一件要事,是丹姝前面去了荒州历练,这会儿巧合地和观澜、越无虞买了同一天回来的票。   只是两边灵舟来自不同方向,也没办法在途中遇到。   在和观、越两人聊了几句后,赤云提出来:“妙妙,要不然你先和叔叔、小叔叔回去,我等丹丹回来再回去。”   玄妙妙有点迟疑,观澜倒是说:“不用。丹丹不是说她还带了一些朋友过来吗?你们年龄接近,共同话题应该也更多,留在这里等就行,我和你们小叔叔先回去。”   赤云嘴巴抿起来一点。这个安排说起来没什么不合适,但他们来接叔叔、小叔叔,同样是真心实意的。   谁让丹姝那艘灵舟晚点了呢?到最后,也只好答应下来。   看着两个有点蔫头蔫脑的小朋友,观澜一哂。他没多提走走留留的事儿,而是说起:“正好,咱们也挺久没有聚过了吧?今天晚上,让小叔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赤云、玄妙妙:“……!”   玄妙妙还显得矜持,高兴也只体现在一双眼睛上。赤云就不同了,他脸上所有部分都被牵动,嘴巴是咧开的,眼睛是弯起来的,笑呵呵:“好!”   几个小时之后,观澜、越无虞现在住的地方,许多杯子碰在一起:“Cheers!”   杯子里有灵酒、茶水,甚至有一种特殊灵兽的奶。所有人喝着不同东西,气氛倒是越来越热烈。丹姝的朋友们第一次吃越无虞的手艺,不比丹姝等三小只早有经验,到这会儿,甚至有些飘飘然,拉着小凤凰就和她感叹:“你叔手艺也太好了吧!他在哪个酒楼上班?我以后一定天天去!”   丹姝咳了一声,说:“他不是食修。”   朋友:“……?”   朋友:“……!!!”   朋友震惊了。他们重新回想一遍刚刚在自己舌尖迸发出的美味,再想想丹姝的话音。愈是想,愈是觉得不可思议。   三观受到冲击,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状态。只好多夹几筷子菜,好好安慰自己。   有人忍不住问了:“那你叔叔是做什么的?”   丹姝先是纠正:“不是‘叔叔’,是‘小叔叔’。”   朋友:“哦哦!‘叔叔’是旁边那个长得很帅很像明星的。”虽然另一个也很像明星,但两人的气质不太一样。   一个是华贵俊美,明明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唯独他看起来最为矜贵。可这种矜贵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遥远、疏离,仔细想想,应该因为对方脸上时时带着笑,又有一种特别的闲适气质吧?   另一个则要硬朗很多,眉毛锐利,双眼浓黑。挽起的袖子下面能看出一截子硬邦邦的手臂,看起来脸上就写着“我很不好惹”。不过,在看向丹姝的前一个叔叔时,这种“不好惹”就又变成了一种带着柔情的神色。   丹姝的两个叔叔——朋友暗暗想——感情可真是不一般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小朋友们的后续发展~ 第833章 番外十九(121)   喝饱吃饱, 紧接着的是聊天环节。   也是这会儿,丹姝的朋友们真正知道观澜、越无虞的工作是什么。他们嘴巴纷纷张开,变成了一个个圆圆的“〇”形, 倒是把丹姝逗笑了:“哈哈哈,你们至于吗?”   朋友们纷纷点头。   旁边其他人:“……扑哧。”   怎么前面没看出来?小凤凰这些朋友, 根本就是一群活宝。   “真的啊!”被崇拜已久、在这种猝不及防条件下见面的大佬笑了, 朋友们连忙开口解释, “这几十年下来, 真灵大陆的灵气浓度几何式增长, 全部都是大佬当年研究出来的阵法的功劳!有数据表明, 再过一百年,我们的灵气浓度将会恢复到类似于中古时代的水平。而时间再往后推, 未来某一天,那种传说里能搬山, 能填海的大佬, 肯定能再出现。”   “对对!不是还有研究吗, 说当初人们的‘飞升’并不是死亡的别称,而是真的去了其他世界。只不过真灵大陆出了一些意外, 让这里的灵气浓度再也达不到搭建通道的标准, 所以后面才再也没有这方面的传说。可是,一旦各项指标都重新合格,我们就可以知道其他世界是什么样了。”   一群朋友说着说着, 开始远目,畅想。   丹姝在一边撑着下巴看他们,脑袋微微歪过一点, 唇角带着笑。   朋友们从畅想中回过神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原本是茫然, 但片刻之后,心头突然又有了不太一样的感觉。   “咕嘟,”不用说,这一定是最勇敢的一个人咽口水的动静,“丹丹,你在想什么?”   丹姝慢吞吞:“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们,那个研究是我姐主持的。”   朋友们:“……!”   嘴巴重新张圆了,里面简直像是能塞得下鸭蛋。   目光一起转向旁边的另一个女修。不必说,对方正是玄妙妙。   玄妙妙这会儿正无奈,和丹姝说:“不是在说叔叔和小叔叔吗?怎么突然提我。”   丹姝笑笑,“姐,你厉害嘛,他们可崇拜你了。”   玄妙妙嘴巴抿起来一点,“谢谢。”   她眼里带着笑意,表情却还是显得矜持。丹姝一看就知道,姐姐心里应该很高兴。   当年三个从低等灵学毕业,果然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妖生道路。玄妙妙不用说,当然是继续在学校深造。丹姝也不用说,毕业不久,她就把自己打包,去往武州。   别看她的朋友们在叔叔、小叔叔,还有玄妙妙身前显得大惊小怪,但往外打听她们这支队伍,可也有着不小的名声。   至于兄妹三个里面犹豫最久,总算赶在开学之间之前有所抉择的赤云……   映着诸人的目光,他挠挠头:“我也就是个普通老师。”   没错。现在的赤云,是一名老师。   话说当年,他想很久自己的妖生志向,最后的心思落点就放在小时候被人称呼的“小老师”三个字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个字逐渐被放进了记忆的角落。但随着一朝复苏,赤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叫法,也很喜欢这个叫法背后的身份。   那就朝着执教的方向努力吧。抱着这个想法,他进入了秋华中等灵学。而后花了二十年毕业,紧接着就留校任职。   ——之所以花二十年,并不是因为赤云效率不高、成绩太差。相反,他就像是观澜、越无虞上学那会儿的传说级人物,把自己的课程表塞得满满当当。入学第四年,就已经修够了毕业所需要的60个学分。   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不断朝前探索。   二十年时间,学校所有能数得上名号的道统都被他学过一遍。这造就了赤云广阔的知识量,如果说玄妙妙是在一个方向深入钻研,赤云就是在各种不同道路上遍地开花。   这样一个学长,在留校任职之后,自然也引来了同学们崇拜期待的目光。赤云说得谦逊,但实际上,他的课程已经有超过驻颜课,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课程的趋势了。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随着本世界灵气浓度上升,人们修行的速度也在不断增加。高阶进境的修士或许依然不多,但境界第一点、仅仅是实现从炼气期到筑基期的突破的修士,却逐年上涨。要是用统计图表来看,会是一条非常清晰漂亮的上升线条。   而但凡筑基,就可以自行调整体貌。到时候,区区一个驻颜的能力岂不是信手拈来?   选课人数少了,担任这门课老师的修士却并不遗憾。相反,他还有点高兴。前不久与赤云碰到,双方一起吃饭,对方还和他说起:“……我也在学校待了够久了,虽然和学生们相处很好,总觉得自己能在他们的影响下变年轻,但现在世界变化那么大,我也想出去看看。”   不出意外,再过两年,学校就能接到对方的辞职信。   这些都是题外话。场面回到当下,虽然赤云口口声声说自己“普通”,但来做客的灵修们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再加上“丹丹一家子,怎么可能有普通人”的想法。在一段长达半分钟的注视之后,朋友们恍然大悟:“你是那个网红老师吧?”   “对!我在网上看过你上课时候的视频。”   “我靠,你是怎么学得那么多东西啊?”   “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十点都在上课,这是怎么坚持得住的?”   各种问题扑面而来,观澜和越无虞听得惊讶。   网红?视频?   要知道,等到孩子们长大,观澜和越无虞也搬出了学校宿舍。那以后,他们依然时不时地进行聚会,但却再也不像是从前那样每天都相处了。   孩子们各找了住处,也各有各的发展。其中,观澜、越无虞知道赤云在当老师。但是丹姝朋友们提到的那些细节,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盯着一群人好奇的目光,赤云想来想去,还是搔搔脑袋,说:“是录了一些课,在网上点击量挺高的,但也还好吧。   “一天到晚都在上课……也就还行?我小时候经常这样。”   丹姝的朋友们:“学霸从小就是学霸。”   “厉害厉害。”   赤云还是谦逊:“没有没有!主要都是叔叔、小叔叔给我培养了良好的学习习惯。”   这话说出来,朋友们一个个点头。看架势,还有点想直接转向观澜越无虞,请教要怎么带家里的小孩。   唯有丹姝自己,轻轻抽了口冷气。   不,她觉得这事儿和叔叔小叔叔没什么关系。比如她,在从回秋华的灵舟下来之后,丹姝就再也不想过上从睁眼到闭眼都在学习,吃饭都能冷不丁听到赤云问“丹丹,把桌子上撒的汤弄干净的法诀是什么”的日子了。   “不过,”朋友之一又想起一个问题,“我也是看网上说,虽然赤云老师学了学校的大多数课程,但也有一类课,你从来没有碰过?”   “对,”赤云承认得很坦然,“厨修那方面的课。”   朋友:“为什么啊?——我就好奇一下。要是不方便说,也……”   “没什么不方便,”赤云摇摇头,“其实一开始也选过,但上了一节之后,我就退课了。”   诶?朋友听在耳中,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原来现在的网红老师过去也会退课”的感叹。紧接着,就听赤云问自己:“吃完今天这顿之后,再让你们自己做饭,你们吃得下去吗?”   朋友们嘴巴:“……嘶。”   太有道理了,他们哑口无言。   “对吧,”赤云笑眯眯,“我也一样。原本老师还夸我来着,我自己也挺期待的。结果后面自己尝了一口上课的时候做的东西,不算难吃,可味道和小叔叔做的比起来就差远了。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合适这一行,没再往下深入。   “其实一开始学布阵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练习,到最后,还是比不上叔叔。但布阵毕竟是比较大的一门学科,很多东西都绕不过它。后来勉勉强强学了,就是越学越觉得,叔叔真是太厉害了。”   放在外面,三小只无论哪一个,都是能被人仰望的存在。但是当来到观澜、越无虞面前,他们依然像是当年的几个小孩,对两个叔叔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   “原来是这样……”丹姝的朋友们喟叹,“这一趟,我们真是没有白来。”   一场聚会,一直到晚上才结束。   年轻人们帮着收拾完东西,这才告辞。观澜和越无虞站在窗边看他们远去,过了会儿,又转头看彼此。   观澜伸懒腰:“好了,休息。”   越无虞亲亲他:“嗯,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雨好大哇   明明带了伞结果还是被淋成落汤江_(:з」∠)_ 第834章 番外十九(完)   这场漫长的“休息”, 在灵气增幅法阵逐渐成熟,哪怕不用观澜和越无虞一直盯着,研究室里的其他人也能继续把工作进行下去的时候, 慢慢来到了尾声。   不过,鉴于离开真灵大陆的空间通道还没有搭起, 第一个飞升的人也没有诞生, 观澜和越无虞并未直接消失, 而是采用了更加循序渐进的方式。   他们先告诉在这个世界的家人, 两人听说了某荒州上发现新灵植种类的事情, 对此很感兴趣, 预备去一探究竟。   无论陆霜越修,还是已经各有各的事业的三小只, 听到这个消息,都自然大力支持他们的工作。   丹姝还提出来:“叔叔, 小叔叔, 你们打算去哪个荒州?说不定咱们可以一路!”   这话一说, 丹姝旁边的朋友们先竖起耳朵,畅想起以后经常有好吃的来加餐的美好生活。   只是很可惜, 观澜说出的荒州名字与他们的目的地并不一致。   一群人只好一起叹气, 再被丹姝挨个敲脑袋,斜着眼睛问:“怎么回事?就算我叔叔小叔来了,那也是一起历练的, 又不是专门给你们当厨子。”   朋友们“嘿嘿”笑着。终端那边,观澜和越无虞也笑。除了当事龙和狼,谁也没有想到, 这竟然是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们最后一次这么热热闹闹。   往后日子中, 观澜和越无虞把大半时间、精力都放在荒州上——这是其他人的看法。更准确的事实是,两个人回到了三十三重天,处理起那边的事物。只有在井生提醒他们,差不多可以再和真灵大陆的家人们联络时,他们才会重新回到那边的世界,身处广袤荒野之中,和家人们打一通视频。   好在家人们对这种新相处方式还算接触良好。想想也对,不说陆霜越修,三个小的可是各有各的生活事业。就像观澜、越无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说起的那样,他们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家,而几人只需要珍惜分别之前的相处。   通过这种远程的方式,他们看着玄妙妙在学术界大放异彩,赤云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学生,丹姝所在的小队几次遇到秘境,在里面经历颇多危险挫折,最终却大有收获……   这时候,再说他们是“小朋友”,无疑已经非常不恰当了。但观澜和越无虞又的确是他们的长辈,两人的真实年龄也摆在那里,再把三小只当小孩儿看,他们全无压力。   三小妖感受到了两人的态度。心情有点奇怪,也有点温暖。   明明在自己学生、同事,包括历练队伍的其他成员们面前,几个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存在。可是,世界上竟然有一些人,会一直把他们当做需要关心、爱护的小辈。   这种感觉还不赖。   又结束了一次通讯,赤云偷偷和丹姝、玄妙妙说起当初自己竟然胆大包天,想让叔叔管自己叫“叔叔”的事。   丹姝咋舌,玄妙妙也有点惊叹。   被两个人用类似目光看着,赤云摸摸鼻子:“呀!怎么这么看我。”   丹姝、玄妙妙一起叹气,幽幽地说:“胆大包天,你这个总结倒是不错。”   赤云咳嗽两声。谁说不是呢,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可还是得辩解一下,“那会儿我也不知道叔叔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是一条龙,我自己年纪又大……”想想决定闭嘴,这怎么还越描越黑了?   几人相视,一起笑了起来。   再说另一边。结束了和三小只的又一次通讯后,观澜、越无虞转而去和父母聊天。   陆霜夫妇平时也是很忙碌的。不再是帝国的皇帝皇后,现在的他们,算是真灵大陆上最成功的商人。   依托于越家原有的生意网络,更是依托于两个儿子当年给他们的专利授权。一年年下来,陆霜夫妇靠着灵气增幅法阵,赚得盆满钵满。   在真灵大陆上,已经没什么人会用当年常见的聚灵阵了。人们早早被科普,聚灵阵本质是把周围一片区域内的灵阵吸引到自己面前,而自己这边多了,其他人那边当然会变少。紧急情况下会有用,时间一长,却很有可能成为祸患。   增幅阵却不同。双方从原理上就有很大差异,这个阵法的核心是“制造”,而不是吸引。在催动灵植滋长的过程中,让灵植释放出更多灵气。最后植物能卖钱,灵气能吸收,一举多得。   哪怕是后来的日子里,类似的增幅法阵在真灵大陆上遍地开花,但凡是个商人,手里都会有那么几十张、上百张布阵玉简,越家出品的增幅阵,依然有着最大的客户群体。并且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了更多条商业网络……   忙啊!   无论越修还是陆霜,真正经起来,可都是事业型的妖。事情一多,见儿子拨了通讯过来,两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哎?怎么又到这个时候了。”   话是这么说,可脸上还是笑逐颜开的,“小澜,无虞,最近怎么样?”   观澜和越无虞一起笑,“还好,和之前差不多吧。”   越无虞继续教其他灵修制作机甲。在三十三重天上灵修们的认知里,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在学习过程中,他们却总有一种“明明没过几天,可越前辈的思路明显比之前要成熟”的感觉。   灵修们愈发求知若渴。盯着“学生”们积极好学的目光,越无虞:“……”   是好事儿,但他觉得自己得从自己教过的人里找几个学习骨干,让他们成为助教,帮忙带带课了。   他这边忙,观澜那边也不轻松。天道的职责、对在外灵修们的保护关注暂且不论,他眼下最关注的,还是怎么切断孙好与她创造出的那些世界的的联系。   已经找到一些思路,只是观澜觉得,真正操作的时候,还应该更稳妥一点。所以直至目前,孙好依然生活在三生镜中。   以上这些细节,暂时还没法与父母说。不过,观澜和越无虞也拿出了一些从三十三重天带过来的灵植,说这是他们在荒州的新发现,不久后会由附近其他历练修士带回闫州研究所。   听着两个儿子说起这些灵植会给真灵大陆带来怎样的发展与好处,越修和陆霜有欣慰,也有骄傲,最后化作叮嘱:“知道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但话还是得说的。找灵植之外,也要一切小心。”   观澜、越无虞心中一软,都有动容。   “爸,妈。”他们说,“你们也是。生意之外,还要注意身体……”   这一番对话下来,直到回了三十三重天,坐在稷山灵宫里,观澜都有些恍神。   多奇妙。他细细地想,自己在“故乡”没有感受过的家人关怀、亲朋关爱,在来了另一个世界之后,竟然彻彻底底地感受了一遍。   他放纵自己,在其中稍稍沉浸。但也没有一味沉溺其中,片刻后,观澜便稳过心神,吩咐:“井生?”   井生人在千里、万里之外,依然在与李风荷一同斩杀魔修。三生镜却忽而亮起,里面闪烁出孙好的身影。   孙好这会儿正在旅行。   在得知自己写下的并不是简单话本,而是另一个真实世界之后,孙好受到了颇大冲击。再想想自己前面动笔时那种文思泉涌、仿佛话本世界里的人物自己活了过来,只是借用她的笔来表达自己的状况,她心情复杂。   一切好像都有迹可循。那么,如果真的按照尊者说的那样,让她与自己写出的世界再没有关联,她还能写出新的故事吗?   哪怕明知道“因”是自己,“果”才是那些世界,孙好还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她在三生镜制造出来的幻境中尝试动笔。可心中毕竟还有事压着,对着桌案坐了几日,却什么都写不出来。   那以后,幻境中的邻居找到她,问她是否要一同出游。   孙好想了想,答应下来。   最先时候,她们只是去郊外踏青。到后面,孙好开始爬山、开始去更远一些的秀丽小镇。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把周遭走了一遍,并且好像要去更多地方。   想到天地之广阔,她心中便有一股激荡感情。孙好扪心自问:我过去总把自己关在城中,说是为了写话本,可眼界未免局限。到现在,才算真正开阔眼界。   观澜的声音再传来时,她正坐在山巅,与一群猴儿共同饮酒。   观澜叫她,她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尊者!”   孙好麻利地起身,朝着观澜声音传出的方向拜下。   观澜看她神色,见孙好眼神清明,面容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此前没有过的坚毅。   他微微笑了一下,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孙好知道,这是尊者询问自己是否真的决定放弃作为数个世界“创世者”的权利。尊者之前也曾和她说起过,从真灵大陆的状况看,她到了那些世界,一定会大受欢迎……   但是,此时此刻,孙好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一点澜哥和无虞的三十三重天日常 第835章 番外二十(一)   近日, 被三十三重天中灵修讨论最多的事,拢共有三件。   其一,是一些在外面历练过一段时日, 与魔修交手颇多,眼看到了突破关卡的灵修决定返回鄞州, 在安全的“老家”迎接即将到来的天劫。   这一回来, 自然要说起自己在外的经历。说着说着, 不约而同地提起:“……那个时候, 我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结果怎么着, 我听到一声龙吟, 紧接着就得救了!”   此类话语,要是只有一两个修士说, 八成会被理解成他们自己的好运气。至于所谓“龙吟”,也可以用“危急关头, 听错了旁边吹来的风声”来解释。   但说得人多了, 另一种观点逐渐从灵修之中兴起, 是:“说不准,真的是灵尊出手呢!”   “过往不就有这样的传说吗?修为至高之人, 能真正接触天道。这自然就是说灵尊了, 他虽身在鄞州,却始终留意着咱们这些出门在外的灵修,不让咱们真正遇到危险。”   “我此前一直觉得奇怪呢。以当日情况凶险, 怎么就正好冒出一块石头,把那魔修绊倒?可要当真是灵尊出手相救……”   修士们恍然了,大悟了, 心中对观澜的感激、崇敬, 自然更深了一重。   对此, 观澜:“……”   不,他虽然有救人,但他真不至于在救人的时候还发出点其他动静。   所以传闻中的“龙吟”,十有八九的确是风声。剩下一二可能性,也肯定和他没关系,无非是旁边其他走兽发出的响动。   他心情微妙,越无虞倒是一脸笑,说:“这也不算误会吧?反正重要的只是你救人的事儿,这也的确是实话。”   观澜慢吞吞“唔”了声。他知道是实话,所以在感受到新近增长的信仰之力时,他也没拒绝。只是在接纳之余,又起了点心思,重新把在外灵修们的状况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人身处险境。   这并没有耗费观澜太多就时间。很快,他思绪转回,注意力重新落在身前的青年身上。   这一看,就让他看出端倪。   “你修为又上涨了?”   “对,”越无虞坦然,“好像是因为之前录的那门课吧。”   这会儿,距离他和观澜离开真灵大陆已经又过了不少时候。专门面对灵修,让他们从基础知识点开始,一点点了解银湾上科技体系的课程也已经录制完毕了。现在,正处于一个在修士之中不断扩散的阶段。   那些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灵修听说了这种新鲜事物,多少要打听一耳朵。越无虞又没有把课程藏着掖着的打算,于是大大方方地散出去不少录好课程的玉简。这些玉简,还能再被灵修们二次、三次刻录。   得知东西这么容易到手,不少修士都选择录上一份。至于后续是否学学习,很遗憾,答案是“十个人里,七八个人会打开,三四个人会坚持到第一节 课结束,只有一两个人能再打开第二节课程”……听起来惨淡,不过,放在所有领袖当中,其实也是一个不小的数量。   越无虞由此又收到了一批印象之力。加上在真灵大陆得到的功德金光,还有他自己修炼的结果。再过上一段时间,他恐怕又要提升境界。   想到这里,观澜眼睛弯起片刻,说:“是好事。”   越无虞当即问:“既然是好事,澜哥,是不是要帮我庆祝一下?”   观澜听着,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笑吟吟地看他。   要是他们去真灵大陆之前,这会儿,越无虞恐怕已经要迟疑自己是否僭越了——不,他甚至不会用前面的语气,说出一句讨要好处的话。   但现在不同。他非但不怯场,还能继续往前。手先是虚虚地扣上灵尊的腰,再轻缓地在观澜面颊上落下亲吻。一边亲,一边低低地说:“宠我一下,嗯?”   观澜终于有反应了。他手臂勾住越无虞肩膀、脖颈,头偏过一点,长发从面颊旁边垂落,勾出龙君俊美白皙的面孔。   “要什么庆祝?”他问,“让我听听,无虞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不怪他这么说。实在是在三十三重天的那些日子里,作为半个厨修的越无虞,着实想出了不少“烹调”龙族的方式。   观澜往往是先惊讶,再欣然接受。只是接受之余地,又总会不可思议——都这样了,无虞怎么还是会脸红?   怪有趣的。   比如现在。被他摸着面颊,越无虞的面颊上又泛起浅浅热度。观澜指尖感受到了这份热意,想要把手指拿开,但越无虞在那之前有了动作。   他蓦地再度往前,比前面激烈很多、灼热很多的亲吻登时落了下来。   面临这样狂风骤雨一样的吻,观澜却还是显得懒洋洋又散漫,笑着说:“只是这样?嗯——无虞……”   越无虞低头去咬他的耳垂,说:“澜哥,不喜欢吗?”   “喜欢。”观澜回吻他,“但这不是‘庆祝’,是道侣本来就要做的事。”   越无虞唇角忍不住勾起,忍不住再在观澜面颊上落下一串亲吻,同时说:“能当澜哥的道侣,对我来说就是‘庆祝’。”   观澜听着,再度笑了起来。   “算啦,”他说,“我帮你想想,咱们还能怎么……”   后面的话音,逐渐消失在一龙一狼的唇齿之间。恐怕只有两个当事妖,知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至于对灵尊与越前辈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的灵修们,在说完他们在外的奇遇之后,再度说起的第二件热闹事,自然就是观、越两个前面曾经说起的,越无虞录好的那份课程了。   虽然不是人人都看过,更不是人人都看完,但这并不能削减灵修们讨论课程内容的热情。   “真像是你们说的那样,哪怕是没有灵气的人,也能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这还能有假?越前辈的故乡,不就是这样的光景。”   “嘶……”一声抽气,既是惊叹,又是难信。   “要我说,”又有一个人开口了,嗓音倒是很平稳,“这事儿哪里有你们说得那样让人惊异?无非是人人都用法器,就连没有灵气的普通人也能花少许灵石,在那‘飞机’上搭上一乘。这种事,过去难道就没有吗?”   “……”修士们沉默了。倒不是哑口无言,只是他们当中,还是年轻一代居多。真要问起过去是什么模样,还得去找图南那些从魔祸之前时代走过来的大能。   安静了会儿,灵修们决定换个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第三件在鄞州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儿出现了,“前面流传的那些话本子,但凡卖得好的,十本有八本都是同一人所作!只是那道友身上,也有一件怪事。”   三言两语,提了孙好之前一直没办法修行的情况。话说出来,果然吸引了一片修士的目光。   他们之前虽然不一定听说过孙好这个名字,但孙好写的话本,从最初的兴道除魔,到后面的食修杂记,再到最新那本《秋华灵学》,大家多少看过。有知道孙好状况的,这会儿已经开始叹气。不知道的,则纷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表示:“还有这种事?”   “如此说来,我等还要珍惜这位道友写过的本子。”   “我这里还有一些增长修为的灵丹。要是那位道友有需要,尽管拿去!”   “吓!你当人家缺这几颗灵丹吗?那么多话本,光她一年赚的,就能有这个数,”伸手比划一些,“再有那些书行老板,一个个不都赚得盆满钵满?还有喜爱她缩写话本、家里也颇有底蕴的灵修……”   一个个数下来。不管是哪个渠道,都能给孙好大量灵丹灵药。   可有了这些条件,孙好之前却始终没有突破,其中一定有别的问题。   一众讲话的灵修开始蔫头蔫脑,甚至开始盘算自己能不能多留一段时间,起码从孙道友口中问道自己喜爱的、还没完结的故事的后续。就在这个时候,前面那个提起孙好的灵修终于开口了。   他也是憋得久了。只是前面看着众人的反应,不免想到了自己当初听到消息时的惊诧,于是生生又憋了一盏茶工夫。直到现在,眼看气氛酝酿得差不多,时机成熟,他才缓缓开口:“你们说的,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那修士境界大成。短短三月,就成了金仙大能!   “那可是金仙啊——据说,她渡劫的时候,冒出不少莫名法器帮他抵挡。其时空中还有人声,却并非在场任何一个人发出,更像是凭空而来。后来有在场的人说,他们估摸着那些人声吐露的话音,竟觉得像是孙道友从前话本里的角色。   “你们说,这稀奇不稀奇?离奇不离奇?”修士一边说话,还要一边咋舌,“我还听说,自那天之后,就有不少看完全场的灵修一样拿起笔,说他们要与孙好道友一样,以文入道。”   对灵修们来说,这不是新鲜说法。过往岁月里,也有这方面的大能。   但再怎么大能,也很难有孙好这样多年不成,一成就是金仙的传奇故事。难怪那些拿笔的灵修,转眼就开始听自家亲朋好友的念叨:“倒不是反对你改道修文,只是这种大事,毕竟还是需要郑重……”   这样劝说中,有人想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转天就放下笔,重新举剑提刀。经过了这么一件事,反倒是对自己手上法器看得更加珍重。   也有人决心坚定,真正开始投身笔墨大业。这些事,就全部都是灵修们的个人选择。无论是刺激了他们的孙好,还是身为天道的观澜,都没法干预什么。   他也没打算干预。结合真灵大陆天道的情况,像他这样会观察灵修们在外安危的天道实在是极少。观澜觉得,自己也需要早点放手,让一切回到自然运行的轨道。   至于现在——目光在三生镜上打转片刻,观澜觉得,自己可能想出来要怎么给道侣“庆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天气变化真的好快啊。明明周内还特别热,可现在已经把秋天的衣服拿出来穿了otz 第836章 番外二十(二)   “回真灵大陆?”越无虞先是惊讶, 随即欣然,“好啊。那边应该又过了不少时间吧,第一个渡劫的修士没准已经要出来了。”   要是在一个普通点的世界, 修士用几十年、一百来年就从与元婴走到渡劫,无疑是一项不可思议的任务。可谁让真灵大陆遇到了观澜、越无虞这两个外挂呢?   为了尽快与家人团聚, 虽然真灵大陆那边的条件还没有完全达成, 但观、越两个已经在开始为空间通道的搭建做准备了。   他们态度摆在这里, 真灵大陆的天道当然也有所表示。就在前几年, 越家狼们惊讶的发现, 在他们把原有的住处变成自家狼专用的渡劫场地之后, 几十年过去,那里竟然在天雷时不时的造访下多出了一条生长很好的雷灵脉。   灵脉本身的作用, 加上一个个渡劫的幻狼长辈留下来的灵气,让越家狼们在其中修炼的进度比在外面快了许多。再加上效果越来越好的灵气增幅法阵、观澜和越无虞从“荒州”送来的各种灵植……以祖奶奶为首的越家狼们修为不断朝上攀升。越修、陆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短短十数年, 就再次感受到了经脉的充盈。   虽然他们知道, 自己不可能就这么突破,那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了点儿。但修为的提升, 还是实打实的。一切都在说明, 他们家得到了天道的眷顾。   是好事儿。越家狼们更加勤于修行,平常行事作风也更加谨慎。“天道眷顾”是好事,可是未免也太好了, 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落在自己身上。   要是三头蛇,恐怕已经打起了想方设法,让眷顾永远留在自己身上的主意。但越家狼们不会这样, 他们仅仅是希望在眷顾仍然在时, 尽量提升自身。   越修和陆霜也是这种心情。只是在自己修行的时候, 他们还要遗憾:“要是小澜和无虞也在就好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修为怎么样。”   一口气叹过去,紧接着是相互安慰。   “两个孩子能有什么问题?你忘啦,当初祖奶奶天劫,后面的功德金光可是都落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其中观澜身上又比越无虞身上多了许多,这让陆霜夫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家儿子一是器修,二是食修,怎么看都和灵植、灵阵关系不大。倒是观澜,从在中等灵学那会儿,就有极擅布阵的风声。   也就是说,无虞其实是沾了小澜的光?   这个想法,越修和陆霜私下都是赞同的。要是其他人,恐怕会由此觉得自家孩子多么幸运,找了一个多么厉害的伴侣。但他们两个不这么想,把观澜当做自家另一个儿子的话,不是嘴巴上说说,而是心里也这样觉得。既然这样,两人的心态就成了:“小澜对无虞这么好,无虞对小澜也要一样好。”   越修:“那是。我前面和他说起来,他可得意了,说他对小澜,绝对比我对你好。老婆,你说这像话吗?”   陆霜眼角抽了抽,决定不对丈夫与儿子之间幼稚的“竞争”发表看法。   总之,这么安慰完了,陆霜和越修的心态也平了。   对呀。天道对小澜和无虞那么好,自家有的,他们两个怎么能被落下?这么一想,自家狼一直摸不准的天道眷顾来源,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老婆!”越修又开始喊,“来了来了!咱们俩儿子的通讯来了。”   陆霜微微一怔,随即笑逐颜开,“这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话音落下,视频接通。   那边,两个孩子亲密如昔,状态也不错。看得陆霜夫妇欣慰不已,只是同时也有牵挂,“今年也不回来过年吗?——不回来也没什么,我们找了人,给你们送点东西过去。”   父母的关爱就是这样,不会因为时间、空间发生变化,甚至会因为长久没有见面,变得更加浓厚亲密。   观澜和越无虞听着,都有点动容、高兴。但鉴于他们并不会在真灵大陆停留太久,说出口的话音,也就成了:“我们这里比较深入荒州,恐怕一般不会有修士来这里。这样吧,”到底不忍心看到陆霜夫妇带上失望的目光,“如果爸妈你们真找了人来,让他们拿上信符,到了联系我们。我们能过去,就自己过去。不方便动身,就拿个机关灵兽过去,总之是能取到东西。”   话音落下,陆霜夫妇一齐笑了,连声说:“我看行!”   “就这样吧!”   两边紧跟着又说了一些近况。这时候,观澜和越无虞是把三十三重天上发生的事情也掺杂着讲了一点。越无虞录制课程的事儿,还有观澜救人时明明没有发出动静,被救者却信誓旦旦说自己听到了“龙吟”的事儿……逗得越修、陆霜脸上满是笑意,一直到视频结束,笑意都没有淡下去。   观、越两个这边也一样。终端屏幕暗下来了,越无虞的表情却还是松快的。观澜侧头看他片刻,笑了,说:“无虞,你有没有想过——”   越无虞:“嗯?”很放松地应声,同时抓住观澜的手,去玩他手指。   关节被轻轻揉着,指肚也被一下一下轻按。指根更是不被放过,被慢慢地摩挲。   观澜被他弄得发痒。想笑,又毕竟记得自己的真正目的,于是提起:“要是你们都还在银湾呢?”   越无虞微微一怔。   他看向观澜,表情比平时郑重一点。不太明白澜哥为什么这么问,但对方既然说了,越无虞就一定会认真思考。   而思考的结果,就是:“我不知道。”   观澜意外:“嗯?”   越无虞认真地看着观澜,说:“如果我们还在银湾,爸妈都没有出事,这当然是好事。但真是这样的话,澜哥,我也不会遇到你了。   “我不会知道自己小时候碰到的糖糖原来不是一条小蛇,而是龙族。不会知道这条龙有着那样的经历,羽|%西%整不会……有机会成为你的道侣。   “澜哥,我不希望有这种事发生。但是也只有银湾没出事,我爸妈还在,这种事才能不发生。所以,我也不能……”不能仅仅是希望遇到观澜,就说他愿意让一切都不发生变化。   哪怕现在的日子里,越修和陆霜生活得不可谓不幸福。随着境界的提升,他们在一切的岁月也会被无限拉长。后面总有一天,两个人会“飞升”,去往三十三重天,也去往更多不同世界。和过去的自己与澜哥一样,看遍三千世界风景。   狼族青年嘴唇颤动一下,不再开口。   他安静着,一双黝黑的眼睛还是望着观澜的方向。被他注视,观澜有点无奈,也有点心疼。用手碰一碰越无虞,他笑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无虞,你想不想试一试,如果‘银星事件’没有发生,只不过,有一天,我又去了你那里……”   随着话音,观澜一点点靠近自己的道侣。他靠在越无虞身上,嘴唇贴上青年模样幻狼的耳廓,“你会好好招待我的,对吧,无虞?”   越无虞眼皮颤动一下,抱住怀里的人,低声问:“三生镜?”   观澜笑笑:“对。只不过,这一次不会有真灵大陆那种意外,充其量只是你带我在银湾转一转。”   越无虞承认,听到这里的时候,自己真的心动了。   对父母的遗憾已经在眼前的大千世界里得到圆满,他剩下的遗憾变得十分简单。   其一,是当初在银湾的停留太过匆忙。虽然也有和澜哥在一些小星球上停留的经历,但毕竟没有带着心爱的龙看一看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总觉得有所缺憾。   其二……他眼神晃动一下,知道自己这会儿的任何一点想法,都会被观澜察觉,所以他难得地把心思压了下去,想要在道侣面前遮掩。   他身侧,观澜眼睛同时眨动,若有所思。   只是他没有被越无虞看出端倪,还是笑着问:“怎么样,要不要去?”   越无虞一口答应:“好,去。”   “不过,”真正动身之前,观澜手指点在越无虞嘴唇上,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神色,“既然是‘没有经历过银星事件’的无虞你,应该是不记得我的吧?”   越无虞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   观澜懒洋洋说:“如果不记得,你会怎么对我?”   越无虞维持着认真态度,说:“会对你一见钟情,又担心直接求婚的话会不会吓到你。”   “……”观澜没有说话,不过从眼神里能看出来,他这会儿很高兴。   只是虽然高兴,却依然要在道侣小狼面前维持一下年长者的矜持态度:“真的?”   越无虞眨眨眼睛:“当然是真的。澜哥,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观澜忽而有了点用预言能力看看越无虞,好确定两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的想法。只是这点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确信自己遇到的人即将面临危险的紧张状况,他原本就很少动用能力。更何况,还是在与自己有亲密关系的越无虞身上。   短予。溪。笃。伽。短时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心思。只是呈现在越无虞面前的,依然是一个笑吟吟的表情。   “好,赌什么?”   越无虞:“……”很好,看表情就知道,和前面的“庆祝”一样,他还是没有想好。   观澜忍不住笑。最开始是细微的一点笑意,到后面,就成了肩膀都在颤抖。越无虞看他这样,唇角勾起一点,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我想到了,”他忽然说,“我要吃‘糖腌龙’。”   这是越无虞“烹调”龙族的方式之一,只是不太常用。   观澜收敛笑意,眼睛眯起一点看他。这副神色,换回越无虞一个带着点可怜、要把耳朵耷拉下来的表情。   “我可以只吃三口。不,两口,一口……只要澜哥到时候叫停,我就立刻停下。”   至于观澜不叫停,甚至让他多吃几口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观澜似笑非笑。到最后,却也只是捏了捏道侣的耳朵,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好。”   总归他也不是不舒服。   越无虞立刻笑了。他要催促观澜动身,这时候,观澜又提醒:“我还没说我就是什么条件呢?”   越无虞歪头看他,露出一个非常乖巧的表情:“我什么都听澜哥的。”   观澜忍不住笑,再捏捏狼族青年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你本来就是什么都听我的”。而后,在越无虞雀跃的目光中,他收回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毕竟也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心里有数。以他们的神识绑定浓度,哪怕没有记忆,要在初见时就对彼此心生好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七天……不,三天。”观澜说,“我赌你会在三天内告白。”   越无虞笑了:“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糖腌龙……=v= 第837章 番外二十(三)   这是我离开三十三重天的第十年——用一贯懒散的目光看着在眼前书店里走来走去的学生, 观澜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十年。他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心想,这点时间, 还真只是弹指一挥间。   放在眼前这些没有灵气、一辈子都不会引气入体的人类小孩身上来说,这是他们从小学到大学, 从孩童到结婚生子的年岁。但放在三十三重天上, 大约只是其中一些龙睡一觉的时候。   明真他们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吗?如果发现了, 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觉得他就要去入魔祸乱众生?还是终于以为到自己有错, 其实观澜并没有任何入魔的兴趣, 他更愿意做的, 一直都是一条在云间打瞌睡的小龙。   种种思绪飘过脑海。观澜原本以为,自己心头应该有怨愤, 有冷然,或者至少有一些酸涩。   偏偏他的心情真的非常平静, 就连学生们从书店里离开时念叨的一句“明天好像又要下雨”, 都比明真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更让观澜在意。   其中的差距感, 让观澜脑海里浮现出一点疑问。只是这点疑问刚刚冒出来,就被观澜自己压了下去。   自己已经离开那片地界了, 难道还要用那里的是是非非来折磨自己吗?   不可能。既然要走, 就要让自己完全放下。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心境不就开阔起来了。   “不过,”观澜自言自语, “竟然已经十年了?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店门口的风铃响了两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那里的蛋糕其实挺好吃的。”他又念叨。这时候,回想的对象显然已经不是三十三重天了。   “因为文明进程的关系吗?很多好吃的东西, 这里的人好像还没有发现。”   有点怀念。明明离开的时候, 观澜是下定决心的。不走回头路, 始终向前。终有一天,他或许也能走遍传说中的三千世界。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说不上是因为怀念上个世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蛋糕,还是怀念会把他缩小的身体勾在手指上,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他,也会坚定地对其他人说“我才是和糖糖相处的人,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我”的小孩。   有点想回去看看。知道那个小孩长得怎么样,同时也再尝尝那里的蛋糕。   不对。   观澜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是回去再尝尝那里的蛋糕,顺便看看自己曾经见过的小孩。   这么多年没有对方的消息,对方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   ……   “阿嚏!”   银湾帝国,伯利恒星,越无虞突然打了个喷嚏。   要是他小时候,这一个喷嚏,恐怕会惊动整个皇宫上下。只不过,到了这会儿,周围人的反应都很平淡,完全没有被皇太子发出的一点小动静分去注意力。   别误会,这可不说明越无虞这个“太子”失去了皇帝、皇后陛下的欢心。任谁看了这一家三口,都知道他们之间身后的感情。   只不过,皇太子点下已经和他小时候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病恹恹的小孩,而是正处于从少年到青年的过度阶段,一天比一天强壮、健硕的幻狼。   别看他人形时还显得高挑,身材修长,可是脱了衣服就知道,这样修长身材之下全部都是含有爆发力的肌肉。   人形如此,狼形当然更不简单。明明只有二十岁出头,但是他的身形已经比很多五十岁、一百岁的狼都要大了。就连皇帝陛下越修见了儿子,都要笑呵呵的说一句:“无虞,你恐怕是咱们家最大的一只狼了!比我,比你爷爷还要强壮!”   陆霜听了,就在一边笑。   对于幻狼来说,身形是力量的象征。而看着自家儿子能有这样的发展变化,她怎么能不高兴?   再说当下。不光是周围其他兽人,越无虞自己也没太留意前面的喷嚏。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自己没感冒没生病。最有可能的,恐怕是叔叔越治一家正在牢狱当中骂他吧?   说到越治一家,就不得不说起近期整个银湾最大的新闻。   皇太子发现了叔叔一家子的阴谋,并且将他们全部关入监狱,只等开庭审判。   消息一出,整个帝国都陷入了震惊的情绪。   要知道,在这之前,越治一家子一直都是善良友爱的代表人物。他的妻子凡妮莎·越经常会和陆霜一起出席一些慈善活动,所有新闻图上的照片都展示着王妃的温柔可亲,与气质偏冷的陆霜形成对比。越治自己也经常在哥哥场合称赞自己哥哥颁布的政令,说越修一定会成为银湾历史上最为伟大知名的皇帝之一。对于越无虞这个外甥,他更是关爱有加。   而越无虞的堂兄,比他年纪大不了多少的越琤,则一直都是兄友弟恭的代名词。至少在越无虞的记忆当中,他从未见过对方对自己表现出糟糕脸色的时候。   这么完美的一家子,他为什么会想到对方有谋反的打算呢?……疑惑在心里飘散了一会儿,很快,越无虞摇摇脑袋,不再多想。   无所谓了。总归那一家子准备的机甲武器都已经被收缴,他们入狱后恶毒的话音也不会对自己一家子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   哪怕父亲是有点伤心,但越无虞相信,有母亲的陪伴,父亲一定能尽快从悲痛情绪中振作起来。   至于现在……   哪怕是皇太子,越无虞依然也是一个二十岁,刚刚从中学毕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学生。   这也是他出现在伯利恒星的原因。帝国第一军校就建立在这里,最近正是新生入学报道的日子。   虫族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其他生命的侵扰。虽然银湾并未直面它们,一直以来,都是由人类联邦与那些可怕的敌人正面相对,但是兽人帝国这边,也始终在出钱出力。每一年,都会有大量兽人士兵离开他们的故乡,踏上前线。   越无虞未来为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吗?不说答案,光是这么一个可能性,都让整个帝国的人牵肠挂肚。只不过,对于越无虞自己来说,这还是一个十分遥远的问题。   有点奇怪——他又想到这点了。明明是“我”的事情,但我好像对此并没有非常在意。   未来的打算、与叔叔一家本应该存在的感情,这些好像都距离他非常遥远。现在,越无虞最在意的,是即将开展的校园生活。   他心里怀着浓浓的期待,以至于幻狼青年自己的都惊讶:“原来我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上学吗?……算了,不想这些。我是不是应该先买一个机甲?”   想到录取通知书上“机甲制造系”的字眼,越无虞自言自语。   他身侧的护卫们听到这话,轻声细语地建议:“殿下,学校一般会直接给学生提供一些武器装备。至于您,您的专业是制造,而不是战斗,对机甲驾驶的要求不是很高……”   另一个护卫也说:“殿下如果需要一台机甲的话,皇帝、皇后陛下会为您配备的。”   话是这样讲,但以上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刚刚出了越治一家子的事情,皇帝陛下把对自己一家子的安保拉到了最高水平。这种从外面小店里买来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皇太子使用?   越无虞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听到护卫们话音的时候,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既然出来上学了,就不能在和之前一样,让爸妈帮我安排这些。”   等等,为什么是“爸妈”,而不是“父皇母后”?   奇怪的感觉在短短时间之内第三次出现。与此同时,一手制造出当下环境的井生已经开始感到无奈。   虽然理论上说,他也和观澜、越无虞穿越了不少世界。但在三十三重天中被放出来之前,井生的载体三生镜一直被放在芥子空间里。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知道普华大陆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   不过,有了越无虞之前拿出来的那些课程,制造出一个他从未亲身经历过的世界,对井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很完美了。偏偏这一次,幻境中两人的神识强度都远高于他。这也导致短短时间内,观澜和越无虞。都已经几次感觉到周围环境很不对头。   当年李风荷正是先对周围幻境产生了怀疑,从而认识到自己经历的、面对的一切是非都是虚假,从而从三生镜中离开。现在,观、越两个面对的,也是类似状况。   好在井生担心的幻境崩溃,一直也并未发生。   “不要再怀疑了,继续下去就好”——莫名念头从脑海中闪现,前面的所有疑问登时黯淡许多。越无虞没有往下深想,而是很感兴趣的把视线放在一家机甲商店上。   潮声机甲。   “我们进去看看吧。”越无虞说。   他身后,护卫们无奈地对视一眼,跟着皇太子走上前去。   伴随着“叮铃”的风铃声响,机甲商店的门被推开,柜台后的人抬起头。   “欢迎光临。”   观澜说。   我……好像对一个兽人一见钟情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无虞:我赢了!轻轻松松   ps.这个番外是之前小天使的点梗哦。会比较短,一两天写完。 第838章 番外二十(四)   越无虞认不出柜台后的兽人是谁, 观澜倒是一眼就看出来,刚刚进门的青年就是自己当年碰到的小孩。   十年过去,原本孱弱的孩子长大了, 身上病痛早已消失。年轻、康健,连进门时脚下迈着的步伐都显得轻快有力。   只是一进门, 对方就像是愣在原地, 视线又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总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观澜偏了偏头, 不太确定地想。   按照常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当年身在银湾时, 可从来没有变成人形。不仅如此, 他连龙角、龙爪子都收了起来。加上从来不和人用言语沟通,任谁见了他, 都只会觉得他是一条不通人性的小蛇。   偏偏眼前青年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先是看了自己半天,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挪开目光。于此同时, 有浅浅的红色一点点从他耳根蔓延, 到了耳垂、面颊……   “你好, ”越无虞尽量用最平稳的语气开口,可真说话了, 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么沙哑, “我想买一台机甲。”   观澜眨眨眼睛,“哦——我们店里配备了商品介绍机器人,就在那边。”   他朝店内方向抬了抬下巴, 动作显得散漫又轻松。可落在越无虞眼中,只让他心跳再度加速。   二十岁的皇太子,在狼均寿命四百岁, 平常结婚年龄四五十岁的年代, 从来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找伴侣的时候。   偏偏现在, 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机甲商店老板面前,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自己的手脚。听了对方的话,他先是匆匆地说了一句“好”,抬脚就要往介绍用机器人的方向去。走了两步,才又开始遗憾:就这样了吗?我应该多和他说几句话的。   也没关系。等到介绍机器人身侧站定,镇定心情重新回笼。越无虞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只要自己在这里挑了机甲,后续购买流程中,总能和一见钟情的对象多有联络。再到后面,各种维修售后……都是和人见面的机会。   再有,既然要做生意,那自己提出添加对方的联络方式,应该也不会被拒绝。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开始,狼族青年想到买机甲,只不过是眼看周围其他学生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的新座驾,觉得自己也应该参与其中。现在,他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给自己挑选一台了。   “尊敬的客人,”越无虞身前,介绍用机器人开口,“您想要一台什么样的就机甲?”   越无虞眼神一定,思索片刻,说出自己的要求。   “通用款,”他说,“各方面的系数都不错,生产批次比较新。没有预算,价格多少都可以。”   这个时候,前面出言阻拦越无虞的两个护卫都没再开口。   他们原本也只是幻境中的NPC。平常时候,会展现出符合身份设定的言行。但当幻境的主角见面、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即将展开,他们就不会继续在其中插手,把自己变成观澜、越无虞之间的阻碍。   这种环境下,越无虞的机甲选择就变得很顺利。他很快在介绍用机器人的建议下选定了一台,而没一会儿,观澜得到了“刚刚的客人已经决定付款”的消息,也跟着走了过来。   心上人站在身边,越无虞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涌动。他想要克制一点,不要在喜欢的兽人面前表现太糟,却还是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看着观澜,想多把对方的眉眼收入眼底。   “揽月?”年轻狼族身侧,观澜看着青年刚刚选定的机甲,心中莫名动了动,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这台机甲不错。是今年新上市的型号,在各种评测中的表现都很优秀。”   唯一的缺点,是价格有点高。   不过,在一个上学时还带着护卫的年轻人面前,这应该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观澜笑吟吟地看向越无虞,问他:“同学,你是一次性付全款吗?”   越无虞唇角抿起一点,点头。   观澜依然笑眯眯,说:“这样的话,我们店里还有活动,可以送你一些其他东西。你看你是要能量液,还是冷却剂?售后的话,在机甲没有进入太空的情况下,提供六年保修。如果进入太空了,可能需要厂家来进行评测……”   越无虞还是点头,只不过眉尖跟着拢起一点,看起来颇为严肃。   这也是刚刚买到机甲的青年该有的态度。不管家里条件再怎么好,一个军校生,面临会陪伴自己度过接下来数年时光,甚至有可能与自己一同走上战场的座驾,心态总是不同的。   观澜对此十分理解。他大概又说了几句,就闭上嘴巴,等待越无虞的决定。   同时,心里也想:之前怎么没觉得?当老板,给客人介绍这些细节,实在有点费口舌。还是拿个机关偶人出来,替自己应对这些。对外嘛,就说这是新招收的店员。   心思转完一圈,正好听到越无虞开口,说:“我暂时没办法做决定。”   观澜眨眼,看他。   越无虞:“这样吧。老板,我添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等回头想好了,我再和你办这些赠品手续。”语毕,又记起什么,语速加快地补充,“当然,付款就是现在付。”   绝对不会赖账,更不会明明敲定了单子,转头就要反悔。   他一面表明自己买下机甲的决心,一面悄悄提心。   就算给了老板一个大单子,加联系方式也很寻常,但是,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会不会让老板印象不好?   越无虞有担忧。只是担忧之余,他又不想退缩。   要是让往前几百、几千年,那个守在观澜身边,只以后辈身份与心爱的龙相处,却不敢越雷池半步,把喜爱心情封锁在心头不知多久的青年知道这点,恐怕要觉得不可思议。   未来的自己竟然有了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决心。   可是对现在的越无虞来说,眼下发展,却又很理所当然了。   的确,他会担心自己是否唐突,是否会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觉得冒犯。可本质上,他笃定着自己和观澜的感情,也笃定着龙族对自己的喜爱。哪怕失去记忆,他想到的也是“与他联系,展开追求”,而不是谨慎退缩。   说到底,还是龙族的爱,给了越无虞强大勇气。   只不过,如今被封锁了记忆的越无虞,并不会知道前面那些细节。   他仅仅是颇为紧张地等待观澜的回音,同时在心里数:一、二、三……   数到“六”的时候,听到观澜的一声笑,“好啊。”   越无虞眼神晃动,脑海中像是放起了烟花。“砰砰”作响,绽出无边喜悦。   这样的喜悦,在观澜加了他的账号,轻轻“咦”了一声后,得到了更大延伸。   “这些都是你做的?”观澜问他。   越无虞顺着一见钟情对象目光方向看过去,见到了自己账号下方自带的甜品照片。   “对,”他定一定神,脸上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休息的时候喜欢做这些,是不是有点无聊?”   “没有啊。”观澜笑着摇头,“我很喜欢。”   “……”他、他说他喜欢!   越无虞脑子里又开始放烟花了。他怔怔地看着观澜,而这时候,被他注视着的人已经转回目光,手指在终端屏幕上滑动,看到更多越无虞拍的甜品。   不光是照片,还有视频。画面中,青年满脸认真地站在蛋糕台前,给蛋糕坯完成裱花。转而又戴上烹调专用手套,从烤箱里取出一盘蛋挞。   “看起来就很好吃。”观澜笑眯眯地说,“你会烤乳酪蛋糕吗?”   越无虞下意识说:“会。”到这时候,他的思绪一点点冷静,知道观澜前面说“喜欢”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终端展示出的一个个甜品。   但这有什么关系?一见钟情对象喜欢的东西,恰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越无虞非但不觉得遗憾,甚至有十分的欣喜。   他提出来:“我下次烤了,拿来给你尝尝?”   观澜:“……哎?”   他从一堆光是从终端上,就能看出喷香诱人的甜品上挪开目光,惊讶地看着身侧的青年。   在他的目光下,越无虞原本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的心情,开始第二次冷却,下沉。   也许对方只是和他客气一下吧,他怎么就那么突兀。这不,明显把人吓到了。   越无虞抿了抿嘴巴,情绪明显低落。落在观澜眼里,就像是垂下耳朵、尾巴也不晃了的小狼,满脸写着“我不开心”。   心里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一下,龙族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还是带着笑,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越无虞打起精神,觉得自己还是能被挽救一下的,“我也是刚刚来学校报道,人生地不熟的。”   这属于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地不熟”是真,但“人生”就纯属扯淡了。   同批进入军校的人里,不少都是皇太子在帝都星经常打交道的年轻一代贵族。即将成为他们带训教官的,更是从小看着皇太子长大的军部元帅。   老元帅原本已经退休了。只是因为皇太子要入学,前面又出了谋反那样的大事,他才被临时返聘回来,在学校保护皇太子的安全。   想着这些,越无虞有浅淡心虚。但很快,这份心虚就被理直气壮取代。   他继续说:“……甜品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做多了。我自己吃不完,总得想办法分出去,不能浪费粮食。   “既然要分,我希望分给喜欢它们的人,这样才算正好。”   说到最后,狼族青年的视线再度落回身侧机甲商店老板身上。   “要是你不方便,”他嘴唇动了动,又补充,“就还是……”   “方便。”观澜打断他,脸上同样是笑意,“就是觉得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这样吧,你买的机甲,给你打六折。”   越无虞瞳仁猛地缩小。   “不不不,还是原价吧。”他说,“不能让你亏钱!”   他说得太诚恳,反倒让观澜有点不好意思了:“咳,放心,不会亏,六折就是进价。”   越无虞认真地说:“但是店铺租金、介绍机器人,这些都是成本。”   观澜看着身前青年专注的神色,忽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降温的一天   翻出了秋裤_(:з」∠)_! 第839章 番外二十(五)   到底是他开店, 还是越无虞开店?   龙族到底还是开口了。这次说出来的,是一句让越无虞无法反驳的话。   语气很遗憾,慢悠悠地叹着气, 说:“这样的话……我也不好收你送我的东西。”   明明是拒绝对方给出来的好处,偏偏听得越无虞心头一紧。   他还想挣扎一下:“可是, 甜品那些没什么成本的!机甲不一样, 这里又是伯利恒, 租金应该很贵吧?”   观澜也不说话, 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在他的目光之下, 越无虞咬着自己的下唇, 节节败退。   “好吧,”半晌, 狼族青年低声说,“六折就六折。”   他话音落下, 另一边, 观澜唇角明显勾起。   不知道的, 恐怕还以为是越无虞经历了一番漫长的杀价,最终却不敌商店老板的经营手段, 充满遗憾地同意了老板提出的高价。   可事实却与之全然相反。想要让客人多掏钱的不是老板, 而是客人本人。一直到付款的时候,他还在忍不住“抗争”,说:“多出来的三年保修期是赠送吗?要不然, 就不用……”   观澜说:“是厂家送的,和我没关系。”   越无虞安静片刻,再度开口, 又说:“冷却剂、能量液, 这些都……”   观澜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乳酪蛋糕。”   越无虞闭嘴。   看面色, 依然有挣扎。   观澜瞥他一眼,心里好笑,口中却说:“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营养棒?”   营养棒?越无虞停顿片刻,想起来了,这也是观澜前面提到的赠品之一。   在星际时代,这三个字象征的不仅仅是战备用品,而是人们生活里也会吃的东西。比较类似于快餐、零食,和真正精心烹饪出来的正餐没法比,但也是人人都会需要的东西。   虽然前面的拒绝都失败了,但这一刻,越无虞依然缓缓开口,尝试再进行一次努力:“我……”   观澜打断他:“算啦,我给你挑吧。”   越无虞:“……”   他嘴巴抿起来一点,再看观澜,表情甚至有一点委屈。   观澜被他看得无奈至极,只好加快了调配营养棒的速度:“乌莓味怎么样?还有桂花味。好了,一百六十根,会和你的机甲一起配送。”   越无虞闷闷点头:“谢谢。”   观澜瞥他,问:“是不是不喜欢?也对,毕竟是我给你挑的,不是你自己选。”   原本的闷闷神色登时从青年脸上散去,他当即开口:“不是!我很喜欢。平常做甜品,我就经常用这些口味。”   观澜听着这话,唇角勾起来一点,说:“这么巧?我也喜欢这些味道。”   越无虞眼睛都亮了一点,“好。那之后我除了乳酪蛋糕,再做点乌莓派、桂花酥酪。”   观澜笑道:“这不就对了?咱们有来有往。你不占我便宜,我也不占你的。”   越无虞唇角又是一抿。过了片刻,才轻轻点头。   他心想,不,其实我很想占你便宜。   又想,越无虞,你要冷静,绅士,克制有礼。先和人从朋友坐起,确定对方能不能接受狼族兽人,然后再展开追求。   想到这里,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对了,老板……”   观澜已经重新看向终端,开始联系配货事宜了。听到这句话,他也没回头,只是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越无虞不太好意思地问:“还不知道呢,你是什么种族的兽人啊?”   观澜动作微微一顿。很不引人注目的反应,要不是越无虞一直在关注他,恐怕也无法察觉。但他察觉了,并且登时说出下一句话:“要是不方便说,也……”   “没什么不方便。”观澜笑笑,摇摇头,“不过我的种族比较少见,一般人可能不太清楚。”   越无虞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是一条龙,”观澜轻声说,“一条金色的龙。”   ……   ……   龙头、龙身、龙尾。   两根莹润透亮、华美惊人的角,一身流光璀璨,闪耀人眼的鳞片。   还有腹下的四个爪子。每一个爪子,都被精心地调整过方位,确保卧在蛋糕上的糖龙以一种舒舒服服的姿势,出现在它即将被送去的那人面前。   越无虞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专注地摆弄着眼前这一切。   这依然是他来到伯利恒的第一天,只是时间已经入夜。   还没有正式开学,越无虞自然不用上课。他也没有和相熟的、不熟的同学们展开交际,好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机甲商店见到的那个人。   观澜。   念出这个名的时候,嘴巴要先张开,舌尖在上颚轻轻一点。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已经叫了千百次一样熟稔。   只不过,熟稔的背后,又有一点小小的别扭。   青年的手指从糖龙的肚皮上轻轻扫过,落在小东西的尾巴尖上,唇角微微弯起,在尾巴尖拢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样显得更加可爱。   我不想这么叫他。越无虞心想。   只是名字的话,谁都可以称呼。总要有一个其他称谓,才能显得更加亲昵、亲近。   只是,要说其他称谓……   观澜。   观、澜。   观澜……   “澜哥。”青年轻轻地开口。话音原本有点飘忽,但到后面,忽然变得笃定起来。   “澜哥。嗯,我要叫你澜哥。”眼睛微微弯起,唇角的弧度变得更大。   手指又去勾蛋糕上的小龙了。只不过,被捏出形态的糖毕竟已经凝固。并不能像是青年希望的一样,直接缠上自己的手指。   他有点遗憾,好在这些遗憾并没有维持多久。   最后检查了一遍刚刚做好的蛋糕,确保造型完美无缺,越无虞拿出一个防护罩将它罩住,只等明天天亮,自己就把它拿到心上龙面前。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青年按照自己的作息规律洗漱、上床,在陌生星球进入梦乡。   同一时间,学校外的商业街上,招牌上带着“潮声”两个字的机甲商店内侧,一扇门稍稍打开。   要是有人从门边路过,他一定会惊异地发现,门的后方,并不是按理来说应该出现的小小房屋,而是一片宽阔、广袤的空间。   空间当中有山有水,有日有云。而在云日之下,山水之间,一条长长的金色影子正浸泡在灵湖之中,感受着湖水对鳞片的冲刷。   “啪嗒”一下,尾巴从水里伸出来,又再度落回水中,扬起一大片水花。   伴随水花,原本靠在岸边的龙头没了,龙身也消失了半截。只剩下一条依然光华璀璨的龙尾巴,再往上,则是一片白皙美好、线条漂亮流畅的腰腹肌肉。   这片腰腹上,与龙尾巴链接的地方,有许多柔软的鳞片。   与金色龙尾不同,这些柔软鳞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色泽。沾染了水珠,更显得明亮生辉。   “呼——”   鳞片的主人,拥有俊美华贵面孔的龙族慢吞吞地叹了一口气。   他听着自己尾巴拨弄出来的水声,脑海里依然是今天来过店里的青年。   对方并不是白日的第一个客人,同样不是在这家机甲商店消费最多的客人。   就连“给老板送礼物”这一项,有前一个世界的谢霖小同学在前,越无虞同样说不上“第一个”。   但他又的确特殊。是因为他和观澜算来算去,只想让观澜多赚一点吗?   或许是。不过观澜自认不是一条缺钱的龙,光是他现在泡尾巴用的灵湖水,随便拿出去一点,对于当前世界的生灵来说,都是能卖得上大价钱的“能量液”。这还仅仅是他从三十三重天上带出来的好东西的冰山一角,越无虞要拒绝掉的那些折扣,放在观澜眼里,真的很不值一提。   “哗啦!”   尾巴那边又响了。脑海里,一个声音和观澜说:“心意是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   一个说:“他说要给我送蛋糕,我好像有点高兴。”   一个说:“他在我面前,那种紧张、局促,有想要多说话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爱。”   一个说……   “哗啦!”   原本扬起来的尾巴,再度重重落回水中。   再下一秒,水面之下的金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岸边、神色从容的青年。   只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青年白皙的面孔上,透着一丝没有白天遇到的狼族明显,却也毕竟切实存在的红晕。   说来说去,脑海里的动静就全都汇合成了一个意思。   最开始还轻飘飘的,像是害怕他这个主人不相信,于是只敢隐隐约约地提起。可没过一会儿,胆子就越来越大,可以在他脑子里发弹幕,说:“你喜欢他。”   “你对当时救下来的孩子一见钟情了。”   “对方长大了的样子,正好和你喜欢的类型一模一样。”   “……”观澜眉尖拧起一点,自言自语,“我喜欢什么类型?”   芥子空间之中,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不是‘他和我喜欢的类型一模一样’,”观澜轻声纠正自己,“只是我喜欢他。所以,他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类型。”   话音落下,他的唇角一点点往上,直到彻底变成一个笑容的模样。   “我竟然喜欢他。”龙族仔细体会着这种有点陌生的心情,“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不对,他是一只小狼。”   虽然白天那会儿,越无虞并没有真正在他面前露出兽形的特征。可观澜是谁?他可是以“糖糖”的身份,在银湾皇太子身边待了不少时间。对越无虞显露兽形特征的模样,不说记忆犹新,也的确记得颇为清晰。   而现在,那个清晰呈现在他脑海中的小孩,一点点变成了成年以后的模样。耳朵、尾巴也跟着变大,成了成年幻狼该有的样子。   “怪可爱的。”   想着自己熟悉的耳朵,在白天看过的那个脑袋上耷拉下来,观澜唇角勾起一点,眼神里都透着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见钟情当然是双向啦 第840章 番外二十(六)   第二天一早, 机甲商店准时开门。   伯利恒星上,依然到处都是前来报道的学生。   作为一颗“军校星”,这里有七成的土地都属于第一军校校区。余下的三成, 则是军校外各种专门针对于学生经营的商圈。   正如越无虞昨天所说,在这种地方开店, 光是房屋租金都不会便宜。只不过, 昂贵的租金带来的回报也是惊人的。仅仅开门了不到二十分钟, 就有不下三个学生好奇地走进店铺, 再在介绍用机器人的专业解说之中, 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个机甲投影心神摇曳。   从这个角度来说, 昨天越无虞进来那会儿,半天时间里, 商店里都只有越无虞一个客人,其实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不过, 不论是观澜还是越无虞, 都并没有在意这点。   当下, 虽然店铺里还有客人,老板却很不尽职尽责地留在柜台旁边, 和一开店就站在门口的小狼说话。   观澜眼睛弯起一点, 哪怕是不熟悉的兽人,也可以从他脸上看出那份轻松愉快。   “很好吃,”他评价蛋糕, “很甜,很软……对了,你怎么想到给上面放一条龙?”   说到最后一句话, 龙族的语气显得很随意, 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了。   只有观澜自己知道, 他的耳朵已经悄然竖了起来。   原因无他。实在是越无虞打开蛋糕上防护罩地一瞬间,看着乳酪蛋糕以及上面的小糖龙,观澜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从前。   在他刚刚从三十三重天离开,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无意中落在银湾的时候,观澜第一次在越无虞面前现身,就碰到了这么一个乳酪蛋糕。   而后,没有露出本体,只以小蛇模样出现的“糖糖”,一边用“反正这里是一个陌生世界,不会有人认识我,更不会有人把握今天做得事情传扬出去”作为心里安慰,一边把整个身体都埋在了乳酪蛋糕之上。   很好吃。或许是糖分的原因,也可能是行宫花园里的阳光、旁边好奇看着他的孩子温暖了观澜的内心,让他离开三十三重天时紧绷的心绪一点点放松,第一次感觉到了安慰。   他还有明亮的明天,与开阔的未来。   这是观澜之埋在自己心里,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的往事。上个世界,他虽然和谢霖关系不错,一直到那个孩子毕业之后,双方都保持关联。逢年过节,对方还会和他男朋友——后来就是丈夫了——来给观澜送新年礼物。但是,两边的交往只能说是友好却不亲近,他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与对方说起。   现在却不同。他回到了让自己心情转变的地方,面前更是与他一同经历、见证一切的人。   会从对方那里听到什么答案?虽然绝无可能被认出来,但是,万一——   可惜的是,越无虞的回答非常简单,仅仅是:“你昨天说了‘龙’,我就一下子想到这个画面,”话音落下,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微笑,“你喜欢吗?”   “喜欢,”说不上遗憾已否,观澜接受了这个答案,又送了一口蛋糕进嘴巴,“好吃——唔!”   后面半句,是他发现自己唇角沾了蛋糕渣,于是用手指将细渣从唇角抹开。   动作之间,越无虞始终看着他。   前面的羞赧慢慢从他的面色之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易被察觉的攻击性。   他专注地看着消失的蛋糕碎屑,还有观澜的手指、嘴唇……   眼神暗了一点,像是古代时期,还需要捕猎的兽人见到了合心的猎物。   只是这点攻击性并未停留许久。几乎是瞬间就再度消失,快得像是一个错觉。   在蛋糕吃了几口之后,观澜的视线又转移到上面的小糖龙身上。   毫无疑问,这只小糖龙当然是生动又可爱的。观澜甚至有点疑惑,对方明明没有见过龙形的自己,为什么能做出一条与自己这么像小龙?   他这么想,当然也就问了出来。   听着观澜的话音,越无虞明显怔忡了片刻,这才开口回答。   依然不是“因为看到你之后,我想起了一个小时候的伙伴”,而是:“我也说不上来。”   越无虞向观澜坦诚。   “做的时候,我查了一些资料。就想着你说你是金龙,所以把整体做成了金色……是不是不太像你?”   难怪他会这么问。说白了,还是一个“没见过”的问题。   “不是,”在越无虞的目光下,观澜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让越无虞心动的笑意,“因为太像了,所以我才会很惊讶。”   “像?”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字,越无虞略带紧张地目光一下子变成惊喜。   “对啊。”观澜同样笑着看他。   两个人对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萌发。只不过,没过多久,他们一起挪开了目光。   原本已经有一句“想不想看看我的本体是什么样子”出现在观澜心头了,只不过,话到喉头,龙族到底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就像是越无虞觉得唐突,观澜也觉得这么一句话未免有点太早。说白了,他们才认识了两天不到。   而在兽人文化里,“看兽形”是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做的事。除非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小孩子,否则的话,大街小巷中来去走动的人影,哪一个不是以纯粹人形出现?   新的话题被挑起来。对话之中,店里的客人们来来去去。   有的在万分纠结地对比,想要从面前两台机甲投影中挑选出最佳选项,眼看就要来到付款环节了。有的则遗憾地从商店离开,走时还在和人说起:“我就说嘛,来学校之后再买机甲根本行不通!这也太多了,看得眼花缭乱……”   对方同伴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一起落在观澜和越无虞耳边,是:“都来了学校了,那肯定是开始上课之后再买啊。起码等到老师说了你们适合什么样的机甲,或者干脆在学校把常规型号都试一试……”   观澜、越无虞一起笑了。笑过之后,观澜又低头,去看面前的蛋糕。   越无虞贴心地给他准备了小叉子。现在,他的手指就捏在叉子柄上。   用叉子尖在小龙身上敲了敲,观澜开口了:“昨天都没有问。你想要一个系数比较平衡的机甲,是因为你的专业吗?”   前面的图景落入越无虞眼中,又让他觉得生动,又让他觉得熟悉。一时之间,狼族青年又有点陷落进去。一直到听到心上龙的话音,他才算回神,点头道:“对。我既然学习机甲制造,就应该尽可能了解更多机甲。只不过,现在是刚刚入学,还是应该从比较基础的方向开始学习。”   观澜又笑,问:“为什么是这个专业?”一顿,“之前听来店里的学生说,他们选择机甲相关的专业,基本都是因为想要在虫族战场上立下一份功劳。但是,机甲战斗和机甲制造,还有一些后勤专业,毕竟还是有区别的。我一直觉得,制造系的门槛比其他系高出很多。”   越无虞忍不住笑,“你这么觉得?”有点高兴,毕竟这是心上龙对自己专业能力的肯定,“但是有很多人会认为,真正的勇士就应该去机甲战斗系。”   观澜说:“这句话也不算错。只不过,既然是战争,就不能全部仰仗前线士兵。一个好的士兵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战局,但是一批好的装备可以完全改变战局。”   越无虞听得心中暖意涌动,轻声说:“我也这么觉得——”   话没说完。   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而是前面那个犹豫自己应该挑什么才好的学生终于有了决断,预备付账。这么一来,身为老板的观澜自然就被叫了过去。   临走之前,观澜看了越无虞一眼。在这一道目光之中,越无虞原本有的一点遗憾登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体贴的:“你忙,不用管我。”   观澜听着,唇角勾起来一点,朝他点头。   眼看观澜离去,越无虞的笑意一点点从脸上消散。   他的目光转回面前的柜子上,有点庆幸自己选择来到伯利恒星,让自己可以和心上龙认识。同时也有点失望,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学生。现在还好,可以借着“还没有有开学”来找观澜,至少接下来的一两天都泡在商店里是没问题的。   可是,随着学期课程正式开始,他一定没有那么多机会一直留下。   这些思绪在他心头晃动。观澜回来的时候,就收获了一个充满苦恼的小狼。   观澜疑问又好笑,问他:“怎么了?”   越无虞立刻回神,反问:“刚才成交了吗?——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学校的事情。”   观澜回先答:“成交了。”又和旁边的青年说起,“但我觉得这样做生意的效率有点太低,如果每一个付款地人都需要我来接待,像是刚才那样只有一个人就还好。可要是人多起来,我要怎么办?”   越无虞下意识回答:“不如再找一个店员吧?来帮你做事。”   说完了,又开始后悔。本来自己和心上龙见面的时间就要减少,怎么还让其他人再插一脚?   正想着,听观澜说:“这样是不错,只不过马上就要开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不光我这边说行就行,也得看他们有没有时间。”   越无虞:“时间?”还有,“他们”是谁?   观澜自然而然道:“对,很多学生会来做兼职。这也是我们来伯利恒做生意的时候要签的合同条款之一,尽量给在校生提供工作。这是很多贫困生的重要经济来源,剩下就是奖学金……当然了,你肯定不用在意这些。”   越无虞心脏“怦怦”直跳,“不不,我挺在意的。澜哥,我能来这儿打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841章 番外二十(七)   观澜实打实地意外, 再看越无虞,眼里就写满了:不是吧,你昨天来的时候还带着护卫。   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眼神里的意思还是被清晰传递给越无虞了。   狼族青年看得清楚分明,又无法反驳。   他不愿意在心上龙面前撒谎, 说昨天的护卫实则与自己无关, 跟上自己只是意外。但也不愿意错过和观澜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哪怕课表还没出来, 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课余时间, 可既然对方提了, 越无虞就打定主意,至少自己得把空闲时间全都拿出来。   否则的话, 难道要眼睁睁看观澜招别的店员,和别的兽人朝夕相处吗?   光是想到那样的画面, 越无虞心里有颇不是滋味。一面觉得自己不至于如此, 一面又想, “在潮声机甲打工的机会,和追求观澜的机会一样, 都是我不想错过的存在”。   他心头怪异, 脸上却十分郑重认真:“我都来伯利恒了,总不能还什么事都依靠家里。”   观澜歪头,唇角带着笑, “也有道理。”   简简单单的表情,看得越无虞心跳速度又有点加快,近乎头晕目眩地觉得:他真好看。   原本就很好看了。眉眼风流隽逸, 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气度。这会儿还以这么近的距离, 独独对自己一个微笑, 实在是……   越无虞捏了捏掌心。   店门口的风铃又一次响了起来,打破店铺中寂静、带着莫名热度的场面。   柜台后的两个身影一起转过目光,看向新来的学生。还是由观澜说“欢迎光临”,而越无虞紧接着开口,“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先和介绍机器人沟通”。   话音落下,就听到了身侧龙的笑声。   学生已经兴致勃勃地往商品区走了。越无虞看向身侧的龙,见对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耳根莫名又多了热度,狼族青年小声开口:“澜哥,你看,我能做好的。给我一个机会吧。”   观澜再笑笑,没有回答越无虞的话,而是重复:“‘澜哥’?”   “噗通!”越无虞的心跳不单单是在加速了,还是在加重。他手指都不知道摆在哪里,真正手足无措,大脑都是混乱的,想:我竟然叫出来了叫出来了叫出来了!   昨天做蛋糕时想到的称呼,明明决定好了要等在观澜面前过了明路再用。偏偏自己一时大意松懈,竟然就那么直接说出了口!   越无虞喉结僵硬,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思绪中唯独剩下懊恼,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谨慎一些,绝对不……   正想着,听观澜笑道:“听起来不错。”   “噗通。”   还是心跳。只不过,原本重似鼓声的动静开始放轻、放缓,狼族青年像是踩在了云上,从两腿到全身,全部变得轻轻飘飘。   “你都这么叫我了,”观澜沉思,“我是不是也应该想个对你的称呼?”   惊喜从心底涌上,在胸膛蔓延。越无虞眼睛明亮,声音却低,像是唯恐打碎了眼前的美梦。   他应了一声“对”,紧接着听观澜道:“你叫‘越无虞’,那我叫你——无虞?”   原本以为还要思索。可事实上,当他动了“想要一个特殊称呼”的念头时,答案就自然而然地摆在那里,仅仅需要观澜将它念出去。   越无虞眼睛更亮,同样感觉到了这两个字的合心。与他自己前面考虑的“特殊”不同,事实上,父母也是这么称呼自己。不过,从观澜口中吐出来的两个字,并没有因为与皇帝、皇后陛下呼唤自己儿子时用一样字眼而显得逊色,反倒更加贴合了狼族青年的心意。   好像观澜不单单是他喜爱的对象,还是他的家人。   “无虞,”观澜继续说,“按照学校和我们签订的合同条款,对勤工俭学的学生,我们一般提供的都是时薪。你要是真过来的话,咱们也这么来。时薪在一百二十帝国币左右,如果在这期间里有卖出的机甲,还有额外提成。”   虽然这是越无虞第一次接触工作,但他能感觉出来,观澜给自己开了一个不低的价码。   “好。”越无虞一口答应。其实还是有点担心观澜亏损,不过想到昨天的对话,他就把劝阻的想法咽进肚子。取而代之的,是认真思索“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澜哥从我身上赚回来”。   前面拿来的蛋糕已经吃了一半。与越无虞对话的时候,观澜始终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糖龙没有接触的地方已经差不多空了,只糖龙下方的部位,还保持着完好无损的姿态。   不过,没过多久,这份“完好无损”同样出现空隙。叉子先在糖龙身下打出一个洞,然后蛋糕整个塌下,糖龙就也陷入其中。   “扑哧。”   笑声同时响起来。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相对,又挪开。   观澜又想到了自己还是“糖糖”时的画面,并且打定主意,眼看越无虞是想不起来了,自己一定也要好好藏起这个身份。   越无虞则是想到观澜真正倒在一片乳酪蛋糕中的画面。对方身上会沾满蛋糕,大约还会烦恼地皱起眉毛。按理来说,便携式洗浴用品可以帮澜哥解决苦恼,但万一洗浴用品坏了,对方就只能自己处理身上的蛋糕。   越无虞脸上正经,心里却想:我可以帮忙。   帮澜哥一点点清理干净,认认真真地检查过他身上所有部位,确保没有一丁点蛋糕碎屑的残留。   不光是蛋糕,如果澜哥像是自己做的小糖龙一样,一身白皙皮肤上沾满了糖水,自己也能同样出力。   幻狼的体型优势也能在这种时候发挥出来。要是人形,帮起忙来未免束手束脚。这还不算,也浪费时间。可如果是狼形,一舌头下去,就能有半身蛋糕渣、糖渣被卷入口中。多来几下,岂不是干干净净?   “糖腌龙”三个字突然出现在越无虞脑海当中。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唇角勾起太明显的弧度。   这个时候,旁边观澜叫他:“无虞——”   越无虞登时收心,同时心跳如雷,暗暗在思绪深处斥责自己唐突冒犯。   好巧不巧,观澜还略有担心地问他:“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店里太热了?”   越无虞喉结滚动,竭力让自己冷静镇定,嘴巴上没有发出声音。   观澜看着这一幕,仿佛更担心了,说:“温度可能是有一点高。你们这种带皮毛的兽人,好像是比较不耐热。”   说着,就低下头,在柜台旁边的操控版上调节起店铺中的空调温度。   越无虞望着他。每一次注目,都觉得自己像是被烫到。可是,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在观澜的侧脸、脖颈停留,牙尖微微发痒。   一直到观澜把空调降低了,才听到身侧青年小声开口,说:“很暖和的。”   观澜侧头:“嗯?”   越无虞的脸看起来还是有点红,却又很认真地对着观澜推销:“我们幻狼的皮毛特别缓和。虽然对敌时会显得比较锋利坚硬,但正常情况下都很柔软。”   观澜眨眼睛,脸上带着笑容:“这么神奇?”   越无虞唇角勾起:“人类那边也有‘怒发冲冠’的说法嘛,原理好像差不多——总之,躺在我们的皮毛上会很舒服的!”   观澜嘴巴抿起一点,嗓音不变:“真的啊?”   越无虞心想,就着空调的话题说到这里好像已经足够了,再邀请澜哥直接躺在我身上,是不是有点突兀?   观澜心想,无虞应该只是随便一说。自己直接跃跃欲试,想要亲身感受一下对方皮毛摸起来有多舒服,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两人陷入莫名僵局,越无虞的声音更低、脸也更红,说:“真的。接连好几年,银湾这边‘最受欢迎的伴侣’投票上,幻狼都是第一名。”   观澜笑眯眯:“这么好?说得我都想找幻狼当伴侣了。”   “轰!”越无虞的脑子彻底爆炸了,满心都是“他说要找幻狼当伴侣,他是不是想找我当伴侣”,手指蜷缩一下又松开,晕晕乎乎地回答:“好、好啊。”   观澜看他这样,倒是开始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聊天尺度弄得太大,搞得对面小狼不知道怎么接话。   正好,这个时候店门口又响起了风铃声。两个人之间的火热气氛被打破,伴随着其他学生进来的动静,一阵风吹了过来,恰好吹在越无虞身上,吹去了他面颊上的热度。   前面来的学生也开始咨询:“老板,你们这里单独出售能量液吗?我的机甲是幻紫,这回想买点能量液补充……”   “出售的。”得到观澜点头,越无虞对着客人说出这么一句,“幻紫适用的能量液也很多,你想要什么纯度,什么价格区间?”   明明才刚刚上岗,却已经表现得有模有样。不知道的,恐怕要觉得这个青年已经在店里做了很久。   观澜撑着下巴看越无虞的时候,心里这么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下雨的一天…… 第842章 番外二十(八)   接连送走两个客人。都没买机甲, 不过都买了点其他东西。越无虞收获六十帝国币提成,一转眼工夫,小金库就丰厚起来。   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明明是第一次做的事, 可当那些学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各种问题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脑海当中, 再被顺理成章地说出口。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兼职, 而是非常熟练。   观澜都夸他:“不错啊。原本我还以为, 招了新店员, 总得培训一下才能上岗。这段培训时间, 我就要很忙。结果, 你竟然表现这么好。”   得到心上龙的赞赏,越无虞不好意思地珉起嘴巴, “我是机甲制造专业嘛,对这些本来就应该很熟悉。”   唯独不太肯定的是店铺中的标价。不过, 有观澜在一边看着, 店里的介绍用机器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双重提醒之下, 越无虞不至于也不可能出错。   “看来我真是碰到宝了。”观澜说,“呀, 这么已经这个点, 该叫午饭了。”   他说的“这个点”,是指早晨十一点。现在叫外卖,差不多正好能在十二点出头送来。   商店是九点开门。不知不觉, 两个人已经和彼此聊了两个小时。只是无论越无虞还是观澜,都像是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会儿听观澜说起,不光是越无虞, 就连观澜自己也有点惊讶, 私下嘀咕,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刚刚嘀咕完,就听越无虞毛遂自荐:“午饭——澜哥,你这边有厨房吗?”   观澜:“嗯?没有。”   他很确定,越无虞这会儿是没有露出兽耳的。但当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观澜又仿佛的确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越无虞脑袋顶上耷拉下来。   那种略带好笑的心情又一次浮现出来了,脑海里也有了“既然幻狼皮毛那么好摸,他们耳朵应该也不差”的想法。只不过,虽然心动,观澜面儿上却还是没有一点表现。   他可不想把新招收来的店员吓跑。两个人才刚认识,虽然越无虞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也不差,但还是应该给彼此熟悉的时间。   不过,既然要熟悉,应该就是从方方面面入手吧?   想到这里,“没关系,叫外送就行”被压了下去,一句“不过,店里有卖一些烹饪器具,可以拆出来用”从观澜口中吐出。   越无虞惊喜,又有点觉得不合适,“拆出来用吗,是不是太破费了?”   他是想给观澜展示手艺,争取做到“想抓住心上龙,就要先抓住心上龙的心”。可要是反过来让观澜有损失,就是越无虞万万不乐意的事。   观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越无虞在想些什么。他依然好笑,在这之余,又多了点窝心,轻轻说:“不会。无虞,我想吃你做的饭菜。”   这话所出来,再多顾虑都从越无虞思绪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简简单单一句:“无虞,我想……”   别说只是饭菜。光凭借观澜的一句话,越无虞觉得,哪怕让自己直接在观澜面前开一家小餐馆,他都能做到。   “好。”狼族青年一口答应。至于新拆出来厨具造成的损失,他想了想,决定待会儿自己看看价格。就后到了后面,想办法补给观澜就行。   观澜又说:“后面有几间空屋子,你可以挑一间当厨房。”   狼族青年兴致高昂地点头,嘴巴里还是应着一个“好”字。   观澜想了想,“对了,你要不要‘宿舍’?——我也是刚刚来伯利恒,店也是才装修好的。不过除了前面的店铺部分,后面的生活区里空处就比较多。既然你来了,不如在这儿准备一个休息的地方?”   越无虞眼神都在发光,嘴巴里还要客气:“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观澜看他:“不太好吗?要是你不想,就……”   越无虞听出他话音的走向,立刻说:“澜哥,你都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了,怎么还包吃住?这样没法做生意的。”   只是担心观澜的经营状况,绝对不是不想留下。   他尽力用眼神给观澜传递这个信息,索性观澜接收得不错。听着越无虞的考虑,他登时笑了起来,说:“可那些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是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再找几个租客。”   越无虞被说服。他胡乱想:找租客?是不行。我就算有宿舍了,平常大部分时间应该还是睡在学校。原本就是为了增加与澜哥的接触时间,顺便不让其他人从早到晚与澜哥相处,这才提出来过来当店员。到这会儿,总不能前路都走了九十九步,反倒在最后一步放弃,把店门关闭之后处于空闲时段的澜哥留给其他人。   思绪转到这里,越无虞郑重点头:“你说得对,我会尽量过来住的。”   话音落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尽量来占打工老板的便宜”?   好在观澜没有在意。确切地说,他是很满意。自己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把一见钟情的对象留在身边。   只是也不想耽误对方学业。于是,观澜提出来:“其实很多在外面住的学生会给自己准备一个小型工作间,尤其是你们这些需要动手的专业,有一个专门的区域的话会方便很多。学校宿舍还是位置太小了,一直泡在实验室也不是个事儿。这边房间空处也多,你有需要的话,自己布置就行。”   越无虞幸福得要晕倒,还想婉拒,偏偏真的很难不答应。他只好说:“好。澜哥,你喜欢什么口味?平常饭菜也是偏甜吗?”   观澜原本想说,“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在三十三重天上时是这样,到了前一个世界,青城一中门口,开书店的观老板也不曾特殊对待离得最近的几家外卖。   但看着越无虞认真明亮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开口,说:“对,甜一点。”   越无虞笑眯眯:“好。那我中午做一个菠萝肉,你应该会喜欢。”   “……”唇角勾起来,眼里也有光彩,“我很期待。”   ……   ……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原本只是送个蛋糕,没想到,自己紧接着就成了机甲商店的店员。   原本只想着在课余时间和观澜相处,没想到,自己晚上也留了下来。   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越无虞看着天花板,悄悄抬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听着胸膛内一下一下传来的动静。   再去看自己旁边的墙壁。他知道,观澜就睡在那边。门关上,没有外人的场合,不知道他的心上龙习惯怎样的睡姿。是保持人形,还是恢复龙形。还是和自己现在一样,虽然大体是人,可身上同时显露出很多兽形特征?   幻狼的尾巴在床铺上拍了拍。有注意力气,并不想搞出“上班第一天,不单单让老板开封了很多新设备,还直接把新设备弄垮塌”的闹剧。   再打开终端看了看。和爸妈一起的小群里静悄悄的,在他中午那会儿说了自己找了个店铺打工,皇后和皇帝各自发来一句“也不错”“体验一下民众生活”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莫名的,越无虞也不觉得父母的表现是否太过冷淡。他仅仅是知道,自己留在观澜身边的事,不会受到任何阻止。   余下味道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课表是如何排列。如果自己空闲的时间比较少,或者被排到早晨、下午有课,所有空余时间段都不超过两个小时的糟糕课表,今天得到的收获就相当于被直接打翻。   他怀揣忧虑,在床上左右摊煎饼。只是白天毕竟做了很多事,疲倦没一会儿就涌了上来。   不多时,幻狼青年睡着了。他的身体紧紧贴着与心上龙相邻的墙壁,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心上龙的手指也一点点碰到墙上,然后是正片掌心。   观澜一面觉得自己幼稚,一面想,越无虞就在另一边。   龙尾巴晃动一下,又矜持地压了下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把手放在墙面多久。这动作太怪异,再说了,两人仅仅见面不到两天。虽然观澜也能肯定,越无虞对自己的印象一定不错。否则的话,不可能主动提出留下,并且言语之间处处为他打算。但是,认识时间毕竟太短。   他不想被越无虞看出自己的真正想法,以免把一见钟情对象吓走。   手被拿下来了。只不过,后面龙族真正睡着的时候,尾巴尖一直轻轻贴在墙面。就这样子,过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观澜是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叫醒的。   他从里面嗅到了甜,甜味之外还有鲜香。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味觉先有了触动。梦里闪过一个个越无虞端着餐盘,叫自己起床的画面。而自己非常自然地勾住了身前青年的脖颈,与对方交换一个亲吻,这才被越无虞搂着腰身坐起。   这还不算。狼族青年往往要再在他耳畔、面颊留下一串细碎的吻,而后才会挪开。   真是有点太超过了。在餐桌旁边坐下时,观澜面无表情地想。   澜哥的情绪好像不太高啊。把早餐一道道摆上桌子,越无虞略带紧张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的推推拉拉 第843章 番外二十(九)   考虑观澜的口味偏向, 两个人一起吃的第一顿早餐,越无虞依然做得总体偏甜。   观澜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蛋挞。和他前面在越无虞账号视频中看到的一样诱人,金色酥脆的蛋挞皮里面是柔软凝固的蛋挞液。蛋挞液上带着一点焦糖色, 除此之外,还有若隐若现的另一种颜色。   “乌莓?”原本只是有所猜想。一口咬下去之后, 观澜确定了答案。   他眼前一亮。按理来说, 自己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搭配。可是熟悉感在一瞬间席卷了他, 好像在从前的某个时候, 自己曾经尝过一模一样的滋味。   这是不可能的。各种思绪在心头过了一圈, 汇聚成这样一个答案。不过, 这也不妨碍观澜继续仔细品尝乌莓蛋挞的美味。   果实带有的酸涩,在和蛋挞液融合之后变得不再明显, 甚至激发出了蛋挞的甜。   第一口下去后,观澜快速地吃了第二、第三口。一直到一整个蛋挞吃完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失态, 从而放慢了吃下一块的速度。   不过, 即使是这样,也足够给越无虞透露出“我刚才纯粹多虑, 澜哥明明很喜欢”的讯息了。   他眼里的紧张变成笑意。等到观澜的目光挪向旁边一杯燕麦奶时, 越无虞已经可以很从容轻松地给他介绍:“里面的‘奶’虽然是这个颜色,也和普通动物奶味道很相似,但这其实是一种植物提取物。”   观澜眼睛亮了亮, 笑着说:“听起来不错。”后面的品尝证明,这种植物奶的味道同样很不错,除了和动物奶一样的鲜美, 还带着一种植物的清香。   两者的融合并不突兀。相反, 不同种类的香气恰到好处的交融在一起, 汇聚成了观澜此前没有尝试过的味道。   他还要矜持,可惜已经见底的杯子让越无虞轻轻松松就得知了观澜的真正看法。   此前有过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至此,越无虞已经能很自信地告诉观澜:“还有这个三明治。里面的肉是普通星兽肉,但我在做法上改良了一下……菜也没什么特别,但里面的酱汁市面上没有,是我自己搭的配方。”   不用多说了,观澜自己也知道他的矜持计划恐怕已经完全失败。   明明按理来说,三十三重天上的食材、做法才该更契合他这么一条天道境龙的口味,可怎么越无虞摆出来的每一样事物,都像是在他舌尖跳着舞。以至于一顿饭吃完了,他甚至开始意犹未尽?   正在这个时候,越无虞又说:“中午吃鱼,怎么样?”   观澜眼神晃动一下:“鱼……”   越无虞笑眯眯:“网上好多资料都说,龙族一般都比较喜欢吃鱼。不过澜哥你要是不喜欢,也直接和我说。”   观澜抿了抿嘴巴。他到底想要在年轻狼族面前表现出一条年长的龙该有的气度,偏偏说出来的话,是:“还可以。”   越无虞问:“和蛋糕比呢?”   观澜没说话,只是从表情能看出来,他被越无虞问得有点苦恼。   鱼肉是很好吃。越无虞查到的也没错,作为龙,在云间海游玩嬉戏的时候,鱼类就是他们最常吃到的食物。   但是,蛋糕也难以割舍。   要说从前,观澜还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吃蛋糕,还是喜欢蛋糕背后的那段温暖记忆:和自己一起待在行宫,每天都悄悄和他咬耳朵,说起各种高兴事情。明明应该因身体有许多忧虑,偏偏总能展现出最高兴一面的小狼崽子。面对其他人的担忧,义无反顾地维护着自己的“好朋友”,说自己了解他、相信他……   这些是很不错。观澜觉得,哪怕再有一天,自己第二次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到更远的时候,他去过很多世界,看过各种风景。可他依然不会忘记当初的小狼,对方实在是在他龙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蛋糕本身也不错。即便没有这些记忆的加持,观澜觉得,自己依然会喜欢。   “我知道了。”还是不用观澜回答,越无虞自己说出了答案,“那咱们都要,好不好?”   喜悦漫上观澜双眼。可在后辈面前,他挣扎片刻,还是选择矜持,问:“会不会太麻烦了?——你还要上学呢。”   越无虞听着这话,像是认真思索。   观澜哑然。谈不上后悔,尊贵的龙君从来不会后悔。但是,也许,他前面不应该说这句话。   “准备工作是有点多,”越无虞坦然告诉他,“不过也因为多,才要在开学之前做了。否则的话,到了后面,岂不是没有机会?”   观澜莫名被说服。只是又清清嗓子,说:“我只给你付了当店员的工资。”   越无虞朝他眨眼睛:“但澜哥给我提供住处了啊。工资是当店员换的,做饭是拿来换住处。”   观澜彻底认同了狼族青年的逻辑。虽然往深处想,其中缘由完全经不住推敲。越无虞留宿这件事,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怎么偏偏要越无虞自己为此付费?   只不过,无论观澜还是越无虞,都没有提到这点。   早晨八点钟,机甲商店还没开张、室内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共同享用了一顿完美的早饭。   既然做饭这种事是越无虞负责,观澜也就承担起了收拾“战局”的任务。也不用他多操劳,洗碗、清扫的事都有专用的家居机器人负责,他只需要在从未有过此类任务的机器人身上添加此类选项。   等到选项确认完,观澜一转身,就发现越无虞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怔忡,转眼越无虞也发现不对。他掩饰性地嗑了一声,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澜哥,你脸上粘了一点碎渣。”   假话。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心上龙面前说谎的越无虞浑身紧绷。   可要是不这么说,他前面直勾勾看着心上龙,眼神怎么看怎么奇怪的事未免太难以解释。   怀揣着十分的心虚,越无虞坚强地和观澜对视。   “有吗?”在越无虞的注视中,观澜略有疑问地抬手,指尖碰上自己的脸颊。   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他的脸光洁干净,自己指肚压下去,就多了一个浅浅的凹陷,更显出几分柔软。   莫名的,越无虞又想到不久前的蛋挞。与观澜不同,他自己对这些甜食倒是没有特殊偏好。至多是作为狼族,更喜欢肉类。但其他东西,越无虞也能愉快吃下。   本应是没什么特殊的食物,因为眼前的场景,变得特殊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澜哥的脸和蛋挞比起来,是哪个更柔软、哪个更香甜……咕嘟。   越无虞眼神晃动。正好这个时候,观澜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没说话,但肢体语言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越无虞:你说的碎渣在哪里?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碰到。   眼看前面的谎言就要曝光,越无虞浑身发烫,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反应。   他蓦然倾身上前,把自己的手覆盖在观澜面颊上。   “这里……”狼族青年的嗓音都在发抖,面颊滚烫,只觉得有烟雾从头顶冒出。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是坚持往下讲话。   “一点点。”用手指“抹去”本就不存在的碎渣,指尖的柔软,过于靠近的距离带来的暖香……越无虞的头脑近乎停止转动,一直到数息之后,都不记得把手拿下。   还是观澜先有了反应。他微微侧头,像是要去看越无虞的手指,同时观察一下究竟是什么停留在自己面上那么久,还没被他发现。   这一动作,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片倒下,造成之后众多的连锁反应。   先是越无虞惊呼:“等一下!”   观澜疑问,越无虞的大脑则终于开始转动。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太少太短,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想清自己要怎么解释“明明说好有碎渣,可我的手上却干干净净”的问题。到最后,越无虞心一横,一咬牙,干脆把自己的手指碰到嘴唇上,作势吃掉了从观澜面上摘下来的东西。   观澜:“……”   越无虞:“……”   场面寂静,像是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观澜仿佛听到了细微的响动。他顺着响动传来的方向挪过目光,半是惊讶,半是理所当然,见到了青年头顶出现的两片毛茸茸存在。   笑意一下子从他面颊上绽放。前面是越无虞被本能控制,现在是观澜。不用思索,他手指直接碰了上去,在那两片耳朵上轻轻一捏——   很软。   手感不错。   一碰到,就能收获一只连尾巴都一并炸起来的小狼。   观澜眼睛微微弯起来。他专注,以至于忽略了前面越无虞的动作。反倒是越无虞,在察觉自己“安全过关”之后,他再度开始心猿意马,胡思乱想。   手碰到了澜哥的脸。   嘴碰到了自己的手。   四舍五入,岂不就是……   亲了澜哥的脸吗?   “轰!”   小狼又一次炸了。   “嗯?”   观澜歪头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一两天完结”flag又倒了……_(:з」∠)_不过明天应该可能肯定可以结束这个番外的!(握拳) 第844章 番外二十(十)   炸了毛的小狼, 眼睛里、脑子里,都只剩下眼前的龙族。   他的思绪像是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是: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澜哥这么一歪头, 感觉就像是年龄平白减少了很多。自己习惯的成熟稳重从他身上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年少、也能被自己照顾关怀的心态。   另一半, 则和之前一样, 是:我亲了澜哥的脸。   高兴。   害羞。   觉得有点不够……   他轻轻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是勇气还是本能, 总之, 有什么促使着越无虞再次向观澜靠近了。   观澜就那么停留在原地。看着越无虞的动作, 他好像有点困惑,不过并没有远离的意思, 只是仍然那么望着他。   眼神是包容而信任的,眼里满满都是越无虞的影子。   他感觉到了越无虞的呼吸、体温——原本以为会有一个拥抱, 龙族绝不承认, 自己其实觉得这样的发展很不错。最多最多, 是他会有点疑问,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眼前这样。   可是没有。   越无虞靠近他, 然后越过他, 在桌子上拉起家居机器人伸出来的机械臂,说:“里面的清洁液是不是用完了?”   观澜眨眼:“嗯?”   越无虞一本正经:“对。我看它的提示灯好像亮了,澜哥你要不要也看一下?”   观澜回身去看。原本没想到, 但一被提醒,就发现果然。   还是那句话。他平常不在住处做饭,要么是叫外送, 要么干脆不吃。总归以他的修为, 吃东西是有兴趣时的锦上添花, 不吃也不会影响身体。   这么一来,当然也不会有“清洁油污”的需求。更何况,哪怕真有什么磕碰了,也能直接用清洁法诀。   这导致观澜这边的家居机器人自从买来之后,还没有正式使用过。原本应该放满清洁液的小空间,这会儿空空如也。   越无虞这会儿发现了,自然出声提醒他。   观澜“唔”了声,“清洁液……好像在C区的货架上?无虞,你去取一桶过来。”   越无虞点头。在场两个人,观澜对他前面的打算无知无觉。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刚刚哪里是被家居机器人的提示吸引目光。真正的答案,是他险些直接去践行那句“我亲到了澜哥的脸”。也就是在最后一步到来之前,他堪堪停下。后面又急中生智,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答案。   C区、C区……找到了,清洁液!   虽然目标已经在眼前,但越无虞并没有直接拿了东西离开。相反,他借助货架的掩饰,又在店铺区站了老半天。一直到过快的心跳平息下来,越无虞才重新回了观澜那边,用带着一点难为情的口吻告诉对方:“我对店里的摆设还是不太熟,刚刚直接绕到D区去了。”   又是假话。越无虞表面看不出什么,实则心头满是纠结地想。“欺骗自己喜欢的人”,这种做法实在太过糟糕,一点都不像是正人君子做出来的。偏偏他也没办法和观澜直接说,“其实我早就找到地方了,但是我脑子里还全都是你刚才的样子。很想亲你,好像不光是脸颊。想尝尝你的嘴巴是不是和前面吃的甜品一样香甜柔软,想对你做很多事情”。   真这么说了,不用观澜做出反应,越无虞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变态。   在当个变态和当个骗子之间,越无虞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好在观澜好像并没有从他的话音、语气之中察觉端倪。听完他的解释,就略略一点头,说:“是我疏忽了。你既然来店里做兼职,就应该先带着你到处转转。”   越无虞更加心虚,嘴巴张开一点,本能地想说:你没有倏忽,是我昨天对店铺表现得太过熟悉,这才让你觉得不用。   但这话真讲出来,未免打自己的脸。所以越无虞选择岔开话题,问观澜:“马上就要九点了,澜哥,咱们是不是要开店?”   观澜笑笑:“好啊。”   昨天晚上,龙族已经给新招的店员讲解了如何使用店铺正门的开关。这会儿,开门的工作就由越无虞独立完成。   他在前面忙忙碌碌,观澜就在不远处看他。年长一些的龙姿态闲散,只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气度让他即便如此,看起来依然优雅大方。   让狼心动。   越无虞一回头,就看到这么一幕。   眼看自己又要开始胡思乱想,越无虞连忙自我阻拦。   正好这个时候,有人留意到了这家刚刚开门的机甲商店,兴致勃勃地朝着店内走来。   狼族青年打起精神接待。明明他也没来多久,但或许是机甲制造专业出身的缘故,对店铺里的很多机甲型号,包括配件,越无虞都如数家珍。   有时客人提到一些军用机甲,越无虞也能很快反应过来,还可以对着客人举一反三,说起:“我们这里没有军用型号。不过,如果手续齐全的话,很多民用机甲的功能也不输给军用。比如你刚刚看的‘坦巴克’,这就是一台战场上常见的重型机甲。”   客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付款时也大方很多,还摆明告诉越无虞:“在内行这里买机甲,我们放心。”   “是啊,后面找维修也方便。”   “之前去的那些机甲商店,说到售后,老板都说要我们直接去和厂家联系,他最多在里面起到一个对接作用。虽然大部分机甲交易都是这样,但还是在专业人士这里买更让人心安。”   越无虞咳了两声,“我也不是老板。”   客人:“哎?那你之后……”   越无虞:“应该会一直在这里打工。”一顿,觉得这种说法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临时补充,“老板是我哥。”   “哦!”客人恍然,“一家子,那不就行了。”   等送走这几个客人,越无虞再回到柜台后方,就听观澜笑眯眯说:“老板是你哥哥?”   越无虞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被他听了去。一时之间,他有点被呛到,登时开始咳嗽。   观澜原本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他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边叫家居机器人给越无虞倒水,一边自己过去,给越无虞拍背。   没想到,这一动作,非但没有减缓越无虞的咳嗽声,反倒让动静变大了。   越无虞也不想的。但是狼族是嗅觉敏锐的种族,观澜一靠近,他就又嗅到了对方身上暖暖甜甜的香气。这么一来,脸更红,也有点“我呛到,也不是为了让澜哥多拍拍我”的心虚。   “呀。”观澜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了,好在这会儿,水也被拿了过来。   他看看杯子,再看看越无虞。总觉得直接给越无虞喝,会让这只狼咳得更厉害。   越无虞倒是没有这么多心思。他直接和观澜道谢,拿起水杯。只是要碰到嘴巴了,才意识到,这好像就是自己早晨给观澜倒燕麦奶的那一个。   观澜原本的担忧成了现实,狼族的咳嗽声又一次加大,听得观澜忍不住抽气,往拍越无虞后背的手上加了一点灵气。   这点灵气顺着他的掌心,无声无息地没入越无虞后背,涌向越无虞的咽喉。   嗓子里的难受被迅速化解了,越无虞一时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舒服了许多是实打实的。他摸摸自己的喉咙,慢慢放松。这一放松,却又发现,自己和观澜这会儿的姿势不太对。   虽然年龄更小,但他的身量是比观澜高一些。前面微微弓着背,看起来不明显。现在把腰直起来,那几厘米的差距就骤然清晰呈现。而这会儿,观澜的手依然贴在他的背上。   很舒服。   越无虞默默地想。   不希望澜哥拿开手。   他心里抱有这样的期望。   可是既然好了,就没有理由再和观澜肢体接触。   越无虞心情郁郁,好在脑子灵火。他迅速发现,观澜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前面所想的事。那么,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让澜哥“没意识到”的时间再延长?   越无虞啊越无虞。他在心里对自己指指点点,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心机狼?   这只心机狼面上冷静镇定,和观澜说:“澜哥,刚刚那两个人是一对。他们还问我呢,如果同时买两台机甲,能不能打折。我没给他们打,但是多加了一些赠品。”   观澜笑了:“不错。”   越无虞跟着笑。他珍惜地看着不远处龙族的面颊,嘴巴上继续讲:“我想,咱们是不是把‘多买多送’这点宣传出去?……虽然学期内也能卖出机甲,但是最高峰的时间段,还是开学这一两个月。”   观澜很大方:“你决定就好。”   越无虞眨眼。他心想,澜哥,你对我也太放心信任了吧?又想,我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狼族青年登时起了雄心,预备好好做个促销方案,争取今天下午就在店门口展示出来。   心里这么打算,但他嘴巴上并未说起。真正被吐露出来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们一个是蜥蜴,一个是狮子。”越无虞喟叹,“两个人的种族差了好多。”   叹息的时候,也要竖起耳朵,想听听观澜对这种“种族差了好多”的恋爱有什么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翻出了电褥子……怎么说呢,上礼拜这个时候我还在开空调冷风啊TT   天气变化真的很猝不及防 第845章 番外二十(11)   事实证明, 观澜真的没什么看法。   他很随意地“嗯”了声,听得越无虞开始纠结。   这种反应是好事儿吗?没看法,至少不是觉得怪异。既然这样, 自己就还是有机会的。   但同样,没看法, 说明观澜完全没有考虑过他自己和一只毛茸茸种族出身的狼在一起。所以, 他昨天说的那句“说得我都想找一只幻狼当伴侣了”, 应该只是玩笑话吧?   越无虞遗憾。他不知道, 这个时候, 观澜那边也在酝酿。   和从前不同, 这个时候,作为“刚刚认识”对象的他们, 并不能读到另一个人的心理活动。于是所有心思,都要靠他们自己思量。越无虞前面思绪很多, 乱成毛线, 又觉得观澜这边始终表现得镇定自若。可要是从观澜的角度来看, 事情就完全是另外一种状况了。   比如这会儿,他花了一点时间, 才在越无虞“真的吗?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的眼神里, 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平常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只狮子会不会觉得冷。”   越无虞登时从自己前面的纠结之中抽离,本能说:“为什么会冷?”   观澜笑笑, “蜥蜴身上不冷吗?”不光是蜥蜴,正常情况下,龙的鳞片也是冰冰凉凉的。   越无虞心跳再度“怦怦”作响, 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音有点超出尺度。只不过, 他还是很勇敢地开口:“不——吧。再说了, 那只狮子也可以用自己的体温把蜥蜴暖热啊。”   想到这里,狼族青年又有点站不住了。   他脸上还看不出太多,心里却已经在斥责自己:“体温”、“暖热”——越无虞,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实话,但这是能在暗恋对象面前说的“实话”吗?澜哥会不会觉得他冒失唐突,会不会……会不会看穿他对他的那些想法?   明明这仅仅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而已。要是有更长久的时光,越无虞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试探的好机会。不用让观澜一定表示什么,仅仅是知道对方对跨种族恋爱的真正态度,已经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但是,眼下情况完全不同。仅仅三天,就算他对观澜告白,观澜也一定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更有甚者,这个“店员”身份,也显得心术不是很正。   这些顾虑,让狼族青年略有郁闷。偏偏这个时候,他又听到龙族开口。   “暖热,”观澜眼睛弯起来一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音,“说不定呢。”   越无虞唇角弯起一点。但只要是熟悉的人看了,都会发觉他嘴巴的弧度有点僵硬。   观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熟悉的人”,但他的确发觉了越无虞身上的这点不同。   是想到了他们两个吗?——两边的思路莫名一致起来,观澜慢吞吞开口:“不过,那只狮子既然能欣赏蜥蜴的外观,应该也能接受这点不一致的地方。”   越无虞迅速接话:“外观——其实这种跨种族的搭配还挺多的。我有一个亲戚,就找了人鱼当女朋友。”   观澜笑笑:“人鱼?那他们平常怎么谈恋爱。”   越无虞:“那个亲戚就在人鱼在的海洋星工作。”   观澜:“真的?我之前看到,你们这种比较毛茸茸的种族,很多人都不太喜欢水。”   这是实话,但是也是越无虞意识到,自己万万不能承认的实话。   “也还好。”年轻的狼用上自己最平静的语调,“只能说相对之下,更喜欢干燥的地方。但是,如果水里有更喜欢的人,那就无所谓了。”   观澜笑眯眯:“原来是这样。”   越无虞嘴巴抿起一点,耳鸣一样的心跳声渐渐从他的注意力世界散去,其中唯独剩下观澜这会儿微微弯起的眼睛。   “就是这样,”他轻轻地、低声地说,“如果我也找了类似的男朋友,他是水生种族,那我肯定愿意每天都待在水里。”   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和观澜讲话的时候,说的并不是“女朋友”这样在大众看来理所应当的词语,甚至不是“伴侣”这样模糊的话音。   他说的是“男朋友”,讲话的时候,目光直直落在身前人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越无虞的话音、语气,包括神色态度之中呼之欲出。   观澜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实际上,他的手臂——从手肘到掌心、手背的一段——已经慢慢浮出了鳞片。   他还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想:如果我问他,“那你要不要先感受一下,平时摸着鳞片是什么感觉,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它们焐热”,他会不会被吓到?   可惜的是,至少当下,观澜注定不会知道答案。   店门的风铃再次响起,有新的客人来到机甲商铺。   ……   ……   如果要在整个校门商圈评选一个“最优秀的勤工俭学生”,观澜觉得,这个名额一定能被越无虞稳稳地收入囊中。   一上午时间,越无虞做成了三笔订单。这还不算,他还能在客人们到来的间隙重新整理了一遍货架。用狼族青年的话来说,就是:“之前那么所有商品分门别类地摆放是不错,但有些时候大家看了机甲,又一时没有闲钱来买,就会买点其他东西弥补一下自己。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在机甲货架旁边放点小东西。”   最新口味、比其他要贵一点的营养棒。纯度极高,只是分量少,单价看起来就也低的能量液……   要是和其他货品摆放在一起,这些都是用来衬托其他货品有多么划算,自己却不太能卖得出去的东西。现在却不一样了,它们被机甲反过来衬托,落在那些想给自己买一个大件,偏偏有心无力的学生们眼里,就显得那么便宜又适合自己。   这还不算。   饶是能力强悍的龙族,都没想明白,越无虞是怎么在做到以上那些的同时,顺便准备好了午饭时要用的所有食材。等到吃饭时间,只需要把所有的食材汇聚在一起炒制?   他原本还觉得自己给越无虞开出的薪水不错。在整条街道上,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条件。哪怕越无虞家里条件更不错,他和父母说起自己“勤工俭学”的事情时,父母也不会觉得他被亏待。但这会儿,观澜觉得自己必须要开始考虑,是不是得要给狼族青年加一点工资。   “喝点汤,”越无虞给他舀,“虽然澜哥你喜欢吃甜的,但这个罗鱼汤我还是没在里面加糖。”   观澜回神,点点头,抱着“无所谓。既然是无虞做的,味道一定也不错”的心态低头去喝……然后发现,是真的很不错。   “没加糖吗?”他很仔细地品尝,“很鲜,但还是可以尝到一点甜味。”   “应该是因为罗鱼的生长环境。”越无虞说,“它们是一种花树的半生鱼,之前没有人工养殖的时候,都是只在那种花树周围才能找到鱼苗。现在好一点了,不过养殖的时候,还是会在鱼池里放很多那种花的提取物。”   观澜含笑听着,夸他:“无虞,你懂的好多。”   越无虞一顿,笑道:“都是些杂事。”   观澜:“如果你是个餐厅老板,这些就是正事了——有想过开一家餐厅吗?”   要是其他人这么讲,越无虞大概会一笑了之。但从心上龙口中说出来的话,越无虞当然是要认真考虑的。   只不过,认真考虑的结果,依然是:“应该不会吧?”   观澜眨眼看他,越无虞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心软,嗓音也变得柔和很多,解释:“这只是我的一个爱好。而且,与其说我喜欢做好吃的,不如说我喜欢给周围的人做好吃的。”   观澜听明白了。这是很平常的解释,他没把越无虞说的“周围人”放在心上,反倒是继续调侃:“原来是这样。那你家里人肯定很幸福。”   家里人吗?这么一说,越无虞脑海中好像的确浮现出了父母坐在餐桌前的样子。只是一晃眼,他又感觉到了那股已经出现很多次,只是每一次都被自己忽略过去的不对劲。   那的确是陆霜和越修的面孔,只是两人所处的环境显然不是银湾的任何一个行宫。他们周围的家具装修没有星际时代最常见的金属色,反而是一种更为古朴、典雅的木色。   除了陆霜越修之外,画面里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越无虞原本以为是观澜,但当他细细看去,才发觉不对。   那是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成年人还好,小孩子头顶却时常出现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越无虞看了就知道,自己见到了一群幻狼幼崽。可是,星际时代,兽人们的寿命随着精神力的增长而增长,连带的是生育意愿下降。   这也是越治那么不乐意看到越无虞被治好的原因。否则的话,按照律法,皇位继承权还真是铁板钉钉地落在他身上。   “无虞?”   正想着,听到观澜叫自己的声音。   越无虞登时从恍惚中回神,笑一下,说:“澜哥,你这么觉得吗?”   幸福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继续推推拉拉   局外江心急如焚想给他们按头…… 第846章 番外二十(12)   下午的经营与早晨没什么不同。一定要说, 就是调整了货架摆放之后,店里的营业额明显又有一个攀升。   这让越无虞十分高兴。营业额增长,说明自己对观澜起到了作用。再有, 澜哥夸他了。   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注视着他,说他做得很好, 还说如果能早点遇到他该有多好。   “我原本是在其他地方开书店的。”观澜和越无虞提起, “但突然觉得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 想换换心情。又听说伯利恒这边有很多好吃的, 就过来了。”   他说得轻轻飘飘, 结果越无虞听得咋舌不已。   他从观澜的话音里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其一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之后, 观澜会乐见于一些生活中的新鲜感。其二,开书店、机甲商店, 对自己的心上龙来说,好像都是轻松又随意的事情。   他没有投资额度上的苦恼, 是个有家底的有钱龙。   这么一想, 为店里提升营业额的喜悦都落下一些。也就是说, 澜哥其实并不需要这家店太赚钱——也很正常,看前两天店里的经营就知道了。自己的心上龙, 就像是故事里的姜太公。能有客人付钱, 他欣然接受。可要是没有,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越无虞甚至有点茫然, 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追求举动。   “……没想到,来了以后才知道,”观澜微笑着说, “伯利恒的很多‘美食’, 是专门对学生开放的。”   准确来说, 是校长特地从各个地方挖来了厨子,希望学生们在繁重的操练过程中也能感受到家乡的味道和关怀。谁都知道,同样是优秀的年轻人,这里的学生们去了任何一个行业,都能大放异彩。但是,他们选择把自己的未来送进战场。   那里是有荣耀,可同样有难以预防的危险。虽然年纪轻轻,可每一个学生,都赢得了校长先生的敬佩。他自认做不到太多,既然如此,起码要让学生们的校内生活顺心无忧。   “更没想到,”观澜再开口,“虽然不能当‘学生’,但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学生’,最后还是满足了一开始的愿望。”   说到后面,他又朝越无虞眨眼睛。看着观澜含笑的神色,越无虞原本略带紧绷的心情骤然舒缓,同样弯起唇角,轻声说:“我也没有想到——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学校里转转?”   观澜欣然:“好。你课表差不多出来了吧?”   越无虞点头,“我登了后台,已经有一些排课,只不过还在调整。”   看有经验的学长介绍,要等到学期正式考试,这样的调整还在结束。   观澜:“到那时候,你应该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都在。”   越无虞:“……”提心,难道真的要招第二个店员?   分享他的工作,分享他的住处,分享他的……等等,打住,澜哥还不是你的。   越无虞制止了自己滑落的思绪,可还是忍不住失望。   他眼巴巴看观澜,观澜一下子就被他的表情逗笑。   可这么一笑,越无虞就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既然已经在心上龙面前露过耳朵,这会儿,他也没有阻碍自己耳朵露出来。还很犯规地把一对狼耳扑棱一下,摆明是要引诱观澜来摸。   观澜的确有点上钩了。只不过,两边现在是单纯的老板与店员关系,他觉得自己不能太僭越。只好轻轻咳嗽一声,随后就转开目光,继续用平常口吻讲话,说:“还真有点不习惯。”   越无虞意外:“不习惯?”仅仅是这样,而不是要给他找一个同事?   “对,”观澜和他坦诚,“明明咱们也认识没两天吧,但我总觉得咱们像是认识了很久。想到你要去上课,只有我一个人看店……也是应该的事,可现在怎么觉得很奇怪。”   越无虞高兴了。原本的别扭感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主动为观澜考虑。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竟然听到自己对观澜建议:“要是店里事情多,就再找一个人吧?我和他排班。”   观澜看他。要是没有遇到越无虞,他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金牌店员,观澜就兴致缺缺,说:“算了吧。我想着,能不能把介绍用机器人再改装一下,把你这两天做的那些事添加进它的功能。”   “也行。”这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越无虞又笑了,还自告奋勇,“那我来帮忙改装吧?”   观澜:“好。”   越无虞:“晚饭不吃鱼了,换其他星兽肉,用蜜来烤?”   观澜:“……”他的喉结大约是滚动了一下的,但观澜还是要表现出矜持,“好。”   越无虞看他,嘴角还是勾起来的,没再开口,只在心里想:我亲你一下、两下……   这么问了的话,澜哥的回答,会不会还是一个“好”?   ……   ……   越无虞以为自己无从知道,或者至少要在很长时间以后才会知道的问题答案,在当天晚上,竟然就直接有了结果。   当时他们已经结束晚餐了。越无虞改装机器人,观澜就在旁边看着。   他的目光落在狼族青年身上。科技发展达到高峰的时代,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带着文明进展的影子。眼下也不例外,虽然改装机器是一件颇为消耗体力的任务,但是越无虞额头上一丝汗都没有冒出来。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作为身体健康的成年幻狼,体格的确不错。另一方面,就是身上这身衣服的功劳了。   看起来是薄薄一层,却自带了温度调节的功效。同时因为轻薄,平常穿起来还不显。但到了越无虞手臂上用力的时候,肌肉轮廓就模糊显现出来。   是一头身材精壮,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小狼。   观澜舌尖抵在牙齿上,在牙尖扫了一圈。   越无虞难得没有察觉到来自心上龙的目光。他这会儿正专注地看着手边机器,外壳已经被拆下来了,露出里面复杂的机械核心。   不过,对于银湾的皇太子殿下来说,一台家居机器人,再怎么“复杂”也有限。他很快找到了其中的核心部件,开始给里面添加功能。   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观澜看他的眼神在某一刻出现短暂变化。   恍神、诧异、皱眉……最后,龙族的嘴巴微微张开,看口型,是自言自语出“三天”的字眼。   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观澜略有苦恼。   眼看就要到自己打赌的时间了,无虞也的确在言行之中显露出了对自己的在意。   但要说“告白”,好像还有点距离。   谁让他笃定之余没想起来呢,自家道侣,是只只有自己先往前一步,他才会往前九十九步的小狼。   怎么办、怎么办……   “糖腌龙”是道好菜,但他让无虞吃,和无虞自己吃,给龙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想了片刻,观澜摸摸下巴,计上心来。   他决定效仿一下白天的越无虞。明明自己脸上没有粘东西,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有,还趁机摸自己的脸。   于是,等到越无虞完成所有精密操作,把拆下来的部件重新组装,就发觉原本坐在自己几米开外的观澜来到了自己身边。   距离拉进,随之而来的是心上龙身上暖暖甜甜的香气。越无虞下意识地屏息片刻,而后调整呼吸,让自己慢慢地、充满享受地与观澜分享同一片空气。   同时,他轻声说:“澜哥,应该好了,要不要试一下。”   “行啊。”观澜漫不经心,思绪倒是仍有大半放在店员身上。可惜越无虞对他的想法完全不了解,一直到观澜靠过来,胸膛贴着他的肩膀,下巴也要放在他肩上,越无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紧张。   观澜表情镇定:“主要添加的应该是整理货架功能吧?还有基础烹饪?”   “……”越无虞下意识又屏住呼吸,只觉得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甜蜜的折磨。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不让自己直接把旁边的龙揽进怀里。偏偏对方对此无知无觉,自己稍稍往旁边退,他竟然还跟过来。   这么一折腾,两个人的姿势又发生变化。越无虞身体直直僵硬,堪比军姿。观澜倒是懒懒散散,几乎把自己粘在刚刚招募的店员身上,惹得店员脑子“嗡嗡”作响,其中最大一个声音就是:还好我改装了机器。   还好澜哥没有招收新人。   否则的话,光是想到观澜也会和其他人这么亲密倚靠的可能性,越无虞就有些喘不过气。   “无虞?”观澜叫他,“怎么了?不说话。”   越无虞慢慢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对。我还给它升级了一下信息库,导入了一些我自己的学习笔记……”   他的嗓音一点点变轻、变低,到最后,逐渐没了声音。   原因无他。观澜侧头看来了,俊美白皙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距离他那样近。   越无虞口干舌燥。他看着对方俊逸的眉眼,看着那张水红色、花瓣一样的嘴唇,看着对方再度开口——   “又不说话。”观澜眼睛弯了起来,趁着道侣记忆被封印,毫不心虚地在赌局上作弊。   他问越无虞:“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想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澜哥努力了但是flag又倒了……   我再也不立flag了…… 第847章 番外二十(13)   自己的行为没有问题——观澜笃定地想。   说白了, 他和越无虞当初下注的项目就不一样。越无虞说他会对观澜一见钟情,观澜则说,道侣会在三天之内告白。   两者不冲突, 同时实现也完全合理。观澜只是想稍微拿一点主动权在手,大约是出于身为年长一方的尊严吧。   再说了, 他当时并没有额外强调, 无虞的告白一定是他主动, 而不是由观澜自己推动。   两个原因结合, 让他能神色如常地看着面前先是愣住, 随后耳根又一次爆红的小狼。   越无虞怀疑自己在做梦, 只是他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脑海里全是尖叫的声音,加上大片大片文字从中晃过, 内容都是“我一定听错了”“澜哥怎么会对我说这种话”“澜哥是在暗示哦不明示我现在就去亲他吗”。   最后定格,却不是因为哪道思绪触碰了他, 而是观澜在话音落下之后的反应。   “镇定”就像是潮水, 从观澜脸上一点点消失, 变成一种局促和懊恼。   哪怕是这样的神色,落在越无虞眼里依然可爱如昔, 甚至更加让他不断心跳。   “我——”观澜再开口, 用的是一种明明慌乱,偏偏要强作镇定的语气。可是一个自称出来,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要接什么内容。卡壳了能有三四秒, 终于理顺思路似的,“我去试试你调整好的机器人。”   他一边讲话,一边朝刚刚完成改装的家居机器人伸手。手指碰到金属材料, 正要将其启动、调整行为模式, 手腕就被从背后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握住。   观澜眼中划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彩。如果越无虞在他面前, 他一定能看到心上龙勾起的唇角,还有那句无声的口型。   成了。   第一步迈了出去,接下来,就看无虞的。   果然。他刚刚这么想完,身侧就多了一个身影。对方摩挲着他的手腕,还是很克制,没有做更多事情,只有眼神显得炙热,嗓音也带上一丝低哑,问:“澜哥,你刚刚说什么?”   “……”观澜依然镇定自若,“你听错了。”   越无虞闻言一怔。   握住观澜手腕的手微微松开。动作很轻,但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就显得明显异常。以至于观澜瞬息懊恼,“一步”还是太少了吗?在没有看到希望之前,无虞是会后退的。   他心头浮起这样的担忧,好在并未担忧多久。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越无虞的手指又收紧了。   这个姿势、方位,恰好足够他看到观澜耳后。虽然嘴巴上冷静,可入目的一片皮肤已经是明艳的绯红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是一片霞,出现在与之格格不入,偏偏组合在一起时又那么适度的人身上。   “我没有听错。”越无虞轻轻地、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你问我,是不是想亲你。”   观澜不答。   越无虞注视着他。他稍稍偏转了角度,这样子,映入眼帘的就不光是观澜的耳朵、脖颈,还有他略略抿起的嘴巴,正在眨动的眼睛。   狼族青年忽而笑了。他反过来问观澜:“澜哥,你是不是想让我亲你?”   “噗通!”   龙族绝不可能输掉赌局。   “噗通——”   他可是年长的、从容的、矜持的龙……   “噗通、噗通!”   他感受到了从年轻道侣掌心传来的滚烫热度。   观澜缓缓侧过头,静静注视着越无虞。   他没有说话。可是这样一个眼神,已经足够越无虞懂。   喜悦在心头炸开,像是梦境落入现实。他骤然伸手,将身前人彻底拉入怀中。   亲吻就这么落了下来。作为一头听话的小狼,优秀的店员,分辨出老板的需求,弄明白心上龙的想法,可是越无虞的基本功。   比如现在。   他扣住观澜的腰,先是手指触碰到了衣摆之下的小片皮肤,然后是掌心完全贴合在上面。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衣服完完全全成了摆设,完全阻拦不了越无虞的肆意闯入。   而他知道,这是观澜喜欢的。   他喜爱的人,在他怀里发出轻轻的动静。像是喉咙深处传来的“唔”声,然后成了细微的“呜”。同一时间,越无虞脑海里还隐隐约约地划过一道意识,是“龙族绝不认输”。   他还没想明白这道思绪是从何而来,就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人锢住。   是澜哥。   就算腰已经被年轻的店员揉出一片绯红色,就算唇舌已经在前面的纠缠中变得水润、同样泛红,他也要占据一丝主动。   “还说不想亲,”越无虞听到心上龙带笑的嗓音,和之前一样,懒散当中带着漫不经心,“小骗子。”   “不是‘骗子’,”越无虞再吻他,一下一下,充满珍惜,“没有‘不想’。澜哥,我想了好久。”   观澜眼里都跟着带笑,目光落在越无虞身上,“‘好久’是多久?”   越无虞想了想,回答:“从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店门开始。”   观澜唇角弯弯,还要矜持,“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留下来当店员?”   越无虞眨眼:“不光是为了这个。”   观澜看他,越无虞咬了下下唇,忽而又开始害羞。   明明他已经把人搂住了,澜哥的表现也让他笃定,心上龙一定对自己怀有类似的感情。但是,这才不到三天,自己直接告白,是不是显得太冲动?   他纠结。纠结之余,视线又落在观澜面孔上。   他看着那被自己吻到水光潋滟,此刻微微张开,能隐约看到其中洁白牙齿、嫩红舌叶的唇,心底已经被满足许多的火苗忽而再度开始烧灼。愈来愈旺,愈来愈烈。到最后,压倒了狼族青年心里的所有忐忑。   他说:“不光是为了亲你。澜哥,我虽然刚刚来到伯利恒、刚刚和你见面,但我有种感觉。   “好像我来到这颗星球,就是为了你。   “不。不光是来到这颗星球,还是之前所有的一切。   “第一次接触机甲维修,后面想要进一步了解机甲制造。第一次进厨房,第一次做甜品……澜哥,你说我了解这些,学会这些,是不是就是为了和你相遇?”   最开始只是朦胧的想法,但越往后说,越无虞越觉得笃定。   他的心跳不再加快了,反倒变得安稳起来。好像是迷途了许久的游子终于找到故乡,他也在这颗军校星上找到了自己的过往与未来。   他珍惜地看着怀中的人,再度开口,很郑重地与对方说起:“我喜欢你。不,不光是喜欢。澜哥,我爱你。”   他怀里的人唇角勾了起来。一瞬间,越无虞从对方脸上狱唏看到了狡黠、喜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与自己一样的感情。   他的手又落在越无虞下颚上,指尖在上面摩挲一下,像是在逗弄兽形的小狼。脸上则显得放松,说:“无虞,我也很喜欢你。”一顿,“爱你。”   伴随这句话,越无虞脸上绽出灿烂的笑。   ……   ……   在越无虞正式开学之前,观澜和他先正式确认了关系。   心头的石头送下来,接下来就纯粹是放松了。   眼前虽然是幻境世界,但不得不说,随着井生实力的不断增长,他制造出的幻境也越来越有模有样。观澜和越无虞又不打算和其他修士打交道,这么一来,眼下这个银湾,已经完全能满足他们“逛逛越无虞出生、成长的地方”的需求。   学期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假期倒是显得真实而漫长。   他们一起去了银湾境内最知名的几个旅游星,也去了只对皇家开放的园林。在一座行宫里,越无虞略有喟叹地告诉观澜,自己年幼时曾在这里久居。那个时候,他还认识了一个特殊的伙伴。只是后来自己大病一场,再醒来的时候,病是好了,可是伙伴也消失了。   一边说,一边见观澜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自己。   越无虞心中微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柔软的心头一角,让灵感骤然从中迸溅。他喉结滚动一下,想到昨晚被自己一片一片抚摸过的金色龙鳞,再想想澜哥眉尖微微拧起、嘴唇紧抿,尾巴朝自己身上缠来的样子。   一瞬间,两个身影在他脑海之中贴合。越无虞怀揣着十分的不可思议,低声叫观澜:“糖糖?”   观澜给了他一个风轻云淡的眼神。   越无虞与他目光相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面纯粹的喜悦。这些心情在心头涌动,急需找一个突破口。   而最好的突破口,当然是——   “唔!”   又被亲了。   观澜无奈地、纵容地想。   谁让他的道侣是一头年轻气盛、喜欢撒娇的小狼。   没有错,龙神大人早就把道侣对自己的亲吻、将他紧紧扣在怀中的手,包括落在面颊上的灼热呼吸,全部定义成了“撒娇”。   嗯……不单单是这两项,无虞还是一头精力充沛、能让龙族都觉得太超过了的小狼。   “糖糖,”比如这会儿,观澜又感受到了咬着自己耳朵的撒娇,“难怪这么喜欢吃糖。”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虞真的很拿捏澜哥…… 第848章 番外二十(14)   观澜对此不置可否。偏偏紧接着, 又听到一句:“不过,我也喜欢吃糖。”   龙族挑眉:哎?你什么时候有了口味偏好。   “也不算是吃糖,”被质疑的小狼紧接着给自己澄清, “我主要是喜欢吃糖腌小龙。”   观澜嘴巴登时抿住了,变成一条弧线。   “澜哥, ”越无虞问他, “我可以吃糖腌小龙了吗?”   观澜知道, 这是狼族青年的本体意识同样苏醒。   他也不意外。以无虞的神识强度, 原本就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 观澜提醒:“你在三天内告白了。”   所以, 他赢了。   “……”越无虞不说话。   他知道澜哥所说为真。不过,告白的起因, 澜哥很明显是不打算提了。   好在越无虞自然有他的办法。再在年长龙族的耳畔蹭一蹭,他嗓音压下很多, 像是带着期待, 说:“可我想吃啊。”   观澜听着, 又一次抿起嘴巴。   越无虞问他:“虽然你赢了——但是,我想吃糖腌小龙。   “我还有好多在真灵大陆准备好的糖浆, 都是用那里的灵植灵蜜做的。虽然对你来说, 修行作用可能不是很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那些糖颜色也好看。不是一般糖浆的焦色,是和你鳞片一样闪闪亮亮的金色。披在你身上, 就像是你又多了一身鳞片。   “之后,”他唇角勾起来,露出洁白的犬齿, 齿尖这时已经显出比往常多几分的尖锐, “我会好好帮你吃掉的。”   越无虞这会儿所说的, 就是“糖腌龙”的做法了。   落在观澜耳中,他眼神晃动一下,想起了很多画面。   的确就像无虞说的。他给心上龙准备的糖浆,绝对不是凡品。任意一小勺,放在真灵大陆,都能凭借其中丰富充裕的灵气,做到价值千金。   放在三十三重天,因物产丰富程度的缘故,价格可能会打折扣。但里面的灵气是半点折扣都不打的,哪怕是散仙、金仙境的后天修士碰了,都一样大有进益。   只是观澜的修为实在太高了。天道境是什么概念?在其他人还在感叹某大能有移山填海的能力,何等威风凛凛的时候,观澜已经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毁灭一世一界。同样的,他想要在三十三重天之外重新开创一个小世界,也绝非难事。   在这样的能力境界之下,任何好东西对他来说都是过眼烟云。饶是如此,越无虞炼制的糖浆,在长期服用之下,依然会起到为他滋养丹田、滋润经脉的功效。   虽然现在的状况有点不同。两人谈论的,并不是观澜“服用”灵气满满的糖浆,而是他被自己面前的小狼“服用”。   不山与|\三]夕过,到底会有灵气进入他的丹田经脉。   来自和道侣的双修功法。   “澜哥,”越无虞还在继续努力撒娇,“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上次吃到后面,你哭——”   不,龙族绝不会哭。   感受到了观澜的眼神,越无虞从善如流地改变话音,“你身上好热、好暖和。正好,我现在有点冷。”   冷?   观澜上下打量他。他知道越无虞只是找一个“一定要吃糖腌小龙”的借口,只是这个借口死不是有点太随便了?一只兽形时浑身上下都毛茸茸的小狼,竟然和一条龙说他冷?   观澜觉得越无虞很离谱,但越无虞还在继续说:“再不开始就来不及了。上一次,也是我亲了你好久,把那些糖浆都一口口吃掉,”用舌尖细细地研磨、舔舐干净,在观澜这里过了一遍之后,糖浆里的灵气比此前更充裕很多,惹得越无虞血脉躁动,更辛苦了之后的龙族,“你身上才变得那么热的,记不记得?”   他讲得一本正经,观澜耳畔却好像响起了“咕叽咕叽”的水声。   酥麻的感觉从脖颈开始,从脊柱往下蔓延,就连指尖这样细小的地方都没有被放过。   “帮我暖和一下吧。”越无虞眼睛亮晶晶地说。   观澜嘴巴抿起一点,又放松,紧跟着再次抿起。   他有做好心理准备。   也早早想好,虽然自己“赢了”,但一道“糖腌龙”,对无虞来说原本就是进阶突破的庆祝。   可是、可是——   “好吧。”最终还是答应了,同时提出要求,“少一点糖。”   少吃两口。   直接进入正题吧。   越无虞听着这句,眼前又是一亮,笑着说了声“好”。   观澜看着对方的眼神,忽然觉得不对。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紧接着,越无虞就说:“澜哥,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就是在这里吃了第一块乳酪蛋糕。”   当初他喂伪装成小蛇的龙族吃蛋糕,现在,恢复原形的龙族喂他吃糖。   对糖浆的味道,越无虞不予评价。整个真灵大陆所有产糖的灵植、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灵蜂都被他试过了,滋味怎么会不好?   可惜澜哥平常不太愿意吃。最大的消耗,也只有在腌制小龙的时候。   想到这里,越无虞的腌制工作愈发尽心。他的手指细细地在每一片鳞片上摩挲过,把糖浆均匀地涂抹在上面。直到触碰到几块特殊的鳞片,他唇角勾起,把余下的所有糖浆一同倾泻而下。   如果观澜还是人形,这个时候,他的脚趾一定会勾起来。可惜他这会儿是半龙形态,没有双腿双足,有的只是一条龙尾巴。   饶是如此,尾巴尖依然紧紧绷着。尤其是见到越无虞放下糖浆瓶子,轻轻舔了舔下唇之后。   他肩膀都绷了起来。这个时候,越无虞再低头吻他。   尾巴被狼族压住,可以弹起来,却不能挪开。   最开始还能完整叫出狼族青年的名字,到后面,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都显得破碎。还要听狼族评价:“糖浆味道其实是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吃龙肉。”   他舌尖还记得龙肉的滋味,柔软而又鲜嫩。带着一点海风的气息,还有龙涎香的悠长香气。   又混合了糖浆的甜,成了一种让狼族青年着迷的滋味。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越无虞一个有机会这么细细品尝。   听着他的评价,观澜不说话了,只是无力地看他。   越无虞低头和自己的心上龙对视,半晌,他唇角勾起来,再在观澜面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我差不多吃好了,”他这么说,“澜哥,接下来喂你吃狼肉,怎么样?”   不怎么样。   观澜想。   其实也不错。   他一言不发地觉得。   只是、只是……   再怎么“不错”,也得要是有节制、适度的。   不过,也许对无虞来说,眼下这样,本身已经算是“有节制”了?   毕竟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家道侣,是只体力有多好的小狼。   可能这就是幻狼的种族特性吧,看真灵大陆上越家那群每次过年都在到处乱跑的毛团子就知道。   ……   ……   修士无须饮眠。这基本上是所有修真文明的共识了,不过有些时候,共识也会出错。   比如现在,观澜明明白白是睡着了。   虽然睡着,他身上的功法却还在一直运转,帮他消化着前面双修时得来的灵气。   越无虞自己其实也有困倦。只不过,看着趴在怀里的人,高兴的心情就像是可乐泡泡一样不停冒出来。   他手指从观澜发间穿过,轻轻揉着观澜的后脑。看到心上龙皱起眉毛,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只是没一会儿,又一次把手抬了起来。这一次,是落在观澜的眉眼、鼻梁,还有嘴唇上。   真好看。他心想。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早已分不出来他这会儿觉得的“好看”是指观澜的容貌,还是指自己看到观澜,就从心里由衷迸发的喜爱。   而这会儿,越是看观澜,越无虞越是感觉到了浓浓的温柔和喜悦。   他又想亲吻怀中的龙。大约思绪太过清晰,以至于龙自己也有所察觉。于是眼皮颤动一下,模模糊糊地抬手去搂狼族脖颈,嗓音带着使用过度的低哑,叫他:“无虞……”   越无虞心头满是爱怜,轻轻“嗯”了一声。   可惜并没有等来更多触碰。观澜仅仅是把头往他肩膀上埋了些,紧接着又闭上眼睛,眼看是进入梦境。   不过,即便是这样程度的亲近,已经足够让越无虞欢喜。   他想:澜哥也喜爱我,他即便困倦、想要休息,却依然惦记着我的反应……心头被柔情充斥,狼族再一次紧紧揽住怀里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绪平息一些,紧跟着闭上双眼。   这一觉,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不是在银湾的行宫,也不是在稷山之上的灵宫。不止如此,真灵大陆同样没有影子。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又一片云。而他踩在云上,看着四周,花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是天空。   隐藏在厚重、洁白、柔软云层之上的蓝天,透露着清丽的气息颜色。   越无虞花了一点时间反应,意识到:这里好像是三十三重天。   只不过不是自己熟悉的、经历了魔祸的那一个。而是更早之前,魔修还没有乱世,尚且灵气清明的云间海。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无虞x小小龙啦   倒数第二个番外   (最后一个是真灵大陆的空间通道打开) 第849章 番外二一(一)   我怎么会来这里?   越无虞刚刚这么想过, 就察觉了从前方云中传出的动静。   不大,只像是有人在其中伸懒腰。动作之间,云被拨开一些, 露出后面的金色身影。   越无虞心中一动,迈步前去。   刚走一步他就发觉, 自己的境界回来了, 不再是前面身为“银湾皇太子”时没有修为的狼族兽人, 而是三十三重天中除了澜哥之外所有人都能叫一句“前辈”的灵修。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步, 但他直接迈出去了数十米距离。再一步, 距离则直接达到百米。   原本遥远的云顷刻之间到了眼前。只是那抹金色影子没再出现, 相反,云朵似乎还悄悄往就前面被拨开的方向挪了一点, 彻底挡住越无虞的目光。   越无虞:“……”又、又开始觉得可爱了。   他不明白当下是什么状况,但当了那么多年道侣, 又在真灵大陆定下同心契, 怎么可能分不出对面就是自家澜哥的气息?   不过观澜藏起来, 越无虞也不急着找寻。想了想,他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就这样, 在云上睡觉、睡到一半儿莫名醒来, 就在云间看到了“陌生人”的小龙,嗅到一股甜甜的香味。   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对于年纪还小的龙族,甜品的美味显得稍稍遥远。这会儿, 观澜纯粹是觉得外面传来的味道不错。   但还是睡觉更加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又一次闭上眼睛。可惜的是,这一次, 他再未顺利入眠。   短短一盏茶工夫, 香气竟然变得浓郁数倍。渗入云间, 把龙完全包裹起来。   龙族口舌生津,肚子“咕咕”作响。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无法忍耐,从云间冒出脑袋。   不过并未开口就要吃的,而是抱着警惕心情,问:“你是谁?”   嗓音是和略短的身形、略细的角如出一辙的清澈稚嫩。   这样的外形、声音,反倒让外面的越无虞怔忡片刻。   好在紧接着,观澜又一次开口。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越无虞面前的灵火上。   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发出诱人香味的,会是什么东西?   答案是:布丁。   越无虞从自己的库存里找了一颗灵兽蛋。这就是作为半个食修的好处了,除非是当年一群人去海底找孩子的特殊情况再次出现,正常情况下,他的空间里永远放满了各种食材。   越无虞觉得,哪怕真是重现了当时的场景,自己给所有孩子再一人分一碗甜圆子,应该也能有足够的材料剩下来。   这是题外话,此刻暂且不提。当下重点,还是在狼族青年正在烤制的布丁上面。   主题已经做好了。灵兽蛋的蛋液混合了牛奶,呈现出一种柔软的果冻质地。又嫩又鲜亮,看得小小龙哪怕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依然食指大动,悄悄咽起口水。   这还不算。等到觉得布丁差不多了,越无虞又在上面撒了一层糖粉。   小龙眼睛明亮,用眼神问:“可以吃了吗?”   还没传递出去,就见眼前冒出一捧灵火,烧在刚刚做好的食物之上。   小龙双眼蓦地瞪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场景,心理活动完完全全体现在了脸上,像是在惊呼:为什么要烧了它?!   只是这样的惊诧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小龙明白了。这个突然出现在云间海的男人并不是在毁掉食物,相反,他是在增加食物的风味。   原先那薄薄一层糖分成了漂亮的褐色,依然是薄薄的,像是一层壳,凝固在软乎乎的布丁上。   小龙悄悄咽了口水,再转过头,用充满暗示意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还是原先的嗓音,只是调子软乎了很多,朝越无虞问出第二个问题,是:“你做的这是什么?”   成功引诱到小龙的狼族勾起唇角,回答:“焦糖布丁。”一顿,“要尝尝吗?”   小龙犹豫。   理论上说,不能吃来自陌生人的东西。   可眼前的布丁真的很香——不对,重点是他一看到眼前的男人,就觉得非常亲切面善。   对灵修来说,这种“觉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尤其是观澜身份不同,作为一条破壳那天开始就有后天修为的龙,他的任何一种强烈想法,都会带有天人感应的成分。   遇到对自己怀有善意的存在,会觉得对方面善。相反,如果是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哪怕对方好什么都没做,小龙也会本能地想要躲开。   除非再受到其他因素影响,比如从出生开始,就有特定存在给他施加了禁止,让他无法感受到来自对方的真实情绪。否则,正常情况下,他的天人感应一定准确。   一定是因为这样。   点点头,从陌生男人手里接过布丁的小龙这么想。   一定不是因为贪吃。   虽然这种新奇的食物的确很好吃。看起来是软软的一块,含进嘴巴里时更是柔软,好像一抿嘴巴就能融化。   但也不是纯粹化成糖水,而是成了更加绵密、让人唇齿留甜的存在。   一口一口,不一会儿,小龙就吃完了布丁。   再看身侧男人,他有点歉疚了,说:“我好像没有给你留。”   越无虞就笑。他不会说出来,自己脑海这会儿又被一串一串文字刷屏。总结起来,就是“小时候的澜哥,可爱”。   还没有成年以后那么威武尊贵,但就像是自己之前想的一样,是一条非常华美漂亮的小龙。从角到爪,每一寸都像是贴合着越无虞的心意。稍微吹吹胡须,越无虞都一阵心跳。   与从前不同。这会儿的心跳,并不是因为他想和眼前的小龙发生什么。人家还是个小少年呢,最多最多,是想揉揉这会儿澜哥的脑袋。   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镇定自若的人成了越无虞。他面带微笑,说:“没关系,我还有挺多呢。”   观澜听着,释然的同时依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询问:“你是来云间海修行的吗?——咦,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边讲话,一边歪头。   越无虞:可爱……冷静,冷静!   他还是镇定,回答:“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就来了。”   放在别人那里,这话一定是漏洞百出。但观澜莫名觉得对方没有说谎,便点点头,接受这个答案。   “好吧,”他讲着话,用爪子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一会儿,摸出一片旧鳞,“拿着。”   这不是越无虞收到的第一片龙鳞,但是是第一片来自少年龙的鳞片。   比他熟悉的要小很多,颜色更淡,也更柔软。   观澜叮嘱他:“有了这个,别的龙再看到你,就知道你是龙族的客人啦!一定要拿好。”皱皱鼻子,“否则的话,再碰到其他龙,你可能会被赶出去。”   越无虞:可爱……嗯?   狼族青年不动声色,问:“真的吗?可我明明和你在一起,这样也会被赶走?”   观澜惊讶:“和我……”诧异之后,忽然觉得越无虞说得没错。   狼族还不知道小龙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还在努力推销自己:“其实我是一个在修炼的食修,”之前不太承认的身份,这会儿倒是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你刚才吃的,只是我会做的点心里特别简单的一种。要不然这样,以后我每天给你做一道新吃的,你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观澜迟疑,觉得自己不应该心动。但想到前面舌尖上的甜美滋味,他又实实在在非常心动。   “我还会烤蛋糕,”越无虞低声说,“你知道蛋糕吗?也很软,不过和前面的布丁不太一样,倒是和云有点像。甜味的,在上面挤满奶油和果酱。”   奶油、果酱?   “或者不做这些,”越无虞说,“还有很多其他糕点。对了,你想不想吃糖做的小龙?大概和你胳膊一样长,长得和你特别像,只是甜滋滋的,味道特别好。”   糖做的……小龙?   “哦,还有烧仙草,清补凉,冰粉,甜圆子,”越无虞再接再厉,诱惑小龙,“这么大一个小碗,里面放好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再浇上甜滋滋的水。当然了,你要是喜欢,碗大一点也无妨。”   好吃的,甜糖水。   观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是矜持、高贵的龙,他……   “这些里面哪个最好吃?”观澜问,“咱们明天就吃最好吃的。”   他真的很想尝尝越无虞说的那些东西。   听着少年龙族的话,越无虞勾起唇角。   “蜂蜜乳酪蛋糕,”他说,“以你的口味,最喜欢吃的应该是蜂蜜乳酪蛋糕。”   六个字,明明应该陌生,偏偏又让龙觉得熟悉。   观澜努力想了一会儿,实在琢磨不出答案,只好叹着气放弃。   只不过,虽然放弃思考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他却不打算放弃越无虞提出的美食。眼睛亮了亮,龙族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就这么说定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越无虞。”   “越无虞……”小声咕哝,“没听过这个姓。唔,我是观澜。”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虞:我被可爱没了 第850章 番外二一(二)   龙族姓氏大多是由他们的龙鳞颜色而来。譬如金龙姓“观”, 白龙姓“平”。而像是观澜这样由金龙和白龙生下来的小龙,则不一定跟随他们父亲的姓氏。如果他没有一身金色鳞片,他的姓氏也会有所不同。   这是越无虞早就知道的细节, 只是那是他作为观澜的道侣、三十三重天上的“越前辈”时的认知。现在,刚刚来到龙族地盘的“客人”越无虞显然不该了解这些。于是, 在说完自己的名字时, 小龙顺势给他科普了一遍。   科普到一半儿, 发觉客人在看着自己笑。   小龙又歪头了。他还不知道, 这副模样在客人心里引起了多少狂乱波澜, 让客人耗费了多大力气, 才忍耐住没把手落在他身上。   小龙纯粹问:“你笑什么呀?”   越无虞眨眼睛。他认识到自己应该正色,只是前面的情绪难以隐藏。如今听到小龙的话音, 他想了想,干脆从另一个角度承认:“你的名字很好听。”   “……”明明不是人形, 可龙族脸上依然有非常生动鲜活的神色。嘴巴旁边的须须这会儿都骄傲地飘起来, “谢谢, 你名字也很好听。”   越无虞笑着摇头,说:“我叫‘无虞’, 这是因为我小时候经常生病, 所以爸妈希望我安全无虞。是不错,但要说‘好听’……你名字更好,一听到, 就感觉看到了沧海波澜,恢宏广阔,让人向往。”   要是单单有后面那句, 小龙这会儿一定高高兴兴地听着夸奖。哪怕取名不是自己的功劳, 他也能把越无虞的善意细细记在心上。   但有了前半句, 小龙就更关心:“小时候生病?那现在呢。”   越无虞微微一怔。有点惊讶,但更多是动容。   他在心里低低叹了两声“澜哥”,想,你那么好、那么好。   哪怕是初次认识我,也愿意为我担忧挂怀。   “已经没事了。”越无虞露出笑脸,“十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仙人,他治好了我。”   “那就好。”观澜眉眼弯弯。他没有就“仙人是谁”追问下去,实在是三十三重天中此类事实在太多。越无虞碰到了,他只用替这个新朋友高兴就好。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客观来说,他们说的很多东西都和前面的龙族姓氏划分一样,属于越无虞原本就知道的范围。但他并不觉得眼下对话无聊,也正式因为很多东西他知道,所以说起的时候,他可以更加轻松应对,从而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小龙身上。   越看越觉得可爱。   还是很想摸摸脑袋。   忍住。越无虞,你要忍住!不要让小澜哥觉得你是怪人。   虽然并不知道眼下场景是从何而来,但想来,依然是澜哥特地布置给他的三十三重天幻想。   既然如此,越无虞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考虑太多,享受当下即可。   有这样心态的不光是他,还有龙族自己。   在魔祸没有到来之前,三十三重天上的很多妖族都处于与如今的观澜差不多的状态。   他们修为太高了,一出生就是大乘、渡劫,乃至后天境界。岁月在他们面前失去了意义,人修尚且需要为了看不见尽头的“道”与长生拼搏努力,妖族却没有这些烦恼。   也难怪从一龙一狼相见开始,往后几天,观澜的生活都显得很简单。   和新朋友聊天,吃新朋友做的甜品,和新朋友一起在云上打瞌睡。   偶尔会见到其他龙。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幻境,其他龙都出现得十分短暂。往往只是从云后路过一下,打个招呼,就消失在观、越两个眼前。和上个世界的皇室护卫一样,出现的意义仿佛就是说明自己存在,给整个背景增加可信度。可要说真正的塑造,那还真是没有。   观澜不觉得这有问题,越无虞也觉得这样很好。   “桂香豆花。”他从锅子里拿出今天的甜品,小小的碗,里面装着细腻如玉的豆花,糖水和点点金桂漂浮在上。看一眼,就能让甜品爱好者食指大动。   至少观澜是十足心动。他觉得自己的新朋友简直太神奇了,哪怕自己已经把对方刚来那天提到的所有好东西吃了一遍,到现在,他依然每天都能做出新品类的甜食。今天是豆花,昨天是梅子冻,再前天是栗子糕……照样先舀一勺,抿进嘴巴里。哪怕已经有了“今天的吃食也一定很好吃”的心理准备,观澜还是十足心动。   “太好吃了,”他转向越无虞,“狼族都这么会做甜品吗?”   为了方便拿勺子,这会儿,小龙用的是人族形态。一头长长的、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并不显得凌乱,反倒给小龙增添了几分悠闲、潇洒的气度。   越无虞又有点想揉对方脑袋了,顺便胡思乱想:之前澜哥捏我耳朵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心情?——还是不太一样,我被捏耳朵的时候,身份是“澜哥”的道侣。而现在,眼前的澜哥,对我来说应该是“偶然遇到,关系不错”的小朋友。   倒是和在青城一中门口的书店前,澜哥刚刚捡到自己时的状态有点像。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澜哥好像也会摸他脑袋。   有一刹那,越无虞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情与龙族互通了。他唇角勾起来,愉快得有点想哼歌,但还是克制着,只回答小龙:“应该不是吧?大部分狼还是更喜欢吃肉——我其实也喜欢吃肉。”   观澜朝他眨眼睛。明明没有那个意思,越无虞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羽毛片片挠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可爱的存在忽而击中了,又像是有小龙的爪子在上面一下一下地踩。   “那你一直给我做这些,”小龙有点不好意思,“是在迁就我吗?不用这样子……”   越无虞朝他摇头:“不是。我觉得‘喜欢做什么’,和‘喜欢吃什么’,应该是两回事。”   小龙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调,有点惊讶,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尾音是上扬的。明明没有用龙形,脑袋却还是往一边偏了偏。   越无虞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心率,不让自己败在可爱势力之下,继续解释:“吃到好吃的东西,当然也会高兴,但那是作为‘食客’的高兴。作为厨修——虽然我只算是半个,”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条设定了,“最高兴的,还是把东西做给在意的人吃,再看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应我。”   小龙咬下唇:“在意的人?”   越无虞改口:“在意的龙。”   观澜:“……”   他不是这个意思。   原本想说,虽然我们现在是好朋友没错啦,但你刚刚认识我那天,就给我做了烤布丁呀。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理理其中的前后、因果关系。但是越无虞那么一改口,又显得很真诚、在意自己。弄得观澜有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往下说,到最后,也只小声接了句:“嗯,我们是好朋友嘛。”   越无虞没有反驳,只在心里补充:“你是我最喜爱的人,不光是‘好朋友’。”   不过,当下,他和澜哥也只能继续做好朋友。   好朋友越无虞,和好朋友观澜,二者又在云间海生活了一段时日。   虽然这里叫“云间海”,但也并非全部地方都是一成不变的云。如果真是这样,龙族的生活领地未免显得太过于可怜单调。   真相是,在上层厚厚的、可以容纳人在其中翻滚躺下的云层下方,还有一片灵气盎然的山川湖泊。许多龙在其中嬉戏,观澜和与越无虞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在相互摩挲鳞片。   越无虞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脑袋上又亮起一个小小灯泡。他忽而想起来,自己还能为澜哥做点什么。   于是,观澜:“自动刷鳞片器?”   越无虞点点头 :“应该是个很舒服的法器,要不要试试?”   小龙看着自己的新朋友,承认自己十分心动。   有前面甜食打底,他对越无虞操控灵气、使用很多简单阵法的能力已经没有疑问。而现在,对方提起的法器,也不像是制作多困难的样子。   所以小龙认认真真地点头:“好啊!”一顿,又补充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送你一点东西。”   越无虞:“你让我能留在云间海,这也很好啊。”   观澜:“话是这么说,但是——”但是,“朋友”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足以被越无虞感激。   小龙是这么想的,但是没说。只在几天之后,狼族把刷鳞机交给他的时候,给了越无虞一件法衣。   这身法衣和他之前给过越无虞的“通行证”一样,都是用观澜之前攒下来的鳞片制作。每一片鳞,都带着龙族举世无双的防御能力。观澜还在上面镶嵌了许多阵法,让它真正做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放在外面,千金难求。   倒是让越无虞的心情复杂了起来:原来一些简单甜食,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机器的口头承诺,就能从小时候的澜哥手上换到这么珍贵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可爱龙龙   气温变化太快了……下完雨之后,又把短袖拿了出来otz 第851章 番外二一(三)   要是观澜知道越无虞的心理活动, 他多半要不赞成:怎么把我说得那么傻乎乎呢?你给我的,哪里是什么“简单甜食”?   他有眼光在,哪怕因为修为高的缘故, 那些甜食对他来说作用不大。但观澜依然能看出来,越无虞用的每一样材料都来历不菲。而正是对方这样特别珍重的对待, 让他加快了打开心房的速度。不再是因为虚无缥缈的“天人感应”, 而是真正从心里认可了越无虞这个伙伴。   再说了, 龙鳞很重要吗?作为一条未成年龙, 他这么些年攒下来的鳞片, 根本不是能拿一千八百之类的数字来统计的。那是厚厚一摞, 就堆在他芥子空间的角落处,平常根本没法用。   明真师父给他出了主意, 让他直接在那上面画符练习。观澜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不过, 咳咳, 那不是还没来得及实践吗?   话说回来, 师父是不是快要回来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开始赶工?   ——虽然妖族普遍懒散, 但在这种大环境下, 观澜其实算得上相当勤奋的一个。   他的师父是一名人修,还致力于给观澜教导各种在他看来毫无用处,观澜自己倒是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 顺便给观澜布置功课。   虽然作为一条龙,观澜也有种族的普遍性格特点。但是,至少对于师父的功课, 他还是在尽力完成的。   至于为什么越无虞之前没有看到——那不是, 师父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嘛。   现在却不同了。在越无虞还在为龙鳞法衣高兴的时候, 观澜小声告诉他,从今天开始,自己可能不能像是之前那样一直和他玩啦。   话音入耳,越无虞心头轻轻“咯噔”一下,怀揣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紧张。一时之间,无数思绪涌入脑海:是不是龙族发现了我和澜哥的交往,想把我赶走?是觉得我不怀好意,有可能对龙族秘宝下手吗?还是纯粹出于对澜哥的偏见,觉得他可能会害我?   越无虞没再细想。总之不管是什么答案,都不是在考虑他和澜哥的好。   他略有不悦。当然了,这种不悦不可能是冲着眼前的可爱小龙去的。之前遇到的其他龙族,这会儿全部被越无虞在心里记了小本本。不过,这种不满也没有持续多久,观澜很快说:“因为……我功课没做完。”   一边说,一边眼神乱飘,又一次把越无虞可爱到脑袋晕晕。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哦,原来是这样。   他主动提出来:“要不要我帮忙?”   观澜:“哎?”还能这样吗?   越无虞更主动,说:“我可以模仿你的灵气。”   观澜:“哦……”   坦白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学生时代,谁不希望从天而降一个机器人,帮助自己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   但是,犹豫一下,观澜还是婉拒了。   “不用了,”他轻快地说,“我做功课,也是为了增长自身的能力见识。再说了,师父没准能看出来呢。”   越无虞听着,微微一怔。   他其实想笑。不是其他原因,就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澜哥性情太好。心神明净,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小龙。   但又没笑出来。“明真”,时间过去太久,这两个字眼对越无虞来说原本已经有点陌生了。此刻却忽而再度出现,眼看就要扰乱他们的生活。   真是让狼不高兴。   他舌尖在上颚蹭了蹭,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好。不过,还是得先试试刷鳞机吧?”   龙族还是很轻快地点头。   于是,越无虞收获了一条浑身软绵绵、睡得不省人事的小龙。   太舒服了,真的是从天灵盖开始,每一片龙鳞都被好好照顾。哪怕和同族一起泡水,都没有这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的舒服。   观澜喜欢得不行。一时之间,竟然真的差点有了“不如多享受,课业那种麻烦的东西,还是……”的想法。只不过,他到底坚持住了,决定睡醒就开始做功课。   最多最多,是等功课完成之后,再好好享受一把。   也不能光是他自己。作为一条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小龙,观澜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还有族中其他龙,并颇有兴致地惦记起了分享。   不过,那毕竟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呼呼,呼呼。”   睡觉。   他睡着,越无虞就在旁边看着。   看了会儿,到底没有忍住,把手伸了出来。   在小龙脑袋上摸了个爽。   小龙一直乖乖巧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只有手指碰到龙角的时候,才轻轻咕哝了句什么。越无虞低头去听,发现龙族好像在梦话里说“乳酪蛋糕”。   狼族青年的唇角一下子勾起。   等到观澜醒来,就发现这片云间不光只有自己,还有一块蛋糕。   蛋糕上放着一个糖做的小龙,和一个糖做的小狼。   龙和狼亲亲蜜蜜地依偎在一起,共同看星光,看月亮。   他和自己的新朋友也没有因为“功课”而分开。越无虞说啦,他被观澜激励,也觉得自己需要磨炼一下自己的基础能力。所以,在观澜做作业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   观澜欣然。两个好朋友在玩乐的几十天之后,又度过了共同上进的几十天。等到观澜分出来的一小堆龙鳞被他雕刻完,越无虞那边也组装好了一个新法器。   看着观澜雕刻好的龙鳞,越无虞想,总算知道澜哥后来一摸一个的龙鳞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越无虞组装好的法器,观澜想,有这个,还有前面的刷鳞器,原来自己的新朋友还真是“半个”厨修,而不是真正的厨艺修行者。   既然作业完成,接下来,就是见师长、交作业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越无虞才从观澜口中知道,明真前面是回了他在人修那边的师门,说是处理一些事情。   对于这些,越无虞是不大关心的。他只是纯粹思索,等到明真回来了,这个幻境应该往什么方向发展、自己应该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最先没什么思路。他按下自己的心情,和小龙一起去见他师父。   前面一直说是明真回来,但事实上,回来的不光是明真,还有其他人族、妖族。   从他们口中,越无虞知道这是明真的其他徒弟。算起来,自家澜哥应该是他们当中的小师弟。   见到小龙,他们倒是真能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只是偶尔还是克制不住,话音里多了几分夹枪带棒。要不是越无虞早早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德性,恐怕还真要被他们糊弄过去。   小龙却还是无知无觉,还在兴致勃勃地上交作业。   明真却没有直接看小徒弟给出来的鳞符。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越无虞身上,像是在思考这个年轻狼族的来历、目的。   只是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所以,他们看越无虞的目光里就多了一种居高临下、仿佛同情的情绪。还私下找他,话里话外,都是为他好的样子,希望他离开观澜。   要是能说出一二原因,越无虞还能和他们争辩。偏偏没有原因,只是一味地让越无虞走。   越无虞:“……”有意思没意思啊?   他觉得没劲,不如回去再给澜哥做道新甜品。其他人却觉得他不识好人心,还私下和明真说起,“能与那条魔龙搅合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师父,要我说,咱们就不要管他了!”   明真却摇头,看起来还是很悲悯的态度,说:“既然看到了、听到了,如何还能不管呢?”   越无虞被他们腻歪的不行。他摆脱这群人,再去找观澜。偏偏一回去,就看到有“师兄”在给观澜递他们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吃。   越无虞警铃大作。得益于这些年对各种食材的了解,他一眼看出来,那“小吃”情况不对,里面怕是有毒物!   一瞬间,从前听过的话音涌入脑海,是:“有一回,我实在气不过,干脆把一味毒丸混在他的吃食中。递给他时,他竟没有发觉,就那么往下咬了——可惜师父制止了我。”   越无虞手指都在发抖。半是为观澜担心,半是纯粹被气的。   这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幻境,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就是像现在这样,在澜哥年幼的时候,为他挡下所有来自外界的恶意与伤害。让他成为一条真正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小龙。   想到这里,越无虞大步上前。有步法在,他身形一晃,就来到了前面那对“师兄弟”身边。   脸上带起一个假笑,越无虞说:“罗道友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过来?倒是让我跟着一同见识一下。”   那个姓罗的修士见他前来,面色微微一紧,倒是还算镇定,说:“这是我给师弟的。”   他师弟不明所以,但是很大方,说:“没事,就分给他一点。师兄,还没有给你介绍过吧?这是我近段时日新结交的好朋友……” 第852章 番外二一(四)   看观澜大方, 罗姓修士的脸色更加不好,像是在上面泼了一层墨。   哪怕有“师父曾经无数次说过,不能在魔龙面前露出破绽”的认知, 当下时刻,他还是以最大的恶意怀疑:观澜是不是知道这些吃食里被自己加了东西, 所以才是眼下的反应?   哪怕他很快反应过来, 眼下不是与“魔龙”翻脸的时候。除此之外, 更是多了一重“如果因为我, 师父大计失败, 那可如何是好“的认知, 于是迅速扯出一张笑脸,想要把自己的怪异表现含糊过去。可他前面的反应, 还是已经落入观澜、越无虞眼里。   一龙一狼中,狼族是早就知道明真这些徒弟都对观澜不抱善意的。饶是如此, 依然被罗姓修士的神色变化恶心了个够呛。   至于观澜, 他虽然信任师长、信任师门上下, 但那是建立在“师父对我好,师兄师姐们也对我好”的情境之下。如今罗姓修士的古怪, 不至于直接推翻他的认知, 但观澜还是从对方的表现上察觉不对。   他不希望无虞道友吃这份点心吗?视线重新落在前面的“小吃”上,观澜本能地想把它从罗师兄手上拿下来。偏偏还是慢了一步,他刚有动作, 手指沾上去,就听到身后传来明真的嗓音。   明真的话音里听不出喜怒,只说:“罗勋, 为师不是说过, 莫要这么作弄师妹师弟。”   罗姓修士, 也就是罗勋听到这话,嘴唇微微颤动一下,应了声“是”。   明真又解释:“这是我们在外面一个小镇子里见过的玩意儿,一个点心,里面倒是有酸甜苦辣多种滋味,只是要说味道……罗勋这一路,拿它作弄了不少人。为师已经训斥过他,没想到,他还是屡教不改……”   罗勋一脸惭愧,说:“师父,我错了。”   明真说:“既然错了,还不给师弟赔礼道歉?”   罗勋就转向观澜,一脸诚恳认真:“师弟,我错了。”   观澜没说话。   他嘴巴微微抿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上空空的。前面明真讲话的空子,他一时没注意,就让罗勋把那份吃食拿了回去。   不应该怀疑师父,可师兄前面的表现,实在太过怪异。   哪怕他只是想“捉弄”自己,所以才在无虞道友出现时面容变色,不愿意把东西交给他……可是,有必要像是刚才一样,露出一张凶恶面孔吗?   观澜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原来是这样。”越无虞笑着说,“我是听说过,在建州青远镇,是有一种五味饼——前面尊者还少说了一味‘咸’。原本也是要好好做的,可到后面,仿佛发现做得难吃了才能卖得出去,于是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   不等明真讲话,罗勋迫不及待开口:“对!我们就是从那买的。”   毕竟明真的门派就在建州。如今听越无虞这么说,他迅速觉得合理、可以利用这份证词。   明真听着徒弟这话,微微皱眉,不过没有反驳。   观澜则是又安静了片刻,才说:“原来是这样,我晓得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罗勋很快离开了,明真则又对观澜温言关怀了几句。看观澜神色没什么异常,这才同样离开。   这么一来,在场的就只剩下观澜和越无虞。龙族少年看一看旁边的人,心头像是有什么话想要溢出来,偏偏……   越无虞笑了,问他:“不就是一个饼子吗?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做。”   观澜眨眼。自己前面是在遗憾没吃到吗?仿佛也不是。   但是,越无虞紧接着把脑袋靠了过来,在他耳边开口:“我把罗道友拿的饼子藏起来了。你要是想对比一下哪边好吃,也不是不行。”   观澜侧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短短两个月的相处里,就得到他极大信任的面孔。   少年龙族嘴巴动了动。越无虞原本以为,他会说好或者不好,再或者干脆一句“没兴趣”。但事实上,龙族问他:“无虞道友,师父师兄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徒弟、师弟。那你又是为什么?”   越无虞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但既然是澜哥,不管面对怎样出乎意料的情况,他都能应对。   “因为你也对我很好,”仔细考虑之后,越无虞这么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对吧?”   要说因为观澜是他道侣,是他心爱的人,这话没错,可难道在和澜哥开始感情关系之前,他们对彼此其实不好吗?不,不是这样。   在他是银湾小皇子的时候,他收留、保护了观澜,所以澜哥给他治病。   两人在青城一中门口重逢的时候,澜哥保护、收留了他,所以他想为澜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才开始“店员”生涯。   到后面,慢慢分不出是他照顾澜哥多一点,还是澜哥照顾他多一点。感情也慢慢萌发,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突破。   但是,在“突破”之前,两人就是相互付出的关系了。   “你说得对。”再到此时此刻,听了越无虞的话音,观澜脸上一点点绽出笑容,“好啊!我要吃五味饼。”   越无虞同样笑了:“好。”   和甜品相比,他对面点不算擅长。但也真的只是相对来说,要是横向比较,恐怕整个三十三重天都很难找到几个和越无虞厨艺差不多的存在。   揉面,加入各种调味品。其中甜、咸等常见的滋味都很简单,加盐加糖就好。辣也还行,难的是剩下两种,更难的是怎么在融合它们的同时,还让饼子好吃。   观澜琢磨了半天,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也因此,他对罗勋拿“五味饼”捉弄人的事情其实是相信的。要不是罗勋的态度实在不对劲,他现在都不会坐在这里,等待吃好吃版的五味饼。   不过,越无虞也没让他等多久。灵火烤制之下,饼子很快出炉了。带着热腾腾的气息,被送到观澜面前。   观澜拿起饼子边缘,略带疑虑地尝了一口,眼睛瞬时变亮。   好吃!   入口的并不是他此前想象中爆炸的各种滋味,而是巧妙得将它们融合。每种味道都不显得突兀,同时又都能徐徐从嘴巴里浮出。   最先是咸,咸中带一点辣,再有细微的苦味、酸味,到最后,落点却是观澜最喜欢的甜。   他忍不住去看越无虞,见越无虞微微一笑,和他讲:“里面用的几种灵植,滋味会在不同时间挥发。但也就是刚出炉时味道才好,时间久了,怕是又要混在一起。”   观澜就叹:“无虞道友,你真是了解各样食材。”   越无虞笑笑。这时候,观澜笑意收敛,问他:“既然如此,前面罗师兄给我的‘五味饼’里究竟有什么,道友可看出来了?”   “……”越无虞没想到,观澜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更没想到,见他不答,观澜面上浮出一点失望,问:“你也不想告诉我吗?”   越无虞抿起嘴巴。出乎观澜意料,他竟然点头了。   “对,”他承认,“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一定会难过的。”   观澜去咬下唇。他不知道自己听到这话,是应该高兴越无虞顾念自己,还是失望越无虞一样要隐瞒自己。   这个时候,越无虞却再开口,说:“但我觉得,知不知道,还要看你自己。要是一味说‘为你好’,就对你有所欺瞒,这同样不是好事。”   观澜微微一怔。   这是比前面更出乎意料的答案。可是,雾霾逐渐从心头散开,变成纯粹欢喜。   “你是真的对我好。”他眼睛都弯起来了。只是难得的,越无虞在专注地心疼,不再想着“可爱可爱”,“我想想……嗯,我还是想知道。”   观澜停顿片刻,再买口时,是一声强调。   “告诉我吧,”龙族少年说,“不光是‘想’,我也应该知道。”   越无虞看他,须臾之后,终于开口。   “口说无凭,”狼族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是一处水草风貌、灵兽遍地的山腰。   当着观澜的面,越无虞把从罗勋手里拿到的五香饼捏碎,洒落在灵兽面前的草木上。   两人没再动作,就留在原地,一起看灵兽们悠悠闲闲地吃草,而后一个接一个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观澜浑身发冷,怔怔地看着眼前场景。直到越无虞又捏碎一颗回春丹,将丹碎洒在前面毒饼落下的地方,再转回来握住他的手。   掌心多了温度,龙族少年眼皮颤动一下,回身看向越无虞。   哪怕明知观澜早已从这段经历里走出,眼前只是幻境,越无虞还是一阵心悸。   他忽而抱住观澜,说:“澜哥,我们不继续了。我已经见过小时候的你,之后那些事……既然不在意了,就不要再经历一次。”   听着他的话,观澜眼睛慢慢眨动。   属于少年龙族的灵动天真散去了,变成成年龙族的温和宽容。   作者有话要说:   9.1啦,开学快乐!(不是)(被拖走) 第853章 番外二一(完)   “其实还好, ”观澜说,“刚才就是惊讶,要说其他的, 倒也没有。”   越无虞不说话。   他还是紧紧抱着观澜,心想:是这样吗?可你的手实实在在地凉了下去, 我感受得清楚又分明。   哪怕这也只是幻境的一部分, 狼族青年依然觉得, 自己无法接受。   他喜爱观澜, “想要出现在观澜年少的时候, 替他挡下那些他还没有察觉到的恶意”也是基于此。既然这样, 怎么能本末倒置,为了自己快活, 反倒让心爱的龙再受一次伤害?   这些情绪,越无虞有压制, 可观澜依然有所察觉。   低低笑了声, 观澜习惯性地去揉揉狼族青年脑袋。这一伸手, 他又僵住。   之前虽然无虞也比他高,但说到底, 两人身量还在“相仿”的范畴之内, 高也高得有限。   哪像现在?顶着一张少年时的面颊,他要轻轻踮起脚尖,才能……   观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嗯, 就是这样,他刚才什么都没想做,一切都只是越无虞的错觉。   他面容正经, 任谁看了, 都猜不出龙族“少年”有过前面的想法。   除非那个“谁”是越无虞。   明明是感伤、懊恼心情, 可到当下时刻,他还是没有忍住,唇角勾起一瞬。   其实忽略掉明真、罗勋他们的话,对于眼下世界,他真的还算喜欢。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少年澜哥,都足够他心神鼓荡了。   不想让对方受苦是真的,想要好好疼宠对方也是真的。   越无虞一时有些恍然,想:虽然明真他们一出现,就坏了人心情。但前面我与澜哥共度的那段时日,也是真的很开心。   “这样吗?”观澜侧头看他,“要不要再玩一段时间?”   越无虞:“……哎?”   观澜眨眼睛:“这不是在给你‘庆祝’吗。无虞,你想怎么样?”   越无虞艰难地抿了抿嘴巴。   可爱。   哪怕已经看过很长时间观澜类似人类中十四五岁少年的面孔,如今见到对方这一连串动作,他依然有种整颗心都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的感觉。   想搂着少年澜哥亲一亲脸颊,揉一揉脑袋。只不过,是出于很纯粹的喜爱,并不包含道侣之间才会有的深刻情愫。   半晌,狼族青年选择屈服于可爱势力。   “好啊。”他很轻、很快地说。一句话之后,又用更快的速度补充:“不过澜哥,咱们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   观澜懒洋洋:“嗯?”   越无虞笑着看他,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之前的三十三重天呢。虽然现在的三十三重天也不错,但是……”但是,那毕竟是在废墟之上的重建,主角们也大多是在魔祸之后才出生的灵修。   他们对建筑、城镇布局的审美,比起从前的三十三重天,倒是更近似于三生镜出身的普华大陆。毕竟灵修们是在井生构建出的世界启蒙,而那个时候,井生明显对普华大陆更加熟悉。   至于前面在魔修天尊的拉扯下进入的秘境,虽然也算让狼族青年见过了这个世界中的景象。但那个时候,他们想的都是躲避反对两人在一起的其他修士,偶有在外游览的闲暇,也很快就会被各种状况打扰。更多时候,只是偏居在一方小城,同样不算见过过往三十三重天中的广阔天地。   这些事,不用越无虞说,观澜也都明白。   想想自己前面和无虞看了银湾,这个时候,好像是轮到他带越无虞看看三十三重天。   “好啊,”观澜欣然答应了道侣的提议,“去其他地方转转。”   这句话后,龙族的本体意识沉睡,越无虞脑海里也没了他们前面的对话。   只是毕竟留下了潜意识,是:“罗勋这样待你,明真岂会不知?——明真这样待你,其他龙又怎会不知?”   狼族青年望着身侧的少年,眼里满是疼爱怜惜。   他踟蹰片刻,到底把那句邀请说出口。   “观澜,”越无虞又问一次,“你要不要和我走?”   原本以为龙族少年总要犹豫一下才会答应。他虽然是澜哥,却毕竟不是有着日后记忆的澜哥。可是,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到龙族少年点头。   不太明白,但是很想答应对方。   在这样情绪的驱动下,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狼族青年手中。   幻境未再着墨于明真师徒那边的景象。既然两个主角的注意力都转向他方了,那么在这个围绕他们创建的幻境里,其他东西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倒是这一龙一狼想看到的其他画面,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三十三重天很大,也很繁华。   他们一起去寻访古迹,一起去梧桐山里听凤鸣。还有遥远的海上,没有了魔修天道作祟,这里也并不存在一个“无垠海”、“无垠岛”,只是毕竟有仙山存在,许多灵修会出海碰运气,希望找到传说中的蓬莱。哪怕并不能在其中拜师学艺,仅仅是在灵气充盈的仙山上停留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大有收获、大开眼界。   观澜和越无虞倒是不用这么辛苦。有龙族强大的神识,也有幻狼现在同样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修为能力。两人用了很短时间,就找到了仙岛所在,并且得到了上面门派的热情招待。   两人在门派中停留暂住了一段时日,每天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再有,就是越无虞用仙山上的各种灵植灵果,加上前面一路走来搜集到的其他材料,日日都给观澜烹调新的美食。   不只是甜。观澜虽然喜欢这个味道,但也没偏执到除了甜味,不接受其他任何味道。他会放松地享受一切美好食物的滋味,还会在吃完一顿之后靠在石桌旁的花树上,揉一揉肚皮,对越无虞说:“无虞道友,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开心了。”   越无虞听着这话,心中一动。   他把脑海里那堆“可爱可爱”暂时拢在一起,打包塞进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再看观澜,就见龙族的两只角都从头顶冒了出来,莹润又——打住,不要再想“可爱”了。   但真的让狼族青年有些许手痒。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从前澜哥见了他,总喜欢捏他耳朵。放在自己身上,他也压不下这股冲动。   “开心就好,”当然了,正经模样还是要做出来的,“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开心。”   观澜唇角勾起来,眼睛弯弯的,问越无虞:“你之前有和别人这么出门玩过吗?”   越无虞承认:“没有。”   观澜:“那之后——”   越无虞想了想:“应该也不会有。”   “只有我?”观澜又开始眨眼睛。越无虞在心里默念,“犯规,澜哥实在太犯规”,嘴巴上则回答,“对。”   原本以为观澜会就此说点什么,但龙族少年好像只是高兴了一下,很快又开始揉自己既肚皮。   今天这顿加餐的灵气太丰厚了,他得好好花点时间消化。   这副表现,看得越无虞忍俊不禁。他笑了会儿,自己也靠在花树树干上,和观澜一起享受当下悠闲的时光。   没一会儿,肩膀上多了一点重量,脸颊上也传来异物触感。   侧头去看,原来是观澜靠了过来。至于脸颊上的感觉,不用说,当然是小龙的角。   越无虞的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忍下去,手指在龙角上轻轻地动。   入手的感觉和前面目光所见一样,是十分温润的质感。只是毕竟是小龙脑袋的一部分,于是又多了点暖呼呼。   很好摸。   越无虞最先还克制,到后面,却有点忍不住。   他一下一下地在上面摩挲,以至于连身侧的人是什么时候变大了,都有点没看清楚。   变大的澜哥,有一张他更熟悉、更让越无虞心动的面孔。   不仅仅是“可爱”了,有很多情绪出现在他心中。心潮在狂乱地涌动,到最后,化作他落在龙角上的唇舌,还有扣在龙族腰上的手。   他听到了龙族的小,一开始还显得很放松,可到后面,成了抓住他肩膀的喘息,“无虞、无虞——”   观澜知道,被无虞碰角的话,自己会很舒服,有种类似于过电的感受。   但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这样舒服。浑身都发软,连手指头都不被放过——像这会儿,微微发抖的手指就被狼族青年用自己的指尖扣了上去,压在地上。   龙族的后背贴上树干。   “爱你,”他听越无虞说,“……想你。”   观澜忍不住笑,说:“想我?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越无虞再吻一下龙角,这才开口:“想救了我、和我在一起、一样爱我的澜哥。”   观澜又想笑了,只是被龙角上传来的感觉弄得浑身发麻。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嗯,我也想你。   “——想会吻我,会粘在我身上,会像现在一样和我撒娇的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嘿! 第854章 番外二二   最后一段故事, 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   三十三重天上已经没了魔修的痕迹。诚然,所有灵修都知道,只要人心还有欲望, 魔气就会在某一刻从中萌发,魔修也会再度出现。但他们同样相信, 有了此前的经验, 他们一定能以更好的方式应对这种状况, 不让三十三重天再沦为魔物的乐园。   在那之前, 还是先建设好三十三重天。   于是, 当从空间通道内出来, 展露在赤云、玄妙妙、丹姝,加上一众越家狼族面前的, 就是一处繁华热闹的港口。   对三十三重天来说,日子过去很久, 久到他们建立起了诸多大城, 也久到那些被封闭了上千年的空间通道再次打开, 他们的世界又一次和其他世界取得了联系。   对于真灵大陆来说,日子同样过去很久。久到已经有很多修士飞升了, 观澜、越无虞就是其中之二。   而现在, 这艘在港口停靠的灵舟,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在越家狼们的祖奶奶飞升之后,空间通道就有了再次打开的趋势。之所以只说是“趋势”, 是因为虽然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建立,但毕竟很不稳固。再有,能够在通道中穿行的法器也没有出现。   除非是像祖奶奶那样肉身强悍、能够以身体在其中穿行的情况, 更多时候灵修们还是只能望通道兴叹。   直到后面, 一个又一个修士走出真灵大陆。空间通道在修士灵气的加持下, 也在真灵天道与观澜的双方尽力之下,越来越平稳,其中风暴日渐减少。又有以玄妙妙为首的研发团队,穿行灵舟也从最初的无载物试行,到后面载着灵兽去往其他世界。再到现在,首次带着修士完成航程!   在真灵大陆上的亲朋好友们看来,她算是完全继承了两个叔叔的衣钵。   玄妙妙耳边响起一片自己团队人员的恭喜声。她花了一小段时间,与成员们完成了这场小小的庆祝,随即宣布大家有三个月自由活动时间。三个月后,他们再在这里集合。再往后,要是谁有什么事、遇到什么状况,想要在这边世界停留,就到时候再说。   与成员们分开后,她重新来到赤云、丹姝,加上越家的长辈同辈们身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问:“有联系上叔叔和小叔叔吗?”   赤云一脸沉重,看着她。   玄妙妙被看得紧张,心里划过许多念头:难道叔叔小叔叔并不在这边,而是又去了其他世界?还是通讯用的工具出了问题,到底是被空间风暴影响?   想了一圈儿,唯独没想“叔叔小叔叔是不是出事了”。对玄妙妙来说,这是个不需要纳入考虑的选项。   她这副态度,赤云也看得清楚分明。下一秒,他脸上露出笑。同时,丹姝吐槽:“这套也太老套了吧!”是说赤云前面的沉重表情。紧接着,她转向玄妙妙,笑道:“叔叔小叔叔问了咱们的地址,说待会儿就过来。”   玄妙妙惊喜:“真的吗?太好了!”   赤云“嘿嘿”笑了笑,在旁边插话:“还说咱们也不要光是等着,可以在附近先玩玩。怎么要,要去吗?”   玄妙妙、丹姝一起点头,丹姝还说:“也问问爷爷奶奶。”   其他一同过来的越家狼们或许急着自由活动,但他们自己家,还是惦记着先和叔叔小叔叔见一面,聊聊近况的。   这话出来,就轮到赤云点头了:“就这么办。”   三个小的,加上陆霜和越修,一共五只妖,在和家里其他狼说了一声之后,就从大部队中脱离,没有加入大部队接下来的观光计划。   不过他们也像是赤云说的,几人并未闲着。在如今的三十三重天,每个空间通道附近的港口,都自带一个大型商业城镇。这些城镇里或许没有什么瑰丽壮阔的自然景观,但当成其他小世界来人了解三十三重天的第一站,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五人结伴在其中闲逛,玄妙妙被商品架上琳琅满目的法器吸引,丹姝则被来回修士们驾驭的飞行之物吸引了注意力。再有赤云,他心有戚戚:前段时间,学校组织了一次出游,他作为老师也要陪同。   原本以为自己教授的都是成年学生,虽然有个“保障学生安全”的任务在,但大体上应该还算轻松。可实际情况,还是大大出乎了赤云意料。谁说成年以后就没有熊孩子了?不,谁说熊孩子成年之后就直接懂事了?   真正的答案是非但没有懂事,还变成了熊大人。平常再学校的时候被各种校规约束着,还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可等到没了校规,学生们能做出的事情可就太多太多了。其中心累,赤云简直不想回想。   所以在听说玄妙妙团队准备开始载人航行,正在招募第一批乘客的时候,赤云毫不犹豫就报名了。他甚至是后来才听说,这次航行尝试的目的地就是叔叔小叔叔所在的世界。   到这会儿,成年麒麟神清气爽:和自家人一起玩,高兴!马上见到叔叔和小叔叔,高兴中的高兴!   他是这样,再旁边,陆霜和越修——   “《霸道狼妖俏灵尊》?”一家纪念品商店门口,两人被店里正在播放的剧吸引了目光。   越修用手肘碰了碰妻子,嗓音压低,问:“这里面的狼妖打扮是不是有点像咱们家无虞?”   陆霜迟疑:“是有一点。”不过,应该只是巧合吧?   刚说完,就看到了“灵尊”出场。   这回不是打扮的问题了,而是“灵尊”头顶,明晃晃地竖着两个龙角。   片刻后,赤云、玄妙妙、丹姝同样站在店门口,五双眼睛一起看向正在播放剧目的幻影仪。   也是恰好,这家店就是卖幻影仪的。见了陆霜一行,老板笑呵呵地招呼:“几位是刚刚来三十三重天的客人吗?”以做生意多年的精准眼光观察三秒,“这些都是我们这边流行的剧目,和绝大多数世界里的电视啊,终端啊,光脑啊,那些都兼容。要不要买回去看看?也算是了解一下三十三重天的风土人情嘛!”   听话音就知道,老板是看出陆霜一行应该是来自某个科技文明有所发展的世界了。并且以此为基础,说出一套推销话语。   而这话落在陆霜一行耳中,诸人的反应,就是:   陆霜:“流行?”   越修摸下巴:“虽然……但是……”   话没说完,但其他人秒懂。   虽然正在播出的两个主角不一定真的和自家在三十三重天的那两位有关系,但他们都倾向于有。否则的话,情况未免太巧合了点。   赤云眼睛亮晶晶:“看来叔叔小叔叔在这里很有名你。”   丹姝小声:“爷爷奶奶,咱们要不要买一部回去看?反正也要等人。”   玄妙妙没说话,只以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支持。   陆霜一样点头,同时也有点无奈。   谁能想到呢。最开始,听赤云一个叫自己“奶奶”的时候,她心里还满满都是不习惯。到这会儿,不光是听惯了这种叫法,再听其他小辈的孩子管自己叫“祖奶奶”,她也能笑着给人家发糖了。   “好嘞!”做成了一单生意的老板满面笑容。别看客人买的少,那也要一样用心地对待。再说了,人家不是才来吗?接下来那么长旅行时间,说不准就成了回头客。   陆霜一行拿着打包好的幻影仪、幻影玉简离开,也不继续逛了,直接就回了事先预订好的旅店。   门一关,故事开始播放。五双眼睛一起落在投影上,看得津津有味。   还真别说。就算除了“狼妖与龙族谈恋爱”这点,剧目本身也有值得夸赞的地方。要说一开始,陆霜一行只是被主角的搭配吸引。到后面,他们就是真正开始觉得故事有趣,想要知道后续发展。   片名摆在那里,主角当然就是狼妖和“灵尊”了。可出乎意料,“灵尊”竟然不是生来就是贵重身份。虽然是龙,可因为一个预言,他从出生开始就被族中其他龙另眼相对。   但要是把灵尊当成需要被道侣拯救的小可怜,那就错的离谱。才意识到族龙们对自己的怀疑态度,也弄明白了其中根源之后,灵尊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也是在离开的路上,他遇到了自己的道侣狼妖——是的,反倒是狼妖在重伤的时候,被灵尊救下。   一龙一狼就这样展开了他们的故事,感情在萌发,阴谋在酝酿。到后面,大灾祸出现,错怪了灵尊的龙族却依然不承认自己的问题,只梗着脖子指责灵尊。   这一举动,让他们成为了房中五妖一致同意的整部剧目最让人讨厌的炮灰。谈不上反派,因为他们的威力还没那么大。   丹姝连接了本地的网络,去三十三重天的论坛上搜索有关这个剧的消息,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也在骂他们。诶,好像也不只是骂他们。”   她看到了一个帖子,标题是:“说实话,大家觉不觉得龙族的设置有点太夸张了?”   点进去,楼主发言:“虽然看他们被打脸是挺解气的,但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龙那么蠢。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他们还一定觉得灵尊会成为魔修。”   丹姝暗暗点头,同时往下划拉。这一动作,就让她看到了帖子下面的回复科普。   “我也想不明白,但别看这个剧名字是那样,里面发生的事可都是考据过的。”   “对,你们不知道吗?剧本作者就是孙大佬啊!她可是从当初灵魔大战里走过来的人,现在还住在乌阳呢。”   “我爷爷也经历过灵魔大战。雨}兮*)团他和我说过,当时所有人都被龙族的无耻震惊了。也不光是龙族,还有灵尊的师父师兄师姐,他们一个个是真的恨不得灵尊去死啊。”   “总之就是不承认自己错了呗。”   “呕,人怎么能这样子?灵尊救了所有人!”   “更匪夷所思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我之前在外海历练的时候遇到过一条龙,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结果一提到灵尊,竟让还是剧里龙族那种论调。所以说啊,剧里的表现真的一点也不夸张,那就是现实。ps.结果最后那条龙被自己的预言坑惨了,活该!”   “活该!”   “看到最后一句终于出了一口气。”   “哈哈,不过还是有好龙的,灵尊不就是?”   “对,我们不能用有色眼镜看所有龙……”   丹姝把帖子发给其他家人。因为这个,等到观澜、越无虞来到旅馆的时候,两人对上的,就是家人莫名复杂的目光。   他们莫名其妙。还是几人终端里响起的《霸道狼妖俏灵尊》主题曲,给了两人一丝灵感。   “你们竟然已经看了这个。”观澜笑笑,神色如常,“我和无虞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和你们提呢。”   赤云忍不住问:“叔叔,小叔叔,这里面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观澜眨眼睛:“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别人编的。”   不用说话了,看眼神就知道,从大到小,眼前五个妖都很想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观澜还是笑,看起来轻松、恣意:“好吧。不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好在无论是他们,还是家人们,都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讲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