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帝奋斗日常 作者:容默   【文案】   经历过灭国之痛,从王朝末年穿越回几十年前,成为一名皇子的裴清殊,立志要扭转前世的亡国命运。   十几个兄弟为了一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排行十二的裴清殊好不容易脱颖而出,可是等他真正当上皇帝之后他才发现,这皇帝真特么难当。   外有匈奴王朝虎视眈眈,内有一大堆内政急需改革,更让人头疼的是,还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后宫美人争求宠幸……   裴清殊:朕心里苦。   众皇兄:身在福中不知福!!!   阅读提示:男主是土著,从王朝末年穿越回几十年前,扭转前世亡国命运。男主后宫不止一个妃子,洁党慎入。   本文架空,请勿考据。前朝为辅,宫廷为主,介意慎入。推荐阅读第一部《皇子奋斗日常》,单独看也能看懂。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爽文 朝堂之上   主角:裴清殊 ┃ 配角: ┃ 其它:容默 第1章   延和二十七年七月,东宫。   转眼间,裴清殊获封太子,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自打去年裴清殊入主东宫之后,皇帝便封自己的心腹大臣、内阁首辅岳安为太子太师,以《资治通鉴》为基础,向裴清殊讲授为君之道。   过去,裴清殊不是没有读过《资治通鉴》。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读的,读书时的心境自然与如今截然不同。   岳安今年五十二岁,在朝为官数十年,积累了丰富的从政经验。在皇帝的授意之下,他将自己毕生所学倾数传授给了裴清殊。   今日,便是他给裴清殊上的最后一堂课。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资治通鉴》的通读。更主要的原因是,皇帝昨日颁下了罪己诏,历数自己在位二十七年来的种种过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早已生出退位之心。如今这罪己诏,便是他退位的前兆。   裴清殊这个太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更进一步了。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帝的退位诏书会下得那么果断,那么干脆,和他过去二十多年来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裴清殊得知皇帝禅位的消息之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虽说皇帝早就私下里同他表达过自己退位的意愿,但裴清殊一直都没有答应。   这不仅仅是他想或者不想的问题。   身为太子,他决不能答应皇帝退位。   尽管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之一,但君王之大忌,就是有人图谋自己的皇位,哪怕这个人是太子也不行。   对此,裴清殊的养母傅皇后也深表赞同。   “我看得出来,你父皇是真心不想再继续做这个皇帝了。不过他在位这么多年,若是他一提出退位,所有人就毫不犹豫地去附和他,未免太伤他的心。”坤仪宫里,傅皇后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且再等一等,等到群臣都劝说不了皇上之后,你再继续推辞一番。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再答应登基。”   裴清殊颔首道:“母后所言极是。”   别看裴清殊这个太子现在看着风光,二十年之前,他却是在冷宫里出生的。   当年,裴清殊的生母俪皇贵妃被人栽赃陷害,致使皇帝在误会之下将怀着身孕的俪妃打入冷宫。   裴清殊在冷宫里长到四岁半,才被接出冷宫,送到如今的傅皇后、当初的傅淑妃那里抚养。   除了裴清殊之外,傅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因此她对裴清殊十分疼爱,母子二人推心置腹,关系甚至比裴清殊和他生母的关系还要好。   傅皇后的话,裴清殊自然是听得进去的。   如同傅皇后所说,皇帝现在退位之心已定。从下诏之后,他就拒绝再处理任何政务,拒不出席大朝会。   内阁之中,奏折堆积如山。   无论是怎样紧急的公务,皇帝都咬着牙拒不处理。   群臣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坚决反对,开始逐渐动摇。   既然皇帝下诏退位,并非说说而已,那么他们现在最需要讨好的人就不是这位即将退居后方的“太上皇”,而是裴清殊这个新皇了。   有些人胆子比较大,不怕得罪现在的皇帝,就十分积极地上书,恳请皇太子登基。   皇帝现在可以说是撂挑子不干了。内阁大臣们刚开始还追着皇帝求他朱批一些重要的奏章,结果皇帝干脆收拾行装,搬去了河北行宫,让大臣们找不到他。   阁臣们没有办法,只能把奏章搬去太子那里。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奏请裴清殊登基的折子无数。   裴清殊以“父皇尚在,恐负不孝之名”为由,坚持不肯使用御笔。   直到七月二十五日,皇后傅氏也下了懿旨,命皇太子继位。   在傅皇后的授意之下,太子太师、首辅岳安率百官跪拜于东宫之外。   傅皇后手捧玉玺,亲自将皇帝玉玺交于裴清殊手中。   太子初时辞而不受,直至傅皇后垂泪,请太子以国事为重,以顺为孝,太子方含泪答应下来,接过了传国玉玺。   此时,裴清殊玉玺在手,百官拥护,登基已是名正言顺。   为了尽快处理延和帝积压下来的政务,礼部和钦天监在紧急商议之后,将裴清殊登基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八。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延和二十七年八月初八,皇太子裴清殊顺应天命,继承大宝,改元“雍定”,是为雍定皇帝。   裴清殊继位之后,接连下了几道圣旨——奉其父为太上皇,并在宫中修建泰安宫,以奉养太上皇。   奉其养母、皇后傅氏为东宫皇太后,居慈安宫。   奉其生母、俪皇贵妃林氏为西宫皇太后,居永寿宫。   封皇太子妃宋氏为中宫皇后,良娣钟氏为娴妃,良娣傅氏为裕妃。   至于东宫里其他的女眷,裴清殊暂时没有顾得上册封她们,而是留给他的皇后宋氏做决定。   ……   早从裴清殊得封太子的那一天起,裴清殊就知道,自己登上皇位,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当上了皇帝,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直到裴清殊穿上龙袍,从东宫搬进了乾元殿,裴清殊才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   他真的当上皇帝了!   他是天下之主了!   太上皇有十四个儿子,裴清殊排行第十二,既非长子,又非嫡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因此,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裴清殊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起来。   他今年才二十岁,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天子。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个继位的年龄刚刚好。既不会年幼到需要摄政王或者太后把持朝政,可以自己当家作主,又不会像某些朝的太子一样,熬了几十年才终于当上皇帝,等登基的时候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二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   裴清殊坐在龙椅之上,双手紧握着两侧镶有金龙的扶手,突然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   新朝新气象,不仅体现在换了皇帝,改了年号上面。   裴清殊很快就发现,乾元殿内的摆设焕然一新,和太上皇在位时截然不同。   底下的人也是有心了。   比起一般的皇帝而言,裴清殊是幸运的——他的父皇没有死,这就意味着大齐不需要举行国丧。不然新帝刚继位时,又要去哭丧,又要处理前朝后宫的各项事务,往往都会忙的不可开交。   现在,裴清殊只要抓紧处理好太上皇退位前遗留下来的政务就好了。   按理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之后,太上皇留下来的内阁理应重组。   不过裴清殊现在刚继位,根基还不稳,他不打算在短时间内重组内阁。   更何况内阁首辅岳安是他的老师,次辅魏青松还是他妃子的父亲,在他还没有被封为太子的时候就十分支持他。所以暂时来说,内阁的人用起来还是放心的。   不过,就算现有的内阁可以直接用起来,比起当皇子时的日子,裴清殊现在还是要忙碌上许多。   尤其是在他刚继位不久,一切都还没有步入正轨的时候,裴清殊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心涉足后宫。   皇后宋氏是裴清殊十六岁时明媒正娶的王妃,向来十分贤惠,对此自然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裴清殊的其他后妃,尤其是在新帝登基之后,还没有被正式册封的女眷们,难免会感到几分心急。   她们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位份是什么,却又不敢在裴清殊政务繁忙的时候去打扰皇帝,只好日日往宋皇后这里跑。   皇后不胜其扰,只得拿着草拟的懿旨,去乾元殿求见皇帝。   虽说裴清殊先前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尊重,说过让她来决定其他女眷的位份,但裴清殊的后宫之中,有好几个女眷都是出于政治目的才会嫁入东宫的,宋皇后觉得她还是应当和裴清殊商议一下再做最后的决定。   宋皇后来的时候,裴清殊正在和他的七哥襄郡王商议给王爷们改名的事情。   裴清殊这一辈的皇子,名字当中都有一个“清”字。在他继位之后,为了显示出皇帝的尊贵,要么就裴清殊改名讳,要么就让其他兄弟避讳他,改他们的名字。   太上皇的十四个儿子当中,三皇子谋反被杀,六皇子英年早逝,除了裴清殊之外,还有十一个名字里带有“清”字的皇子。   在这种情况下,按说裴清殊自己改名是最方便的。不过说句老实话,他的名字用了这么久了,还真是不大乐意换。   襄郡王,也就是裴清殊的七皇兄也觉得,应该是由臣子让皇帝,而不是皇帝让臣子。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要改名也应该是我们改啊。”襄郡王和裴清殊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哥俩都好了十几年了。所以就算裴清殊当上了皇帝,襄郡王对他的称呼变了,但在裴清殊面前,没有外人的时候,襄郡王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您给哥儿几个选个好听点儿的字就是了。”   兄弟俩正说到这儿的时候,皇后便来了。   襄郡王听到通报之后,看了看裴清殊的眼色。见他似乎想宣皇后进来,便站起来告退了。 第2章   裴清殊没拦着襄郡王,点点头让他退了出去。   他和襄郡王兄弟两个的关系极好,虽不是同母所出,却好似亲生。   裴清殊继位之后,裴清殊难免要对他这个七皇兄多倚重几分。所以这段时间里,他和襄郡王的相处时间,甚至比他陪伴皇后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虽说皇后贤惠,不会跟他计较,但裴清殊也不想太过冷落了她。   更何况裴清殊了解皇后,无事的话,宋氏是不会在他这么忙的时候过来打扰他的。   果然,皇后来找他,是说给东宫原先那几个女眷册封的事情。   在裴清殊还是恒王的时候,他府里除了正妃宋氏之外,还有侧妃钟氏、侧妃傅氏、妾室司空氏这几个女眷。   几人之中,侧妃钟氏相貌出众,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名,膝下还育有一子。   侧妃傅氏虽然尚且无子,还是庶出,但她是傅太后的亲侄女,出身于荣国公府,身份特殊。   所以除了正妃宋氏之外,裴清殊最看重的就是这两个女眷。   在他入主东宫当日,裴清殊就封了这二人为仅次于皇太子妃的正三品良娣。   等他登基之后,裴清殊更是亲自拟定了这两个人的封号和位份,亲自下圣旨册封她们,以示这二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过说句老实话,皇后觉得,裴清殊给钟氏和傅氏的位份都有些低了。   不说远的,就拿太上皇当初的情况来说吧,当年他登基之后,可是直接就将太子府里资历最深、位份最高的两个侧妃封了贵妃。   裴清殊完全也可以将钟氏和傅氏封为贵妃的。   但他没有。   这就导致,皇后不能把其余的后妃位份封得太高。毕竟当初在东宫的时候,她们的位份都是在钟氏和傅氏之下的。   裴清殊在看了皇后让人起草的懿旨之后,表示非常满意:“就这么定了吧。”   宋皇后却有些迟疑地说道:“陛下,她们都是您潜邸时期的女眷,这么封……是不是低了点儿?”   裴清殊和宋氏是结发夫妻,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也不瞒着她,原原本本地同她说道:“朕是想着,钟氏虽育有皇子,但出身平常。傅氏虽然出身显赫,但毕竟尚且无子,封哪一个做贵妃都不大合适,等过些日子再说吧。至于其他人,除了南乔之外,都是朕当上太子之后才进东宫的女眷,终究是隔了那么一层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皇后当然明白——在尚且不清楚裴清殊能不能做皇帝时就跟随他的女眷,同他的感情自然要更深一些。   说白了,就是锦上添花,永远都不如雪中送炭。   那几个今年才进东宫的女眷,从跟裴清殊的情分上来说,肯定是没办法和钟氏还有傅氏她们这些真正的龙潜后妃相比的。   皇后想了想道:“也罢,反正若是通过选秀被册封为后妃的话,她们一开始也得不到这么高的位份。只是这样一来,南乔就只能封贵人了。她可是大公主的生母,这样没关系么?”   司空南乔是当年傅太后给裴清殊选的侍寝女官,也就是教裴清殊通人事的女子,比裴清殊大两岁。   延和二十六年三月,一年半之前,南乔诞下一女,也就是裴清殊的长女,大公主裴婉晴。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道:“就这样吧,挺好的。”   南乔作为裴清殊的第一个女人,在他心里本是占据着一席之地的。   虽说他对南乔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但他一直在力所能及地照顾南乔。   但有句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南乔这样的女子。   这几年来,南乔的心似乎越来越大了。生下裴清殊的长女还不够,她还和府里的其他女眷争宠,还想缠着裴清殊,再生一个儿子。   裴清殊原本就不打算给她封很高的位份,封个贵人正好,让她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说。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商议完正事,裴清殊握住皇后的手,温和地说道:“朕刚登基,前朝诸事缠身,难免顾不上后宫那边。”   宋皇后温婉地笑道:“皇上说这话就见外了,您既然封了臣妾做皇后,打理后宫便是臣妾分内之事。”   裴清殊点点头,看着宋氏,真是越看越满意。   宋氏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宋尧的嫡出次女,出身恪靖侯府。   虽说恪靖侯夫人、裴清殊的姑姑淮阳大长公主,在他继位之前支持的是裴清殊的二皇兄,而不是他,不过无伤大雅。   大长公主又如何?现在是裴清殊当权的时代,淮阳这个大长公主就是再能耐,也越不过裴清殊这个皇帝。   裴清殊想过了,他的岳父、也就是国丈宋尧是恪靖侯府的幼子,身上没有爵位。   裴清殊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知道自己当初能当上太子,得到内阁首辅和次辅的支持,宋尧这个内阁学士功不可没。   所以在裴清殊登基之后,就封了宋尧为太傅,位列一品。   但这还不够。他打算过段日子,等自己抽出时间来,就亲自为宋尧挑选一个封号,封他一个爵位。   这样一来,他的岳父一家,就可以彻底从恪靖侯府中独立出来了。   ……   皇后和裴清殊商议完毕的次日,便传下懿旨,封太子良媛谢氏为嘉贵嫔,太子承徽魏氏为僖嫔,太子承徽孟氏为宜嫔,太子昭训司空南乔为惠贵人。   余下的两个奉仪,则封为最低品级的美人。   其实从钟氏和傅氏的位份,众人就可以推算出自己的位份是什么了。所以接到皇后的懿旨之后,大部分人都还是满意的。   然而,就像皇后所担心的那样,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觉得自己的位份太低了。   因为惠贵人当初是傅太后挑选出来的缘故,过去在恒王府的时候,惠贵人司空氏就和裕妃傅氏走得近些。   所以接完懿旨之后,惠贵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去琼华宫,找裕妃抱怨。   琼华宫是当年傅太后当上皇后之前所居住过的寝宫。按说就像皇帝登基之后,皇帝先前的住处不能给旁人住一样,琼华宫应当像林太后住过的寝宫一样,被封起来才对。   不过之前分宫的时候,傅太后特意跟宋皇后打了个招呼,让她把琼华宫留给自己的侄女。   表面上,傅太后说的是裕妃刚进宫,对环境不熟悉,而她过去常来琼华宫,对琼华宫比较有感情,所以把琼华宫留给她。   但皇后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傅太后在偏心自家的侄女。毕竟琼华宫曾是傅太后的寝宫,皇帝当年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琼华宫有着很深的感情。   让傅裕妃住在琼华宫里,绝对是对她有利无害的事情。   对于后妃们来说,品级是贵人还是嫔,住在哪个寝宫里,或许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过对于裴清殊这个皇帝来说,这些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他根本就没心思成天盯着后宫里的那点儿小事。   就在惠贵人跑去琼华宫抱怨位份一事的时候,裴清殊这边正在让人起草圣旨。   思来想去之后,裴清殊还是决定让他的兄弟们改名,而不是他改。   裴清殊本想把他们名字当中的“清”字改成相似的“靖”字,不过下一辈的皇子泛的是“敬”字辈,在发音上重复了。   在和宗正寺、翰林院官员商议过后,裴清殊集思广益,选择了和“清”字相似的“钦”字。   襄郡王当时正好就在裴清殊身边,是王爷之中第一个听说这个消息的。   等圣旨草拟好了,其他人都退下去之后,襄郡王便笑嘻嘻地对裴清殊说道:“以后我就叫裴钦逸了,还真是有点儿不大习惯呢。”   “有差别吗?”裴清殊笑了笑说:“七哥你自己想想看,除了被人骂的时候,我们有多久没被人叫过名字了?”   襄郡王想了想,觉得也是。到了他们这个身份地位的人,早就不会被人直呼其名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还真是没那么重要。   “皇上,那您今天宣臣进宫,就是想让臣知道,臣从今儿开始改了个名字嘛?”   裴清殊摇摇头道:“朕是想再同你商量一下,给你调任的事情。”   裴清殊能够登基,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   原本太上皇是有嫡子的,裴清殊还和他那位三皇兄在礼部共事了一段时间。结果后来,裴清殊发现他的三皇兄为了养私兵,竟然在科举考试当中徇私舞弊,收受贿赂。   事发之后,三皇子联合曾家造反,最后兵败身亡。三皇子的生母、太上皇的元皇后亦于宫中自尽。   除此之外,他的二皇兄,或者说二皇兄的母妃叶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叶氏甚至不惜与北夏匈奴人联手,以二皇子当上皇帝之后,割让大齐六城为代价,让匈奴人假装败在叶家人的手下,从而获取军功。   裴清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扳倒了叶氏母子,坐上太子之位。   不过和三皇子母子不同的是,二皇子因为对叶氏叛国通敌的事情并不知情,还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太上皇贬为庶人,囚禁在康亲王府里。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对于自己这个二皇兄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虽说裴清殊这具身体今年只有二十岁,不过事实上,他的灵魂远远不止二十岁。   他本是大齐延和二十四年生人,是在大齐的末代、宣德朝长大的。   宣德七年前后,北夏匈奴开始大规模入侵中原。然而宣德帝仍然醉生梦死,花天酒地。   终于在宣德十四年时,大齐国破,裴清殊家亡,身死。   一觉醒来之后,裴清殊发现,自己竟然成为了宣德朝之前的那一朝、延和朝的小皇子。   改变上一世国破家亡的命运,就是裴清殊夺嫡的最主要动力。   根据裴清殊的推测,前世的那个亡国之君,便是他的二皇兄无疑。   虽说现在,延和帝之后的皇帝已经换成了裴清殊,但对这个二皇兄,裴清殊还是觉得不放心。   但太上皇还在,裴清殊又没办法在登基之初就杀了自己的兄长。   所以裴清殊现在,只能尽快清除二皇子的余党,争取让自己的人尽快在朝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第3章   裴清殊认为,前世大齐之所以会灭亡,和叶氏母子叛国通敌固然脱不了干系。但若要把一个国家灭亡的责任全都推到一两个人的身上,也不现实。   以他这几年从政的经历来看,大齐现在不仅仅是有外患,内政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比如在官员的选拔方面,大齐虽然采取了科举制,但在用人方面,实际上基本都是世袭的。   就拿钟娴妃的娘家钟家来说吧。近几十年来,只要不是钟家人犯了大错,太医院基本上都是由钟家人把控的。   同理,大理寺卿的儿子,会在考上科举之后,去担任大理寺少卿。宫廷禁军首领卫尉的儿子,也会入宫做宫廷侍卫,然后再一步步晋升,最终顶替其父亲的位子。   裴清殊认为,这种所有人都默守的“成规”,对大齐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但是他想要在这方面做出改动的话,势必会触及许多权贵的利益。   哪怕他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改革也非一日之功,必须一步一步来。   裴清殊打算从宫廷禁军这一块着手,先把原先的卫尉给换掉。   卫尉是宫廷禁军统领,负责保护皇宫大内的安全,位列正二品,可谓位高权重,历来都是由皇帝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担任。   在此之前几十年间,担任卫尉一职的,都是宁远侯府苏家的人。   按说皇家这样信任苏家,苏家人本应对皇帝忠心耿耿才对。可这一切在二皇子娶了苏家的小姐之后,就全都变了。   为了让自家女儿当上太子妃甚至是皇后,苏家人欺上瞒下,替叶氏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甚至还在叶家叛国通敌之事暴露之后,意图谋反。   只不过在他们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之前,就被裴清殊给发现了。   裴清殊联合傅太后的娘家荣国公府,控制了苏家人,保护了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的安全。   这也是当初太上皇下定决心,立裴清殊为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   苏家事发之后,太上皇就把卫尉一职,暂时交给了荣国公。   不过现任荣国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还身兼神枢营指挥使一职,根本就忙不过来。   所以这段时间里,神枢营那边的军务,基本都是由荣国公长子傅然来把持的。   裴清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办法把神枢营和宫廷禁军都同时交给傅家。   他和傅太后之间的母子感情是非常好不假。他能当上皇帝,傅家也功不可没。   但他吸取太上皇在位时的教训,想要尽量避免让某一家的外戚独大。   虽说现在傅家人的心思还是比较正的,但如果他们权势滔天,到了裴清殊都无法掌控他们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傅家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忠于裴清殊、忠于大齐么?   裴清殊可不想去考验人性。   所以说,裴清殊才把襄郡王找了过来,打算先把宫廷禁军这一块交给他。   按理来说,皇帝的兄弟,都是他曾经的竞争对手,皇帝理应对他们存有十分强烈的忌惮之心才对。   不过裴清殊和襄郡王兄弟两个不同。他们不仅从小一起长大,还有过命的交情——延和二十四年,三皇子造反的时候,襄郡王率兵平叛,结果被叛军逼到了山上,几至绝境。   是裴清殊领兵前去,才化解了襄郡王的危机。   所以说,裴清殊不仅仅是襄郡王的弟弟,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襄郡王对裴清殊的忠诚度,也丝毫不亚于那几个和裴清殊一起长大的伴读,和辅佐裴清殊坐上太子之位的谋士。   不过,襄郡王这个人打小就不爱读书,性子颇有些懒散。在太上皇的十几个儿子当中,他非嫡非长,又没有特别的才能,属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那种。   现在裴清殊冷不丁地要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襄郡王没有像旁人那样因为受到重用而受宠若惊,而是吓了一跳:“皇上,卫尉一职至关重要,臣……臣还太嫩啊。”   裴清殊一口热茶刚喝到嘴里,听襄郡王这么说,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他无奈地望着襄郡王道:“七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臣很正经啊!”襄郡王一脸无辜地说道:“臣今年实岁才二十三呢。”   “不乐意起早贪黑地当值就直说,扯什么年纪大小。”裴清殊嫌弃地摇了摇头,“你放心,朕只是想让你暂时顶一段时间。等陆星野在宫中站稳了脚跟,朕就会把卫尉寺交给他的。”   陆星野是裴清殊还是皇子的时候经过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王府护卫,随着裴清殊出生入死,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裴清殊对他一直十分信任。   只是陆星野虽然是武举人出身,但他是寒门子弟,家族中没有任何助力,在朝中的根基太浅。   王府护卫统领是从三品,卫尉是正二品。裴清殊打算让陆星野在正三品一等侍卫的位子上做一段时间之后,再把他提上来,这样比较容易服众。   在此之前,卫尉这个位置,裴清殊是给谁都不放心,只能暂时让襄郡王顶一段时间。   听裴清殊这么说,襄郡王才答应下来,临走前还对他说:“皇上,谢谢您对臣的信任,臣太感动了。”   裴清殊:“……”   他觉得他的这位七皇兄可以作为“小时候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只能说大白话”的典例了。   ……   在完成了登基之初最基础的官员调动、一切都步入正轨之后,裴清殊终于能够暂时从冗杂的事务当中脱出身来,稍稍歇一口气。   毕竟皇帝也是人,总是需要休息的。   现在每天早上,西洋钟指向五点的时候,裴清殊就要起床。洗漱完毕之后,他先在翰林学士的陪伴之下进行早读,读到六点半左右,就去慈安宫向傅太后请安。   裴清殊很珍惜每天这个给傅太后请安的机会。趁此时间,他可以和傅太后沟通许多事情,交流母子感情。   有的时候,傅太后会留裴清殊一起用早膳。   不过更多数的时间里,裴清殊都会选择去坤仪宫,也就是皇后那里用早膳。   裴清殊不想像太上皇当年对他的原配皇后朱氏那样,每月初一、十五才去皇后的寝宫。   在裴清殊看来,皇后是他的妻子,更是国母,是比任何妃子都要重要的存在。帝后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还关系到前朝后宫的方方面面。   太上皇在位时,之所以会产生那么多的纷争,帝后失和就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如果太上皇足够敬重他的皇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妃子心思活络到想要将皇后取而代之的地步了。   所以说,只要得空,裴清殊隔三差五就会去皇后那里一趟。   这也不仅仅是为了和皇后交流感情那么简单。   裴清殊和宋皇后的长子冬哥儿,今年已经两岁半了,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不管政事多么繁忙,只要看到儿子的小脸,裴清殊的心就好像被融化了一样。   按照大齐的规定,等皇子种过痘,满了两周岁之后,就可以正式被记入皇家玉牒了。   冬儿是半年前满的两周岁。当时为了给冬儿起一个合适的大名,裴清殊和宋氏夫妻两个琢磨了许久。   最后冬儿的大名,是裴清殊起的,叫做敬坤。   坤者,地也。   山岳河渎,皆坤之灵。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裴清殊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寄予了厚望。   从长相上来说,冬哥儿长得不像裴清殊,也不像皇后,倒是有些像皇后的父亲宋尧。   许是因为宋皇后带着孩子的时间比较长的缘故,冬哥儿的性子要更像皇后一些。这小家伙和他母亲一样,都是极重规矩的性格。小小年纪便已很懂规矩,每回看到裴清殊,都会一丝不苟地给他行礼问安。那一张稚气满满的面孔,配上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别提有多好笑了。   每当这个时候,裴清殊就忍不住手痒。   他专挑儿子一脸认真的时候,用手指头去戳他的小脸儿。   宋皇后就在一旁坐着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一脸无奈地笑。   裴清殊来皇后这里,一般都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就会顺便留宿,不过频率并不是很高。   说句老实话,因为皇后是那种极传统、极重规矩的女子,在她看来,夫妻生活为的就是传宗接代。所以两人行房最频繁的时候,就是两人刚刚成亲之后,裴清殊和宋氏都急着要嫡长子的那段时间。   等宋氏生下冬哥儿之后,她就不是很热衷于房事了,甚至还会把裴清殊往外头推。   不过裴清殊倒是觉得,嫡子不嫌多,他们可以再生一个。   一般来说,在皇后这里用过早膳之后,裴清殊就会去御书房处理公务、接见大臣。   按照大齐的规定,每十日会举行一次大朝会,五品以上的京官皆可参加。所以裴清殊并不是每天都需要上早朝。一般都是哪个部门的官员有问题了、有需要了,专门求见裴清殊,裴清殊才会根据情况,单独召见他们。   每天中午,裴清殊有一个时辰左右的午休时间,用于午膳和歇午觉。   有的时候时间紧,裴清殊就直接在乾元殿歇了。有的时候时间宽裕点,裴清殊就会去钟娴妃或者傅裕妃那里。   其实要说起来,和以前的皇帝相比,裴清殊后宫里的女人真不算多。但裴清殊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照顾到她们,就免不得要多跑几趟。   等歇完午觉起来之后,裴清殊便会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直到晚膳时间。   相比于白天,到了晚上裴清殊就会轻松一些了。比起太上皇,裴清殊的办公效率很高。一般来说,白天的时候他就能把这一天必须要处理的紧急事务给处理完。等到了晚上,裴清殊就以读书、写字,还有陪伴孩子为主。 第4章   裴清殊的次子裴敬亭,乃是娴妃钟氏所出,今年刚好一周岁。   说来也巧,小敬亭是在裴清殊获封太子的那一天出生的。   裴清殊和他的心腹们议事的间隙,曾经闲谈一般地说起过此事。   当时裴清殊的伴读、在钦天监任职的公孙明就说,此子乃是裴清殊的福星。   对于公孙明的这个说法,裴清殊的另外一个伴读傅煦并不是很认可。   这主要是因为,傅煦出身于荣国公府,是裕妃傅氏的堂兄。   在裴清殊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傅煦自然是一切以裴清殊为重。不过现在,裴清殊的皇帝之位已经坐稳了。傅煦身为傅家人,难免要为自家人多考虑几分。   不管是过去在王府,还是东宫,钟氏和傅氏一直都是平起平坐的。   傅煦不希望裴清殊太过宠爱娴妃母子,以免让自己的堂妹在娴妃面前落了下风。   “阿明,你我皆心知肚明,太上皇当初早就有了册封陛下为太子的想法。选在那一日宣明旨,不过是巧合罢了,何来福星一说?还是说,你为二殿下算过卦,才有这样的说法?”   公孙明见傅煦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由感到一阵头疼:“阿煦,我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没有陛下的允许,我是不会随意给皇子们算卦的。”   裴清殊的这几个伴读,不仅仅是他儿时的玩伴那么简单,他们还是一直给他出谋划策的谋士,在裴清殊获封太子的道路上功不可没。   所以在裴清殊继位之后,也对他们几个进行了封赏。   公孙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被封为正四品钦天监监正,负责观天文、定历法。   虽然这个品级并不是很高,但所有人都知道,公孙明与裴清殊的关系十分要好,没有人敢因此而轻视他在朝中的地位。   傅煦,也就是裕妃的堂兄,原本是翰林院的一个从五品侍讲。裴清殊继位之后,直接封他做了从二品内阁学士——傅煦和陆星野不同,他是荣国公府的嫡子,又是进士出身,妻子还是宁国公府容家的嫡女。所以裴清殊这样抬举他,朝中不会有任何质疑的声音。   听公孙明这么说,傅煦才算放过他:“那就好。”   公孙明和傅煦发表各自的意见时,裴清殊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不说赞同或者反对任何一方的观点。   其实关于小儿子出生的时间问题,裴清殊听说过一些谣言,说钟氏是用了药,故意选在他获封太子的那一天生产的。   裴清殊不确定钟娴妃会不会做那种为了邀宠,拿自己和孩子的身体开玩笑事情,但他不会傻到去问,那样未免太伤感情。   他只需要知道,娴妃的确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解语花,自己在她那里会很放松,知道小敬亭是他的儿子,且生得十分玉雪可爱,这样就足够了。   虽然帝王的本性是多疑,但裴清殊想尽量将自己的疑心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这种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事情,裴清殊不会去相信。   钟娴妃所居的寝宫名叫襄乐宫,据说是数十年前,靖武帝为其宠妃恪皇贵妃左氏所建。   只可惜后来左家被人污蔑谋反,恪皇贵妃为表清白,于襄乐宫中自尽。   许是因为这里死过人、太不吉利的缘故,之后几十年,都没有妃子愿意再住进这座看似华丽的寝宫了。   直到裴清殊登基,钟氏住了进来,襄乐宫才重新恢复了生机。   宋皇后和钟娴妃两人,打在恒王府那会儿关系便很要好。所以在女眷们即将从东宫搬进后宫的时候,宋皇后就给了钟氏一个面子,让她自己选看看将来想住在哪座寝宫。   让宋皇后没想到的是,钟氏竟然选了闲置已久的襄乐宫。   因为襄乐宫已经太久没有人住的缘故,钟氏前段时间带着儿子先在宜嫔所居的永宁宫里暂住了一段时间,直到前几天才正式搬进了襄乐宫。   因为是给盛极一时的皇贵妃所建的寝宫,襄乐宫的占地面积是东六宫中最大的。   对此,裕妃难免会有几分不开心,感觉自己莫名被娴妃比下去了一头。   其他后妃也在背后议论,说娴妃面上看起来不争不抢,实际上想要的比谁都多。   这种风言风语,就连裴清殊都听到了一耳朵。   不过他倒不觉得娴妃是在贪什么。   有一日他去襄乐宫里看她,就见娴妃穿着一身单薄的藕荷色宫装,坐在院子里发呆。   裴清殊悄悄走过去,问她在想什么。   见到裴清殊来,娴妃似是微微吃了一惊。她正想起身行礼,却已被裴清殊按住了肩膀。   娴妃就没有再坚持,而是坐在原处,微笑着说:“我在思考人生。”   裴清殊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这么沉重的么?”   “沉重但有趣。”钟氏微微笑道:“您知道么,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襄乐宫很好奇。我听母亲说过,这里是为了恪皇贵妃所修建的。”   娴妃的母亲,便是出身于承恩公府左家的小姐。   “你既然都知道,就不会感到害怕么?”裴清殊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指的就是当年恪皇贵妃在这里自尽一事。   娴妃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可怕的。宫里这么多地方,有几座寝宫里头是没死过人的?而且我身体里流着一半左家人的血,这个地方,叫我觉得亲切。”   “就是地方大了些,后院需要再修缮一段时间。”裴清殊忍不住向屋内张望,“亭哥儿呢?没吵着他吧?”   提起儿子,娴妃温柔一笑:“睡着了,睡得可香呢。轻罗带人在后院收拾得霹雳乓啷响,偏生他一点都听不到,睡得呼呼响。”   “走,看看他去。”   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素有美名,裴清殊遗传了她的样貌,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娴妃钟氏也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   小敬亭综合了他们两个人的长相,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睫毛又长又密,好像两把小刷子一样。见了他的人都说,这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小孩子。   对于这个小儿子,裴清殊自然也十分喜欢。   像是具有心灵感应一样,裴清殊刚进屋没多久,小敬亭就醒了。   醒了之后,他不哭也不闹,只是在小床上翻了两下身子,之后便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看向裴清殊。   小敬亭十分聪明,才刚刚满了一岁,就已经会叫“父皇”了。   每次听到小儿子奶声奶气地叫自己“父皇”,裴清殊都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片柔软。   这孩子这样招人疼,裴清殊情不自禁地把他从小床里抱了出来,搂在怀里。   他边抱着孩子,边侧过头对娴妃说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天天同你呆在一起,没先学会叫母妃,倒是先会叫父皇了。”   娴妃抿唇一笑:“因为先教的他叫父皇呀。”   裴清殊愣了一下才说:“你倒是坦荡。”   娴妃笑而不语。   默了默之后,裴清殊似不经意地同她提起:“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什么?”   “你搬进襄乐宫之后,宫里人是怎么说的。”   钟氏浑不在意地说道:“喔,您说这个。”   “不在乎?”   “您觉得呢?”钟氏抬眸看向裴清殊,浅浅一笑,“我是恋慕荣华,想要皇贵妃的位子,所以才想住进这里来的?”   裴清殊单手抱着孩子,右手腾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美人肌肤如玉,脸颊仿佛凝脂一般柔软细腻。   “朕觉着,你对这里是有情怀的。”   钟氏听了,忍不住笑得更深:“您太懂臣妾了。臣妾是真心觉得可惜。这么美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人住了,岂不是很可惜吗?左家的后代倒是想住,只可惜左氏女不得为妃。若是我不住进来的话,这里大概就要一直荒废下去了吧。”   大齐的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位女帝,正是襄乐宫当年的主人、恪皇贵妃的侄女左氏。   虽说女帝励精图治,中兴大齐,但她毕竟是女子,又不姓裴。就算她封了裴氏子孙为太子,将皇位重新归还于裴家,但她登基为帝的行为,还是被史官称作“窃国”。   自那之后,皇家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皇子不可纳左氏女为妃。以免左氏再出一个女帝那样的人物,夺走裴氏的政权。   裴清殊小的时候,其实和左家的三姑娘有过一段缘分。不过在他得知了这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之后,他便和左三姑娘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可左三姑娘在对他表白心迹失败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再嫁人。   现在宫里宫外,许多人都在猜测,说裴清殊现在大权在握了,会不会不顾这条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纳左三姑娘为妃。   钟氏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一些敏感的。   裴清殊看着她,故意逗弄她说:“谁说左氏女一定不能为妃的呢?”   钟氏听了,不由微微变了脸色,嘟起樱唇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钟氏和左三姑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两人打小便亲密无间。   所以左三姑娘对裴清殊有过好感的事情,钟氏是知情的。   裴清殊把小儿子放回小床里,笑吟吟地说:“你觉得呢?”   “您是逗我的吧。”钟氏脸上,不由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以我对您的了解,您是不会娶遥姐姐的。”   钟氏很清楚,自己在裴清殊心中,已经算是很有分量的妃子了。但那还不是爱,远不是爱。   裴清殊这个皇帝,看起来温和又善解人意,比独宠俪皇贵妃、弃其他妃子于不顾的太上皇要好上许多。但事实上,他却是最无情的那一个。   因为裴清殊看江山社稷,看得比谁都要重。她也好,左三姑娘也罢,谁都无法成为他心里头唯一的那一个人。 第5章   钟娴妃说的没错,裴清殊现在确实没有那个纳左三姑娘为妃的打算。   虽说左三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权力欲的样子,他也不相信左氏女就一定有能力“窃国”,但在裴清殊看来,大齐的内忧外患已经足够多了,他没必要再在自己的后宫里埋下什么隐患。   况且说句老实话,现在就是他想纳了人家,左三姑娘还不一定乐意入宫呢。   在公孙明的父亲公孙先生去世之后,华文书社的创始人公孙夫人就变得越发深居简出,几乎将书社里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左三姑娘打理了。   裴清殊看得出来,左三姑娘一个人也生活得挺开心的。   她出身于承恩公府,是大齐最顶级世家的贵女。吃穿不愁,还在经营华文书社,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固然算是京城世家贵女当中的一个异类。但人活在这世界上,有什么比自己开心更重要呢?   只要她的家人支持她,她的选择又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就好了。   说到公孙家,按说公孙先生去世,公孙明理应丁忧。不过裴清殊刚刚登基,不管是钦天监这边,还是裴清殊身边,都实在离不开公孙明。所以裴清殊便在和公孙明本人商议过后,下旨对其“夺情”,即命公孙明素服办公,不着官服,不参加各种宴饮,继续在朝中做事。   公孙明比裴清殊还大几天,今年同样是二十岁。不过裴清殊都已经儿女双全了,公孙明还是光棍一个。   原本裴清殊还以为,公孙明辅佐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大事已定,公孙明应该考虑一下成家的事情了,没想到公孙先生就这么走了。现在公孙明要守孝,短时间内自然是不可能再考虑婚事的了。   要说起来,裴清殊手底下的光棍还真是不少。他从前的王府护卫统领,现在的御前侍卫陆星野也还没有成家。   当初陆星野不娶,一是因为母亲去世需要守孝,二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娶不起媳妇。现在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陆星野都二十多了,也该成家了。   前几日陆星野伴驾的时候,裴清殊问起他这件事,陆星野称自己父母不在了,他不好自己决定亲事,委婉地请裴清殊帮他赐婚。   陆星野陪他出生入死了这么久,只是赐婚这样的小事,裴清殊自然乐意为之。   据裴清殊所知,陆星野虽然出身寒门,比起一般人成亲时的年纪也大了不少,但他在这个年纪就做到了御前一品侍卫,说一声年轻有为毫不为过。现在想巴结陆星野的人家可不少,给他找一个条件不错的妻子并不难。   不过陆星野是裴清殊内定的宫廷侍卫统领,将来必然手握重权。裴清殊吸取太上皇时期苏家和叶家勾结谋逆的教训,打算给陆星野配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家的姑娘。   说起适龄未婚的姑娘,裴清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钟娴妃的妹妹钟二姑娘。   钟二姑娘今年十七岁,正好是待嫁的年龄。裴清殊前几日来襄乐宫时,还看到娴妃在和钟太医在商议钟二姑娘的亲事。   按照大齐的规定,每个正五品以上官员所在的家族,都要送一个女儿进宫。   钟家已经有了娴妃在宫中了,所以钟二姑娘可以免选,自行婚配。   裴清殊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钟二姑娘,不过对她印象不深。和娴妃相比,钟二姑娘的样貌要略逊一筹。裴清殊只记得她总是躲在娴妃身后,看起来挺乖巧的样子。   裴清殊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把娴妃的妹妹配给陆星野的打算。   虽然钟二姑娘的年龄、出身都很合适,但钟家毕竟属于外戚。   现在裴清殊是对娴妃很满意,和她的感情很好不假,但这不代表将来一定不会变。   他相信当年太上皇一定也是十分信任叶氏,才会放心让叶家和苏家结亲的。   所以裴清殊吸取前车之鉴,决心严格控制外戚的权力和地位。   他会因为宠爱娴妃,而给钟氏一定程度的尊荣,但是必须在一个安全范围之内。   最后裴清殊给陆星野赐婚的,是正五品兵科给事中的嫡女。   虽然陆星野这位岳父的品级比陆星野低,但人家是正经进士出身,又隶属于督察院,有监督兵部之权,并不算委屈了陆星野。   除了公孙明和陆星野之外,裴清殊的奶兄弟赵虎,也是至今未婚。   为了这件事,裴清殊的奶娘孙妈妈天天唉声叹气的,头发都愁白了一半。   裴清殊先前事情多,顾不上这些小事。现在他大权在握,娇妻美妾在侧,又是儿女双全,他就开始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这些“兄弟”们了。   为了他能够登上皇位,这些人付出了太多的努力,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个人时间,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为裴清殊做事上面。   比如赵虎,他就是这样的。   裴清殊知道,自己能够顺利当上太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在他当年还是个普通的皇子时,就在宫外设置了如归楼和璇玑堂这两个机构。   如归楼表面上是一座茶楼,实际上是裴清殊用来搜集各种各样消息的大本营,由裴清殊老师卢维的至交好友燕修掌管。   璇玑堂则是裴清殊在京城买下的一座秘密别院,用于培养影卫、保护裴清殊的安全。   这件事情,就一直是由赵虎来负责的。   除此之外,赵虎还考取了武举人,在神机营里任职,扩展裴清殊在军中的势力,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裴清殊登基了,他就让赵虎暂时从神机营里撤了出来,封他为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说起来好听,其实是一个虚衔,而不是一个实职。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裴清殊不打算重用赵虎了。他的想法是,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是皇帝,大齐的军队全都听他调动,也不需要争取什么军中的势力了,就让赵虎集中精力,先把璇玑堂给发展好。   身为皇帝,他当然有不少宫廷禁军不假,但这还远远不够。裴清殊需要更多自己的人手和耳目,才能将这个皇帝给做明白。   而且除此之外,北夏匈奴一直是裴清殊的一个心腹大患。他打算重用赵虎,培养一批年轻的武将。   不过这件事并非一日之功,裴清殊就算再着急,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   这日裴清殊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内阁呈递上来的奏章,就听近侍小德子进来通传:“启禀皇上,毅亲王殿下求见。”   裴清殊手上的事情并不着急,闻言便放下御笔,对小德子吩咐道:“传。”   裴清殊已经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了,正是有些头晕脑胀的时候。   等待毅亲王进来的这段时间,他便转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等毅亲王随着小德子进来了,裴清殊才收回手,含笑说道:“大哥不必多礼了,坐吧。”   裴清殊登基之后,除了对傅煦、赵虎等人予以重任之外,其他有从龙之功的官员,裴清殊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赏。   比如眼前的太上皇长子,大皇子毅亲王,他在扳倒叶氏母子的过程当中功不可没。   因为他已经是亲王了,在爵位上晋无可晋,裴清殊便封他为五军营指挥使,将京城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交给了他。   毅亲王英勇善战,是大齐为数不多的猛将之一。只可惜在延和二十四年平叛的时候,因中人暗箭,他丢失了一只手臂。   毅亲王自知自己已经失去了夺嫡的资格,便一心辅佐裴清殊上位。   裴清殊对他十分信任,不然也不会把五军营指挥使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了。   虽说裴清殊说了不必多礼,但毅亲王还是规规矩矩地用单臂行了一礼,等裴清殊坐下了,他才落座。   等坐下之后,毅亲王瞄了一旁堆着的奏章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皇上,臣没打扰到您吧?”   “没事儿,朕正好有些乏了,想找个人来说说话呢。”裴清殊说着,含笑看着小德子给二人上了茶。   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这奴才的名字,和大哥冲撞了吧?要不要朕给他改一个?”   毅亲王原名裴清德,裴清殊登基之后,为了避讳,便改成了裴钦德,不过名字里还是有一个“德”字。   毅亲王听了,看了小德子一眼,无所谓地笑道:“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臣和小德子不都是伺候皇上的?皇上既然叫惯了,就别改了。反正现在除了我母妃,也没人会叫我名字了。”   提起毅亲王的母妃,裴清殊不禁眉梢微动。   毅亲王的生母敬妃,当年曾经为了扳倒皇贵妃叶氏,企图利用赵虎,毒杀裴清殊的亲弟弟十四皇子,差点连累到裴清殊。   因为这件事情,太上皇把敬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至今都还没有出来。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佯做无事般淡淡地问道:“大哥今日前来,是五军营里出了什么事么?”   毅亲王听了这话,先是摇了摇头,而后突然站起身,竟是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 第6章   毅亲王还没有开口,裴清殊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无外乎是想把敬妃从冷宫里接出来,接去毅亲王府奉养之类的话。   不过裴清殊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没有主动开口说这句话。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当皇帝的人,不能那么上赶着。   果然,毅亲王的嘴唇动了动之后,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皇上……臣今日来,为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臣知道,臣的母妃犯过大逆不道之罪,只是贬为庶人,囚禁于冷宫,并不算过分。只是……臣身为人子,实在不忍看着母亲在冷宫里受苦,自己却吃香喝辣,享尽亲王的尊荣。臣,恳请皇上开恩……”   毅亲王向来爽朗,他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其实是因为毅亲王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生母敬妃犯过大错,他现在向裴清殊请求把敬妃放出来,其实是很没道理的。   可就算再心虚、再羞愧,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虽说毅亲王现在大权在握,但他心里一直惦念着他那个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母妃,每天一点都不快活。   眼看着重阳节马上就要到了,一想到敬妃,毅亲王的心里就忍不住感到难过。   连续好些天晚上都睡不上安稳觉的毅亲王,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会厚着脸皮来求裴清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兄,裴清殊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毅亲王当初选择投靠裴清殊的时候,裴清殊心里就已经有了将来如果自己大权在握,就放敬妃一马的打算了。   但是裴清殊虽然对毅亲王放心,却无法完全对敬妃放心。   他怕敬妃出去之后,再使什么坏,给毅亲王出什么馊主意。   一声叹息之后,裴清殊沉声说道:“大哥,你想孝顺你母妃的心情,朕能够理解。只是父皇尚在,虽说他现在暂时不在宫中,可怎么也没有他还在,朕就让他的妃子,还是罪妃出宫的道理,不然岂不是在打父皇的脸么?”   毅亲王先前光想着现在裴清殊是皇帝了,倒是忘记考虑太上皇的感受了。   听裴清殊这么一说,毅亲王赶忙认错:“皇上恕罪,是臣疏忽了!臣不该提这样无理的要求!”   在让毅亲王感到绝望之后,裴清殊又提出一个建议来:“大哥先别急,你看这样如何——暂时还是让你母妃先留在宫里,朕会让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吃穿用度都按照太妃的份例来,你也可以时不时地去探望她。等父皇回宫之后,朕再同他提把你母妃放出来的事情,这样如何?”   “多谢皇上!”毅亲王闻言十分满足,千恩万谢地给裴清殊磕了一个头。   第二天早上,裴清殊去给傅太后请安的时候,顺便说起了这件事情。   傅太后听了,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这事儿就交给母后。你不用担心敬妃,有母后在,她半点儿幺蛾子都闹不出来。”   太上皇的原配皇后朱氏,虽然是在延和二十四年,三皇子造反失败之后才自尽的,但事实上早在延和十四年,朱氏便因毒害皇子、陷害妃嫔等原因,被太上皇下旨囚禁在了坤仪宫内。   所以打延和十五年开始,直到延和二十六年皇帝立傅淑妃为后为止,中间这十几年来,后宫都是由几位贵妃来管事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裴清殊的后宫里有了皇后,理应由皇后主事。   但宋皇后年纪还轻,傅太后又不算太老,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说,现在裴清殊的后宫,是由傅太后和宋皇后共同打理的。   两人的分工还算明确——傅太后负责管理太妃一辈的事情,宋皇后则负责管理裴清殊的后妃和皇嗣。其他的很多事情,两人也是商量着来。毕竟傅太后在宫里住了将近三十年了,有着充足的经验。宋皇后有很多事情都不懂,还需要向她请教。   至于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后宫里的事情,她从来都没上过半点心。整日里不是带带年幼的女儿,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写字,倒是省去了不少纷争。   起码两宫太后争得你死我活的场景,在裴清殊的后宫里是绝对看不到的。   听傅太后这么说,裴清殊点点头,感激地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您了。昭屏最近太忙了,多亏有您帮她。”   昭屏是宋皇后的小字,没有外人的时候,裴清殊就会这样称呼她。   傅太后笑了笑,慈爱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况且这些事情,母后这些年都是做惯了的。应当说多亏昭屏进了宫,为我分忧呢。”   裴清殊又陪着傅太后说了几句闲话,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起身要走,打算去皇后那里用早膳。   谁知一向爽朗的傅太后看着他,竟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清殊奇怪地问道:“怎么了母后?”   傅太后默了一下,有点别扭地低声说道:“殊儿,你也别总是只来我这儿。得空的时候,也去永寿宫坐坐。”   永寿宫就是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现居的寝宫。   提起林太后,裴清殊不由地沉默了。   他和林太后的母子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   当年林太后本非自愿入宫,是太上皇强行将她与他人拆散,纳入宫中为妃的。林氏入宫后不久,就怀上了裴清殊,结果怀胎七月的时候,被当时的贵妃叶氏和皇后朱氏联手陷害,使得太上皇误会了她,并将其打入了冷宫。   裴清殊就是这样,在被他父皇疑心并非皇家血脉的情况下,在冷宫里出生的。   许是因为裴清殊这个儿子并非自愿得来,林氏对他一直都很冷淡。   甚至当时皇帝表示自己既往不咎,愿意接林氏母子离开冷宫,林氏也不肯答应。   直到裴清殊四岁半的时候,裴清殊的奶妈孙妈妈和林氏她们商量了一下,替裴清殊找到了傅淑妃这个养母,裴清殊才从冷宫里出来。   后来皇后朱氏倒台,承认当年是她陷害了林氏。林氏平反之后,到河北行宫里居住了一段时间。   就在这段时间里,林氏和太上皇逐渐产生了感情。   不久之后,裴清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十四皇子出生了。   当时为了保护林氏母子,林氏怀孕的消息,太上皇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裴清殊在内。   冷不丁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知道不愿意为了自己离开冷宫的母妃,竟然愿意为了弟弟回宫,裴清殊当时伤心了好些日子。   后来在他的奶妈孙妈妈、养母傅淑妃,还有几个伴读的鼓励和支持下,裴清殊才算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清殊和林氏这个生母之间,就有些生分了。   听到傅太后这么说,裴清殊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她喜欢清净,儿子不想总去打扰她。”   傅太后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说道:“殊儿,你还在为了当年的事情怪她么?”   裴清殊摇了摇头。   傅太后却是不信:“你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应当能理解,做父母的,有几个不爱子女的呢?我相信俪妹妹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   傅太后这话听得裴清殊心里酸酸的,赶忙说道:“母后,您别说了。得空的时候,儿子会去永寿宫请安的。”   傅太后听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她倒不是傻,把儿子往外头推,而是她有足够的自信,这么多年了,她和裴清殊之间的感情,绝对要比裴清殊跟林太后深厚。   而且傅太后也是为了裴清殊考虑,才会对他提出这样的建议。   毕竟“百善孝为先”,大齐虽然不是一个“独尊儒术”的朝代,不过儒家思想还是占据了主导地位。裴清殊若是总是不去永寿宫的话,只怕会被有心之人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他现在刚刚登基不久,根基还不算稳,傅太后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出现。   就在傅太后提出这件事之后没几天,裴清殊收到了一封来自建福宫的信,是太上皇亲笔所书。   这回裴清殊就是不想去永寿宫,也不得不去了。 第7章   这些年来,裴清殊夹在自己的亲生父母之间,不知道给他们两个做了多少次和事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当上了皇帝,心态变了。裴清殊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不耐烦了。   这两个人就不能好好的,该干嘛干嘛去么?   他老爹现在当了太上皇,倒是清闲了,整天除了游山玩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可裴清殊不行啊,太上皇留给他的这个国家,有着各种各样的内忧和外患,全都在等着他一点一点地去解决。这么多事情压在身上,裴清殊还哪有什么心思去给他们两个说和?   不过不管怎么说,太上皇毕竟给过他不少东西,最后还把那么重要的皇位传给了他,裴清殊总不能刚一当上皇帝,就对太上皇的请求不管不顾了。   而且看太上皇信上说的,什么思念林氏,想念他们几个孩子,想得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都已经食不下咽了,裴清殊又忍不住有点可怜他。   都叫了这么多年的父皇了,在裴清殊的心里,太上皇早就和他的亲生父亲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最后,裴清殊还是拿着太上皇的信,去了一趟永寿宫。   和富贵堂皇的慈安宫相比,永寿宫里明显要素净许多。不仅装饰少,宫人也少。能在林太后近身服侍的,大多还是她身边的老人,比如裴清殊小的时候,还在冷宫里照顾过他的绿袖。   这么多年来,绿袖对林太后忠心耿耿,一直都没有嫁过人。   尽管林太后对谁都很冷淡,对绿袖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奇怪的是,绿袖就是打死都不肯离开林氏身边,说什么也要一直跟着她。   听说裴清殊来了,绿袖十分高兴,赶紧亲自将他迎了进去。   “皇上,您来的正是时候,奴婢正要叫人去摆早点呢。今儿早上正好有您爱吃的粥,是奴婢亲手熬的。”   想起多年之前,绿袖在冷宫之中照顾自己的日子,裴清殊温和一笑:“多谢绿袖姑姑。”   “皇上说这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绿袖受宠若惊地说道:“您快请进。”   绿袖说着,贴心地打起墨绿色蔷薇暗纹的织金帘子。   裴清殊提步迈入暖阁,就见林太后正在看着宫人给小女儿净手。   林太后和太上皇的小女儿名叫乐仪,今年刚刚四岁。小公主年纪不大,辈分却不小。裴清殊登基之后,她已经是长公主了。   乐仪遗传了林太后的美貌,肌肤胜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一双大眼睛好像黑葡萄一般又黑又亮。眨起眼睛的时候,蝶翼一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对着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根本就没有人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裴清殊也是一样。乐仪一见到他,就扑到了裴清殊的怀里要抱抱。裴清殊也没摆皇帝架子,一把将小乐仪抱了起来,还颠了颠重。   “嗯,又重了。”   小女孩儿对体重之类的事情还不是那么敏感,听裴清殊这么说,乐仪一点都没生气,反而亲昵地搂住了裴清殊的脖子:“皇帝哥哥,乐仪都好久没看到你了。母后说你很忙,不是不要乐仪了,是吗?”   裴清殊温和地笑道:“小傻瓜,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哥哥的确是很忙,你平时乖乖听母后的话,好不好?”   乐仪认真地点了点头,用小奶音一本正经地对裴清殊说道:“乐仪很乖的哦。”   裴清殊含笑点点头,将乐仪放了下来,拉着她一起擦手。   就在这时,乐仪忽然问他:“皇帝哥哥,父皇到哪里去了呀?他怎么这么久都不来陪我玩儿?”   裴清殊没有立即回答乐仪,而是看了林太后一眼,特意用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父皇来信了,说是最近身子不大好,还要在行宫里休养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就回来陪我们乐仪。”   林太后听了这话,果然神色微变。看得出来,她还是不希望太上皇出事的。   等陪乐仪用完早膳之后,林太后知道裴清殊有话要说,就让奶妈她们先把乐仪领到外间去玩儿。   “你父皇说要回来?”林太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含了一丝嗔怪:“我还以为他在行宫里快活得很,已经乐不思蜀了呢。”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父皇当时突然决定去行宫,不过是为了叫我尽快登基而已。他心里一直都是记挂着您的,不然也不会忧思成疾了。”   “他真的病了?”林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严重么?”   “严重与否,恐怕要取决于您了。”   太上皇给裴清殊写信,希望的就是裴清殊能帮忙探一探口风。只要林太后的态度有所松动,不再因为太上皇曾经在南巡途中沉迷声色的事情生气了,太上皇就会立马回来,与林太后母女一同生活。   说句老实话,虽说太上皇一个人待在行宫里,听起来好像有些孤独的样子,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清殊甚至还有点羡慕他。   羡慕他现在那么清闲,满脑子想的全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点事儿。   他就不行了,当皇帝,苦啊。   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林太后脸上不由露出挣扎之色。   其实她也不想让乐仪这么小就失去父亲的陪伴,可是她对太上皇的感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当真难以决断。   不过裴清殊看得出来,比起去年那会儿,林太后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   所以离开永寿宫之后,他就给太上皇回了一封信,让他调养好身体之后,回来继续争取林太后的原谅。   处理好父母之间的事情之后,裴清殊回到御书房,继续处理他的政务。   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那样,裴清殊亲自拟定封号,将自己的启蒙老师、宋皇后的父亲宋太傅封为忠勤伯,让他可以从恪靖侯府中独立出来,自己开门建府。   宋尧身为国丈,被封为忠勤伯一点都不过分。   可就算是这样,当恪靖侯府接到裴清殊的圣旨时,淮阳大长公主还是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在淮阳大长公主看来,自己出身尊贵,理应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宋尧是恪靖侯最小的弟弟,本应在兄嫂的庇护下生活,怎么可以越过他们,得到这么大的荣耀呢?   平心而论,宋尧年轻时连续两次落第的时候,淮阳大长公主虽然说过一些风凉话,但并没有苛待过宋尧。可以说宋家长房和七房,虽然因为淮阳大长公主和宋尧的妻子姜氏互相看不顺眼,而有过一些小摩擦,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安无事的。   可是在宋尧的女儿宋氏被封为太子妃,甚至是皇后之后,淮阳大长公主的心态就越来越不对了。   她的出身,让她做不出去讨好妯娌姜氏的事情。而且她还总觉得,姜氏在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后之后,变得越发趾高气昂了,对她这个长嫂一点都不恭敬。   要是宋尧和姜氏一家一直住在恪靖侯府里也就罢了,毕竟淮阳大长公主才是恪靖侯府的女主人。七房的人就是再怎么风光,他们也都是恪靖侯府的人。外头人说起皇后的时候,也会说皇后出身于恪靖侯府。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要搬出去,自己立府……   淮阳大长公主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要是叶家没有倒的话,她所支持的二皇子当上了皇帝,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可惜二皇子虽然还活着,可是没了叶家和苏家的军政支持,他就是废物一个,根本就动摇不了裴清殊的统治。   淮阳大长公主现在除了说几句难听的话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恪靖侯为了自己弟弟封爵,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淮阳大长公主便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又不是给你封了国公,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恪靖侯的脾气向来很好,这么多年来,都被她给骂习惯了。   这会儿莫名其妙地被妻子训斥,恪靖侯也没有露出恼怒的模样来,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高兴?咱们宋家又多了一个人封爵,不是很好吗?而且最重要的是,咱们宋家可是出了一位皇后啊!”   虽说自打一年多以前,宋氏被册封为皇太子妃开始,恪靖侯就知道如无意外的话,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就会是未来的皇后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身体还算可以的皇帝会这么突然地宣布退位。   要知道有多少太子在东宫熬了一辈子,都没能跨越那一步啊!不管是裴清殊还是宋氏,都可以说是十分幸运了。   恪靖侯的话,淮阳大长公主一点都不认同。不过倒是提醒了她,是时候领着儿媳妇进宫一趟了。   不管怎么说,宋皇后都是宋家的人,就算她父亲单独开门建府了,但都是宋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宋氏当了皇后,怎么能不提携一下自家人呢? 第8章   淮阳大长公主有两个儿子,不过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已经和离一年多了。所以她打算带进宫里见皇后的,是她小儿媳妇。   按照大齐的惯例,尚了公主的驸马,一般都没有什么实权,恪靖侯也是一样。所以他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呆在府里。   得知妻子打算带小儿媳妇进宫的事情之后,恪靖侯便在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样恐怕不大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淮阳大长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   恪靖侯:“哪有不带长媳入宫,却带小儿媳妇进宫的道理?”   淮阳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说宋黎,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我哪有什么大儿媳妇?”   恪靖侯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池儿和逍儿和离已经一年多了,池儿现在……是不是可以另娶了?”   淮阳大长公主听了这话,都被他给气笑了:“别说傻话了,他不能生育,哪家的姑娘愿意嫁进来,过没指望的日子?”   听到淮阳大长公主竟然这么说大儿子,一向好脾气的恪靖侯,终于忍不住动了气:“你还说这样的话!池儿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你?!”   淮阳大长公主和恪靖侯的长子宋池,生得一表人才,才华又十分出众,当年曾与容二公子等人并称为“京城四公子”。   在延和十五年的会试当中,宋大公子金榜题名,高中榜眼。后来他携带妻子左氏外放了一段时间,回京后在大理寺任职,可谓前途似锦。   出身高贵,仕途顺利,又娶到了承恩公府的贵女,宋大公子的人生本来一片光明,不知让多少人感到羡慕。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和妻子左氏成亲多年,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   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子嗣单薄,在许多家族当中都很常见。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延和二十五年年底,淮阳大长公主竟然在京郊的大觉寺,抓到大儿媳妇左氏在和四皇子“偷情”。   她还顺藤摸瓜,查出宋大公子原来没有生育能力。   左氏所生的儿子,竟然是四皇子的骨肉!   淮阳大长公主一直都看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不顺眼,想要扶自己的小儿子上位。所以当时,她和皇贵妃叶氏谈了一笔交易——只要淮阳帮忙,将四皇子彻底扳倒,等将来二皇子上位之后,便会重赏淮阳的小儿子宋泱。   为了小儿子的前途,淮阳最终决定与叶氏合作。   她将四皇子与左氏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还跑到现在的太上皇、当时的皇帝面前去,要求给宋家一个说法。   在她的坚持之下,皇帝废了四皇子的亲王之位,革去他的侍郎一职不说,还将他囚禁在府中长达半年之久,使得四皇子彻底退出了这场夺嫡之争。   可让淮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的是,她好不容易帮二皇子母子扳倒了四皇子,可皇帝却并没有顺势立二皇子为太子,反倒封了一个排行那么靠后的十二皇子做亲王。   甚至在叶氏叛国通敌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之后,皇帝还封裴清殊为太子,甚至还在立太子之后仅仅一年的时间里,就将皇位交给了年少的裴清殊。   淮阳大长公主讨厌这种事情的发展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面对丈夫的指责,淮阳半点都不觉得是自己错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要是今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二皇子,你还敢这么趾高气昂地和本公主说话吗?!我呸!”   恪靖侯见她事到如今,仍然不知悔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见淮阳瞪着眼睛看着他,恪靖侯恨恨地吐出口气来,拂袖而去。   其实,对于淮阳大长公主做过的那些事情,裴清殊都心中有数,但并没有戳破,也没有和她算过什么账。   毕竟淮阳大长公主虽然和叶氏合作过,但她并没有做什么触犯律法的事情,也没有害人。   当然,她是毁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不假,但单凭这个,裴清殊根本不能拿她这个姑姑怎么样。   裴清殊只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报复”淮阳大长公主。   比如给宋尧封伯,封姜氏为诰命夫人。   还比如,重用被淮阳大长公主视为弃子的宋大公子宋池。   宋池当年那么年轻,就能考上榜眼,可见他的天赋很高,学习能力又很强。   再加上他有在外地做父母官的经验,可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青年人才。   经过综合考虑之后,裴清殊决定将他任命为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从品阶上来讲,内阁侍读学士的官阶虽然不算特别高,但这意味着,宋池从今以后就可以正式进入内阁,成为天子近臣之一了。   裴清殊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淮阳大长公主得知被她厌弃的长子竟然成为阁臣,小儿子却还一无所有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得气急败坏。   不过裴清殊现在太忙了,忙到连看着淮阳大长公主气得跳脚的时间都没有。   裴清殊登基之后,最急于了解的事情,莫过于大齐国库的情况。   如果没有充实的国库,想要培养出强悍的军队也只能是空想而已。   过去他虽然在户部呆过一年,但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而已,对大齐真实的财政状况知之不详。   等裴清殊继位之后才知道……大齐的国库,虽然不至于说是亏空到欠了一屁股债,但也绝对说不上是充盈。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穷的。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六百万两而已,比裴清殊预想当中的还要少。   想想看也是,他父皇在位的时候,先是匈奴接连犯境,又是三皇子和南疆曾家军造反,再是四川大地震……   这还不算,前年皇帝因为朝中的太子之争心情不好,还突然决定南巡……   也难怪江南会出现那个名为“天道会”的反动组织,跑来刺杀皇帝了。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大齐可谓千疮百孔。   面对这样的状况,裴清殊却不能慌,不能乱,更不能逃避,而是要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去改变现状。   近些日子,裴清殊和他的心腹大臣们商议过多次有关大齐国库的问题。   前内阁首辅岳安,是太上皇的奶兄弟。他的性格和太上皇很像,作为一个首辅来讲,实在是太过温和、太过保守了。   所以裴清殊登基之后不久,就封了岳安这个太子太师为正一品太师。   表面上岳安是位极人臣了,不过就和裴清殊封宋尧为正一品太傅的性质一样,太师只是虚衔,而不是实职。   裴清殊表面上是给岳安升了官,实际上在晋封岳安的同时,他还封了原本的内阁次辅魏青松为首辅。也就是说,岳安和宋尧,现在都正式离开了内阁,退出了大齐权力的中心。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这种事情,岳安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所以他现在是安心地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如果裴清殊有事情传召他的话,岳安才会进宫听命。   现任内阁首辅魏青松和岳安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很有魄力、也很敢说话的人。在明知道太上皇还在的情况下,魏青松都能毫无畏惧地说:“在朝中财政状况这么吃紧的时候,当初太上皇就不应该去南巡,这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裴清殊心里清楚魏青松说的是实情,但他身为人子,不好说父亲的坏话。   所以裴清殊轻咳一声,提醒他说:“现在朕找你们来,不是来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你们一起想办法,该怎么解决现在这种状况的。都说说吧,除了延和年间的天灾人祸,还有太上皇的因素之外,还有哪些问题导致了国库空虚?”   内阁首辅魏青松第一个说道:“税收!臣早就说过,咱大齐的税收的太少了!”   大臣们都是人精,有许多话,他们都不会对太上皇说。   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们知道,说了也没用。   但是如果对象换做裴清殊的话,情况就截然不同。   他登基时间虽然不长,但大臣们看得出来,他和太上皇的执政风格是不一样的。   所以像魏青松这种大臣,就敢于把自己憋在心里已久的真心话说出来。   裴清殊做太子的时候,虽然有一年的听政经验,但因为许多话题,太上皇都不会和阁臣们说起,所以裴清殊也知之不详。   听了魏青松的话,裴清殊便问:“可是延和二十四年四川地震之后,父皇不是提过一次全国的赋税么?”   他还记得,为了增加赋税这件事情,许多地方都怨声载道,江南学子还写了好多反动文章来批判皇帝“荒淫无道”、“搜刮民脂民膏”。   后来,因天道会行刺皇帝一事案发,闽浙总督奉皇命彻查此案,抓了上百名写过反动文章、传播过反动言论的江南学子,可谓血洗江南。   那件事情对大齐学子们的影响非常之大,以至于延和二十七年的科举考试都没有举行,只能等裴清殊明年正式改元之后,再开恩科了。   听到裴清殊的疑问,魏青松摇摇头道:“当时太上皇增加的,只是农田赋税而已。虽说农田赋税是国库的主要收入来源,但工商税也十分重要。”   听魏青松这么说,裴清殊不但没有明白过来,反而更加迷糊了。   才加入内阁不久的傅煦也是一样。   虽说傅煦学问不错,是个青年才俊,但他和裴清殊一样,都缺乏从政的经验,尤其是在地方任实职的经验。   说白了,他们之前连京城都没有怎么出过,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纸上谈兵的。   要说怎么夺嫡,怎么算计人心,傅煦他们还有一些心得。毕竟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有几个没经历过勾心斗角呢?   不过和魏青松这样为官数十年的人比起对政事的理解,他们就显得太嫩了。   傅煦怕裴清殊一直提问,会觉得不好意思,就替裴清殊,也替他自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太上皇当时为何不增加工商税呢?”   “因为工商税太难收了。”魏青松说着,看了在一旁默默做记录的宋池一眼,“这一点,我想宋侍读应当有所体会吧。” 第9章   宋池见魏青松提到自己,下意识地看了裴清殊一眼。   见裴清殊向他微微点头,宋池方开口说道:“魏大人所言非虚。在地方上,官商勾结的现象非常普遍。据微臣所知,商人通过贿赂地方官员,偷税漏税的现象绝非个例。甚至当年,在微臣拒绝收受贿赂之后,还曾遭到当地商户的联合抵制。惭愧地说,后来还是依靠家族的势力,才让他们老实下来。”   魏青松见宋池虽然性格温和,却敢于说真话,不由对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不仅如此,现在各地官府收上来的税,不会直接交给朝廷,而是先扣留下各地的支出预算,余下的才会上缴国库。因此每年收上来的税,只是实际税收的一小部分,每年大概只有三四百万两。”   裴清殊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又牵扯到吏治的问题上了。”   魏青松点点头道:“皇上所言甚是。除此之外,现在各地土地兼并的现象还十分严重。因为举人、进士、朝廷官员还有皇亲国戚都可以免田税,所以士绅们全都在疯狂地购置土地,或是将他人的土地暂时放在自己名下逃税,然后从中收取一定的好处。这样一来,朝廷收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真正苦的还是那些本本分分种地的老百姓。”   裴清殊算是听明白了:“事到如今,想要提高大齐的国库收入,只有进行税制改革了。”   大齐现在的税收政策是由开国的太祖皇帝制定的,至今已经沿用了数百年。   虽说在这数百年当中,有不少皇帝或是能臣进行了税制改革,但总体来说,还是基本延续了建国初期的政策。   当年太祖皇帝乃是平民出身,因此他深知百姓之苦。在打下江山之后,太祖皇帝为了鼓励农民开垦荒地,就提出凡是新开垦的荒地,都可以免税三年,且谁开垦了土地,土地就为谁所有。   在建国初期,为了修生养息,尽快恢复国力,这样做自然没有错。   可是后来,那些农民或自愿、或被迫地出售土地,使得土地兼并现象越来越严重,到如今已经严重影响了大齐的财政收入。   裴清殊也不是生来就是皇帝,他也是打那个阶段过来的——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傅淑妃,都购置了大量的土地。   想想也是,地位崇高、可以免税、手里又有闲钱的人,买地投资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么?   所以裴清殊完全能理解那些士绅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是一旦他当上了皇帝,不是从个人角度,而是从全局角度考虑问题的话,就会发现这样下去,是不利于国家长期发展的。   现在可以说,税制改革已是势在必行。   不过改革并非一日之功,需要经过慎重的考虑和反复的讨论才能够成型,裴清殊就是再急也没用。   在“开源”之前,裴清殊考虑了一下,可以先从“节流”做起,减少一些国库的开支。   给太上皇修建泰安宫,这是一笔必不可少的支出。要是裴清殊继了位,不给他老爹一个合适的地方住的话,言官们非得用“不孝”的罪名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不过除此之外,裴清殊最近几年都不打算修建什么大工程了。   现在大齐都穷成这样了,还大兴土木,那不是开玩笑么?   裴清殊现在走在宫里,看到宫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眼睛里都只有一个字:钱啊!   甚至连吃饭的时候,他都觉得没胃口了——这么多的菜,他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就算有些菜可以赏给妃嫔和下人,那也还是太浪费了。   在大齐,皇帝和太后每顿饭会有二十到二十五道菜,皇后有二十道左右,其余妃嫔的待遇,则按品级递减。   虽说和历史上那些一顿饭动辄上百道菜的皇帝比起来,裴清殊已经算是很“节约”了,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他可以适当地减少一些这种不必要的开支。   而且说句老实话,这么多的饭菜,吃前两顿的时候还觉得稀罕,可吃了两个月之后,就越吃越没劲。   主要是菜多了,味道就杂了。每次二十几道菜轮着吃一遍,不知不觉就饱了,却又感觉什么都没吃到,幸福感还不如每顿只有四菜一汤的时候。   不过,就算裴清殊这个皇帝可以满足于四菜一汤,但裴清殊知道,他要是一下子做出那么大的调整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小的反弹。   所以裴清殊召来新任内务司总管大臣还有御膳房总管之后,向他们吩咐下去,以后每一顿御膳,包括主食、点心和汤品在内,最多不能超过十八个碗碟。   除了太上皇和两宫皇太后的份例照旧之外,包括皇后在内,所有后妃的份例都会相应有所减少。   不过就算是最低等级的美人,每顿饭也至少有四个主菜,裴清殊总不至于狠心到让他的女眷跟着自己饿肚子的。   而且很多后宫妃嫔,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每顿饭吃的都很少,浪费现象非常严重。   很多时候她们吃的不是饭菜,只是面子和身份地位的象征罢了。   这道圣旨传下去之后没多久,后宫便积极响应。两宫皇太后尤甚——傅太后主动表示,以后她就和宋皇后一个份例,每顿饭不超过十六个菜,绝不在后宫里搞什么特殊。   林太后干脆表示,她现在吃素,根本吃不了那么多,每顿两三个菜就够了。   林太后话是这么说的,但裴清殊肯定不能这么“苛待”自己的生母。   既然两宫太后都发话了,裴清殊就让御膳房以后都以皇后的规格准备两宫太后的饭菜。   许是因为有两宫太后起了表率作用,后宫妃嫔们为了表现自己,纷纷向裴清殊表示,自己可以少吃一点的。   裴清殊听说之后,真是感到哭笑不得。   这些争宠的小把戏,他不但不觉得感动,反倒感觉……有些可笑。   以前裴清殊没提这件事的时候,怎么不见她们主动节俭一点呢?   倒是宋皇后,虽说皇后的份例很高,但她一早就吩咐下去,不要铺张浪费。   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刚好能够维持一个国母的体面,却从来不会过于铺张。这也是裴清殊喜欢来她这里的原因之一。   裴清殊和皇后说起此事的时候,就听宋皇后温婉地说道:“皇上也要体恤妹妹们呀。皇上刚刚登基不久,政务繁忙,她们能伴驾的时间十分有限。若是不抓紧机会,进入皇上的视线的话,岂不是要一直独守空房了么?”   “可朕也没有经常在你这里过夜啊,你不也是一样的么?”   宋皇后温和一笑:“但皇上白天常来臣妾这里啊。而且臣妾还有冬儿……”   裴清殊知道皇后说的有道理,只能轻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削减份例本是为了避免铺张浪费,若是变成一种争宠的手段的话,那就与朕的原意背道而驰了。后宫这块你多盯着些,别叫她们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丢了皇家的脸面。”   宋皇后忙道:“皇上放心,明日妹妹们来坤仪宫请安的时候,臣妾就会交待下去的。”   裴清殊听了,便握住皇后的手,感激地笑了笑。   按照傅太后做皇后时的惯例,现在宫中妃嫔们每三日要去坤仪宫给宋皇后请一次安。   每半个月,她们还要在皇后的带领下,去慈安宫给傅太后请安。   至于林太后那边,因为林太后喜欢清净,讨厌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所以从来不让她们去请安。   只有钟娴妃因是林太后家的表小姐,所以偶尔会去林太后那里坐一坐。   和历朝后宫里,妃嫔们不乐意早起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情况不同,裴清殊的后宫妃嫔们,都特别期待着去给皇后请安。   这主要是因为,裴清殊经常去皇后那里用早膳。如果她们走得晚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碰到皇帝。   像娴妃这种裴清殊时不时会去看一看的妃嫔,或是像裕妃那样,可以在傅太后那里经常见到裴清殊的还好,因为她们两个就算不用这种低级的手段争宠,她们也有机会见到皇帝。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才进宫没多久的新人们,她们和裴清殊不熟悉,没有情分,也没有子嗣,若是不抓紧这种机会的话,恐怕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皇帝。   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将来考虑,她们不得不抓紧一切机会引起裴清殊的注意。   其实冷落后宫妃嫔,尤其是那些新人,并非裴清殊的本意。只是因为他现在太忙,精力有限,只能将有限的时间用在更重要的人身上,所以才会暂时冷落了她们。   打从后妃们闹着要削减自己的份例开始,裴清殊就认识到,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所以为了平息后宫里的这股风气,裴清殊便开始时不时地叫那几个新人来乾元殿伴驾。   裴清殊最先传召的,是内阁首辅魏青松的女儿魏僖嫔。   倒不是说裴清殊对魏僖嫔这个人如何另眼相待,主要是因为,裴清殊现在对魏青松较为倚重。召幸他的女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给魏家的恩宠,所以裴清殊才会这样做的。   要说对魏僖嫔这个人的话……裴清殊其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   单从长相上来讲,魏僖嫔当初能在众多秀女当中脱颖而出,肯定是长得不错的。不说像钟娴妃那样倾国倾城,但绝对在后宫佳丽的平均水准以上。高鼻梁,大眼睛,眉毛又黑又浓,看起来十分英气。   打眼一看,会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过奇怪的是,不知道魏青松是不是没有把太多精力用于培养自家的儿女上,还是因为魏僖嫔是庶女,得到的资源太少。   和她相处久了,裴清殊就渐渐发现,魏僖嫔这个人的性子不是很讨喜。   举例来说,魏僖嫔很喜欢在他面前说一些别人的是非,或是向裴清殊告状。   “皇上,您不知道,宜嫔她实在太过分了。前几日妾身和嘉贵嫔姐姐一起逛园子的时候,正聊得开心呢,她就突然冒出来,劈头盖脸地把我一顿训。摆那么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贵妃娘娘呢!”   裴清殊并没有顺着魏僖嫔的思路走,而是冷静地问她:“你和嘉贵嫔聊了什么,宜嫔会突然跑出来说你?”   僖嫔见裴清殊不接自己的话茬,不由一愣:“皇上,明明是宜嫔目中无人,您怎么反过来质问妾身呢?”   “这还用说么?宜嫔又不是疯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出来骂你?”裴清殊好笑地说道:“该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孟宜嫔也是延和二十七年才被选入东宫的新人,不过和魏僖嫔相比,裴清殊对孟宜嫔的了解要更多一些。   这主要是因为,孟宜嫔出身于永昌伯府。而裴清殊当皇子时的老师、名士卢维的夫人,正是永昌伯府的姑小姐、宜嫔的亲姑姑。所以过去裴清殊跟随卢维夫妇去永昌伯府吃饭喝酒的时候,曾经见过孟宜嫔几次,对宜嫔的印象不错。   只不过孟宜嫔比裴清殊小五岁,在那个时候,裴清殊只把她当成小妹妹看待,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妃子。   现在魏僖嫔这样说她,裴清殊自然是不信的了。 第10章   僖嫔嘟起嘴巴,委屈地说道:“妾身也没说什么,就是几句闲话罢了,也不知道宜嫔怎么就那么大的反应。皇上,他们孟家的人,都太没有礼貌了!他们根本就没把人家放在眼里!”   孟家人多少有些不拘小节,裴清殊是知道的,但怎么都不至于像僖嫔说的那么不堪。   而且孟家在裴清殊的夺嫡道路上,曾经出过不少的力,所以裴清殊是绝对不会因为僖嫔的三言两语,就厌恶了宜嫔的。   恰恰相反,他反倒不太喜欢僖嫔大着嗓门来找他告状的样子。   因为僖嫔她们这些新秀女,都是延和二十七年三月选秀的时候,傅太后帮裴清殊选的,所以裴清殊去傅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就顺嘴提了一句,问傅太后当初怎么会看中僖嫔。   傅太后听到他这么问,没有回答,而是先反过来问了裴清殊一句:“是不是僖嫔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生气不至于,就是有点……聒噪?”   傅太后轻轻一叹:“当时给你选的这几个秀女,多半是因为她们背后家族的势力。僖嫔如此,嘉贵嫔亦然。母后虽对政事知之不多,但也知道魏青松是个能干实事、且敢做事的人,且他当初在你立太子的事情上也是出了力的,这才把他家的女儿留了下来。”   见裴清殊不说话,傅太后继续说道:“而且不说别的,僖嫔的长相可是那届秀女当中较为出挑的。性子嘛……当时母后是觉着她的话多了点儿,不过母后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像全妃那种心机深沉之人。纳她为妃,总体来说还是对你有利的。”   傅太后口中的全妃,就是裴清殊二皇兄的生母全皇贵妃叶氏,在延和二十六年的秋天已经被处死了。   当年全妃不仅叛国通敌,还毒害了天资聪颖的六皇子,陷害太上皇的原配皇后朱氏,甚至裴清殊的生母俪妃林氏当年会进冷宫,也都是全妃的“功劳”。   傅太后和这个全皇贵妃,都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进了太上皇的王府,后来跟着太上皇入宫为妃的,可以说两个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所以傅太后自认为对全妃十分了解,也受够了全妃这样的女人。   现在,傅太后不怕裴清殊的后妃不够聪明,她就怕后宫里会再出一个像全妃那样的心狠手辣之人。   这一点,裴清殊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顺着傅太后的话想了想,感觉是有一些道理的。僖嫔是内阁首辅的女儿,以她这样的家世,如果太聪明的话,只怕会对现状非常不知足,然后采取一些非正当的手段,追求一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现在僖嫔虽然有点小毛病,但问题不大,起码绝对不会威胁到皇后、娴妃或者裕妃的地位,裴清殊也不能要求事事都那么完美。   “您说的有道理,是儿子贪心了。”裴清殊叹了口气,“只是僖嫔说话的那个样子,让儿子想起了一个人……”   傅太后笑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嗯……是老十对不对?”   裴清殊无奈地点了点头。   傅太后口中的老十,是裴清殊的十皇兄,属于二皇子一党,向来和裴清殊不对付。   如果真的和老十比起来的话,僖嫔简直都可以说得上是可爱了。   老十的那张嘴,根本就没个把门的,光凭一张嘴都能烦死个人。   正因如此,太上皇的十几个儿子当中,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封王。   大齐是按照能力和皇帝的宠爱决定皇子的爵位的,也就是说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可能什么爵位都捞不着。如果接不到差事的话,就只能一辈子拿着普通皇子的那点可怜的份例。   裴清殊觉得这个政策还是非常不错的。不然只要是裴家的子孙,都能不劳而获,从国库里拿到一大笔钱的话……裴清殊恐怕又要肉痛了。   傅太后好笑地说:“放心吧,比起老十,僖嫔还是有救的。回头她来我这里请安的时候,母后单独把她留下,教她几句,让她以后少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你,这样可好?”   裴清殊点了点头。   其实他之前已经说过僖嫔,都这么大个人了,少像个小孩子似的告状。   可像僖嫔这样的性子,不多说她几遍她可能不会长记性,而裴清殊又没那个时间去教她,所以交给傅太后是最合适的。   裴清殊从慈安宫出来之后,本想去紫宸殿商议政事。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胖墩”来,竟把裴清殊的路给拦住了。   裴清殊一看,前头那又黑又胖的小胖子,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十四皇子是谁?   十四皇子比裴清殊小整整十岁,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从小就亲近裴清殊,黏裴清殊黏得厉害。   可自打裴清殊登基之后,他整日里忙得跟个陀螺一样,都好些日子没时间去看十四了。   十四心里委屈得要命,又不敢无缘无故地去乾元殿里打扰裴清殊。知道裴清殊常来慈安宫之后,十四想了想,就开始在慈安宫门口“蹲守”了。   时值初秋,天气忽冷忽热。十四身边的下人应当是怕他冻着了,竟给他找了件棉袄穿上,可今天却是个艳阳天。   秋老虎把十四晒的,出了一头的汗。   裴清殊见了,都顾不上责怪他的莽撞,便把人叫到眼前来,让小德子帮十四擦擦汗。   “十四,朕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晒得这么黑了?”   十四委委屈屈地说道:“阳儿还不是听哥哥的话么?为了减重,在外头锻炼身体来着,时间长了就晒黑了嘛。”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那怎么没见你瘦,反而还圆润了一些呢?”   十四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因为……因为锻炼身体太累了,人家饿嘛。所以晚上就多吃了那么一点点……”   “你啊。”裴清殊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虽说男子的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但你也不能晒得太黑了。前些日子朕不是让人教了你一套公孙夫人研究出来的拳法么?你可以多在室内练习一下,等傍晚或者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再到外头去。”   “好!”见裴清殊当了皇帝,还这么关心自己,小十四不由露出了欣喜的微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这画面……裴清殊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让人把小十四送回长华殿之后,裴清殊让抬轿子的小太监加快速度,准时赶回了紫宸殿。   要是搁在以前做皇子的时候,为了不迟到,裴清殊可能会自己下来快走几步。不过现在就不行了,自打当上太子之后,裴清殊就很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力求维持一国之君应有的庄重和体面。   紫宸殿是裴清殊接见朝臣的地方,隶属于乾元殿,不过空间较为独立,隔音也非常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之类的问题。   今天裴清殊议事的重点,还是税制改革的事情。   不过今日来的不止是内阁的人,户部尚书龙启章、侍郎贾昂,还有裴清殊的心腹公孙明也都来了。   公孙明是钦天监监正,按说他的职务和税制改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公孙明是裴清殊的伴读,更是帮助他登上帝位最重要的谋士之一。所以他出现在这里,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和举行内阁会议时一样,今天还是魏青松第一个发表意见:“得了皇上的吩咐之后,这几日我们在过去的一些奏章之中,挑选了一些和税务有关的折子整理了一下。许多地方官员,都曾反映过税难收的问题。”   魏青松说着,身体转向宋池,让大家看到宋池身前的几摞奏折。   “这些是哭穷,向申请朝廷减税免税的。这些是声称地方财政支出太大,实在拿不出钱上缴朝廷的……这些是以本地士绅太多为借口,缴纳税额不足的……总之,地方申请减免赋税的理由花样百出。”   魏青松越说,面色就越凝重:“而这些折子,太上皇大多都批准了。”   虽说魏青松才当上内阁首辅不久,但他之前是次辅,在内阁做了很多年,这些事情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只是以前他头顶上压着一个和太上皇政见基本一致的岳安,魏青松说什么都没用。   其实对于太上皇和岳安这种凡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愿意得罪的态度,魏青松早就看不过眼了。   裴清殊听了也觉得……太上皇的心,也真是太大了!税收这么大的事情,也是说妥协就能妥协的么?   不过客观来说,这倒也不能全怪太上皇一个人。因为在太上皇登基之前的几十年里,大齐都没怎么爆发过战争,财政支出并不算大,国库一直都是能顺利地支撑起朝廷每一年的开销的。   因此,在太上皇之前的那些皇帝,也没有怎么严查过税收这一块的问题。甚至从传统观念来看,国家收税应当越少越好,这样可以“藏富于民”,也可以让老百姓惦念着皇帝的好。   如果裴清殊不是从后世而来之人,知道大齐再过十几年就有可能会灭亡的话,可能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着急地去做什么改革了吧。   说白了,他们这些皇帝也都只是平凡人,只不过运气好,有一个打得下江山的老祖宗罢了。 第11章   裴清殊现在发现,要想当一个有钱的皇帝,就不能怕得罪人。   像太上皇那样,既怕得罪官员,又怕得罪士绅,还怕得罪老百姓,然后对税收这种原则性问题轻轻放过,其实只能让天下臣民高兴一时。   一旦国家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提升赋税了,太上皇就会像前年那样挨骂。这和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是类似的。   而且这种不严查赋税的做法,不仅仅没有“藏富于民”,恰恰相反,还给了贪官污吏许多可乘之机。   说白了,是“藏富于贪”还差不多。   老百姓可并没有因为朝廷收税不严格,便就此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短暂的思索过后,裴清殊开口说道:“即日起,这类的折子内阁一定要严查。若是地方确实爆发了天灾,可以酌情减免赋税。但只是单纯哭穷的,一律不准。”   内阁的几名大臣纷纷点头记下。   “除此之外,朕认为地方先扣下后一年的财政预算,再将剩余的税收上缴朝廷,这种制度是不大合理的。朕想以前地方哭穷的时候,父皇无奈批准,也有这其中的原因。银子都扣在地方的手里了,父皇就是不想答应又能如何呢?依朕看,还是应该让地方把每年的税收直接上缴朝廷,然后再由户部根据各地的财政预算情况拨下银两。朕认为这并不是多此一举,反而能让朝廷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你们以为呢?”   裴清殊做皇子的时候,曾经在户部做过大半年。户部尚书龙启章自认对裴清殊是有一定了解的。   当时裴清殊在户部负责的是户籍司,去了户部之后不久,裴清殊就提出了以工代赈、重建慈幼局等方式安置流民。   龙启章知道裴清殊有能力,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刚登基不久,就敢对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提出质疑。   不过龙启章虽然惊讶,但他很清楚,虽说老祖宗的规矩不能轻易更改,但裴清殊是皇帝,还是亲政的皇帝,如果他硬要更改成规的话,还是可以改的,只是多多少少可能会遇到一些来自于老顽固们的阻碍。   不管谁跑去阻碍裴清殊,反正龙启章是肯定不会做这个阻碍的。   他是太上皇的伴读之一,算是太上皇的心腹。裴清殊登基之后没有撤掉他,龙启章就已经很感激了。现在还跑过去反对裴清殊的政见,这不是找死么?   所以他不仅没有劝阻裴清殊,反而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皇上所言甚是!这些年来,因为地方官员可以自行决定留下多少赋税作为财政支出,以至于贪污、浪费等现象十分严重,臣早就觉得不妥当了!虽说将赋税统一收到中央之后,户部可能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用于核算地方的财务情况,但臣愿意为皇上效劳!”   龙启章说完,还看了一旁的户部侍郎贾昂一眼。贾昂也赶紧跟着他站了出来,俩人一起躬身施礼,向裴清殊表忠心。   裴清殊满意地笑道:“既然户部都表态了,你们以为如何?”   魏青松忙道:“臣附议!”   “臣附议!”   “……”   很好,起码裴清殊的自己人里,没有表示反对的。   剩下的,就看明天的大朝会上群臣怎么说了。   不过说真的,他们说什么,裴清殊也不怎么在乎。   虽然裴清殊看起来是个性格温和之人,但裴清殊很确定,改革势在必行,不管谁阻拦他都没有用。   他能接受的,只是更多有关改革的好建议而已。至于那些说什么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可变的老顽固,裴清殊打算让他们提早回家颐养天年。   和群臣议事完毕之后,裴清殊懒得再出去,就让小悦子传来了宜嫔伴驾。   宜嫔是个性格活泼的小姑娘,打小家里头就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陪裴清殊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但是和僖嫔不同的是,她并不让人觉得聒噪。主要是因为宜嫔说话的内容,都是比较积极有趣的。   “今天妾身去娴妃娘娘那里的时候,听到二殿下开口叫‘母妃‘啦。听娴妃娘娘说,这还是他头一回叫母妃呢。”   裴清殊听了这个好消息,也不禁感到高兴:“是吗?下回朕也去听听。”   不知是不是因为钟娴妃在搬进襄乐宫之前,曾经和宜嫔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的原因,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偶尔裴清殊去娴妃那里的时候,也会遇见宜嫔。   不过自打娴妃从永宁宫搬出去之后,裴清殊还没有去过宜嫔的寝宫,所以不知道娴妃还有没有再回去看过宜嫔。   一般来说,皇帝只会去位份在妃以上的后妃寝宫,以示对她们的尊重。   而且她们那里的地方会比较宽敞,居住条件也更好,就算留宿也不会委屈了皇帝。   至于位份在贵嫔以下的后妃,裴清殊一般都是传她们来乾元殿伴驾,以节省自己在路上的时间。   “皇上,二皇子长得实在是太好看啦。每回我一看见他,都忍不住想抱他,亲他,摸他……”   “噗。”宜嫔说得太直白,裴清殊忍不住被她给逗笑了,“这么喜欢孩子,等过两年你也生一个。”   宜嫔到底年纪还小,又是进宫不久的。听了这话,不由慢慢地红了脸颊:“妾身容貌不及娴妃娘娘万一,若是有幸怀上龙裔,一定要像皇上才好。”   其实宜嫔这么说完全是过谦了。孟家原本是商户出身,几十年前,孟家曾经出过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据说当时的延祚皇帝和敬宗为了争夺这位美人,闹得天翻地覆。   后来敬宗赢得美人归之后,对孟氏极为宠爱。不仅封她为正妻,还封孟家的家主为永昌伯。孟氏死后,还被追封为孝宸嘉皇后。   身为孝嘉皇后的后代,宜嫔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虽说不及娴妃令人惊艳,但也是标准的娇俏美人儿。   “怎样都好。”裴清殊看着宜嫔害羞的小模样,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像僖嫔说的那样,无缘无故地跑出去骂人。   想到这件事情,裴清殊随口问道:“对了,朕听说你前几日和僖嫔起了争执?”   宜嫔一愣,没想到裴清殊连这个都知道。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是僖嫔和您说的吧?她的原话,恐怕并不是这样?”   裴清殊这个皇帝,在后宫妃嫔们的眼里就跟唐僧肉一样。每日他在哪里用了膳、去了谁的寝宫、召了谁侍寝,后妃们简直比记录裴清殊起居的官员还要清楚。所以宜嫔一想就想起来,僖嫔前天侍寝了。   裴清殊不答反问:“有没有这回事呢?”   宜嫔大方地承认了:“有啊。前几天我看天气不错,就去御花园里逛了逛,结果碰见她和嘉贵嫔在那里说左三姑娘和娴妃娘娘的坏话。”   裴清殊眉梢微挑:“她们说什么了?”   “无外乎是那些没趣儿的话呗。什么左三姑娘这么多年不嫁人,都是在痴等着陛下啦。说她在外头抛头露面,不要脸之类的话。”   裴清殊眉头微皱:“还有呢?”   “她们还笑话娴妃娘娘和左三姑娘的姐妹情太假了,说她们两个表面上是好姐妹,实际上一个惦记着另一个的男人,一个防着另一个,不让她进宫来争宠。”   裴清殊现在明白,为什么僖嫔不敢直接告诉他,她究竟说了什么,才会惹得宜嫔过去骂她了。这些话,僖嫔根本就不敢在裴清殊面前说起。   “她们为什么会觉得,是娴妃不让左三姑娘入宫呢?”裴清殊好笑又无奈地说过:“娴妃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说也是呀!但她们觉得,娴妃娘娘占了襄乐宫,就是在向左三姑娘示威。我也不知道她们这道理是怎么来的。”   裴清殊默了默,又问:“嘉贵嫔也和僖嫔一起说了?”   嘉贵嫔出身于陈郡谢氏,是名门望族之女,看起来十分端庄贤淑。裴清殊想象不到,她竟然也会和僖嫔一起在背地里说人家的不是。   宜嫔想了想,摇摇头道:“这道没有。妾身去的只有,只有僖嫔一直说个不停,嘉贵嫔什么都没说。”   裴清殊听了,这才觉得心里头舒服了一点。   同时,他也觉得宜嫔这姑娘年纪虽小,但还是很懂事的。起码她没像僖嫔那样,为了这种琐事来找裴清殊告状。   不过宜嫔的年纪现在还是太小,才十五岁,裴清殊不想叫她这么早就冒着风险生育。因此他叫宜嫔伴驾的时候,大多数只是和她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反正他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子嗣的问题已经不着急了,可以慢慢来。   不过叫裴清殊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体质不易受孕的皇后,竟然又被诊出有了身孕,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第12章   皇后突然有孕,可以说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皇后自己。   因为当初,宋氏嫁入十二皇子府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怀上孩子。那时候裴清殊为了确定自己的长子也是嫡子,几乎很少到其他女眷房里去,就算去也会让她们服用避子汤。可就算是这样,宋氏的肚子还是一直没有动静。   当时宋氏压力很大,十分心急。她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可以说是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可就是迟迟怀不上。   后来宋氏好不容易,才终于怀上了冬哥儿。   所以自打冬哥儿出生之后,皇后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费在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上。   在得知自己的体质不易受孕之后,宋氏其实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就只有冬哥儿这一个孩子的准备。   可让她意外的是,在裴清殊登基后不久,自己竟然又怀孕了。   对此,皇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她刚怀孕没多久,危险期还没过。宫务这边,她不得不放手交给傅太后打理。   可裕妃是傅太后的侄女,平日就经常在傅太后身侧。这会儿皇后若是把权力全都交出去的话,她担心自己生完孩子之后,再想揽回大权就难了。   皇后思来想去之后,让人把钟娴妃请了过来。   琥珀是宋皇后的陪嫁丫鬟,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宫女。   钟娴妃来之前,琥珀便了然地对宋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这是想把宫务交托给娴妃娘娘打理吧?”   皇后点点头道:“过去在恒王府的时候,本宫怀冬儿那阵儿,不就是妙珠妹妹替本宫管了一阵子的王府吗。本宫觉着她做得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本宫知道她不是个贪权的人。”   琥珀问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那会儿她明明可以从本宫手中抢走很多东西的,但她没有。她任劳任怨地干了几个月之后,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全都原原本本地还给我了。”   琥珀摇摇头道:“娘娘,恕奴婢直言,奴婢以为,您有些太过信任娴妃了。是,或许娴妃娘娘那时候是个不贪权的,可她现在有了二殿下呀!谁知道她的心思,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皇后默了默,浅浅一笑:“琥珀,其实本宫倒也不全然是出于信任娴妃,才想叫她帮忙的。只是你想想看,除了让娴妃来制约裕妃之外,本宫还有其他的选择么?与其让裕妃一家独大,还不如让娴妃同她平分秋色。”   经皇后一提醒,琥珀才想明白,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现在宫里头只有两个妃位,皇后现在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要么就让傅太后和傅裕妃姑侄两个统领后宫,要么就让娴妃和裕妃一起管事,让她们两个互相斗法去。   在这两种情况当中,显然后者对皇后更有利,皇后也就能够安心地去养胎了。   钟娴妃是个聪明人,来坤仪宫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皇后的用意。   来之后,她也没有故作姿态。皇后提出来之后,娴妃便顺势答应了。   “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娘娘尽管放心待产,臣妾会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凡事和裕妹妹商量着来,尽量不麻烦您。等您平安产下小皇子之后,臣妾再把宫务交还给您。”   娴妃所说的,正是宋皇后想要听到的。   她不由地握住娴妃的手,笑道:“妙珠妹妹,难怪皇上这样喜欢你,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皇后娘娘过奖了。”钟氏温婉地笑道:“您才是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呢。”   皇后刚刚怀孕不久,正是嗜睡的时候,精力难免有些不济。   说完正事之后,钟氏没有久坐,很快就告退了。   回到襄乐宫之后,钟氏就在思考一件事情。   不过她没有立即去做,而是等皇后怀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几天,才让人把她的父亲钟太医传了过来,以免会让人多想。   按说后妃是不能随意见自己的家人的,尤其还是男性亲属。不过娴妃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的父亲是太医院的院使,也就是太医院的负责人。他本来就可以出入后宫,面见后妃。再加上娴妃得宠,所以她就是叫钟太医过来给她请平安脉,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过去娴妃还是裴清殊的侧妃时,每回钟太医对她行礼的时候,钟氏都还会向自己的父亲回礼。   不过现在,当钟太医向自己行礼的时候,娴妃已经习惯地坐在了主位上,并没有再起身,只是和气地说道:“父亲不必多礼了,快请坐吧。”   “谢娴妃娘娘。”钟太医恭敬地说道,“您今日召臣前来,可是哪里不适?”   钟娴妃摇摇头道:“父亲给我配的药,我一时按时吃着,不碍事的。敬亭也很好,父亲不必担忧。”   钟太医不明白了:“那是……?”   “女儿是在想,现在皇后怀孕,若是她能够平平稳稳地生下这一胎自然是最好。”钟娴妃不无忧色地说道:“可现在宫里,不比过去在王府的时候人口简单。我担心,会有人对皇后和她腹中的龙胎不利。”   钟太医闻言不由大惊:“娘娘为何会这样想?可是您发现了什么?”   钟娴妃摇摇头道:“不是,只是想起太上皇的后宫,难免有几分为皇后,为父亲,为我自己担忧罢了。”   钟太医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个傻的,很快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您是担心,万一有人对皇后不利,很有可能牵连到我,甚至是娘娘身上?”   钟娴妃点点头道:“如果真的有人想出这种‘一石二鸟’之计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娘娘的意思是?”虽说娴妃是女儿,钟太医是父亲,可钟太医知道,自己的这个长女看似柔弱,实际上打小就非常有主意。   当初她要嫁给裴清殊做侧妃,钟太医其实并不是非常看好的。他认为钟家虽然门第不高,但起码也是效忠皇室多年的太医世家,自己好歹还是个正三品官员,怎么能让女儿为人侧室呢?   不过在裴清殊封了郡王、亲王之后,钟太医的态度就一点一点地转变了。   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女儿,眼光竟然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长远。   等裴清殊入主东宫,钟氏获封太子妃之下位份最高的良娣时,钟太医就彻底没话说了。   说句不嫌丢人的话,他现在基本什么都听娴妃这个做女儿的。   娴妃有条不紊地说道:“皇后这一胎,不能由您直接负责,但您必须多费点心。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   钟太医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娴妃神色郑重地说道:“第二,您和小叔在后宫,对我来说自然是很好的保护,但太医院这种地方实在太过敏感。既然钟家有女儿在后宫为妃,理应避嫌。”   钟太医听懂娴妃的弦外之音之后,不由惊讶地瞪大双眼:“娘娘的意思是,要臣等离开太医院么?”   “您离开太医院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我只是想提醒您,最好让这一天早一点到来。小叔或是大哥留在宫里做太医倒是没什么事的,他们不是太医院院使,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找不到他们两个的头上。”   “可是……”   钟太医承认女儿的话有道理,可大夫都是越老越“值钱”的。钟太医今年才四十多岁,对于一个大夫来说,他正处于职业的黄金时期。   让他这么早就离开太医院,钟太医颇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按照祖宗传下来的惯例,我应当等到你哥哥有能力继承我的位子时才告老啊。”   钟娴妃摇摇头道:“我想同您说的就是这个。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以后的太医院,不能再由钟家把持了。”   钟太医见她语气这样笃定,心中突然一凸:“您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是,但也不是。”钟娴妃浅浅勾了勾唇角,目光明亮地说道:“皇上虽然没有明着说过要取缔钟家在太医院的位置,但我看得出来,皇上有意改变现在官位‘世袭’的现象。您与其等到被皇上收拾,再被动离开,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倒不如迎合皇上的心思,主动配合皇上变法。”   钟太医听得出来,娴妃说得很有道理。从这几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税制改革中就能看出来,现在龙椅上的这位少年天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是真心实意地打算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改变部分官位世袭的情况,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钟太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娘娘说的是,臣都听您的。”   “父亲别担心,女儿也不是逼着您现在就离开太医院,现在还不是时候。”钟氏徐徐说道:“不过就算您离开了太医院,咱们钟家也不见得便就此没落了。您别忘了,咱们还有悦儿。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了,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提起自己的二儿子,钟太医也是不由得面露笑容。   他们钟家世代从医,这么多年了,只有娴妃的弟弟钟悦跑去读书考科举。没想到钟悦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在朝为官。   不过,钟太医还是有一些顾虑:“那等过几年,臣从太医院离开之后,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娴妃婉约地笑道:“您要是怕将来呆在府里太闷的话,可以在外开医馆,也可以巡游四方,怎么舒服怎么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娴妃知道,她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太医,一时间在观念上可能转变不过来,便一点点地劝他:“行医可以救人,但只有在朝为官,才能够救世。我们钟家,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皇V:听说最近有人盼着朕驾崩???少女,你的思想很危险啊(皱眉) 第13章   对于娴妃的话,钟太医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接受。但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而是先答应了下来,打算等回去之后再仔细琢磨琢磨。   就在后宫里为了皇后有孕,娴妃和裕妃共同掌权之事而议论纷纷的时候,裴清殊的税制改革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新政一出,朝中果然有不少老臣倚老卖老,提出反对意见。   对于那些提出“祖宗规矩不可废”的老顽固,裴清殊并没有因为政见不和,就对他们破口大骂。   恰恰相反,裴清殊表现出非常感动的样子来,盛赞他们对大齐的忠心。然后给那几个老臣都封了个好听的虚职,送到河北守陵去了。   这般送走了几个老臣之后,朝中反对改革的声音立马弱了不少。   开玩笑,给皇家做守陵人听起来光荣,可谁都知道,河北那边各方面的条件都远远不如京城,去了不就是受罪的吗?   他们为大齐操劳了一辈子,谁愿意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但他们又不能抗旨不尊——不然就不仅仅是对当今皇帝不敬,还是对大齐历代皇帝的不敬!   这种罪名,就是位极人臣的首辅大臣都承担不起。   除了这些冥顽不化的顽固派大臣之外,还有许多朝臣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他们和太祖皇帝一样,认为把地方税收全都集中到中央来,再由中央发放财政资金给地方,是一种多此一举的行为,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听到这种说法之后,裴清殊直接给户部尚书龙启章使了一个眼色。   龙启章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站了出来,表示户部完全有能力承担此项职责。   不仅如此,龙启章为了帮助裴清殊推行新政,还当众放话,说是只要新政实行,以后的国库收入一定会比现在更高,绝不会出现什么所谓的浪费。   连户部尚书龙启章都这么说了,那些不相干的大臣还能说什么?   还有些人心里虽然不服气,但是他们故意不说话了,就等着一年之后国库亏空,看龙启章当众被打脸。   不过,还是有一些太上皇的心腹,对裴清殊一继位就这么折腾的行为表示不满。   但他们又怕自己会像之前的那些个老臣一样,被裴清殊发配去守陵,所以就没有在明面上提出反对,而是私底下悄悄地给远在建福宫的太上皇写信,请太上皇出面“管一管”裴清殊这个不懂事的少年天子。   谁知道等来等去,怎么都等不来太上皇的回信。   直到新政都颁行到全国各地去了,太上皇才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们几个字:都听殊儿的。   那些原本打算“誓死”效忠太上皇到底的老臣们,差点被太上皇的回信给气死。   除了从明年开始,由国家统一管理税收之外,裴清殊还传旨下去,给地方官员三个月的时间整理黄册。   等到雍定元年一月,裴清殊就会要求各地呈上黄册,由专人核对。   大齐现行的黄册制度,也是由太祖皇帝所制定的。   地方相关负责人员,要将各地的人口、田地、自然资源、赋税缴纳等情况统一登记在册。因为这个册子是黄色的,所以被俗称为“黄册”。   过去,由于历代皇帝都没有严查赋税问题,所以各地黄册造假的现象非常严重。   现在裴清殊既然决心严查赋税这一块了,那检查黄册也是势在必行的。   裴清殊确信,自己如果现在就立马派出钦差去检查各地的黄册的话,一定会抓到一大批贪官,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现在处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之后,裴清殊开始渐渐理解太上皇过去的一些所作所为了。   正所谓“法不责众”,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当一个皇帝得知几乎大半个国家的官员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时,有几个皇帝有决心、有魄力、有勇气,能够将这些犯过错的官员全都一网打尽呢?   不过裴清殊没有立马收拾他们,倒不是说他打算像太上皇一样采取姑息政策,装傻到底。而是因为延和二十四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朝廷这几年没有招揽到足够多的人才,可以顶上那么多空缺的位置。   朝廷现在,的确是缺能够做事的人。或者说,是裴清殊信得过的人。   如果顶替现有官员之人,裴清殊也无法信任的话,那换与不换,意义也不大了。   当然,对于那些贪赃枉法的大贪官,裴清殊是绝对不会姑息的。   至于那些犯过一些错的小官,裴清殊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打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要是能利用这三个月,把最近一年之内的账整明白了的,裴清殊都打算暂时放他们一马。   接到这道旨意之后,各地官员全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   哪怕到了下值的时间,衙门的人都不敢回家,而是争分夺秒地整理黄册。   甚至有些官员,因为之前贪了的钱,现在都已经用于投资或是花光了,现在就开始卖房卖地,甚至还向亲朋好友借钱以填补亏空。   他们了解太上皇,但不了解裴清殊,生怕这位新帝“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他们全给端了。   到了这个关头他们才越发明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是什么意思。   虽说地方官员已经在很努力地填补亏空了,但裴清殊对他们还是不放心。   圣旨颁布于天下之后,裴清殊又叫来几个心腹大臣,商议从京城派出钦差,到地方督查一事。   “朕以为,若要全面彻底地进行税制改革,收回地方的扣税权、让他们整理黄册,这些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大齐在税收方面,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所以朕想派出一位钦差,到地方进行监察,然后再将他所发现的问题禀报给朕。”   自打知道太上皇南巡一次花了多少钱之后,裴清殊就意识到,皇帝出巡不管再怎么从简,所花费的数额还是惊人的。所以身为皇帝,哪怕是出于省钱的目的,裴清殊也不能想出京就出京去。   在这种情况下,派出钦差,让钦差做他的耳目是最合适的。   听裴清殊这么说,魏青松立即表示赞同:“皇上所言极是。只是不知关于钦差的人选,皇上可有想法了?”   裴清殊略显为难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朝廷现有的都察院官员,都是些经常在全国各地巡视的熟面孔。就算到了地方,恐怕也调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要说起来,原本裴清殊四皇兄的性格是很适合做钦差的。他刚正不阿,又很有正义感,不怕得罪人。   只可惜因为和左氏的事情,他现在的名声不太好。他说的话,恐怕不足以让朝中人信服。   裴清殊想要重新启用老四的话,恐怕还要再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行。   魏青松想了想之后,向裴清殊提议道:“皇上以为襄郡王殿下如何?”   魏青松知道,襄郡王和裴清殊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所以才会这样建议。   “七哥?”裴清殊笑着摇了摇头,“七哥性子太懒散,又吃不得什么苦,朕怕他办事不认真。”   这也是兄弟俩关系极好,裴清殊才能毫不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这话就算是传到了老七的耳朵里,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反而还会觉得裴清殊了解他呢。   就在裴清殊等人冥思苦想,犹豫着到底派谁做钦差最合适的时候,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公孙明开口说道:“皇上以为,简郡王如何?”   裴清殊听了,不由一怔。   简郡王?那不就是他的九皇兄么?   要说起来,裴清殊小的时候刚从冷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缘故,被老九嘲笑过,兄弟俩有一阵子的关系非常僵。   不过后来裴清殊就意识到,老九其实是个惜才爱才之人。只要是有才华的人,他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尊敬。   在认识到裴清殊的能力和才华之后,老九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好。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几年来裴清殊还发现,他和老九的政见十分相似。   说到改革的话,老九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他的性格实在太过冲动,裴清殊现在还记得他和老十在学堂里当众吵架的情景……   裴清殊有点担心,老九如果到了地方去的话,会不会沉不住气,反而对改革不利。   因为裴清殊的打算是,让钦差像他当初去山西查案时那样,先隐瞒一段时间的身份,然后再在必要的时候亮明身份,处理一些事情。   不过,谁说钦差只能派一个的呢?   裴清殊看了一旁的傅煦一眼,开口说道:“阿煦,朕派你与简郡王同去地方巡查如何?”   在没有完美的钦差人选的情况下,老九激进,傅煦稳重,这两个人如果凑在一起,正好可以综合一下,以达到最佳的效果。   而且他们两个一个是天子的兄长,一个是天子近臣,又是太后娘家的子侄,如果后期需要亮明身份、处置地方官员的话,从身份上讲也足以服众。   作者有话要说:  @魏青松V:作者君给剧本的时候告诉老夫,其实她本来打算让内阁的其他几个人出场露露脸的。但是吧,怕人物太多你们记不住,所以就叫老夫多一点台词了……是不是该给老夫多加一个鸡腿呢??? 第14章   因为裴清殊有过微服私访的经验,知道钦差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他让赵虎从璇玑堂里挑选了几个功夫上佳的影卫,暗中跟着老九和傅煦等人,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两人临出发之前,裴清殊特意单独召见了他们:“这次朕派你们出去的主要目的,就是调查各地官府在税务上的造假行为。有些贪官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你们务必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必要时可亮明身份,出示朕的密旨。”   有了裴清殊的密旨,老九就可以在不过问裴清殊的情况下,直接捉拿正七品以下的官员,这个权力可以说是非常大了。   不过裴清殊怕老九冲动,滥用这项权力,便一再嘱咐道:“但你们要记得,捉拿贪官,不是你们的主要任务。朕要你们搞清楚的,是他们欺上瞒下的方法,以从根本上解决收税难的问题。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最好不要轻易动作,以免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简郡王和傅煦都赶紧答应下来。   两人走后,裴清殊看着他们的背影,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他对老九和傅煦两个,可以说都是给予了厚望的。   希望这次出京的经历,能将老九的棱角稍微磨平一些,还能让傅煦多积累一些实践经验吧。   傅煦从七岁开始就跟在裴清殊身边做伴读,长这么大除了南巡伴驾之外,几乎没有出过京城。他若要真正成为一个能臣的话,还需要对民生民情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但要将傅煦外放,让他去地方做官,裴清殊又有些舍不得。所以叫傅煦出京办差,是眼下最为合适的选择了。   解决了钦差的事情之后,裴清殊把手头的事情简单处理了一下,便让人摆驾去坤仪宫探望皇后。   虽说皇后已经暂时把宫务交了出去,但冬儿还小,难免要皇后分出不少心神去照顾他。   裴清殊担心皇后太过操劳,所以这段时间就会更加频繁地去坤仪宫陪伴皇后母子。   不过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他今日竟然在坤仪宫里,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淮阳大长公主,还有她的小儿媳妇邹氏。   裴清殊刚开始还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后的寝宫里。   过去做皇子的时候,裴清殊可从来没见淮阳这个姑姑来十二皇子府走动过。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淮阳大长公主八成是打着宋家的名义来见宋皇后的。   只是不知道,裴清殊都把皇后的父亲宋尧封为忠勤伯,让他们单独建府了,淮阳大长公主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贴过来。   许是因为在之前的太子之争当中,淮阳大长公主支持的是二皇子,而不是裴清殊的缘故,一听说皇帝来了,淮阳大长公主便有些心虚地站了起来,说要告辞了。   裴清殊对淮阳这个性格十分倨傲的姑姑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见她这般慌张的模样,裴清殊甚至还有点想笑:“怎么朕一来,你们就要急着走呢?朕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淮阳长公主看了一旁的邹氏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后宅妇人,哪好意思叨扰皇上。”说着便领着儿媳妇,匆匆地退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裴清殊收起笑容,问向皇后:“她们来做什么?”   宋皇后也不瞒着他,颇为头疼地说道:“自然是来让我这个宋家的女儿,为宋家做些事情的。”   听宋皇后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淮阳大长公主不仅想让宋氏帮她的小儿子宋泱安排个差事,还想让宋家的几个孩子进宫,和宗亲们一起读书。   皇后听了之后,不禁有几分动气。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直忍着。直到裴清殊来,才算“解救”了皇后。   裴清殊听皇后说完之后,也忍不住有几分生气:“这个淮阳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别说后宫不得干政,就算你可以在朕身边吹一吹枕边风,让朕帮你娘家人安排个差事,那也是安排你的嫡亲哥哥啊。宋泱一个不过是你的一个堂兄罢了,她凭什么这样要求你?”   宋氏委屈地说道:“臣妾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啊,只是大伯母到底是长辈……”   宋氏并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当初英国公之女登门挑衅的时候,宋氏可是非常果断地选择了回击。   但淮阳大长公主既是裴清殊的姑姑,又是皇后的大伯母,宋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才好。   裴清殊能理解皇后的难处,但还是感到有些窝火:“所以,你答应她们了么?”   宋氏摇摇头道:“还没有。臣妾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绝她们呢,皇上就来了。”   裴清殊突然感到很庆幸,幸好他今天来得及时。不然万一皇后答应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要求,以后都会后患无穷。   虽说皇后是女子,没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说法,但皇后答应的事情,也是不能轻易反悔的。   裴清殊怕淮阳她们这次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下次还会来骚扰皇后,就对宋氏说道:“那就好。昭屏,你只管安心养胎。以后淮阳她们再入宫来见你,你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这样你也不必为难该怎么回绝她们的要求了。”   宋氏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万一还是见着她们了呢?”   虽说皇后现在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皇后到底是第二胎了,又处于生育的黄金时期,等胎儿满了三个月之后,她还是会参加各种宫宴的。   裴清殊道:“那就出言婉拒。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她们。”   虽说给宋泱安排个差事,对裴清殊来说只是小事,但裴清殊不打算让自己一个皇帝,去受这种窝囊气。   至于让宋家的孩子们进宫读书,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往朝是有过非裴姓的大臣之子,或是公主之子进宫读书的情况,不过那都是有功之臣,或是与皇帝关系亲密的公主才有的荣耀。   现在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傅家、孟家、魏家都没有这种特权,她淮阳大长公主怎么好意思开口去要?   也就是宋皇后脾气好,尊敬长辈。要是换了裴清殊,他肯定要在淮阳提出这些个要求的时候,就狠狠地讽刺她一顿。   有了裴清殊给宋氏做后盾,宋皇后心里就有底多了。   只是宋皇后忍不住担忧,一旦她当真和淮阳大长公主撕破脸皮的话,也不知道她父亲宋尧,还有母亲姜氏他们在宋家会不会难做。   虽说宋尧已经单独建府了,可他和恪靖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女子怀孕的时候情绪本来就会比较敏感,为了这件事情,宋皇后不禁有几分忧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慈安宫里,裕妃傅氏的心情也不是很美好。   “姑姑,您说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裕妃微微嘟起嘴巴,有些不满地说道:“她怀孕之后,由您来管理宫务就好了啊,您以前又不是没有一个人管过。要是您忙不过来的话,宝璋还可以来帮您呀。可现在,皇后娘娘却让娴妃和我一起协理宫务,这不是在防着咱们傅家人吗?”   提起这件事,傅太后心中其实也有一丝不快。   她自认对皇后这个儿媳妇算是不错了,没有因为皇后还年轻,就一味地打压她,而是在裴清殊登基之初,就将凤印送到了皇后手上。   然而皇后对她,对傅家,却显然是戒备比信任要多。   傅太后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不是不心寒的。只是当着裕妃的面,她不能那么说。不然以裕妃的性子,傅太后觉得以后她恐怕就要和皇后闹掰了。那样的局面,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这么想皇后,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管怎么说,本宫毕竟年纪大了,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有你帮衬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还年轻,又没有管家的经验。让娴妃和你一起分担一些杂务,不是挺好的吗?”   裕妃是傅家这一辈年纪最小的女孩儿,从小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心思向来较为单纯。   听傅太后这么说,裕妃并没有觉得傅太后是在哄骗自己,反而当真听进去了几分:“这倒也是,娴妃管起那些琐碎的事情来,可真有耐心烦!而且现在宫中提倡勤俭节约之风,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计,让娴妃去做正好。” 第15章   傅太后听了,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孩子,小的时候还很乖巧懂事,怎么长大了却学得这样一副偷懒耍滑的性子?你瞧瞧你自己这懒散的样子,能怪人家皇后不放心把宫务交给你么?”   “我……”突然被傅太后教训了一通,裕妃颇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不也帮您做了一些事情么?”   傅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侄女:“你也就会帮着本宫挑些漂亮的衣裳首饰,比人家娴妃可差远了。你要是能有娴妃一半的玲珑心,本宫也就不用都这个岁数了还替你操心了。”   “姑姑,您怎么老说宝璋的不是呀。”裕妃的嘴巴都可以挂上油瓶了,“娴妃再好,她也不是您的亲侄女啊。”   这一点倒是没错。   钟娴妃对傅太后,向来十分恭敬孝顺。可不知是什么缘故,傅太后虽然说不出娴妃什么不是来,但两人之间有很明显的距离感,一点都不亲。   但她和裕妃就不一样了。自己家的侄女,再怎么着都是一家人。   就算傅太后偶尔会骂裕妃几句,但她心里头还是难免会向着裕妃的。   “你啊,就算学不会皇后的端庄贤淑,也学不来娴妃的温柔细腻,这些都不打紧。最关键的是,当初恒王府的四个潜邸女眷,除了你之外,现在全都生下了子嗣,皇后甚至连第二胎都怀上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裕妃现在最怕听到别人说起这个,尤其是傅太后。她一提起这件事情,裕妃就觉得头疼。   “宝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要是皇帝冷落她的话,也就算了,起码裕妃还能把责任推出去,找一个借口。   问题是裴清殊并没有。   所以现在,裕妃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怎么当初娴妃和惠贵人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她就不行呢?   傅太后看着裕妃这般懵懂的模样,摇摇头道:“罢了,本宫还是不催你了。”   裕妃闻言,还以为傅太后终于想通了,不由喜笑颜开:“多谢姑母体谅!”   傅太后暗暗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反正催你也没用!”   裕妃欲哭无泪:“……姑姑。”   一定要这么直接么?   傅太后叹了口气:“本宫刚才想了想,也不能逼你逼得太紧了。当初皇后一直怀不上,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现在没人催她了,她反倒自然而然地就怀上了。这东西可能就得顺其自然。”   裕妃笑道:“您能这么想就太好啦。”   傅太后嘱咐道:“不过,你也要多做善事,为自己积福才行。娴妃她们最近不是在筹集善款,捐给慈幼局吗?你也多上着点心,别整日里老想着置办衣裳首饰。皇上虽然没说你什么,但殊儿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都会默默地记在心里的。”   裕妃虽然不够聪明,但好在还算听话。   虽然她很舍不得那些漂亮的珠宝和华服,但她知道,傅太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   就在后宫提倡勤俭节俭之风,想方设法地为大齐的国库省钱之时,裴清殊和公孙明等人,却是在考虑给官员增加俸禄之事。   虽说公孙明身为被太上皇倚重的公孙夫妇的独生子,手上根本就不缺钱,但他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微臣以为,提高俸禄,虽然在短时间内增加了大齐的财政支出,但从长远角度考虑,是势在必行的。”   内阁成员之一陈起也表示赞同:“臣附议。”   四年之前,裴清殊刚刚大婚,在礼部当差后不久,裴清殊就萌生了一个资助贫困考生读书、考试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实践。   这个陈起,就是其中的寒门子弟之一。   裴清殊不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傻子,天底下家境贫寒、又有才华的学子那么多,他不可能谁都资助。所以他当时选择的,大多是他的老师、名士卢维推荐的,一些知根知底,且才华横溢,有治世之才之人。   陈起没有辜负他的厚望,一路过关斩将,考中了二甲第一名,成为了延和二十四年科考的传胪。   之后陈起在清贵的翰林院和外放做实事之间,选择了外放做父母官。   裴清殊登基之后,就把陈起召回了京城。   虽说翰林院的官员,入阁的几率比较大,但并不是所有翰林院官员都会入阁,也并不是没有在翰林院待过的官员,就不能做阁老。   归根结底,常规只是常规,能否封王拜相还是要看个人的才能,以及皇帝的喜好。   内阁里都是皇帝的近臣,裴清殊身为皇帝,对内阁的人员调动是有绝对话语权的。   让陈起入阁这件事,虽说有过一些反对的声音,但陈起此人并非池中物。他上知天文,可与公孙明聊星象。下知民生,可在谈笑风生间将一些只知道死读书的老臣辩驳得哑口无言。   裴清殊登基后短短几个月间内,陈起就已经用自己的实力在内阁站稳了脚跟。   虽然他的出身不如和他同品级的宋大公子,资历也不如为官十余年的宋池。但陈起的个人能力实在太过突出,以至于他现在和宋池平起平坐,大家都不会有什么不服气的了。   公孙明和裴清殊一样,十分欣赏陈起。   见陈起赞同自己的想法,公孙明便对裴清殊笑道:“皇上,其实说句老实话,臣也只是初步有这么个想法而已。到底要不要提俸,该怎么提,提多少,这些臣都不懂。”   裴清殊略有几分无奈地看了公孙明一眼,然后看向陈起:“不知彦之有何见解?”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说的有一半是实话——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俸禄在他们眼里恐怕只是一笔不起眼的小钱而已,根本不会指望用这笔钱来生活。   但裴清殊觉得,公孙明从小跟着公孙夫妇在京城之外四处游历了几年,不至于一点民情都不懂。他应该是想给陈起表现的机会。   陈起也没藏着掖着,想到什么便说了:“我朝的官员俸禄,是由太祖皇帝定下的。太祖皇帝认为,在朝为官是一种荣耀,所以官员应该无条件地献身于国家,为国家服务。而且免田税的政策,已经是优待官员了。所以大齐的官员,尤其是低级官员的俸禄非常低。九品官一年的俸禄才三十三两,五品官加上伙食、纸张、火烛等等补贴,也只有三百多两。”   见裴清殊和公孙明都在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陈起便继续说道:“三百多两对于平民人家来说自然是不少了,但事实上,五品官已经算是较高级别的官吏,府中的人丁必然不会少,一年三百多两银子根本不足以养活全家人。就算加上免税的田地收入,也只能是刚够温饱而已。这还是针对地方官员、有朝廷免费提供的官舍居住的情况下。如果是京官的话,拿臣来说吧,如果不是皇上仁慈,借了一座院子给微臣的家眷居住,微臣现在只能一个人在官署中,与其他没有房子的同僚合住了。”   陈起出身寒门,且并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之人。但在朝为官,除了衣食住行需要花钱之外,人际交往上的支出也是必不可少的。   再加上奉养老人、教育子女等方面的支出,像陈起这样的清官,看着权力不小,实际上日子过得颇有些窘迫。   公孙明听了,点点头道:“像陈大人这样坚持原则的官员还好,宁可自己困难些,也绝不贪朝廷和老百姓的一个铜板。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公孙明顿了顿,道:“那些天性贪婪之人,先暂且不提。但有一些可能原本并没有打算贪污,却因为手头太紧,又意志薄弱之故做了错事的官员……恐怕不在少数。”   裴清殊深以为然:“就算做官是为国为民,不图大富大贵,但若是身为朝廷命官,连基本的日常开销都无法维持的话,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公孙明笑道:“那皇上这是同意了?”   裴清殊不缓不急地说道:“你们的思路朕是认同的,只是现在国库空虚,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进行税制改革。只有等明年国库充裕了,给官员提俸才能成为现实。”   裴清殊所说的难处,公孙明他们当然能理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裴清殊这个皇帝就是再厉害,国库里没有钱的话,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   “不过阿明你说得对,提俸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这件事情,朕就交给你和彦之了。回去之后,你们两个就核算一番,看看每个品级的官员涨到多少比较合适。如果遇到什么数字方面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户部侍郎贾昂帮忙。”   两人答应下来之后,陈起又问:“此事尚未最终确定,皇上可要臣等保密?”   裴清殊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如果各地官员知道有可能提俸的话,会促进税制改革的进行也不一定。”   这正与陈起所想不谋而合:“皇上所言甚是!”   见完这两人之后,裴清殊听到宫人通传,说是内阁侍读学士宋池求见。   虽说宋池是淮阳大长公主的儿子,裴清殊现在又对这个不知深浅的姑姑十分厌恶,但这种厌恶并没有波及到宋池身上。   这或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淮阳大长公主将宋池被戴了绿帽子、还不能生育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这母子俩其实可以说是“仇人”。只不过宋池性子好,除了淮阳大长公主闹着要处死他的前妻左氏时之外,没有和他母亲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罢了。   裴清殊本以为宋池来找他,是有什么政务上的问题。谁知宋池行完礼之后,裴清殊叫他起身,宋池却是不肯。   “皇上,微臣今日是来请罪的。”   裴清殊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宋池应当是听说了淮阳大长公主和他弟媳邹氏去找皇后的事情,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宋池跪伏在地上,用一种十分自责的声音说道:“微臣的家人,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为难了,请皇上降罪!”   裴清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酸涩。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当时的皇后朱氏为了给他的三皇兄选妃,曾经在宫中的蓬莱岛上举办过一次宫宴,各大家族的世家子弟都有参加。宋池身为当时的京城四公子之一,也在受邀之列。   那个时候裴清殊还不到十岁,还是小萝卜头一个。宋池却已经名满京华,受无数人追捧。   裴清殊当时真是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妻离子散,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还这般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   为了一个将他视为弃子的母亲。   裴清殊突然间感到愤怒,无名的愤怒:“就算请罪,也是由她们来请,与你何干?快些起来说话吧!”   宋池察觉到裴清殊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快,也不敢再固执己见,只得顺从地站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裴清殊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问他:“云蛟,朕听说恪靖侯和淮阳姑姑,将你弟弟宋泱的儿子过继给了你?”   宋池点点头,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微臣无子,若想继承世子之位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裴清殊继续问:“那国丈单独建府,你可羡慕?”   宋池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羡慕固然是羡慕,只是微臣与七叔不同。七叔和父亲是兄弟,成家立业之后分府而居,也无可厚非。可臣身为人子,父母尚在,别无选择。”   “父母尚在,别无选择”八个字,让裴清殊不禁心头一揪。   过去他本以为,如果异位而处,换做他是宋池的话,淮阳大长公主这样对待自己,裴清殊肯定不会再将她视作母亲奉养了。   可宋池至今都没有和淮阳撕破脸,似乎也不打算那么做。甚至今天,他还为了淮阳的冒失,来向裴清殊请罪。   裴清殊好像忽然间有些明白,淮阳为什么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利用和伤害她的这个大儿子了。   宋池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有些时候,他顺从得过了头。   但能说这就是宋池的错吗?   还是说,错的其实是裴清殊呢?明明比起淮阳大长公主,他的生母林太后并不算过分。甚至在裴清殊登上皇位的道路上,林太后还出了不少力。   为什么裴清殊就没办法像宋池这样,不去与自己的母亲计较呢?   裴清殊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有傅太后吧。   因为有傅太后做对比,知道什么是全心全意的母爱,所以对于林太后的冷漠,当初他才会那么难过。 第16章   坤仪宫里,琥珀见皇后抚着肚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便走过去作势要将窗子关上:“天冷了,娘娘开着窗坐在这里,岂不是要受寒。奴婢不过出去一会儿,玲珑这丫头人呢?”   皇后微微皱眉道:“本宫打发她去看冬哥儿了。屋子里头太闷,本宫想透透气。”   琥珀合上开了一道缝的雕花窗,对皇后说道:“娘娘若觉得闷,奴婢让人把外间的门窗打开通通风就是了,可不能这么直接吹风的。不过奴婢觉着……您这是心里觉着闷吧?”   琥珀是同皇后打小一起长大的,听她这么问,皇后也不瞒她:“嗯。”   “还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事儿?”   皇后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吗。原本皇上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姑姑还在人世,大长公主本应是皇上十分敬重的长辈才是。这个人是我们宋家的主母,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你瞧瞧大伯母做的这些事情……”   其实,皇后私心里也是想让宋家的孩子入宫读书的。   现在傅家这么强大,皇后就算是为了冬儿和腹中骨肉考虑,她也希望自己的娘家能够强大起来。不然她这个皇后,迟早要被傅氏女踩在脚下。   可偏偏,她家里的人还在给她拖后腿……   如果淮阳大长公主当初没有帮过二皇子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了。可是现在,淮阳的行为着实让皇后感到为难。   这也是当时她没有一口回绝淮阳的原因。   裴清殊来得时间正巧,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的确是一个原因,但皇后心里清楚,如果再给她多一点时间的话,她恐怕还是在纠结。   毕竟……淮阳大长公主说的一些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她倒不是一上来,就直接要皇后帮她做这个做那个的,而是将后宫里的局势分析了一番。   可以看得出来,傅太后痛快地将凤印交给了皇后,的确是努力想对宋皇后还有自己的侄女尽量一碗水端平。   可这都是在傅裕妃还没有怀上子嗣的前提下。   如果将来裕妃生下了儿子,傅太后能不替她侄女考虑吗?傅家为了维持荣国公府的地位,会本本分分地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可能性是有,但非常的小。   就算宋皇后从前和傅家人没有半点矛盾,但从利益角度出发,她和傅氏就是天生站在对立面上的,这一点皇后不得不承认。   所以在淮阳大长公主说出那些话之后,宋皇后才犹豫了一下。   但在看到裴清殊之后,宋氏就清醒了。   她觉得不管淮阳大长公主说的多有道理,可有一点她忘了——在宫里,皇帝的喜恶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现在,皇后替宋家要这要那的,裴清殊是有很大可能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给,但是这无疑会损伤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可谓因小失大。   所以最后皇后才会选择向裴清殊坦白一部分淮阳大长公主所说的话,让裴清殊意识到,自己是和他一条心的。   皇后自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是事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发愁,不知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娘家变得更强大起来。   琥珀见皇后这般忧愁的模样,颇有些焦急地劝道:“娘娘,您现在可怀着龙胎呢,哪能总想着这些伤神的事情?”   皇后摇摇头道:“正是因着这孩子和冬儿,本宫才更加忧愁啊。”   皇后本身并不是一个权力欲望非常重的人,但她清楚,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将来继承皇位的不是她的儿子的话,那嫡出皇子的下场一定会十分悲惨。   就像如果太上皇的嫡子三皇子没有因谋逆而被处死的话,裴清殊也一定不会留他性命一样。   只不过裴清殊比较“幸运”,在他登基之前,嫡出的兄长就已经死了。   “娘娘,其实奴婢觉着,您担心的这些虽然都有道理,但您别忘了一点。咱们这位皇上,与太上皇不同,他可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就算傅家人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可能都不用您来想办法,皇上自然就会出手了吧?”   “这倒也是。”对于自己夫君的能力,宋氏还是很放心的。   “而且都这么久了,裕妃都没有怀孕,别是有什么毛病都不好说呢。您这肚子却是一天天地鼓起来了,想那些没影儿的事情做什么呢?还不如放宽心,安心养胎。您要是能再生个健康的小皇子呀,裕妃这辈子都别想追上您。”   宋氏知道,琥珀这般恶意揣测别人,或许有几分恶毒。但说句老实话,这个说法叫皇后觉得安心。   她是对后宫妃嫔宽容大度不假,但她不是圣人,也会有私心。   就在皇后眉头稍微舒展开的时候,玲珑和奶妈抱着冬哥儿过来了。   冬哥儿翻过年就要满三岁了,小家伙很要强,已经不再哭着闹着要别人抱,一进屋就让奶娘放他下来。   “给母后请安。”   冬哥儿的礼仪是他的外祖父宋尧亲自教的,可谓无可挑剔。   皇后满意地看着长子,抬起手慈爱地说道:“快免礼,过来坐吧。”   “弟弟今天乖么?”冬哥儿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坐在皇后身边,好奇地看向母亲的肚子。   皇后含笑道:“还好。不过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弟弟呀?”   冬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是知道。”   琥珀忍不住笑道:“娘娘,小孩子说话可准呢。殿下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本宫倒是觉着,生个姑娘也好。看陛下多疼晴姐儿啊。”   这点倒是不假。裴清殊的长女裴婉晴虽然是庶出,但裴清殊对这个女儿仍然十分重视。大公主的吃穿用度,完全是比照着嫡出公主的份例来的。裴清殊陪伴她的时间,也丝毫不比敬坤、敬亭这两个皇子要少。   玲珑笑道:“所以说啊,娘娘这一胎一点儿压力都没有。若是生了皇子,那自然是最好。若是生了公主,那就是儿女双全,着实令人羡慕呢。”   宋氏被她们几个说的,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也渐渐地放了晴。   ……   延和二十七年十二月,退位五个月的太上皇从河北行宫归来。   由于皇后有孕,不便操劳,迎接太上皇回宫的相关事宜就交给了傅太后来做。   因为近些年来,大齐都没有出现过太上皇,所以泰安宫已经荒废了许久。   经过几个月的紧急修缮之后,现在的泰安宫已是焕然一新。   太上皇回宫之前,傅太后让裕妃带人,将泰安宫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番。   裕妃打小就没干过那么多活,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小圆脸儿都累瘦了一圈。   最后傅太后去泰安宫一检查,发现裕妃做的还真是不错,比她想象当中的好多了。   看来她的这个小侄女,能力还是有的,就是之前家里人太过娇惯她,没教好。   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由傅太后亲自调教她的话,傅太后觉得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去养老了。   太上皇回宫之后,傅太后将裴清殊的兄弟们全都叫了过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这还是自裴清殊登基以来,他的兄弟们头一回聚得这么齐。   之前过中秋节和重阳节的时候,由于太上皇不在宫中,裴清殊干脆让他们在各自的王府里各过各的了。一是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裴清殊看着心烦,二是现在国库空虚,裴清殊不想搞那么多有的没的宴会。要说联络感情的话,平时和他关系好的皇兄自然会联系,也用不着等什么宫宴了。   不过这一回例外,既然太上皇回宫了,他们这些做儿子的自然都是要来迎接的。   除了被囚禁在府里的老二和外出办差的老九缺席之外,就连深居简出的四皇子都来了。   裴清殊有段日子没见到老四了。他现在诸事缠身,十分繁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裴清殊还没想好,现在要不要重新启用老四。   身为与四皇子关系最好的弟弟之一,裴清殊自然清楚,老四从小的志向就不是从政,而是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文人骚客,每天读书写字画画,就像他现在这样,做一个风月闲人。   然而后来,为了夺回心爱的左氏女,四皇子在其母妃荣贵妃的鼓励和支持下,决心夺嫡。   他先是研发新式武器,做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再是清查科举舞弊案,凭着自己的本事,被封为安亲王,成为当时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裴清殊看得出来,四皇子其实是非常有能力的。   而他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   如果太上皇不介意的话,裴清殊还是想要重新启用四皇子的……   就是不知道,太上皇和四皇子本人会怎么想了。 第17章   以往太上皇住在宫里的时候,总是觉得除了自己的爱妃俪妃所出的两个小儿子之外,其他儿子都是越大越讨人嫌。   不过在行宫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再回来之后,太上皇忽然发觉,以往让人觉得人憎狗嫌的儿子们,竟然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比如老大吧,以往太上皇总觉得他冲动,莽撞,不会动脑子。可现在,看着他完全不摆长兄架子,对裴清殊毕恭毕敬的样子,太上皇只觉心中十分满意。   老七呢,以前总是吊儿郎当的,整天没个正形。现在给裴清殊做起禁军统领来,虽然只是个临时的,但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让太上皇感到十分欣慰。   老八因为过去曾经和谋逆造反的三皇子走得很近的缘故,这几年来一直非常低调。   太上皇以前老疑心这个老八是不是也参与了舞弊和谋逆,不过现在,太上皇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会那么想了。他甚至还会觉得,老八现在这样太窝囊、太委屈了。   至于老十和老十三……太上皇知道,他们两个和裴清殊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   太上皇向来容易心软,他怕裴清殊登基之后,老十三的日子会不好过,所以就赶在自己退位之前,给老十三也封了个郡王。   只有老十,因为老十做过太过分的事情,让太上皇心存芥蒂,所以直到他退位,都没有给老十封王。   不过现在,太上皇有一点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老十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当初的事情虽然是老十做的过分,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罚也罚过了,该是时候给他封个郡王了。   不然以后,裴清殊都不给老十差事做了,他这个儿子该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全家人呢?   就在太上皇为难着该怎么跟裴清殊开口之时,宴会将近尾声的时候,裴清殊主动找上了太上皇。   “父皇,您一路舟车劳顿,一定累了吧。”裴清殊温和地笑道:“儿子送您回泰安宫歇息吧。”   太上皇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父子俩许久未见,有不少的话想要说,裴清殊干脆邀请太上皇坐进了自己的暖轿。   等太上皇坐进去之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殊儿,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朕就是这样和你同乘一轿,带你偷偷地去寒香殿看你母妃?”   那个时候的裴清殊才五六岁大,和皇兄们一起住在庆宁宫里读书。   而他的生母林氏,因为厌恶皇帝和后宫的纷争,还坚持住在寒香殿、也就是冷宫里。   逢年过节的时候,太上皇就会悄悄地接上裴清殊,去冷宫探望林氏。   这些事情,裴清殊当然还记得。   不过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裴清殊微微笑了笑,颇有几分怀念地说道:“是啊,那个时候真好。”   虽然那个时候,裴清殊还只是一个刚刚从冷宫里出来不久的小皇子,没有钱,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可那时候,还有那么多人把他当成小孩子在照顾。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自己负重前行,甚至反过来去照顾别人,照顾天底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了。   当皇帝,固然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相应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更何况裴清殊还是从王朝末年回到这个时候来的。在知道大齐即将亡国的命运的情况下,他这个皇帝做的,自然要更加小心,也更加紧张。   太上皇见他这样感慨,忍不住叹了口气:“殊儿啊,朕知道,父皇这个皇帝做的不怎么样。当初父皇本想着多做一些事情,再把江山社稷交给你的,可父皇真的力不从心了。楚文君的死,对朕的打击也很大……”   “父皇放心,儿子都能理解的。”   裴清殊没好意思直说,其实他觉得太上皇早点退位,反倒是一件好事。不然就那么拖下去,留给他改革变法的时间就不多了。   “朕知道,朕南巡那回花了不少银子,国库现在不是那么充裕。所以你严查赋税,进行改革,朕都没有拦着你。你发配去河北守陵的那几个老臣,朕也压着他们,没叫他们再闹。还算是没给你拖后腿吧?”   裴清殊忙道:“多谢父皇理解。儿子正想同您说这件事呢,当初儿子那么做,并不是有意针对父皇的人,而是……”   太上皇摇摇头,打断他说:“殊儿,你不用说了,父皇都明白。你放心,父皇和那些退了位还想掌权的太上皇不一样。朕既然把皇位交给你了,就是实心实意地想让你来做这天下的主人,所以父皇是不会再插手政事的。至于父皇留下来的那些近臣,你怎么安排都好,只要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就好了。”   “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说到这里,太上皇忽然有几分心虚地看向裴清殊:“不过……虽说政事朕可以不管,但是有一些家事……父皇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裴清殊眉梢微挑:“父皇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那朕就直说了,你可别生气。首先是你母后娘家的事情……”   听太上皇这么说,裴清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傅家怎么了?”   太上皇摇摇头:“不是傅家,而是林家。朕听说你登基之后,给国丈封了忠勤伯,这很好。不过……你母后的娘家林家还没有爵位呢。是不是也该给你外祖父敕封个什么了?”   裴清殊心头一突,忙道:“父皇说的是,是儿子疏忽了。明儿个一早,儿子就让礼部的人去给外祖父拟封号。”   太上皇见裴清殊这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他现在很后悔,如果当初没有瞒着裴清殊十四的存在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裴清殊和林太后母子两个,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生分。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还有就是……你十哥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拖家带口的,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虽说他过去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朕今天在宴会上看见他,觉着他现在老实了不少……你说是不是也能,给他也封一个郡王呢?”   裴清殊的十皇兄原本是在户部做事的,裴清殊登基之后不久,就把老十从户部赶了出去,让他回家呆着去了。   所以现在,老十全家只能靠着普通皇子每个月那几十两银子份例,还有两家商铺、一座小庄子的收入生活,日子过得十分紧巴。   这件事情,裴清殊答应得就没有那么痛快了:“父皇,大齐的郡王和亲王,向来是能者居之。十哥这些年来,可没做出什么政绩来。”   “朕知道,只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还是你的兄长……他是没什么政绩不假,可他除了嘴巴大了一点之外,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要是你就是坚持不肯给他封王的话,朕怕世人说你苛待兄弟,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太上皇这点倒是没有说错。   裴清殊登基之后,老十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他这个皇帝的坏话,但他成天到处哭穷,说别的兄弟过着怎样富贵舒适的生活,自己又是如何艰苦度日的……   不知详情的人,还真当是裴清殊这个皇帝是因为私人恩怨,而苛待这个和他关系不好的兄长呢。   裴清殊看得出来,太上皇是真的心软,打算给老十封王了。虽说太上皇已经退位,不问政事了,但他如果想给一个儿子封王,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如果他越过裴清殊,去给老十封王的话,只会坐实外界的猜测,说裴清殊这个皇帝苛待兄长。所以太上皇才会来和裴清殊商量,希望能够说服裴清殊。   如果给老十一个爵位,就能让太上皇安心的话,裴清殊倒是不介意的。反正他也只是为了给太上皇一个面子而已。等将来太上皇不在了,老十还不是任他处置?   不过,裴清殊不打算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太上皇。   “父皇,您别忘了,现在不光是十哥没有爵位,四哥也没有呢。”裴清殊觑着太上皇的神色,似不经意地说道:“若说能力,四哥可比十哥强多了。”   提起老四,太上皇不由一怔。   随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四哥……瞧着清瘦了不少。当初朕革了他的侍郎之职,又削去他的亲王之位,将他囚禁在府中那么久……他的日子一定十分不好过吧。”   “可不是吗,不仅仅是四哥,他府里的人也因为当初之事,走在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儿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裴清殊抬眼看向太上皇,“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将他和十哥一起封为郡王如何?”   裴清殊这么说,多少有些“以一换一”的意思。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太上皇虽然并没有特别宠爱老四这个儿子,但老四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一看见老四那么消瘦的模样,太上皇就已经心软了,哪里还用提别的什么条件。   只是……   “朕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你淮阳姑姑那里,恐怕不好交待啊。” 第18章   不知道为什么,听太上皇这么说,裴清殊突然感到十分火大。   “父皇,您放心,淮阳姑姑若是要闹,就让她到儿子这里闹,您只要避着不见她就是了。”   裴清殊真心觉得,太上皇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太软和了,竟然还要看一个长公主的脸色。“她只是您的皇姐,又不是您的母后,您这么看重她的意思做什么?”   太上皇颇有些为难地说:“朕只剩下她这么一个皇姐了……而且那件事情,也的确是你四哥理亏。”   “四哥不也是被叶氏算计的吗?”话虽如此,不过裴清殊知道,在和左氏的那件事情上,四皇子的确是错了。就算他和四皇子关系好,他也不能一味地偏袒自己的哥哥。   所以裴清殊稍微退让了一步:“不如这样吧父皇,四哥和十哥这个郡王,儿子还是先不封了。回头儿子先给他们寻一个差事做着,如果做的好的话,再提封王的事情,这样如何?”   太上皇听了,连忙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殊儿,还是你想得周全。”   其实这样做并不能说是周全。   现在谁都知道老四侵占过臣妻,老十又在皇位之争中站错了队。这两个人若是没有爵位在身的话,办起差事来一定阻力重重,难免要受人非议。   裴清殊原本并没打算现在就给老四封王的,主要是太上皇都提起给老十封王的事情了,裴清殊心里觉得不平衡,才会这么一提。   而且裴清殊也的确是担心,重新起用老四之后,别人会怎么说他。裴清殊怕老四顶不住那个压力。   不过裴清殊转念一想,既然老四做错了事情,那这些就是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老四既然是个有能力的人,总不能在国家情势为难之时,一直躲在家里吧。   当年老四读了那么多的书,还吃了那么多皇粮,不管是为国还是为民,都应该出来做事。   和太上皇达成一致之后,第二天裴清殊就把老四给传进了宫。   太上皇年轻时就是一个容易胖的体质,他的儿子们也大多像他,不是胖就是壮。裴清殊和老四,算是兄弟们当中最清瘦的两个了。   尤其是老四,这几年他又消瘦了几分,叫裴清殊看着忍不住直叹气:“四哥不是一直在府中休养吗,怎么瞧着反倒比过去憔悴了不少?”   老四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多谢皇上关心,臣一切都好。许是这几年一直都在茹素的缘故,才会瘦了一些吧。”   裴清殊缓缓点头,感慨道:“以前四哥学佛,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叫荣娘娘逼着修身养性的,现在你倒真是学进去了。只是,如今的大齐,需要的不是得道高人,而是治世之才啊。”   四皇子眉梢微挑,仿佛明白了裴清殊的意思,却并没有立即表态。   老四的反应,在裴清殊的意料之中。如果他急着叫裴清殊看在过去的情面上起用自己,那就不是他了。   正是现在这样的老四,才会叫裴清殊有重新起用他的念头。   “四哥过去在朝中做事多年,应当知道,现在的大齐局势并不乐观。北有匈奴,东有大辽,西北大宛,西南吐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内政就更不必说了,朝中贪腐浪费的现象有多严重,四哥一定都看在眼中。想到这些,你还有心情在府中悠闲度日吗?”   老四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皇上说的这些,臣都知道。只是,臣乃有罪之人,只怕为皇上做事不成,辜负了皇上的厚爱。”   裴清殊沉声道:“正是因为有罪在身,那你就更加要戴罪立功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不为敬霄、敬炎,还有敬安想想吗?”   提起这三个儿子来,老四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朕还记得,你的嫡长子敬霄,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孩子啊。十四那会儿老跟朕说,说敬霄是所有皇孙当中功课最好的一个。可是现在呢?因为你和左氏的事情,他连长华殿都去不了了,只能留在府里跟着四哥你读书。”   裴清殊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当然了,朕不是说四哥你的学问不好,不足以教这几个孩子,而是说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想想看,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经世致用,报效国家么?一辈子关在屋子里死读书,又有何意义呢?”   老四闭上眼睛,沉痛地说道:“皇上说的是,是罪臣连累了这几个孩子。”   “趁现在,还不算晚。只要你能做出政绩,敬霄他们就可以重新回到长华殿,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来。”   其实老四当初虽然犯了错,但他的儿子仍旧是皇家子孙,没有人规定他们不可以去长华殿继续读书。只是敬霄他们自己受不了别人各色的眼光,才会回府自修的。   如果裴清殊现在下旨让他们重新回到长华殿,和其他宗室一起读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裴清殊不想那么做。   老四若想让他的儿子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就得靠他自己的本事才行。   “皇上说的是,臣但凭皇上做主。”   既然刚才提起了老四和左氏的儿子敬安,老四其实很想顺势继续谈一谈敬安的问题。   但他觉得自己还没开始替裴清殊做事,就提要求的话似乎不太好,便忍住了这股冲动。   从乾元殿退出来之后,老四来到了寿昌宫,也就是太妃们所居住的地方。   老四的生母荣贵妃,在裴清殊继位之后被尊封为荣贵太妃,是所有太妃当中位份最高的一个,居于寿昌宫正殿。   听说儿子求见的消息之后,荣贵太妃激动之下,差点掉下泪来。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老四了。   主要是老四怕连累到她,所以自出事之后就很少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荣贵太妃自然是怨他的。那个时候她总想着能够母凭子贵,将来坐上太后之位。结果梦刚做了一半,就被老四生生地给打碎了,荣贵太妃怎么能不气?   可老四毕竟是荣贵太妃唯一的儿子,这几年过去,荣贵太妃心中的气早就消散了,现在她只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儿子过得好。   见到四皇子之后,荣贵太妃忍不住神情激动地问他:“听说皇上召你去乾元殿了?你可是要起复了?”   老四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荣贵太妃虽然高兴,但并不意外。毕竟当初裴清殊能够坐上太子之位,容家也是出了力的。就算不提小时候的情分,光是看在容家的面子上,裴清殊也应当多少照顾老四一些。   “墨儿啊,其实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若不是因为那个左氏……你根本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荣贵太妃语重心长地劝道:“听母妃一句话,以后别再想着那个左逍了,你就踏踏实实地为皇上做事吧!”   其实,荣贵太妃心里清楚,这几年四皇子虽然没和她提过,但是他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左逍,从他有多重视敬安那个孩子就看得出来了。   荣贵太妃承认,敬安很乖,很懂事,是个让人喜欢的好孩子。只是他的生母,荣贵太妃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因为一旦左氏进了老四的后院,那就是老四一辈子的污点。除非能够将当年知情的所有人都灭口,不然老四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所以在老四听到荣贵太妃这句话之后,犹豫着想要开口的时候,荣贵太妃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本宫还活着,她左逍就别想进裴家的门!”   四皇子见母亲态度如此坚决,只能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乾元殿那边,裴清殊和七皇子,也就是襄郡王也正在讨论这件事情。   老七现在作为宫廷禁军统领,没事儿就在裴清殊门外瞎转悠。听说今天老四会来之后,他一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不过老四一来,他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也不跟老四打招呼。等老四走了,他才进来找裴清殊说话。   “四哥走了?”   裴清殊正在处理奏章,见老七进来,只是飞快地瞄了他一眼,手上的笔也没停,一边写一边“嗯”了一声。   老七松了口气,问裴清殊:“臣能坐下喝口水不?”   裴清殊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嗯。”   老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做了个鬼脸——他感觉裴清殊现在的皇帝架子越来越大了。不过,配上他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老七竟然觉得这画面十分赏心悦目,有种说不出的高贵气质。   “皇上,您打算给四哥安排个什么差事啊?”喝完水之后,老七挠挠头发,想想都替裴清殊发愁,“四哥可是文臣,您要是把他放在身边,岂不是要让他和宋池对上了?”   那场面,老七想想都觉得脑壳疼。 第19章   “朕当然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裴清殊写完最后一笔之后,终于放下笔,看向老七,“朕想过了,四哥性格执拗,不知变通,这是劣势,但也可以说是优势。如果让他去查贪腐的话,想来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老七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以四哥现在的名声……再让他去查别人,人家能信服他么?”   “那就要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了。”裴清殊轻轻一笑,“如果他做不下去的话,后路朕也替他想好了——他在工部那会儿,不是带着你们改进了不少新型武器吗?让他关起门来做那个也成。”   老七这才点点头道:“皇上英明!”   裴清殊看老七这个样子,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打算就这么和四哥一直僵着?”   要知道老七打小就是四皇子的跟屁虫,裴清殊还是后加入他们的。   比起裴清殊,七皇子才是和老四关系最好的兄弟。   可是自打出了左氏那件事之后,老七就彻底恼了老四。除了在老四被囚禁在府里的那会儿,他去帮过几次忙之外,之后两人几乎都没什么来往了。   老七咬了咬牙,眼睛看向别处:“谁让他……谁让他执迷不悟的!皇上怕是还不知道吧,他去年还试图找左三公子帮忙,想要见左氏一面呢!”   当年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婚前能够互相看对眼,左三公子可谓“功不可没”。   不过在四皇子和左氏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左三公子就再也不敢像年少时那样,帮四皇子传递什么书信,或是传话了。   裴清殊颇有几分好奇地问道:“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过去因为四哥和左三常在一起的缘故……我和左三公子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是他跟我说的。他还让我帮着劝劝四哥,让他别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人家左大姐姐根本就不想见他!”   “那你劝了么?”   “四哥为了一个女人,都快疯了!”老七有几分烦躁地说道:“连荣娘娘都劝不动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清殊喝了口手边的温茶,淡淡地说道:“当年你对七嫂,不也是思之如狂么?”   老七摇摇头道:“那不一样。发乎情,止乎礼。如果她当真另嫁他人,我绝不会像四哥那样执着。”   裴清殊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依我看,四哥现在完全是陷入了自以为是的深情当中,殊不知他把人家害得有多惨!他以为左大姐姐喜欢过他,就得像他那样喜欢一辈子吗?真是可笑!”老七越说越生气,“但是他这个人就是太固执了,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还以为是左家人不让他们见面呢!现在恐怕只有左大姐姐亲口拒绝他,他能明白过来了。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见面呢?”   裴清殊没想到,他这个七哥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想到在感情方面看得还挺透彻。   “好了好了,不说他们的事情了。朕让你和陆星野他们清查禁军和御前侍卫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过去和苏家、叶家有关系的人,都被我们给揪了出来。现在禁军里不敢说一干二净,但也是八九不离十啦。”   裴清殊却还是不够满意:“八、九不离十还不够,还得继续查下去,直到确保禁军里都是我们的人才可以。不光是叶家和苏家的余党,其他家族、甚至是别国安下的钉子,也都要挖出来才行。”   “皇上说的是。”说起正事,老七便收起自己的情绪,正色说道:“禁军关系到皇上的安危,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臣能力有限,不过陆星野的眼光很毒,一挖一个准儿,皇上就放心吧。”   裴清殊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小悦子进来通传,说是公孙明公孙大人、赵虎赵将军求见。   老七一听说裴清殊的两个伴读来了,便站起来说:“那臣就先告退了。”   裴清殊“嗯”了一声,也没拦着他。其实对于老七,裴清殊是完全信得过的。就是公孙明他们和老七不像跟裴清殊那么熟悉,有别人在的话,他们说话可能没有那么放得开,需要顾忌很多东西。   公孙明和赵虎进来之后刚要行礼,裴清殊便打断他们说:“别多礼了,朕下午还要去军中巡视,时间有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公孙明笑道:“皇上,臣今日收到阿煦的信,说是他们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您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有吗?”裴清殊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朕怎么并不知情?”   说着他便看向一旁的福贵。   傅煦和老九这回出去是钦差,所以他们寄回来的所有信件都会不通过通政司或是内阁,而是直接送到裴清殊的手上。   之前傅煦和老九写来的信,就都是直接送来乾元殿,由福贵呈交给裴清殊的。   福贵连忙说道:“启禀皇上,乾元殿近日并没有收到简郡王或是傅大人的信啊!”   公孙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皇上,该不会是他们的信,被人给劫了吧?”   按理来说,傅煦给裴清殊写的信都是以每日三百里的速度传送的。如果是比较紧急的信件,还会四百里、六百里、甚至八百里加急,怎么着都该比写给公孙明的信收到的要快。绝对没有公孙明都已经收到信了,裴清殊还没有拿到的道理。   肯定是出事了。   这样的事情,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延和二十五年,裴清殊陪太上皇南巡的时候,他写给四皇子的信,就先后被人拦截了两次。   裴清殊当机立断,立马对赵虎吩咐道:“虎子,你带上璇玑堂的人,另外从禁军里调一百精兵,速去迎接九哥和阿煦回京。”   “是!”赵虎知道情况紧急,也不拖泥带水,立马领命而去。   虽说信件丢失,并不意味着傅煦他们一定有性命之忧,但裴清殊他们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怪他们小题大做,主要是这回老九和傅煦出去是去查税收问题的,本来就很危险。保险起见,宁可让赵虎白跑这一趟,也不能对老九和傅煦置之不顾。   赵虎离开之后,公孙明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可裴清殊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公孙明却不肯说,而是告退了。   裴清殊也没放在心上,听小悦子进来通传,说是容大人到了之后,裴清殊便换上一身外出的衣裳,出发去军中了。   小悦子口中的容大人,是裴清殊的二姐夫容漾。他与宋大公子宋池是同一年的进士。宋池是榜眼,容漾则以出色的容貌,成为延和十五年的探花郎。   身为“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容漾,本是前途似锦。但他为了迎娶裴清殊的姐姐令仪公主,间接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大齐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尚公主者,皆不得重用。主要是一般的皇帝,都会忌惮外戚,生怕养大了驸马的心,会起不臣之心。   不过裴清殊是个例外。在他登基后不久,就将容漾连晋多级,封为从二品兵部侍郎。   除了容漾在他夺嫡的时候没少出力的因素之外,裴清殊也是真心看中了容漾的能力,不想因为他是驸马,就埋没了容漾的才华。   容漾虽然是一介书生,但他有过随军出征、在军中任参议的经验。所以现任兵部尚书、裴清殊的九皇叔礼亲王,对容漾十分倚重。   容漾也没有辜负裴清殊和礼亲王的信任,在裴清殊登基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从京军入手,着重于整顿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这三大营的军风。   容漾这个人平日里看着随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他在办公的时候,对人对事的要求都极其严格。   每回他去三大营督查之前,三大营的指挥使们提前好几个晚上就开始睡不着觉,生怕又要被这个容二整。   就连容漾的亲大哥,神机营指挥使容潭也不例外。   他这个弟弟现在可是天子近臣,容潭知道,自己惹不起的。   不过容漾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让三大营看起来都比较像样子之后,才请裴清殊这个皇帝去军中巡视,也算是给他们留面子了。   对此,三大营的指挥使们都是心存感激的。   大齐的京军在裴清殊登基之初,共有二十万人。这个数字不是实数,而是虚数。   裴清殊想知道大齐实际上的战斗力有多少,就让容漾替他去统计了一下。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三大营当中规模最大、号称有十万人马的五军营,实际上有八万人。   神机营号称有三万人,实际上只有一万多人。   神枢营说是有七万人,实际上有六万人,都比从前的官方数字要少。   不过差距不算特别大,都还在裴清殊的接受范围之内。 第20章   除了京军之外,大齐的主要兵马还有河北驻军六万人,西北驻军七万人,南疆驻军十万人,以及山东、河南、江宁驻军各三万人。   但事实上,除了京军和定期被拉到京城操练的河北驻军之外,大部分的军队兵力都很弱,还要承担起守卫地方的责任,所以在战时是指望不上的。   南疆驻军看起来人数众多,也算是兵强马壮,可他们曾经参与过延和二十四年的三皇子谋逆一案,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不可用了。   对于南疆驻军,太上皇其实一直都是防着的,却又想不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来解决。   现在这些问题,就都落到裴清殊的头上了。   因为三大营占地面积都很大,裴清殊一天巡视不过来,所以今天下午他只会去神机营,等过几天他再抽空去看神枢营和五军营。   去往神机营的路上,裴清殊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聊,就把容漾叫了过来,君臣两个随意说说话。   “朕都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令仪皇姐了。”令仪是容漾的妻子,也是傅太后唯一的女儿。她和裴清殊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向来十分要好,“她最近还好吧?”   “谢皇上关心,长公主一切都好。”容漾温润地笑道:“就是烁儿顽皮,免不得要叫臣和公主多操几分心罢了。”   “是吗?但他哥哥炽儿,可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呢。”   令仪和容漾有两个儿子,裴清殊比较熟悉的是长子容炽。那时候裴清殊还没领差事,还没有出宫建府,所以有时间陪自己的外甥。等到容烁出生之后,裴清殊就开始忙起来了,和他相处的时间自然就不多了。   容漾笑道:“虽然公主不肯承认,但臣觉得,烁儿的性子要像公主多一些。”   裴清殊一听,就忍不住笑了:“是啊,二皇姐出嫁之前,那可是宫里的小霸王一个。她还不许别人说,尤其是不许跟你说——你也知道,二皇姐向来喜欢你。”   容漾笑笑不说话,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回头叫皇姐有空的时候,领着炽儿和烁儿进宫,一起去母后那里坐一坐吧。”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起来,裴清殊就发现自己这个皇帝当的,似乎有些疏忽自己的家人了。   当年傅太后把他从冷宫里领出来的最初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长大之后有出息了,能帮扶令仪这个姐姐吗?   虽说现在傅太后已经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对他早就没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了,但裴清殊还是觉得,做人不能忘本。   容漾听了,自是含笑说好。   ……   神机营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主要负责操练各种各样的火器。   假如战争爆发,神机营的将士们就会冲在最前线,与五军营的步兵、神枢营的骑兵共同迎敌。   裴清殊这次来巡视,先是参观了神机营的几样主要火器,包括火铳、霹雳炮和大连珠炮等等。   由容潭安排的炮兵将这几样火器分别演示了一番之后,裴清殊对这些火器的威力还是较为满意的。   如果是太上皇的话,这个时候或许会非常高兴地夸奖容潭一番,甚至奖赏整个神机营。   不过裴清殊却是十分犀利地问道:“现在神机营里像这样的火器,分别有多少?”   “这……”容潭颇有几分为难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向他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可站在裴清殊身侧的容漾却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而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   容潭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裴清殊几个数字。   他没有欺君的胆子,只能照实了说。   裴清殊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挑眉,看向容潭:“怎么会这么少?”   “回皇上的话,臣等真的已经尽力了!只是我们能申请下来的经费有限,不仅神机营这么多兵士要吃饭,维护既有的兵器也要花不少银子啊!”   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   裴清殊知道他们经费有限是事实,这一点他能够理解。但也不能因此,就把这件事情这么轻轻放过了。   “神机营本就是以操练火器为主的部队,既然现在没有那么多火器,那神机营也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容潭闻言不由大惊:“皇上这是想要……裁军吗?”   “嗯。”裴清殊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容漾,“静之,上回你说神机营现在一共有多少士兵?”   容漾不假思索地回答:“回皇上,共有一万六千八百六十四人。”   裴清殊点点头,看向容潭:“以现在神机营的火器装备,一万人绰绰有余。朕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去做这件事。两个月之后,朕要看到一支精锐部队,而不是养着一群闲人。”   “皇上,这……”   容潭本以为新帝继位,如果想做一番事业的话,一定是要扩大军队的规模的,却没想到裴清殊竟然想要裁军。   其实裴清殊说的没错,现在神机营里的确是养了一些起不上什么作用的“闲兵”。但那些人大多是贵族子弟,是家里人找了关系送进来领津贴、混资历的。如果真的要把他们都裁出去的话,容潭这一回肯定要得罪不少人。   所以容潭才会露出如此为难的模样。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和裴清殊直说。   容潭没办法,只能轻轻地扯了扯自家弟弟的衣袖,心想着容漾这一回总不能装作看不见他了吧。   谁知容漾看了他一眼之后,竟道:“皇上所言甚是。既然现在火器有限,很多人都碰不到火器,那么他们留在神机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择优选择士兵,留下其中能力较强者。”   裴清殊点点头道:“没错,他们要么就凭本事留下,要么就回家种地。总之朝廷的军粮,绝对不养闲人。慎之,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容潭见皇帝说得如此笃定,自家弟弟也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只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神机营裁军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好似一块巨石陡然间落入平静的水面一样,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说神机营的那些勋贵子弟瑟瑟发抖,就连五军营、神枢营的士兵们也都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但裁军的计划裴清殊早已有之,不是别人说几句闲话就能够改变的,轮到五军营和神枢营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明知道难免要和外族打仗的皇帝,裴清殊当然想扩大大齐军队的规模。   只是现在朝廷经费有限,裴清殊想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   而且要提高大齐军队的整体战斗力的话,就必须要先把里头的老弱病残剔除出去。只有这样,大齐的京军才有可能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裴清殊又分别视察了五军营和神枢营。   五军营指挥使是裴清殊的大哥毅亲王,神枢营指挥使则是裴清殊的表哥,傅太后的大侄子傅然。   这两人都算是裴清殊的心腹,在裴清殊夺嫡时都曾出过力的。比起神机营指挥使容潭,关于裴清殊裁军、强军的计划,毅亲王和傅然他们早就心中有数。所以他们俩并不像容潭那么纠结,在接到圣旨之后就立即开始着手操作了。   当然,裴清殊想要精简三大营,除了三大营指挥使之外,京军都督卫国公也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裴清殊身为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经常盯着三大营那边。如果在裁军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他需要有一个人去统筹安排,这个人自然就是卫国公了。   说起卫国公,他现在可以说是大齐地位最高的高级官员之一了。   京军都督位列正一品,是三大营的统帅,位高权重。除此之外,卫国公还是大齐开国元勋的后裔,身份尊贵。   现在京城里头,人人都想巴结卫国公,想和卫国公府联姻。   只可惜卫国公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出嫁多年的女儿,和一个还不到一周岁的小儿子,别人就是想和卫国公府联姻都没有机会。   倒是有人想给卫国公送几个貌美的妾室,只可惜卫国公的继室夫人慕氏本就是年轻貌美,又把卫国公管得服服帖帖的。在她生下儿子之后,卫国公简直是把慕氏捧在了手心里,眼中根本就没有别的女人了。所以那些想给卫国公送女人的,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生怕讨好卫国公不成,又因此而得罪了卫国公夫人。   此时此刻,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国公夫人,正抱着自己十个月大的小儿子,坐在钟娴妃的寝宫里。 第21章   除了慕氏之外,钟娴妃的表姐左三姑娘也在。   卫国公夫人慕氏,是西北驻军首领慕老将军唯一的孙女。   她是在京城出生的,在京城里长到七八岁,直到父亲去世,才被慕老将军接去西北。   而慕家因为和左家有旧的缘故,慕氏从小就和同龄的左三姑娘玩得很好。   就是在那个时候,慕氏通过左三姑娘认识了钟氏。   三人打小就认识,也算是手帕交了。   慕家三代单传,到了慕氏这一代,已是要绝后了。所以在慕氏刚刚回到京城的时候,她的日子非常不好过,根本就没有人把她当成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对待,走在哪里都会被人忽略。   而左三姑娘那个时候因为四皇子和她姐姐的事情,也是自顾不暇,实在帮不上慕氏什么。   慕氏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过完一辈子,所以她干脆一咬牙,让家里同意了卫国公府的提亲,嫁给了已经五十岁的卫国公。   而那一年,慕氏才十八岁。   卫国公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卫国公既无父母,又无子女在府中,慕氏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和同龄的女子相比,除了嫁给皇子的王妃之外,没有谁比她嫁的更好了。所以不管外人怎么说,慕氏对自己的这桩婚事都非常满意。   卫国公的独子,在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自打嫁人以来,慕氏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尽快生一个儿子。   在钟氏的父亲钟太医的帮助下,慕氏很快就怀上了身孕,并于今年二月初产下一子。   卫国公老来得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简直把他们娘俩当成眼珠子疼。   慕氏在卫国公府的地位,也再无人可以撼动。   和前年她刚回京时,无人问津的情况相比,现在每日邀请慕氏参加宴会的帖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可慕氏还不稀罕去了。   “你现在可是难请了。”钟娴妃看着慕氏,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说道:“前儿个我还听人说呢,定国公家的老太太七十大寿,你说不舒服就不去了,结果第二天又跑去天香楼看戏,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说说你,可不是招人恨呢么!”   慕氏浑不在意地笑道:“管他们呢!我最烦的就是定国公府的人了,仗着自己家中出过几朝皇后,鼻孔朝天,谁都瞧不起,也不想想他们谢家现在还有几人在朝为官!真当自己现在还是大齐第一世家呢?”   许是因为在西北军中呆过十年的原因,慕氏向来快言快语,与京中贵女们的行事风格颇有不同。   左三姑娘听了,不禁有几分无奈地说道:“云霏妹妹慎言啊。不管怎么说,定国公府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的。不然太上皇的元皇后朱氏,也不会选择让谢氏女做三皇子妃。”   “可别提那位三皇子妃了,我最纳闷的就是这个!你们说这谢家人怎么还敢这么狂呢?”慕氏一脸不解地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当初三皇子谋逆,兵败身亡的时候,身边搂的可是太上皇的安妃!安妃是什么人呐?那可是朱皇后的堂妹,三皇子的小姨!三皇子宁可乱、伦,都不愿意碰他们谢家的女儿,你们说丢不丢脸?”   虽说太上皇当时极力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可还是被好多人给知道了。   三皇子妃谢氏也在羞愤之下,选择了自尽。   这件事情,钟娴妃和左三姑娘自然都是知道的。   左三姑娘叹了口气道:“是丢脸不假,但要说起来,这件事情,三皇子妃也是受到了无妄之灾。”   “现在皇上纳谢家的女儿为妃,多少也有些补偿谢家的意思吧。”想起出自谢家的那位嫡女嘉贵嫔,钟娴妃不由目光一暗,“那个嘉贵嫔,不知两位姐姐见过没有。她可是不一般呢。”   慕氏听了,不由露出十分好奇的目光:“哦?能让娴妃娘娘说是不一般的人物,我倒是想会一会了。”   左三姑娘见慕氏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拉了她一把:“你呀,都是做娘亲的人了,也不见比从前温柔几分,还是像个小霸王一样,逮着谁都想‘会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人家比武呢!”   慕氏掂了掂怀里的大胖儿子,换了一个坐姿,微微抬起下巴道:“我就是看他们谢家人不顺眼嘛!”说着她又好奇地看向娴妃,“娴妃娘娘,那个什么嘉贵嫔,真的很厉害吗?我也没听说皇上特别宠爱她啊?”   娴妃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现在刚刚登基不久,一门心思扑在前朝政务上,花在后宫的时间不多,所以还显露不出来什么。但依我所见,论出身,论才貌,论智谋,嘉贵嫔在后宫里都是顶尖的。她冒出头来,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左三姑娘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就是一揪。   她现在倒是有些庆幸,裴清殊当年没有接受自己了——裴清殊这后宫,已经算是历朝皇帝当中比较简单的了。但左三姑娘光是听钟娴妃这么一说,就禁不住感到心惊胆战。   住在这样一个暗潮汹涌、充满着各种各样算计的地方,后妃们每日该是得有多么难熬啊?   左三姑娘是真心佩服钟氏,竟然能在后宫这么复杂的地方,还活得那么舒服自在。   三姐妹话说到一半,慕氏的儿子突然尿了。慕氏赶紧起身,让人把他抱了下去换衣裳。   虽说她们三个是手帕交,但钟娴妃和左三姑娘才是从小一起长大、没有分开过的表姐妹,关系自然要更为要好。   慕氏走后,许多刚才不方便说的话,左三姑娘就敢说了。   左三姑娘环视了周围一圈之后,回过头看向钟娴妃:“妙珠,这襄乐宫住着还算舒服吗?”   钟娴妃点点头道:“挺好的,很大,构造又很特别。”   “说起特别,宫里没有哪一座宫殿,能比得过昭仁宫吧?”左三姑娘带有几分玩笑的意思说道:“当初你怎么没住到昭仁宫里去呢?”   钟娴妃立马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昭仁宫可是襄皇帝住过的寝宫,我怎么敢住?”   “是吗?最近我又重读当年那些人写襄皇帝的书,总觉得你和她有几分相像。”   钟娴妃还是摇头:“怎么可能?姐姐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比起襄皇帝,我差得远呢。”   左三姑娘笑了笑说:“你最近可得闲?那几本书写得倒是有趣,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进来。”   “好啊。”钟娴妃和左三姑娘一样,打小就喜欢看书,“闲说不上,不过时间还是有的。裕妃妹妹近日越发能干了,叫我少操了不少心呢。”   姐妹俩聊了会儿天之后,林太后那边忽然来了人,叫左三姑娘去永寿宫一趟,左三姑娘便赶忙跟着去了。   慕氏回来之后就问:“遥姐姐走了?”   钟娴妃点点头。   “正好,我同娘娘说件事。”   慕氏一露出那种兴奋的表情来,娴妃就知道,这是有八卦要说给自己听了。   娴妃原本还没把慕氏要说的话当回事,结果慕氏一开口,娴妃就惊讶地抬起了头。 第22章   “公孙大人要成亲了?”娴妃吃惊地瞪大双眼:“和谁?”   “自然不是跟遥姐姐了。”说到这里,慕氏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孙大人从前分明是对遥姐姐有些意思的,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成亲?可遥姐姐就是不肯松口,这下子好了吧,公孙大人竟是要另娶他人了。”   “云霏,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是谁吧。”钟娴妃是真的好奇,按说公孙明作为裴清殊身边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他的婚事受到许多人的瞩目。如果他的婚事真的有了眉目的话,应当早就传开了才对,没道理像现在这样一点风声都没有。   因为公孙明二十岁了还不成亲,现在甚至都有人怀疑,公孙明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了……   慕氏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是永昌伯府的孟六小姐,年纪可小了,听说才十四岁呢。”   娴妃想了想道:“那不就是宜嫔的妹妹?”   慕氏点点头:“差不多,她们两个都是嫡出吧?那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娴妃微微皱起眉道:“云霏,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去天香楼听戏的时候,遇上永昌伯夫人,就和她聊了几句。她说两家已经到了定亲的阶段了,不过孟六姑娘年纪还小,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婚期,所以叫我先保密。不过就我这张嘴啊,她也知道我肯定保密不了。告诉我,就等于告诉整个京城了,哈哈!”   娴妃默了一下,有些担忧地看向左三姑娘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遥姐姐知不知道……”   左三姑娘是公孙明的母亲公孙夫人的义女,她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去公孙夫人创建的华文书社做事。所以这件事情,早在公孙家去向孟家提亲的时候,左三姑娘就已经知道了。   如同慕氏所说的那样,其实公孙夫人一早就看好了左三姑娘,希望她能给自己做儿媳妇。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左三姑娘似乎已经决定了要独身到底,一直都不肯答应这桩婚事。   她和公孙明之间什么承诺都没有过,公孙明自然也不能等她一辈子。   在遇到了与他性子相投的孟六小姐之后,公孙家就决定向孟府提亲了。   那日公孙明和赵虎去找裴清殊,他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   不过在得知傅煦和老九可能遇到了危险之后,公孙明觉得当下的场合不适合说起自己的私事,就没有提起。   慕氏走后,轻罗带着两个宫女来收拾茶杯和点心碟子。   “娘娘,乾元殿那边来了人,说是皇上晚上要过来用晚膳呢。”   娴妃听了,便停止了思索,抬起眼睛吩咐道:“那你提前跑一趟厨房,把晚膳的单子拿给我看看。”   按照规矩,妃以上的后妃可以在自己的寝宫里单独设置小厨房。娴妃体弱,平日里吃药膳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她这里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   “娘娘,公孙大人的婚事,皇上怕是还不知情呢。”轻罗低声说道:“晚上您可要跟皇上提一下?”   轻罗会这么说,是因为裴清殊昨日来的时候,还提起了公孙明和赵虎的婚事。娴妃也是,正在为自己妹妹的婚事发愁,两个人算是愁到一块儿去了。   娴妃摇摇头道:“和我们不相干的事情,就少多嘴吧。皇上这几日在三大营之间奔波,一定很累了,胃口怕是也不大好。你嘱咐小厨房,准备点清淡的饭菜,但不要全是药膳。”   轻罗听了,便不再多嘴,领命而去。   ……   无需钟娴妃开口,又过了两日,等裴清殊巡视完了三大营,公孙明就主动跟裴清殊提起了自己的婚事。   裴清殊听说之后很是开心,颇有一种自家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的诡异心情:“太好了阿明,你终于要成亲了!”   公孙明难得有些害羞地说道:“皇上,现在只是定亲而已,成亲还早呢。”   “也是,宜嫔前几日才刚满十六,她妹妹顶天也就十四五岁吧?”裴清殊好笑地说道:“快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把人家小姑娘给骗到手的?”   公孙明和裴清殊是同年同月生,还比裴清殊大几天,今年已经及冠。和年仅十四岁的孟六姑娘比起来,的确算是“吃嫩草”了。   公孙明笑嘻嘻地说道:“瞧皇上说的,这怎么能叫骗呢!本人虽然容貌不及皇上,但怎么着也算的上是貌若潘安了吧。您是不知道,外头追着臣跑的小姑娘可多可多了。臣见孟家的小六追得最紧,就选她了。”   “得了吧你!”比起君臣,裴清殊和公孙明私底下相处的时候更像是兄弟。见公孙明这般吹牛皮,裴清殊便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孟家的小六朕也是见过的好吗?那孩子相貌如此出众,该当是你追在人家后头跑才对吧!”   “您怎么不信呀!”公孙明无奈地说道:“等回头有机会,我一定要让她亲口告诉您,我们两个是谁先看上的谁!”   裴清殊见他言语之间,似乎的确很满意孟六姑娘的样子,心口的一块石头也算是终于落了地。   只是和所有人一样,得知公孙明定亲之后,他第一个想起的是左三姑娘该怎么办。   不过在这个时候提起左三姑娘,就显得太煞风景了。所以裴清殊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恭喜公孙明,终于脱离“老光棍”行列。   公孙明看着裴清殊一脸欣慰的笑容,颇有些受不了地说道:“皇上,您别露出一副嫁女儿了的表情好不好!臣都说了,臣起码还有两年才能成婚呢!”   裴清殊故意逗他:“朕就是高兴,朕的小阿明终于长大了。”   “皇上!!”公孙明快受不了了,“您就别逗我啦,还是说说正事儿吧。这是华文书社这一季的分红,请您过目。”   不得不说,左三的确是个能干的姑娘。现在华文书社除了最基本的话本连载、出版等业务之外,还将许多畅销书和经典书籍翻译成了外文,在其他国家销售。除此之外,他们还修订和印刷了许多不同系列的精装版书籍,受众非常广,从大家闺秀到备考的秀才,华文书社出品的书籍,几乎是人手一本。   裴清殊看了那个数字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朕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公孙明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臣知道现在国库空虚,不过这些都是您私人的收入,您不会打算做一个史上最无私的皇帝,将自己的私库和国库合并吧?”   “不是,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裴清殊说道:“卢先生前几日来见朕,说是在京城呆得久了,想和孟师母出去转一转。你也知道,他和孟师母都是不羁的性子,手上也没什么银子。朕打算资助他们,在江南一带建立几家如归楼的分店,然后让卢先生带头,举行各种清谈,以重振江南文坛。”   裴清殊口中的卢先生,指的是为他启蒙音律的名士卢维。   卢维少年成名,但无心官场,在文人中的声望很高。   当初裴清殊当上太子时,能得到天下文人的拥护,卢维可谓功不可没。   公孙明听了,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自打前年江南那边出了个‘天道会’之后,这两年江南文坛人心惶惶,都没有什么好文章问世了。如果卢先生去了江南,想必江南文坛将会是另外一番天地。”   “而且马上就要改元了。改元之后,就是恩科。”裴清殊眼含期待地说道:“希望卢先生能帮朕多选几个好苗子出来。”   新帝登基,最缺的就是人手。而江南,向来是人才辈出之地。如果就这么一直沉寂下去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公孙明很有信心地说:“一定会的。不过卢先生和卢夫人去了江南之后,他们的独子邵儿该怎么办呢?可是要住到孟府?”   卢维的夫人孟氏,是永昌伯府的姑小姐,也就是公孙明未婚妻孟六小姐的亲姑姑。   听公孙明这么说,裴清殊忍不住打趣他:“果然是要做人家女婿的人了,现在就开始操心岳父家的家事了。”   公孙明向来是个把人家打趣得满脸通红的主儿,现在听裴清殊这么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皇上就别笑话臣了好不好!”   裴清殊笑笑: “这件事朕还没有和卢先生谈过,等回头得空,召他进宫再议吧。”   公孙明点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收起了笑容:“皇上知道我定亲的事情都这样高兴,不知阿煦听说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公孙明和傅煦都是裴清殊的伴读,他们几个还有裴清殊的奶兄弟赵虎,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人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一起长大,一起筹谋,助裴清殊登上皇位,感情深厚,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一想到傅煦现在生死未卜,公孙明心里就觉得非常不踏实。   裴清殊也是一样,时时担心着傅煦和老九。   他和赵虎说好,一旦找到傅煦他们,就立马让人给他送信。可是现在好些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收到来自赵虎的好消息…… 第23章   虽说现在裴清殊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振奋起精神来, 鼓励公孙明:“阿明, 你也别太担心了。阿煦他们吉人自有天相, 不会有事的。”   “皇上, 臣想再从璇玑堂里派出几个人,去寻找阿煦他们。不是我信不过虎子,只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虽说璇玑堂当初主要是由赵虎创立的,不过公孙明在后期赵虎忙着考武举的时候,曾经接手过璇玑堂一段时间。   后来他们就明确了分工,由赵虎负责培养影卫和死士, 公孙明和卢维的夫人孟氏则负责调教一些细作。   这些人有的像是影子一样活着, 神出鬼没, 有些人则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着,在需要时才会去完成任务。   裴清殊能入主东宫,坐上太子之位,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功不可没。   而在他继位之后, 这些人还在发光发热, 继续为裴清殊做事。   裴清殊听了公孙明的提议之后,自然没有反对。毕竟他和公孙明一样,都非常担心傅煦他们的安全。   和赵虎不同的是,公孙明没有派出什么武功高强的死士,而是选择派出一个名叫绿萼的歌女,去打听傅煦的下落。   “阿煦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 是在安徽省的怀安县。正常来说,他们会沿着这条路线回京。”公孙明对着地图画了一下,“所以你们可以从这附近去找。”   公孙明说完之后,见绿萼没反应,便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绿萼一眼:“还有什么疑问吗?”   绿萼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说道:“没有!”   公孙明点点头,正要将地图收起来,却听绿萼低声说道:“公孙公子……”   “嗯?”公孙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听人说……您要和孟家的六小姐定亲了?”   公孙明意外地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地看向绿萼。   绿萼连忙低下头道:“公子不必回答绿萼,是绿萼逾越了!”   公孙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   尽管现在,宫中在裴清殊的带领之下节俭之风盛行,但年关将至,后宫里难免要准备一番。   皇后的身子渐渐重了,又要照顾冬儿,所以迎接新年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傅裕妃和钟娴妃的肩上。   皇后刚怀孕那会儿,因为娴妃有过代掌王府后院的经验,所以在宫务这方面还是以娴妃为主,裕妃为辅的。   不过几个月下来,在傅太后的帮助之下,裕妃已经渐渐地上了手。现在娴妃便经常称病,很多事都交给裕妃去做了。   傅太后所居的慈安宫里,裕妃一边咔嚓咔嚓地磕着干果,一边对傅太后说道:“姑姑,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娴妃了。当初皇后让她跟我一块儿管宫务,我还以为她肯定要和我争上一番呢。谁知道她现在却见天儿地称病……新年要准备的事情那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忙得完嘛!”   傅太后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孩子,先前皇后让娴妃和你一起管,你不乐意,觉得人家皇后防着你。现在娴妃不跟你抢,你还不乐意,觉着事情多,忙不完。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裕妃眨眨眼,竟然呆呆地说:“我也不知道……”   “你啊,真是个孩子。”傅太后无奈地说道:“这样吧,回头本宫和皇后商量一下,就说年关事多,从妃嫔里头再挑一个出来帮衬你,这样如何?”   “还挑什么呀,惠贵人不就挺好的吗。”现在惠贵人没事儿就会抱着大公主去琼华宫给裕妃看,裕妃特别喜欢晴姐儿,所以爱屋及乌,和惠贵人的关系越发亲近了。   傅太后摇摇头道:“惠贵人位份太低了,选她不合适。要么嘉贵嫔,要么魏僖嫔,等本宫再和皇后商量一下吧。”   裕妃微微嘟起嘴巴,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   就在后宫妃嫔们准备迎接新年的时候,裴清殊也在为了新年做准备——   腊月二十六日,裴清殊这个皇帝就要封笔、封玺了,直到正月初一的元旦大典上,他才会重新开笔、开玺。   所以赶在腊月二十六之前,裴清殊必须把延和二十七年重要的政务全都处理完毕,这样才有心思和精力去迎接新年。   内阁侍读学士陈起和户部侍郎贾昂他们,已经根据实际情况,草拟出了新的官员俸禄制度。   根据裴清殊的指示,低级官吏的俸禄涨幅,要远大于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吏。比如正九品官员的俸禄,从以前的三十两一年,提高至六十两一年,直接翻了倍。   一品、二品官员,由于他们经常得到皇帝的封赏,所以在俸禄方面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一般来说,这类高官的家底都比较丰厚,也不是指望着俸禄过日子的。   裴清殊对陈起和贾昂他们拟定的草案进行了些许的修改之后,此事就算是敲定了。   涨薪一事,几乎是没经过什么争论,就直接在大朝会上一致通过了——哪个官员会傻到反对皇帝给自己提高俸禄呢?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意识到,新帝对明年改元之后的税制改革是势在必行的。   不然皇帝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去给官员们涨俸呢?   许是拿人手软,许多原本不看好税制改革的大臣,现在都开始反过来变成税制改革的拥护者了。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礼部还赶在改元之前,给林太后的父亲、裴清殊的外公拟定了一个封号——顺勤伯。   裴清殊想过了,太上皇说的没错,虽说在他上位的过程当中,林太后的娘家没起过什么作用,但从孝道的角度来讲,他登基做了皇帝,就是要封赏自己生母的娘家。   这一点的确是他疏忽了不假。   但要让裴清殊直接把他的外祖父封成国公,让林家人和傅太后的娘家荣国公府平起平坐,裴清殊是绝对办不到的。毕竟林家的底蕴和傅家比起来,实在是差太多了。   所以最后,他比照皇后的父亲宋尧的爵位,给他的外公封了一个顺勤伯,并且赶在雍定元年到来之前,给林家赐了一个新的府邸。   对此,林家人是非常满足的。   林家人有一点好,就是他们虽然帮不上裴清殊什么忙,但也尽量不拖后腿。   当年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宠冠后宫的时候,多少人盯着林家,想找出林家的错处来,可都没有抓到什么林家人的把柄。   光是从这一点考虑,裴清殊就觉得封赏林家不亏。   至于起用四皇子一事,裴清殊最终决定封他为监察御史,等年关一过,就让老四离开京城,去地方巡视郡县,监察地方官员。   虽说当初淮阳大长公主大张旗鼓地跑去宫里告御状,使得京城贵族圈子里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老四和左氏的事情,不过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皇家。   现在的太上皇、当初的皇帝在事发之后,虽然将老四的官位、爵位一撸到底,在外却是极力维护老四的名声,或者说是皇家的尊严。   当时他甚至还下过圣旨,严禁任何人在公众场所议论皇室的家事,还抓了两个大嘴巴的世家子弟打了一顿板子。   因此这件事情只是在京城广为人知而已。出了京城,知道的人虽然有,但是并不多。   所以裴清殊认为,把老四外放,比将他留在京里办差更好。   这样一来,还能避免老四和宋池经常见面。   不然这两个人同朝为官的话……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尴尬。   关于重新启用四皇子一事,裴清殊怕宋池知道后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在办公的间隙,他亲自和宋池提起了此事。   出乎意料裴清殊的是,宋池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像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其实宋池身为淮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是和裴清殊、四皇子都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他们都是亲戚。   只是宋池和裴清殊的年纪差距比较大,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感情基础不如四皇子跟裴清殊那么深厚罢了。   不过现在,裴清殊听宋池说了才知道,原来早年四皇子和宋池的关系还算不错。这对表兄弟是从宋池和左氏订婚之后,关系才变僵的。   “其实臣一直都知道逍儿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钦墨。”提起他这辈子最大的伤疤时,宋池已经能用一种温和从容的语气说起了,“但臣知道,钦墨不可能娶她。所以臣不肯取消婚约,而是一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打动逍儿,让她忘了钦墨。”   宋池的这份深情,连裴清殊听着都要被他所感动了。   谁知宋池却道:“但在这段感情里,臣并不是完全光明磊落。”   裴清殊诧异地微微挑眉:“哦?这话怎么说?” 第24章   “当初臣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之后……因为怕逍儿离开,所以并没有告诉她真相。如果她知道的话, 想来她一定不会生下安儿, 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了。”   裴清殊沉默。   “当时臣虽然愤怒, 但多少有些借种的意思。不然臣膝下迟迟没有子嗣的话, 这世子之位一定会落到二弟的头上。”宋池说着,苦笑了一声:“说到底,臣也并不是什么坦坦荡荡的真君子,钦墨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我们只是凑巧,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罢了。”   宋池、左氏还有老四这三个人的事情,就像是一团乱麻,裴清殊管不了, 也不想去插手。   他只在乎现在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 你有没有想过另娶?”   宋池摇摇头道:“现在京城里, 有几家不知我不能生育一事?哪还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臣呢?就算有,臣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宋池这样,实在是让裴清殊觉得可惜:“你还年轻,也别这么早就灰心。人家卫国公都五十多了, 他夫人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呢。”   见宋池苦笑着不说话, 裴清殊继续说道:“这样吧,回头朕请钟太医再去给你瞧瞧。他若能把你身子调养好了,自然是最好,就算不成,也不损失什么,你说是不是?”   裴清殊一番好意, 宋池没好意思拒绝:“那就多谢皇上的美意了。”   ……   延和二十七年腊月二十六日,裴清殊正式封笔,开始了为期四天的假期。   当皇帝不仅是个脑力活,其实还是个体力活。大臣们十日还有一次休沐日呢,可做皇帝基本全年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只有过年前的这几天能稍微喘口气。   除了看看书,写写字之外,裴清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所以现在突然闲下来了,反倒有些不知该做什么是好。   以前他还喜欢画几笔画,不过现在早就没有那个闲心了。   半躺在乾元殿里,看了一会儿书之后,裴清殊就站起来说:“走,去皇后那里看看吧。”   宋皇后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了。裴清殊早就免了她的礼,可她还是坚持要行礼。   裴清殊没办法,只能亲手扶起了皇后。   宋皇后见他表情,猜出裴清殊心里在想什么,便笑着说道:“皇上放心,太医昨儿个还说臣妾这胎怀得十分安稳,稍微动一动不要紧的,还有助于生产呢。”   裴清殊浅浅一笑:“那就好。新年祭祖的时候,免不得要你这个皇后出面,朕之前还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的了?”   “皇上还真是提醒臣妾了,臣妾的身子倒是没问题,就是那一日需要按品级大妆,不知道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等明日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臣妾得再问一问才行。”   为了胎儿的安全着想,从得知自己怀孕开始,宋皇后就不再上妆了。   说句老实话,皇后现在的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比起当初怀上冬哥儿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裴清殊见她这般模样,突然就觉得自己忙一些前朝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辛苦了。   和怀胎十月,生儿育女的女子们相比,做男人简直不要更轻松。   宋皇后见他盯着自己的脸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臣妾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啊?让皇上见笑了。”   “没有的事情。”裴清殊轻叹一声,捏了捏皇后的手,“昭屏啊,真是辛苦你了。母后前几日还说呢,等你身子重了之后,可以把冬儿送到她那里呆一段时间。”   宋皇后忙道:“多谢母后美意,不过冬儿很懂事,臣妾带他完全不成问题的。”   宋皇后相信傅太后是真心疼爱冬儿这个长孙的,不过自己的儿子,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最放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宋皇后不想让其他人来照看冬儿。   好在裴清殊十分了解她,知道皇后要强,所以并没有替皇后承诺什么:“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已经替你回了母后了。不过你啊,也别太逞强了。如果应付不来,就同朕讲,知道么?”   皇后温顺地点了点头。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得快,裴清殊轮着陪了一圈几个孩子之后,几天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年三十的晚上,他像小时候一样来到慈安宫,和傅太后一起守岁。   傅太后到底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了。还没到半夜,就开始哈欠连天。   裴清殊见了就说:“母后早些安置吧,儿子回去了。”   傅太后摇摇头,拉着裴清殊不让他走:“还早呢,再坐会儿。”   看到傅太后这么留恋自己,想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的样子,裴清殊就觉得鼻酸。   “你啊,说是在母后身边长大的,可你五岁就搬去了庆宁宫和你那些皇兄们一起住,真正和母后一起过的,也就只有延和十三年的新年而已。这一眨眼的功夫,都过去十几年了……”   宫中有规矩,凡是五周岁以上的皇子,都要从其母妃的寝宫中搬出来,统一住进庆宁宫里接受启蒙教育。   皇子离开生母的寝宫之后,可以时时回去请安,却不能无故留宿,哪怕是大年三十也不行,从而培养皇子们的独立性。   傅太后这么一说,就叫裴清殊想起来,小的时候他总是特别渴望能留在琼华宫里过年,只是苦于宫里的规矩不允许。   每次他都是和傅太后还有令仪一起吃完一顿团圆饭之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   现在他当上皇帝了,那些规矩,终于不能再束缚他了。   可是傅太后却渐渐变老了。能像现在这样陪伴他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   一想到这些,裴清殊就格外珍惜和傅太后相处的时光:“母后,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儿子每年都陪您一起过年,和您一起吃团圆饭。”   “好孩子。”傅太后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地湿润了,“你说,母后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呀,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裴清殊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您别这么说,是儿子有福,遇上了您这么无私的母亲才是。”   傅太后摇摇头,颇有些羞愧地说道:“其实啊,母后知道自己有许多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就拿宝璋那孩子来说吧,要不是母后的话,你八成是不会纳她为妃的……”   裴清殊知道,让他纳傅氏女为妃,虽然是傅太后提出来的,但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傅太后心里的一根刺,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裴清殊。   裴清殊忙道:“母后别这么想,宝璋她是个好姑娘,朕也挺喜欢她的。就算不为母后,朕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傅太后听了这话,心中既温暖又感动。想着是过年,是大喜的日子,她才忍着没有掉眼泪。   ……   虽说傅太后是打算和裴清殊一起撑到新年到来再去睡的,不过她到底有了些年纪,明日又要打起精神去参加宫宴,所以西洋钟还没敲响十一点钟的时候,裴清殊就让人扶她进去安歇了。   正月初一一早,裴清殊早早便从温暖的龙床上爬了起来,换上参加大典的礼服,去往泰安宫,向太上皇请安。   按照规矩,裴清殊本应先去向太后请安,再由太后带着一众皇子和宗室子弟去奉先殿祭祖的。   不过裴清殊的后宫里比较特殊,不仅有两位太后不说,还有一个太上皇在上头。这种情况,以前在大齐还从没有出现过。   所以在和太上皇还有两宫太后商议之后,裴清殊决定让所有人都直接在太上皇所居的泰安宫汇合,然后再去奉先殿进香祈福。   冗长的祭祖仪式结束之后,皇帝要去大庆殿接受百官朝拜,后宫女眷则在漪兰殿举行宫宴。   裴清殊接受完文武百官的拜年之后,还要去集英殿参加给宗亲、重臣们举行的宴会。   忙完一天之后,裴清殊还不能休息。回到寝宫之后,他还要用刻有“赐福苍生”字样的黑漆杆毛笔,蘸着朱砂写“福”字。   皇帝每年写下的第一张“福”字,都要郑重地封存起来,永不开启,以“留住国家的福气”。   接下来写的福字,则要按照王公大臣的重要程度,依次封赏下去。   过去在裴清殊做皇子的时候,他每年都能收到来自皇帝亲笔所书的“福”字。这并不是每个皇子都会有的荣耀,而是皇帝对他格外恩宠的表现。   不过裴清殊膝下总共只有两子一女,他打算不偏不倚,每个孩子都送一个“福”字。就算将来他有了更多的孩子,裴清殊也打算坚持这样做下去。   除了给子女写“福”字之外,裴清殊还给宁国公府傅家、卫国公府房家、定国公府谢家、忠勤伯府宋家、永昌伯府孟家还有顺勤伯府林家等勋贵之家都送去了福字。   还有公孙明、宋池、陈起、魏青松、陆星野等等受裴清殊倚重的大臣,就更不必说了。人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追随他,一个“福”字总是要赏的。   平日里裴清殊总觉得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够用,这会儿写起福字来他才发现,原来他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重臣!   裴清殊写到半夜,眼睛都写花了,才不得不停笔。   可就算是他忙活了一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是难免会“遗漏”,或者说,是不打算赐给某些人“福”字。   比如,四皇子的那一份。 第25章   皇帝写出的“福”字,对臣子们来说意义重大。所以裴清殊每写完一个“福”字, 说出是赏给谁家的之后, 近侍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内将那“福”字送到被赏赐之人的手上。   正月初一当晚, 好多大臣都坚持着不睡觉。有的人熬到半夜, 就是怕宫里突然来了人,自己却已经安歇了,不能好好地“迎福”。   不过,有些人熬夜,还能等来皇帝的赏赐。有些人就算是等到天明,也什么都等不到。   四皇子倒没说是等到天明那么夸张,不过他也确实是等到了夜半时分才去休息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 是各个家族之间走亲访友、相互拜年的时候。   出于礼节, 老四也带着四皇子妃庞氏和长子敬霄, 来到庞氏的娘家拜年。   老四的话本来就少,加上因为他和左氏的事情闹得不大好看,呆在庞家也是尴尬,所以没坐一会儿他们便回去了。   皇子和宗亲们的住所都聚集在东城, 所以从庞家回府的路上, 老四难免要路过其他兄弟的府邸。   与门庭若市的毅亲王府、襄郡王府相比,四皇子府门可罗雀,简直看不出丝毫过年的气氛。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任何访客登门拜年。   傍晚时分,庞氏犹豫着过来问他:“殿下,您说咱们明天要不要去容家拜个年?怎么说您现在也是领了差事的人了, 宁国公府的人,应当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对咱们冷嘲热讽了吧?”   四皇子摇摇头道:“还是不去的好。这两天容家肯定有很多客人,我若去了,他们又要说闲话,还是等过了初五再说吧。”   “可您初八就要离京了……”   庞氏还要再说什么,只见四皇子的心腹太监走了过来,低声对四皇子说了几句什么。   老四听完,便对庞氏说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客人来了。”   “客人?”庞氏听了,不由露出好奇的目光,“殿下,是谁来了呀?可带了女眷,需要妾身去招待的么?”   四皇子还是摇头:“不必。”   四皇子妃向来十分顺从,听老四这么说,便听话地退了出去,不再多问了。   与一般的访客不同的是,四皇子口中的这位客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了阴影里面。   他一直谨慎地低着头,直到走进老四的书房,都没有将斗篷上连着的帽子摘下。   老四见他这般打扮,也不说他什么,只是微微皱起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那人笑了笑说:“我……我听说,昨夜,四殿下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皇帝赐的‘福’字。”   老四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敢监视我?”   那人慢悠悠地说道:“岂敢,岂敢。这种事情,只需稍加打听一番,就能知道了,又何须监视您呢。”   老四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冒险到我这里来,莫不是就为了说这些风凉话的?”   “当然不是。我来,是想问问您,上回我同您商量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先别忙着拒绝我,您要是没想好,就等您想清楚了,咱们再说。”   四皇子不假思索、毫不客气地说道:“这还需要考虑么?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没有在皇上面前告发你!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敢来找我!”   “哈哈!正是因为,您没有告发我,我才敢来的啊!”   四皇子一愣,有些错愕地看向黑衣人。   “这就说明,我的话,您还是听进去了。”黑衣人颇为得意地笑道:“您心里,也是认同的,对不对?”   “不,不可能,十二弟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四皇子坚定地说道:“当初叶氏设计我和逍儿的时候,十二弟远在江南,他怎么可能参与其中?而且后来十二弟回京之后告诉过我,他曾经先后给我写了两封信,提醒我有人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可是都被叶氏的人给拦住了。”   “四殿下,您知道,您为什么,会在皇位之争中落败么?就是因为,比起裴清殊,您实在是太单纯、太直接、也太信任他这个弟弟了。”那人的语速极慢,却十分具有感染力,“您真觉得,他能当上太子,成为最后的赢家,只是因为运气好吗?您有想过,当初,他假装做您的左膀右臂,只是为了利用您,以便自己登上皇位吗?”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四皇子突然大怒,将书桌上的东西猛得一扫而落。   那人却毫不畏惧地说道:“您这个从小就护着他的哥哥,不仅被他抢走了帝位,到头来,连一个郡王之位都得不到,还要远走他乡,去做得罪人的苦差事,您真的甘心吗?他连一个‘福’字,都吝惜着不肯赐给您,您还能指望他什么?”   四皇子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却是不说话了。   黑衣人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了,便叫老四好好想一想,自己则先退了出去。   那人走后,老四刚要松一口气,谁知那黑衣人竟然去而复返,对着老四笑着说道:“对了,差点忘了给您拜年。祝您……”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漆黑的砚台飞了过来。   “快滚吧!”   老四极其不耐烦地说道。   ……   新年伊始,各宫妃嫔家中的亲眷,也都进宫来拜年、请安。   皇后家中来的是皇后的母亲姜氏,还有皇后的嫡亲姐姐。   至于恪靖侯府那边的宋家人,皇后一律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一个都没有见。气得淮阳大长公主连年都没有过好,天天在家里骂宋尧一家净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池实在听不下去,就劝说了母亲几句。   结果淮阳大长公主直接指着鼻子骂他:“呵,你现在是了不起了。皇上正月初一,还‘指名道姓’地给你赐了福字呢!看来我们宋家庙小,是容不下你了。你要是想像你七叔他们那般自立门户,就趁早收拾东西走人,少在这儿对本公主指手画脚的!”   大过年的,宋池被母亲这般冷嘲热讽,不由双拳紧握,心中十分不好过。   可他身为人子,顶多只能像之前那样规劝父母。   除了这样之外,他还能像淮阳对他一样骂回去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传出去之后,他这阁臣还要不要做了?   好在淮阳大长公主虽然嚣张跋扈,恪靖侯却不糊涂。听妻子这么说话,他赶紧站出来为宋池说了几句好话。   谁知淮阳听了之后,却是更加生气了:“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是吧?你们真当换了皇帝,就可以不把我这个大长公主当回事了是么?我现在就进宫找太上皇评理去!”   然而叫淮阳大长公主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她还没进宫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过去太上皇十分敬重她这个仅存的皇姐,所以给过淮阳特权,允许淮阳随时“回宫”。   淮阳本就心气不顺,现在在宫门口被人这么一拦,淮阳只觉十分丢脸,大声叫嚷着要面见太上皇。   结果淮阳等了半天,没等来太上皇的传召,却等来了一个令她傻眼的消息——   今日一早,太上皇已经带着林太后和乐仪长公主,出发前往河北行宫去了。   太上皇离京,竟然连通知都没有通知她一声,可以说是完全没把她这个皇姐放在心上了。   淮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她也不用问是谁不让她进宫的了,这还用问么?   定是新帝下了禁令,不再准许他们这些人无诏入宫了。   裴清殊虽然年轻,淮阳又是长辈,但以她和裴清殊接触的经历来看,这位少年天子可比老皇帝难糊弄多了。   所以淮阳就算是心里再憋屈,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灰溜溜地回到了恪靖侯府,再也不提找太上皇评理的事儿了。   现在她才算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第26章   最叫淮阳大长公主感到气愤的是,就在她这个尊贵的大长公主被拦在了宫门之外的时候, 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马车看起来很普通, 上面没有任何显赫家族的族徽, 可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妙龄女子, 却是毫无阻碍地迈进了宫门。   淮阳大长公主冷眼瞧着,只见那一个个刚才还对她横眉冷对的侍卫们,竟都对那女子毕恭毕敬。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那少女是钟娴妃的妹妹,钟家的二姑娘。   “什么东西!”临走之前,淮阳大长公主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襄乐宫里, 娴妃听说自家妹妹来了, 忙道:“快请。”   钟二姑娘虽是庶出, 但娴妃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姐妹俩的关系就很好。   等钟二姑娘向娴妃行完礼、拜完年之后,娴妃便问:“怎么不见母亲?”   钟二姑娘慢条斯理地说道:“母亲突然病了,需在家中静养。”   “病了?”娴妃有些担心地问道:“什么病, 可严重?”   “不碍事的, 姐姐放心吧。”钟二姑娘说着,微微垂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娴妃总觉得妹妹今天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对了,我听父亲说,这两日又有人上门提亲了?”   提起自己的婚事, 钟二姑娘便皱起了眉:“父亲和姐姐说这些做什么,我不都已经让他给推了吗!”   娴妃闻言颇为无奈地说道:“妙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过了年都满十八了,怎么还是不知道着急呢?再过两年,可就不是你挑别人,而是别人挑你了啊。”   娴妃是真心不明白,自己的妹妹为何会对她的婚事这样挑剔。若是在前两年也就罢了,那个时候娴妃还没有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去钟家提亲的人门第都很低。   可是现在不同了,在钟二姑娘的求娶者中,甚至不乏伯府、侯府的公子。娴妃想不通,为什么钟二姑娘还是看不上他们。   没想到钟二姑娘给出了一个让娴妃意想不到的回答:“姐姐不用替我操心,我已经想好去处了。”   娴妃意外地挑眉:“去处?莫不是你打算像遥姐姐那样,终身不嫁吗?”   “当然不是了。”矢口否认之后,钟二姑娘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下决心一样,酝酿了一会儿之后,才用一种非常快的语速说道:“新帝登基,按例,应当会举行秀女大选的吧!”   娴妃愣了愣,好像没听懂自家妹妹在说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钟二姑娘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想参加选秀。”   “一个家族当中只要有一个女孩儿在宫里,其他人就可以免选了,难道你不知……”娴妃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笑了,幽幽地看向钟二姑娘,“妙玥,这才是母亲今日生病的真正原因吧?”   钟二姑娘不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说道:“妙玥想进宫,和姐姐一起侍奉皇上。姐姐您身子不好,妙玥若是进了宫,也能为姐姐分忧啊。”   “你可闭嘴吧。”娴妃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凭你?”   钟二姑娘闻言,不由咬紧了嘴唇,双拳紧握,浑身都在发颤。   ……   就在钟家的两姐妹针锋相对的时候,景郡王府里,老七和老八这两兄弟却是难得的和谐。   裴清殊的七皇兄和八皇兄,本是一对孪生兄弟。不过兄弟两个虽然长得完全一样,性格和想法却是截然不同。   老七打小就喜欢和老四一起玩,老八则是紧紧地跟着太上皇的嫡子三皇子,跟裴清殊他们的关系非常一般。   自打老三谋逆之后,老八便夹着尾巴做人,几乎整天缩在景郡王府中不出来,生怕惹事上身,一不留神就像老三一样丢了性命。   对此,老七表示非常不赞同:“你说说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呢?大过年的,连门都不敢出!若是现在还是父皇掌权那时候也就罢了,毕竟当初三皇兄造了父皇的反,父皇心里容不下他。可现在,都改元了,当家作主的是十二弟,你还怕个什么劲呢?”   老八羞愧地说道:“可我曾经和三皇兄走得那么近……皇上心里,能没有芥蒂吗?”   老七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过去还和二皇兄走得近呢,现在还不是一样,得到皇上的重用吗?”   老八听了,还是一脸为难地说道:“可,可我又不像你和大哥,你们跟皇上的关系那么好……”   “哎呀,有你哥我罩着你呢!”老七拍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我跟你打包票,皇上绝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况且你跟老十还有老十三他们又不一样,你既没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又没得罪过皇上,你有什么可怕的?”   老七说着,抬头看向那个被老八裱起来的“福”字:“算了,我不说那些废话了,你瞅一瞅事实吧!你自己说说,皇上心里,是不是还是惦记着咱们这些兄弟的?”   老八抬起头,顺着老七的视线看了过去。看着那张红纸上苍劲有力的“福”字,老八心中只觉十分感激:“皇恩浩荡啊。要说起来,皇上还真是仁义。我做皇子那会儿,父皇都没有给我赐过福。没想到现在……皇上他还能记得我这个闲人……”   “所以说啊,你就别老在府里闷着了。赶紧随我进宫,单独给皇上拜个年。指不定皇上一高兴,就能给你分一个好差事呢。”   不得不承认,老八被他给说得心动了。   他还年轻,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话,谁愿意就这么呆在家里一辈子呢?   但老八怎么都没想到,他跟着老七单独见了裴清殊一面之后,裴清殊不仅对他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还赏了他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肥差。   乾元殿里,裴清殊看着和老七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八,笑呵呵地说道:“看到八皇兄你终于打起精神来,朕心甚慰。看来朕的这个‘福’字,没有白写啊。”   老八笑了笑,正要再次向裴清殊谢恩,就听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对了,正好现在福建那边,有一个巡盐御史的缺,不知道八皇兄愿不愿意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呢?”   老八一听到这话,腿都差点吓软了。   首先巡盐御史负责的,是监管大齐产盐省的盐务。   大齐实行的是官府“盐引”制度,也就是说任何人都不得私下产盐、售盐。所有的盐生产出来之后,都必须由官府统一管理。   盐商们想要售盐的话,必须先从官府购买盐引,缴纳一笔不菲的盐税,然后才能凭着这个盐引,从官府买盐、提盐、运盐、销盐,从而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盐税向来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大齐每年都能收上来不少的盐税,但像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裴清殊不用派人去查都知道,在暴利的驱使之下,会有多少官商勾结的现象存在。   这个时候,巡盐御史的存在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了。   因为售盐的利润惊人,所以在某些朝代,甚至还会出现管理盐务的盐运使,和负责监督的巡盐御史一起贪的现象。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出现,巡盐御史向来都是由皇帝的近臣担任的。   老八真是怎么都没想到,裴清殊竟然会这样信任自己。   而且让老八感到害怕的,还不仅仅是巡盐御史这个重要的职位那么简单。   福建这两个字,也让老八忍不住双腿打颤。   因为当年,三皇子和曾家军造反的地方,就在福建附近,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不少三皇子一党的余孽。   裴清殊现在派他去福建,还是做那么重要的巡盐御史……这简直是在逼他抓贪官、做出政绩来了!   不然的话,哪怕老八并没有和贪官同流合污,只是对某些不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打为那些贪官污吏、甚至是乱臣贼子的同党!   老八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听老七的,跑去皇帝跟前献什么殷勤。   这下子好了吧,麻烦可大了!一旦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还不如在府里龟缩着呢!   老七刚开始还想不明白,不知道老八得了这么一份好差事之后,怎么还会表现得那么奇怪,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以他对自己这个双胞弟弟的了解,他从前可是再贪图权、利不过的了。   等他听老八说完原因之后,老七特别不屑地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裴钦安啊裴钦安,瞧你那点出息!只要你行的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明知道这是皇上对你的考验,你还会选择要钱不要命么?”   老八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只要他抵抗住诱惑,战战兢兢地为裴清殊,为朝廷做事,未必不能做出点成绩来。   只是这条路,必定艰苦万分。光是千里迢迢地跑去大齐的最南端,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足够叫老八感到担忧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比他更惨的四皇子,老八心里就感到平衡不少——比起巡盐御史,监察御史的品阶和地位都要低得多。   而且老八未来三年都是固定在同一个地方的,在官衙里办差。老四却是要全国各地到处跑,甚至还要去到那种穷乡僻壤,想想都觉得一定会吃不少苦头。 第27章   正月初八,老四就要独自一人离开京城了。   这次离京, 他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敬安。   他有想过带着敬安一起去地方, 但敬安今年才九岁, 老四怕儿子年纪太小, 折腾不起。   所以最后,他就想送敬安去承恩公府,让敬安和他的生母左氏住一段时间。   可让老四没想到的是,敬安竟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说庞氏对他很好,他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让老四不用替他担心。   这让老四在感到意外的同时,第一次意识到, 这个孩子长大了。   或者说, 是不得不长大了。   离京前的一天, 老四来到宫里,向裴清殊告别。   他去的时候,公孙明、左三姑娘和四译馆馆长向文昌,正在向裴清殊汇报翻译华文书籍的情况。   老四听说他们几个在之后, 就没有去偏殿里等候, 而是站在外面,等他们出来。   天空中飘着的小雪,一点一点地落在了老四的肩头。而他仿佛挺立在冬日里的一棵青松一般,一动不动。   左三姑娘出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老四。但现在四皇子在左家人的眼中,与洪水猛兽无异。她连礼数都顾不上了, 完全装作没看见老四一般,转过身就走。   公孙明迟疑了一下,决定效仿左三姑娘,也没搭理老四。   倒是会同四译馆的馆长向文昌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向四皇子行了一个礼。   老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悦子传了进去。   ……   现在的乾元殿,已经和过去太上皇在位时完全不同了。   因为裴清殊在宫中提倡勤俭之风,他以身作则,自己的生活也很朴素。   而且裴清殊喜欢把政务和生活完全分开,所以他将乾元殿里每一个房间的用处都规定得很明确。比如说福宁殿就是他起居和用膳的地方,他不会把任何奏折带入福宁殿,以免影响自己用膳时的食欲,或者临睡前想太多事情,以至于难以入睡。   像老四现在被带进来的地方,则是裴清殊专门用来召见大臣的皇仪殿。同样,这里干干净净,单纯只是一个议事的地方而已,除了基本的桌椅之外,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奏折或者信件,杜绝了泄露任何朝廷机密的可能性。   太上皇以前就不是这样。老四记得自己那会儿来乾元殿的时候,随处都能看到太上皇随手堆成一堆的奏折。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勤奋的样子,但实际上论起处理政务的速度和能力,太上皇要比现在这位年轻的帝王差了太多。   要算起来,裴清殊登基已经半年了。可在老四低下头,向裴清殊行礼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这个当年软软糯糯,只到自己腰那么高,连笔杆都拿不稳的孩子,竟然已经成了能够主宰他命运的帝王。   命运,何其神奇?   “四哥坐吧。”裴清殊接下来还要见卫国公和兵部的人,了解裁军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留给老四。   还不等四皇子坐下,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么?”   老四点点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只身赴任,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虽说监察御史是个需要到处奔波的苦差事,但还是可以带家眷,起码是妾室同往的。   现在老四谁都不带,就这么一个人去了,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让裴清殊忍不住有些为四皇子的状态担忧。   他看着面前这个越发消瘦的哥哥,心情颇有些复杂地说道:“四哥,等去了外头,你一定要稳住。贪官污吏,能抓多少是多少,不要太勉强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轻举妄动。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安全。”   老四躬身行礼,正色说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裴清殊今天叫他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象征性地给老四送个别,嘱咐几句话罢了。   说是送别,其实他连陪老四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就得继续接见其他大臣。   老四知道他忙,也没有多呆,很快就告退了。   不过让老四没想到的是,在他临走之前,裴清殊突然叫住了他。   “四哥,再等一下。”   老四错愕地看着走向自己的裴清殊,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裴清殊已经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   四皇子眼眶一热,眨了眨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   雍定元年正月初九,就在老四离京后的第二天,裴清殊终于收到了赵虎的来信。   赵虎带给他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赵虎终于找到了裴清殊的九皇兄。虽然老九受了点伤,但都只是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坏消息是,老九和傅煦走散了,现在傅煦仍旧下落不明。   看完赵虎的信之后,裴清殊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却还浮在空中。   他现在一方面是担心傅煦,另一方面是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傅太后。他怕傅太后知道之后会跟着担心上火,所以只能能瞒她多久是多久了。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和他一样担心傅煦,所以一收到消息就让人通知了他。   公孙明闻讯之后,第一时间赶入宫中。宋池和陈起等内阁官员,也被裴清殊传了过来一同商议此事。   他们都是裴清殊最为信任之人,裴清殊也没什么好瞒着他们的,直接将赵虎的信和老九的密折拿给他们看。   公孙明看完之后,面色沉重地说道:“想来定然是当地官员发现了他们的身份,狗急跳墙了。”   这一回老九和傅煦出去,着实查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裴清殊冷笑道:“若不是九哥和阿煦,朕还不知道,这些狗官政绩不怎么样,却能想出这么多逃税的招数来。”   据老九所奏,许多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把赋税全都转移到平民的身上。   比如说就在他们遇袭的怀安县,当地知县竟然指定普通农民,担任“大户粮长”。   按照大齐的规定,大户粮长要负责替官府出面,收取当地的赋税,然后再将收来的赋税上交给官府。   如果大户粮长收不齐最低数目的田税的话,就必须要自己补上。   按理来说,这个位置应当由当地的产粮大户担任。可地方豪强为了逃避责任,就会拿一笔银子去贿赂官府。受贿的官员拿到好处之后,就会将地主登记为贫民,将贫民登记为地主。   结果最后,反而是最贫穷的农民,缴纳的税款最多。最应当纳税的地主,却是除了行贿的那一点银子之外只进不出。   这样就导致大量的贫民不得不无奈逃亡,远走他乡,成为流民。   久而久之,流民越来越多,田税就越收越少了……   陈起上前说道:“皇上,臣以为这些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主要还是因为近些年来,朝廷没有认真核对过记录缴税情况的黄册,也没有派专人详细调查过各地的人口和土地的实际情况,这才叫那些贪官钻了空子。”   宋池颔首道:“陈大人所言甚是。上一次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土地和人口调查,已经是延和元年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大齐的人口和土地情况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官府却没有及时进行统计。”   听他们这么说,裴清殊简直恨不得现在就立马进行全国户口调查和田地丈量。   这件事情,裴清殊是一定要做的。不过事分轻重缓急,在此之前,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朕明日一早就召户部尚书入宫商议此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彻查九哥和阿煦遇刺一事。”   原本裴清殊给地方官员们几个月的时间整理黄册,就是给他们时间填补亏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可现在,裴清殊发现大齐的贪腐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超乎他想象的地步。   甚至有些贪官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还企图将钦差灭口……   钦差在地方,就是皇帝的象征。刺杀钦差,几乎可以等同于谋逆。   这已经触碰到了裴清殊的底线!   “传令下去,将怀安当地知府、同知、户房官员全部下狱,押送入京!”   公孙明微微吃了一惊:“皇上,您莫不是打算亲自审理此案?”   裴清殊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连刺杀钦差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果这一回朕还不严惩他们的话,只会壮了污吏的胆,寒了清官的心。”   其实裴清殊刚才有一瞬间,是想过让两江总督替他审查此案的。但他又担心,两江总督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失职,会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是再派钦差过去的话,一来裴清殊是不放心钦差的安全,二来……他现在实在是缺人手,谁都不舍得再放出去了。   所以将涉案官员押解入京,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进行三司会审,是目前相对来说最为妥善的做法。 第28章   和公孙明他们议完事之后,夜已经很深了。   累了一天, 裴清殊实在是没有任何召幸后宫妃嫔的心情, 简单洗了洗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 裴清殊就醒了。事实上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梦里头一会儿是傅煦满脸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傅太后声嘶力竭的哭声,一会儿又是漫天的大火,让裴清殊想起自己前世、大齐灭国的时候,那一把将他烧死的烈火……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怕火的毛病,还是没能改掉, 可见当年大火将他包围时恐惧, 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裴清殊的心里。   裴清殊在黑暗中默默对自己发誓, 他一定一定,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值夜的宫人没想到裴清殊今天这么早就醒了,直到裴清殊出声叫人,宫人们才赶紧殷勤地上前服侍。   冬天原本便比天气暖和的时候更难起床, 加上现在天还没亮的缘故, 裴清殊感觉心口发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忽然很想念一个人——孙妈妈,他的乳母。小的时候,在裴清殊刚刚从冷宫出来,搬去养母的寝宫时,他老是睡不安稳。那个时候只要他一从梦中惊醒, 孙妈妈立马就能察觉到,然后摸着黑走过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现在……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裴清殊振奋起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人去传内阁的几个阁臣,还有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以及掌管户籍司的户部郎中入宫。   最近这些日子,朝中又是税制改革,又是给官员提高俸禄,现在还要普查全国人口和土地,裴清殊自己都觉得,户部官员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要是户部官员的话,恐怕都会觉得心里不平衡。   朝廷一共设有六部,现在除了兵部在忙三大营裁军,礼部在准备开恩科的事情之外,工部、刑部、吏部都清闲得要命。   为了让最近忙到晕头转向的户部官员心里舒服一些,裴清殊打算回头也给工部、刑部、吏部的人找些事情做。   至于户部这边,如果人手不够的话,裴清殊说过,可以从翰林院和内阁借几个人过去帮他们。   不过裴清殊的好意,被户部尚书龙启章给婉拒了。   他们宁可自己忙一点,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们无能,连分内的事情都做不好。反正多那几个帮忙的人也不见得就能减少多少工作量,还不如他们辛苦一些,全用自己人做事,总好过成天被好几双外人的眼睛盯着,怪不自在的。   见龙启章他们坚持,裴清殊便没有勉强。   和税制改革一样,统计全国人口和土地听起来简单,但真要实践起来,需要提前考虑到许多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比如有很多流民和黑户,这些人听说朝廷调查人口之后,一定会选择四处逃窜。   该怎么样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配合官府的调查,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要想解决流民问题,最关键的还是要给他们事情做,这样他们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同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接受户籍调查。”龙启章笑眯眯地说道:“当年皇上还是恒王殿下的时候,您提出来的办法就很好——号召流民回乡,让他们为官府做事,由官府给他们发放工钱。”   裴清殊还没有当上太子的时候,曾经在户部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户籍司郎中。因为当时三皇子和曾家造反,四川又发生了地震,一时之间流民无数,大齐上下人心惶惶。   为了安置流民,裴清殊就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方法,鼓励流民回乡,参与到家乡的重建当中。   不过当时,这项政策的适用范围只在发生地震的四川省,还有被叛军影响较大的南疆几省,并没有普及到全国。   龙启章现在这么说,意思就是想把雇佣平民为官府做事的政策,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了。   不得不说,龙启章此人非常聪明。他的提议,可以说是顺着裴清殊当初的思路走的,多少有一些“拍龙屁”的意思。但这“龙屁”拍得非常到位,还一点都不着痕迹,让裴清殊听起来觉得很舒服。   不过很快,陈起就提出了一个实际问题:“可是现在,朝廷所掌握的耕地,大部分都握在各地驻军的手中,并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用来让平民耕种。”   这就牵扯到另一项制度的问题了。   过去上百年的税收政策,导致大齐每一年的财政收入都非常有限。国库没钱,自然拨不出那么多的军饷。   所以大齐的官兵,在非战时要去耕地,以补充军队的粮食补给。   裴清殊有心要壮大大齐的军队,早就想对现有的制度进行改革了。   裴清殊认为,在国家没有战争危机的时候,让军人花费一定的时间去种地是可行的。   但在国家四面楚歌的时候,军队应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操练上,从而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他沉吟了一下,很快就说:“龙爱卿,你的提议朕很欣赏。不过彦之所言也很有道理。现在必须要将掌握在各地驻军手里的农田拿出来一部分,让流民为官府所用的计划才有可能成为现实。这样吧,朕再召兵部的人商议一下,你带着户部的人先回去,再商讨一下有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试着草拟一份计划出来。”   龙启章等人听了,便向裴清殊行礼,依次退了出去。   等待兵部官员到来之前,裴清殊估摸着这些阁臣一大早上就被自己叫过来,肯定都还没吃早饭,就让他们先去偏殿休息,让小德子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点心。   陈起等人自是感激不已。   公孙明比较特殊,他留了下来,和裴清殊一起用早膳。   两人都这么熟了,也就不用遵循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着天。   “皇上现在可真是辛苦。以前您做皇子那阵儿,中午还能睡个午觉,最近您中午都没得过闲吧?”   裴清殊笑了笑说:“嗯,刚开始的时候朕是不大习惯,用过午膳之后总觉得困倦。不过坚持下来之后,也就不觉着什么了。”   裴清殊现在虽然忙,虽然累,但他心里感觉非常的充实。   不得不说,能以皇帝的身份杀伐决断,比他当皇子、或是当太子的时候要畅快太多了。   虽说当皇帝也有可能有很多无奈,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那一般都是针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想法,朝臣们才会激烈地反对。   一般来说,只要皇帝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大臣们都是会见风使舵,顺着他的心意来的。   公孙明笑道:“现在大齐是百废待兴的状态,实在是没办法。您再坚持坚持,等三月开了恩科之后,情况一定会好很多的。到时候争取让您睡上午觉。”   裴清殊点头笑了笑。   “对了,刚才有旁人在,臣没好意思提。其实就像龙大人说的,让贫民为朝廷做事的想法很好,只是臣以为,这项政策不应只局限于农耕。”   “哦?”裴清殊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   “您还记得延和二十三年,咱们去山西的时候,发现当地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死在煤矿上么?臣以为,如果能将这些煤矿收为朝廷所有,由朝廷派出专人负责管理的话,情况一定会好上许多。当然,不仅仅是煤矿业,许多其他的产业,朝廷也可以参与经营。”   在过去,大齐一直秉持着“不与民争利”的国策。除了经营盐、茶这两个可能产生暴利的行业,必须要有官府的盐引和茶引之外,朝廷在其他商业领域所占的比重都不大。   官营煤矿和官营冶铁虽然有,但规模都非常小,仅限于为官府提供铁器,所制作出来的成品几乎不会在市场上流通。   如果能够扩大官营产业的范围和规模的话,的确会产生不小的利润。   只是这样一来,就难免要“与民争利”了。   公孙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刚才才没有贸然在旁人面前提出来。   裴清殊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沉吟道:“你的思路很好,只是实践起来不能冒进,不然一定会在朝中引发激烈的反弹。”   公孙明忙道:“皇上所言甚是!”   “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先从煤矿业做起,由朝廷出面,收购和开采一部分煤矿。然后让工部营造工程、进行过安全测试之后,再安排人下矿。”   裴清殊现在手头的事情太多,要不是公孙明提醒,他都差点忘了,煤矿业也是在他登基之前很想整顿的一个领域。   见裴清殊认同自己的想法,公孙明十分高兴:“皇上英明!”   裴清殊笑笑:“阿明,你怎么知道,朕正琢磨着要给工部安排点什么事情做呢?你这个主意提的,真是正是时候。”   “皇上,您先别急着夸臣啊,臣先问您个问题成吗。”公孙明一本正经地看着裴清殊,“整顿煤矿业……您有银子么?” 第29章   这个问题问的……就有点尴尬了。   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公孙明不知道, 这属于朝廷机密。   不过看裴清殊这个皇帝做得那么节省, 公孙明就猜的出来, 朝廷现在一定很穷。   听到公孙明这么问, 裴清殊干笑了两声道:“会有的。先让工部的人草拟方案,外出勘探。等正式开工的时候,地方的春税就该交上来了。”   大齐现行的制度是一年收两次税、发放两次俸禄,都是在春、秋两季进行的,这个规定裴清殊暂时不打算动。   公孙明点点头,君臣二人又就此事商讨了一下细节。   等小悦子进来通报,说是兵部的人来了之后, 裴清殊他们便暂时停止了讨论。   按说公孙明这个钦天监监正, 既不属于六部, 也不属于内阁,裴清殊听政议政的时候,有他在并不合适。   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公孙明在裴清殊心中的重要地位。所以见他在这里, 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大家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为了避免浪费皇帝的口舌,陈起代为出面,将他们早上和户部商议出来的计划告知了几位兵部的重臣,并且询问他们的意见。   兵部尚书礼亲王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驸马容漾一眼,并没有立即表态。   “还田于民”这件事情, 于军队的发展来说其实是非常有利的。   只是兵部的人听了裴清殊他们的计划之后,不免有些担心,怕新的一年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和粮食不够多,不足以养活那么多兵。   到那时候,军队又已经把官田交了出去,他们该拿什么吃饭呢?   说到底,朝廷想要做出的每一项改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如果只改一个领域,另一个领域却没有跟上的话,就会满盘皆输。   兵部现在还没有见到真金白银,所以谁都没有办法完全相信税改政策会给他们带来充裕的军饷。   宋池见兵部的人迟迟不表态,双方僵持不下,便站出来提了一个建议:“启禀皇上,臣以为如果一下子让各地驻军交出所有的官田的话,或许各地军队都会有些不放心,担心他们以后会吃不饱饭。而且现在全国上下究竟有多少流民,我们也不清楚,朝廷也还不一定就能有那么多的流民需要安置。不如让军队准备一下,先交出几成的官田,暂时交还给朝廷管辖,等人口和土地普查结束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这个比例,这样如何?”   兵部尚书听了,立即表示赞同。   裴清殊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两全的法子,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具体先收回哪里、收回几成的官田,你们回头找时间再商议一下,意见统一之后,再来向朕汇报。”   众大臣纷纷领命。   商议完军田的事情之后,裴清殊就让已经累了大半天的内阁大臣们都先回去了。   他将礼亲王和容漾单独留了下来,再次询问他们裁军的进度。   礼亲王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爱管事,这些事情实际上几乎都是身为侍郎的容漾在操心。   听到裴清殊的问话之后,容漾便上前答道:“启禀皇上,神机营人数最少,已经裁军完毕。至于五军营和神枢营,由于人数众多,大约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达到皇上之前所要求的数字。”   裴清殊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为了保证裁军时的公平性,将军队中最优秀的士兵留下来,裁军时要考虑的因素有很多,包括年龄、体力、武功、智谋、作战经验等。   所以这些日子,三大营都在举行各种各样的操练和比赛,只有最优秀的士兵才能被选中。能力不足者,全都得在三日之内收拾铺盖回家。   之前裴清殊担心有一些世家子弟或者关系户,会因为家世的原因受到特殊待遇,继续靠着关系留在军中。   所以他不仅亲自去三大营巡视了几次,还多次嘱咐兵部和都察院的兵科给事中,务必起好督查作用,一定要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希望看到大齐的军队里有任何蛀虫的存在。   为了裴清殊这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兵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几乎跑断了腿。   前几日裴清殊去慈安宫请安的时候,在傅太后那里见到了他的皇姐令仪长公主一次。   听令仪说,容漾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没事就往京郊的三大营跑,每三日才能回府里住一回。   令仪打小长在深宫,对外面的世界知之不多,看驸马这般辛苦,自是十分心疼,而且还不是很理解。   她和裴清殊姐弟两个打小就亲,令仪在他面前也不掩饰什么,当时就问裴清殊,朝廷现在又不是在打仗,他们天天这么辛苦,是在折腾什么呢?   令仪在裴清殊面前口无遮拦惯了,还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傅太后却是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妥,让令仪少在裴清殊面前“胡言乱语”。   裴清殊当然不会和令仪计较,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过由此可见,容漾办差是真的很用心。   这样有能力又很勤奋的下属,让裴清殊没办法不喜欢。   但是喜欢归喜欢,欣赏归欣赏,让裴清殊现在像别的皇帝一样,动不动就赏赐臣子真金白银……裴清殊是做不到的。   裴清殊想着,既然没钱可给,那就说几句好听的话吧。   于是他喝了口茶之后,当着兵部尚书礼亲王的面好好地夸了容漾几句,算是给容漾长足了面子。   等容漾他们退下之后,裴清殊是真的很累了,就躺在软塌上歇了一会儿,和几个近侍随意说说话。   “看到云蛟和静之朕就想起来,老听别人念叨什么‘京城四公子’的,怎么朕只知道宋家的老大和容家的老二这两个,另外两人是谁呢?”   能在皇帝身边近身服侍多年的宫人,没有几个是简单人物。裴清殊手下的这几个太监也都很得力,尤其是小德子,他的消息来源向来很广,为人又很机灵,几乎是裴清殊问什么,他都能接上话:“回皇上,是苏六公子和左三公子。不过据奴才所知,苏家被抄家之后,就由程二公子顶替了上来。”   “程二?”裴清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朕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   “是敬安伯府的程二公子,孝诚皇后的侄孙。”   裴清殊点点头道:“此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他现在是求贤若渴,逮着谁都想看看能不能用。   “程二公子没有考取功名,不过听说他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皇上要是想知道具体情况的话,奴才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   裴清殊一听说程二没有功名在身,就下意识地感到一丝失望。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像公孙明他们所说的那样,大齐在商业领域也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或许将来还是有用得上程二的地方,就应了一声,同意让小德子派人去打听一下。   短暂的休息之后,裴清殊坐了起来,开始批阅奏折。   裴清殊看折子时很认真,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他感觉自己这几天都没有去过后宫,似乎不大好,就让人传了嘉贵嫔谢氏前来伴驾。   在嘉贵嫔来之前,他还让人去襄乐宫传了个话,说好明天中午去娴妃那里用午膳。   作为皇帝,如何平衡后宫,其实也是一门学问。   虽说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在做妃子的时候,曾经宠冠六宫,也为裴清殊上位提供了不少便利,但裴清殊还是觉得,像他父皇那样独宠一人,虚设六宫,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自古以来,集宠于一身,即是集怨于一身。裴清殊身为宠妃之子,从小就得防着其他后妃的明枪暗箭,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小命不保。   而且皇帝独宠一个妃子,意味着其他后妃背后的家族势力都无法完全为皇帝所用,实际上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所以从裴清殊决心夺嫡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八成不会像他的父皇一样,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到一个女人身上。   不过像裴清殊这样,太过讲究雨露均沾的皇帝,也会有一个问题,就是当他想起他的这些后妃时,裴清殊总会感觉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很难真正对某一个人产生特殊的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召幸后妃,也是皇帝职责的一部分。   一旦这么想的话,和后宫妃嫔相处起来就会有些累。   正因如此,目前来说,在所有后妃当中,他还是最喜欢到娴妃那里去。主要是因为娴妃很有分寸感,很会揣摩裴清殊的心思,和她相处的时候,不会让裴清殊感觉到有什么压力。   其他后妃的话,也还好,但就是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比如今日来侍寝的嘉贵嫔谢氏。   陈郡谢氏是在大齐建国之前便已经声名显赫的贵族世家,是除了大齐之外,北夏和北辽都非常想争取的世家大族。   自古至今,谢家在历史上一共出过八位皇后。因此,谢家的姑娘被认为有“旺夫运”,向来非常好嫁。   傅太后当初或多或少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将嘉贵嫔选进了裴清殊的后宫。 第30章   裴清殊上一世的父母都不信佛,甚至还对宗教有些隐隐的排斥和反感, 以至于他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   不过在他自己被大火烧死, 又以十二皇子的身份在冷宫里获得新生之后, 裴清殊便不得不开始敬鬼神了。   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地位的提高……裴清殊不能免俗地发现, 自己开始变得和历朝的皇帝一样,越来越相信卦象、天相、命格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   太上皇当年那般信任公孙越,裴清殊如今如此看重公孙明,恐怕都有这方面的因素在。   所以说或多或少的,裴清殊也相信了谢家女子会旺夫的说法,不然当初他也就不会同意让谢氏入东宫,还封她做仅在钟氏和傅氏之下的正四品良媛了。   裴清殊不是那种召妃嫔侍寝之后, 就直接上龙床开始办事的皇帝。对于自己的这些女眷, 裴清殊还是愿意和她们说说话, 多了解了解她们的。   所以他宣嘉贵嫔来的时间比较早,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用晚点,说说话再就寝。   因为裴清殊每天都要早起,最近又不能午睡的缘故, 除非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否则一般来说裴清殊都不会太晚入睡,大概在二更天左右就会睡下。   因此他晚上不会用太多正餐,顶多用一些清粥小菜或者是点心作为晚点。   这样的晚点已经很清淡了,不过嘉贵嫔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只是拿着个勺子坐在一旁, 时不时地舀一口粥喝。   后宫佳丽个个都是美人,嘉贵嫔也不例外。   她和宋皇后一样都是鹅蛋脸,眉毛如同柳叶一般又细又长。不同的是,皇后的眼睛是细长的瑞凤眼,嘉贵嫔的眼睛则又大又圆,嘴巴生得十分小巧圆厚。   和其他后妃相比,嘉贵嫔的身材属于比较高挑的。她原本并不算胖,但因为个子和脸型的原因,就会显得比较丰润。   虽说裴清殊并没有就此说过她什么,但她觉得既然裴清殊喜欢娴妃那样的纤瘦美人,她就一定要瘦下来才行,所以现在每一餐都吃得很少。   裴清殊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嘉贵嫔是最近太过操劳,所以才没什么胃口的,便语气和善地说道:“朕前几日听太后提了一句,说你年关那阵子帮着做了不少的事情,可是累着了?”   嘉贵嫔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勺子,抬起一双大眼睛,十分专注地望着裴清殊:“多谢皇上关心,妾身不累。”   裴清殊浅浅一笑:“皇后有孕,娴妃体弱,太后年纪又大了,多亏有你帮衬着。不然裕妃一个人,只怕是忙不过来。”   嘉贵嫔眨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柔声说道:“皇上说这话就见外了。妾身做这些,不仅仅是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分忧,更是为了皇上呀……”   一个年轻貌美的佳人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又用那种酥酥软软的声音同自己说话,要是换做一般的男人,心早就酥了。   但是裴清殊却感觉有一点……说不出的肉麻。   不过这种被人仰慕着的感觉,也不会让他觉得讨厌就是了。   只是裴清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嘉贵嫔的“深情”。   算了,他还是别老想着跟妃子聊什么天了,赶紧洗洗睡吧。   ……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要去上大朝会,所以他很早就起身了。   他走的时候,嘉贵嫔还在沉睡。裴清殊想着她前段时间辛苦,一定很累了,就没有特意让人叫醒她。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今日恰好是后妃们去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他这个皇帝虽然不知,可嘉贵嫔身边的婢女却是清楚的。   裴清殊前脚刚走,她的婢女便上前试图叫嘉贵嫔起来。   可嘉贵嫔没理她,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等睡饱了她才肯起身,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起来。   等嘉贵嫔来到坤仪宫的时候,其他妃嫔都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皇后正端着杯茶坐在上首,微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嘉贵嫔嘴角噙着丝笑,袅袅娜娜地走了上去,向皇后行礼。笑容大方得体,看不出一点迟到的慌乱。   皇后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免了吧。”   嘉贵嫔站了起来,含笑说道:“谢皇后娘娘。”   魏僖嫔向来和嘉贵嫔走得近,一见嘉贵嫔来,便亲热地说道:“嘉姐姐快这边坐。”   一旁的孟宜嫔见了,忍不住嫌弃别过了头,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不屑与她们为伍。   魏僖嫔眼尖,又向来和孟宜嫔不合。见到孟宜嫔的表情之后,魏僖嫔立马尖锐地叫道:“宜嫔,你搁这儿摆什么脸子啊,我们哪个得罪你了不成?”   孟宜嫔冷笑一声,不无讽刺地说:“你少来找我的茬儿,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你还用得着说么?”魏僖嫔自认是首辅之女,她觉得像永昌伯府孟家这种没有什么实权的家族,就应该敬着他们魏家的人才对,所以她完全忍受不了宜嫔的“嚣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嫉妒嘉姐姐昨晚侍寝了吗?”   孟宜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见魏僖嫔在耳边叫嚷个没完,便直截了当地还击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偶尔侍寝一次而已,谁没有过似的,这也值得我嫉妒?我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蔑视皇后娘娘的权威,误了请安的时辰,还什么也不说罢了。”   嘉贵嫔听了这话,就是脸色一白:“宜嫔妹妹,僖嫔妹妹,你们都别说了,是我不好。昨夜折腾得晚了,今早皇上走的时候,也没让人叫醒我,一不小心就睡得过了头……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默了默,等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才神色淡淡地说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叫你们几个这样拌嘴?都少说几句吧。”   说完她又看向嘉贵嫔,不冷不热地说道:“按理说你误了请安的时辰,应当按照宫规惩处……不过既然是皇上让人不要叫醒你的,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   嘉贵嫔慌忙应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妾身明白了。”   不知是因为孕期情绪波动比较大,还是因为嘉贵嫔迟到、隐隐向自己示威的这一个小插曲,宋皇后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   等众妃散去之后,她就把娴妃单独留了下来,让娴妃陪她说说话。   “唉,妙珠妹妹,你说本宫当时让嘉贵嫔帮着协理宫务,是不是做错了?她以前还算安分,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的。”   钟娴妃忙歉然道:“是妙珠无能,年关那阵子恰好病了。不然的话,您也不需要让嘉贵嫔帮忙了……”   “妹妹千万别这么说,你身子虚,又要照顾亭哥儿,本宫能明白你的不易。”皇后说着拉住娴妃的手,温和地问道:“我瞧妹妹今日的气色还不错,可是已经大好了?”   “好多了,不然也不敢来见皇后娘娘。”娴妃苦笑一声,无奈道:“只是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的,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娴妃向来善解人意,皇后本是想让她帮着开解自己两句的,却没想到娴妃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好。   两个心情不好的人凑在一起,不但无法互相安慰,反而还会让彼此的情绪都变得更糟。所以皇后没有拉着娴妃再多聊下去,很快就放娴妃回襄乐宫了。   娴妃出了坤仪宫的门,坐上属于妃位的轿辇之后,就听她的心腹宫女轻罗低声说道:“娘娘,咱们之前是不是高估那个嘉贵嫔了呀?她今天也太傻了吧,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炫耀皇上对她的好,这不是给自己招恨呢么?”   娴妃摇摇头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啊。不过依本宫看,就算她有什么计划,针对的也不是我们,所以暂时用不着搭理她。”娴妃顿了顿,询问道:“先不说外人的事儿了,妙玥来了么?”   “来了来了,一刻钟之前小扇就来报信儿了,说是让二姑娘在正厅里等着呢。”   娴妃“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她得好好休息休息,等回去之后,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因为今日要去皇后那里请安的缘故,娴妃穿的比较正式,一身蓝白相间的绣花宫装,一整套的景泰蓝珍珠首饰,看得钟二姑娘眼红不已。   她想要姐姐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久了。   娴妃看她那眼神就觉得,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自家的这个庶妹和人家嘉贵嫔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就她这样的资质,还妄图进宫?   真是太可笑了。   在主位上坐下之后,娴妃十分无奈地说道:“看你这样子,怕是还没想清楚我上次同你说过的话吧?”   钟二姑娘嘟起嘴巴,一脸倔强地说:“姐姐不必再浪费口舌了,妙玥是说什么都要入宫的。”   娴妃听了,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妙玥,我对你很失望。”   钟二姑娘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屈辱和难受:“姐姐还叫我觉得失望呢!我原本以为姐姐听了我的计划之后,会帮助我进宫,帮我争取一个好的位份的……却没想到姐姐竟然不理解我,还反过来讽刺挖苦我!”   “帮你?”娴妃好笑地说:“妙玥,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一个太医之女参加选秀,最高能得到什么位份啊?”   妙玥不服气地说:“可是姐姐当初都能嫁给皇上做侧妃,现在还能坐上妃位,我为什么不能?”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和皇上定亲的时候,当时皇上还不是皇上,他甚至不是亲王,不是郡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而且我随皇上进东宫的时候,又恰好有了亭儿。不然你觉得以我的出身,有可能坐上妃位么?”   钟二姑娘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但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还是没有歇了进宫的心思。   娴妃语重心长地劝道:“妙玥,你仔细想一想,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当时的我,根本没有你现在这么多、这么好的选择。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有你现在这种糊涂的念头。你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娴妃是真心觉得,对钟二姑娘一个庶女来说,向她提亲的那几户人家已经够好了。   说白了,他们完全是看中了娴妃的关系,才会愿意和钟家联姻的。不然以钟家的门第,根本就别想和勋贵之家结亲。   钟二姑娘应该珍惜这些机会才对,可她却看不明白,还一心想着进宫当娘娘。   听娴妃一个劲地反对她,钟二姑娘甚至还哭了:“姐姐你太过分了,就因为你是嫡女,就能什么都压我一头么?别人家都是姐姐让着妹妹的,可从小父亲就格外疼你……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我就不提了。现在我也不求别的,只是想入宫侍奉皇上而已,你就这么自私,想要独占皇上么?”   她这样哭闹,娴妃也有些烦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独占皇上,但你入宫于钟家并没有任何助益,于你也没有半分好处,还不如与其他家族联姻……”   钟二姑娘擦干眼泪,摇摇头道:“姐姐不必再劝了,妙玥心意已决。”   见她这般坚决,娴妃不由地感到一丝奇怪。以前她妹妹总是乖巧寡言,几乎什么都听她的,现在怎么突然跟吞了秤砣似的,铁了心地要进宫呢?   娴妃这会儿还想不明白,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31章   裴清殊今日很早就去上朝,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下朝之后还不到正午, 不过他已经感觉有些饿了。   裴清殊打小就是由小德子伺候他吃饭的, 裴清殊的饮食习惯, 没有人比小德子更加清楚。这会儿不用裴清殊开口说, 小德子就主动凑了过来,问他可要用些点心。   “不必了,直接去娴妃那里吧。”这个时辰如果再用点心,午膳怕是吃不下多少了。   让裴清殊有些意外的是,他来到襄乐宫的时候,娴妃的妹妹正好也在。   出于避嫌的角度考虑,裴清殊突然就有些不想进门了。   不过既然宫人都已经通报过了, 他临时再走也不好看。   左右娴妃在这里, 也不至于传出去什么闲话, 裴清殊便迈步走了进去。   听闻皇帝驾到,娴妃和钟二姑娘赶忙出来迎接。   因着钟二姑娘来了,娴妃从皇后那里回来之后,就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身上还是早上那身蓝底白花的宫装, 头戴珍珠流苏步摇,清丽素雅,让人见了不禁眼前一亮。   相比之下,原本还能称得上是清秀佳人的钟二姑娘,就算是盛装打扮过了,也还是要逊色几分。   裴清殊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从钟二姑娘身上掠过之后, 便上前扶起娴妃笑道:“都平身吧。今日这样巧,你妹妹也在?”   娴妃瞥了一旁的钟二姑娘一眼,浅浅笑道:“是啊,二妹妹进宫来陪臣妾说说话。不过时候不早了,她也该回去了。”   裴清殊正要点头,就见钟二姑娘上前一步,拉着娴妃的手臂撒起了娇:“姐姐,妙玥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想多陪您一会儿嘛,您就这么急着赶妙玥走吗?”   刚才裴清殊扶起娴妃之后,还没来得及松开她。所以钟二姑娘突然间这么一凑过来,和他的距离也极近,几乎碰到了他的左手。   裴清殊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他知道娴妃向来是个拎得清的人,就在裴清殊以为娴妃一定会拒绝钟二姑娘,让她赶紧离宫的时候,却听娴妃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好啊。若是皇上不介意的话,你就留下来用些午膳再走吧。”   娴妃都这么说了,裴清殊也不好拒绝,只能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过他表面上是答应了,心里却是觉得很烦——本来他来娴妃这里,就是想要放松一下的,结果这会儿又要继续摆皇帝架子了。   更尴尬的是,午膳用到一半,下人突然把娴妃叫了出去,说是二殿下忽然间哭闹不止。   娴妃急坏了,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裴清殊也要跟着去,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钟二姑娘突然叫住了他:“皇上,小孩子哭闹而已,您先别着急嘛。姐姐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还是等用完午膳再去瞧二殿下吧,不然饭菜就该凉了。”   裴清殊微微皱眉道:“朕的儿子,难道还不如一顿饭菜来的重要?”   他的语气比平时重了几分,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让钟二姑娘在感到一丝害怕的同时,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皇上,您别凶妙玥嘛,妙玥不是这个意思……”   钟二姑娘和娴妃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她与娴妃毕竟是姐妹,隐约有三四成相像。撒起娇、扮起可怜来,也是楚楚动人。   只可惜裴清殊并感觉不到丝毫心动。   钟二姑娘说话时的这个语气,这个表情……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裴清殊一眼就看了出来她在想些什么。   不得不说,他很惊讶。   自己怎么说也算是钟二姑娘的姐夫了吧,她这么做,有考虑过娴妃的感受么?   想到这里,裴清殊就对她充满了厌恶,连一个字都懒得和她多说,转过身就走。   钟二姑娘急了,先叫了两声“皇上”。见裴清殊不搭理她,就跟在后头,叫了声“姐夫”。   裴清殊终于站定脚步,转过身看向她。   钟二姑娘还以为裴清殊终于心软了,双眼发亮、满含期待地看向裴清殊。   谁知裴清殊却是寒着一张俊脸说道:“不准这么叫朕。”   接着在钟二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送二姑娘回府。”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径自往亭哥儿那儿去了。   亭哥儿平日里都很乖巧,不是那种会无故大哭的孩子。   裴清殊过去的时候,小家伙正趴在母亲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怎么了,哭得这样厉害?”裴清殊伸出手,擦了擦儿子满脸是泪的小脸蛋。   亭哥儿伸出手,对着裴清殊奶声奶气地说道:“父皇抱抱。”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伸手接过儿子,看向娴妃:“这是没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了一下。”娴妃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亭哥儿还有些走不稳呢。”   “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裴清殊皱起眉,不悦地扫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宫人和奶娘。“出去一人领十个板子。”   一般来说裴清殊处罚下人,都是以罚俸为主,很少会选择用刑。今日突然罚得这么重,和他本来心情就不大好有关。   娴妃心里已经大致猜出这事和钟二姑娘有关了,但是并没有问出来。   裴清殊原本也不想说的,怕坏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姐妹做到这个份上,还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不如他说出来,自己痛快,也叫娴妃心里有个数:“朕让人送你妹妹回去了。那桌饭菜也不能用了,再叫厨房的人准备一些吧。”   娴妃应了一声,交待了轻罗几句,轻罗便下去重新准备膳食了。   等外人都退下之后,亭哥儿也哭累了,闭着眼睛趴在裴清殊怀里。   裴清殊见了,便压低声音对娴妃说道:“你那妹妹的亲事定了没有?”   娴妃摇摇头道:“她太挑剔了,父亲看好的人家,她全都看不上。今天我还说她呢。”   “妙珠,你不必再同她浪费口舌了。”裴清殊顿了一下,寒声说道:“她怕是已经起了不该有的歪心思。”   娴妃特别欣赏裴清殊的一点,就是他很懂女人,而且会克制作为男人的本性,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   钟二姑娘刚才是怎么在裴清殊面前撒娇作痴的,娴妃都看在眼里。也让她终于看明白了,为什么钟二姑娘会铁了心似的要进宫。   除了恋慕荣华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看上裴清殊这个人了。   裴清殊年轻俊美,就算排除身份的因素,光凭个人魅力,就足够使许多女子恋慕了。   钟二姑娘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成为其中之一,娴妃并不觉得奇怪。   要说起来,钟二姑娘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年纪还轻,要是换了旁的男人被她这般勾引,怎么还不生出点旖旎的念头来?   但裴清殊就没有,他现在提醒娴妃,显然是对钟二姑娘一点想法都没有的,这一点叫娴妃感到十分安心。   裴清殊继续说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头你让钟太医强硬一些就是了。最近一段时间,也不要让她再进宫了。”   “臣妾知道了。”娴妃说完,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二妹妹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举动……?”   裴清殊默了一下,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娴妃:“妙珠,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娴妃没想到裴清殊会问得这么直接,不由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应该咬死了不承认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瞒着裴清殊:“妹妹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只是……”   裴清殊把睡着了的儿子放回摇床之中,回过身来看向娴妃,苦笑了一声:“妙珠,你是不是觉得,朕是那种见一个女子就收一个进后宫的皇帝?你也不想想,你的妹妹,朕怎么可能会纳?”   娴妃咬着唇不说话。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裴清殊也不想留下什么心结,直接坦率地问道:“刚才你撇下朕一个人走了,就是想看看朕会不会顺势接纳她,是么?”   没想到娴妃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我相信皇上不会接受她。”   娴妃很清楚,除了她之外,裴清殊的后宫里没有一个无用之人。只有她一个,家中无权无势,对裴清殊的江山社稷没有半分助益。   而且当初裴清殊肯纳她为侧妃,还多少有些借她来明确自己血统的意思。等到了钟二姑娘这里,她根本就无法带给裴清殊任何好处,裴清殊自然是不可能会纳她为妃的。   裴清殊被她说糊涂了:“那你为何还……?”   这回不等娴妃回答,裴清殊自己就想明白了:“你是想让朕开口,让她死心?妙珠啊妙珠,你让朕说你什么是好?”   “皇上恕罪。”娴妃也不为自己辩解,直接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   裴清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中既有一丝愤怒,又有一些失望:“你希望朕怎么做,直接告诉朕就是了,何必瞒着朕呢?还是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事方式,一定要利用所有人才甘心吗?包括朕在内?” 第32章   虽说裴清殊长得不像太上皇,但他有一点和太上皇很像, 就是他们都是那种不会随意发火的皇帝。   对于一些小事, 裴清殊一般都不会计较, 除非是触碰到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了, 他才会发作。   刚刚他和娴妃说的这些话,虽然声调不是很高,言辞也没有很激烈,但却已经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裴清殊对她说过最重的话了。   娴妃听了,不由将头埋得更低,双肩微微颤抖着。   可她还是咬着唇, 一句话都不说。   既不反驳裴清殊的话, 又不为自己辩解, 倒是叫裴清殊感到一阵无力,连火气都发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用手掌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你先起来。”   现在还没出正月, 正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冷的时候。虽说屋里铺着毯子, 还烧着地龙,但娴妃向来体弱,裴清殊怕她再跪出个毛病来。   见娴妃垂着眼睛没有动,他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皇上……”娴妃颇为不安地看着裴清殊,眼底又是慌乱又是愧疚。   她这副表情,让裴清殊想起当年她差点被老二那个色胚欺负了的时候, 慌乱无助地看向自己的样子。   在裴清殊的后宫里,娴妃和惠贵人两个,算是家世不算太突出的女子。   裴清殊能理解,在各种勋贵和权臣之女当中,她们两个生存不易,所以想要尽可能地多照顾她们一些。   他之所以渐渐冷落了惠贵人,主要是因为现在惠贵人的心越来越大,太不知分寸了。   按照惯例,侍寝女官大多是要被打发出去的。当初惠贵人不想走,说是只要留在裴清殊身边,给他当一辈子的丫头就知足。后来她留下来了,又想要个孩子。生了女儿之后,还想再要儿子。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想要缠着裴清殊……   她给裴清殊的感觉,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欲壑难填。   但娴妃不是这样的。   娴妃知道自己出身不足,所以尽可能从别的方面取悦裴清殊。   她很漂亮,也很擅长打扮,总是以最美的样子示人。   她很听话,几乎从来不主动跟裴清殊提任何要求。   每次裴清殊看着娴妃那么依赖自己的样子,都让他有一种他是这个女人的天、他必须要保护她的感觉。   所以哪怕是娴妃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裴清殊也洞察到了,但他还是选择包容,或是谅解,向来看破不说破。   因为他能理解,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他不能那么苛责别人。   裴清殊今天之所以会说出来,主要是因为过去的娴妃从来不会算计到他头上。   可是今天,当裴清殊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娴妃算计的一环之后,他的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他以为自己在娴妃心里,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这一点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有事实作为依据——娴妃的出身虽然不是很高,但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还是承恩公府的表小姐。当年她选择给他做侧妃的时候,已是名满京华的第一美人,可裴清殊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皇子,还在宫里默默地读着书。   就算娴妃眼光好,看准了他的潜力,但于当时的钟氏来说,她明明可以有更加稳妥的选择,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冒险跟着裴清殊。   光是为了当年的这份心意,裴清殊就不想辜负她。   “你就不为自己辩解几句吗?”   他这么问,是想给娴妃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个时候要是换做别人,必然是要赶紧为自己辩护一番,或是恳求裴清殊原谅了。   但娴妃却摇了摇头道:“是臣妾错了,臣妾心里想什么,应当同皇上直说的,不应该采取这样的方式……请皇上责罚。”   她的声音本就温软,这会儿因为后悔和自责,又带着一丝哭腔。加上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让裴清殊没办法不心软。   他叹了口气,用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说实话,察觉到娴妃的心思之后,他是有一些生气,但还远没有气到彻底厌了娴妃的地步。   不管怎么说,她十六岁嫁给他,又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两人终究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你知道错了就好。”他缓和了语气说道:“朕知道,这个皇宫是会改变人的地方,包括朕自己也在渐渐改变,变得越来越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变成一个皇帝应有的模样。朕也能理解,身处于这个环境下,你不得不想办法保护自己。但是,朕还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个皇宫改变得太彻底,变成一个让朕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妙珠,你能答应朕么?”   娴妃听得出来,裴清殊今天和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她连忙点了点头,紧紧地抱住了裴清殊:“对不起……”   “好了,别哭了,仔细吵醒了亭儿。”   裴清殊看得出来,娴妃是真的知错了,便不再揪着之前的话题不放。“你倒是提醒了朕。你妹妹存着这样的心思,八成是以为改元后会进行选秀吧?”   娴妃闻言,十分意外地睁大眼睛:“难道不是么?”   裴清殊摇摇头道:“朕已经吩咐过礼部,让他们专心准备恩科,今年就不选秀了。等过几天,朝廷就会发明旨。”   见娴妃好奇地看着他,裴清殊便解释道:“去年不是才选过吗?唉,说句老实话,朕到现在还记不得那两个美人的名字叫什么呢。左右朕的后宫里现在也不缺人,选秀这件事,就等过几年再说吧。”   娴妃听了,不由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浅笑,颇有几分窃喜的意思。   裴清殊见了,也不禁浅浅一笑。   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到这样的妙珠,虽然并不完美,但却真实许多。   ……   是夜,毓秀宫。   嘉贵嫔坐在镜子前,闷闷不乐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的陪嫁丫鬟知棋正站在后头,为嘉贵嫔通头。见自家娘娘似乎心情不好,她便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不小心扯到了嘉贵嫔的头发,触怒了嘉贵嫔。   “皇上今晚宿在了哪里?”嘉贵嫔用手支着下巴,颇有些无精打采地问。   知棋一听这个问题,就在心里道了一声“不好”。   “回娘娘,听说是在……襄乐宫。”   “襄乐宫?!”嘉贵嫔立马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襄乐宫,皇上不是中午才去过娴妃那里么?”   “奴婢不知……”知棋说着便垂下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成为嘉贵嫔的出气筒。   好在嘉贵嫔并没有拿她撒气,而是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道:“罢了,一个病秧子而已,还不知道能活几年。还是皇后比较难对付……”   知棋听了这话,不由好奇地问:“娘娘,奴婢不明白,既然您都说皇后比较难对付了,那您早上怎么还特意迟到、给皇后把柄啊?您才入宫不久呢,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谨言慎行、养精蓄锐的么?”   “你懂什么。”嘉贵嫔翻了个白眼,悠悠道:“你可还记得全贵妃叶氏?”   知棋心中一惊:“您是说,那个勾结匈奴人,叛国通敌的叶氏?”   嘉贵嫔点点头道:“就是她。当年她把林太后害得进了冷宫不说,为了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不知设计陷害了多少个皇子。咱们皇上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他们母子扳倒,坐上太子之位的呢。”   知棋还是不明白:“您突然提她做什么?”   有些话要是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就会很难受。对着自己的心腹,嘉贵嫔正好倾诉一下:“本宫和叶氏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但我听大姐姐说过,叶氏为人八面玲珑,行事十分周全,所以才会蒙骗了太上皇那么多年。不过皇上可是知道全贵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的。所以说,有叶氏这个前车之鉴在,你还会觉得‘小心谨慎、事事周全’是一件好事么?我看倒是未必。”   嘉贵嫔看着镜子里年轻貌美的自己,勾唇一笑:“适当的时候,也要让别人以为你头脑简单、好对付一些才行啊。像皇后和娴妃那样,一直绷着自己,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女人,有时候反而最会让人忌惮呢。”   原本对于嘉贵嫔来说,她进宫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辜负自己的姓氏,带着她姐姐未能完成的心愿,坐上皇后的位置。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服侍的这位少年天子不仅年轻俊美,而且性格温和,温润如玉。   谢氏在见到裴清殊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被他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而那种心情,随着她和裴清殊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份爱意有多浓烈,她将皇后取而代之、成为裴清殊妻子的愿望,就有多强烈。 第33章   正月十五过后,朝廷便颁下了明旨, 昭告天下雍定元年不会举行选秀的事情, 让适龄女子全都自行婚配。   许多世家贵族、尤其是不在京城的家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 都是感到一阵失望——去年选秀的时候, 傅太后只挑了为数不多的女子入东宫,还大多是京城的世家贵女,使得好多人家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太子。   他们本以为改元之后,朝廷还会再开选秀,到时候自家闺女就有机会了。谁知新帝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面,根本就没这个选秀的打算。   那些有心送女儿入宫的人家虽然不甘,却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对此, 后宫妃嫔们大多都是很高兴的, 包括宋皇后在内。   她的预产期就在四月初, 要是三月开始举行选秀的话,到时候就得由裕妃她们来主持,皇后实在是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   现在就可以免却这方面的烦恼了。   不过,她们倒是高兴了, 可有人不乐意。   比如像老十这样的宗室, 本还指望着能在选秀的时候挑个出身高一些的侧妃,或是颜色好的庶妃。   平日里他们自己寻摸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一般来说宫里选秀的门槛都会比较高,经过重重筛选之后留下来的女子综合条件也比较好。要是自己找的话,很难像做到像选秀那样知根知底,连女方身上有没有疤都知道。   淳郡王府里, 老十忍不住和老十三抱怨起这件事来。   “父皇偏心,去年选秀的时候,长得漂亮、家世又好的,全都送进东宫里去了!我本想着今年再挑个好的,谁知道老十二竟然说不选就不选了,真是的,他以为选秀就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么?”   虽说已经屏退了左右,但听到老十这样说,十三还是不禁有些害怕:“十哥,不管怎么说,十二皇兄现在也是皇帝了,你这么说怕是不好吧……”   老十还是很大声地说:“怕什么,这里不就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么!你又不会跑到老十二面前告我的状,是吧十三弟?”   “那是当然的了。”老十三从五岁住进庆宁宫开始,就一直跟着老十混,两人向来能说到一起去。“我只是怕十哥到外面去也这样说话,你会吃亏啊。”   “那怎么会呢,我又不傻!”老十轻哼一声,不满地说道:“老十二让我去给他养马,我不也没在外头说过他什么吗?”   为了表示对兄弟们一视同仁,当初裴清殊和太上皇说好了,同时给老四和老十找一份差事做。   老四被派去地方做监察御史,老十则留在了京城,在太仆寺、也就是负责皇室车马的衙门办差。   在太仆寺任职,相对来说是一门较为轻松的差事,然而老十心中并不满足。他认为裴清殊让他去养马,这是在羞辱他。   一提起差事的事情,老十三的表情也暗淡下来:“十哥,你能在太仆寺当差就不错了。我到现在除了空有一个郡王的名头之外,还什么差事都没有……皇上怕是把我当成个废人,不打算用我了。”   不包括当了皇帝的裴清殊,还有被贬为庶人、囚禁在府里的老二之外,太上皇膝下长大成人、还在世的皇子共有十个。除了年纪尚幼、还在宫里读书的十四之外,其他人全都领了差事,只有老十三现在还游手好闲。   不用当差就能领郡王俸禄,听起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现在老十三都变得不乐意出门了。因为在外人看来,他这种光吃饭、不干活的闲散宗室,就是朝廷的蛀虫,是没用的废物。和老七那种手握重兵的郡王相比,他这个王爷简直一文不值。   老十羡慕地看着他说:“十三弟啊,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想要这个郡王的位置,老十二还不舍得给我呢。”   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不过你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总不能天天呆在府里,不出门见人吧。”老十看着弟弟,问:“定太妃就没帮你想想办法?”   十三一脸委屈地说:“别提了,为了我的事情,父皇在宫里那阵儿,我母妃天天去求见父皇,可父皇只见了一回,就不肯再见她了。母妃本想着等过完年再说,谁知道十五都没过,父皇就一声不吭地带着林太后母女跑了。”   老十听了,神色凝重地说道:“十三弟,要是这样的话,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靠自己?”老十三长这么大,要么听他母妃定妃的,要么听老十的,还从没有靠过自己,“我能怎么办啊?我和皇上关系又不好,小时候还得罪过他……现在他都当上皇帝了,我再跟他修复关系也来不及了啊。”   “谁让你去讨好他了?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嘛。”老十越想越觉得可行,“裴清殊他们不是在搞什么改革吗?据我所知,他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你可以像老八一样,直接进宫去找皇帝,让他知道你想为朝廷做事的决心。你只要说的冠冕堂皇一些,他没理由不用你的。”   “这、这能行吗?”老十三心里特别虚,“八皇兄可是七皇兄的亲生弟弟,就算是看在七皇兄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薄待了八皇兄啊。我就不一样了……过年的时候,皇上都没给我赐‘福’。”   老十摇摇头道:“十三弟,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啊。要论关系,你肯定比不过老八,不过论能力就不一定了。你要进宫面圣,当然不能空手去。你得带着自己写的奏疏,提一些对改革的建议才行。”   老十三还是一头雾水:“可是我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该以什么立场上奏呢?按照规定,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上奏啊。”   老十头头是道地说:“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如果皇帝现在当真求贤若渴,就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小节。退一万步讲,以你郡王的身份,见皇帝一面总是没问题的吧?到时候你把奏疏的内容当面说给他听,让他认识到你的不同,也是一样的。”   老十三听了,还是很没底气地说道:“可是,皇上现在在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懂……什么税制改革,以工代赈,听着好像挺容易的,可真要让我提些建议,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自己想不出来,就不会找几个谋士吗?或者花几个钱找几个酸秀才,总能想点东西出来的。”   话虽如此,老十自己也知道,改革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旦提的建议不妥当,还不如不提。   就在兄弟二人冥思苦想着,该怎么让十三在裴清殊面前表现一番的时候,老十忽然一拍脑袋,兴奋地叫道:“有了!”   十三赶紧期待地看向他:“十哥有主意了?”   “我想到了,除了提建议之外,我们还可以提不同意见啊!挑刺总比想那些个变法之道要容易得多了。”   十三一听,有些紧张地说:“这样怕是不好吧,皇上现在正是满腔热情的时候,这个时候给他泼冷水,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你懂什么,你要是建议提的不好,他可能还是不会用你。但你要是挑他的刺,他就是心里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不然他就是不虚心纳谏,容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是的昏君!”老十越想越兴奋,“快别犹豫了,听我的准没错!”   要说挑别人的毛病,那可是老十的长项。   都不用别人帮忙,很快他就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   十三把老十说的那些都写下来之后,下苦功记了半天,直到隔天确认自己能说通顺了,这才进宫去求见裴清殊。   十三来到乾元殿的时候,裴清殊正在和公孙明说话。   小悦子站在门边,迟疑着不敢进来。   要是求见皇帝的人换做是老七,小悦子肯定就毫不迟疑地去通传了。   可同样是郡王,十三这个淳郡王可比老七那个襄郡王要差得远了。   小悦子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惹裴清殊不高兴。   裴清殊瞥见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便停止了和公孙明的交谈,看向小悦子:“何事?”   小悦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启禀皇上,淳郡王殿下求见。”   “老十三?”裴清殊颇为意外地说道:“他来做什么?”   裴清殊刚想说不见,就听小悦子低声说道:“听十三爷说,他是来找皇上说改革之事的……”   “哦?”裴清殊听了,倒是来了点兴趣。他看了旁边的公孙明一眼,见公孙明也露出一丝好奇之色,便道:“那就让他进来说话吧。”   裴清殊倒是想看看,这个从小就没什么本事的老十三,都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第34章   裴清殊小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 宫里举行宫宴的时候, 皇子们大多会按照齿序就座。裴清殊和老十三的排行是挨着的, 所以两个人过去经常坐到一块去。   兄弟两个最初还相安无事, 可是自打裴清殊的生母林氏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就独占了太上皇的宠爱,老十三的生母定妃自然而然地就失宠了。在她的影响之下,老十三也对裴清殊母子十分嫉妒。他还故意找裴清殊的茬,和裴清殊吵过一架。   老十三原本还不觉得自己和裴清殊关系不好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裴清殊当上太子之后,老十三整个人都吓懵了。   他整日里提心吊胆, 生怕裴清殊会因为往日的恩怨而去找他的麻烦。   结果他一直等到裴清殊登基, 都没见裴清殊动手收拾他。   可是, 十三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因为裴清殊干脆完全无视了他,这比挑他的不是还要让人难受。   老十三十分挫败地发现,他自己平白担心了那么久,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大家都是皇子, 裴清殊凭什么这样看不起他?!   在多种因素的驱使之下, 十三站在了乾元殿里,按照他和老十提前准备好的那样,鼓起勇气说道:“皇上,臣弟以为,您变法之心虽好,但有诸多不足, 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听。”   裴清殊听到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在改革的道路上,他自然听过不少不同的意见,不过大多是来自于朝臣,尤其是一些拥有丰富从政经验的老臣。   十三比裴清殊小两岁,今年将将十九。他从小就功课平平,也没有什么从政的经验。   不过就当是为了国家考虑,裴清殊还是打算给十三一个说话的机会: “你说吧。”   十三握紧了拳头,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首先,皇上让地方将税收先上交给朝廷,再酌情发放下去,这是不信任地方的表现,怕是会寒了地方官员的心呐!”   裴清殊一听他要说的是这个,就没什么兴趣了:“这项新政朕已经昭告天下,今年开始就会实行,十三弟不必再劝。”   “皇上先听臣弟把话说完啊!臣弟知道,皇上是担心地方官员贪腐,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可是您把税收集中到朝廷之后,京官就不会贪污了吗?银两一层一层地拨下去的时候,地方官就不能再贪了吗?这般层层剥削下去,朝廷真正用在老百姓身上的银子,恐怕还不如从前呢!”   “朕承认你的担忧具有一定的道理,但绝不能因噎而废食。只有将税收大权揽于朝廷,朝廷才能占据更多的主动权。至于官员贪污一事,朕已派出了不少钦差和御史巡视地方,京城这边的吏治也会进行整顿,十三弟就不必操心了。”   公孙明在旁瞧着,只觉得裴清殊这个皇帝脾气可真是好,竟然还跟老十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解释。   他都替裴清殊觉得不耐烦。   “淳郡王殿下,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您还有什么别的建议要说吗?”   老十和十三早就想到裴清殊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他们的意见,所以还准备了其他要说的:“当然。还有裁军一事,臣弟也觉得十分不妥。据我所知,现在被裁的那些人大多已经在军中呆了好多年了,皇上现在让人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们以后该以什么为生呢?”   “朝廷会给他们一笔安居费用,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回老家买地,或是做些小买卖。至于那些富家子弟该怎么谋出路,就不必朕为他们费心了吧。”   老十三见自己说什么,裴清殊都有话要说,颇有些慌了。   不过,他还有一招老十为他准备的“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他定定心神,开口道:“好吧,就当皇上有办法安置他们,先不说这个。臣弟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皇上的改革太没有章法了。今天想改税收就改税收,明天想裁军就裁军,说风就是雨。这样像没头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实在不利于大齐的稳定啊。”   “淳郡王,您怎么说话呢!”裴清殊还没说什么,公孙明先听不下去了,“你竟然敢冒犯皇上?”   老十三忙道:“公孙大人别乱扣帽子,本王可没有冒犯皇上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怎么,难道皇上连一点意见都听不进去吗?”   公孙明不悦道:“你提意见归提意见,总该注意着点儿措辞吧!”   老十三反唇相讥:“公孙明,本王敬你从前是皇上的伴读,是公孙先生的儿子,才叫你一声大人,你可别不知好歹。怎么说本王也是郡王,你也该注意一下和本王说话时的态度吧!”   公孙明好久都没这么生气了,听老十三这么说,差点没忍住和他对骂起来。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好了,都少说几句吧。”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这么辛苦地推进改革,还被乳臭未干的老十三批评了,他心里感到不舒服、感觉自己出力不讨好是必然的。   但是裴清殊却不得不承认,老十三最后说的这个问题,也有一定的道理。   裴清殊上一世经历过大齐亡国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再过十五年左右,大齐就有亡国的危机了,所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救国。从继位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改革。   但是许多事情,在他真正坐到皇帝这个位子上之前是看不到的。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又会冒出新的问题来,这些都是裴清殊始料未及的。   而因为对亡国这件事情太过惶恐,所以裴清殊争分夺秒,发现了什么问题就立即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提前规划好之后,再一项一项地按照计划去做。   他怕大齐不会留给他那么多的时间了。   现在他所接手的,就像是一条千疮百孔的船。船马上就要沉了,已经开始进水。所以他没有时间来慢慢规划先补哪一块的漏洞,只能看到什么就赶紧去补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没有规划性的表现了。   不过,就算老十三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他用“没头苍蝇”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皇帝,就是大不敬。   虽说十三想用“虚心纳谏”的名头逼着裴清殊忍下这口气,但裴清殊偏偏不忍。   他将两件事分得很清楚——纳谏归纳谏,尊敬皇帝归尊敬皇帝。   裴清殊要让他知道,身为人臣,哪怕是在提建议的时候,也必须对裴清殊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尊敬。   因为现在,裴清殊不仅仅是他的兄长,更是一个帝王。   他看向老十三,面色淡淡地说道:“十三,你最后说的这一点,朕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听裴清殊这么说,老十三的脸上刚要露出喜色,就听裴清殊继续说道:“不过你言语之间,对朕甚是不敬,朕想你怕是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老十三错愕的表情当中,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你礼仪学得不大明白,那就先回去抄写一遍《礼记》吧。”   “啊?”十三在长华殿里是学过四书五经的,知道一部《礼记》大约就要十万字左右,他得抄到什么时候啊?“皇上,臣弟可是来提建议的,您怎么能……”   裴清殊打断他说:“既然光抄书还不够,那你就先去宗正寺领十个板子。”裴清殊说完,看向一边的福贵:“送淳郡王去宗正寺。”   宗正寺是专门负责管理皇家事务的机构,包括对皇室成员的处罚。   老十三一听自己既要抄书,又要屁股开花,吓得双腿发软,立马就服软了:“皇上,臣弟知错了,您就饶了臣弟这一回吧!臣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朝廷做事啊!”   “朕看出来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朕不是父皇,不会惯着你,也不会容许任何人骑在朕的头上。等你想明白了这一点,再领差事、为朝廷效力也不迟。”   裴清殊说完,福贵就领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将还在发愣的老十三给架了出去。   公孙明看到老十三吓成那个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哈哈!皇上,您真行!臣还担心您会像太上皇那样忍气吞声呢!幸好您没有!”   裴清殊摇摇头:“朕现在是缺人用,但不缺不知分寸之人。”   公孙明笑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裴清殊好像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皇上,您有心事?”   裴清殊轻叹一声,突然之间感到有些迷茫:“阿明,其实老十三的话虽然难听,但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虽然裴清殊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到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周全。   旁人只看到裴清殊淡定从容,成熟稳重的那一面,却不知他这个少年天子在人后,也会像凡人一样迷茫和怀疑自我。   公孙明和裴清殊既是君臣,也是至交好友。见到裴清殊这般失落的样子,公孙明心里也不好受。   他安慰裴清殊说:“皇上,您千万别这么想,臣觉得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啊!皇帝这个位置这么难坐,就算是留名青史的千古一帝,也会有为世人所诟病的地方,您又何必被淳郡王的那些话影响呢!反正在臣看来,他就会瞎扯淡,对别人指手画脚。真要让他来做这个皇帝,他连您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第35章   听到公孙明为了宽慰他,连“脚后跟”这样的糙话都说出来了, 裴清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如果皇上一件一件事情做、与此同时不做其他事情的话, 就不会显得没头没尾, 没有方向感了。不过,在臣看来,皇上是因为太过勤政爱民,所以才会这么急于将大齐变得更好啊。反正不管淳郡王他们怎么说,臣都能理解您。改革这条路上,注定会有许多风言风语,只要您不忘初心就好了。”   公孙明的这番话, 让裴清殊情不自禁地为之动容。   高山流水遇知音, 彩云追月得知己。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一点怪怪的, 可在裴清殊看来,公孙明可真是他的解语花啊!   公孙明继续说道:“您要是觉得心里还不踏实,咱们就先停一停,整理一下思路呗。”   裴清殊点点头, 看向一旁的小德子。   不用裴清殊开口, 小德子便麻利地上前伺候笔墨。   公孙明上前道:“皇上,咱们先不急着展望未来,先把您继位以来做过的大事简单罗列一下吧。”   裴清殊微一颔首,正要拿笔,就听公孙明道:“皇上辛苦,不妨由臣来代笔?”   裴清殊求之不得。   真要让他自己张口来说自己的政绩, 裴清殊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毫不夸张地说,公孙明是天底下最了解裴清殊的人之一。裴清殊都做过些什么,公孙明张口就来:“第一,税制改革。现在皇上已经开始严查黄册,将地方税收收到中央。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关于税收的改革还需要持续进行。”   “第二,裁军。据臣所知,京军的整顿即将完成,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第三,提高官员俸禄。这一项基本完成了,等着春税收上来就可以发了。”   “第四,全国人口和土地普查。正在商议中。”   “第五,还军田于流民,以减少人口流窜,增强国家稳定性。正在商议中。”   “第六,让工部勘探煤矿,经营官煤。”   “第七,押送刺杀钦差的狗官进京,进行三司会审。”   公孙明写完之后,呼了一口气出来,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皇上,您这才继位短短半年的时间,可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啊!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这个时候才刚刚完成大臣的调动和后宫、外戚的封赏,还在忙于参加各种宴会呢。”   裴清殊苦笑了一声。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裴清殊:“再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列一下吧。”   公孙明点点头,这回换做裴清殊来说了。   “第一,在税制改革方面,等春税收上来之后,朕要在大朝会上与群臣共同商议此事,集思广益,寻求更多合理增加朝廷赋税的方法。”   现在裴清殊就是有那个心,也不能在上一项改革还没有见效之前就进行下一步。因为他必须认清楚现实。   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就是再着急,也不能把大臣们压榨得太过了,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才行。   “第二,裁军方面,光是整顿京军还远远不够。河北、西北、山东、河南……各地驻军都要逐一进行整顿。”   公孙明一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   “第三,全国人口和土地调查必须尽快进行,否则一来不利于局势稳定,二来不利于朝廷收税。”裴清殊想了想,道:“这个和安置流民,可以合并起来当成一件事情来做。”   关于人口和户口调查一事,裴清殊其实还有很多想法。不过他们现在只是要罗列计划,不需要太多细节,所以裴清殊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四,让工部勘探煤矿,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公孙明笑着附和道:“是,先让他们准备着,等银子来了就可以实施了。”   “第五,三司会审。”裴清殊正色说道:“朕前些日子还想着,该给吏部和刑部也安排点什么事情做,现在正好。算着日子,九皇兄和虎子他们也快回京了。”   说起这个,公孙明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说道:“皇上,到现在还没有阿煦的消息,阿煦他会不会……”   “不会。”裴清殊斩钉截铁地说道:“阿煦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公孙明还是不放心:“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行了不行了,今晚回去之后,我非得为阿煦算一卦才行!”   公孙明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千里之外,他所派出去的手下,已经找到了傅煦。   山林中一处不起眼的茅草房里,一名绿衣女子用清水浸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帮傅煦擦起了脸。   傅煦张口想要说话,但他烧得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来。   绿萼浅浅笑道:“傅大人放心,我已经写信给公孙公子,告诉他我找到您的事情了。您就安心养着吧,等您身子好些了,咱们就回京。”   傅煦闭上眼睛,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原来当初怀安县令发现自己贪赃枉法之事被这两个钦差知道之后,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便恶从胆边生,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傅煦和老九在逃亡之时,不小心走散了。   因为当时老九身边的人多,便侥幸逃了出来。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所以很快就被赵虎他们找到了。   然而傅煦当时身负重伤,身边的几个护卫也都或死或伤。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逃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抵给一家猎户之后,便藏身在了那里。   其实傅煦躲藏的地方并不算特别隐蔽,多亏裴清殊闻讯之后便立马果断地下旨捉拿当地官员,这才叫傅煦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在阴差阳错之下,傅煦将赵虎等人误认为是追兵,一直想方设法地躲避他们。   绿萼能顺利找到他,多少也有点运气的成分。   她想着傅煦迟迟没有露面,八成是受了重伤,便让人盯着怀安附近的药铺。   凡是发现不对劲的,她就挨家挨户地去查。   她一个弱女子,可怜兮兮地说要去投宿,一般的人家警惕性都会没那么强,大多都会答应。   只有傅煦藏身的那户人家,在犹豫一番之后拒绝了她。   绿萼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夜里便带了人悄悄去搜,果然找到了高烧至近乎昏迷的傅煦。   虽说傅煦和公孙明、赵虎一样,都是裴清殊的心腹,但他从来都没有负责过璇玑堂的事务,对绿萼并不熟悉,只是隐约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而已。   好在公孙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给了绿萼一块他亲手刻制的牌子。傅煦见了之后,才算认下绿萼的身份,由着她将自己接到了这处隐蔽的茅草屋内。   傅煦的伤在背上,当时虽然很重,还流了不少血,但他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   加上绿萼的精心照顾,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能下地了。   京城那边,公孙明和裴清殊得知傅煦获救的消息之后,都十分兴奋,希望能早日看到傅煦回京。   所以在傅煦能让人搀扶着走路了之后,绿萼便带着他启程返京。当然,考虑到傅煦的身体状况,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   燃着暖炉的马车里,傅煦半躺着看向一旁专心泡茶的绿萼,感激地说道:“绿萼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我傅煦没齿难忘。等回京城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傅煦说得一本正经,可绿萼只是浅浅一笑,看了傅煦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继续专注地泡茶。   “这句话,傅大人这几日已经说过好几次了。绿萼记得了。”   傅煦摇摇头道:“不,你根本就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绿萼怔了怔,而后又是一笑:“傅大人何出此言呢?”   “你在笑。”傅煦正色说道:“就是你脸上现在的这种笑告诉我,你并不相信我。”   绿萼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傅煦,温柔地笑道:“我不是不信大人,只是对于绿萼而言,在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所求的。而且我救大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大人实在不必提‘报答’二字。”   傅煦不相信地说:“只要不是圣人,就不会无欲无求。姑娘若是不爱金银珠宝,那么我让阿明还你自由如何?”   “自由?”绿萼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容越发的深了。   她摇摇头道:“多谢傅大人的好意,只是绿萼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傅煦难以理解地说:“在兮欢楼里唱歌跳舞,为了完成任务,时不时地还要……还要陪人过夜,你真的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意吗?”   要是换了旁的姑娘,听到他这么说或许会觉得很难堪,可绿萼却很坦然,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啦。小的时候日子太苦,总幻想着等长大了之后,做个仗剑天下的女英雄。现在嘛……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剑。这样也挺好的。能为皇上和公孙公子做事,绿萼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傅煦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同情她,但又觉得这种同情好像是对绿萼的一种侮辱。 第36章   乾元殿内,宋池将内阁按照裴清殊的意思整理好的改革计划, 呈到了裴清殊的面前。   裴清殊看过之后, 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辛苦你们了。”   宋池忙道:“这都是臣等分内之事, 不敢说辛苦。”   裴清殊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浅浅一笑:“云蛟,现在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总是这么拘着做什么?要说起来,你还是朕的表兄,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宋池还是十分谦卑地微微低着头:“皇上是天子,诸位王爷尚且不敢与皇上兄弟相称, 微臣岂敢造次。”   宋池会这么说, 裴清殊并不感到意外。他向来是个重规矩的人, 看重君臣之道很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丝很无奈的感觉。   刚当上皇帝那阵儿,裴清殊还觉得谁都这么捧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一点小得意。   但随着当上皇帝的时间越来越久, 他还当真渐渐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所有人都和他保持距离, 将他捧的那么高,有时候也挺没劲的。   或许是正因如此,裴清殊才更加珍惜那些待他始终如一的故人。比如公孙明,比如傅煦,比如赵虎、老七等等等等……   他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   宋池退下之后, 裴清殊传来了钟太医,问了问宋池的身体状况。   “宋大人正值盛年,身体康健,皇上无须担忧。至于生育方面,微臣当初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还以为宋大人是……不能行房。不过经过诊查之后,臣发现宋大人得的是弱精之症,并非没有一丝希望。”   裴清殊一听,便嘴角上扬:“那太好了。云蛟既是朕的表兄,也是朕的左膀右臂,还请钟太医多费心一些。”   钟太医忙道:“皇上客气了,既然您都吩咐了,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对着一般的太医,裴清殊根本没必要这样客气。他对钟太医这般礼遇,一方面是因为钟家和裴清殊生母的娘家是表亲,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看在娴妃的面子上。   自打上回两人因着钟二姑娘的事情闹了点儿别扭之后,话说开了,关系反而比从前增进不少。   娴妃当然不可能就此把心里话全都跟裴清殊说,但她在面对裴清殊的时候,比过去坦诚了许多。   裴清殊知道,她最近正在发愁给钟二姑娘许配人家的事情。虽说婚姻大事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娴妃的母亲左氏和她一样身体不太好,最近一直都缠绵病榻。钟太医现在又是以大女儿的意见为主,自己拿不定主意。所以钟二姑娘的婚事,免不得还是要娴妃来替她操心。只不过最后定下来的时候,会让钟太医出面去说就是了。   娴妃虽然因着钟二姑娘想要入宫的事情不大开心,但她毕竟就这么一个妹妹,还是希望她能嫁的好一点儿。   裴清殊见她烦恼,就帮着她想了想,结果发现自己竟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毕竟钟家在京城的地位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虽是外戚,可只是太医世家,钟二姑娘又是庶出……娴妃的弟弟钟悦虽然考取了功名,在翰林院当差,但他到底年纪还小,官位还不高,凭借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撑起整个家族。   裴清殊见她那样烦恼,就问:“之前提亲的那几户人家,你不是说都挺好的吗?里头就没有合适的?”   提起这个,娴妃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还算是合适的,可二妹妹现在的心高了,我怕结亲不成,反倒得罪了人家。毕竟我们钟家和那几户人家以前几乎没有往来,人家可不会惯着她。”   “那依你的意思,还是想在熟悉的人当中找了。”   娴妃点点头。   据裴清殊所知,和钟家交好的家族,主要有左家、林家和房家等。   左家是承恩公府,是大齐顶尖的世家贵族。按说以钟家的门第,根本跟左家搭不上关系。   这两家能交好,甚至结亲,主要是因为当年钟家的祖先曾经救过左家的先祖,对左家有恩,两家的关系这才一直保留了下来。   不过听娴妃的意思,她似乎并不希望钟二姑娘嫁回左家。   “这主要还是母亲的意思。您也知道,二妹妹是庶出。母亲虽然不曾在物质上亏待了她,但终究是没办法将她视作亲生。”   这样隐秘的家事,放在过去,娴妃是决计不会在裴清殊面前说起的。她现在愿意将自己的一部分心事透露给裴清殊,主要是自那次的事情之后,娴妃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她的出身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优势,那么她在宫中所能倚靠的,就只有裴清殊的宠爱而已。   过去娴妃以自己的方式,争取着裴清殊的宠爱。但她现在渐渐明白,有的时候她所给的,就算再好,也不一定是裴清殊想要的。要想继续在这宠妃的位子上坐下去的话,她就得按照裴清殊的心意行事才行。   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可能会需要一个完美的皇后,却并不一定想要一个完美的妃子。   对于一个妃子来说,顺从帝王的心意行事,远比完美更加重要。   就像娴妃所想的那样,现在她把自己的这些真实的想法暴露给裴清殊之后,裴清殊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她自私或是什么,反而有一种被人信任、被人依靠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算坏。   能为自己的女人解决烦恼,裴清殊的高兴甚至并不亚于娴妃。   最后在裴清殊的建议之下,娴妃终于替自家妹妹定下了一个最为合适的夫君——慕老将军领养的孙子,慕云康。   裴清殊是觉得,如果钟二姑娘是娴妃的亲生妹妹的话,嫁去林家是最合适的。   但她既然是庶出,嫁到慕家或许更好。   慕云康是慕家领养的孩子,卫国公夫人慕氏的养兄。当年慕氏出嫁之前,慕老将军甚至还动过念头,让自己唯一的孙女嫁给慕云康。可慕氏看不上自己这位出身低微的养兄,死活都没答应。最后她宁可嫁给比自己年长许多岁的卫国公,也不肯嫁给慕云康。   这倒不是说慕云康是个坏人,主要是因为他并非慕家人的亲生骨肉,慕氏当时没有信心,不知道皇帝在慕老将军离世之后,愿不愿意让慕云康继承慕老将军的位置。嫁给位高权重的卫国公,相对来说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直到现在,裴清殊也没有表露过将来要如何安置西北慕家军。   娴妃身为后妃,不好问他政务上的事情。不过从裴清殊提议将钟二姑娘许给慕云康来看,将来就算他不让慕云康接手慕家军,也不会就此对慕家人不管不顾、让慕家彻底没落下去的。   这无论对娴妃还是慕家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你要是怕你妹妹不乐意的话,由朕来赐婚如何?”裴清殊一点都不担心钟二姑娘会怨恨自己,比起这个,他更不想让钟家人因此事而失和。   要是他赐婚,能让钟二姑娘歇了对他的心思的话,裴清殊求之不得。   娴妃想了想,这样的确能免却很多麻烦,便向裴清殊行礼谢恩:“那就多谢皇上了。”   ……   赐婚的圣旨传下去之后,钟家人的烦恼是解决了,不过等着裴清殊去收拾的烂摊子还有一大堆。   雍定元年的正月接近尾声的时候,他之前下令让人捉拿的大大小小十几名涉案官员,被五花大绑着押解进了京城。   和他们同时回京的,还有裴清殊的奶兄弟赵虎、九皇兄简郡王。   老九这回担任钦差,帮裴清殊查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回来之后,裴清殊就封他为吏部侍郎,让老九继续帮他抓吏治这方面的事情。   而且现在恩科马上就要开始了,老九是个爱才惜才之人,裴清殊相信老九可以帮他在用人方面提供许多帮助。   至于那些企图刺杀老九和傅煦他们的官员,出于避嫌的目的,裴清殊并没有让老九亲自去查,而是将此案交给了他的十一皇兄恭郡王。   老十一在他们这些兄弟之中,是出了名的做事一板一眼,比老四还要不苟言笑。   裴清殊让他主持查贪腐案,就意味着他不打算轻饶了这些胆大包天的狗官。   有裴清殊在背后支持,老十一没有留丝毫情面。   下狱、用刑、审问、招供、判案、抄家,一气呵成。   当裴清殊得知,一共从这十几名官员的家里抄出了多少银子时,裴清殊简直恨不得一口气将全国的官员都查个底朝天。   这些涉案官员的官职其实都并不是很大,最大的也不过是知府而已。可就是在这些人的府邸当中,竟然抄出了八十多万两的白银和数不清的粮食!   裴清殊在痛恨这些蛀虫的同时,也忍不住心中暗爽。   他知道一下子就将所有贪官都一网打尽是不现实的,不过现在看起来,抓几个典型是非常有必要的。   震慑其他官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多抓几个贪官,他的手头就会更宽裕一些啊! 第37章   刺杀钦差案尘埃落定之后,傅煦终于在绿萼等人的护送之下回到了京城。   裴清殊闻讯之后非常高兴, 立马让人准备了一桌酒席, 为傅煦等人接风洗尘。   为了说话方便, 裴清殊只叫了公孙明、赵虎还有九皇子这几个人。   以前九皇子和傅煦他们还不是很熟悉, 不过经过这一回的事情之后,他们两个也算是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了。见到傅煦平安归来,老九内心的喜悦丝毫不比裴清殊他们少。   “当时若不是傅大人提议兵分两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京城……来,傅大人,我敬你一杯!”   傅煦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按理说是不能喝酒的。不过听老九这么说, 他还是举起了酒杯:“九爷言重了, 这几个月以来, 您也帮助了我许多,应当是我敬您才是。”   傅煦说着就要喝杯中的酒,结果被一旁的公孙明给拦住了:“阿煦,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来帮你喝吧!”   等他喝完了, 才笑嘻嘻地问对面的老九:“我替阿煦喝了,简郡王殿下应当不会介意吧?”   老九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是本王疏忽了,差点忘了傅大人身上还有伤。这样吧,让下人给傅大人换杯茶水来,以茶代酒就好了!”   公孙明笑道:“殿下可真是个痛快人。”   “好了,先别忙着喝酒了, 都动筷子吃点菜吧。”裴清殊坐在主位上,含笑说道:“都不是外人,那些客套话就免了。”   时至今日,就算是关起门来的时候,能和裴清殊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也不多了。所以像今天这样的场合,裴清殊感觉特别珍惜。   他们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就算什么话都不说,都能让裴清殊的心里感觉暖暖的。   傅煦和赵虎都属于话比较少的那种人,一晚上的时间,几乎都是公孙明和老九他们两个在说。   几人讨论最多的,还是有关税制改革的事情。   “其实在我看来,皇上既然给各级官员都涨了俸,完全可以取消士绅免田税的政策啊。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来看,大部分士绅和官员都用不完自己的免税额度,名下都会挂靠许多其他人的土地,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偷税漏税!”   公孙明道:“简郡王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据我所知,现行的免税额度很高,是因为当年国家刚刚建立的时候,朝廷非常缺人才。为了吸引大家读书、考科举,朝廷才会将举人、进士的免税额定得非常高。但是当年的制度,早就不适合现今的国情了。”   裴清殊还没当上太子的时候,自己也在朝中做过事,知道官员的免税政策,的确是高得有些离谱。   可以说,现行的士绅免税制度,已经完全超过了官员应有的经济实力,简直是在引诱着官员们犯错误。   见有人支持他的观点,老九就说得更加来劲了:“而且我觉得人都会有一种心理,就是有便宜不占,那就是亏了。所以一般来说,在有族人或是同乡的其他人提出要将土地挂靠在官员名下的时候,一般的官员都不会拒绝。”   裴清殊想了想,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很多时候,一个家族拼尽全力,供族中的孩子读书,多少是出于私心,想要在其中举之后获取某些好处的。如果禁止将族人的土地挂靠在官员名下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人才得不到宗族的支持,从而难以继续读书、考试。”   公孙明听了,点点头道:“皇上考虑的也很有道理,毕竟读书、赶考所花费的不是一笔小数目,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没有宗族支持的话,恐怕很难一路考到进士。”   老九却有些不同意见:“可皇上不是已经在各州、县设立了廪生制度吗?如果是家庭贫困,但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还是可以靠着国家的补给继续读书考试啊。”   裴清殊既然派了他的这位九皇兄出去做钦差,就说明老九一定是改革派,他是支持裴清殊变法的。   不过和傅煦他们相比,老九属于那种比较激进的改革者。对于很多自己看不惯的事情,老九根本就无法容忍。   其实这次老九和傅煦遇袭,多少也是因为老九太过心急,不小心暴露了他们所掌握的罪证,才会叫当地官员狗急跳墙,不然傅煦根本不至于受那么严重的伤。   正因如此,老九现在才会对傅煦感到格外愧疚。   但起码归一码,老九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朝廷不应该再给官员和士绅那么多优待。   如果从充裕国库的角度出发,裴清殊心里其实非常赞同老九的想法。   但他还是不能这么做。   古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果他突然之间取消了这项给举人、进士的重大福利,朝廷上下是会闹翻天的,对大齐的稳定非常不利。   裴清殊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得循序渐进才行。   他登基以来,改这个改那个的,总体来说都还算顺利。这一方面是因为太上皇完全放权,甚至还帮他压制着那些个企图闹事的老臣。另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裴清殊的改革不算太过激进,属于“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那种,所以才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要是真按老九说的这么做,恐怕税没多收多少,许多官员先消极怠工了。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就此事和老九争辩起来,反正他知道,老九就是那么一说。他现在是吏部的人,税改是户部的职责,老九只是以他之前钦差的身份提个建议。裴清殊要是不听,他也不会死缠着裴清殊不放。反正裴清殊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没必要为了这点不同意见坏了饭桌上的气氛。   公孙明很聪明,看出裴清殊的心思来,就笑呵呵地说道:“好了好了,阿煦才刚回来,咱们就别在吃饭的时候谈政事了。谁再提,谁就自罚三杯啊。”   几人听了,都笑着说好。   男人们凑在一起,除了事业之外,最常聊的话题自然就是女人。   裴清殊是皇帝,他的后宫他们不敢多聊。也就是老九还能站在裴清殊皇兄的立场上,关心一下皇后的近况。   “听说皇后娘娘又快生了吧?可还一切安好?”   老九是真心觉得,裴清殊的这位皇后好福气。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太上皇和他的原配皇后朱氏帝后失和,搞得后宫里的氛围总是特别压抑,连带着他们这些妃嫔所出的皇子日子都不大好过。   而且朱氏那个毒妇,不仅小肚鸡肠,还心狠手辣,意图毒害大皇子和六皇子这些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老九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心头窝火。   不过裴清殊的皇后宋氏就不一样了。虽说老九和她的接触不多,但从短短的几面中他就能看出来,这位宋皇后是个贤德大度的,比当年那个朱氏不知好了多少倍。   更难得的是,裴清殊还对皇后十分敬重。哪怕宋氏不是后宫之中颜色最好、最会讨男人欢心的女人,裴清殊还是始终把皇后放在首位。   裴清殊听了,含笑说道:“多谢九哥关心,皇后一切都好。太医说她这是第二胎,又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想来定会母子平安的。而且自打皇后怀孕之后,裕妃她们就没少替皇后操持宫务,所以皇后将身体调养得很好。”   提起裕妃,几人不由看向傅煦。傅煦笑了笑说:“裕妃娘娘是家中幼女,在家里的时候很少有机会打理后宅。如今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想来是做了不少努力的。”   “是啊,宝璋那孩子,进宫之后着实成长了不少。”裴清殊说着,看向老九,“对了,朕听人说,九嫂最近为九哥添了一位千金?怎么也不叫人通知朕一声呢?”   九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怎好为了这点小事打扰皇上。”   其实要说起来,老九还挺好奇。要是他的王妃赵氏生的是个儿子也就罢了,怎么生了个闺女,裴清殊都会知道?   老九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有什么疑问,直接就问了出来。   裴清殊听了之后,含笑说道:“朕是听宁太妃说的。”   老九听了之后,就是眼眶一热:“难为皇上还记着宁娘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清殊和九皇子兄弟两个都是念旧的人。   六皇子是宁太妃的独子,当年六皇子去世之后,老九就把宁太妃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后来成年之后,他更是迎娶了宁太妃的侄女赵氏为皇子妃。   和老九相比,裴清殊和六皇子的感情或许没有那么深厚,对宁妃的照顾也没有那么多。不过在他登基之后,裴清殊还是抽空去寿昌宫探望了宁太妃两回,以免后宫里会有人捧高踩低,见宁太妃无子便欺负她。 第38章   裴清殊现在虽然“穷”得很,但是给刚出生的小侄女一份贺礼还是拿得出来的。   见自家闺女得了皇帝的赏赐, 老九听了就要起身行礼谢恩, 被裴清殊给拦住了:“都是自家人, 九哥不必客气。”   话虽如此, 老九还是郑重地向裴清殊行了一个礼,以示感激。   说完老九刚出生的小闺女,几人的话题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公孙明的未婚妻孟六姑娘上面。   老九含笑打趣起了公孙明:“谁不知道孟家向来出美人,孟六姑娘又如此年轻,公孙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公孙明难得有几分害羞:“哎呀,我也就比她大了那么个四五六七岁嘛,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 都搞得好像我在老牛吃嫩草似的。”   一旁的傅煦闻言幽幽地说:“难道不是么?”   “我哪里老了!”公孙明不服气地站了起来, 瞪起眼睛看向傅煦,“要比比谁眼角的褶子多吗?!”   傅煦不搭理他,继续淡定地喝酒。   几人见了,都不禁笑了起来, 包括一直沉默着的赵虎。   他们这些人里, 现在就差赵虎还没定下来了。   关于赵虎的婚事,裴清殊其实一直都记在心里。   解决掉了这一批贪官,傅煦等人又都平安回京之后,裴清殊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就叫人把赵虎的母亲、裴清殊的奶娘孙妈妈请进了宫。   当年裴清殊在大火中死去、又在冷宫里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孙妈妈。   后来也是孙妈妈出主意, 让裴清殊离开冷宫,去了傅淑妃宫里。   当时裴清殊在琼华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多亏有孙妈妈一直陪伴着他,裴清殊才挺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所以两人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不过自打裴清殊五年之前大婚出宫之后,孙妈妈就和儿子赵虎单独居住了,能和裴清殊见面的时间非常有限。   要是换做那种不懂事、私心重的奶妈,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哥儿这么有出息,指不定要为了自己家里的事怎么麻烦他呢。   不过孙妈妈不一样,哪怕裴清殊封王,当上太子,孙妈妈都从未登门求裴清殊帮过她什么,生怕给裴清殊添麻烦。   正因如此,裴清殊才越发敬重她。   孙妈妈年轻时也做过几年衙差夫人,不过后来她随裴清殊母子在冷宫里呆了几年,过惯了苦日子。就算现在不缺钱了,日子仍旧过得十分朴素。只有进宫的时候,她才会换上一身体面的绸缎衣裳,不过看起来款式已经非常旧了。   裴清殊见了之后,就吩咐一旁的小德子,让他记着回头叫尚衣局的人来给孙妈妈裁两身好衣裳。   裴清殊是吃着孙妈妈的奶长大的,两人又相依为命过好几年,单论感情,孙妈妈对裴清殊的爱丝毫不亚于对她的亲生儿子赵虎。   许是许久不见裴清殊的缘故,这会儿一见他,孙妈妈就觉得眼睛酸酸的。不过她还是按照规矩,向裴清殊先行了大礼。   裴清殊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了她。   “妈妈快别多礼了,这边坐。”   孙妈妈不敢正视面前穿着龙袍的年轻男子,而是恭恭敬敬地垂着眼睛,挨着椅子边坐了半个身子,十分关心地问道:“几个月不见,皇上怎的瘦了这么多?”   裴清殊笑笑:“有吗?”他自己倒是没觉得。   孙妈妈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刚登基不久,忙于政务,甚是辛苦。不过就算是这样,您也要注意龙体啊!”   听了孙妈妈的关心,裴清殊感觉心中十分温暖:“妈妈也是,您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朕送您的那几个下人,伺候得可还尽心?”   “都挺好,都挺好的。”   看着眼前眉目温柔的老妇人,裴清殊忽然有些舍不得她走了:“妈妈,要是最近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在宫里住一阵再回去吧。”   孙妈妈心里其实很想和裴清殊亲近,不过她现在还是有心事:“皇上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这件事情,还是等虎子娶了媳妇以后再说吧。现在家里没个人能替虎子操持,奴婢实在不放心啊。”   “今日朕请您来,正是想同妈妈商量商量虎子的婚事呢。妈妈可有看好的姑娘?”   孙妈妈摇摇头道:“皇上赐的那套宅子附近,住的都是进士出身的官老爷,和我们赵家门不当户不对啊。倒是有几户人家托人来说亲来着,不过都不是很合适。”   孙妈妈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她瞧得出来,那几户人家想要结亲的目的都不单纯,八成是想借着赵虎天子近臣的身份,为自家谋取利益的。如果真叫赵虎娶了他们家的姑娘,那他们以后就别想过什么安生日子了。   “其实奴婢和虎子的要求都不高,不需要女方出身多高,长得多漂亮。只要姑娘人好,家里人心思简单一点就成了。”   孙妈妈会这样要求,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家考虑。赵虎作为裴清殊的心腹,他所娶之人,如果能出自裴清殊所信任的家族的话,这样裴清殊也能放心一些。   裴清殊心里隐隐有了一些想法,只是他对女眷的了解不多,一时间也说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留孙妈妈吃了顿饭之后,裴清殊让下人带她去量衣裳,自己则去了坤仪宫,找皇后帮他出出主意。   皇后听说之后,点点头问:“那皇上大致想给赵将军配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不要勋贵之家,以免门第落差太大。不要全家都是读书人的,以免有观念差距。最好是朕和虎子都比较熟悉、知根知底的人家。至于姑娘本身,性格不要太傲气,能够好好服侍夫君和婆婆就好。”   皇后想了想道:“其实赵将军的婚事,孙妈妈早就托过臣妾,所以臣妾心里已经有几个人选了。加上皇上您刚刚说的,臣妾觉着,陈起陈大人的妹妹,还有嘉仪长公主驸马的妹妹,相对来说是最合适的。”   “彦之和四姐夫的妹妹?”   皇后点点头:“据臣妾所知,这两个女孩今年都是十六七岁,还没有许人家。”   裴清殊含笑颔首:“不错,彦之虽然是阁臣,但他出身寒门,为人又很不错,应当不会看不起虎子。四姐夫也是寒门出身,朕记得他是延和二十一年的武壮元,和虎子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皇后低声说道:“其实……如果皇上不介意的话,臣妾族中有个侄女,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侄女?”裴清殊好笑地说:“还是不要了吧,那岂不是岔辈分了吗?”   皇后原本便没报什么希望,只是那么一说而已。见裴清殊没这个意思,就没再继续坚持下去。   和孙妈妈、赵虎母子两个商议过后,母子俩统一意见,都倾向于四驸马倪俊逸的妹妹。   裴清殊帮人帮到底,又把他这位四姐夫叫进宫,问了问倪家人的意思。   倪俊逸的反应,颇有些超乎裴清殊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承蒙皇上厚爱,能想到我们倪家,微臣感激不尽!”倪俊逸的表情,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一样,“舍妹能嫁给赵将军,那可是她的福气!我们倪家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   裴清殊想了想也是,倪俊逸这个武状元说出去好听,实际上在他成为驸马之后,就注定着难以在朝中有多少作为了。   同样是长公主的驸马,倪俊逸和令仪长公主的驸马容漾是没有可比性的。   令仪长公主的生母是傅太后,容驸马自己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公子,还有辅佐裴清殊上位的从龙之功。   而倪俊逸的妻子嘉仪长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既无家族势力支持,又没有宠爱傍身。倪俊逸本人也是出身寒门,一穷二白,连京城的房子都买不起,一家老小都挤在公主府里。   这夫妻二人都属于那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这会儿突然要让他们家和天子近臣联姻,倪俊逸可不是高兴坏了吗。   有裴清殊这个天子帮忙牵线搭桥,赵、倪两家的婚事进行得很顺利,赶在三月份的恩科开始之前,就已经进行到了小定的阶段。   在过去,裴清殊和自己的这位四姐夫并不熟悉,甚至连打照面的机会都很少。这会儿有了些接触之后,裴清殊发现倪俊逸为人忠厚老实,武功又十分高强。只因为他是驸马,就让他赋闲在家的话,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   等赵虎和倪家姑娘的婚事正式定下之后,裴清殊就把倪俊逸送进了礼部,让他参与今年武举人的选拔。   不过,倪俊逸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做过什么实职,裴清殊怕他经验不足,撑不住场子,所以雍定元年武举的总负责人是裴清殊儿时的骑射师父邵康乐,倪俊逸暂时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饶是如此,也足够倪家人高兴好一阵子了。 第39章   大齐重文轻武的现象,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现在一说开恩科,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文举, 而不是武举上。   然而裴清殊知道, 要想让国家强大起来, 光有一批优秀的文官是远远不够的,武官这一块的人才也要跟上才行。   除了完善武举制度之外,还有一点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开设武学。   武学顾名思义,就是教授武功和军事理论的学校。   就像读书人可以在私塾、国子监、太学等地读书一样,习武之人也应该有专门的学校供他们学习武艺才对。   可现在放眼整个大齐,无论是地方还是京城, 都没有官方开办的武学。   只有一些私人开设的小武馆, 大多都不太正规。   裴清殊早就有心让赵虎做负责人, 以京城为试点开办武学,为大齐培养优秀的武将。只是赵虎才刚刚开始准备不久,傅煦就出了事情,前前后后耽搁了差不多两个月。   这会儿赵虎一回京, 他便马不停蹄地忙起了开办武学的事情, 连自己的婚事都有些顾不上了,全靠孙妈妈把持。   裴清殊体恤孙妈妈年纪大了,怕她忙不过来,就把自己的御前女官玉岫送去了赵府帮忙。   见裴清殊这般重视赵虎母子,前朝后宫里想要巴结、讨好他们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不过孙妈妈和赵虎都是非常本分的老实人,既不贪财, 也不好色,一点麻烦都不给裴清殊多添。他们这样省心,倒叫裴清殊越发信任赵虎了。   ……   裴清殊对于今年的恩科十分重视,和过去太上皇只是在殿试上走个过场不同,殿试的每一份卷子,裴清殊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其中写的好的,他还多看了两遍。   最后和几位主、副考官商议过后,裴清殊亲自定下了一甲考生的名次。二甲的排名,也是他确认无误之后才发放下去的。   恩科过后,朝廷一下子多了一大批新鲜血液。一部分才学出众的新科进士,被裴清殊留在了翰林院。另一大部分则外放出去,积累实践经验。   这批新人进入官场之后,许多官员的职位都相应地有所调整。现在吏部终于体会到了之前户部的忙碌,每天加班加点地干活,生怕出了一点纰漏,在裴清殊面前不好交差。   与此同时,户部也没有闲着。雍定元年的春税,现在已经开始陆续上缴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记录各地税收状况的黄册。   因为裴清殊早在几个月之前就传下了圣旨,说明今年开始会严查黄册,所以各地官府都不敢马虎,老老实实地记录了当地的税收情况。   不过还是有个别人胆大包天,试图在税收上造假。   户部不敢包庇,发现问题之后,立马就报到了裴清殊那里去。   自打上回抄了几个贪官之后,裴清殊现在就等着抓典型呢。这几个顶风作案的官员,裴清殊一个都没姑息,全都下狱、问罪、抄了他们的家。   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的官员都不敢再弄虚作假。大齐今年上半年的财政收入大大增加,所收上来的数字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等最终的数字统计出来之后,裴清殊都震惊了。   说出来都怕别人笑话,他一个皇帝,在得知国库收上来多少银子和粮食之后,差点乐疯了。   不过裴清殊只是短暂地兴奋了几天,很快就清醒过来——这些银子里面,包含了中央和地方的财政支出,很快就会花出去的。   饶是如此,裴清殊还是很高兴,从自己的私库出钱,给后宫的每一个妃子都加了两道大菜,还按照位份赏了她们一些布匹和首饰。   毓秀宫里,嘉贵嫔得知乾元殿送来赏赐的消息之后,不由高兴地笑了起来。   婢女知书在旁笑道:“皇上可真是惦记着娘娘,这国库才刚充裕些,就给娘娘送了这么些东西来呢。”   嘉贵嫔听了,不由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表情来:“皇恩浩荡呀。以后,我得更加用心伺候皇上才行。”   另一个宫女知棋见到嘉贵嫔这般,就没好意思告诉她们,其实别的宫里也都收到赏赐了的。而且送到她们这里来的东西,还不是最多的。   不过知棋知道,嘉贵嫔现在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她才不会傻到去惹嘉贵嫔不开心,就权作不知道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宫里。很快,嘉贵嫔就从魏僖嫔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得到皇帝的赏赐,原本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要是知道这不是“殊荣”,而是每个人都有的待遇之后,嘉贵嫔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偏生魏僖嫔还在那里一个劲地说:“听说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东西是最贵重的,而且都还是从皇上的私库里拿出来的稀罕玩意儿。咱们就没有那个待遇了。唉!还是人家皇后娘娘命好呀,又是正宫娘娘,又有儿子傍身,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真是什么好事都让她给占全了。”   嘉贵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现在还怀着身孕,皇上多赏赐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嫉妒得要死。   就像魏僖嫔说的,凭什么有一个人这么好命,什么都能拥有?   若论出身,宋皇后不过是忠勤伯的女儿,她可是定国公的嫡女!   若论容貌,宋皇后生得是不差,但嘉贵嫔自认自己的长相完全不输给皇后,而且她还比皇后更加年轻!   她相信只要给她一些时间,裴清殊早晚都能认清楚,谁才更适合做这个皇后。   魏僖嫔听她这样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姐姐,你就是太贤惠、太大度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要我说啊,皇后也就罢了,可是娴妃和裕妃她们两个,凭什么压在姐姐头上呢?一个是太医的女儿,出身那么低。一个长成那样,还傻里傻气的,真不知道她们凭什么位居妃位。”   人在说起自己讨厌的人时,总会选择性地忽略她们的优点。比如此时,魏僖嫔就不会提起钟娴妃的美貌,或是傅家人的从龙之功。   嘉贵嫔向来喜欢通过“开导”魏僖嫔,来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所以听到魏僖嫔把她心中想的、却不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时,嘉贵嫔只觉心里舒服了不少:“僖妹妹可别这么说,不管怎么样,娴妃和裕妃都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比我们多得一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嘉贵嫔自认和魏僖嫔不同的一点就是,虽然她也看娴妃和裕妃不怎么顺眼,但她从来都不会发自内心地去嫉恨这两个人。   因为她们在嘉贵嫔心里,连给她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从始至终,她就是冲着后位来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出身太低,身子又弱,一个虽然是国公之女,却是庶出。从长远角度来看,嘉贵嫔认为这两人都不可能成为后位的竞争者。   所以嘉贵嫔心里真正在意的目标,目前来说只有宋皇后一个而已。   她现在陪着魏僖嫔,听她说娴妃和裕妃的坏话,纯属为了解解闷、打发时间。   毕竟这深宫寂寞,不找个人说说话的话,日子实在是难捱。   和嘉贵嫔她们相比,裕妃对于别人得了多少赏赐,比她多还是比她少,倒是没那么在乎。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裴清殊送她的好吃的,还有漂亮的金银首饰上面了。   裴清殊知道裕妃喜欢吃猪脚,所以特意让人给她送了一盘她最爱吃的卤猪脚。   裕妃吃得开心,干脆屏退闲杂人等,自己上手抓着吃了。   她的宫女花宜见了,不由心急地提醒道:“娘娘,让奴婢来伺候您吧?要是让玉宇姑姑看见,又要罚我们了。”   裕妃吃得正开心呢,哪里顾得上这些:“那你去门口守着,要是玉宇姑姑来了,赶紧告诉我。”   花宜没办法,又没办法从自家娘娘手中抢食,只得依言去了。   然而裕妃想吃一顿安稳饭,并没有那么容易。花宜前脚刚走,裕妃的另一个心腹宫女竹枝就道:“娘娘,您可真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您本来就是圆脸、圆眼睛,最近吃得好,睡得香,身材又圆润了不少……要是再这么吃下去的话……”   裕妃有点不耐烦地说:“哎呀,我这不是替皇后娘娘协理后宫,太累了吗。让我干那么多活,还不让我多吃一点啊?”   “可是……”竹枝很想说,您再这么胖下去,皇上恐怕就不会想要来您这儿了。但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会有些伤人,便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您不是老说羡慕娴妃娘娘,能让皇上常去她那里去么?依奴婢看,皇上八成就是喜欢那种比较纤瘦的美人呀。”   裕妃听了,瞅瞅手中的猪蹄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猪脚。 第40章   除了自己的寝宫琼华宫之外,傅裕妃去的最多的地方, 就是她姑姑傅太后的寝宫慈安宫。   因为知道傅太后和裴清殊母子之间的感情很好, 许多后宫妃嫔有事儿没事儿地都喜欢往傅太后这里跑, 比如嘉贵嫔和魏僖嫔。   对于这些后进宫的妃嫔, 裕妃都不是很熟悉。在慈安宫见到她们时,裕妃不免有些嫌烦。   有外人在,她和傅太后都没办法敞开了说话了。   不过傅太后对嘉贵嫔和魏僖嫔倒是很和气。这倒不是说傅太后有多么喜欢她们两个,主要还是因为她们背后家族的势力,多少给些面子罢了。   而且魏僖嫔活泼直率,嘉贵嫔温文尔雅,傅太后对她们两个的观感都不算坏。   嘉贵嫔很会说话, 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夸傅太后今天的精神好, 夸裕妃手上的珊瑚红手串特别好看, 显得她皮肤格外的白。   裕妃敷衍地朝她笑了笑。   傅太后见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给裕妃使眼色:“本宫记得你不是有一大盒这种手串么?既然嘉贵嫔喜欢,这条就送给她吧。”   裕妃出身大族,不是个舍不得东西的人。听傅太后这么说, 她就果断地将那条手串拿了下来, 塞到了嘉贵嫔手上:“喏,给你戴。”   嘉贵嫔连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裕妃毫不在意地说:“给你你就收下吧,你比我白,戴着更好看。”   魏僖嫔微微嘟起嘴道:“裕妃娘娘偏心,只赏嘉姐姐好东西呢。”   其实魏僖嫔倒不是真就看中这点东西了,而是有意和裕妃拉近距离。虽说她私底下是看裕妃不太顺眼, 但裕妃毕竟是傅太后的侄女。在这后宫里,除了皇帝之外,还没有人能大过傅太后。要是她们能和傅家人搞好关系的话,基本上就可以在后宫里横着走了。   裕妃听了,颇有些好笑地说道:“放心,忘不了你的,回头本宫就让人给你送去。”   魏僖嫔展颜笑道:“那就多谢裕妃娘娘啦。”   二人走后,裕妃收起笑容,有些不乐意地对傅太后说道:“姑母,她们不过是两个嫔罢了,哪里值得咱们收买呀?”   “傻孩子。”傅太后无奈地看着她,“你在后宫里,不说拉帮结派,但总要有几个交好的嫔妃的。不然出了什么事情,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裕妃不假思索地说道:“可是我有姑母您呀,有什么事情,我同您商量不就好了。”   傅太后摇摇头道:“如果将来本宫不在了,你又该找谁商量呢?”   裕妃吃了一惊似的,连忙说道:“怎么会!宝璋要一直和您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和您分开!”   “越说越孩子气了。姑姑老了,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傅太后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要是不喜欢嘉贵嫔和僖嫔也没关系,先慢慢看着。等时候久了,自然会遇到和你性情相投的人,就像姑母和你荣娘娘那样。说句大不敬的话,后妃与皇上虽是夫妻,可皇上的女人不止你一个。后宫里的姐妹若能相互扶持,有时候给你的帮助可不比皇上能给的少。”   裕妃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嗯……我和惠贵人的关系就挺好呀。”   “可别提那个惠贵人了!本宫当初让你不要和她作对不假,但也没让你天天和她黏在一块儿啊。南乔的出身毕竟太低,眼皮子也浅。你和她的关系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别走得太近了。”   裕妃有些不舍地说:“可我是真心喜欢晴姐儿……”   “既然那么喜欢孩子,就赶紧自己生一个,别老惦记着人家的。”傅太后说起这个就来气,“你瞅瞅你,最近又没管住嘴吧?肚子倒是鼓起来了,可揣着的不是龙种,而是肥肉!”   “姑姑!”虽说没有外人在场,可傅裕妃的脸还是一下子就涨红了,“宝璋最近已经有在控制啦……”   傅太后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控制什么?从一顿饭吃两碗米饭,减到一碗半吗?”   傅太后的话成功地刺激到了裕妃:“好了好了,您就别说我了!我保证从明天开始不让人添饭了还不成吗?”   “你啊!知道就好!现在皇上以身作则,后宫上下到处都在提倡勤俭之风,偏生你越吃越胖,你让殊儿怎么想?”傅太后说着,宠溺地在裕妃的小肚子上一拍,“还不赶紧收回去?”   ……   其实,裴清殊还真是不在乎裕妃一顿吃了几碗饭。   他所提倡的勤俭,只是说不要铺张浪费罢了。正常的衣食住行,他是不会克扣自己,或是嫔妃们的。   恰恰相反,他见裕妃吃得圆滚滚的,还觉得挺可爱。   而且裴清殊也就是刚登基的那阵子觉得手头紧,春税收上来之后,国库已经充裕了许多了。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满足于此。春季的官员俸禄发下去之后,朝廷立马推出了另一项新政——调整士绅的土地免税额度。   裴清殊并没有像老九提议的那样,直接取消掉官员的免税福利。   在让户部、吏部相关人员进行了一番调查之后,裴清殊降低了士绅和官员的免税额度。   比如过去,一名进士可以有两千亩地的免税权。从雍定元年六月开始,这个额度降低到了一千二百亩,且严格执行。   士绅们可以选择在一两个月之内尽快抛售土地,也可以继续保留超过免税额度的土地,但超出部分必须像普通老百姓一样交纳田税。   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买家的话,他们还可以以一个公道的价格,将土地卖给国家。   之前裴清殊提出将地方税收集中到中央这项改革措施时,许多京官并没有表示强烈的反对,主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基本触碰不到他们的利益,所有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为此得罪皇帝。   可降低免税额度这件事情,触碰了包括京官在内所有官员的利益。   一时之间,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裴清殊既然要做这件事情,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包括新政施行之后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和自己的近臣,也想了许多应对之策。   都不用裴清殊亲自出马,当有朝臣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魏青松和陈起他们就主动站了出来,站在裴清殊这一边替他说话。   在大朝会上,刑部尚书李天奇是所有官员当中反对的最激烈的一个。   倒不是说他名下有多少土地,才会叫李天奇如此激动。   他反对得如此激烈,主要还是因为他对裴清殊先前就有些不满。   按道理说,立太子和新帝登基的时候都应该大赦天下,将大牢中除了谋反、欺君这类的政治犯之外的犯人全都放出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对。   可裴清殊当初被立为太子那会儿,就建议皇帝不要大赦。现在他自己当了皇帝,还是不肯大赦天下。   李天奇觉得,裴清殊对那些犯人太过严苛,不是仁君之举。   更重要的是,牢里的犯人多,意味着吃牢饭的人就多。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底下人就会不断地跟他哭穷,李天奇烦都要烦死了。   为了这件事情,他好几次求见皇帝。   可裴清殊实在太忙,见过他一次之后,就不肯再为了同样的事情再见他了。   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李天奇便更加看不惯这位年轻的新君。   现在裴清殊要削减士绅和官员的免田税额度,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李天奇想都不想,就冲在了最前面,坚决反对裴清殊这样做。   让李天奇没有想到的是,裴清殊还没说什么呢,内阁首辅魏青松先把他骂了一顿。   “李大人未免也太过自私自利了吧!我们身为大齐的子民,交税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皇上仁慈,已经保留了一定的免税额度给我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李天奇不甘示弱地说:“可有功名在身的人可以免田税,这是自太祖皇帝起便传下来的规矩!如果削减了这个额度,以后还有谁会来读书呢?”   魏青松听了,一下子就抓到了他话中的把柄:“李大人,你可真是让魏某大开眼界!难道你从小读书,学习四书五经,不是因为忧国忧民、想为朝廷做事,而是为了少交那几亩地的税钱吗?难道你在朝为官多年,眼睛里还是只有那几亩地吗?”   魏青松此话一出,堂中立马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李天奇被嘲笑得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说道:“本官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皇上不应该轻易改动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罢了!”   话说到这里,李天奇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赶紧给自己的手下、站在一旁的刑部侍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帮自己反驳魏青松他们几句。 第41章   刑部侍郎周炎为人圆滑,他在刑部当差的时候, 向来对李天奇这个尚书唯命是从。   按说上司有命, 周炎理应站出来帮他才是。   可瞧这眼下的情形……周炎实在是不想张这个口。   不过, 周炎又不能完全对李天奇的眼色视而不见。不然等回去之后, 李天奇该在刑部给他穿小鞋了。   想到这里,周炎只能斟酌着措辞,硬着头皮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李尚书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这个规矩已经实行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间做出改变,只怕会让整个大齐都变得动荡不安啊。”   裴清殊有几分好笑地说道:“哦?你说说看, 怎么个动荡不安法?”   不知道为什么, 尽管裴清殊的表情镇定又平和, 可周炎只是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但他站都站出来了,只能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众所周知,大齐的臣民分为士、农、工、商这四个等级, 官绅的地位是最高的。可一旦官绅失去了他们固有的权力, 那么现有的阶层划分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官不官,民不民,可不是会使得全国上下动荡不安吗?”   不得不说,周炎的口才还算不错,许多人都有些被他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说服了。   但裴清殊改革之心已定,他是绝对不会被周炎的三言两语绕进去的。   裴清殊不想自降身份, 和一个侍郎当众辩驳,便看向一旁的陈起。   按说陈起的品级是四品,并不能站到这么靠前的位置上。不过裴清殊为了议政时方便,给予了内阁阁臣一定的特权,准许他们在上大朝会的时候统一站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   陈起见了裴清殊的眼色,立马会意。他微一颔首,不假思索地站出来说道:“周大人此言差矣。士、农、工、商是职能区分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官员就是要比百姓高出一等。我想各位大人入朝为官,都是为了效忠朝廷,造福于百姓,而不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为了减免那些田税,才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吧?”   陈起此言一出,许多官员都跟着点起了头。   确实,不管为官多年之后,他们是否已经变得现实,是否变得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可在当年苦读圣贤书的时候,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初心都是报效国家,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陈起了的话,引发了许多人的思考。   在众人沉默的时候,裴清殊缓缓开口说道:“陈爱卿所言,正是朕想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是官,还是朕这个皇帝,都必须将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中,而不是把一己之私放在首位。”   他顿了一下,看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李天奇:“李尚书,你只看到太祖皇帝定下了给官绅减免田税的规矩,可你是不是忘了,太祖皇帝同样定下了官员微薄的俸禄制度。同样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当初朕给官员们提俸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出反对意见?还是说,对你有利的新政就可以实行,凡是对你不利的,就坚决不可以实行呢?”   “这……”李天奇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微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裴清殊收回视线,目光缓慢却坚定地转向其他人:“当年大齐刚刚建国的时候,人口稀少,荒地极多,可如今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现在户部正在进行全国人口调查,最后的结果还没有正式出来,但预计这个数字不会低于五千万。而在建国之初,大齐只有一千多万的人口。由此诸位爱卿应当能看出来,从前官绅免税的土地额度,早已经不适应大齐如今的国情了。”   “况且,”裴清殊突然话锋一转,“按照过去的俸禄制度,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连全家人的温饱都只能勉强解决。你们是哪里来的银子,能够购置那么多土地的呢?”   听到裴清殊这么说,许多大臣都是后背一凉。   裴清殊登基以来,光是才过去几个月的雍定元年,他就已经惩处了大大小小数十名贪官污吏。   可见这位新帝对于贪腐问题非常看重,他是不会像过去的太上皇那样好糊弄的。   严格说起来,如果他们不贪污的话,那些免税的土地额度,他们根本就用不上……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大臣们不占理的。   裴清殊的目光在大殿中扫了一圈之后,才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朕知道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会把族人的土地挂靠在自己名下。于理,这是以权谋私的行为,应当重罚。但于情,朕能够理解你们为家人考虑的心情。所以朕不仅不予追究,还让人估算出了一个合理的免税额度留给你们。对于一个正常的家族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朝臣们的心随着裴清殊的话忽上忽下的,一点都不踏实。   谁都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少年天子,接下来又要说些什么对他们来说性命攸关的事情。   “不过,你们要是想为了谋取利益,将不相干之人的土地挂靠在自己名下免税的话,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裴清殊神色肃穆地看向刑部尚书李天奇:“李尚书,你会这么做吗?”   李天奇吓得一哆嗦:“不、不会。”   “那就好。”裴清殊这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周侍郎,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朕不应该降低免税额度吗?”   不等周炎回答,裴清殊便幽幽道:“那朕倒是有些好奇,你家里到底有多少亩土地需要免税了。要不要朕派人,去你府中清点一下呢?”   周炎听到这话,双腿发软,直接朝裴清殊跪了下去——   别看裴清殊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分明是要抄他的家啊!   周炎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对裴清殊说道:“微臣愚钝,方才是微臣想岔了!微臣并无异议!”   “那就好。”裴清殊微笑着看向其他人:“还有谁有异议吗?”   人非圣贤,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做过一些以权谋私的事情,名下都挂靠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土地。   面临着裴清殊的“抄家威胁”,还有谁敢再站出来找死?   如果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清官,也不会觉得裴清殊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恰恰相反,他们还很支持裴清殊的新政,并且为此而感到高兴。   至此,这件事情终于算是定了下来。   不过身为皇帝,就是要日理万机。一件事情忙完了,紧接着另一件事又找了上来。   从去年裴清殊宣布裁军开始,几个月过去,京军三大营终于整顿完毕。   各地原本由军队耕种的公田,也还出了四成,用于安置流民。   兵部尚书礼亲王和侍郎容漾来找裴清殊汇报成果的时候,心中颇为得意。   虽说裁军的过程当中,容漾是往军营里跑的次数最多的人,可礼亲王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回三大营裁掉了那么多贵族子弟,引发了许多世家大族的不满。   容漾虽然能干,但他的辈分毕竟不够高。所以这些不满的声音,都是由礼亲王出面解决的。   裴清殊投桃报李,赏了礼亲王一根千年人参,赐了容漾一把难得的好剑。   礼亲王见了,不由笑道:“皇上,这剑是好剑,只是臣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静之使剑呢!这是不是有些……”   礼亲王很想说“暴殄天物”,但又怕容漾听了不高兴,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四个字给生生地咽了下去。   可裴清殊和容漾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   裴清殊摇头笑道:“皇叔啊皇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朕原先也以为静之是文人,不会使剑。可后来有一回在荣国公府比射箭的时候,他可是得了头名呢!”   礼亲王听了,不由好奇地看向容漾:“哦?我和静之共事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有这种事!”   容漾十分谦和地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难为皇上还记得。”   礼亲王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本事?真是深藏不露啊容大人。”   礼亲王这个上司,突然叫容漾“容大人”,分明就是在笑话他。   容漾无奈地笑了笑:“王爷,不是下官有心隐瞒,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展现武艺罢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下官的骑射早已经生疏了不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不行不行,回去之后,本王非得和你比试一番不可!”   闲话说完之后,君臣几人便又进入了正题。   裴清殊知道他们前段时间都十分辛苦,不过现在大齐的形势不容乐观,没办法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就必须要继续做下一件事情了。   当礼亲王和容漾他们听说裴清殊打算在全国范围内裁军的时候,两人一点都不意外。   先前议事的时候,裴清殊就透露出了这方面的意思。而且他二人在兵部多年,都是有些军事、政治眼光的,对此他们心里早就有数了。   几人正要就此事展开详谈,只见御前太监小悦子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低声在裴清殊身边说了几句话。   容漾站得不远不近,没有听清楚,只隐隐听到似乎和皇后有关。 第42章   裕妃让人把那条红珊瑚手串送去魏僖嫔那里的时候,嘉贵嫔正好也在。   等裕妃的人走了, 魏僖嫔便捏着那串色泽鲜亮的珊瑚红珠子, 抬眸问向嘉贵嫔:“嘉姐姐, 你说咱们真的要凑上去, 和裕妃那个蠢货交好么?”   嘉贵嫔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口茶后,悠然道:“娴妃倒是不蠢,听说她在潜邸的时候,就一直朝皇后靠拢。像她这样既得宠,又能和正宫皇后交好的妃子,实在是太少见了。可是你说, 她们两个凑在一起, 加上一个一进宫就巴结起娴妃的宜嫔, 还需要咱们两个锦上添花吗?”   魏僖嫔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哼,就是娴妃想让我给她做跟班,我还不乐意呢!瞧她那个矫揉造作、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吧, 我瞧着就恶心, 也就是男人才会喜欢她那样的。”   嘉贵嫔心里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少,但即使身边没有旁人在,嘉贵嫔也不会这么直白地骂出来。   她只是不缓不急地分析道:“其实娴妃也好,裕妃也罢,她们现在能压我们一头,不过是仗着她们潜邸的优势罢了。迟早有一天, 我们的位份一定会超过她们。”   “那是当然的了!”魏僖嫔十分自信地说:“我父亲可是首辅,姐姐你还是国公府的嫡女,有才有貌,比那个傻了吧唧的裕妃强多了。”   嘉贵嫔柔声说道:“可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入宫时日尚浅,还需要借助裕妃和傅太后的羽翼,积攒自己的实力。在我们姐妹两个坐上贵妃的位子之前,我们表面上还是要先敬着裕妃几分的。”   魏僖嫔不大情愿地说道:“好吧,都听姐姐的。”   魏僖嫔和嘉贵嫔年纪相仿,两人从小就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相处得一直都不错。   所以打从一进宫起,她们就是站在同一阵营里的。   “对了妹妹,听说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明儿个中午咱们一起去园子里逛逛吧?”   “好啊。”魏僖嫔其实对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后宫里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只要有活动,魏僖嫔就愿意去。   第二天午后,魏僖嫔如约而至。   四月正是京城里天气最好的时候,姐妹两个挽着手,一边赏花一边聊天。   不过没走过久,她们就被人给拦住了。   坤仪宫的一个小宫女,一脸抱歉地对她们说道:“奴婢见过嘉贵嫔娘娘、僖嫔娘娘。”   魏僖嫔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哪里来的贱婢,这么不守规矩,敢拦我们的去路?!”   那小宫女年纪不大,才刚进宫不久,哪里遇到过僖嫔这么凶悍的主儿?   她心里觉着害怕,但出于职责,不得不继续挡在二人面前:“僖嫔娘娘息怒,奴婢是坤仪宫的宫女。皇后娘娘正在前头逛园子呢,所以这一块不许人进了。”   在宫里,尤其是御花园中,其实后妃之间偶遇的情况并不常见。一般来说,如果谁要游园,都会提前封了一大块地的入口,以免有外人过来打扰。   像皇后这样身份尊贵、又临盆在即的产妇,自然更是要格外小心的了。   魏僖嫔听了,虽然还是有些恼怒,但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嘉贵嫔拉住她说:“好了妹妹,你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前头不让走没关系,正好这儿有个凉亭,我们歇一会儿,喝杯茶。”   魏僖嫔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两人坐下之后,嘉贵嫔笑着说道:“妹妹还不高兴呢?”   魏僖嫔委屈地说道:“真是扫兴!前头不让走的话,我们只能原路返回去了!真是的,我们路过,请个安就走也不行吗?非要占着地方,摆什么皇后的谱儿啊……”   嘉贵嫔看了看周围,提醒道:“好了好了,这里是外面,你小声一点。”   “我为什么要小声!这里又没有外人!”魏僖嫔气呼呼地说道:“真是的,平日里装的一副那么大度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霸道,还不如人家裕妃娘娘呢,好歹没这么大的架子……”   魏僖嫔还没抱怨完,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你们在说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魏僖嫔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看向嘉贵嫔。   “给皇后娘娘请安。”嘉贵嫔连忙拉着魏僖嫔站了起来。   皇后扶着腰,挺着肚子,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们两个:“起来吧。”   她刚刚离得远,没听清魏僖嫔具体在说什么,只知道她似乎提到了裕妃。   皇后原本只是听说嘉贵嫔和僖嫔也来了这边,顺便和她们说两句话而已,说完了就要走,没想到嘉贵嫔还真的认真地和她说了起来:“启禀皇后娘娘,我们是在说裕妃娘娘刚送给我们的手串儿呢。”   嘉贵嫔说着,抬起了手臂,轻轻拉开衣袖,露出一段白皙的皓腕来:“您瞧瞧,好看吗?”   皇后敷衍地笑了笑说:“好看,很适合你。”   魏僖嫔像是想要表现自己的小孩子一样,不服输地抬起了手腕:“皇后娘娘您看,我也有一串儿呢。裕妃娘娘可真大方,没少送东西给我们。”   嘉贵嫔和魏僖嫔两个一唱一和似的说道:“是啊,裕妃娘娘不仅慷慨大方,还将后宫管理得很好呢。”嘉贵嫔说着,瞄了眼皇后高高隆起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多亏了有裕妃娘娘,皇后娘娘才能安心养胎的啊。”   这两个人当着皇后的面,一个劲地夸裕妃,在皇后听来颇有些刺耳,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皇后还是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啊,本宫真是该好好地感谢裕妃。”   嘉贵嫔有几分惊慌,又有几分自责地说道:“皇后娘娘,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妾身说错了什么,惹皇后娘娘不开心了?”   “没有的事儿。本宫就是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你们继续逛吧。”   皇后说着就要走,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魏僖嫔手上的手串突然散了,珠子掉落了一地。   宋皇后刚转过身迈出一步,正好不小心踩中了一个珠子,身体的重心立马失衡。   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了,好在琥珀反应快,立马将自己的身子垫在皇后身下,这才叫皇后勉强没有直接摔在地上,但她多少还是受了些惊吓。   皇后的预产期就在四月,眼看着就是这几天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十分紧张。   一时间喊人的喊人,传轿的传轿,最后好不容易才把皇后给抬回了坤仪宫。   由于琥珀抢先皇后一步摔在了青石板上,又接了皇后那么一下,难免受了些伤,已经不能下地了。   皇后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玲珑赶紧站了出来,除了传太医之外,她还在第一时间内让人通知了皇帝和太后。   裴清殊听说皇后受了惊吓,这就要生了,也没心思再讨论裁军的事情了。   他交待下去,让兵部回去自己研究,拟一套方案出来给他之后,裴清殊便急匆匆地赶到了坤仪宫。   裴清殊本以为皇后这是第二胎了,怀孕的时候又安心养胎,没太操心后宫的事情,理应平平安安地顺产才对。   却没想到,风平浪静了这么长时间之后,都临生了,却突然闹出这么个事儿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裴清殊知道皇后定然不想让他进产房看到她五官扭曲的样子,便只是刚去的时候隔着屏风和皇后说了两句话。   见皇后根本顾不上搭理他,裴清殊就没有再添乱,等在外面没有进去。   裴清殊和宋皇后的长子冬哥儿正月里就满了三周岁,现在已经懂事了。   见坤仪宫里的宫人忙作一团,他就来到裴清殊身边,一本正经地问他:“父皇,是不是母后要生弟弟了?”   裴清殊点点头,一把将冬哥儿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嗯,现在外头正乱着呢。你乖乖地呆在父皇身边,不要乱跑。”   冬哥儿打从出生起就一直跟着皇后,不免有些依赖母亲。   不过他很听裴清殊的话,听裴清殊这么说,他就乖乖地点了点头,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裴清殊身边。   皇后晌午时就进了产房,到傍晚还没生下来,裴清殊没心思用晚点,就让人喂着儿子吃了一点,自己却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宋氏头一回生孩子的时候,裴清殊虽然也为她担心,但是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担心。   裴清殊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随着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他才越发意识到皇后这个发妻对他来说有多特别吧。   成亲几年,裴清殊早已经习惯了宋氏的存在。   他现在真的不能想象,如果以后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不是宋氏,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43章   小孩子睡觉早,陪着冬哥儿用完晚点之后, 裴清殊就让奶娘和伺候他的宫人带他去沐浴更衣, 准备就寝了。   冬哥儿是个很独立的孩子, 就算他察觉到了今天的坤仪宫和平日里好像有些不一样, 心里有一点慌,但他还是听从裴清殊的安排,乖乖地去洗漱。   这时候裴清殊才终于倒出空来,细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后为什么会突然受到了惊吓。   事发之后,不仅裴清殊赶到了坤仪宫,傅太后也来了。   裴清殊陪着冬哥儿、稳定儿子情绪的这段时间里, 傅太后已经把嘉贵嫔和魏僖嫔两个, 还有当时伺候皇后的宫人都叫了过去, 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等她将事情的经过都转述给裴清殊之后,裴清殊转过头,看向跪在下首的两个妃子。   两人今年都才十七八岁,正是最青春貌美的时候, 可看在裴清殊眼里, 却是突然间变得半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殊儿,可要母后把宝璋也叫过来问话?”   虽说裕妃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但毕竟是和裕妃有关的。傅太后心里偏爱裕妃是一回事,明面上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不等裴清殊自己心里开始多想,傅太后就主动提起了裕妃。   裴清殊摇摇头道:“这件事同裕妃又有什么相干?她不过是好心,送了别人两串珠子罢了。”   裴清殊说着, 目光落到了魏僖嫔身上:“僖嫔,你的手串怎么会突然间散掉?”   魏僖嫔刚才在太后审问她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一回了。这会儿她见向来温和的裴清殊,竟然用这么冷淡的口气同她说话,僖嫔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皇上,妾身也不知道啊!妾身真不是故意的!您就是借千红一万个胆子,千红也不敢谋害皇嗣呀!这绝对是个意外!”   裴清殊看她哭成那个样子,也拿不准魏僖嫔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但这并不重要。   一个人永远无法完全得知另一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所以裴清殊不管魏僖嫔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看结果。   “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疏忽,导致皇后受到了惊吓。你先去昭德殿里跪着,等到皇后生子之后,朕再决定如何罚你。”   昭德殿是后宫里的佛堂,白天去参拜的人不少,可到了晚上,巨大的佛像就会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魏僖嫔一听说自己要去那种地方跪着,就吓得双腿发软。   不过她知道,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如果皇后能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还好说,顶多是受些惩戒而已。   但如果不能的话……   魏僖嫔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为皇后陪葬!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皇后能母子平安过。   裴清殊不管魏僖嫔怎么想,说完魏僖嫔之后,他便又看向了一旁的嘉贵嫔。   嘉贵嫔很机灵,一见裴清殊似乎要发落自己,便主动说道:“皇上,这件事情不能全怪僖嫔妹妹,妾身也有错。如果今天,妾身没和嘉妹妹一起去逛园子就好了……妾身也不该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那么多裕妃娘娘的好话,惹恼了皇后娘娘……”   嘉贵嫔本以为裴清殊听了自己说的话之后,会为她主动承担责任的勇气而感动,同时还会认为是皇后小题大罪,容不下裕妃,所以才会难产。   可没想到裴清殊却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你就去和僖嫔一起跪着吧。”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示意嘉贵嫔她们先下去。   短暂的错愕之后,嘉贵嫔不甘心的咬住了唇,却并没有哭闹。   魏僖嫔却是吓坏了,高声哭着喊自己冤枉。结果最后不得不被宫人拖了下去,看起来狼狈极了。   等屋里终于恢复清静之后,裴清殊恭敬地对傅太后说道:“母后,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儿子在就成了。”   受了惊吓,又忙了一下午,傅太后的确是有些累了。但她更心疼裴清殊,既要操持国事,又要担心后宫。   所以傅太后坚持道:“没事儿,母后还没那么老呢,再等会儿。等皇后生了,见了小孙儿之后,母后再回去。”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向来是个主意很硬的人,就没有再劝:“那您忙活了这么久,还没有用过晚点吧?儿子让御膳房做些好克化的食物,母后多少用一些?”   面对儿子的孝心,傅太后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皇上也还没用过吧?不如一起?”   裴清殊婉拒道:“儿子吃过了,就不陪您了。冬儿该睡了,儿子得过去瞧瞧。”   一提起大孙子,傅太后忙道:“是是是,那母后就不拖着你了,还是哄冬儿要紧。那孩子肯定吓坏了吧?”   裴清殊浅浅一笑,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提起自己的儿子时,神情之间不由地带了一丝自豪:“母后放心,冬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见他母后被抬进了产房,既没哭也没闹,一直都很听话。不过他到底年纪还小,儿子想亲自哄他睡了再说。”   傅太后和蔼地点了点头:“去吧。”   裴清殊回到冬哥儿的房间时,小家伙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乖乖地躺在床上了。   冬哥儿从满三周岁开始就独自睡一张大床。小小的人儿埋在被子里,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一座“被子山”压住了一样。   裴清殊见了,不由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睡吧,等你明天醒来之后,就能看到弟弟或是妹妹了。”   冬哥儿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母后也会没事的,对吗?”   “当然。”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一定会的。”   冬哥儿的年龄还太小,不知道很多事情,就是大人也没有办法掌控,所以他只当父皇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在他的印象当中,父皇可还从来都没有骗过他呢。   所以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小冬儿开心地点了下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看着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的儿子,裴清殊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轻手轻脚地离开冬儿的房间之后,裴清殊回到皇后平日里起居的房间内,想让人把今天没来得及看的奏折搬过来批阅一下。   结果才看了两本,裴清殊就看不下去了——他实在是担心皇后。   然而长夜漫漫,夜里头静得可怕。裴清殊如果不找点事情做的话,心里头就会更慌。   所以尽管他一点都不想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逼自己继续批阅奏折。   神奇的事,看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之后,裴清殊还真渐渐地看进去了。   等他把今日份的奏折都处理完之后,天已经亮了。   小德子打小伺候裴清殊吃饭,实在看不得他这副不眠不休的样子,就让人煮了碗糖水送来,多少让裴清殊喝了一点。   等他的胃暖和一些了,小德子又伺候着他吃了半碗蔬菜粥。再劝他吃,裴清殊就吃不下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裴清殊今天上午是要见户部户籍科的官员的。   不过现在,皇后这个样子,裴清殊寸步不想离开坤仪宫。于是他便取消了今天早上的会面,继续呆在坤仪宫里等着,时不时地派人去查看皇后的情况。   等到天色完全大亮之后,裴清殊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亲自来到了产房门口。   他一直在产房外等到了日上三竿,日头西斜,才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那一瞬间,裴清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待了太久,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玲珑跪倒在他面前,满脸喜色地告诉他皇三子出生的消息时,裴清殊才终于回过神来。   “皇后呢?皇后怎么样了?”   提起皇后,玲珑神色复杂地说道:“娘娘这回生产花费了太多的力气,现在身子很虚弱……不过皇上放心,娘娘没事,母子平安。”   听到这儿,裴清殊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   对于皇后又生了个儿子这件事情,后宫中众人的反应不一。   傅太后是意外,她没想到当初皇后新婚的时候那么难怀上,如今却是十分争气,连生了两个儿子。   作为婆婆,她自然是欣喜的。听说皇后这回生产时伤了元气,她还让人送了好多补品过去。   和一些听说皇后生子之后就没什么好脸色的嫔妃相比,钟娴妃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十分淡定。   她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两份贺礼中的一份送去了坤仪宫,等皇后终于缓过精神之后,便第一个去探望皇后。   让娴妃有些意外的是,宋皇后生的这个小儿子,长得既不像皇后,也不像裴清殊,竟然有些……像太上皇!   当然了,小婴儿的眉眼都还没有长开,现在还做不得准。   不过娴妃已经能预想到,等太上皇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该有多高兴了。   要说皇后再次生子这件事情,娴妃和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羡慕的。   原因很简单,她自己也有儿子。   看着自家白白嫩嫩、又精又灵的小敬亭,娴妃就觉得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   不过还没有生育子嗣的裕妃就不一样了,她简直羡慕得不得了。   知道皇三子出生的消息之后,裕妃放下手中的筷子,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简直欲哭无泪。   什么生子秘术,全都是骗人的!   气得她把当年传授她生子秘术的邱姨娘叫进宫来,狠狠地埋怨了一顿。 第44章   至于魏僖嫔和嘉贵嫔两个,傅太后已经在裴清殊的授意之下, 将她们两个宫里的宫人全都审问了一遍,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承认自己事先知道这件事情。   再加上证据不足, 最后只能定义为意外了。   不过就算是无心之失, 魏僖嫔害得皇后难产,还是要受罚。   傅太后怕影响首辅魏青松在前朝为裴清殊做事的积极性,没敢重罚,只将魏僖嫔禁足半年,罚俸三月,让她好好闭门思过,为皇后母子抄经祈福。   还在月子里的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第一反应不是傅太后罚得轻了, 恰恰相反, 她甚至还觉得罚得有些重了。   她不好直接反驳傅太后,怕傅太后觉得她不领情,就和来探望她的裴清殊说:“皇上,您现在实行新政, 正是需要魏大人的时候, 您说咱们是不是能看在魏首辅的面子上,从轻处置僖嫔呢?”   裴清殊听了,颇为意外地看向皇后。不过看着皇后真诚的眼神,裴清殊就明白过来,皇后是真心这样想的。   以宋氏的性格,会这么说其实并不奇怪。   “昭屏, 她害得你难产,你不生气吗?”   “她还小呢,又不是故意的。”皇后浅浅一笑,温和地看向裴清殊:“臣妾听说皇上那阵子还罚她在佛堂里跪了一天一夜?臣妾相信,她应当已经知道错了。”   裴清殊轻叹一声,握住皇后的手道:“还是按照母后的意思来吧。”   “皇上?”皇后本以为裴清殊宅心仁厚,再加上顾忌魏青松,应当会松口才对。   “朕知道你贤惠大度,只是这一回,僖嫔险些伤及了你和咱们的儿子,这样罚她已经算是轻的了。至于魏爱卿那里,你不必担心,朕了解他,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好好为国效力。”   皇后正要开口,却听裴清殊继续说道:“而且……朕也不瞒你。如果不是延和二十七年选秀的时候朕还是太子,需要朝中重臣的势力稳固东宫之位的话,朕是不会同意纳僖嫔为妃的。在朕心里,你比她重要得多。”   “皇上……”宋氏明知道身为正妻,自己不应该为裴清殊的话感到高兴,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话所感动。   “虽说僖嫔只是庶女,但她毕竟是首辅的女儿,朕怕她的心大了,会给你造成压力。现在既然是她犯了错,罚她一罚,敲打一番也好,省得以后她再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裴清殊看着宋氏,坚定地说:“朕的皇后是你,也只能是你,你明白么,昭屏?”   宋氏的眼泪含在眼圈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魏僖嫔倒好说,嘉贵嫔却是不大好处置了。   首先当时散掉的是魏僖嫔的手串,嘉贵嫔只是在场而已。   其次……   当时皇后难产,裴清殊让嘉贵嫔和魏僖嫔一起在昭德殿里跪着,结果跪着跪着,嘉贵嫔忽然晕了过去。   结果太医为她诊脉之后,说是嘉贵嫔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就很难办了。   嘉贵嫔是否有错本身就很难界定,这会儿又怀上了龙裔,别说傅太后不好处置她,连裴清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当时让嘉贵嫔一起罚跪,一是因为担心皇后,迁怒到她身上。二来是嘉贵嫔说的那些话,话里话外都是在挑拨皇后和裕妃的关系,裴清殊实在不爱听。为了清净,他便索性把她一起打发到了佛堂去跪着。   却没想到,嘉贵嫔竟然已经怀上了身孕。   裴清殊对嘉贵嫔的观感一般,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好处罚她一个孕妇,只好一切照旧。   对此,嘉贵嫔是很意外的。她本以为裴清殊那么喜欢孩子,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之后,不说立马给她晋位,起码也要赏赐她一些东西,亲自过来看看她才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嘉贵嫔气得,忍不住在屋里摔起了东西来。   她的心腹宫女知书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您就别气了,气大伤身,仔细伤了腹中的小皇子呀。”   提起孩子,嘉贵嫔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真是搞不懂了!皇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知书,你说,我哪里比不上那个宋氏?凭什么皇上就那么喜欢她?”   “娘娘,依奴婢看,皇上对皇后更多的还是敬重,还说不上喜欢吧。”   “可皇上也不喜欢我呀!”嘉贵嫔说起这个就委屈,“我看家里的那些个姨娘,都是这样讨得父亲喜欢的,怎么到了皇上这里就不管用了呢?”   知书有些为难地答道:“这……可能是各花入各眼吧。”   见知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嘉贵嫔就更生气了。   知书怕她发火,赶紧转移了话题:“娘娘,这回还是叫皇后把皇子给生下来了,以后想要再找机会,恐怕就难了。”   嘉贵嫔冷笑一声,无所谓地说:“哼,我本来也没指望着那么幸运,能叫皇后一尸两命,不过是试探皇后一番而已。现在我知道了,看来皇后心里是真的很忌惮裕妃,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傻子才会直接去谋害皇嗣呢。”   “那僖嫔她现在被软禁了半年,您这半年岂不是要孤单了?”   “那有什么的,现在对本宫来说,最重要的是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嘉贵嫔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微笑着说:“僖嫔那个蠢货,成天咋咋呼呼的,她要是天天在我跟前晃,我还怕她伤到了本宫的孩子呢。打今儿起,咱们就深居简出,外头爱怎么闹怎么闹去。”   不过,自打皇后分娩、魏僖嫔被禁足之后,后宫里就恢复了平静,还真没什么可闹的,顶多是有一些在平静外表之下的小波澜而已。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产的缘故,皇三子虽然是足月出生的,但相比于长子冬哥儿,颇有些体弱。   傅太后怕皇后忙不过来,就主动提出帮皇后带一阵孩子,结果被皇后给婉拒了。   “有奶妈和那么多宫人照看着,不会有事的。母后已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让您帮着儿臣操持后宫里的杂务,儿臣心里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好劳烦您照看孩子?”   话虽如此,傅太后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她觉得皇后不够信任她,好像在防着她似的,和她不像是一家人。   不过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她并没有和任何人抱怨。只是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窗外叹了几口气。   ……   因为刚出生的小儿子身体似乎不够康健,裴清殊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康儿,希望他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宋皇后可以说是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元气大伤。   说句老实话,她是真心不想再生孩子了。   裴清殊也被吓到了,决定几年之内,暂时不再跟皇后要孩子。   皇后出了月子之后,裕妃和娴妃就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还给了皇后。   后宫中有宋皇后继续把持,裴清殊多少放下些心来,可以专心处理国事。   不久之前,裴清殊已经传令下去,将离京城最近的河北驻军先分批次拉到京城操练。其中能力不合格者,同样面临着回家的风险。   与此同时,他还让人提前通知各地驻军,除了河北驻军之外,其他各地的驻军将来也要一个一个地拉到京城操练,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各地驻军已经懒散了好多年,早就没什么战斗力了。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怨声载道。   但他们除了服从命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裴清殊手中掌握着大齐战斗力最强的三大营,任何一个地方驻军想要造反的话,都不可能打得过朝廷。   既然如此,他们除了乖乖服从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一些自知没有能力的小兵,甚至主动提出离开军营,领了一笔遣散费,另谋出路去了。   裁军,并不意味着大齐的战斗力会大幅度下降。恰恰相反,裁去吃闲饭的老弱病残之后,才有可能将军队的战斗力进一步提高。   就在第一批河北驻军赶往进城操练的时候,大齐的第一所官方武学,在京城正式成立了。   武学,也就是官营军事学校,主要包含武术与武德两个方面的内容。   赵虎这个总教头,相当于国子监祭酒,也就是这所武学的校长。   在他之下,还有司业、武学博士等人,负责管理和教授诸生。   武学的学生除了学习弓马、骑射等武艺之外,还要学习军事理论知识。   毕竟兴办武学的目的,不是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士兵,而是优秀的将领。   除此之外,由于这所武学是官营性质的,每个月都会有一名在军中担任实职的将领来给他们讲课。学生们还有机会到军营中参观,甚至参与操练。   裴清殊打算等京城的武学运营一阵子之后,先改进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等过几个月之后,就在全国范围内推行。   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裴清殊这位少年天子,是想做些事情了。   支持他的人有很多,当然,反对者也不少。   敢于像李天奇那样在明面上和裴清殊叫板的人,裴清殊其实并不惧怕。   可怕的是,有一些人白日里看着对他言听计从,在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置裴清殊于死地。 第45章   是夜,京郊马场。   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环顾四周, 确认周围无人之后, 踮着脚来到马场的围栏边。   另一名黑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后面, 已经不知道在那里藏了多久。听到些微的响动之后, 他也谨慎地没有站出来,而是继续待在原地,保持沉默。   “长话短说。”后来那人竟是用流利的匈奴语低声说道:“现在齐国表面上是在裁军,但全军整顿过之后,八成会征兵。还望单于早做准备,争取先裴清殊一步出兵,打中原人一个措手不及!这里有一封信, 详细情况都写在里面了, 请你替我带回去给右贤王殿下。”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同样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右贤王让你注意安全,不要妄动。”   身着斗篷的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老四离京五个多月的时间里, 共查处了各地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二十余人。   裴清殊觉得差不多了, 就把老四召回了京城。同时履行当初裴清殊对太上皇的承诺,给四皇子和十皇子这两个兄弟都封了郡王。   老四的封号仍然是安,老十的封号则是直。   见裴清殊这样友爱兄弟,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太上皇。   前不久,太上皇和林太后他们在河北行宫里呆腻了,便回到了京城。不过他们没有住进宫里, 而是搬进了位于京郊的皇家园林景和园,两人仍旧不过问俗务。   其实如果不是延和二十六年南巡之时耗资巨大,几乎掏空了国库的话,太上皇还想再带着林太后母女南下游历一番。   只可惜就算他退了位,不再理朝政,他太上皇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是不可能轻装简行。一旦他要南下的话,必然要劳民伤财。所以他暂时只能在京城附近打转儿,然后时不时地祈祷一番,希望他这个有出息的儿子能挣够了钱,供他们到离京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   太上皇现在对裴清殊这个皇帝,是无比的满意。他也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冲昏了头,执意要立最像他的幼子十四为太子。   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当初他封的是十四,那现在太上皇根本就没有条件退位。他还得战战兢兢地在宫里对着成山似的奏章和空荡荡的国库发愁,还要时不时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公孙先生卦象中显示的那样,在延和二十八年驾崩。   现在嘛,裴清殊已经改元雍定,延和二十八年这个说法已经不存在了。   而且太上皇感觉自己身体还算不错,再活个十年八年的,看到十四娶媳妇完全不成问题。渐渐地,他就不再一直担忧那个所谓的“预言”了。   当然,在满意和庆幸之余,时不时地,太上皇还会感到一丝羞愧。   太上皇明白,要不是他在位时没有抓好税收,还纵容贪腐行为的话,裴清殊也不至于一继位就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进行各种改革。   这也是在裴清殊的改革过程当中,尽管太上皇有许多不赞同的地方,但却一直没有出言反对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裴清殊指手画脚。   现在国库具体有多少银子,太上皇并不知情。但裴清殊的勤政爱民和勤俭节约,太上皇都看在眼里,并且自愧不如。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是比他优秀太多了。   不仅如此,裴清殊还信守承诺,不仅善待和他关系好的兄弟,对于和他不对付的老十,也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封了他一个闲职和郡王之位。   看到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有了着落之后,太上皇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老四重新获封郡王的这件事情,淮阳大长公主自然是最不满意的那一个。   现在既然太上皇已经回到了京城,淮阳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   几乎是一听说这个消息,她就直奔景和园求见太上皇。   太上皇也不是个傻的,他当然知道淮阳为什么要来。为了耳根子清净,他索性称病不出,拒绝见客。   太上皇虽然耳根子软,但林太后是个主意硬的。不管淮阳怎么在外头软磨硬泡,每回太上皇要心软的时候,林太后就非常清晰地告诉太上皇:“给谁封王那都是殊儿的决定,她一个公主凭什么多嘴?您过去就是太纵着她了,才会叫她如此肆无忌惮。”   太上皇现在对林太后那是言听计从:“是是是,月儿你说的都对。”   只要太上皇打定了主意不见,淮阳大长公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妇女,也没办法硬闯。   在景和园门口晃荡了一天之后,淮阳憋了一肚子的火,哭着回到了恪靖侯府。   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之后自然要找人发泄一番才肯罢休。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问下人:“大公子回来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淮阳没好气地说:“不就当了个四品官儿吗?!忙得跟内阁首辅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朝廷重臣了,见天儿地不着家!”   恪靖侯听见这话,又是一阵心烦:“池儿怎么了,你又这样说他?大丈夫以国事为重,难道不应该吗?”   淮阳正愁没地方可以发泄她的情绪呢,恪靖侯可以说是撞到枪口上了:“哟,宋黎,你说的好听,还以国事为重呢,你怎么不去朝中做官?天天就知道在家里读书画画,那些没用的东西能当饭吃么?”   宋黎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游手好闲、靠祖宗荫庇活着吗?若不是因为尚了你这个公主,我早就在朝中做事了!”   淮阳大长公主呆了呆,完全没想到恪靖侯会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我说宋黎,你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还敢冲本公主叫板?是,我现在是年纪大了,你看我不顺眼了,后悔当初娶我了是吧!”   “无理取闹!”恪靖侯到底是个文人,怒气冲冲地指了淮阳半天,最终也只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来,之后便愤愤不平地甩袖离去了。   ……   朝廷的春税收上来之后没多久,很快户部又要根据各地的财政预算,往下拨银子了。   紫宸殿里,宋池正色说道:“臣读史时发现,历朝从中央往地方拨银米时,之所以会出现贪污现象,主要是因为朝廷只粗略计算出了几大区域的财政预算,按照两浙、两广、两江这样的区域概念划分,将银两发放到各地总督的手中,然后再一级一级地往下发。这样的话,难免会有许多人在自己那一层级扣留许多银子。等到最后,真正能用到老百姓身上的银子,便是寥寥无几了。”   裴清殊深以为然:“要想杜绝贪腐,就不能嫌麻烦。这段时间只能辛苦户部,将各省、府递交上来的财政预算都核算一遍,然后要求地方严格按照朝廷给出的数字留款。如果地方官府的实际需要超过了朝廷给出的数目,可以酌情申请使用火耗银,但不可挪用下级地方的财政款。”   火耗银子指将官府收上来的碎银加火,铸成银锭时的产生的折耗,不在交税的正额之内,属于地方官府的养廉银。   为了避免贪腐现象,这笔银子一般都存在上级官府的府库中,需要申请才能使用。   从裴清殊登基开始,户部的各项任务就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户部尚书龙启章还指望着裴清殊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一阵就消停了。   结果现在都快一年过去了,龙启章算是明白过来,裴清殊是不会“饶了”他们的。   不过好在,裴清殊并不是一味地加大他们的工作量。这回恩科结束之后,朝廷就分了几个算学极佳的新科进士,还有从别处调来的官员到户部当差。   一般来说,新科进士都是要么进翰林院混资历,要么去地方任实职的。不过裴清殊认为现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不必拘泥于那些成规。让人才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发挥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裴清殊格外看重户部的缘故,一时之间,户部俨然成为了六部之首。   这段日子里,龙启章虽然累,但累就说明他受皇帝器重,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重臣。   现在不管他走在哪里,都有人敬着他、捧着他,这种感觉不知有多好受。   所以对于这个前所未有过的要求,龙启章也没有拒绝,而是眼睛都不眨地答应了。   他觉得皇上已经够仁慈了,都还没要他计算各县城的财政预算呢!   除了户部官员之外,别人也没闲着。   老四这回出京,去地方巡查的差事做的不错。裴清殊便给他又安排了个活计,让他继续以监察御史的身份,监督各地官用银米的发放,以免中间出现中饱私囊的现象。 第46章   所以说,老四在获封安郡王之后, 在京城里还没呆上几天, 就又要去地方了。   对此, 安王妃庞氏颇有微词:“殿下, 您这才刚回来不久呢,怎么这就又要走了呢?就不能多呆几日吗?”   安郡王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说道:“还是出去得好。我去外头多做一点事,你们在京里的腰杆子就能多挺直一分。”   庞氏走过来,对着丈夫含泪说道:“可我不怕别人说。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妾身就很满足了……”   安郡王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你啊。”   ……   四皇子离京的前一天夜里, 安郡王府中不出意料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郡王默然看着面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不说任何客套话, 也不问他为何而来。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安郡王的冷漠,而是自顾说道:“听说您,又要离京了?这裴清殊也真……真是的,净把人当驴使, 恨不得, 把所有人的力气,都给榨干了,他才满意呢。”   安郡王仍旧面无表情:“废话少说。”   黑衣人笑了笑,点点头道:“好、好、好,没问题。前几回,您情绪不好, 咱们没把话说透。今天我来,就是想代表大夏,和您正式结盟。您只要,能完成我每次,交给您的任务,等事成之后,我们包您如愿、抱得美人归。”   安郡王冷笑了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道:“你们怎么不像跟叶家结盟一样,许本王以皇位呢?”   黑衣人笑道:“那还不是,因为知道您,志不在此吗?”时间有限,他也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我们想知道,大齐的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其中有多少,能够用于军需。”   安郡王到底有过多年的从政经验,一下子就听出来,这匈奴人怕是又想要出兵犯境了。   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你们想知道这个,是不是找错人了?本王可不在户部做事,甚至连京官都不是。这等朝廷机密,你让本王从何处知晓?”   那人当然知道这些,但还是优哉游哉地笑道:“您只要,能成为那小皇帝信任之人,不就成了吗?您,虽然不在户部当差,但监察一职,免不得,要和银子打交道。等您差事办得好了,趁着裴清殊高兴,打探一番,法子,多了去了,这还用人教吗?”   “行了,别啰嗦了。”安郡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夜深了,你走吧。”   他这般无礼,黑衣人却并不介意。离开的时候,他的嘴角仍旧挂着一丝笑容。   ……   户部上下加工加点,将雍定元年下半年各地的财政预算都核算完毕之后,裴清殊发现,从去年开始的税制改革已经初见成效。   过去,在太上皇在位期间,大齐一年的税收收入大概是白银三百万两,米一千五百万石左右。   但军饷、俸禄和皇室开销等支出,每年就有至少三百万两,这还是在没有爆发战争的情况下。   一旦爆发了战事,朝廷就不得不把老底都用上,才能够勉强维持住财政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太上皇退位时还能剩下五六百万两的银子,一是因为在太上皇之前的那位景福皇帝,给太上皇留下了较为丰富的家底。   裴清殊问过太上皇,据太上皇亲口所说,当年他老爹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千四百万两银子的“巨款”。   其二,主要是因为太上皇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较为幸运的皇帝。   他在位期间,公孙家研制出了牛痘,大大提高了人口存活率,为大齐增加了劳动力和税收。   除了延和五年黄河泛滥和延和二十四年四川地震之外,延和年间几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规模的自然灾害。   不过,裴清殊自认为自己不会像太上皇那么幸运。所以他从一继位,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税制改革。   裴清殊亲自算了算,将今年上半年,包括税收、抄家所得的各项财政收入,减去各种财政支出之后,国库又额外增加了银三百万两、米四百万石的盈余。   而且,这还是在减少士绅免税额度的新政,还没有完全实行的时候得出的结果。   裴清殊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年下半年的财政收入,只会比这个数字多,而不会更少。   从裴清殊去年七月登基,到今年春税收上来之前,国库共支出了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   所以将之前的库存,加上新得的银米,现在国库里共有七八百万两银子,和九百万石的米、麦。   过去,国库只能勉强住收支平衡,根本不要想有什么盈余。   现在多出这么些银两和粮食出来,裴清殊就可以放手去做许多事情了。   之前公孙明提议过的官营煤矿项目,工部早已经考察好了。就等着银子一到,随时都可以开工。   手上有钱了之后,裴清殊在拨下这笔银子的同时,封他的七皇兄襄郡王为钦差,命老七亲自去山西监督官煤的建造,以及查处和收购部分私营煤矿。   裴清殊之所以听取公孙明的意见,重视煤矿业,不仅仅是为了提高煤矿业的安全性,增加安置流民的方式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裴清殊要想强军,除了训练出强大的士兵之外,也需要拥有充足的武器。   煤矿业发展起来之后,官营冶铁自然就会随之发展起来,这于如今的大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在正式下旨之前,裴清殊先让人把老七等人传到了乾元殿。   襄郡王到的时候,发现他的副官陆星野,还有皇帝的心腹公孙明也在。   见人到齐了,裴清殊便开口说道:“都是自己人,朕就不说客套话了。七哥,朕从前不是说过,让你先顶一阵子宫廷禁军统领的差事,等星野的资历够了,就让他来做吗?朕觉着,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襄郡王当初本来就不是特别想做这个宫廷卫尉,不说别的,保护皇帝的职责实在是太重大了。   老七以前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这一年来不得不日日打起精神做事,别提多费神了,他早就不想干了。   所以听裴清殊说要让陆星野来接替他的职位时,襄郡王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放权。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卸下一个重担的结果就是,再承担起另一个重任。   当他听裴清殊说起,要让他去山西做钦差,督察煤矿工程的事情之后,襄郡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慌。   虽说他当皇子的时候,是在工部当过差没错,可他那时候就是跟在老四身后一个小跑腿的,工程方面的事情他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真让他统领全局的话,襄郡王完全没这个信心。   一想到这里,襄郡王就是欲哭无泪。   好在裴清殊很快就告诉他说:“七哥,你别担心,到时候朕会让阿明和你同去。朕本想直接封阿明为钦差的,只是他是钦天监官员,插手工部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有你这个王爷在上头顶着,到时候阿明办起事来就容易了。”   襄郡王听到这里,才算松了口气——原来让他去做钦差,只是做个摆设而已,这样他就放心多了!   虽说要离京,跑到山西去“挖煤”,一想就很辛苦。不过襄郡王作为裴清殊身边的近臣,知道裴清殊这个皇帝做的有多不容易。   想想同样姓裴,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差裴清殊太多了,襄郡王便从善如流地领下了这份差事。   裴清殊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世人都说多子多福了。   对于贫困的人家而言,子女就是劳动力。   对于富贵的人家来说,人丁越多,家中出人才的几率就越大。   现在裴清殊不求他的兄弟们能有多出息,只要能像老七这样,借着他们王爷的名头,帮他威慑一下地方,裴清殊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毕竟用他们所能达到的效果,和用普通的臣子来说是大不相同的。   臣子再能干,那也是臣。宗亲再平庸,那也是皇室子弟。   除了个别胆大包天之人外,大部分人对皇室还是心存敬畏的。   襄郡王等人退下之后,裴清殊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他这些个兄弟当中,还有哪几个没用上。   现在除了被囚禁起来的老二之外,裴清殊所有的兄弟都已经封了王,领着朝廷的银米。   裴清殊可不想用辛苦得来的粮食,养着那么多吃闲饭的。   从头按照长幼的顺序想了一遍之后,裴清殊发现他的五皇兄宁郡王,现在似乎还在吏部混日子。   宁郡王的人和他的封号一样,宁静淡泊,与世无争。   在延和年间,哪怕是皇子们之间的夺嫡之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状态的时候,宁郡王都一直保持着中立,和谁也不过分亲近,和谁也不过分疏远。   这样的性格也就意味着,他的行事风格非常保守。虽然凭着资历,在吏部混成了侍郎,但他就像个摆设一样,起不到什么积极作用。   话说得糙一点,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裴清殊仔细想了想,老五这个人吧,文采平平,武功也一般。   理财不会,工程也不懂。   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政绩没做出多少,孩子倒是生了一大窝。 第47章   裴清殊的这位五哥非常喜欢孩子,到目前为止, 膝下一共有五个儿子, 六个女儿, 差不多是裴清殊的三倍。   思来想去之后, 裴清殊发现唯一一个还算比较适合宁郡王的地方,就是慈幼局。   慈幼局是由朝廷建立的收养孤儿的机构,在延和年间四川地震和内战结束之后,曾经在裴清殊的提议之下短暂地存在过一阵子。   后来由于朝廷不够重视、经费不足等原因,除了京城的慈幼局之外,其他地方的几个慈幼局都渐渐地难以维持下去。   裴清殊继位之后,曾经试图在经费有限的条件下重振地方的慈幼局, 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其实说白了, 也是因为裴清殊接手的这个国家千疮百孔, 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之间没有把兴建慈幼局放在优先位置上就是了。   现在,裴清殊觉得是时候,将重振慈幼局之事正式提上议程了。   下旨让宁郡王总领此事之后, 裴清殊特意去了慈安宫一趟, 请傅太后帮忙。   傅太后出身于荣国公府,家底丰厚,出手向来十分大方。   听裴清殊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傅太后就带头捐了五万两银子给慈幼局。   傅太后这么一掏腰包,不仅仅是后宫女眷,就连朝中大臣、各府的女眷, 也纷纷效仿,慷慨解囊。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慈幼局总局就收到了超过五十万两银子的善款。   裴清殊并不满足于此。他还叫来吏部官员,将各地慈幼局的发展情况,作为考核地方官员施政绩效的一项重要标准。[1]   如此一来,朝廷上下捐助慈幼局者无数。   裴清殊挑了几个捐的多的,在大朝会上称赞了一番之后,捐款的人就更多了。   在朝廷的大力倡导之下,慈幼局很快就遍布了全国。   还有一些官员,早年犯过一些错误,贪了不少银子。现在见裴清殊严查贪腐,除了尽量填补亏空之外,也捐了不少银米,以求心安。   据裴清殊所知,后宫里在太后之下捐的最多的,就是皇后。   其实宋皇后虽然出身于恪靖侯府,但她并不是恪靖侯的女儿,而是侄女。她父亲虽是裴清殊的启蒙老师,在延和年间还是阁臣,但宋尧为人清正,既不贪污,也不受贿,只老老实实地领取朝廷俸禄,所以他们这一房的家底说不上多丰厚。   直到裴清殊当上太子,封宋尧做了太子太傅,宋尧这一房的手头才算宽裕起来。   宋皇后这一回一下子捐了四万两银子,裴清殊不禁有几分替她担忧,怕她太过勉强自己了。   所以去坤仪宫探望他们母子的时候,裴清殊就小声对皇后说:“昭屏,朕让福贵从朕的私库里取了三万两银子,回头让他拿给你。”   宋皇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裴清殊是为了这回捐款的事情:“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这是臣妾自己的心意,怎么好动用皇上的私库呢?”   “你……你的嫁妆还够用吗?”裴清殊从来没具体打听过宋氏有多少嫁妆,不过他心里大约有数。   宋氏的母亲姜氏是前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听着清贵,但也是个清水衙门出身的,想来嫁妆定然不如傅氏、谢氏一般丰厚。   “皇上放心。”宋氏笑了笑,向裴清殊解释道:“您封父亲为忠勤伯之后,父亲和大伯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从恪靖侯府分来的那部分祖产,父亲送了我不少,说是补给我的嫁妆。所以臣妾捐这些钱,还是绰绰有余的,您就放心吧。”   裴清殊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怕皇后逞强。但他知道,皇后都这么说了,他再刨根问底地也不好,就没有再追问。   若按位份来说,宋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钟娴妃和傅裕妃应该是捐的最多的才对,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裕妃出身于百年世家,手头向来宽裕。加上家里的帮忙,这回一共捐了三万两。   要不是有皇后在上面作为标杆,不好超过皇后的话,裕妃还能多捐点。   但娴妃就不一样了。虽说她母亲左氏出身于承恩公府,当初没少给娴妃置办嫁妆,但论资产,钟家是远远不能同宋家、傅家、谢家这样的大族相比的。   所以娴妃最后捐了一万两银子,还不如嘉贵嫔捐的多。   嘉贵嫔和裕妃一样,都捐了三万两。   对此,后宫里有好些人都在背地里说闲话,要么是说娴妃小气,要么就是笑钟家寒酸。   得亏宫里嘴巴最大舌头最长的魏僖嫔现在被关了禁闭,不然现在,流言蜚语定是要满天飞了。   裴清殊身边的近侍都不是爱说闲话的人,按说这样的话不该传进裴清殊的耳朵。   不过小德子知道娴妃受宠,怕裴清殊从别人的嘴巴里听说这件事后会更不开心。于是在裴清殊处理政事的间隙,喝茶的时候,小德子就低声说出了此事。   裴清殊听了之后,便道:“晚上去襄乐宫吧。”   裴清殊去的时候,娴妃正在弹琵琶给儿子听。小敬亭和他母妃不一样,是个好动的孩子,听到音乐就跟着手舞足蹈。   因为敬亭年纪还小,怕他磕着碰着,襄乐宫到处都铺了柔软的毯子。   小家伙玩得开心了,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娴妃也不管他,只是由着他闹腾。   裴清殊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儿子,像抓小鸡一样把他抱了起来,笑着对娴妃说道:“今天兴致这么好?琴声倒是很美妙,只可惜被这小子的‘舞蹈‘给毁了。”   娴妃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莞尔道:“由他去吧。身为皇子,也就打小这几年能可着心意闹一闹。等满了五岁,搬到庆宁宫去,就得学着做大人了。”   裴清殊想起自己儿时的经历,不得不承认娴妃说的很对,就没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拿出了琵琶,娴妃就顺手给裴清殊演奏了一曲。她从小就喜欢琵琶,不过知道这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该学的东西,所以除了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展示。   生敬亭之前,偶尔来了兴致,钟氏就会为裴清殊演奏一曲。不过有了孩子之后,由于敬亭实在太过闹腾,娴妃就很少有这个时间弹琴了。   一曲终了,裴清殊赞赏地拍了拍手:“不错,很好听,一点儿都没生疏。”   娴妃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皇上又哄我呢。”   裴清殊见她似乎心情还不错,丝毫没有受外界评价影响的样子,忽然就不想开口去提那件事了。   他知道,妙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小德子为了卖给娴妃一个人情,悄悄地把裴清殊今夜为什么会来的事情告诉了娴妃身边的轻罗。   轻罗当然不会瞒着娴妃,所以还没到就寝的时间,娴妃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晚上临睡前,娴妃没忍住,坐在床边低声问裴清殊:“皇上,现在您和太后娘娘在带头筹集捐给慈幼局的善款,后宫里的姐妹纷纷慷慨解囊。可妙珠只捐了一万两……您会嫌我捐得太少么?”   “怎么会呢。”一天的忙碌下来,裴清殊现在只想躺着。许是因为疲倦的缘故,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温柔。“善意的多少,并不能完全以捐款的数字来体现。有的人很富有,所以多捐一些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有的人手头可能并不是那么宽裕,但他的付出一点都不比其他人不少。朕知道,早在朕和太后对外提起这件事之前,你就已经默默地往慈幼局里捐了不少的东西了,对不对?”   娴妃颇有几分意外地看着裴清殊:“皇上这都知道?”   裴清殊难得有几分孩子气地说:“那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   娴妃忍不住轻轻一笑,随后向裴清殊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就拿不出来三万两银子。咬咬牙的话,还是拿得出来的。妙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搏一个好名声,而太过为难自己。那样的话,就失去了做好事的初衷了……”   裴清殊很赞同:“对,就是这样。”   娴妃忽然想起什么,慌忙说道:“当然啦,我可没有影射其他人的意思,皇上您可千万别多想啊。”   裴清殊含笑道:“你要不说这句,朕还不觉着什么。现在嘛……朕可得好好想一想了,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谁呢?”   “皇上!”娴妃听了,不禁有几分恼怒地在裴清殊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裴清殊笑着看她,顺势抓住娴妃的手,然后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   除了以捐款的方式筹集善款之外,朝中又有大臣提议,对沿海地区过往的商船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作为当地慈幼局的专用善款。   之所以会有这项提议,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现在朝廷虽然已经进行了税制改革,但商税还是不够高,商人的利润非常之大。   就算藏富于民,也不是这么个藏法。没有商人富得流油,朝廷却一穷二白的道理。   二来是因为,在全国人口调查时发现,某些地区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   许多人家、尤其是穷苦人家生了女孩儿之后,都会直接将其溺毙。所以在那些地方,慈幼局的设立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有了慈幼局之后,如果有人不想抚养女婴的话,起码还可以将孩子送到慈幼局,让他们得到一个栖身之所,而不是刚出生没多久就直接被溺毙。 第48章   从几十年前开始,大齐就不再收取人头税, 而是直接收田税和商税了。   所以这种溺婴现象, 除了家里太穷的因素之外,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重男轻女。   有些人自己生了女孩之后不想养, 又送不出去,于是“只能”将其溺毙,美其名曰让孩子在不知道痛苦的时候早早转世,下辈子好投胎做个男孩儿。   对于这种现象,裴清殊感到深恶痛绝。所以除了兴建慈幼局之外,朝廷还颁布了法令,不管溺婴者是否是婴儿的亲人, 凡是溺婴之人, 被发现后皆以杀人罪判刑。   如此一来, 被送去慈幼局的女婴数目急剧增多。   相应的,慈幼局就需要雇佣更多的乳母。   这样一来,又给许多贫寒的家庭多了一条补贴家用的途径。   为了保证婴儿们的安全,朝廷对乳母的选择有很严格的把关。   不仅乳母自身必须身体康健, 其子女也要无疾病, 她们才能在慈幼局中成为乳娘。   因为慈幼局不是民间组织,而是官方机构的缘故,其管理非常之严格。   慈幼局明令禁止奶娘将慈幼局孤儿们的吃食带回家中。凡被发现者,不仅会丢掉这份工,还会以偷窃罪被惩处。所以乳娘们所能得到的,就是一日两餐和一定的工钱。   不过, 如果乳娘的丈夫意外去世的话,她们也可以将自己的子女带到慈幼局中吃饭。   整套政策实行下去之后,世人皆称之为仁政,称赞裴清殊为仁君。   宋皇后出了月子之后,还专门带着钟娴妃和孟宜嫔,一起去了一趟京城的慈幼局,查看那些孩子们的情况。   让宋氏她们有些意外的是,她们竟在慈幼局里见到了承恩公的三女,左三姑娘。   宋家和左家以前是亲家,结果现在因为宋池、安郡王和左氏三个人的缘故,颇有些尴尬。所以见到左三姑娘之后,皇后也没什么话。   倒是钟娴妃和左三姑娘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见了她便问:“你们书局不忙么?怎么这么巧,今儿个在这儿见到你?”   “不是巧,我都在这里做了好久了。”左三姑娘笑道:“我义母……就是公孙夫人,她听说皇上兴建慈幼局之后非常高兴,帮着出了不少的主意,义工就是其中一项。”   孟宜嫔听了,不由来了兴趣:“什么是义工?”   左三姑娘耐心地解释道:“义工就是为了做善事,义务做工的人。”   孟宜嫔年纪小,好奇心也比较重:“那姐姐您是做什么的呢?”   “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没做什么特别有用的事,就是陪这里的孩子们玩儿,教他们认认字罢了。”   “哇,听起来很不错诶!”孟宜嫔突然很是羡慕地看着左三姑娘,“我要是不住在宫里的话,也想来做义工。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宋皇后在旁听了,便含笑说道:“放你出宫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可以来坤仪宫‘做义工’。”   孟家和宋家是世交,所以宋皇后和孟宜嫔的关系也很好。只不过两人差了六七岁,在皇后眼里,宜嫔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孟宜嫔听了皇后的话,微微嘟起小嘴道:“大殿下那么乖,瞧着比我都懂事,我怎么带他呀?还有三殿下,他还是个只会吐泡泡的奶娃娃呢,可别被我给带坏了。”   宋皇后闻言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地笑了笑。   娴妃却是直接上手,轻轻捏了捏宜嫔粉嫩的小脸儿:“你还可以来襄乐宫啊。亭哥儿皮实得很,随你搓扁揉圆。等再过两年,你自个儿就该有了。”   娴妃说完,自己也颇觉唏嘘。她们这些按照世俗观念嫁人生子的女子,怕是一辈子都要被束缚在高墙大院里相夫教子了。   像左三姑娘这样自由自在的,有时候还真是有些令人羡慕。   孟宜嫔拉着皇后到处参观的时候,娴妃和左三姑娘慢慢地走在她们身后。   左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对娴妃说道:“妙珠。”   “嗯?”   “你……你在宫里,有没有听说过有关敬安的消息?”   老四重新被封为安郡王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来到了长华殿,和其他宗亲子嗣一起读书。   听左三姑娘说了,娴妃才知道,原来就在前两天,左氏的儿子敬安和安郡王三子敬炎在宫中起了冲突。   现在的安郡王府里,除了王妃庞氏之外,就只有侧妃傅氏一个女眷。其他的几个通房,都在当年四皇子出事的时候放了出去。有的回了娘家,有的则已经改嫁。   安郡王膝下曾经有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现在加上后来的敬安,他一共有三个儿子。   长子敬霄是正妃庞氏所出,出生于延和十七年。   幼子敬炎出生于延和十九年,是侧妃傅氏所出。   老四和左氏的私生子敬安是延和十八年出生的,所以在他来到安郡王身边之后,敬炎就不得不从安王次子变成了三子。   那一年,敬炎六周岁,已经知道事了。加上他听傅氏说,他们家就是因为左氏母子才会家道中落的,因此对于敬安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哥哥,敬炎一直非常讨厌。   只是碍于父亲的态度,他一直不敢和敬安发生正面冲突罢了。   现在安郡王在外办差,府里没人管他,敬炎就常常欺负敬安,甚至在长华殿里读书的时候,把敬安当做书童使唤。   刚开始敬安还忍着,可后来有一天,敬炎不知说了什么,突然惹怒了敬安,这兄弟俩就在长华殿里打了起来。   这件事情,娴妃还真是不知情。主要是因为她的儿子还小,还没到长华殿读书的年纪。   所以长华殿那边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人和她说起过。   “大姐姐本来都准备离京,回老家那边去了。没想到她行李都收拾好了,临走前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娴妃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大姐姐想带敬安一起走,只是安郡王那边,恐怕不会同意。”   娴妃好像明白左三姑娘为什么会和自己提起这件事了:“你是想让我帮着问问……皇上的意思?”   不等左三姑娘点头,娴妃便道:“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这件事情,就是皇上都不好插手去管。”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这不是简单的家务事,还涉及宗室子孙的抚养问题。当年俪妃娘娘在河北行宫里生下十四皇子之后,不就是因为皇家子嗣不得流落在外这一条规矩,不得不回到宫中的么?连俪妃娘娘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觉得大姐姐很难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离开,除非是圣意……”   娴妃打断她说:“遥姐姐,你别怪我说话太直,恐怕还真没有什么除非。是,皇上是天子,他的命令,就是安郡王也不得不从。只是皇上一旦插手他们的私事,定会陷于两难,怎么做都不是。这个忙,我还真没办法帮你。”   “那安儿该怎么办呢……”左三姑娘没有出嫁,自然就没有子女。敬安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外甥,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左家人向来护短,听说敬安被人欺负的消息,他们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娴妃和敬安虽然不是至亲,但也算是沾亲带故。她想了想之后,帮左三姑娘他们出起了主意:“事已至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你们想办法与安郡王谈,让安郡王松口。其实让安儿离开他,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安郡王也可以少受许多流言蜚语。”   老四向来固执,说服他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左三姑娘连想都没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二呢?”   “二,就是你们真正放下,让敬安学会自己成长。”娴妃算了算,道:“他今年也该有十岁了吧?十岁的男孩儿,已经不小了。你们应该明白,他若跟着逍姐姐离开,就只能隐姓埋名,过着平凡的生活。可若留在安郡王府,或许还能在京城里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一席之地。”   左三姑娘愣了愣,苦笑道:“妙珠,这还真是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可这并不像是姐姐应该说出的话。”娴妃挽起左三姑娘的手,柔声道:“姐姐向来聪慧,只是这一回当局者迷,被感情冲昏了头,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   左三姑娘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娴妃的话。   “我知你因着书社的关系,有面圣的机会,但我劝你不要拿这件事去为难皇上。”   左三姑娘皱眉道:“可大姐姐和安王爷的事情当初闹得那么大,我们左家再和他主动接触的话,是不是不大好?还有,他现在不在京中,谁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回来?”   “承恩公府有那么多产业,挑一处隐秘些的地方,与安郡王见上一面不就是了?实在不行的话,你们也可以打听一下安郡王的行踪,让左三哥出京去见他一面啊。”   见左三姑娘不说话,似乎是听进去了,娴妃便继续说道:“遥姐姐,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是帮理还是帮亲,在逍姐姐和安王爷之间,皇上都不可能选择帮咱们。安郡王虽是犯过错,但他毕竟是打小护着皇上长大的亲哥哥,和皇上感情极深。除非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否则皇上是不可能对他狠得下心的。不然你以为当年四皇子在皇位之争中落败之后,容家人为什么会选择支持皇上呢?” 第49章   左三姑娘也不是个傻的,娴妃说完之后, 她细细品了品娴妃的话, 然后便施礼向娴妃道谢:“妙珠妹妹, 多亏有你帮我理顺思路, 不然我怕是又要闯祸了。”   “姐姐同我还客气什么。”娴妃也是母亲,想到敬安的境遇,她不免有几分同情,“你放心,长华殿那里,我会想办法帮敬安打点的。”   虽说娴妃刚刚才说了不用客气,可左三姑娘听了这话, 还是不由地说道:“那就太好了, 谢谢你妙珠!我们怕给安儿添麻烦, 都不敢明着为他做这些事……”   娴妃轻轻一叹:“你们也不容易,尤其是逍姐姐……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她实在是太傻了。’”   不管怎么说, 结果已然酿成,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吃。   人的命运多多少少是因一个人的性格而决定的。哪怕重来一次,或许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   左家人向来护短,是不可能对敬安置之不理的。   所以他们决定按照娴妃所说的第一个方案,想办法在暗中联系安郡王,希望老四能答应放手, 让敬安回到承恩公府,然后和左氏一起离开京城。   娴妃回到宫中之后,也履行承诺,请长华殿的掌事太监来襄乐宫喝了杯茶,还送了他一小包金瓜子,嘱咐他以后多照顾着敬安一些。如果有人欺负敬安的话,除了及时护着敬安一些之外,还要派人来襄乐宫通知娴妃一声。   宫里的人都知道娴妃得宠,所以那太监对着娴妃本就十分谄媚。加上他收了娴妃的好处,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让娴妃没想到的是,大概一个月之后,左三姑娘突然求见。   见面之后,左三姑娘告诉了娴妃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消息——安郡王竟然同意了。   左三姑娘心情复杂地说:“听我三哥说,以往不管是谁和安郡王提,说是希望能接安儿回承恩公府的时候,安郡王都坚决不肯答应。所以这回三哥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对安郡王软磨硬泡的准备。结果没想到他们一见面,三哥刚一提,安郡王竟然就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你说奇不奇怪?”   娴妃也十分意外地说:“可能是他发现自己顶不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终于想通了吧。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是如愿了,这不是挺好的么?”   左三姑娘点了点头,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果然,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和老四达成一致之后,承恩公夫妇带着安郡王的亲笔信亲自去安郡王府接敬安,谁知道敬安竟是不愿意走,一个劲地往安郡王妃庞氏的身后躲。   庞氏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孩子,心里也很矛盾。   她心里既希望敬安走,让王府恢复往日的平静,又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这个主母容不下敬安。   不过,见敬安在承恩公夫妇面前,还表现得这样依赖自己,庞氏心中倒是有一丝欣慰。   她和敬安虽然并不亲近,但她自认在吃用方面从来没有短过敬安什么。看来这个孩子,还是知道好歹的。   因为敬安死活不肯走的缘故,承恩公夫妇只能先打道回府。   等安郡王回京之后,庞氏就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   安郡王拧着眉头,一脸无奈地看向敬安。   “为什么不跟你外祖父外祖母回去?你就不想你的亲生母亲吗?”   敬安抿着唇不说话,瞧那倔强的样子,竟是和安郡王小时候一模一样。   庞氏见他如此坚持,便对安郡王说道:“殿下,既然安儿不肯走,不如……就把他记在我的名下吧!以后他就是您名正言顺的嫡子,也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闲话了。”   安郡王闻言,不禁十分意外地看向庞氏:“你愿意?”   庞氏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愿意。这孩子聪明又懂事,妾身很喜欢。”   安郡王听了,又看向敬安。   敬安犹豫着看了庞氏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安郡王长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本王之前已经答应了左家,同意他们领安儿回去。虽说现在不肯离开是安儿自己的意思,但我们还是要给承恩公府一个交代。”   庞氏十分贴心地说道:“您刚从外地回来,一定累坏了,还是好好歇着吧,妾身带着敬安去和他们谈。”   安郡王略显疲倦地点了点头。   身体劳累倒不算是什么,主要是以他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不适合去左家。   庞氏这么说,可以说是非常体贴了。   ……   庞氏领着敬安走入承恩公府之时,心中十分复杂。   她在出嫁之前就见过承恩公嫡长女,但在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两人有如云泥之别,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情,她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可她终究是熬过来了,熬到了今天,熬到左氏的儿子,情愿认她为母。   庞氏觉得扬眉吐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一丝心酸。   这些年她过得这么辛苦,好像终于赢过了左氏,可她争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   因为当初事情闹得太大,这几年来左家和安王府几乎断绝了往来。再加上左氏很少出门的缘故,现在她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的儿子,不禁有几分陌生。   听庞氏说明来意之后,左氏的脸色不大好看地说:“我能和安儿单独说几句话吗?”   庞氏看着敬安,点了点头。   母子俩走进一间无人的厢房之后,气氛反倒比方才有旁人在的时候更尴尬了。   左氏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怀胎十月,亲手养大到七岁的孩子了。   “安儿,你……”左氏艰难地开了口,本想问敬安最近过的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却完全变了方向:“你长高了。”   敬安神色淡淡地说:“母亲,我们之间就不必寒暄了,长话短说吧。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安王府了,所以我是不会和您一起离开京城的。”   左氏神情复杂地看着儿子:“安儿……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条路非常不易,你必须要承受许多你本不需要承受的东西。”   敬安十分理智地说:“母亲放心,我都想明白了。至于您,您决定离开京城是对的。没有儿子在您身边,以后您还能改嫁,还可以有新的人生。我跟着您走,您这一辈子就完了。”   敬安言语之间,有种超出他年龄的老成。   左氏突然间明白,没有任何人逼迫敬安,这的确是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既然如此,她只能选择尊重儿子的选择。   “先不说我。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安儿,母亲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母亲请讲。”   “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要生病,也不要受伤,让我知道你好好儿的。这样哪怕见不到你,母亲也能心安了。”   敬安不假思索地答应:“母亲放心。我这条命来之不易,我得好好珍惜。”   听敬安这么说,左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只是继续说道:“第二,不要和你哥哥争夺世子之位,永远都不要。要感激安王妃愿意抚养你。”   敬安听她这么说,似乎有些意外。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左氏最终独自一人离开了京城。   敬安被记在庞氏名下之后,傅侧妃的儿子敬炎看在庞氏的面子上,也不好天天叫他“野种”了。   一切错误的,仿佛都步入了正轨。   ……   裴清殊登基整整一年的时候,户部终于完成了全国人口和土地的调查。   为了确保人口统计的准确性,朝廷推出了几项新政策。   首先是以各项福利吸纳流民归乡,或者在当地定居。   名下没有土地、又无以为生的孤儿,未满十四岁者可免费进入慈幼局吃住、识字、学习各种手艺。不过他们没有银钱可领,还必须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他们也可以自愿卖身为官奴,通过伺候宗亲贵族等途径获取一定的收入。   年满十四岁的孤儿和流浪者,则不能再呆在慈幼局。   这些人可以通过给朝廷做工或者耕地,获取微薄的收入。这个数字当然不多,但比起一些黑心的小作坊老板,已经算是公道,起码糊口不成问题。   与此同时,朝廷也推出了拒绝配合人口调查的惩罚制度。   如果在官府调查期间内,各地百姓有不配合调查、甚至躲避调查者,不仅会被打十个板子,还有可能被强制充为官奴,甚至下狱。   在福利和处罚同时实行的情况下,裴清殊和朝臣们一致认为,这次人口统计的准确性应该大大提高。   在裴清殊正式下令进行人口调查之前,根据官方记载,大齐应当约有四千万人口。   不过他认为这个数字并不准确。   因为过去的皇帝大多都不重视这一方面,觉得进行人口调查费时又费力,所以以前每年的人口数基本都是照抄前一年的,没有太大的可参考性。   果然,最终得出来的数字,与之前官方记载的说法完全不同。   裴清殊本以为现在应有五千万左右的人口,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没想到最终得出来的数字,竟然是五千八百万,比他预计当中多了整整八百万人! 第50章   对于这个结果,裴清殊还是很高兴的。   虽说百姓越多, 皇帝要操心的事情就越多, 可这同时也意味着大齐劳动力和士兵储备这些方面的问题暂时不需要太过担心。   只要好好统筹安排, 对国家的发展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为了增强国家的稳定性, 借着这次人口调查的机会,各地户籍司又根据朝廷的指示,对老百姓们的户籍进行了整理。   户籍的种类根据职业分为军户、民户、农户、匠户、商户以及奴籍。   所有人都要按照规定,登记自己的原籍贯、现籍贯、现居地、姓名、性别、年龄、与户主关系等信息。   以往一个家族里,只有户主的手中才能持有户帖,以至于出门在外的时候非常不方便,官府、学校等地核实起个人信息来也不容易。   现在年满十岁者, 都可以在现有户籍所在地的官府领取一份印有官印的户帖, 以便在出行时使用。   至于十岁以下的孩童, 原则上不鼓励他们单独出城,必须在户帖持有者陪同之下、登记后才能进出城,以免发生被人牙子拐卖等现象。   大齐早就取消了过路费制度,加上裴清殊继位之后严查官兵欺压百姓、胡乱收取费用等行为, 所以大齐的子民从家乡来到另一个地方游历、学习、做生意, 都是不需要向官府交钱的。   不过现在,在各地的城门口,都会有官兵抽查户帖。   如果拿不出户帖的话,则有可能被怀疑为逃犯,甚至是敌国的细作。   检查户帖,主要是为了提高国家的安全性和稳定性。这样一来, 抓起罪犯时也更容易。   新政实行之后,许多喜欢小偷小摸之人,还有到处流窜,以乞讨为生之人,都老老实实地做起了正事。要么找地方做学徒,要么去给朝廷做工。   大齐比较人性化的一个地方就是,不会强迫百姓服徭役,给朝廷做白工。凡是为朝廷做事者,都能得到一定的工钱。   如此一来,裴清殊登基一年之后,老百姓们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和从前相比有所提高。   尤其是最底层、没有私有土地的农民,过去他们不得不为地主、士绅耕种土地,替一些奸商和贪官分担沉重的赋税不说,他们辛苦了一年,很多时候所能得到的粮食都没办法让一家人吃饱。   现在他们给朝廷做工、耕种官田。在裴清殊严惩贪官,派出大量监察御史的情况下,这些老百姓们大都按时拿到了粮食和工钱,过上了起码能够吃饱穿暖的生活。   由于士绅免田税额度大幅度下降,前一段时间,大批官员、士绅纷纷将名下的土地转了出去。   有的是转回给原本的、实际的土地所有者,有的则是干脆卖了出去。   裴清殊趁着这个时候,让朝廷低价回购了一些土地。   还有各地驻军原本负责耕种的军田,也都全部收了回来。   不过就算是这样,截止到雍定元年八月,官田和私田的比例还是一比七,官田远远少于私田。   乾元殿里,阁臣陈起对裴清殊说道:“虽说土地兼并,几乎可以说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如果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的手中,底层贫农无田可种,长期被地主欺压,势必会民不聊生,甚至引发暴乱。皇上尽量控制私田,多囤积官田是对的。现在北夏匈奴和东北的辽国一直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大齐内部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其实内政可以改革的地方,还有很多。光是税收这一块,商税上就有很大的改革空间。   但陈起说的没错,现在在内政这一块,裴清殊最大的要求就是一个字:稳。   等先平定了外患之后,裴清殊可以慢慢在内部继续进行改革。现在的话,他的精力有限,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继位之初,之所以先进行税改,主要也是因为没有钱的话,就没办法强军,没办法抗击外侮。   现在税制改革初见成效,基本的资金已经到位了,裴清殊的重心就要转移到强军上面了。   见裴清殊点头,一旁的宋池也道:“皇上,陈大人所言极是。为了维护大齐内部的稳定,定期进行户籍调查是非常有必要的。臣以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准许户籍司每年都照搬前一年的数据了。起码隔上个三五年左右,就应该像这次一般,进行全国范围内的人口普查,以防黑户、逃税等不法现象。不仅如此,朝廷一旦想要征兵的话,还能更方便些。”   裴清殊一听,眼睛就亮了:“云蛟,你怎么知道朕想征兵?”   宋池和陈起对视一眼,前者笑道:“皇上年少有为,打从当初您下令裁军开始,微臣就觉着,您一定会在裁军之后再征兵。现在各地裁军都已初步完成,皇上也差不多是时候想要征兵了吧。”   裴清殊笑眯眯地说:“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有此想法。”   现在大齐实行的,是征兵制与募兵制结合的制度。   简单来说,征兵制指大齐所有的子民,都有服兵役的义务,必须在国家需要的时候配合参军。   无论贵贱,十四岁以上的男丁皆有可能被征兵,只有五十五岁以上者方可免除兵役。   一旦到了战时,就是妇孺都要参与劳动。   募兵制则是朝廷采用招募的方法,选取一些自愿报名参军之人。   这一制度,减少了农民等不愿从军的老百姓的兵役负担。   虽说两种制度同时存在着,不过除非是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朝廷一般都不会强制性征兵,都是以招募士兵为主的。   自愿从军、通过考核,入伍之后的士兵,其直系亲属全都可以变为军籍。   就像考取功名者能够免税一样,军籍也会减少一定的赋税要求,只不过没有士绅的免税额度那么高罢了。   但如果是被征兵入伍的士兵,本人及其家人依旧是原籍。   所以长久以来,大齐并不是很缺兵员,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从军的。   不过自打延和二十四年,庆王和曾家造反之后,每年参军的人数明显少了许多。   许多人宁可去要饭,也不愿意参军,以免上战场去“送命”。   现在裴清殊要募兵的话,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   陈起和宋池他们虽然早就猜到了裴清殊要募兵,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们两个都是文官,对这方面的事情并不是很懂。   于是裴清殊便召来邵康乐、倪俊逸、赵虎等人,让他们集思广益,帮着出出主意。   不过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最后提出建设性建议的,不是这些武将,还是个文官——他的二姐夫容漾。   “朝廷想要招募更多的士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抛出各种诱人的条件吸引老百姓。可这样做,一来耗资巨大,会给朝廷增加严重的财政负担;二来重利之人,未必能怀有英勇杀敌的勇气和决心。所以臣以为,可以适当地提高士兵的居住、饮食等条件,但绝不能用重利吸引他们从军,这绝非长久之计。”   裴清殊点点头:“你继续说。”   容漾有条不紊地说道:“据臣所知,现在京城的武学,已经在赵将军的努力之下走上了正轨。臣以为,可以尽快将武学推广到全国各地,然后让武学里的教头,向生员们宣扬精忠报国、为国效力的思想。当然,不仅仅是针对这些学生,在平民老百姓之间,也可以让各地官府的兵房和礼房大力宣扬这种思想,鼓励更多的老百姓参军。要让他们打从心底里认为,当兵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哪怕是为国捐躯,也死而无憾。”   公孙明在山西当了几个月的监工之后,前两天刚从外地回来。   容漾来的时候,他正好也在。   裴清殊和公孙明基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所以就没让公孙明回避。   现在听容漾这么说,公孙明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容大人,你这是要给老百姓‘洗脑’啊?!”   容漾还从来没有听过“洗脑”这个词,不过他向来聪慧,品了品之后就大概明白过来,浅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公孙明笑道:“这个主意好!不用花什么钱,皇上最喜欢了,哈哈!”   裴清殊的脸略微黑了黑,瞥向一旁的公孙明:“朕在你的眼里,就这么小气的吗?”   公孙明精明的很,才不会上裴清殊的套。   他挺起了胸膛,义正辞严地说:“谁说皇上小气的?谁说的?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裴清殊笑了笑,对容漾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还是要花些钱的。光口头说还不够,还得让人再想一些口号和标语之类的东西,贴在老百姓随处可见的地方。就像咱们喜欢挂些字画在墙上一样,平日里多瞧一瞧,看一看,无意之中就记在脑子里了。”   容漾和公孙明听了,纷纷表示赞同。   让裴清殊惊喜的是,容漾提出来的建议,还不止于此。 第51章   “除了征兵和募兵之外,皇上还可以考虑在农村地区实行民兵制。”   容漾顿了一下, 见裴清殊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便继续说道:“民兵制顾名思义, 即通过对平民老百姓进行一定的训练, 使得老百姓们具备最基本的作战能力,从而‘寓兵于民’。”   裴清殊点点头:“这个想法不错。”   “民兵制的优点是基数庞大,又不会耽误土地的耕种。缺点是民兵的战斗能力,定然不如在军营里日日操练的士兵。不过起码实行这项制度,一来可以增加巡逻人员,减少盗窃等不法行为,二来能够节省军费。三来, 也是最关键的就是, 能够为大齐提供很多兵源储备。一旦大齐当真和外族开战, 需要征兵的话,这些民兵的作战能力也比普通老百姓要强。”   容漾越说,裴清殊越觉得这个法子好。   就说他上辈子灭国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只要朝廷军败了, 老百姓们基本上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匈奴人为所欲为, 根本没办法进行什么有效的抵抗。   如果大齐能早点实行民兵制的话,不说扭转亡国的命运,起码不至于那么快就沦陷。   裴清殊知道,大齐要想要抵抗外侮,定然不能依赖于民兵。   但提高全民防御能力,储备一些兵源, 的确是十分有必要的。   而且民兵和正式的朝廷军不同,他们仍然居住在各自的家中,不需要朝廷提供吃住,只要派人前去传授一些基本的武艺就好了。   除了人力成本之外,朝廷几乎不需要什么支出,就能看到巨大的回报。   既然如此,裴清殊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还有一些现实的问题需要考虑:“那依你所见,一户人家出几个男丁参与操练比较合适呢?如果让所有的男丁都成为民兵的话,怕是不大现实。毕竟老百姓们还要生活,尤其是农忙的季节,是他们最需要劳动力的时候。”   容漾看起来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如遇农闲时期,自然是要全家所有的男丁齐上阵。按照征兵的标准来说,就是年龄介于十五至五十五岁、身无残疾的男子。如遇农忙时期,每家出一名男丁,参与巡逻即可。”   容漾考虑的非常全面,除了民兵制之外,他还提出了“保甲法”。   “从这次人口调查就能看出,大齐的农民基数非常庞大,农户是所有种类的户口当中最多的。如果全靠官府来派人管理民兵的话,只怕会增大各地官府的负担。不如实行保甲之法,以十户人家为一保,在当地德高望重之家当中选一保长,来管理他这一保下头的民兵。五十家为一大保,设立大保长,起到督促民兵的作用。”[1]   公孙明附和道:“这个好!最好是选一些识文断字之人,这样还可以教那些不认字的老百姓学口号,鼓励青壮年参军呐!”   君臣几人越说越兴奋,越讨论,制度就越完善。   裴清殊是个行动派,在雍定元年的秋税收上来之后,便开始面向全国征兵。   与此同时,推行保甲法与民兵制。   秋税收上来之后,扣掉各种必要的之处之后,裴清殊又多了五百多万两的财政收入。   这听起来是一笔巨款,但事实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现在大齐国库里的银子并不能说是很多。   春税收上来之后,裴清殊在煤炭、冶铁、军备这条产业链上头投入了一百多万两。   兴建武学、并且在全国推广,花费几十万两。   彻底废除徭役制,雇佣流民,又是投入了好几十万两。   还有裁军后的安置费、新增士兵的军粮,等等,都要花钱、费粮。   最后算下来,现在大齐的国库还有七百多万两银,米一千万石左右。   和太上皇在位时捉襟见肘的状况相比,户部尚书龙启章等人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   可对于裴清殊来说,他觉得自己手头还是有点紧。   主要是因为,他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裴清殊记得在前世的宣德二年,也就是今世的雍定三年左右,黄河决堤,导致了大规模的洪灾。   洪灾之后,由于救灾不及时,又起了瘟疫,使得大齐的国力大大削弱。   所以说,裴清殊现在还要再投一大笔银子,提前派人去修建水坝。   不然天灾之后,再起瘟疫,对国家来说几乎等同于灭顶之灾。   那个后果,是现在的大齐所承受不起的。   出于经费等因素的考量,这次征兵,裴清殊缩小了年龄范围要求,主要征收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年。   在征兵开始后不久,今年的武举考试正式拉开了帷幕。   由于大齐长期重文轻武的缘故,文举的会试基本上每三年都会固定举行一次,有的时候皇帝还会开设恩科。   不过武举就很悬了,什么时候举行要看朝廷通知,考试内容还非常不正规,含金量不高。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考取了功名,除了每回的武状元之外,也很少有人能引起皇帝的重视。   因此,在大齐,想要通过考武举而出人头地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想要走武将路线的人,都是直接参军,通过战功或者混资历晋升的。   裴清殊早就有心改革武举制度,所以在很久之前,他就召集了他的启蒙老师邵康乐和四姐夫倪俊毅等人,商议和筹备武举改革之事,现在已经基本上准备完毕了。   从雍定元年开始,武举和文举一样,每三年都会固定进行一次会试,时间定在九月初。   武举考试的内容,基本上和武学的授课内容一致,分为武功和策论两个部分。因为武举制度为的是选出优秀的将领,而不是优秀的士兵,所以光武艺出众还不够,必须懂得如何排兵布阵。   当然,如果是力大惊人,或者武艺卓绝者,就算是对兵法一窍不通,也还是有希望能够中武进士的。   裴清殊在殿试的时候,就发现了几个这样的人才。   这样的人或许不能做主帅,但做一个冲在阵前的前锋,还是很不错的。   殿试结束之后,兵部很快就按照裴清殊的意思,给这些武进士分封了官位。   众人惊奇地发现,今年的这些武进士,所得的品级比往年高了许多不说,而且他们还不是被随便安一个虚职就打发了。许多人都在军中,都担任了实职。   许是因为今年的武举得到了皇帝前所未有的重视,前来应征入伍的年轻人,数量远比朝廷预计的要多得多。   不仅如此,各地的武学也变得异常火爆,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抢不到一个进入武学学习的名额。   在这种氛围之下,就有一些私营的武馆,仿照朝廷的武学成立了。   对于这种现象,裴清殊觉得很正常。朝廷所能起的,只是一个带头作用而已,不可能指望着让所有人都到官学来学习,这是不现实的。   现在这样,官学和私学同时存在,裴清殊就觉得很好。   ……   这股重武之风,不仅仅是在皇宫外头蔓延,就连皇宫之内、供皇子和宗亲子嗣们读书的长华殿,现在也盛行起了武学。   以往每回一到刀剑、骑射课,就有许多人请假。现在除了极个别体弱的孩子之外,大多数人都非常积极地学习起了武艺。   包括皇帝唯一的兄弟,排行十四的宝郡王。   十四虽然不是这群孩子当中年纪最大的,却是辈分最大的。   如果他这个皇叔在比试的时候输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所以十四现在每天都非常积极地练武,整个人都黑了一大圈。   直到进入冬天,他才算暂缓了黑下去的速度。   这天裴清殊难得得了一下午的空闲,听说长华殿正在举行三个月一次的比试,他便让人传轿,去往长华殿。   裴清殊的长子敬坤今年还不到五周岁,没到上学的年纪,所以现在在长华殿里上学的,除了十四这个弟弟之外,全都是他的侄子。   侄子和儿子相比,自然是差了那么一层的。再加上太上皇有十几个儿子,十几个儿子又生了几十个儿子的缘故,裴清殊的侄子实在太多,他只和个别人比较熟悉。   没办法,裴清殊实在太忙,与其他侄子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他能记住这些孩子们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就很不错了。   不过裴清殊知道,这些侄子如果培养好了的话,将来也能是大齐的栋梁之才。他们的能力,不一定就比他的儿子差。   所以只要能抽出空来,他就会时不时地去长华殿看一看,考较一番侄儿们的功课。   听底下的人说,每回他去过长华殿之后,孩子们都会跟打鸡血了一样,兴奋好长一段时间,比平时更加努力地读书。   不过时间一长,大部分人就渐渐恢复了原样。只有少部分人能坚持下来,一直勤奋努力地学习,并且取得非常不错的成绩。   很显然,唯一一个和裴清殊一母同胞的十四,并不在此之列。   十四的功课最早是裴清殊亲自教的,那个时候裴清殊就发现,这孩子的接受能力比较差,识字和写字的速度都很慢。让他做什么事情也是拖拖拉拉的,只有吃饭的时候例外。   现在裴清殊能看得出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苦练,十四的文才虽然还是老样子,不过起码武功进步了不少,已经能撂倒两个小侄子了。   然而没过多久,十四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安郡王的嫡长子敬霄。 第52章   敬霄和十四是同年生的,敬霄只比十四小不到一个月。   从身量来看, 却是敬霄要稍微高一些。   不过, 十四这个小叔叔还是有点优势的——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壮, 或者说是胖上一些。   所以他和敬霄之间谁输谁赢, 从外表上来看还真是不好说。   裴清殊过去和安郡王走得很近,所以敬霄是他最熟悉的几个小侄子之一。   尽管如此,裴清殊内心还是更希望他的亲弟弟小十四能赢。   不过裴清殊身为皇帝,在别人面前自然要表现得对他们一视同仁。   他不仅不能给十四加油鼓劲,连脸上的表情他都得管理好了,不能让人看出一点他偏心十四的样子来。   事实上十四被敬霄反手压在地上的时候,裴清殊心疼坏了, 都差点站起来亲自制止他们了。   裴清殊真没想到, 敬霄小小年纪, 身手竟然很不错,而且进步神速。   上一回裴清殊来长华殿的时候,还没听说敬霄的功夫这么好呢。   赢了十四之后,敬霄又打败了宁郡王嫡长子敬诺。   不过, 敬霄回到长华殿学习的时间毕竟还短。在这之后, 他就遇到了毅亲王的嫡长子敬章。   毅亲王虽然断了左臂,但他依旧力大惊人,英勇非常。   虎父无犬子,他的几个儿子在他的教导之下,也都武艺过人。   就目前的水平来说,敬霄还远不是敬章的对手。   最后毫无悬念的, 敬章在裴清殊的所有侄子当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第二、三名的获得者分别是敬章的同母弟弟、毅亲王嫡次子敬武,以及安郡王家的嫡长子敬霄。   裴清殊不仅赏赐了他们,还把名列前茅的几个孩子叫到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勉励、夸赞了他们一番,使得其他人都十分羡慕地看着这几个孩子。   和往常一样,在裴清殊来过长华殿之后,孩子们的学习热情突然高涨。   钟娴妃在午休时间来到长华殿找敬安的时候,就听下人说敬安正在练习拳法。   十月初的京城不冷不热,正是天气最好的时候。里头都是些男孩子,娴妃不便入内,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很快,敬安便满脸是汗地出来了。   看着眼前躬身向自己行礼的少年,钟娴妃温声说道:“快起来吧。你不记得我了么?你小时候,你母亲还曾带你去恒王府找我玩儿过呢。”   敬安站起身来,礼貌而平静地唤了一声:“娴妃娘娘。”   见他仍旧这般客套,娴妃也不介意,只是示意一旁的轻罗递了块干净帕子给敬安。   敬安犹豫了一下之后,接了过去,并且道谢。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娴妃浅浅一笑,“好些日子不见,你长高了,还瘦了不少。是不是最近功课太紧了?”   敬安还是中规中矩地说道:“多谢娴妃娘娘关心,敬安一切都好。”   “那就好。你用功读书、练武是好事,可你记得,一定要保重身体。逍姐姐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没法活了。”   敬安犹豫了一下,想要反驳娴妃,自己已经记在庞氏名下了。   但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娴妃温柔地说道:“好了,那本宫就不耽误你练武了。回头得空的时候,就来襄乐宫坐坐吧。你有个三岁的堂弟,正是最调皮的时候。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来襄乐宫陪他玩儿可好?”   敬安闻言,不禁有些错愕地看着娴妃:“娘娘……我这出身……别人都嫌弃我。您还肯让我和二殿下玩儿?”   “你这出身怎么了?先不说你的出身是好还是不好——好也罢,坏也罢,这都不是你能所选择的。我只需要知道,你是一个有上进心、懂礼貌的好孩子,这样就足够了。”   敬安抿着唇,沉默地向娴妃行了一礼。   ……   其实,娴妃关照敬安,不仅仅是为了帮左家人的忙,这里面也有皇后的意思。   皇后和娴妃向来走得近些,两人闲聊之时,也曾经提起过这个孩子。   敬安不仅仅是娴妃的表外甥,也曾是皇后的堂侄子。在敬安七岁之前,宋皇后都是把敬安当成亲侄儿疼的。   不过和娴妃不同的是,皇后是宋家人。对于宋家来说,敬安的存在就是天大的耻辱。所以宋家早就下了死令,禁止族中人再和敬安有所往来。   宋氏虽然贵为皇后,地位尊贵,但宋家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也面上无光。所以她不好再和敬安见面,以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再影响宋家的名声。   不过如果能够通过娴妃帮助敬安一些的话,宋皇后还是很乐意的。   所以说,当后宫里有人非议,说娴妃竟然让敬安这个私生子去襄乐宫做客的时候,宋皇后就会严惩这些乱嚼舌根的宫人或是妃子。   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就因为这件事,被罚去了三个月的俸禄。惠贵人本来就不富裕,现在更是不得不为了生计,天天抱着孩子去裕妃那里打秋风了。   宋皇后所做的这一切,不仅是敬安,裴清殊也都看在眼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敬重皇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皇后不是装出来的大度,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心地善良之人。   与这样的人做夫妻,裴清殊会觉得很安心。   ……   虽说有宋氏在,后宫这边暂时不需要裴清殊操心。不过作为一个皇帝,现在还远远没有到了他可以安心度日的时候。   是夜,安郡王府书房。   安郡王端坐在书桌之前,正在画一幅墨竹图。   一名身着黑衣斗篷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安郡王头也不抬地说道:“本王过去还真是不知,你的功夫竟然这样好。”   “殿下过奖了。在大夏,是个人的功夫,都胜过我百倍。”那人顿了一下,慌忙补充道:“不过,您放心。我进来的时候,保证没有任何人瞧见。”   安郡王不无讽刺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皇上就没有派人监视着安王府呢?”   黑衣人笑道:“裴清殊现在,对您是越来越信任了,不是吗?”   安郡王冷笑一声,道:“怕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你真当本王不擅武功,就看不出你们派人监视了安王府吗?”   那人忙道:“哎呀呀,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在监视您,而是派人保护您才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彼此的安全嘛!”   “废话少说,拿着你的东西滚。”安郡王说着,瞥了一眼放在桌角的一个信封。   黑衣人有点不满意地说:“这是齐国国库的情况?安王殿下,不是我说您,您也太没有常识了吧,这种事情怎么能写在纸上呢?您就不怕万一这信被人截了,会暴露您的笔迹吗?”   “看完就在这儿烧了,用脑子记。”安郡王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本王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您这样子,可真是叫人伤心呐。”黑衣人说着,掏出了那封信,飞快地看了一遍之后,竟是过目不忘,看了一次就记住了。   等把信件烧成灰烬之后,那人又闲谈似的说:“听说最近,裴清殊他,想让您重回工部?”   安郡王微微皱起眉头:“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据我所知,您以前,在工部的时候,画过一些,改良武器的图纸吧?”黑衣人幽幽笑道:“您这么、爱画画,不如也画给我们一些呀?”   安郡王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本王劝你一句,做人,不要太贪心了。若是当真触及了本王的底线,大不了本王和你们同归于尽!”   “您的底线,怕是,不在那些图纸上吧?”黑衣人笑着说完这一句之后,也怕当真惹恼了安郡王,便道:“好了、好了,我也不逼您了。这回的情报,很有价值。最近,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安郡王一个字也不多说,直接扬声招来门口的下人:“送客!”   ……   几个时辰之后,京郊马场。   黑衣人如同上回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棵大树的附近,对着躲在树后的一个暗影,用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说道:“告诉右贤王,情况不妙!齐国人的国库比我们想象当中的还要充盈。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恐怕还不足以攻占整个中原。”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北夏。   ……   一座华美的帐篷之内,一个极其年轻的少年半躺在铺着虎皮的长榻之上,一边饮酒,一边听跪在下首之人汇报他们这段时间所掌握的情报。   听完之后,少年放下酒杯,摇摇头道:“中原人向来诡计多端,光是这几个线人,就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那您打算怎么禀报单于呢?”   “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地禀告父王?”少年坐起身来,微笑着说道:“本王学了这么久的汉话,也是时候走一趟中原了。” 第53章   惠贵人抱着女儿走进琼华宫的时候,宫人们正在给裕妃染指甲。   裕妃手上不方便, 见了晴姐儿想抱也没办法抱, 只能做出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来逗晴姐儿开心。小女孩儿被她逗得哈哈直笑。   屋外寒风凛冽, 屋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碳, 却是温暖如春。   气氛正一片和谐之时,琼华宫的管事宫女玉宇走了进来,板着脸看了裕妃一眼。   玉宇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裕妃已经懂了。她垂下眼睛,颇有些扫兴地抿着嘴,老老实实地坐好。   等指甲终于干了,裕妃便迫不及待地把软绵绵的小女孩儿抱在怀里。   惠贵人见了便笑道:“娘娘这样喜欢晴姐儿, 可真是这孩子的福分。”   裕妃看着怀中一脸懵懂的孩子, 笑了笑说:“你生了晴姐儿, 也是你的福分。现在皇上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只有晴姐儿一个女孩儿,可不是宝贵着她呢吗?南乔,依本宫看啊, 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惠贵人摇摇头道:“现在是稀罕, 可是以后呢?等皇上有了别的女儿,他还能想得起我们家晴儿吗?可儿子就不一样了,等他们长大了,那可是能领差事、封爵位的。”   裕妃捂住婉晴柔软的小耳朵,不赞同地说:“别这么说,晴姐儿可是大公主, 将来一样尊贵。”   惠贵人却并不这样认为:“可公主再尊贵,那也早晚都是要嫁人的。等她嫁了人,哪里还顾得上我呀。”惠贵人说着,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后宫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偏我不争气……”   裕妃听了这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别这么说,起码,你还有晴姐儿,本宫还什么都没有呢。”   惠贵人惋惜地说道:“只可惜晴姐儿是个女孩儿,不顶什么用。不然我就去找皇上说,请皇上把这孩子记在娘娘名下了。”   裕妃闻言,不由十分意外地看向惠贵人:“你舍得?”   “怎么不舍得?就我这出身,若是生了个哥儿,也是拖累了他。还不如记在娘娘名下,就像当年太后娘娘养着咱们皇上一样……”   见裕妃不说话,好像是已经动了心,惠贵人连忙说得更加直接了一些:“娘娘您放心,若是妾身生了儿子,只要您愿意,妾身一定让他奉您为母妃。”   裕妃松开抱着婉晴的手,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惠贵人母女走后,玉宇见裕妃坐在暖炕上发呆,便上前嘱咐道:“娘娘,惠贵人她这是想靠着您争宠,好生个儿子呢。娘娘可千万别听她的,您还年轻,咱们自己生!”   裕妃咬了咬唇,竟是快要哭出来了:“姑姑……你说我,是不是不能生啊?打从我延和二十五年进王府,这都三年多了,我这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裕妃的陪嫁丫鬟竹枝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岔:“怎么没有呀,您这肚子都从一层变成三层了,您还好意思说。”   “竹枝!人家正难过呢!”裕妃不依地跺了跺脚。   “好了好了,”玉宇含了丝笑道:“竹枝,你少笑话娘娘,以后多注意着些就是了。娘娘,您也放宽了心,别管旁人怎么说。您瞧皇后,当初她压力大的时候,不也是好长时间都怀不上吗?结果心一宽,没特意想着要,反倒自然而然就有了。”   裕妃今天被南乔这么一说,是真有些着急了:“话是这么说的,可就算我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了,最后我还是没怀上呀。”   “您现在急也没用,太医不是说了吗,您的身体很好,早晚都会怀上的。”   裕妃小声说道:“那薛太医都那么大岁数了,走一步路颤三下,瞧着就不大靠谱,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裕妃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期待的表情:“听说钟太医很擅长调理这方面的事情……”   “娘娘,您是不是急糊涂了?!”玉宇一听说裕妃竟然兴起了这个念头,就立马出声劝阻她说:“钟太医可是娴妃娘娘的父亲,他怎么可能帮您?”   “可我听说,当初皇后也请钟太医帮忙看过呀?”   玉宇无情地摆出了现实:“那是皇后娘娘和娴妃关系好,您能一样吗?”   裕妃想了想,道:“听说当年令仪姐姐成婚之后,也是好长时间都没怀上,后来好像是公孙夫人帮她调养好的吧?”   “这……”玉宇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公孙夫人现在德高望重,名望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公孙先生。要请她亲自来看诊的话……怕是连皇后都不一定有那个面子呢。”   “这怎么办呀?眼看着嘉贵嫔都要生了,我一个潜邸的,总不能输给她吧?”   裕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种焦虑的情绪在晚上裴清殊来琼华宫的时候,裕妃就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平日里裕妃大多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冷不丁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裴清殊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裕妃的饭量不小,一般晚点用的比裴清殊还要多点儿,今天却是没怎么动筷子。   裴清殊见她这么反常,就拉着裕妃的手,提出一起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散散心。   “朕小的时候,最喜欢在琼华宫的院子里散步了。那个时候朕刚从冷宫里出来,瘦得跟只小猫儿似的,个子还不到令仪姐的腰那么高。要是朕当初没有好好锻炼锻炼的话,现在可就不知能不能见到你了。”   许多人爬上高位之后,都会拼命掩藏自己的出身,可裴清殊从来都不会否认自己是在冷宫里出生、长大的这一事实。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冷宫是他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少了那段人生经历,或许就没有如今的裴清殊,他的人生也就不完整了。   裕妃听了,不由握紧了裴清殊的手:“那皇上后来一定吃了好多饭,才会长这么高的。”   裴清殊闻言,不由噗的一笑,含笑揉了揉裕妃的头。   “宝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朕看你好像一晚上都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裕妃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惊慌地说:“您看出来了?很明显吗?”   “当然了。”裴清殊说着,伸出食指,在裕妃柔软的小肚子上轻轻一戳,“你这肚子里要是藏了什么,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裕妃叹了口气,把白天和南乔的对话简单地向他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皇上,既然您那么厉害,您能不能看看,宝璋的肚子里什么时候才能有小娃娃呀?”   裕妃的年纪虽然比嘉贵嫔、魏僖嫔她们这些后入宫的秀女要大上一点,可她长了一张娃娃脸,人又单纯。在裴清殊看来,就像个小妹妹一样。   他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温声笑道:“宝璋,你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宝宝,又怎么生小宝宝呢?还是再等等吧,等我们宝璋长大了,就会有小娃娃了。”   这种明显是在糊弄小孩儿的说法,让裕妃忍不住不满地撅起了嘴:“可是宝璋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呀!皇上,要不您还是多陪陪我吧。说不定次数多一点,就能怀上了呢?”   裴清殊闻言,不由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他见过争宠的,但还没见过争宠争得这么直白的。   但他还是答应了:“好。不过年底事多,朕实在是太忙,没那么多时间往后宫跑。你要是不介意来回折腾的话,朕可以宣你来乾元殿伴驾。”   裕妃的眼睛顿时变得锃亮锃亮的,好像见了猎物的小母狼:“好呀好呀!当然不介意!”   “不过朕有个条件。朕批阅奏折的时候,有政事要处理的时候,你都得乖乖的,不能打扰朕。”   裕妃点头如捣蒜,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虽说裴清殊很少宣皇后、娴妃和裕妃去乾元殿伴驾,而是去她们的寝宫里探望她们,是给了她们的表面的尊荣。   不过事实上,裕妃还是更希望能多一些和裴清殊的相处时间。   毕竟深宫寂寞,如果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膝下又没有子嗣的话,难免会感到一丝无聊。   与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相比,从后宫到乾元殿来回的那点路程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   天气渐凉。转眼之间,冰封大地,雍定元年已经走近了尾声。   这一年里,裴清殊初步完成了税制改革、还裁三军、整顿吏治、改革武举、开办武学、募兵十余万人……在他的带领之下,朝廷还兴办慈幼局、安置流民、调查人口、丈量土地……等等等等。   虽然忙碌,但却充实,做出了许多实打实的政绩出来。   不过比起当皇子、或是当太子那会儿,裴清殊现在实在是太忙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忙,心还很累。他夜里的睡眠时间本来就短,还经常睡不踏实,梦里都是山河破碎的声音。   裴清殊本来以为等到腊月二十六封御笔的那一天,他就能稍微松口气了。   可等真到了腊月二十六那一天,迎接裴清殊的不是轻松的假期,而是一个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天使们理顺下王爷们的信息~欢迎补充/捉虫   老大,裴钦德,毅亲王,敬太妃宋氏所出,断臂,五军营指挥使   老二,裴钦辰,庶人,废妃叶氏所出,被囚禁   老三,裴钦睿,废皇后朱氏所出,舞弊,造反,已死   老四,裴钦墨,荣贵太妃容氏所出,安郡王,现在工部研究武器   老五,裴钦远,成太妃所出,宁郡王,现负责兴建慈幼局   老六,裴钦跃,宁太妃赵氏所出,追封睿亲王,早逝   老七,裴钦逸,慎贵太嫔所出,襄郡王,现在山西挖煤   老八,裴钦安,慎贵太嫔所出,老七的双生弟弟,景郡王,现在福建做巡盐御史   老九,裴钦宇,庆太嫔所出,简郡王,现任吏部侍郎   老十,裴钦峰,敦太嫔所出,直郡王,现在太仆寺养马   老十一,裴钦礼,穆贵嫔所出,恭郡王,现在礼部任郎中,偶尔帮十二查查贪官   十二不多说~   老十三,裴钦明,定太妃王氏所出,淳郡王,吃闲饭中……   小十四,裴钦阳,太后林氏所出,宝郡王,在长华殿和小侄子们PK中…… 第54章   雍定元年腊月二十五日晚,北夏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之下突然犯境。   和过去一样, 他们不仅掠夺物资, 屠杀百姓, 还放火烧了好几个村庄。   虽然知道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但裴清殊就是感觉匈奴人是诚心的。他们特意挑在这一天犯境,不让裴清殊有歇口气的时间。   不管怎么说,出了这种事情,裴清殊这御笔自然是没封成。   闻讯之后,裴清殊在第一时间内召集心腹大臣,商议对策。   对此,裴清殊的大哥毅亲王是最积极的:“皇上, 匈奴人的动作向来很快, 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才行!臣愿率领五军营将士出征, 将他们赶回老家!”   毅亲王打从十几岁起,就和匈奴人交过手了。这些年来,除了太上皇因为受叶氏挑拨,疑心他的那段日子, 但凡匈奴犯境, 太上皇都会派出这个英勇的长子上阵。   这回得知匈奴犯境之后,裴清殊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毅亲王。   不过毅亲王虽然勇猛,在智谋上却只能说是平平,这也是他屡次抗击匈奴,但没有办法让匈奴人因他而闻风丧胆的原因。   对于匈奴人来说,毅亲王的名头可怕, 但顶多让他们因之而逃跑,跑完了还会再回来。而不是说因为大齐有毅亲王在,他们就吓得不敢再犯境了。   话虽如此,在眼前这种情形下,也的确是没有比毅亲王更合适的人了。   根据收集来的情报,裴清殊立即做出反应,封毅亲王为主帅,率领五军营三万人,荣国公世子傅然为副帅,率神枢营两万骑兵扛敌。   毅亲王等人出征之后,朝中对于战事的讨论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紫宸殿里,陈起沉声说道:“近三十年来,匈奴犯境次数,大大小小,已不下于十次。虽说每一回,他们都被我们大齐将士成功击退,可大齐的损失同样惨重。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事关匈奴,裴清殊同样神色沉重:“朕本想着将新兵训练一番之后,等过了年,就增派几万兵马去北方边境戍边。可没想到匈奴竟会在这个时候犯境……”   首辅魏青松开口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可以看得出来,现在匈奴人对大齐是越来越了解了。他们知道咱们汉人要过年,所以到了年底,许多人都会放松警惕,准备过年了。可匈奴人却不管你过不过年,要过年了正好,正方便他们抢老百姓置办的年货。”   “幸好这次匈奴犯境的规模不大,估摸着他们现在也是忌惮着朝廷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公孙明掐指算了算,说:“估摸着不出三个月,毅亲王他们就会得胜归来了。”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说出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一是因为对毅亲王他们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京城距离北夏和北辽都比较近。   这一点,这也是让裴清殊心里感到不安的因素之一。   先不说威胁较小的辽国,在北夏和大齐的京城之间,虽然隔着一条长城,但长城并没有全部包含在大齐的疆域里。也就是说,长城对京城的防御是非常有限的。   前世大齐那么容易就会亡国,太早就被匈奴攻陷了京城,就是原因之一。   裴清殊一早就想过要迁都,不过在他刚刚继位不久的时候,提出这件事来不大合适。现在也不大合适。朝廷和匈奴正在作战的时候,他若提出迁都的话,好像是怕了匈奴人一样。   虽然他的确是忌惮匈奴人的实力,但在这个关头不能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是等毅亲王他们得胜归来之后,再提出迁都一事较为稳妥。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裴清殊现在自己都还没有想好要把都城迁到哪里比较合适,所以他不好贸然在朝中提出来,以免人心惶惶。   在场的几人,都是裴清殊身边的近臣。所以迁都的念头,裴清殊也不瞒着他们,只是让他们先对外保密,自己回去帮着他想想,究竟迁到哪里比较合适。   对于迁都一事,裴清殊身边的几个重臣基本上都是表示赞同的。   只不过对于迁到哪里去,他们都有不同的想法。   魏青松建议迁到洛阳,宋池比较中意长安,陈起是南方人,推荐临安和金陵。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临安、金陵这些南方城市是最安全的。   但迁都不是一件小事,从北方迁去南方,定然耗资巨大,对目前的朝廷来说不大现实。   在这几个古都之中,裴清殊心里是比较喜欢长安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长安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好感。   不过在和近臣们商议时,傅煦特别直接地指出了迁都长安的问题——长安虽然离北夏和北辽远一些了,但距离吐蕃太近,同样不够安全。   宋池却坚持认为,长安和吐蕃之间隔着甘肃和四川,已经足够保护京都了。而且吐蕃人的军事实力远远落后于大齐,完全不能和北夏、北辽所能造成的威胁相比。   战事进行的同时,关于迁都的争议也还在继续。   这个新年,裴清殊是注定别想好好过了。   不过,除了坏消息之外,也有一些好消息陆续传来。   雍定二年正月十九日,嘉贵嫔谢氏在毓秀宫内产下一子。   裴清殊再获一子,心里非常高兴。   谢氏因为生子之功,母以子贵,晋位嘉妃。   因为边境有战事正在进行的缘故,今年过年的时候宫中一切从简,现在皇四子的满月宴和谢氏的晋封典礼也不例外。   对此,谢嘉妃心中自是十分不满。不过她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表现得非常大度,还主动向裴清殊提出不要大操大办。裴清殊虽然本来就没那个意思,不过还是对嘉妃改观了几分。   在皇四子的满月宴上,谢嘉妃身着妃位礼服,迎来送往,十分大方得体。   作为雍定朝后宫里第一个晋位的妃子,尽管她的晋封宴没有大操大办,不过还是有许多人都开始向这位新晋成为四妃之一的嘉妃靠近。   除了那些过去和谢氏走的不算太近的人之外,前不久终于重获自由的魏僖嫔也在其中。   不过魏僖嫔实在是太不会说话,在皇四子的满月宴上,就和坐在她身边的惠贵人议论起来,说这酒席怎么摆的这么寒酸。   因为裴清殊的后妃人数不多的原因,所有后妃都是坐在一个圆桌旁的。   魏僖嫔说了什么,坐在一旁的谢嘉妃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谢家人向来要面子,听到魏僖嫔这话,谢嘉妃心里自然是很不高兴的。   但她并没有厉声斥责魏僖嫔,反而十分和善地说道:“僖嫔妹妹,惠贵人,今日本宫招待不周,你们别见怪。还不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我想着能为国库节省一些便是一些么?妹妹若是嫌这酒菜不够好吃,回头你们来毓秀宫,本宫让小厨房的人专门给你们做就是。”   魏僖嫔只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而已,这会儿却是已经后悔了:“嘉姐姐,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不过回头我还真是要再来一趟毓秀宫,尝尝姐姐小厨房里大师傅的手艺。我们天天吃御膳房的大锅菜,早就吃腻了。”   按照规定,只有妃以上的妃子里,才会配有小厨房。   毓秀宫以前是没有的,现在则因为谢氏晋位,前不久刚刚建了一个小厨房。   惠贵人和谢嘉妃的关系不好不坏,只能说是一般。不过见谢嘉妃现在这般得意,惠贵人也多少有些靠近她的意思,便顺着谢嘉妃的话说:“既然嘉妃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回头带着晴姐儿来娘娘这儿大饱口福。”   谢嘉妃含笑点了点头。   等客人都送走之后,魏僖嫔留了下来,对谢嘉妃说道:“姐姐,你现在终于坐上妃位了,咱们以后还用借着裕妃的势吗?”   谢嘉妃抱着儿子,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你别看我现在有了儿子,还晋了位份,可我在后宫里的地位,怕是还不及裕妃。你别忘了,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嘁,裕妃嘛,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要不是靠着太后,她能有如今的地位?年前那会儿,她还老往乾元殿跑,天天霸占着皇上呢,真是让人讨厌。”魏僖嫔心里显然是极其看不上裕妃的,“不过现在好了。姐姐和她平起平坐,以后都不用给她行礼了。我呢,就比较惨了,还得继续看她的脸色。”   谢嘉妃浅浅笑道:“妹妹别担心,你父亲可是首辅。皇上现在这样器重魏大人,给你晋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以后你可要小心一些,别再出之前那样的事情了。”   提起“之间的那件事”,魏僖嫔至今心有余悸:“姐姐,说起这件事我就觉得蹊跷。你说裕妃送我的那串手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断掉了呢?而且事后太后娘娘让人去御花园里寻找证物的时候,竟然只剩下珠子,找不到线了。你说,我会不会是中了裕妃姑侄俩的圈套啊?”   谢嘉妃想了想,颔首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看来裕妃此人,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呢。以后我们姐妹两个还是小心些为妙。”   魏僖嫔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55章   裕妃参加完皇四子的满月宴之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琼华宫。   竹枝跟在裕妃身后, 愤愤不平地说道:“娘娘, 那个僖嫔也太过分了。晋位的是嘉妃, 又不是她, 您瞧她得意的那个样子,话里话外的,竟还敢讽刺您不能生……”   “别说了!”裕妃烦躁地说:“那个僖嫔就是个搅事精,经过上回皇后的事情,你还没看出来吗?嘉妃跟这种人搅合到一起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以后我们和她保持距离就是了。”   一旁的花宜轻哼一声, 不满地说:“惠贵人也真是的, 平日里和您关系那么好, 今儿个坐在僖嫔身边,倒好像和僖嫔她们是好姐妹了,这什么意思呀?”   说到这儿,裕妃是真有些伤心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本宫早就应该明白, 这后宫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姐妹, 谁都靠不住的。”   裕妃越想越难过,竟是瘪着嘴哭了。   竹枝她们见裕妃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也不说谁的不是了,赶紧哄起裕妃来。   谁知裕妃越哭越伤心,竟然哭到咳嗽,哭到……干呕?   一般人犯恶心的时候, 身边的亲近之人都会关心她们的身体,可竹枝她们不是。   见到裕妃干呕起来的样子,竹枝她们竟都露出惊喜的表情来,跑出去找太医了。   裕妃很尴尬地说:“你们干嘛?我只是哭得伤心而已,又不是怀孕了……”   花宜却不这样认为:“娘娘,您别灰心啊,万一呢?”   还真别说,太医请来之后,给裕妃一诊脉,竟然还真是喜脉。   裕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傅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全都高兴坏了。   裴清殊也没想到,自己的子嗣缘竟然这么好,女眷们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他年纪轻轻的,都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现在裕妃肚子里还又揣了一个。   只可惜或许是他遗传了太上皇的缘故,生儿子的几率太高,到现在他膝下都只有晴姐儿一个女儿。   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殊倒是希望裕妃能生个女孩儿。   不过生男生女这种事情,裴清殊知道自己不能强求,任何人都不能。   宋皇后一直将傅裕妃视为自己最大的威胁,如果一两年前裕妃怀孕的话,皇后一定会很担心,怕裕妃一旦生下儿子,会威胁到嫡子的地位。   不过裕妃在现在这个时候怀孕,宋皇后倒是不那么担心了。毕竟就算裕妃生的是儿子,那也是皇五子,和她的敬坤比起来差得远了。   皇后虽然心宽,可她身边的心腹还有许多顾虑。   玲珑一脸忧愁地提醒皇后说:“娘娘,您可别放心得太早了。您别忘了,太上皇排行第七,当今皇上排行十二,可都是幼子。所以说,皇子的排行并不能决定一切啊!奴婢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从古至今,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的嫡长子才是少数。为了大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玲珑的话,让宋皇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嫡长子不能继承皇位的话……那……意味着什么呢?   看着年仅四岁,就已经十分懂事的大儿子,宋皇后不由地心头发紧。   过了几日之后,皇后便传了她的长嫂孟氏入宫。   皇后的父亲宋尧,膝下共有三女一子。皇后是嫡出次女。   宋尧唯一的儿子,就是皇后的嫡亲哥哥宋羲。   宋羲是外男,不好随意入后宫。所以皇后便宣了宋羲的嫡妻孟氏,代替兄长来坤仪宫说话。   孟氏出身于永昌伯府,是宫中孟宜嫔的堂姐。也是因为这层关系的缘故,皇后对宜嫔向来颇为照顾。   孟氏投桃报李,和皇后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   姑嫂二人也不说那么多客套话,寒暄了几句之后,皇后便直奔主题,问起宋羲参加科考的事情。   孟氏柔声道:“娘娘放心,夫君已经在准备雍定三年的科考了。依我看,他备考的状态还不错,父亲也常常从旁教导。”   宋家是书香世家不假,但并不是每个宋家人,都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考中进士。   宋羲二十三岁就中了举,要说他的科考之路也还算顺利。可在那之后,宋羲就连续两次落第。等到明年开春再考试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三十岁了。   皇后知道,在去年恩科落第之后,宋羲一度非常沮丧,想要放弃科考。   所以她现在,才会时不时地召她的母亲姜氏或是嫂子孟氏进宫,关心一下宋羲的近况。   听孟氏这么说,皇后便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大嫂,还请你多多鼓励哥哥,让他不要灰心。要知道父亲也是连续落第两次之后,才终于考中进士的。哥哥还年轻,还有很大的希望。”   孟氏叹了口气,道:“娘娘,我也是像您这么说的呀。可夫君看着话不多,实际上却很要强,老把自己和大堂兄他们比……”   孟氏口中的大堂兄,就是恪靖侯和淮阳大长公主的长子、裴清殊现在的近臣宋池。   当年宋池十八岁中榜眼,是京城里最耀眼的四公子之首。有这样优秀的兄长在前,也难怪宋羲心里会有所比较了。   “大堂兄这样的天才人物,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呢?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令仪长公主的驸马容二公子,还有钟家的二公子可以与之相比了。”皇后说着,摇摇头道:“嫂嫂,还烦请你多劝劝哥哥,让他不要太钻牛角尖了。不是天才也无妨,只要踏踏实实地努力,早晚都会成功。”   孟氏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要说起来,咱们宋家现在最出息的,就属大堂兄了。只可惜分家之后,就和大堂兄他们的来往不多了。”   皇后沉吟道:“亲戚之间,还是要尽量多走动走动的。只可惜大堂兄身边没有可以出来交际的女眷,不然就能方便许多了……”   和所有人一样,皇后和孟氏都觉得,宋池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最后将恪靖侯世子之位,传给自己弟弟的儿子。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竟然传出宋池的妾室怀孕的消息。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妾室耐不住寂寞,跑出去偷了人。   只有裴清殊是个例外。   因为他知道,经过钟太医的精心调养,宋池现在大概率已经具备了生育的能力。   也就是说,宋池的妾室怀的,是他自己的孩子没错。   宋池起初听说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   经过钟太医反复确认之后,宋池才反应过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经过起初的激动之后,宋池努力平复好情绪,来向裴清殊谢恩。   尽管宋池已经尽力地试图压制住内心的喜悦了,可裴清殊还是看得出来,此时的宋池看起来十分高兴。   裴清殊也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好心情所感染了:“云蛟,真是恭喜你了。这下子你不仅有了孩子,以后再娶妻的话,也不难了。”   宋池听到“娶妻”两个字时,不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是……还是先不要了吧。侯府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臣不想拖累无辜的姑娘。”   宋池虽然没有明说,但裴清殊很清楚,宋池指的是他的母亲淮阳大长公主。   的确,淮阳不是个省油的灯。   以宋池目前的情况,如果想要娶继室的话,肯定是要挑年纪较轻、门第比较低的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是压根玩不过淮阳的。   裴清殊是真心器重宋池这个表哥,所以此时他也放下皇帝架子,十分和煦地承诺道:“别担心,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就和朕说,朕可以帮你赐婚。有朕帮你们做主,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宋池感激地向裴清殊行了一个大礼。   ……   让宋池意外的是,在出宫的路上,他隐隐约约地在高处的汉白玉栏杆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走上了高处,去寻那个人影。   来到方才见到那人的地方之后,宋池左右看了看,都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眼中竟然含着热泪:“安儿,出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敬安终于从藏身的地方慢慢地挪了出来。   宋池松了口气似的,把眼泪压了回去,笑着说道:“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敬安咬着牙,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宋池没有答应,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出生、长大、养到了七岁的孩子。   或者说是少年。   三年多过去,敬安长高了许多,和宋池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了。 第56章   宋池曾经以为,他会和左氏母子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他死。   对于血缘关系的问题, 宋池倒是没有那么看重。   因为他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自己和这个孩子是一样的……   “安儿,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终于,宋池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开口问道。   敬安咬了咬牙,双拳紧握,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我听说……周姨娘有了身孕……我是来恭喜您的。”   “谢谢你。”宋池温柔地替敬安擦去了眼泪, “不过, 只是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要哭呢?”   如果今日宋池对他的态度大变,变得无比冷漠的话,或许敬安还不会哭。   可是看着仍旧对他如此温和慈爱的宋池,敬安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您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那我……我算什么呢?”   往好一点去想的话, 敬安有两个父亲,两个母亲。可若严格来说的话,这四个大人没有一个是他真真正正的父母。   宋池叹了口气,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安儿,你越长大越会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情, 都充满了无奈,不是我们人力所能够决定的。我们父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说明我们之间的父子缘分,只能停留在你七岁那一年,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了。在外人面前,我们终究只能形同陌路。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父亲……”敬安忍不住,在宋池面前跪了下来。   “好孩子,以后的路,你只能靠自己去走了。”虽然很不舍,但就像他的母亲左氏一样,宋池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与他们一同生活,“我都听说了,你的书读得不错,不愧是我亲自启蒙的孩子。不过武功这一块你也不要落下了。现在朝廷和匈奴虽然处于战时状态,但这一次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你若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的话,就一定要学好武艺。”   宋池所说的话,敬安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听了,并且记在了心里。   看着宋池离去的背影,敬安知道,自己是时候该长大,不能再做一个孩子了。   ……   如同公孙明所预料的那样,雍定二年三月,从匈奴犯境的那一天算起,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匈奴人在抢了一批物资之后,很快便在毅亲王的攻势之下被赶回了老巢。   裴清殊知道,现在还不是可以和匈奴决一死战的时候,就没有让毅亲王再追,而是班师回朝。   虽说表面上来看,这一次和往常一样,都是大齐成功地捍卫了国土,可裴清殊还是高兴不起来,自然也不会像过去太上皇在位时一样,再去搞什么庆功宴了。   其实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胜利。   不过不管怎么说,边境的危机暂时得以解除,京城里的气氛又逐渐恢复如常。   各个世家贵族又像往常一样,开起了各种各样的宴会。老百姓们也都放下心来,继续像过去一样,在“太平盛世”之下活得无忧无虑。   说到底,心里头负担最重的,还是裴清殊这个知道亡国危机的皇帝而已。   因为有这个重担压着,裴清殊一直不敢懈怠。   尽管已经暂时将匈奴人给打了回去,他还是下令加快对新兵的训练,并且准备从五军营里调派两到三万人马,让他们像西北驻军那样,常年在北疆守着大齐的北方边境。   过去,大齐在北疆的驻军只有几千人。正因如此,匈奴人才敢不断地犯境。   以前的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加派人马,但是考虑了一番实际情况之后,就都选择了放弃。   这主要是因为,在京师和北疆之间,有一道长城。   有长城在,匈奴人就无法轻易入关。所以他们所能给大齐造成的威胁,一般来说只有长城以北的八座城池而已。   而这八座城池,都是大齐经济比较落后的地方。如果派驻军常年守在那里的话,所消耗的军费,加上来回运送粮饷的成本,要远远大于偶尔被匈奴人抢去的那些物资。   所以从总体来看,派去几万驻军守在匈奴人的旁边,是不划算的。   可这样一次次地忍受匈奴人的骚扰,对裴清殊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上上次,上次,这一次……就算下一次,大齐都成功地击退了匈奴人,可下下次,再下次呢?   只要失败了一次,让匈奴人成功侵入了中原,那么第一个遭殃的,就会是京城。   当然,就算真的不幸走到了那一步,裴清殊还可以带着老婆孩子们赶紧南下,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可是那样的话,未免太狼狈了。就算他能侥幸多活一时,也很难再把京城夺回来。   可以说万一那种情况当真发生的话,就等同于大势已去了。   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外族入侵、失去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裴清殊才会想要增派北疆驻军,并且迁都至长安,或者洛阳。   就在裴清殊为了这两件事而深思熟虑的时候,转眼间就到了公孙明和孟家六小姐成亲的日子。   当初因为孟六小姐年纪太小的缘故,两人定亲之后,并没有立即成婚,而是将婚期定在了两年之后。   裴清殊当时还觉得,要等两年未免也太久了。   可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两年就过去了。   公孙明是在裴清殊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定的亲,也就是说,裴清殊登基已经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了。   这两年间,裴清殊是做了不少的事情不假。但他总觉得还不够,还是不够……   对于裴清殊来说,公孙明是他最亲近的好兄弟之一,所以公孙明的婚礼,他是一定要亲自去的。   只是在那种喜气洋洋的环境之下,裴清殊却还是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因为他所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   在他眼中,此时这些人越是幸福,越是快乐,将来的痛苦就可能越大。   说来奇怪,在裴清殊当上皇帝之前,甚至在他刚刚继位之初,面临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的时候,裴清殊都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能够扭转整个国家的命运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匈奴人发动起一次攻击之后,当时间进入雍定二年之后,裴清殊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怀疑自己……   他想凭着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甚至说是历史的走向,这种想法是不是太狂妄了一些呢?   他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就算侥幸登上了皇位,真的有这个能力和运气,能够扭转乾坤吗?   仪式结束之后,裴清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没办法,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和这种铺天盖地的喜悦气氛实在是格格不入。   他不想扫了别人的兴。   “皇上。”   就在裴清殊陷入自我怀疑的风暴当中之时,突然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清殊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他的二姐夫容漾。   他松了口气,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容漾低声说道:“可是忙于政事,过于疲劳了?”   裴清殊勉强地笑了笑说:“朕没事的,不碍事。”   身为一个皇帝,不管内心有多么恐惧和煎熬,嘴上都不能轻易地向臣子袒露出自己的心声,这是为人君所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   不过,容漾向来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加上裴清殊并未刻意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缘故,容漾很容易就从裴清殊的神情当中看了出来,裴清殊没有说实话,或者说是不能说实话。   容漾也不介意,只是浅浅笑道:“皇上急着回宫吗?不急的话,不妨到公主府坐一坐,尝尝微臣新得的茶。”   托令仪的福,裴清殊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容漾泡茶的手艺向来是一绝。   不过裴清殊知道,容漾有此提议,肯定不止是喝茶那么简单,想来是有什么话要同他说的。   果然,在两人去往公主府之后,裴清殊才坐下没多久,连一口热茶都没喝到呢,就听容漾云淡风轻地说道:“皇上,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您心里头,应当还是在为了北夏的事情而忧心吧?”   容漾身为兵部侍郎,对军中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裴清殊急于强兵,甚至专门招募来一些青壮年士兵,连田都很少让他们种了,专心训练,很明显就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积攒实力,和匈奴人大战一场。   可是这种军事实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迅速积累起来的。   裴清殊需要时间。   或者说,是这个国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被容漾看穿心思,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裴清殊并不否认:“知我者,静之也。”   他还想听听,容漾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呢。   容漾见裴清殊大方承认,便笑了笑说:“您之前提出迁都的事情,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在朝中提出来了。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比现在的京师要稳妥得多。”   裴清殊点点头,刚要附议,就听容漾话锋一转:“不过……仅仅迁都的话,还是远远不够的。想要彻底解决北夏,大齐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裴清殊正好想和容漾他们商量一下这件事呢,听到这里他便连忙说道:“没错,朕也知道,迁都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朕是想说,这批新军不是已经训练了半年多了吗?朕打算从原先的五军营里调派几万将士,常年驻守在北疆。这样北夏一旦有什么异动,朝廷就可以在第一时间行动,边疆的百姓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了。”   容漾摇摇头道:“这样是能防住匈奴人一时,但和所耗费的代价相比,是不划算的。尤其是……有更好的方法的前提下。”   “更好的方法?”裴清殊立马来了兴趣,“爱卿不妨直言。”   “其实这个方法很简单,皇上肯定一早也就想到了。只是打一开始,这个方法就被您否定了而已。”容漾说着,为裴清殊倒出了一杯色泽清凉、茗香四溢的茶。然后抬起眼睛,不缓不急地道出两个字来:“和亲。” 第57章   “和亲?!”   裴清殊真没想到,容漾口中的办法竟然会是这个。   不过仔细想想, 凭容漾凡事以利益为先的冷血性格, 的确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   裴清殊眉头微皱, 不太赞同地说:“可匈奴人向来十分残暴, 风俗习惯又与中原迥异。若是让大齐的金枝玉叶嫁了过去,只怕她们会承受不住啊……更何况,大齐现在又没有适龄的公主。”   容漾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不缓不急地说道:“臣口中的和亲,并非专指北夏。吐蕃,高丽、大理国,甚至在东北那个, 与北夏向来走得很近的辽国……这些邻国, 其实都可以成为与大齐和亲的对象。您要知道, 古往今来,和亲并非只有积弱的国家,屈辱地向外邦求和这一种情况。作为中原大国,我们也可以为了表示友好, 与周边国家结盟, 结成秦晋之好。这样一来,您在攻打匈奴的时候,也不必过于担心会出现腹背受敌这种情况了。”   听容漾这么说,倒是叫裴清殊的心里舒服了一点。   的确,和亲只有在国力衰弱的时候,才是屈辱的。现在的大齐虽然说不上是强盛, 但他们才刚刚赶走了犯境的匈奴人,加上裴清殊近几年来将中原文化向外输出的举措,现在大齐在周边国家的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嫁过去的汉女,理应会受到礼遇,尤其是像高丽、大理国这样国力明显不如大齐的国家,更是要捧着大齐的公主才对。   不过……   “和亲终究只是缓兵之计,况且就算那些国家与大齐联了姻,也不代表他们就一定会在北夏和大齐之间选择大齐。万一他们表面与大齐结盟,却在关键时刻反插大齐一刀的话……”   容漾看起来丝毫不曾为此担心:“皇上说的是,这种情况当然非常有可能发生。不过换一个角度想,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大齐就算讨伐起他们来,也是师出有名了。”   裴清殊心中一震,心脏猛然间狂跳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容漾的意思了!   “静之,现在北夏的威胁,我们都尚且没有根除,你就已经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了吗?”   “皇上,微臣对您向来很有信心,不然当年也不会那般果断地在安王爷和您之间,选择没有血缘关系的您了。”容漾放下茶杯,正色说道:“臣相信皇上,不仅可以平定匈奴。有生之年,您定然还会开疆扩土,扩大我大齐的版图!”   裴清殊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明明是看起来再温文尔雅不过的一个人,眼底却好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满满的都是野心。   裴清殊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笑了。   容漾也笑着说道:“至于北夏那边,既然您不想委屈大齐的贵女,那您不妨委屈一下自己,娶个匈奴公主回来。这样匈奴也不敢轻易再犯境,就算发生了战事,大齐还能占据更多的主动权。不费一兵一卒,岂不美哉?”   这一点,容漾说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对于裴清殊来说,只要一想到他要娶个匈奴女人,他就觉得挺头疼的。他实在是对匈奴人没什么好感。要是让他娶个大理国或者辽国女子的话,或许他还比较好接受。   容漾看他露出头疼的样子来,便笑了笑说:“皇上别担心,大齐才刚刚赢了北夏,和亲这种事情,咱们没必要主动提。只要先与其他邻国联姻,到时候北夏定然会坐不住,主动来向大齐求和。您要知道,大齐需要时间修生养息,匈奴人未必就不需要。”   裴清殊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与吐蕃等国和亲,大齐也没有合适的公主啊!甚至,连适龄的宗室女都没有。”   裴清殊的四个姐姐,全都已经嫁人了。唯一的一个妹妹,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乐仪,今年才七岁。   至于裴清殊的女儿,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只有晴姐儿一个,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呢。   甚至,就连裴清殊的侄女里面都没有合适的。   毅亲王是裴清殊的长兄,他的女儿是在年龄上最为合适的。但毅亲王是武将,如果他的女儿嫁去了外邦的话,很容易受制于人,这是裴清殊非常不想看到的局面,所以毅亲王之女是不用考虑了的。   再之后,排行老二的裴钦辰倒是生了不少的女儿,只是他已经是庶人一个了,把他的女儿封为公主嫁出去并不合适。   以叶家人卖国求荣的作为来看,裴清殊实在是不放心流有叶氏血脉之人。   再往后……老四唯一的女儿夭折了,老五的女儿又还太小。   总而言之,就是压根没有合适的人选。   容漾优哉游哉地说道:“其实和亲这种事情,去的是皇上的亲生女儿,还是侄女、外甥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会将其封为公主,以公主的身份嫁入外邦。所以,您完全可以挑选合适的世家贵女封为公主。”   裴清殊看他这么冷静自持的样子,莫名有点来气:“世家贵女?静之,你话可不要说得太轻松了。假如朕说,要将你的妹妹嫁出去,你也心甘情愿吗?”   容漾闻言,未曾显露出半分惊慌的样子:“只要她愿意,微臣绝无怨言。”   裴清殊摇摇头道:“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的亲人,嫁去异邦呢?”   “虽然少,但未必没有。反正以大齐目前的情况,又不是急着需要通过和亲来苟且偷生。等出现合适的人选,再走出这一步也不迟。”   裴清殊想了想,也是这样没错。   天下这么大,充满了各种各样、性格迥异的男子,当然也会有各种各样、各不相同的女子。不能说因为大部分女子都恋家,就否认有的女子就是比较坚强果敢,敢于为了国家的和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那这样吧。如果真的要和亲的话,那这个人选,朕要亲自把关。不仅得是自愿和亲的,而且必须要有聪明的头脑和强烈的意识,明白她和亲的目的是什么。不然若是派了个蠢的出去,就是结亲不成,反倒结怨了。”   裴清殊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自己就有切身体会。本来他和首辅魏青松的关系就挺不错的了,当初傅太后让他娶魏青松的女儿,只是为了锦上添花,巩固裴清殊的太子地位而已。   却没想到,魏青松送进宫来的,却会是这样一个不大懂事、整天闯祸的庶女。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觉得魏僖嫔入宫,对他和首辅之间的君臣关系并没有半分助益。   不过,魏青松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公孙明成亲后不久,魏夫人进了一趟宫,象征性地见了见魏僖嫔。   虽说魏夫人这个嫡母和魏僖嫔并不亲近,不过其他后妃,凡是娘家稍微有头有脸一点的,家中的女眷不说经常,起码一年都会进宫请一次安。所以尽管魏夫人并不情愿,但还是碍于面子进了趟宫。   至于魏僖嫔的生母,她的出身很低,而且还不是汉人,而是一个因为饥荒从辽国逃荒而来的契丹女人。   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魏夫人向来对那契丹女人没什么好感,对于她的女儿,魏夫人也只当不存在,不过给口吃的而已。   而魏青松忙于朝政,就算是仅有的时间,也都放在了几个嫡出的子女身上。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魏僖嫔如今的性格。   “老爷,您别怪妾身说话难听。僖嫔娘娘未免也太不给咱们魏家争气了。她进宫这么久,没为皇上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就算了,竟然还险些害得皇后娘娘一尸两命。皇上看在您的面子上,没有重罚她,可就算是关了半年,也够叫咱们魏家丢脸的了。”   魏青松不以为然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夫人就别再提了。”   魏夫人却不依:“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妾身原本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僖嫔娘娘也该收敛一些了。却没想到,妾身这回进宫,她竟还同我说宜嫔娘娘的坏话,还让我同老爷说,请您想办法打压永昌伯,给他们孟家一点颜色瞧瞧,这不是胡闹吗!”   听了魏夫人的话,魏青松竟然笑了:“这孩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老爷!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呢?”魏夫人都快急哭了,“都怪妾身无能,没教好这孩子,让她给咱们魏家丢人了不说,还丢到皇宫里去了!早知道,当初咱们就该送紫儿进宫的!”   魏青松摇了摇头道:“夫人,紫儿是嫡女,不适合入宫。”   “为什么?”魏夫人不明白,“您是怕宫里的勾心斗角吗?可紫儿向来聪慧,如果她入宫的话,就算年纪小了一些,也未必就不如别人。起码她懂分寸,不会像僖嫔娘娘那样惹是生非。”   “夫人,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如果当初我们能像宋家那样,早些与皇上交好的话,那我定会将嫡女许配给皇上,做他的正室。可我们晚了宋家一步,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皇上已经有了正室之后,我们再送嫡女入宫就不合适了。你想想看,就算紫儿再聪慧,可她身为首辅嫡女,皇后能容得下她吗?就算皇后大度,可紫儿她自己会不会自恃身份,想要与皇后一争高低呢?”   魏夫人愕然道:“原来您竟是这样想的……可和僖嫔娘娘同一批入宫的谢嘉妃和孟宜嫔,可都是嫡女啊?”   “孟家人除了饮酒作乐,没有什么大本事,就算送了嫡女入宫也无妨。至于谢家……”魏青松讽刺地一笑,“谢家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   魏夫人突然有些担心地说道:“这么说来,那个谢嘉妃恐怕会生事?老爷,我听说僖嫔娘娘和她走得很近啊,不会出什么事,连累到咱们魏家吧?”   “夫人,得空的话,你还是要多进宫,提点一下僖嫔娘娘,或是放个靠得住的妈妈在她身边看着。只要她不犯什么杀头的大罪,其他的就随着她去吧。”魏青松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口气来,看起来颇有些疲倦的样子,“满朝文武,人人都想要位极人臣。可这首辅的位子有多难当,他们都不明白。有时候处在这个位置上,行事反倒不能太周全。就像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的意思,夫人可明白?” 第58章   听魏青松这么说,魏夫人愣了一会儿, 神色复杂地说道:“原来老爷是这样想的……也罢, 那回头, 妾身就把刘妈妈送进宫, 让她多帮扶着僖嫔娘娘一点儿吧。”   刘妈妈是魏夫人的房里人,是当年魏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让她去看着僖嫔,确实能让魏家人放心不少。   魏僖嫔虽然在外头借着魏青松的名号嚣张跋扈,但她在家里的时候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对魏夫人向来是又敬又怕。   她本以为脱离了魏府之后,自己就能逍遥自在的了。却没想到魏夫人竟然使出这一招来,送了个刘妈妈在她身边, 真是把僖嫔烦得要死, 却又推脱不得。   刘妈妈进宫之后, 魏僖嫔明显安分了许多,和谢嘉妃的来往也少了。   谢嘉妃倒不介意——她现在要忙着养儿子,还会时不时地和惠贵人她们走动走动。不需要用到僖嫔的时候,僖嫔少来烦她一点儿正好。   ……   关于和亲一事, 裴清殊和容漾商议完毕之后, 就同傅太后提起了这件事。   “如果真要在世家贵女当中挑选女子和亲的话,从年龄上来说,认做朕的女儿不大合适。还是由您将其收为义女,再册封为公主较为合适。”   傅太后点点头道:“皇上放心,这件事情就包在母后身上。不过此事也算是涉及朝政了,可需要母后替你保密?”   裴清殊想了想, 道:“不需要。恰恰相反,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毕竟我们是要挑选自愿和亲的女子,知道的人多一些的话,出现的可能性就越高。”   “那母后回头多打听打听,再把一些条件比较合适的姑娘叫到宫里来,随意寻个名头举办个什么宫宴,先把大致的人选定下来。等过些日子母后生辰的时候,就可以和那些外邦使臣谈及此事了。”   裴清殊感激地说道:“还是母后想得周全。”   将此事托付给太后之后,裴清殊没有直接回乾元殿,而是去了坤仪宫,将此事大致与皇后说了一下,以免皇后从别人口中听说之后会多想。   宋皇后听裴清殊说完之后,不由微微吃了一惊:“皇上,匈奴人那般残暴,咱们汉家女子受得了吗?”   “不是和北夏。朕想过了,大齐与匈奴迟早都有一战,送汉女入北夏,等同于有去无回。倒不如与辽国、吐蕃、大宛等国结亲,让汉女将中原文化带去番邦。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还可以开放一些边境城市,与外邦通商。”   “原来如此。”皇后稍稍松了口气道:“不是和北夏和亲的话,就好办的多。咱们大齐的公主嫁出去,只要是嫡出的,八成是要做皇后的。按理说,应当会有人愿意去的。”   “没有也无妨。”裴清殊苦涩地勾起唇角,“其实朕心里还是不大赞同和亲的。以己度人,如果是晴姐儿的话,朕身为父亲,不会想让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朕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皇帝。许多时候,朕不得不将整个国家的利益放在个人感情之前。”   宋皇后善解人意地说道:“臣妾知道,您本性良善,愿意为他人着想,其实这已经非常难得了。所以说,您就不要过于苛责自己了。毕竟您处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要去做啊。”   裴清殊摇摇头:“朕心里还是觉得烦躁。说得越无奈,把自己表现得越无辜,朕这心里就越难受,越自责。但是……”   但是他还是接受了容漾的提议。   因为裴清殊十分清楚地知道,如果历史再次重演,大齐再次被灭国的话,到时候不仅仅是那些和亲的女子,大齐所有的人,都会成为亡国奴。   除了那些慷慨赴死之人,活着的男人们跪着,在匈奴人的脚下苟且偷生。女人们则被奸淫,甚至轮奸,完全成为匈奴人发泄欲望的玩物。   想起那样惨烈的结局,裴清殊现在不得不做出取舍——是冒着再次灭国的风险,坚持不和亲,还是答应和亲,为大齐多争取一些盟友和时间。   “罢了,这件事情,朕已经交给母后处理了。你带着两个孩子,又要打理后宫,实在太过辛苦。如有合适的人选,你就同母后提一嘴。要是没有的话,也不必费心去找。”   宋皇后点点头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记得了。”   ……   朝廷要征选世家贵女,封为公主嫁去外邦的事情,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有的人家立马大门紧闭,深居简出,几乎不让自家的女儿露面。   有的人一切如常,好像完全不担心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有的人……却是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心动了。   魏夫人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最小的嫡女魏七姑娘,竟然铁了心似的想要去和亲。   “紫儿,你是不是疯了啊!你父亲可是当朝首辅,你在京城里选夫婿,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为何偏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嫁给那等粗鄙之人呢?!”   在许多汉人看来,只要是“非我族类”,不管是匈奴人,契丹人,突厥人,还是吐蕃人,全都是一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魏七姑娘拉住魏夫人的手,笑了笑说:“娘,您先别心急,听我慢慢和您说。我已经打听好了,辽国皇帝的原配皇后,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而且还没有留下嫡出的皇子。以女儿的身份,若能嫁去辽国,很有可能做上皇后。就算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再多,可有一人能给女儿如此尊贵的位置吗?”   听女儿这么说,不知怎的,魏夫人突然想起了魏青松的话:“你若一心想做皇后,那……那你还不如进宫!凭你爹首辅的位置,咱们未必拼不过宋氏……”   “娘,您可别犯糊涂了。宋太傅虽然已经不在朝中担任实职,但您别忘了,宋家可还有另外一位阁老,并不是朝中无人。就算咱们能让爹爹帮忙,打压那位宋阁老,可皇后已经育有两子,可以说是大局已定。想要扳倒她,将宋氏取而代之,可没有那么容易。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赌上爹爹的前途,让爹爹为我之事而为难呢!”   “那你去辽国难道就容易了吗?虽说和吐蕃、大理国相比,辽国还算是比较近的,可你看看你爹后院里那个辽国女人就知道了,他们契丹人和我们汉人的生活习惯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到了那边之后,可怎么适应那里的生活呢?还有,你是汉人,你生下的孩子,身体里注定流着汉人的血,能被辽国的皇室所接受吗?”   “娘,不是我说您,您真的应该多看看书,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了。辽国现在的皇帝和咱们皇上一样,都才二十多岁。听说他一直想要在辽国进行汉化改革,这几年来,已经重用了不少精通中原文化的汉臣。女儿若是嫁入辽国皇宫,定然会受到礼遇。就算遇到那些个不知礼数的,紫儿慢慢教他们就是了。女儿生在大齐,身为中原第一大国的女子,理应有这份气度的。”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魏夫人满脸忧色地说:“你若嫁在大齐,万一被夫家的人欺负了,还有娘家为你撑腰。可你若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万一受了委屈,谁来给你撑腰啊?”   魏七姑娘不假思索地说道:“大齐。”   “什么?”魏夫人没反应过来。   “我若被封为公主,嫁去外邦,那么大齐就是我的娘家。大齐若兴盛,我的娘家就强大,自然无人敢欺压于我。若是大齐衰败……那么女儿身为汉人,无论身处何方,都注定要被人瞧不起,又有何差别呢?”   魏七姑娘从小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很多时候就连魏夫人这个做娘亲的都说不过她。想   了好半天,魏夫人才又挤出一个理由:“可是……虽说眼下大齐和辽国是要交好的,可是辽国和北夏走得也很近。万一将来有一天……大齐和辽国反目,到时候你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又将如何自处?”   魏七姑娘默了默,微微扬起了下巴,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和从容:“我生在大齐,长在大齐,这辈子永远都是齐国人,与嫁了谁没有任何干系!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也定当以大齐为重。哪怕是死,只要能为大齐尽微薄之力,我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魏夫人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得女儿多有骨气、多令她骄傲。   她只知道,这个孩子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是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   她本应该像所有的世家贵女一样,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然后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与什么留名青史相比,魏夫人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好好地活着。   她跑去把自己和女儿的这番对话学给了丈夫听,企图让魏青松帮着她一起劝说女儿。   谁知道魏青松听完之后,却是十分自豪地说道:“好!不愧是我魏青松的女儿!”   魏夫人听了,气得差点朝丈夫身上捶了一拳。   可就在她下手之前,魏夫人突然发现,丈夫的眼底,竟然隐隐有泪光闪过。 第59章   慈安宫里,傅太后和荣贵太妃一起, 看着几名女子的小像, 对照着下面的姓名、出身、年龄等信息, 逐一进行品评和筛选。   因为是要将其册封为公主, 所以出身也不能太低。否则做派太小家子气的话,嫁出去也是给大齐丢人。   傅太后按照选秀的标准,向京城正五品以上的官宦之家传下了懿旨,给自己挑“女儿”。   和预料当中的一样,自愿远嫁的姑娘并不多,尤其是嫡女,简直是凤毛麟角。   相比之下, 倒是有不少庶女呈上了名册。傅太后有理由怀疑, 她们是不是被家族所逼迫的牺牲品。   荣贵太妃觉得傅太后完全没有必要纠结这一点:“要我说, 也是您和皇上都太过心软了。能被册封为公主,这是天大的荣耀,哪里由得她们挑挑拣拣的?直接像选秀一样,把全国各地的适龄女子都召进宫来就是了, 那样的话选择不是更多?”   傅太后摇摇头道:“不仅仅是因为心软。姐姐你也知道, 外族与我中原风俗迥异,如果不是自愿和亲的女子,嫁出去之后若是哭哭啼啼,或是对夫家摆脸子,岂不是反倒坏了大齐与外邦的关系?还是自愿的好,起码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会做出那种糊涂事来。”   荣贵太妃愣了愣,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您说的也是……女子远嫁他乡,所能依赖的无非是丈夫子女。若是还不懂事,得罪了夫家,自己过苦日子事小,若是坏了两国的邦交,反倒麻烦。”   傅太后点点头,继续看向那些画像。   荣贵太妃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些姑娘里头,出身最高、样貌最好的,莫过于魏首辅家的七姑娘了。要说这魏大人还真是舍得,那孩子我也见过,样貌才情,样样出挑,真是个难得的妙人。”   傅太后略显无奈地笑道:“是啊,本宫当初也见过那孩子,本想着她年纪还小,留两年再让她进宫服侍殊儿的,却没想到魏家把一个庶女送进了宫……都是一个父亲生的,这姐妹俩可谓天壤之别啊。最后阴差阳错的,这会儿却是要便宜了契丹人了。”   荣贵太妃奇道:“契丹人?这么说来,魏姑娘已是定了要嫁去辽国的?”   “八、九不离十吧。其实这次说是要同多个外邦和亲,但是其中最重要的,还属辽国和吐蕃。”   傅太后和荣贵太妃是打小的交情了,所以这些话,她也不怕和荣贵太妃说:“辽国和北夏也是邻国,两国向来交好。万一北夏和大齐开战,辽国是有很大可能帮助北夏的。可若是我们大齐也和辽国交好的话……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荣贵太妃微微皱眉道:“那这么说来,这个嫁去辽国的女子,必须非常有魄力、有手腕,能够具备影响辽国皇帝的能力才行。”   傅太后闭了下眼,表示赞同:“所以说,魏氏应当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荣贵太妃点点头,将魏七姑娘的画像拿到了一边:“那……吐蕃呢?”   “这也是殊儿同我说的。吐蕃虽然不与北夏相邻,但北方开战之后,如果吐蕃从后方偷袭我大齐的话,大齐就会腹背受敌。所以和吐蕃搞好关系,也至关重要。”   “那这么说来,送去吐蕃的女孩儿,身份也不能太低了。”荣贵太妃翻了翻,发现竟是一个合适的也没有。   “再等等吧,消息才放出去没多久呢。”傅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之后,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些画像之上,“先挑几个备选的,回头叫进宫来瞧瞧吧。”   ……   与此同时,公孙府。   公孙先生一生对大齐的影响极大,所以在他去世之后,太上皇追封其为襄成伯。   由于这个爵位是追封的,所以并没有世袭到公孙明的头上。   不过,这对于公孙家来说无关紧要。   公孙明是和裴清殊打小一起长大、有从龙之功的伴读,是裴清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有他在,公孙家的地位甚至都不输于某些国公府。   更何况,公孙家还出了一位奇女子,公孙明的母亲公孙夫人。她所创办的华文书社,现在不仅在大齐各地都有分社,其作品甚至还跨越了国界,远销外邦。   所以现在不仅仅是在大齐境内,就是在吐蕃、在高丽等国家,公孙夫人也是赫赫有名的。   左三姑娘一直觉得,自己能得公孙夫人青眼,被她收为义女,是自己今生最大的幸运。   她和公孙夫人向来谈得来,两人是先成了忘年交,而后才做的母女。   但左三姑娘没想到,自己想要远嫁外邦的事情,连她的生身母亲承恩公夫人都同意了,公孙夫人却是坚决反对。   对此,左三姑娘很不理解:“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但遥儿仔细想过了,现在大齐只是表面风光,实际上危机四伏。皇上若想要清除积弊,所需要的时间,远远不止一年、两年、三年……”   “那你也不能去。”公孙夫人向来尊重他人的意见,对小辈也是如此。可是今日,她却是难得的坚决。   “为什么?”左三姑娘不明白,“在遥儿看来,您并非寻常女子,应当不会感情用事才对。”   “我不是感情用事,只是遥儿,你和别的女子不同。”公孙夫人看着左三姑娘,有条不紊地说道:“你有能力,有才华,不是那种需要用身体作为筹码的女子。我不是说看不起那样的女孩子,只是如果能有别的方式为国效力的话,我不希望你选择前者。毕竟在这个时代,像你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左三姑娘好像明白公孙夫人的意思了。   “遥儿,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发展一个书社而已。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还要开办女学,让更多的女子拥有读书的机会。你若现在远嫁去了外邦,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又该如何实现我们的理想呢?”   “这……”提起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左三姑娘开始犹豫了。   “远嫁和亲,是报国;留在大齐,在大齐境内帮助皇上改革创新,也是报国,并没有高下之分。今日若说你就是看中了那外邦的皇帝,非他不嫁,那我不会拦着你。但你并不是。遥儿,你要沉得住气,会有比你更适合和亲的女子出现的。”   这个时候,左三姑娘已经基本被公孙夫人给说服了。她笑了笑,自我揶揄道:“也是,遥儿的年纪大啦,就算我想去和亲,人家还可能不要我呢。”   公孙夫人慈爱地笑道:“婚姻是要讲究缘分的。当年我嫁给你义父的时候,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在我看来,女子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掌握自己的人生,决定自己要嫁的人,或者不嫁人。遥儿,你已经做到了。”   左三姑娘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不是她不想嫁人,只是当初她想嫁的那个人,不能娶她啊……   ……   八月中旬的时候,傅太后和荣贵太妃终于挑选出了几个和亲的人选,在栖凤园里举办了一场宫宴。   为了让裴清殊也能正大光明地参加,傅太后把所有的太妃和后妃都叫了过来,省的裴清殊尴尬。   宴会开始之后,傅太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便进入主题,让这些候选的姑娘们挨个上前自我介绍,并且表演至少一样才艺。   按说这些姑娘都是正经人家出身,不该让她们当众表演才艺的。不过这回特殊,是为了挑选和亲的人选,所以必须检验她们的才能。   第一个上场的,是这些女子当中出身最低的一个庶女。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的原因,这位姑娘显得非常紧张,说话磕磕巴巴不说,弹琴的时候还明显地弹错了好几个音。   傅太后摇了摇头,对近侍使了个眼色,示意换下一个。   傅太后和荣贵太妃是按照出身,从低到高定的出场顺序。所以第二个上场的,也是庶女。不过从仪态上来看,这个姑娘就要比先前那位大方多了。   如此这般看了七八个姑娘之后,裴清殊心中便大致有数了——这些人里,有些是家族想要出风头,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所以不顾姑娘本人的意愿,抓了个庶女丢进来的。   这样的人家,裴清殊肯定不会选。   还有一些庶女,应当是她们本人想要进宫的。裴清殊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她们脸上的目的性非常明显,简直是把想要“出人头地”的这个愿望写在了脸上。   这样的女子,比之前那类要好些,但也不是最好的人选。   裴清殊比较看好的,是那几个看起来淡定从容,不显山不露水,却进退得宜的女子。   这样的女孩子不多,但也有那么四、五个,已经足够了。   这些人里综合条件最好的,当属魏青松的女儿,魏僖嫔的嫡妹魏七姑娘。   按照身份,魏七姑娘毫无疑问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和其他那些表演歌舞和弹琴的姑娘不同的是,魏七姑娘展示的是书法。   让人颇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娇小可人的姑娘,却写得一手骨力遒劲的柳体。   裴清殊不得不承认,这样才貌俱佳的姑娘,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就连他都有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对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感到欣赏。   这样的姑娘,才该是当朝首辅的女儿嘛!   可首辅的另一个女儿魏僖嫔,见到自己的嫡妹这样大出风头,却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魏七姑娘虽然比僖嫔小一岁多,可从小到大,魏僖嫔这个姐姐都被妹妹抢尽了风头。   魏僖嫔本以为进宫之后,自己成为天子的女人,就算是翻了身,这辈子可以狠狠地将嫡妹踩在脚下了。   却没想到,魏七姑娘竟然要被封为公主,嫁去辽国,还非常有可能做皇后。   一想到这里,魏僖嫔嫉妒得脸色都变了。   不远处的谢嘉妃瞥见她这个样子,讽刺地微微牵起嘴角,在心里头骂了一句“蠢货”。   同样是自家有妹妹要去和亲的,人家皇后可不是淡定多了? 第60章   要说起来,宋家要送女儿去和亲这件事, 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裴清殊在内。   在他看来, 宋家是书香门第, 应当不会热衷于这种事才对。却没想到,皇后的妹妹宋三姑娘竟然在最后一刻呈上了花名册。   裴清殊听太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很快就去了坤仪宫,问皇后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浅浅笑道:“转眼间,意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自己愿意去,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虽然皇后说得轻松, 但裴清殊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 宋三姑娘虽是庶出,但她毕竟是当朝一品太傅的女儿,又是皇后的妹妹,在出身上面她已经完全可以碾压许多小官家的嫡女了。而且宋家不同于魏家, 庶女教养得也非常不错。   经过商议之后, 去吐蕃联姻的人选就定了宋三姑娘。   ……   雍定二年九月,傅太后寿辰之际,除了刚刚与大齐交战不久的北夏之外,辽国、吐蕃、大宛、高丽还有大理等国,皆派使臣前来为傅太后贺寿。   虽说大齐这边早已准备好了联姻的人选,不过傅太后在得到裴清殊的示意之前, 并没有立即将那几个女子封为公主。   紫宸殿里,精通多国语言的四译馆馆长向文昌,向裴清殊转达了别国的意思:“辽国的确,有心与大齐交好。只是,碍于北夏……联姻一事,还需再议。”   裴清殊点点头:“那吐蕃呢?”   “吐蕃人,倒是很乐意,迎娶大齐的公主。不过,他们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吐蕃与西北的大宛相邻,两国向来不和。所以,吐蕃人希望,大齐能在吐蕃和大宛之间,只选吐蕃。”   裴清殊笑了笑说:“这吐蕃人倒是不傻嘛。”他笑着看了一旁的公孙明一眼,然后转过头对向文昌说道:“告诉他们,朕答应了。”   向文昌有些意外,这么重要的事情,裴清殊竟然不考虑一番就答应了?   这一句话,可是能决定了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大齐和吐蕃、大宛的关系、甚至整个天下的格局啊!   裴清殊见他错愕的样子,便解释了一句:“吐蕃与大宛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件事情朕自然是早就考虑过的。爱卿只管按照朕说的去做便是。”   向文昌赶忙应了一声。   除了大齐想要联姻的辽国和吐蕃之外,国力较弱的高丽国和大理国也生怕被落下似的,主动向大齐提出,希望能送他们的公主入宫为妃。   “高丽和大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大齐将要,与辽国联姻的消息。他们,全都送了嫡出的公主来。”   裴清殊听说之后,并不觉得意外。   高丽和大理虽然都是小国,不具备侵略大齐的能力,不过这两个国家肯定都在大齐安插了线人。   再加上裴清殊原本就没让人瞒着大齐想要与别国联姻的事情,所以高丽和大理会听说这个消息,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虽说之前傅太后挑选了四个女孩子,不过裴清殊并不打算一下子就让这四个女子同时嫁出去,不然的话未免太过招眼了。   类似的道理,裴清殊也不打算一下子纳两个公主进后宫。   想起他五哥的王妃李氏已经过世快两年了,裴清殊便叫来宁郡王,问他可愿意娶高丽公主为继室。   裴清殊没想到,老五听说这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位公主的嫁妆可还丰厚?”   这话……裴清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作为和亲的公主嫁过来的话,嫁妆应当不会少吧。”   “那就好。”宁郡王叹了口气说:“皇上,臣这个人您也知道,实在是不会打理家中的财务。臣对未来的王妃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会说汉话,会管家就好。”   虽说那位公主是土生土长的高丽人,不过宁郡王的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   几十年前,在大齐靖武年间,高丽曾经侵犯过大齐的边境,结果被当时的贤王军打得落花流水。   自那之后,高丽连续向大齐上贡了二十多年,几乎一度成为大齐的附属国。自那之后,为表对大齐的敬畏,高丽的皇室成员和上层贵族们基本都学习了汉话。   所以这位实际上是宗室女的高丽公主,也会说汉话。   同样,那位来自大理国的公主虽然是白族人,但是大理国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很深,所以大多大理国的人都会说汉话。   最终经过双方商议之后,高丽公主嫁给了宁郡王为宁王妃,大理国的公主则被册封为敏妃,入主景阳宫。   同月,傅太后将忠勤伯宋尧之女、皇后的妹妹宋三姑娘,还有首辅魏青松之女、魏七姑娘收为义女。一个封为靖仪公主,一个册为襄仪公主。   就在吐蕃的国君按照裴清殊的意思,求娶靖仪公主之前不久,雍定二年十月,裕妃傅氏在琼华宫内平安产下一子。   裴清殊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先是高兴,再是感到哭笑不得——他这是什么命啊,六个孩子里头,竟然有五个儿子?难道他天生就是生儿子的命不成?   不管怎么说,裕妃母子平安,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裴清殊继位之初,给裕妃这个太子良娣册的位份本来就不是很高。   这回裕妃生子之后,裴清殊就给裕妃抬了位份,以后她便是琼华宫裕贵妃了。   原先那些嘲笑裕妃生不出孩子的人,包括谢嘉妃、魏僖嫔等人在内,现在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裕贵妃已经用事实,狠狠地打了她们的脸。   要说起来,裕贵妃生子之后,最难受的人不是受到威胁最大的皇后,却是位份比较低的惠贵人。   惠贵人原先一直以为裕妃这辈子都不能生了,早晚得靠着她的肚子才能有儿子。却没想到,裕贵妃竟然说怀就怀上了,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现在,惠贵人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惠贵人的宫女婵娟见她成天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劝她说:“贵人,您也别太难受了,您还有大公主呢!裕贵妃生了儿子又如何呢,咱们晴姐儿可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啊!”   “女儿又有什么用!”惠贵人没好气地说道:“女儿长大了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等将来我老了,她能把我接出宫奉养吗?!她能给我养老送终吗?!”   “贵人……”婵娟正要再劝,忽然瞥见门口处一个小小的人影,立马脸色一白,“公主,您不是在午睡吗,怎么起来了?”   惠贵人一听这话,也是吓了一跳,慌忙看向不远处的女儿,勉强地笑了笑说:“婉晴,今儿怎么起来的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   大公主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老做噩梦,睡不着。”   “时辰还早呢,再睡会儿吧,呵呵。”惠贵人干笑了一声,上前说道:“走吧,母妃陪你睡。”   大公主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去拉一旁婵娟的手道:“我要和婵娟姑姑睡。”   惠贵人脸色一暗,有点不高兴地说:“好吧。婵娟,还不带大公主下去休息?”   婵娟应了一声,弯下身子,牵着小公主出去了。   回房的路上,婵娟小心翼翼地看着婉晴的脸色,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小女孩刚才究竟有没有听到惠贵人的话。   ……   雍定二年十二月底,太上皇和林太后带着乐仪长公主从景和园回到了宫里,准备和裴清殊他们一起过一个团圆年。   这个时候,裕贵妃生的五皇子已经满月了。太上皇一直很想看看孙子,不过他不好去儿媳宫中探望,就让裴清殊把孩子带了过来给他们看看。   “这孩子好,长得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有福气。”太上皇说着,笑眯眯地对一旁的林太后说道:“殊儿这孩子像朕,儿子多!将来超过朕不成问题!哈哈哈哈!”   对于林太后来说,孙子很多,没什么可稀罕的。倒是那个唯一的孙女,颇让她惦记着。   等裴清殊让人把小儿子送回琼华宫之后,林太后就问:“皇上,我有些日子没见着晴姐儿了,回头让她来永寿宫住两天可好?”   “好啊。”裴清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如果婉晴的生母是皇后、裕贵妃或者娴妃的话,裴清殊或许还要先问一下她们的意思。   不过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出身低微,目光短浅,裴清殊认为,让女儿多和林太后接触接触肯定没什么坏处。   虽说在他小的时候,林太后对他非常冷淡,不过裴清殊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在别人那儿,儿子孙子都是宝贝,但在林太后这里恰恰相反,女孩儿反倒金贵一些。   再加上有比婉晴大不了几岁的乐仪在,裴清殊相信女儿一定会喜欢在永寿宫的日子的。 第61章   惠贵人对于林太后要把女儿接去永寿宫住几天这件事情,心里头还是乐意的。虽说在惠贵人看来, 只有傅太后才是正经太后, 不过林太后到底是皇帝的生母, 太上皇又宠着她, 所以让晴姐儿和林太后多相处相处,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惠贵人还是算得明白这笔账的。   只是惠贵人没有想到,过了正月十五,林太后和太上皇他们准备启程回景和园的时候,竟然想把晴姐儿也一并带走!   这可大大地出乎了惠贵人的意料。   要知道, 让女儿去林太后身边住几天, 和让林太后抚养她, 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虽说这两种情况对于晴姐儿来说都很长脸,可对于惠贵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裴清殊对她早就没什么恩宠了,不过是因着女儿养在身边的缘故,她才时不时地有机会得见天颜。   现在若是女儿也离开了她的身边, 她还有什么机会争宠, 再去拼儿子?   惠贵人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情况发生。   她去林太后宫里又哭又闹,说是女儿太小,实在舍不得晴姐儿离开自己身边。   林太后不耐烦她哭闹,在问过晴姐儿的意思之后,便把孩子还了回去。   说来好笑,婉晴想回华阳宫, 不是为了她的生母惠贵人,却是为了惠贵人身边的宫女婵娟。   虽说林太后对她不错,乐仪这个小姑姑还能陪她一起玩,但林太后毕竟生性清冷,和她并不算亲近。起码不会像婵娟那样温柔亲切,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疼。   不过,和祖母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小婉晴还是很愉快的。   回到华阳宫之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母妃对她的态度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然而好景不长,等太上皇和林太后他们离宫之后,惠贵人便又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对婉晴不冷不热的。   婉晴是她的亲生女儿,惠贵人也不是不爱她。   只是和女儿相比,惠贵人更想生一个儿子,像其他人一样,生个儿子!   这个念头,惠贵人早就有了,而且随着宫里的皇子一个一个地降生,变得越来越强烈。   只是裴清殊现在很少在她这里留宿,惠贵人实在是没有机会。   一想到刚进宫不久的、那个年轻漂亮的敏妃,再想想明年开春,宫中又会举行新一轮的选秀……   惠贵人就感到十分焦躁。   在这份焦躁的驱使之下,惠贵人一狠心,做了一件糊涂事。   ……   惠贵人身边的宫女婵媛来到乾元殿时,裴清殊刚好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   得知女儿高烧不退的消息之后,裴清殊便立马让人更衣,马不停蹄地赶往华阳宫。   裴清殊虽然不懂医理,但女儿的小脸烧得通红,看起来极其不舒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病了。   裴清殊皱起眉头,问向一旁的惠贵人:“太医怎么说?”   裴清殊坐在床边,惠贵人不好站着俯视他,便跪坐在踏脚上,柔声回道:“太医说,晴姐儿是染了风寒……”   风寒听起来是小病,但这种小病一旦没养好,就会变得很严重,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裴清殊看着女儿皱着眉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但他又没办法责怪南乔,责问她为什么没照顾好孩子。毕竟女儿是他们两个的,没照顾好她,裴清殊也有一定的责任。   “过年那会儿积压了好些天的政务,朕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时间过来看你们……”裴清殊越说越难受,亲手拿起帕子,替女儿擦起了脸。   惠贵人靠在床头,竟然哭了起来:“皇上日理万机,顾不得我们母女,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没有照顾好晴儿。”   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都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惠贵人的心情,裴清殊觉得自己可以理解。   女儿生病,做父母的心里本就不好受。若是再加上自责的话,那滋味就更是难熬了。   裴清殊觉得她带孩子也不容易,就帮南乔擦了擦眼泪,安慰了她几句。   两人一边陪着婉晴,一边说话,一直等到下半夜婉晴的烧退了,才去安歇。   惠贵人的位份摆在这里,寝宫并不是很大,甚至有些拥挤。用膳只能在客厅用,没有单独的花厅。除了一间小小的客厅之外,就只有两间厢房。一间惠贵人住,一间晴姐儿和奶娘住。   裴清殊草草洗漱了一番,在床上躺下之后,就在想是不是是时候该给南乔晋位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南乔的位份高一点的话,以后女儿的日子也更好过一些。   他来华阳宫过夜的时候,也不必如此拥挤了。   裴清殊忙了一天,晚上又来照顾孩子,早已经累得不行了。想到明天醒来之后还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裴清殊就赶紧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惠贵人躺在一边,手抬起来又放下,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个时候引诱裴清殊的念头。   她看得出来,现在真不是时候。   不过,她还有机会。   虽说晴姐儿已经退了烧,不过她的病还没有好全。   次日晌午,裴清殊便又来了,还亲自喂女儿吃了一小碗药。   比起朝夕相处的母妃,晴姐儿显然更喜欢裴清殊这个父皇。晴姐儿年纪小,身为大公主,也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有时候难免有一点小小的任性。别人喂她喝那么苦的药时,她就多多少少有一些不情愿。可若是裴清殊喂她时,她便乖乖地躺在裴清殊的怀里,让她张嘴就张嘴,乖巧得不得了。   等喂完了药,裴清殊又亲手给她喂了一颗糖。等吃完糖,看着婉晴漱了口,又睡下了,裴清殊才算是松了口气。   就在裴清殊准备回乾元殿的时候,就听惠贵人在旁娇声说道:“皇上,您还没午歇呢吧?不如在妾身这里歇过再走?”   裴清殊昨晚睡得晚,今早又早起,的确是有些困了,便接受了南乔的提议。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午睡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身下趴着一个人。   南乔身为侍寝女官,接受过比较系统的教导,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她要比后宫里所有的妃子都更有经验和技巧。   再加上她的出身和年龄的原因,比一般人都要放得开,是目前的后妃里头唯一愿意这么做的。所以真一开始了的话,裴清殊也没法喊停。   等结束之后,裴清殊看着身旁下巴尖尖,满脸媚态的女人,突然有一种……自己被睡了的感觉。   临走之前,裴清殊又去女儿的房间看了看。   冬日的午后,所有人都有些没精打采。守着婉晴的小宫女,正靠着柱子打哈欠。   裴清殊本想出言斥责她的,但又怕吵醒女儿,就先忍着没出声,打算等会儿再同这些下人算账。   就是因为他们伺候的不尽心,婉晴才会生病!   裴清殊压着心头的火,弯身给女儿盖了盖被子。   谁知就在这时,小婉晴忽然睁开了眼睛。   裴清殊有点抱歉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父皇吵醒你了?”   婉晴不回答,只是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张开四肢,挺起小肚子伸懒腰。   裴清殊看着她这么可爱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等小婉晴舒展完了身体,裴清殊就又给她盖了一遍被子。   谁知道小婉晴却是伸出小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盖被被。”   “那怎么行呢?会着凉的哦。”裴清殊温和地告诉女儿:“你呀,就是太爱踢被子了,所以才会生病的。”   小婉晴摇摇头说:“不是呀。母妃说,屋里很暖,不用盖被被。”   裴清殊刚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小孩子任性而已,可不知怎的,当他从婉晴口中听到‘母妃’二字时,却突然心生疑窦。   裴清殊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了很多:“晴儿,你告诉父皇,母妃还和你说什么了?”   婉晴嘟着小嘴巴想了想,说:“母妃还说,让晴儿赶紧睡觉觉,等睡醒了,父皇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啦。”   惠贵人这么说,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哄小孩儿的话而已。可裴清殊看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却是忍不住往另一个方向想去——   该不会,惠贵人是为了把他引过来,故意让婉晴生病的吧?   疑虑一旦产生,就会像野草一般地在心里疯长。   离开华阳宫之后,裴清殊就来到了坤仪宫,简单地同宋皇后说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心中的疑惑,然后问皇后:“昭屏,这件事情你以为如何?”   宋氏十分慎重地说道:“还不好说。有可能是误会,或是巧合,也有可能真如皇上所说……不管怎么说,大公主身边的下人伺候不周,都理应受罚。臣妾这就叫人把华阳宫的下人都带过来一一审问,若有什么蛛丝马迹,臣妾一定第一时间禀报皇上。” 第62章   裴清殊心里老是记挂着女儿的事情,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在皇后还没派人通知他结果的时候, 他便又迫不及待地去了坤仪宫。   屏退闲杂人等之后, 裴清殊立马问道:“怎么样了昭屏?可审出了什么来?”   皇后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华阳宫的下人, 倒都是些忠仆。除了承认自己失职, 一个劲地认罪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裴清殊想了想道:“这种事情,在外头伺候的八成不会知道。近身伺候婉晴的宫女,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据晴姐儿的宫女所说,晴姐儿生病的前两天,都是和惠贵人单独睡的……所以晚上伺候的,都是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 一个叫婵娟, 一个叫婵媛。”   不知为何, 裴清殊感觉这两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仔细想了想他才想起来,那时候林太后想让婉晴随她去景和园居住的时候,晴姐儿就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叫婵娟的宫女才会拒绝林太后,留在宫里的。   “继续审, 尤其是婵娟和婵媛这两个宫女。对婵媛, 可以适当用刑。对婵娟……”   裴清殊说到一半,突然改变了主意:“朕亲自审她。”   “啊?”皇后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那臣妾这就去叫人安排。”   皇后原本就知道裴清殊喜欢女儿,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珍视晴姐儿。   裴清殊向来很少插手后宫之事,不管发生了什么, 都是交给她和傅太后来负责的。   看来这回,他是真的着急了,才会忍不住亲自出手。   ……   在皇后的安排之下,裴清殊很快就见到了婵娟。   婵娟今年二十出头,是延和二十四年参加小选的宫女。在裴清殊出宫建府的那一年,她被分到了南乔的身边伺候。   身为惠贵人身边地位仅次于婵媛的大宫女,婵娟看起来非常胆小,跪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似的。   裴清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地开口:“朕听说,你对婉晴颇为照顾?”   婵娟闻言,连忙跪直了身子说道:“回皇上的话,伺候大公主殿下,乃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说‘照顾’。”   “你是惠贵人的宫女,又不是专门伺候晴姐儿的,能让她为了你留在宫里,可见你平日里待她着实不错。”裴清殊先是夸奖了婵娟一番,随后话锋一转,颇有些尖锐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她在惠贵人房里歇息的时候,明明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却还是着了凉呢?”   虽说婵娟跟着惠贵人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但惠贵人并不受宠,又总是以奴婢自居,上赶着伺候裴清殊,都没有给她们这些下人接近裴清殊的机会。所以在此之前,婵娟几乎没有怎么和裴清殊说过话。   这会儿听裴清殊这么说,婵娟不禁吓得浑身发抖:“回、回皇上……奴婢该死,是奴婢没照看好公主殿下,请皇上责、责罚。”   “不对吧?究竟是你没照顾好,还是有人不让你照顾呢?”裴清殊此时面如寒冰,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你进宫也有几年了,可知道犯欺君之罪的后果是什么?”   婵娟闻言,不由抖得更厉害了:“皇、皇上恕罪,奴婢,奴婢……”   “朕知道你疼婉晴,你总不会愿意白白看着她生病受苦吧?还是说,朕和晴姐儿都看错了你?如果是那样的话,朕倒想听听看,惠贵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不,不是这样的……”婵娟又急又怕,竟然哭了起来,“惠贵人没有许过奴婢什么好处,贵人只是说……若是她能生下皇子,以后公主殿下有了弟弟,也就有依靠了。”   裴清殊心头一沉——果真如此!   他的猜测没错!   南乔果然是故意让女儿生病,借此来争宠的!   裴清殊的心,犹如坠入了结冰的湖里一般,说不出的寒。   “她还说什么了?”   “别的就……就没什么了。”婵娟一边流泪一边说道:“皇上,奴婢万死,都是奴婢没能拦住惠贵人……奴婢也有私心。这几年来,宫里的其他娘娘一个接一个地生下皇子,惠贵人的心情一直很不好,经常会在华阳宫里发脾气。奴婢也是想着,若是她能怀上皇子,气顺一些的话,多少也会对公主更好一些……”   婵娟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裴清殊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很快便叫人把婵娟带了下去。   婵娟招供后不久,婵媛那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再坚持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留不下什么物证,只要惠贵人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全都招了供,基本上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最重要的是,裴清殊心里,早就对南乔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皇后将婵媛的供词呈给裴清殊看过之后,颇有几分不安地问道:“皇上,可要臣妾再把惠贵人传过来,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   裴清殊缓缓地摇了摇头:“来了又怎么样,不过是哭着说自己无辜,或是有人指使了她的两个宫女,陷害她罢了。这种手法虽然看起来太过简单,可好处就是不会留下什么物证。朕估摸着,南乔就是觉得万一事发,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朕就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会这样大胆吧。”   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觉着……该怎么处置惠贵人是好?”   “先让人给她服下避子汤。虽然晚了点,但应该还有效。”   “皇上?”皇后意外地看向裴清殊。   “朕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再给朕生孩子了。”裴清殊后怕地说道:“这回只是风寒,发烧,下次呢?万一她尝到了甜头,变本加厉地利用朕的子嗣争宠该怎么办?朕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后默了默,答应下来:“臣妾这就让人去办。”   皇后吩咐下人的时候,裴清殊就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惠贵人倒好说,主要是婉晴该怎么安置呢?   晴姐儿虽然还小,但是已经开始懂事了,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如果把惠贵人处置得太重,对婉晴也不好。   就像裴清殊的大哥毅亲王,虽说他现在已经贵为亲王了,但因为他的生母敬太妃被太上皇打入冷宫的缘故,每回听到有人提起母亲这个话题的时候,都会叫毅亲王感到非常难堪。   裴清殊不想因为父母的过错,惩罚无辜的孩子。   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女儿已经不适合再呆在惠贵人的身边。   再这样下去,先不说孩子的性子会不会被惠贵人养歪,现在光是连晴姐儿的健康,都已经无法保证了。   裴清殊对女子向来宽容,但南乔这回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了裴清殊的底线。   他到底……该怎么办?   宋皇后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裴清殊一脸纠结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问裴清殊:“皇上,您对惠贵人,可还有情分?”   不得不承认,裴清殊被宋氏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他现在是对南乔很生气不假,但是要说一点情分都没有了,也不可能。   毕竟,南乔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若是有,又如何?如果没有,又如何?”   “臣妾方才想过了。若您对惠贵人还有情,那就罚她几个月的俸禄,让晴姐儿跟着林太后生活就是了。若是她知道悔改了,再把晴姐儿接回来。”   裴清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轻了。   “若是没有的话,您就按照宫规处置,将她打入冷宫。至于晴姐儿的面子……您也不用担心。臣妾生康哥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以后估计是很难生育了。晴姐儿这孩子,臣妾也很喜欢。皇上可以将她记在臣妾名下,臣妾会将她视如己出的。”   裴清殊听了,不禁意外地看向皇后:“你愿意?”   将婉晴记在皇后名下,可不是一件小事。   古往今来的皇后,除非自己无子的情况,是很少会主动将妃嫔所出的皇嗣记在自己名下的,尤其还是个不能给皇后带来什么利益,将来还要分走皇后不少嫁妆的公主。   可以说,皇后这么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会惹来一身麻烦。   但她为了替裴清殊分忧,竟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裴清殊不由地被皇后深深地所打动了。   “昭屏,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容朕再考虑一下……”裴清殊说着,握住了皇后的手,“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你这番话,都让朕打心底里感激你。”   皇后端庄地浅浅一笑:“夫妻之间,皇上说这话就见外了……况且为皇上分忧,原本便是臣妾应尽之责。倒是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没有发觉,还是皇上您先察觉到的,真是叫臣妾感到羞愧……是臣妾没管好后宫的妃嫔,给皇上添心思了。” 第63章   夫妻两个商议了一番之后,裴清殊最终决定狠下心来, 按照皇后提出的第二套方案, 将惠贵人打入冷宫, 然后将晴姐儿记在皇后的名下。   这样一来, 可以将这件事情对晴姐儿的伤害降到最低。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她还是一件大有助益的事情。   不过,裴清殊觉得皇后既要统领后宫,又有年幼的儿子需要照顾,恐怕没那么多精力再去照顾婉晴。   所以,裴清殊还是想把女儿送到林太后或者傅太后那里去养。   惠贵人当初是傅太后亲自挑选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傅太后感到既震惊, 又心痛。   对于抚养婉晴的这件事情, 傅太后表现出了很高的积极性:“殊儿,还是让我来带这孩子吧。俪妹妹要陪伴太上皇,还要照顾年幼的乐仪,只怕是忙不过来呢。”   在傅太后和林太后之间, 裴清殊心里也是更趋向于前者的。   一是因为他知道, 林太后不仅仅要做傅太后所说的这些事情,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在华文书社写话本。   虽说在乐仪出生之后,林氏出书的频率已经变得很低了,但她还是一直坚持在写。再让林太后带一个孩子的话,只怕她会分身乏术。   傅太后就不一样了,她虽然要帮着皇后分担一点宫务, 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闲的。   之前她一直想帮皇后带冬哥儿,可皇后不乐意。   裴清殊知道她喜欢孩子,所以就有心成全傅太后。   二来是因为,林太后和太上皇常年住在行宫里,虽说离宫里并不算太远,但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   裴清殊还是希望女儿能离自己近一点,最好想见的时候随时都能见到。   虽说裴清殊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不过裴清殊还是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林太后那边,之前就提出过要抚养婉晴。在做决定之前,裴清殊总是要先和林太后商量一下的。   傅太后对此表示理解,不过后宫里的其他人,却是看起了热闹。   她们都觉得,这回傅太后和林太后八成是要“打起来”了,最起码也会闹个别扭。   谁知道在裴清殊去见了林太后一次之后,林太后竟然就非常痛快地选择了放手。   林氏年轻时便是京城有名的美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她第一美人的称号早已经被钟娴妃所取代,不过老天似乎格外优待她,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尽管太上皇已经颇显老态,可林氏仍旧貌美如初。   裴清殊说起这件事,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傍晚。   林氏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听完之后,便自嘲地牵起唇角:“那就让淑姐姐来抚养晴姐儿罢。我这样的人,既不是一个好母亲,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祖母呢。”   说句老实话,林氏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祖母。倒不是说她对裴清殊的孩子们不好,主要是她看起来太年轻了,甚至像是裴清殊的姐姐一样。   若是没见过她、不知她身份的人,恐怕真的很难把林氏和“祖母”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听到林太后这么说,裴清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也没违心地跟林太后说,“其实她是一个好母亲”什么的。他和林太后之间,虽然并不亲近,但似乎拥有某种特别的默契,没有这般客套的必要。   就这样,惠贵人被打入冷宫,不管她如何哭嚎,裴清殊都没有再见她一面。   大公主裴婉晴被记在了宋皇后的名下,成为了嫡出的公主。   在坤仪宫内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让大公主向皇后磕了头,正式叫了“母后”之后,婉晴便牵着婵娟的手,来到了慈安宫。   等到了慈安宫之后,婉晴发现不仅和善的祖母在等待着她,就连一向疼爱她的裕贵妃,也特意来欢迎她搬进新家。   婉晴的心里,立马变得暖洋洋的。   她还以为,裕妃娘娘生了儿子之后,就不会再记得她了呢……   ……   解决了惠贵人的事情之后不久,雍定三年三月,被封为靖仪公主的宋三小姐正式嫁入吐蕃。   裴清殊对这次联姻非常重视,不仅让身为“皇兄”的襄郡王亲自送亲,还让宋三小姐的堂哥、裴清殊的近臣宋池也一同出使吐蕃。   派老七去,是为了给靖仪公主长脸。   派宋池去,则是想让一个聪明人,与吐蕃皇室打好关系。   ……   就在大齐与吐蕃正式联姻之后不久,大齐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辽国的皇帝,耶律祁。   在各国局势如此复杂的时刻,耶律祁自然是不会以皇帝的身份大摇大摆地来到大齐。   他是便衣出行,专门来大齐,见一见他未来的妻子的。   裴清殊本以为耶律祁会再派一个使臣过来就不错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来到中原。   异位而处的话,裴清殊绝对没办法这么放心地来到别国的领土上。   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耶律祁对这次的联姻很有诚意。   裴清殊闻讯之后,便立马让人安排,亲自接见了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辽国皇帝。   耶律祁今年二十八岁,和裴清殊不同的是,他是辽国上一任皇帝的长子,十几岁便投入军中,平定了辽国境内的两场叛乱。   在老皇帝死后,他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   因为裴清殊早先就对耶律祁进行过一番调查了,所以在见面之后,发现他会讲汉话的时候,裴清殊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事实上,辽国、北夏与高丽、大理这种小国不同,他们虽然也与大齐相邻,但就像中原人看不起胡人一样,辽国人和北夏人也看不起中原人。所以说,在辽国,会说汉话的人并不多。   耶律祁会说汉话,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就是汉人。所以说,耶律祁算是半个汉人。   同裴清殊见面的时候,耶律祁笑着说道:“我名字里的祁,就是母亲取的,与大齐的‘齐’同音。她这一辈子都想重回故土,只可惜怕是很难有这个机会了。若是我能娶一个齐国的女子做妻子的话,想来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裴清殊笑了笑,也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不过他知道耶律祁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见一见魏七姑娘的。所以他也不多说废话,很快就让人把襄仪公主请了进来。   其他的事情,可以等联姻之事定下来再说。   ……   因为知道今日要见辽国的皇帝,魏七姑娘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   如裴清殊所料,魏七姑娘才貌出众,又因身份高贵,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耶律祁果然一见面就被她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齐国联姻,如果联姻的话,是将那汉女封为贵妃还是皇贵妃。   经过短暂的相处之后,耶律祁果断地决定,将魏七姑娘封为皇贵妃。   当着裴清殊的面,耶律祁很认真地解释道:“襄仪公主姿容出众,哪怕是嫁给我做继后,都是委屈了她。只是辽国境内现在正在进行改革,许多老臣对中原文化抵触得厉害。若是我直接封襄仪公主为后的话,只怕辽国会闹翻了天。所以只能委屈公主一阵子,先做一段时间的皇贵妃。等公主怀孕之后,无论男女,我都一定会封公主为后。”   说句实话,耶律祁身为辽国皇帝,态度却如此谦卑,让裴清殊感到舒服的同时,又有一丝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个耶律祁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在裴清殊生活过的前世,大齐和北夏交战的时候,辽国身为北夏的盟国,态度却并不是很明朗,迟迟都没有出兵。   以至于当时大齐的宣德皇帝还以为辽国在北夏和大齐之间摇摆不定,所以就派去使者,向辽国求援。   辽国倒是回了消息,不过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而是称自己实力不足,暂时无力帮助大齐。   直到大齐的都城被匈奴人攻破,大局已定之后,辽国才出兵,帮助北夏占领了整个中原。   大齐被匈奴人占领之后不久,裴清殊就被婆婆放的那场大火给烧死了。其实他还挺好奇,后来的后来,辽国和北夏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他不认为辽国皇帝那般积极地改革、积攒自己的实力,最后会只满足于蜗居在东北那片寒冷的土地上。   若是时机成熟的时候,辽国和北夏会不会有一战呢?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很多在此时看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不出几年的功夫,就有可能变为现实。   表面上看来,辽国现在的实力好像还不如北夏和大齐。可再过些年,辽国可能就会成为另一个北夏,变成裴清殊的心腹大患也说不定。   虽说魏七姑娘的确很优秀,但裴清殊并不认为,辽国皇帝愿意与大齐联姻,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   其实说白了,只是因为北夏和辽国的联盟,也并没有那么坚固而已。   只要有更好的结盟对象,辽国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北夏。   同样,大齐亦然。   所以对辽国,和对较为老实的吐蕃不同。   和他们联手的同时,还必须要时时刻刻地防着他们才行。   在这种情况之下,魏七姑娘的这个和亲公主,可不是好当的……   美貌,智慧,实力,运气,可以说是缺一不可。   不过在亲自见过襄仪公主之后,裴清殊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比魏七姑娘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虽说她不是大齐最美,或者最聪明的女子,但她绝对是裴清殊见过的女子当中,综合条件最好的。   公孙明和裴清殊说话向来随意惯了,有一回就忍不住同他说道:“这么好的姑娘,嫁去辽国可惜了。”   裴清殊笑着打趣公孙明:“怎么,你娶了个小娇妻还不够,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皇上可别冤枉臣,臣是在为您可惜呢。”公孙明一本正经地说道:“襄仪公主的条件,不逊色于宫里的任何一位娘娘。嫁去辽国,实在是便宜了那个耶律祁。” 第64章   裴清殊和公孙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在多数情况下,他们俩看待事物的观点都很一致, 不过这次例外。   “朕并不觉得, 魏七姑娘不能成为朕的妃子, 有什么可惜的。”裴清殊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世上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人有很多, 又不是身为皇帝,就一定都要占有。”   公孙明刚听到这话时,还有点意外。可他想了想就发现,这还真是裴清殊这种性格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知足常乐嘛。”裴清殊笑了笑说,“更何况,朕已经有昭屏、妙珠还有宝璋他们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也是, 哈哈。”公孙明笑着抓了抓头发, “皇上, 臣真是越来越佩服您了!”   裴清殊可不领情:“少来这套。”   不过,裴清殊并不对魏七远嫁之事感到可惜,也能从侧面说明,裴清殊对魏七姑娘只有一些欣赏, 却并没有男女之情。   对于裴清殊来说, 后宫里唯一的一个,是出于感情目的纳的妃子,恐怕就只有钟娴妃一个人了吧。   ……   襄乐宫里,钟娴妃正在对着镜子梳妆。   按照妃位的份例,她这一季新得了几件首饰。此时她正在挑选,哪几样比较适合自己戴, 哪些要放到另一个匣子里,预备着随时拿出去赏人。   轻罗一边帮娴妃收拾着,一边说道:“听说前儿个皇上开了私库,特意多赏了皇后好些稀罕玩意儿呢。说是给皇后的,其实还不是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吗?”   另一边的银烛接话道:“就是,要说皇后这个姑娘,养的还真是值了。既解决掉了惠贵人这个碍眼的,又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和尊重,而且还不用自己操心,亲自抚养孩子……这世上啊,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轻罗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娘娘,当初您要是也能争取一下,把大公主过到您的名下就好了。”   “瞎说什么呢。”娴妃好笑地说:“我怎么能和皇后娘娘抢人呢?”   “大公主可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啊,要是您能养着大公主,说不定还会像琼华宫那位一样,晋为贵妃呢。”轻罗说着,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以前您和裕贵妃那可是平起平坐的,现在好了,她生了儿子,人人都捧着她。再加上新来不久的那位敏妃娘娘……咱们襄乐宫的风头,都快被别人给抢光了!”   “就是啊娘娘,咱们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您看皇后,那位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可是现在呢,主动把大公主记在自己名下就不说了,她还把自己的庶妹拉了出来,封为公主,嫁到吐蕃去了。皇上心里,指不定怎么感激她呢。现在啊,皇后的地位可算是稳固了。”   娴妃闻言,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是有些过于平静地说道:“皇后的地位稳固了才好。你们也不想想,身为妃嫔能够和皇后相处融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那位看起来同样通情达理的魏七姑娘做了皇后,我都不一定能和她相处得,像跟宋氏这么好。”   轻罗和银烛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以娴妃的出身,就算皇后的位子易主,也八成是轮不到她的。   “至于大公主……这份贤惠的差事,还是让昭屏姐姐来做吧。娶妻娶贤,我又不是妻,何必在皇上面前扮贤惠呢。”   娴妃看起来淡定,可轻罗和银烛身为娴妃的心腹宫女,都知道娴妃最近的心情不大好。   说起来,还和那位进宫不久的敏妃段氏有关。   几个月前,在敏妃正式进宫的那天,恰好娴妃的儿子亭哥儿生病了。   裕妃的晋位,和敏妃的空降,本就令襄乐宫上下颇觉不安。在这种状况下,轻罗和银烛她们出于为娴妃母子着想的目的,有心破坏敏妃的“新婚之夜”,便想让人去通知裴清殊亭哥儿生病的消息。   当然,娴妃并没有准许她们这么做。   若她有裕贵妃那样的出身也就罢了,她还可以恃宠而骄,给新来的那位大理公主一个下马威。   可是她没有。   所以娴妃不想,也不能在敏妃刚刚进宫的时候,就和人家结仇。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很听话的敬亭,那天却是哭着喊着要见父皇。   他生病的样子本就可怜,所以当时,娴妃看着儿子哭红了脸,想要见父亲一面的样子,她罕见地被情感冲昏了头,同意了让轻罗过去传话。   可是,他们母子俩等了一晚上,裴清殊都没有来。   随着夜色渐深,敬亭哭闹了半天,早已经睡着了。   可娴妃却是一夜无眠。   以往在后宫里的妃子当中,她还算是比较受宠的。这种枯等了一夜的滋味,娴妃还从来都没有体会过。   所以自打那天晚上过去之后,娴妃好些天都没有缓过来。   其实她也知道,两国联姻为重,裴清殊是不应该来的。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母子俩就连一个口信都没有得到。   娴妃知道自己不该怪罪裴清殊,但她还是觉得心寒。   他们的儿子在生病,他却在迎娶别的女人……   虽然早就接受了自己不能独占他的事实,但在某些特别的时刻,娴妃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感到无奈,甚至难过。   直到第二天晚上,裴清殊才闻讯赶来。   他告诉娴妃,自己昨夜并没有听说敬亭生病的消息。   皇帝的话,自然是不容质疑的。   娴妃除了选择相信他之外,也别无他选。   在送走裴清殊之后,娴妃又亲自问了一遍轻罗。   她抱着一线希望,以为轻罗是告诉了敏妃的宫女,是敏妃的人擅作主张,故意瞒着裴清殊。   可轻罗却告诉她说,她亲口通知了裴清殊的近侍小悦子。而且就算当晚皇上没有听说,第二天白天也该知道了。   但裴清殊直到晚上才来。   娴妃的心情,瞬间便跌到了谷底。   不过她知道,像自己这种情况,除了裴清殊的宠爱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人,根本没有和皇帝闹脾气的资格。   所以在那之后,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对裴清殊温柔以待。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和从前不同了。   ……   因为耶律祁是偷偷来的大齐,害怕被别人发现,所以在见过裴清殊和魏七姑娘之后,很快他便又启程回了辽国。   他和襄仪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的九月份,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可以慢慢准备。   按说魏七姑娘被封为公主之后,就应当居住在宫里了。不过傅太后念她是为国远嫁的份上,特许她每个月在魏府住半个月,再在宫里住半个月,可以说是非常通情达理了。   不过,就算魏七姑娘一个月在宫里住的时间只有半个月,对此,魏僖嫔还是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厌烦。   毓秀宫里,魏僖嫔一直在和谢嘉妃说着自己悲惨的经历,还有魏七姑娘的坏话,嘴巴基本上就没停下来过。   “姐姐,你是嫡女,一定体会不到我们庶女的痛苦。表面上,府里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似的叫你们姑娘。可是实际上呢,叫人时的语气可是千差万别。我啊就更惨了,从小就活在这个嫡妹的阴影之下。有她在的地方,别人根本就看不见我!”   谢嘉妃逗弄着儿子,心不在焉地说:“那又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啊。现在她都要嫁出去了,你还担心什么?”   “我……我就是担心嘛。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她进宫之后,我这右眼皮子就老跳,总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魏僖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说道:“姐姐,你说咱们皇上,不会看上我七妹妹了吧?要是这几个月里,他们两个产生了感情,皇上要纳她进后宫可怎么办啊?!”   听到这儿,谢嘉妃才算来了些精神:“应当不至于吧。皇上瞧着,可不像是那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更何况太后娘娘已经将你七妹妹收为义女,封做长公主了,那她和皇上就是名义上的兄妹。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魏僖嫔听了,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她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给皇上!”   谢嘉妃好笑地说:“你现在不担心她会成为辽国的皇后,再压你一头了?”   “随她去吧!”魏僖嫔没好气地说:“我想过了,那些契丹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粗人,辽国那鬼地方又那么冷,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就算做了皇后,说不定过得还不如我们呢。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是皇后,能不能生还不一定呢!”   谢嘉妃摇了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我的傻妹妹呀。其实她若当真做了辽国的皇后,对你反倒是一件好事才对。不管你们姐妹俩关系如何,在外人看来,你们可都是一个父亲所生的亲姐妹。你这样天天盼着她过得不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管,我就是看不得她得意的样子!”   “你这傻丫头,现在还不明白吗?你自己说说看,你为什么会担心皇上会喜欢她?”   魏僖嫔愣了一下:“因为……容貌?”   谢嘉妃摇头道:“不,单论容貌的话,妹妹你并不比她差。你真正担心的,是皇上会喜欢她那种大方得体的仪态,还有温文尔雅的性格。你想想看,皇后也好,娴妃也罢,哪个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类型呢?”   “可裕贵妃和宜嫔她们……”   “她们是有个性不假,可她们都懂得分寸,知道适可而止,不会让皇上感到厌恶。”谢嘉妃认真地劝道:“妹妹,我的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若你听得进去的话,就不要再说襄仪公主的不是,尤其是在皇上面前,千万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相信你也看得出来,皇上对这次的联姻很重视……”   魏僖嫔听了,似懂非懂地看着谢嘉妃。   魏僖嫔走后,谢嘉妃的宫女知书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娘娘,这么一个傻瓜,您何苦这般费心地教她?若是她得了皇上的宠爱,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嘉妃吐出口气,颇有几分不悦地说道:“我也知道僖嫔蠢,可本宫现在不是无人可用了吗?本想着和惠贵人走近一些,让她为本宫做事的,没想到一个两个的都那么不中用!那个惠贵人,看着一脸狐媚相,还以为她多会笼络男人,谁知道她还不如僖嫔,起码有个做首辅的爹呢!” 第65章   整日里只知道吃吃喝喝、说人闲话的魏僖嫔并不清楚,给她“首辅之女”这份荣光的父亲, 每天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有时候她还会埋怨父亲, 嫌他给自己的关怀和优待不够多。   事实上这段时间, 身为首辅的魏青松正忙得焦头烂额。   原因无他——如同裴清殊记忆当中的那般, 雍定三年,黄河发大水了。   裴清殊从前两年开始,就派人修缮了堤坝,还数次派自己身边的近臣前去监工,可是说是非常重视预防水灾了。   在当时风平浪静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甚至还强制性地“逼迫”一些百姓搬离黄河中下游地区, 另置新家。   裴清殊没办法, 只好搬出了公孙明,说这是公孙明卜卦得出来的结果。   这样一来,朝中反对的声音就减小了许多。   当时大部分的居民都在裴清殊的命令下搬走了,只有少数的“钉子户”留恋故土, 怎么都不肯离开。   这段时间以来, 这些人一直在背地里偷偷地称呼裴清殊为“狗皇帝”,痛恨裴清殊让他们被迫与官府为敌,只能偷偷摸摸地生活。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雍定三年的时候,黄河真的发了大水。   等他们感到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现在的堤坝已经比从前稳固了许多, 可是一来技术有限,二来这次发的是近五十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洪水。   在这般凶猛的洪水的冲击之下,还是有好些地方被洪水淹没了。   魏青松身为内阁首辅,自然是要替皇帝分忧,想方设法地在最快时间内将水患的问题摆平。   不幸中的万幸是,裴清殊早有预见,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提前做出了防范措施。   损伤虽然仍有,但比起当年他记忆当中那场大水,现在已经要好得太多了。   一般来说,如果发生了天灾,许多人都会将罪责归结到当政者的身上。   不过由于裴清殊一早就坚持修坝、疏通河道,所以这次发了水之后,也没什么人敢说他的不是。   恰恰相反,不管是朝中的大臣还是平民百姓,许多人都在称赞裴清殊目光长远。   还有“算出会发洪水”的公孙明,简直被当做神人一般,就差刻个他的像供起来了。   以前的公孙明是靠裴清殊的伴读这个身份出名的,现在的他则是像他父亲当年一般,被人称作“公孙先生”。   一般在这个名号之前,还要再加上“料事如神”这四个字,害得公孙明都不好意思了。   “皇上,这分明就是您预见的事情,怎么现在人人都吹捧起臣来了呢?”公孙明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不过脸上却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皇上,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黄河会发大水的啊?”   “朕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朕做了一个梦。”裴清殊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公孙明解释是好。难道要他告诉公孙明,他前世也是齐国人,还经历了灭国吗?   这么离奇的事情,哪怕公孙明本身就是个“神棍”,应当也不会相信吧。   比起“再世为人”这种说法,裴清殊觉得把这一切说成是个梦或许更好接受一些。   当然,还要有现实情况作为依据。   “而且你忘了吗,延和年间,朕曾经随父皇南巡,当时你也在伴驾队伍之中。那会儿朕随父皇巡视河堤的时候,就觉得黄河河堤年久失修,早就该修缮一番了。”   “也是。”对于裴清殊的说辞,公孙明并未生疑。   毕竟除了这个解释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加现实的可能了。   因为这场水患的缘故,原本应该在今年春天举行的选秀,被裴清殊直接推迟到了后年春天。   对于这个消息,自然是有人开心,也有人沮丧。   开心的无外乎后宫里已有的妃嫔。晚两年举行选秀,就意味着多得两年的清静。后宫里的人越少,她们得到裴清殊宠幸的几率就越高,爬上高位的可能性就越高。   沮丧的自然是宫外那些打算选秀入宫、靠着皇帝的宠爱飞上枝头,或是巩固家族势力的女子。   比如,宁国公之女容氏,前内阁首辅、太师之女岳氏,还有户部尚书龙氏之女等等……   她们本是打算雍定元年就入宫的,结果却得知裴清殊取消了那一年的选秀。   没办法,她们当中年纪大一些的,只好另嫁他人。年纪小一些的,还想过两年再搏一把的,就硬撑着没有嫁人。   谁知道雍定三年,裴清殊还是不打算举行选秀。   有些姑娘,比如宁国公府的容氏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实在是再等不起那两年了,只好赶紧定亲嫁人。   对此,傅太后表示不是很理解:“殊儿,你说你把选秀推到明年春天也就算了,怎么直接就推到后年去了?”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这是关心他,便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母后,朕觉着如果明年春年举办选秀的话,那就和春闱撞上了。礼部官员同时忙这两件事的话,恐怕会吃不消。选秀和科考相比,当然还是科考比较重要,所以儿子索性就把选秀推到后年去了。反正现在宫里的妃嫔不少,皇嗣也很多,母后就不必操心了。”   “噢,原来是这样。”傅太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裴清殊见了,不由好奇地问道:“母后,您笑什么呢?”   傅太后神秘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越是如此,裴清殊就越是好奇:“您到底是在笑什么啊?”   傅太后看着裴清殊,没忍住,又笑了出来:“母后原本还以为,你是怕多养几个妃子,又要多花钱,所以才不想选秀的呢。”   裴清殊闻言,不由一阵尴尬:“母后……儿子在您眼里就这么小气的吗?”   傅太后摆摆手,憋着笑道:“没有没有,你就当母后没说!”   为了缓解气氛,傅太后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冬哥儿上学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要说起来,雍定三年正月的时候,裴清殊的嫡长子裴敬坤就已经满五周岁了。   按照大齐的规矩,皇子满五周岁时,就要搬离自己生母的寝宫,住到庆宁宫去,每日在庆宁宫附近的长华殿里接受启蒙。   按说冬哥儿早就该搬去庆宁宫了,不过他是裴清殊头一个要独自居住的儿子,不管是皇后还是裴清殊,心里都有些不舍,寻思着等过了年再说这件事。   结果过年之后没多久,大齐又发生了水患。   裴清殊忙着忙着,这事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裴清殊有点奇怪地说:“儿子听说,皇后昨儿个才来向您请过安吧?您没问她?”   傅太后干笑了一下,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母后没好意思问。要是皇后舍不得儿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是叫她在那些妃嫔们面前没脸吗?”   宋氏这个儿媳妇,当初并不是傅太后选的,而是裴清殊自己看中的。   加上傅太后还有一个贵妃侄女的缘故,这些年来,她和宋皇后之间的婆媳关系并不算亲近。当然,也不能说是差。   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婆媳版的“相敬如宾”。   傅太后过了大半辈子的宫廷生活,早就厌恶了妃嫔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所以从裴清殊即位之初开始,她就免了后妃们的请安礼。   皇后每过半个月,会带着所有的妃子过来象征性地向傅太后请个安。   除此之外,若是无事的话,傅太后就不会和她的侄女裕贵妃之外的妃嫔有什么接触。   裴清殊听了便道:“皇后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两个伴读一个出自宋家,一个出自……”   裴清殊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傅太后好笑地说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能和母后说的?”   “没什么。朕就是突然有些记不起来,另一个伴读是谁了……”   “嗐,多大点儿事儿啊,记不得就记不得了。皇上日理万机,要是事事都记得,那可不就要累坏了吗。现在这样,已经够累的了。”   虽说裴清殊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可是在傅太后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   “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今儿个晚点就在母后这里用吧?母后让人给你炖汤,又补脑又好喝。”   裴清殊含笑点了点头。   ……   自打婉晴搬到慈安宫之后,她的一日两餐加上一顿点心,基本都是和傅太后一起用的。   裴清殊用晚点的时候,婉晴就乖乖地坐在旁边,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裴清殊,婵娟喂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这孩子越长大越像他,裴清殊真是越看越喜欢。只是越喜欢就越觉得可惜,这样可爱的孩子,当初怎么就托生到了那样一个贪心又狠毒的母亲腹中。   小孩子歇得早,等用完晚点之后,婵娟和奶娘她们就带着婉晴下去洗漱了。   裴清殊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问傅太后:“母后,这些日子,婉晴可曾跟您念起过南乔?” 第66章   说起这个,傅太后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一丝复杂:“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裴清殊听了, 不由颇感意外:“这……”   这是该说婉晴年纪太小, 什么事都不懂, 还是该说南乔对孩子实在是太不好了, 以至于婉晴来到傅太后这里之后这么久,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生母呢?   傅太后不知想起什么,看着裴清殊笑了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你的闺女,跟你小时候相像,不是很正常吗?”   “朕小时候?”   “是啊。你刚来琼华宫的时候,也不曾主动跟本宫提起过俪妹妹啊。”傅太后的脸上, 不由自主地露出回忆之色, “那个时候, 你明明就很想帮助深陷冷宫的俪妃和恩嫔妹妹,可你这个鬼机灵,就是不肯在本宫面前开口,后来还是我主动提出的要接济她们的呢。”   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后您最好了。”   “少来这一套。”傅太后嗔笑道:“不过话说起来, 你那个时候四岁半, 还不到五周岁,已经算是很机灵了。晴姐儿这才刚刚四岁出头呢,要说她现在就有那么多的心思,我是不相信的。八成还是南乔太糊涂,忽略了晴姐儿,才会叫她那般依赖一个宫女, 跟生母不亲。”   裴清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   晚上从慈安宫离开之后,裴清殊想了一下,去了襄乐宫。   他到的时候,娴妃她们才刚刚帮敬亭洗漱完,把他送到床上。   小敬亭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听母妃给他讲故事了。   结果裴清殊一来,他立马就兴奋得不想睡觉了,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直打滚儿。   没办法,只能让裴清殊接替了娴妃的位置。   父子俩闹了一通,等小敬亭累得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才肯乖乖睡觉。   看着儿子的睡脸,娴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亭儿不懂事,麻烦皇上了。”   裴清殊闻言,不由奇怪地看着她:“妙珠,你同朕这么客气做什么?”   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平日里他忙,她带孩子的时间多,裴清殊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现在娴妃这么说,更是叫他心里颇觉愧疚。   “没什么。”娴妃笑了笑,柔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妾身服侍皇上沐浴吧?”   裴清殊点了点头。   娴妃出身于太医世家,会很多按摩的手法。每回服侍他沐浴的时候,都会简单地帮裴清殊按摩一下,让他感到难得的放松和舒服。   今天也不例外。   每到这个时候,裴清殊就会放松心情,随意地和娴妃聊聊天。   他们之间,也不用说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是有些无聊的话题。   “转眼间冬哥儿都五周岁了,亭哥儿也四岁了。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也该搬去庆宁宫开蒙了。你可舍得?”   娴妃听了,垂下眼睛,浅浅一笑:“舍得不舍得,他也得去呀。宫规如此,这就是现实,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感觉最近一段时间里,娴妃好像都有一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不曾往心里去。   “那你可曾想过,给亭哥儿找谁家的孩子做伴读?”   娴妃闻言,不禁有几分意外地看向裴清殊:“这……皇上,离亭哥儿开蒙还有一年呢,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裴清殊苦笑道:“是啊,你说的没错,是早了点儿。朕只是想到了冬哥儿的伴读,所以随口问一句罢了。”   娴妃和宜嫔去皇后那里做客的时候,曾经听皇后说起过有关大皇子伴读的事情。   听裴清殊这么说,娴妃就心里有数了。   “皇后娘娘为大殿下挑选的伴读都很好呀。”娴妃温声说道:“如果妾身没记错的话,一个是宋家的小少爷,另一个是顺勤伯府的小少爷,还是您的外甥对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正是。朕本来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可朕刚才才去过母后那里……”   娴妃这下子彻底明白了:“您是担心傅太后,会觉得皇后娘娘母子太过亲近林家吗?”   “是啊。”裴清殊就欣赏娴妃这一点,他说什么她都能很快明白过来,“傅家也有很多适龄的孩子,可皇后……却只选了林家的孩子。”   “皇上,恕妾身直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您想想看,裕贵妃娘娘也有儿子,将来五殿下的伴读,至少有一人会出自傅家。”娴妃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说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但据妙珠所知,皇子们的伴读,是很少会出自同一个家族的吧?”   裴清殊点点头:“不是很少,是几乎没有。”   毕竟伴读是皇子们最亲密的伙伴,同时也是他们的心腹。有时候伴读和皇子之间的关系,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还要亲近。   所以在伴读的选择之上,要么会选择皇子的表亲,要么就会选择与其母族关系密切的家族之子。   宋皇后和襄郡王妃林氏素来交好。林氏的侄子,皇后亦十分疼爱。   因此皇后选他给自己的儿子做伴读,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站在裴清殊的立场上来看的话,他难免会有几分担心。   “朕是怕昭屏和母后,会因为此事而生了间隙……往远了点儿想,昭屏为什么会忌惮傅家呢?”   裴清殊隐去了后半句话没有说——是因为裕妃吗?   还是因为……裕妃生的儿子?他的儿子?   娴妃听了,不由微微皱眉:“皇上,您莫不是想要更换皇后娘娘决定的伴读人选?”   裴清殊沉默。   今天他刻意瞒着傅太后,的确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   不过把皇后决定的人选换掉,势必会伤了皇后的面子和里子。搞不好将来还会传到傅太后的耳朵里,使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裴清殊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婆媳问题有多难解决了。   哪怕是他再世为人,也很难将这种关系处理得十分周全。   他忍不住叹气:“或许,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妾身也觉着,您还是看开点儿吧。”娴妃一边替裴清殊捏着肩,一边低声说道:“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您当然希望后宫里一片和睦。但在宫里头,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又怎么能指望着在您这一朝就与过去截然不同呢?”   娴妃说着,颇为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其实妙珠也没资格说这些。道理谁都明白,只是谁都期待着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可事实就是,没有人是什么例外。您是皇子的时候这宫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您应该都懂的。”   不得不承认,娴妃的话,给裴清殊的心里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过去他的孩子们都还小,妃嫔不算太多,所以后宫里的事还不算太多。   裴清殊将精力集中在前朝的改革之上,误以为自己的后宫当真“一团和气”。   可事实上,娴妃说的没错。后宫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这一点对于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的裴清殊来说,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才对。   他怎么能够单纯地希望后宫里头一片和睦,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呢?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像皇后和裕贵妃之间,不管她们的性情如何,是否相投,这两个人的身份就决定了,她们几乎天生就是站在对立面上的。   而现在,这种利益和权力的冲突,正在随着小皇子们的成长,而变得越发明显……   ……   晚上临睡前,裴清殊转过身去,看着娴妃纤瘦的背影,轻声问道:“妙珠,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裴清殊浅浅一笑:“朕记得你刚嫁进皇子府那会儿,就是像现在这样,睡觉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抱成一团。后来都渐渐地好了,怎么现在又变成这样了呢?”   回应裴清殊的,只有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   雍定三年七月,五岁半的皇长子敬坤,终于从坤仪宫离开,正式搬去了庆宁宫,成为雍定朝第一个开蒙的皇子。   因为他年纪还小,和堂兄们一起念书可能会跟不上,所以裴清殊就给冬哥儿请了一位专门的启蒙老师,同时也是冬哥儿的表舅,内阁学士宋池。   启蒙老师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意义同样十分重要。   只有在这个阶段,师生之间的关系才是一对一的。等过一段时间,皇子的功课能跟上其他人之后,就要跟其他兄弟一起学习了。到那个时候,夫子便是共享的,而不具有唯一性。   裴清殊的启蒙老师宋尧,就和裴清殊感情深厚。在裴清殊懵懂迷茫的那段时间里,宋尧教会了裴清殊很多道理。   这也是后来裴清殊想要迎娶宋皇后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裴清殊为敬坤挑选了宋池作为启蒙老师,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将敬坤和宋池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不过,对于给一个小皇子启蒙这件事情来说,宋池的官位和地位,都有些太高了。   当年宋尧给裴清殊启蒙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而已。而如今的宋池,却已经是备受裴清殊倚重的阁老了。   对此,朝廷上下不禁议论纷纷,都在揣度着裴清殊的心思。   毕竟,敬坤可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   看裴清殊这意思,是不是打算将他好好培养一番,等皇长子长大一些,就立为太子了呢?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还有一部分人,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   他们觉得裴清殊选择宋池给皇长子启蒙,反倒说明了裴清殊无意培养嫡长子为太子。 第67章   这主要是因为,宋池虽然位高, 但他姓宋, 属于皇后的母族。   如无意外的话, 他本就应属于大皇子的阵营。   如果裴清殊真心有意培养嫡长子为太子的话, 应该会为他选择其他重臣作为启蒙老师,增加皇长子的支持者才对。   现在这样……就有些让人看不透了。   ……   襄乐宫里,钟娴妃和孟宜嫔正坐在一处喝茶。   要说起来,娴妃和宜嫔其实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这几年来,她们的关系却一直都很好。   因此说起话时,孟宜嫔就不免随意了几分:“姐姐,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最近好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大殿下启蒙的事情呢。”   虽说大皇子启蒙的事情看起来和娴妃没什么关系, 不过事实上, 关系还真不小。   “好多人说,皇上这是想把大殿下当做储君培养。也有人说,皇上其实更看重二殿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娴妃笑了笑说:“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   “可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很早就立下太子呢。”孟宜嫔好奇地看着娴妃,“姐姐, 你这么受宠, 皇上没和你提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没有。”   “那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娴妃垂下眼睛喝茶。   孟宜嫔不相信:“怎么可能!姐姐你骗我呢吧?”   “真没骗你。”娴妃喝了口茶,无奈地笑了笑说:“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隐约能感觉到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宜嫔闻言,不由露出好奇之色:“姐姐能告诉我吗?”   娴妃好笑地说:“我要是不告诉你的话,你会不会傻到当面去问皇上?”   孟宜嫔本来想摇头,但她实在很想知道娴妃对于此事的看法, 便点了点头装傻:“我会的,我实在是太想知道啦,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先说好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做不得准的,你也不要同别人讲。”   见孟宜嫔连连点头,娴妃才继续说道:“依我看,皇上还是想要嫡长子来继承皇位的。只是他还很年轻,皇子们又都还小,以后的事情尚未可知。所以他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皇长子贤能,就立嫡长。如果嫡长子无能,也不排除择贤而立的可能。”   “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往近了说,皇上为大殿下选择的启蒙老师是宋大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安全的选择。宋大人博学多识,又得皇上倚重,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但如果皇上不让他为大殿下启蒙的话,他会死心塌地地追随大殿下吗?这可未必。”   “未必?但他可是皇后娘娘的哥哥……”   “是堂哥。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一点……宋大人以前不能生育,是我父亲治好了他的隐疾。如果皇上不把他和大殿下牢牢地绑在一起的话,难保宋大人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孟宜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往近了说,那往远了说呢?”   “往远了说……那就是在你们进东宫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昭屏姐姐进府一年,还是没有怀上身孕。皇上为了要嫡长子,一直让府里的其他女眷喝避子汤……那时候我就知道,皇上对嫡长子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了。”   孟宜嫔恍然道:“那这样看来,皇上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可能性很高了。”   娴妃拿起茶盏,笑而不语。   ……   孟宜嫔走后,银烛一边收拾宜嫔留下的茶盏和点心盘子,一边对娴妃说道:“娘娘,这宜嫔娘娘平日里看起来天真烂漫的,怎么对立太子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啊?”   娴妃抬眸睨了她一眼,笑道:“傻瓜。你忘了宜嫔当初是为什么入宫的了?”   银烛愣了愣,突然“啊”了一声,明白过来:“是从龙之功?”   娴妃点点头:“孟家无人读书,也无人习武。能有今日的风光,多亏当初孟家对皇上的帮忙,让皇上记得他们的恩情。既然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又怎么会愿意就此罢手呢?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想要再赌一场,延续家族的荣光的。”   “可奴婢记得,孟家不是有女儿嫁给了皇后娘娘的哥哥吗?那他们支持嫡长子就是了,还说这么多做什么呢。”   “有两种可能。一,他们的确是在暗中支持皇长子,宜嫔方才不过是在套我的话。二……孟家有可能还在观望。你以为我方才说的道理,孟家人会看不出来吗?皇上看重嫡长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正因如此,如果是嫡长子顺理成章地继位,就没有什么从龙之功可言了。”   银烛越想越心惊:“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宜嫔娘娘她……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啊!”   “宫里头真正心思简单的人,别说过得好了,就连好好活着都很艰难。”娴妃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将心比心,就别对别人要求太多了。能有个说话的人,本宫就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间,轻罗打了帘子从外间进来,看起来神色颇为慌张。   娴妃眉梢轻佻,问:“瞧你这副样子,出什么事了?”   “娘娘……刚才……奴婢……”轻罗皱着眉头,嘴唇动了动,好半天都没说一句完整话。   银烛不禁有几分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在娘娘面前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娘娘!”轻罗十分慌张地说道:“刚才,刚才有个小太监,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让奴婢传话给您,奴婢就跟着他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没想到在那里竟然,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娴妃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就别同本宫卖关子了,什么人,直说吧。”   “是,是英国公……”   轻罗口中的英国公,已经不是太上皇在位时期的那个英国公汪鸿达了。   雍定二年,匈奴再次犯境时,汪鸿达不知怎的,突然害了急病,死了。   他的独生子,也就是原本的英国公世子汪光耀,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的爵位。   娴妃闻言不仅微微皱眉:“英国公?他找你……找本宫做什么?”   轻罗一脸迷茫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英国公只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希望今晚能和娘娘面谈!”   娴妃不假思索地说:“开什么玩笑,后妃本就不能和外男私下见面,更何况是在晚上!再说了,宫禁时间一到,他就必须得出宫去,怎么在晚上和本宫见面?”   “英国公说,到时候他会派一名小太监过来,以手中的莲花灯为暗号。”   娴妃默了默,就在轻罗和银烛都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没想到娴妃竟然说:“好。那今晚我们就看看,英国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当年老英国公的女儿汪嘉懿一心要嫁给裴清殊,结果没想到反倒促成了裴清殊和钟氏的姻缘。因此钟氏和汪家就算是结下了梁子,关系一直都很恶劣。   这会儿娴妃是真心感到好奇,汪家人突然找上她是想做什么。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英国公口中的小太监……竟然会是英国公本人!   见到英国公的脸之后,娴妃不禁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幸好这是在襄乐宫的后花园里,而襄乐宫里只有她一名后妃居住。不然若是被旁人看到的话,可就有大麻烦了!   “唐突了佳人,实在是抱歉。”英国公彬彬有礼地向娴妃施了一礼,“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亲自与娘娘面谈。”   认清情况之后,娴妃倒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您既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入宫来见我,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时间有限,不妨直言。”   “没想到娴妃娘娘看着娇弱,人却如此痛快!”英国公笑了笑说:“那我就不绕圈子了。今日我来,是受人所托,转告您一件事。”   不等娴妃追问,汪光耀便主动说道:“有关五年前,您被康王爷轻薄的事情……”   “你别胡说了!”娴妃闻言,不禁立马出言打断了他。   汪光耀气定神闲地说:“娴妃娘娘心虚什么呢?这件事情,你身边的丫头又不是不知道。”   娴妃抿起嘴唇,抬眸直视着汪光耀,神色如冰:“本宫是说,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康王爷了。裴钦辰他,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   五年前在叶府,钟氏差点被当时的二皇子康郡王凌辱的事情,一直都是钟氏心头的一根刺。   随着时间的流逝,娴妃本已经渐渐淡忘这件事了。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此事竟然会被一个理应毫不知情的外人所提起。   “康王爷害得我妹妹成了人尽可夫的荡妇,我当然也想像您一样,称呼他为‘废人’。可是娘娘,您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想说什么?是想用这桩无凭无据的陈年往事,威胁本宫为你做什么事吗?”娴妃冷淡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多费口舌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太久,除了在娴妃心里留下了一片阴霾之外,已经不能真正伤害到她什么了。   但让娴妃有些意外的是,汪光耀却是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不知您可还记得,当时在叶府,康王爷和皇上为了您起了冲突。康王爷本打算咬紧牙关,拒不承认对您做了什么的。可皇上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改变了主意,乖乖地道歉赔罪了。娘娘可好奇,皇上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68章   当时看到裴钦辰的异常之举之后,钟氏的确是非常好奇, 裴清殊究竟同他说了什么, 才会叫裴钦辰的态度产生那么大的转变。   钟氏曾经试着问过裴清殊, 但裴清殊怎么都不肯告诉她答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 钟氏本已渐渐淡忘了这个细节。   可如今,这桩陈年往事再次被汪光耀提起来时,钟氏发现,自己竟然忍不住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一个她想听到的答案。   汪光耀盯着娴妃,一点一点地笑了:“您一定想不到, 咱们这位看起来对您极为宠爱的皇上, 当时却把您说得不屑一顾。那番话, 康王爷可都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我了,娘娘就不想知道吗?”   娴妃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汪光耀。   汪光耀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用一种极尽讽刺的语气缓缓说道:“他说的是, ‘不就是一个侧妃吗, 我又不是多稀罕’!他是要把这件事情捅露出去,通过毁了您的名声,来攻击康王爷这个竞争对手啊!”   如同汪光耀所预料的那样,娴妃闻言果然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樱唇微颤,眼底流露出受伤之色。   汪光耀乘胜追击, 目光灼热地说道:“娴妃娘娘,您该不会以为,裴清殊现在对您有几分宠爱,就是真心爱重您了吧?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女人嘛,就如同一件衣服一样,随手就可以扔了。若是能让形势对他有利的话,就算把这衣服撕烂了,让人踩到脚底下,他都不会眨一下眼,有一丝不舍得。哦,对了,皇后和贵妃或许是例外,但您嘛……恕我直言,您在皇上的心里,恐怕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短暂的沉默之后,娴妃突然冷笑一声:“无凭无据的,本宫为什么要相信你?”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汪光耀却还是气定神闲、信心满满地说道:“我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娘娘心中应当自有一杆秤。信与不信,全在您一念之间。我只是觉着,娘娘应该与我是一路人,想要与您联手罢了?”   “联手?”娴妃微微挑眉,“我不过是一深宫妇人,有什么能同英国公府合作的?”   “很简单——既然娘娘已经知道了裴清殊是怎么看你的,难道娘娘还要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吗?娘娘虽为女子,但凭家妹和康王爷对您的形容,在下以为,娘娘绝非寻常女流。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联手,扭转乾坤,另立新君呢?”   娴妃只觉得荒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汪光耀却反倒上前一步,颇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您是皇上的枕边人,有无数个机会置他于死地!等他一死,我们的人就会想办法扶二皇子上位,到时候您可就是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有可能会成为襄皇帝那样的女帝也不一定!”   “你疯了!”娴妃厉声斥道:“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汪光耀瞪起眼睛,青筋暴起,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很清醒!我只知道,裴清殊在位一天,我们英国公府就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我才不要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一辈子都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看他这么激动的样子,娴妃反倒冷静了下来:“你同本宫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就不怕我告诉皇上?”   汪光耀好笑地说:“娘娘,您是聪明人,您是不会这么做的。不然的话,若是让裴清殊知道了您私会外男,您觉得他会怎么看您?口说无凭,他会相信你的话吗?”   见娴妃咬着牙不说话,汪光耀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娴妃娘娘,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是想要大权在握,还是一辈子被人轻视和践踏,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回有机会再聊。”   说着,他便提着宫灯,低下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汪光耀走后,钟氏在原地站了许久。   轻罗担心她的身体,忍不住上前提醒:“娘娘,夜里风大,您还是回屋去吧?”   “好。”娴妃说着,转过了身往屋里走去。   轻罗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英国公说的这些话,您相信吗?要不要把皇上叫来,问个清楚?”   “算了。英国公说得没错,不管怎么说,我私会外男是真。除了你和银烛之外,又没有人能替我作证。若是被英国公反咬一口,本宫又该如何自处?”   娴妃说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轻罗没有发觉的是,在娴妃就寝之时,床帐放下来的那一刻,娴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   第二天晚上,裴清殊来到襄乐宫时,娴妃正在教敬亭识字,看起来一切如常。   帝妃二人将儿子哄睡之后,裴清殊便屏退闲杂人等,只留娴妃在身侧服侍。   裴清殊沐浴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生人在旁,包括娴妃的宫女在内。   只有娴妃一个人在的话,他就会放松许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他才脱去衣物,踏入浴桶之后不久,娴妃就提起了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皇上,请您仔细回忆之后,告诉我实情。之前敏妃妹妹入宫的那个晚上,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敬亭生病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娴妃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但裴清殊还是回答道:“没有。”   这一点裴清殊非常肯定,“朕是第二天晚上,才听人说起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娴妃抿了下唇,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和裴清殊说了一遍:“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乾元殿的人没有告诉皇上。可是直到昨天,我意识到我错了。出问题的不是您的近侍,而是妾身的贴身宫女,轻罗。我想,她那天虽然怂恿我去景阳宫找您,可她最后根本就没有把消息送出去。”   “轻罗?”在裴清殊的印象里,只记得娴妃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有一个挺好听的名字。可她们长得什么样子,裴清殊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瞧过。   “是,就是她。昨天她突然跑过来同我说,说英国公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   娴妃说着,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裴清殊。   裴清殊听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朕早在延和二十七年登基的时候,就开始彻查宫廷禁军,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在裴清殊掌权之前,宫廷禁军一直都是由苏家,也就是裴钦辰的岳家把控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家掌控禁军多年,能有些门道让一个外男乔装改扮,在宫中逗留一阵子也不奇怪。不过皇上……”娴妃感到十分意外,“英国公心存反心,看起来似乎还和裴钦辰联手了,您难道都不觉得惊讶吗?”   “妙珠,朕也不瞒你。他们在背地里搞的这些小动作,朕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还开始笼络起后妃来了。”   钟氏闻言,不由心中一惊。   裴清殊知道?他竟然知道?!   那么如果今夜,她没有将这件事主动向他坦白的话……   那知道汪光耀有问题的裴清殊,迟早都会查到她的身上!   一时之间,娴妃感到既庆幸,又害怕。   庆幸的是她没有被汪光耀的话所蛊惑,害怕的是如果她当真一时糊涂……   那么现在她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人生,还有她的儿子和整个钟家,都要为她的愚蠢而陪葬!   就在娴妃沉浸在各种复杂情绪当中的时候,裴清殊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妙珠,按你所说,当初敬亭生病,朕那么迟才来,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不等娴妃回答,裴清殊自己就想明白了:“你刚才没有说实话吧?你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是乾元殿的人瞒了朕。你是觉着,朕就是那般冷血无情,不在意敬亭的吧?!所以这几个月来,你才会对朕既客套又生疏……?”   娴妃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清殊说的是事实——她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事实远远不止于此:“我……是,您说的没错,我心里的确有怨,但我说不出口。因为那天是敏妃妹妹的新婚之夜,我本就不该让人因为敬亭之事去打扰您,这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您一旦抛下她来了,势必会影响两国邦交,可我还是被感情冲昏了头。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很羞愧……”   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裴清殊就有些气不起来了:“那你都知道自己错了,还在心里怨朕做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奢望您当晚就会来,但哪怕您让人传个消息,说是明早再来看亭儿也好啊……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对比起大公主生病时,您那般紧张的样子,我忽然就觉得,我们母子俩跟个笑话一样。”   裴清殊叹了口气:“既然现在都知道是误会了,那你还哭什么?”   娴妃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我就是觉得,这几个月以来的气都白生了,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我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皇上您说,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69章   裴清殊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当初他不想纳钟氏进自己的后院, 为的就是避免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身为皇帝, 他永远不可能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包括她的孩子在内, 裴清殊都没办法给予最及时的关怀。   原因无他。在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之前, 他首先是一个皇帝。不管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他必须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将天下苍生放在首位。   当初娶她进门时,想过的要一直照顾她,对她好,其实都只是裴清殊的一个美好幻想而已。   他们的身份就注定了,裴清殊不可能给予钟氏她想要的全部。   但就像娴妃平日里再理智, 也难免偶尔被感情所操控一样, 裴清殊当时明明知道自己没办法给予她最好的一切, 却还是不愿意选择放手。   时至今日,也不可能再放手。   “别哭了,傻瓜。做人啊,偶尔糊涂一点也好。”   裴清殊抬起手, 温柔地替她擦起眼泪。结果因为他的手一直泡在浴桶里的缘故, 反倒抹了娴妃一脸的水。   娴妃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裴清殊看着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妙珠,汪光耀说的那些话……你就一点都不相信吗?”   “大部分都是不信的。”娴妃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不过为了做出相信的样子来,我可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呢。”   “大部分?那你信了什么?”裴清殊忽然心有点虚。   娴妃默了默,低声说道:“当初……您应该的确说过那句话吧。”   裴清殊没问是哪句话,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   两人心照不宣,但都闭口不提。   裴清殊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娴妃主动说道:“不过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您的真心话。您只是为了扭转形势,才会骗裴钦辰的,对不对?”   见她这般理解自己,裴清殊忽然有几分感动:“你相信朕?”   “当然。如果您真是这么想的话,当初您完全可以不用说什么,直接把我被裴钦辰轻薄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了,又何必苦心遮掩,还把我带去秋水居,花费那么多时间来安慰我呢?”   裴清殊勾了勾唇角,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你这是从理智上分析出来的。”   “从情感上我也相信您。您永远都不会那么对我的,对不对?”   裴清殊不答,只是伸出手,按在她一双大而明亮的桃花眼上:“别这么看着朕。”   “嗯?”   在娴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拉进了宽大的浴桶。   ……   临睡之前,娴妃低声问裴清殊:“皇上,事已至此,要不要我配合英国公,把这场戏演下去?当时他说要扶亭儿上位时,说的是‘我们’。我想除了那个被废的裴钦辰之外,他们一定还有同伙。”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不,这里面的水太深,你不要再掺和进来了。英国公和你身边的那个宫女,朕打算都处置了。前朝的事情,朕不想过多地牵扯到后宫。尤其是你,妙珠,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娴妃明白裴清殊的意思。她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作为依靠,一旦出了点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娴妃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是……如果不能揪出他的同党的话,不是太过可惜了吗?”   “没什么可惜的。他的同伙,朕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有一些人,暂时留着还有用。”虽说裴清殊很信任娴妃,但他还是不想和娴妃说太多这方面的事情。   毕竟有时候如果知道得太多,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一切都交给朕,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娴妃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在裴清殊一句“听话”之后,她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   如同裴清殊同娴妃所说的那样,很快裴清殊就找了一个理由,发落了英国公全家。   娴妃身边的轻罗,也被秘密地处死。   同时,已经严查过一遍的宫廷禁军,又进行了一次严密的筛查。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低着头走进屋,向坐在上首的男人行礼:“见过康王殿下。”   早已被废为庶人的裴钦辰,仍是架子十足地说道:“免礼吧。”   “谢殿下。”   裴钦辰看着黑衣男子,颇有些不满地说道:“不是我说你,裴清殊才刚刚收拾了汪家,你就来找本王,是嫌本王的命太长吗?”   “殿下放心,裴清殊还没有,怀疑到臣的身上。而且,您是从地道过来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裴钦辰不自在地说:“但本王老觉得,自打英国公出事之后,裴清殊就一直派人监视着我……”   “英国公他,并没有向娴妃,透露过咱们的事情。不然的话,殿下以为,您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裴钦辰颇为不安地说道:“可他告诉了娴妃只有本王才知道的那句话……以裴清殊的性格,他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的!”   “英国公府,和您的外祖叶家,曾经是姻亲。就算您以前告诉过他这句话,也并不奇怪。”   黑衣男子的话并没有安慰到裴钦辰,他还是很烦躁地说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急着要见本王,到底是有什么事?”   “相信,您也知道,裴清殊现在和多国联姻,局势对大夏很不利。”   裴钦辰有点好笑地说:“那又如何,不管怎么说,本王都是大齐的皇子,难道你要让本王像你一样,处处为匈奴人考虑吗?”   “殿下还是不明白。大齐若是固若金汤,您这一辈子,都别想夺回皇位,替您母妃报仇雪恨了。只有破坏联姻,向大夏借兵攻齐,您才有一线生机啊!”   裴钦辰默了默,问:“破坏联姻?怎么个破坏法儿?本王被囚禁在府里,根本就出不去。”   “您的母妃、全皇贵妃,在后宫经营多年,就算如今,人走茶凉,也总有一两个忠仆,还留在宫里,愿意为您做事的吧?只要想办法,弄死那个大理公主……据臣所知,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嫡出公主,不是什么冒牌货。如果,她在进入齐国后宫之后不久,就客死他乡,您觉得,大理国可还会,继续与齐国结盟?”   “这……这可没那么容易。”裴钦辰有点泄气地说道:“我母妃的确是给我留下了些人脉不假,可在经过几轮清查之后,身居高位之人已经不多了。娴妃身边的那个宫女,已经算是最为得用的几个人之一了。本想着能借机笼络了娴妃替我们做事,却没想到钟氏这个贱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转过身就把事情告诉了裴清殊,亏本王还想过继位之后封她为贵妃!”   黑衣人笑道:“没关系,您只管,把那些‘钉子’的姓名和身份,告知于我。接下来的事情,我会代您完成。”   裴钦辰警惕地看着他说:“本王沦落到这个地步,手中除了那些人之外,已经别无任何筹码。若是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本王怎么保证,你们北夏不会背信弃义?”   “您大可不必有此担忧。中原地大物博,北夏再贪心,也不可能一口气,就将齐国吞并。只有扶一个,信得过的齐国皇子上位,咱们才能各取所需。您,就是最好的人选。”   裴钦辰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当年他的母妃全皇贵妃在临死之前,曾经告诉过他。在她死之后,他必须延续叶家与匈奴人的约定,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翻身。   不然以裴清殊的性格,顶多在老皇帝在位时留他一命。   等老皇帝一死,裴清殊定然会要了裴钦辰的命。   与其被动地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诚如黑衣人所说,全皇贵妃和叶家、苏家在朝中经营数年,不管是在前朝和后宫,都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将他们连根拔除的。   而这几个家族所剩下的所有财富和人脉,都留给了裴钦辰。   经历过那么多变故之后,裴钦辰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眼里头只有美色的二皇子了。   他透露给了黑衣男子几个叶家旧部的信息,但这并不是全部。   为了活着,为了自保,他总要有所保留。   ……   虽说皇后膝下有两个儿子,但敬坤是皇后的第一个儿子,母子之间的感情很深。   自打敬坤搬走之后,皇后的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似的,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不过身为皇后,理应成为后宫的表率。   为了防止将来后妃们也频繁地去庆宁宫探望自己的儿子,尽管皇后心里十分想念敬坤,却只得强忍着自己的思念,只在敬坤刚搬走不久的时候,去看过他一次。   只有在敬坤功课不忙,或者休沐日的时候,母子俩才有机会见一面。   其他的时间里,宋皇后都尽量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省的自己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身为皇后,最大的职责无非是侍奉皇帝、太后,养育皇嗣,还有管理后妃和宫人。   皇后虽有两个婆婆,但一个在宫外,另一个很好伺候,所以婆媳问题并不会占据她的很多时间。   至于裴清殊,他还是和刚登基时一样,几乎每天都在皇后这里用早膳。夫妻之间不说琴瑟和鸣,但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只要两人都能保持现状,皇后就不用费太多心思在夫妻关系上面。   皇后的小儿子康哥儿才两岁,按理说在寻常人家,母亲肯定要忙个不停。可康儿是皇子,身边总有一堆宫人围着,饮食起居根本不用皇后怎么操心。   所以皇后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目前都放在了打理后宫上面。   除了安排一些日常事宜之外,最近一段时间里,皇后对后宫里的新人,从大理国千里迢迢来到大齐的敏妃颇为照顾。   她怕敏妃吃不惯中原的食物,就让人寻了两个大理的大厨,专门为敏妃做家乡菜。   她怕敏妃初来乍到,对后宫感到陌生,就带着敏妃一个一个地给她介绍后宫里的人和事。   不过,敏妃的性格,和皇后差了十万八千里。尽管说皇后已经非常照顾敏妃了,可敏妃打心眼里,并不是很喜欢宋氏这个皇后。 第70章   景阳宫里,敏妃拿起筷子又放下, 怏怏地说道:“天天吃这些菜, 本宫都吃腻了, 宫里的御膳房就这么点儿本事吗?”   宫女莉香小心翼翼地说道:“敏妃娘娘, 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让人给您开设的小厨房,可比御膳房里的饭菜精细许多呢……”   “精细什么啊,说是大理菜,做的味道可比我们那儿差远了。”敏妃毫不领情地说道:“而且我们大理又不是什么荒郊僻野,中原人吃什么,我们也会吃好吗?传令下去,把那两个所谓的大理厨子给本宫换了, 本宫要吃宫里的御厨做的饭菜!”   莉香为难地说道:“可是娘娘, 那可是皇后娘娘特意为您安排的……”   “那本宫明天就去找皇后说。”敏妃满脸不高兴地拿起筷子, “就再吃这最后一顿……”   敏妃说完,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吐了出来:“这肉有毒!”   尽管敏妃反应很快, 可是由于她已经咀嚼过了, 还是中了放在饭菜里的毒。   不过幸运的是,由于敏妃发现得早,传太医传得及时,最终并没有因此而殒命,只是腹痛难忍,变得十分虚弱而已。   为她试菜的那个宫女, 则是很快就暴毙身亡。   裴清殊和宋皇后闻讯之后,立马就赶到了景阳宫。   不仅仅是他们,傅太后、裕贵妃、谢嘉妃、魏僖嫔、孟宜嫔等等……后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最近身体不适的钟娴妃之外,全都来了。   敏妃当着所有人的面,含着眼泪问宋氏:“皇后娘娘……臣妾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什么要下毒害我?”   皇后眉头一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辩解,就听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道:“宛洛,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不要扯到皇后身上。”   “皇上!”敏妃气得都要哭了,“臣妾都这个样子了,您还替皇后说话!不是她能是谁呀?臣妾宫里的吃食,可都是她让人安排的……”   裴清殊颇为头疼地说:“你入宫时日尚浅,宫里的许多事情你都不懂。况且不管怎么说,自你入宫以来,皇后对你多有照拂,你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她。”   敏妃张口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裴清殊打断她说:“你身子还很虚弱,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件事情,朕会让人查清楚的。”   裴清殊说着,便让所有人都退到了外间去,只留太医和敏妃的宫女在旁守着。   往外走的时候,宋皇后走在裴清殊身边,低声说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   裴清殊抬手制止她说:“昭屏,你无需多言,朕相信你。”   自打两人成亲以来,宋氏就一直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王妃、好皇后。   裴清殊相信皇后的人品,她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皇后心里既委屈又感动,难得地红了眼圈儿,感激地点了点头。   在宽大的衣摆下面,裴清殊轻轻地捏了捏皇后的手,示意她安心。   在大厅里按照尊卑位份一一坐好之后,裴清殊对一旁的傅太后说道:“母后,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皇后,就不方便让皇后来查,只能麻烦您了。”   傅太后点点头,看了眼皇后,再看向裴清殊:“放心,母后一定尽力,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裴清殊颔首道:“虽说此事发生在后宫,不过敏妃是大理国公主,事涉两国邦交。必要的时候,刑部和鸿胪寺也有可能渉入其中。”   见傅太后点头答应,裴清殊便转过头对诸后妃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都不要到处乱说话,否则朕必定严惩,都记住了吗?”   众妃齐声称是,依言退了出去。   不过裴清殊也知道,他这么说顶多能让她们不会公然议论,在私底下,她们肯定还是要跟走得比较近的人说起此事的。   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查明真相。   敏妃中毒一案查案的关键,自然就在敏妃宫里的宫人,还有那两个大理的厨子上面。   因为傅太后和裴清殊一样,打一开始就相信皇后,所以她审查的重点,还是放在敏妃的宫人上面。   除了景阳宫的宫人出了问题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外人混入了景阳宫。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敏妃宫人的口供都至关重要。   可让傅太后失望的是,不管她怎么审,就是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直到敏妃的贴身宫女莉香,看似不经意地说起:“事发当天,奴婢的确没见到任何生人进景阳宫。不过那天晚上,给娘娘做菜的木师傅突然拉了肚子,换了冯师傅来掌勺……”   听到这里,傅太后便不得不将审案的重点,放在那个冯师傅身上了。   那冯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口风却挺紧。   不管傅太后怎么审,他都打死了不肯承认自己给敏妃下过毒。   没办法,傅太后只能将他关进刑部大牢,大刑伺候。   可最终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口供,却并不能让裴清殊和傅太后满意。   因为在重刑之下,冯师傅虽然承认了自己下毒一事,可他口中的幕后主使,却是皇后!   裴清殊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皇后会下毒毒害妃嫔的。   裴清殊清楚得很,她是个再宽容大度不过的性子,有时候因为怕别人说她嫉妒,不容人,甚至对人好得过分了一些。   就连对皇后看起来威胁最大的裕贵妃、娴妃,皇后都不曾出过手,她又怎么可能糊涂到冒着破坏两国邦交的风险,用这么愚蠢的手段去毒害敏妃呢?   裴清殊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有人布了局,不仅要毒死敏妃,还想借机扳倒皇后,将后宫里闹得一团乱,甚至破坏大齐和大理国的关系!   在嘱咐过傅太后,让她继续调查冯师傅的出身和背景之后,裴清殊传来了公孙明,想听听他的意见。   公孙明道:“臣对后宫之事知之不详,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皇上有什么想法吗?”   “朕只能确信一点,此事绝非表面上的那样,是皇后所为。”裴清殊眉头微皱,“这种一石二鸟的手段,朕总觉得熟悉得很,很像……很像过去全贵妃的手法!”   全贵妃三个字提醒了公孙明:“有没有可能是全贵妃以前留在后宫的人,现在为裴钦辰他们所用了?”   “有这个可能。”裴清殊突然觉得很不安全,“朕登基之后,已经在后宫里筛查过好几遍了,怎么还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公孙明声音极低地说道:“皇上,事已至此,咱们要不要把北夏安插在大齐的细作一锅端了,查个水落石出?这样太上皇知道裴钦辰的真面目之后,也不会再对他心慈手软了。”   “可我们之前的计划,可是将计就计,迷惑匈奴人,再在将来的交战中利用他们呢……如果这么早就暴露的话,他们只会送来新的细作,到时候再想挖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公孙明点点头:“这倒也是。如果现在就抓人的话,可以说是前功尽弃了……可皇上和诸位娘娘的安危,也是一个不容忽略的大问题啊!”   “这样吧。回头朕让人传虎子过来,让他安排下去,给妃以上的后妃都安排一个影卫。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算留不下证据,朕心里也能有个数。”   安排一个影卫听起来很容易,可事实上影卫是非常珍贵的。   虽说为裴清殊培养人手的璇玑堂已经成立许多年了,但影卫不同于一般的死士,他们不仅要忠心耿耿,还得武功高强。其间还有人不断地死去、受伤……   所以这些年下来,能常年为裴清殊所用的影卫,不超过十个人。   影卫顾名思义,就是像影子一样的存在,只能依照主人的吩咐行事。除了在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他们都是不会出现的,自然也不能作为人证存在。   但最起码,他们能够给裴清殊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公孙明点点头:“那朝中有内奸的事情,要不要告诉虎子?还有阿煦……”   裴清殊坚定地摇了摇头:“阿明,说句诛心的话……虽然虎子和阿煦都是朕的兄弟,但朕还是最信任你。此事牵连甚广,除了你和朕二人之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晓。”   公孙明正色说道:“多谢皇上的信任,臣明白了!”   “还有敏妃中毒一案,依朕看,用常规的法子,怕是很难查出真相了。你试试看,动用璇玑堂的人手,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大齐和辽国联姻的日子,就在不久之后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敏妃的事情必须查个清楚,不然以后还有谁敢和大齐结亲?   不过……裴清殊也不会就甘于一直处于这么被动的地位。   “如果实在查不到线索的话,我们还可以制造一些线索。总之,最终查出来的凶手,绝对不能是皇后。阿明,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第71章   公孙明和裴清殊之间,向来有一种无形的默契。裴清殊一说, 都不用详细解释, 公孙明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见过公孙明, 又吩咐了赵虎去办影卫的事情之后, 裴清殊起身离开乾元殿,前往长华殿。   这个时辰,长华殿里的孩子们正在练习各种才艺。有人学弹琴,有人学画画,裴清殊的长子裴敬坤,学的是书法。   敬坤的年纪还很小,正在刚刚学写字的阶段。对他来说, 学书法就同学写字、学认字没多大区别, 基础是非常薄弱的。   不过裴清殊站在门口悄悄地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敬坤写得非常认真,十分入神。那份专注的模样,让他想起十几年前,他的启蒙老师, 也就是敬坤的外公宋尧, 正是这样认认真真地教裴清殊写字……   裴清殊的心里,一下子便暖和了许多。   “冬儿。”他叫了声敬坤的乳名,踏步而入。   敬坤闻言连忙放下笔,同一旁的师傅还有伴读们一起,向裴清殊行礼。   “都平身吧。”   裴清殊走过去,看了看敬坤的字, 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能写成这样已经非常难得了。   裴清殊从小勤于练字,年少时便已以一手好字闻名于京城。   在裴清殊尚未定亲的那段时间里,京城中不知有多少未婚少女,都盼着能得到裴清殊的墨宝。   在裴清殊被册为太子之后,他的字更是千金难求。   所以敬坤见了他,就非常期待地说:“父皇能教冬儿写几个字吗?”   “当然。”裴清殊温和地笑了笑,像他小时候四皇子教他时那样,手把手地带着敬坤写了几个字。   敬坤看着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大字从自己和父亲的手底下产生,不由感到一阵雀跃:“父皇的字真好看,冬儿这辈子,不知能不能靠自己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当然可以。”裴清殊摸了摸他的头,“你年纪还小,只要勤学苦练,总有一天会赶上父皇,甚至超过父皇的。”   “真的吗?”敬坤仰起头,一双黑曜石一般乌黑纯澈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含笑点点头。   “冬儿,你已经写了这么多张了,累不累?过来和父皇说会儿话吧?”   “这……”敬坤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一脸不确定地看向一旁的夫子。   那夫子品级低微,哪里敢拒绝皇帝,赶忙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敬坤这才收好笔,跟着裴清殊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等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裴清殊颇有些怜惜地看着儿子:“外头发生的事情,多少听说了一些吧?”   裴清殊指的,自然是敏妃中毒,直指皇后的事情。   庆宁宫和长华殿虽然远离后妃们居住的东西十二宫,但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飞快。   就算有裴清殊的圣旨,也阻止不了人们窃窃私语的嘴巴。   更何况此事涉及到敬坤的生母,他自是已然知晓了。   敬坤点点头,满是担忧地问道:“父皇,母后不会有事吧?”   自打敏妃出事,皇后染上嫌疑之后,皇后便让人来庆宁宫传了话,不让敬坤回坤仪宫请安了。   “不会。”裴清殊十分坚定地说道:“所以你不要乱想,听宋先生的话,只管安心读书便是,知道了吗?”   敬坤乖巧地点了点头。原本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而变得不安的心情,也在父亲的安慰下平复下来。   ……   景阳宫里,敏妃体内的余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仍是靠坐在床上,没有下地。   敏妃生得极白,加上先前中毒体虚的缘故,脸色苍白至极。   莉香见了,便贴心地说道:“娘娘,一会儿皇上要来看您,不如让奴婢帮您上一点妆吧?”   “不用。”敏妃娇声说道:“让皇上看到我虚弱的样子才好呢。你先下去吧,让般若过来伺候。”   般若是敏妃的陪嫁宫女,是她从大理国带来的心腹。   同宫里内务司配给敏妃的莉香相比,敏妃显然更信任般若。   等般若来了之后,敏妃便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   “娘娘放心,替您试菜的那个小香,已经入土为安了。她的家人,奴婢也按照您的意思厚赏了。”   敏妃念了声佛,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本宫这两天晚上老做噩梦,梦见她来向本宫索命,说是本宫害死了她……”   般若见敏妃脸色不好,忙道:“娘娘,请您务必保重好身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那毒又不是您下的,同您有什么关系?既然是给人试毒的,那就有中毒的风险,这一点小香他们身为试菜宫人早就应该知道,怎么都怨不到您的头上。”   “可是,我在明知有人在饭菜里下毒的时候,却没有阻止她……”   “娘娘,您想怎么阻止她?告诉所有人,您从小就能识别各种毒,熟练掌握各种毒药的使用方法吗?如果这样的话,您想想看,以后后宫但凡出了点什么事情,别人会不会想到您的身上?”   “可后宫里会用毒的妃子又不止我一个……那个钟娴妃不就会医术吗?我就不信学医的人不会用毒!”   “那位可是聪明得紧呢,除了给皇上推拿按摩之外,没见过她给任何人开过方子,送过补药。”般若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就别再给自己惹麻烦上身了!这回您虽然中了一点毒,不过现在您终于得到了皇上的重视和垂怜,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此事当真乃是皇后所为,说不定您还能更进一步,成为贵妃呢。”   敏妃想了想,不禁有些期待。   不过她很快就回到了现实:“先不说这些了,皇上就要来了,快准备迎驾吧!”   ……   让敏妃没想到的是,裴清殊这回来,不仅仅是来探望她的,还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什么?”敏妃不敢相信地说道:“想要毒害臣妾的,竟是北夏的细作?”   在此之前,敏妃都坚定地以为,对她出手的就算不是皇后,起码也是后宫里的哪个嫔妃。   她怎么都没想到……北夏人和她无冤无仇,竟然会毒害她!   “不错,朕的人已经查明真相,在你食物中下毒的那个冯师傅,还有帮他从宫外运毒的一名侍卫,一个太监,全都是北夏安插在我大齐皇宫里的细作。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通过毒死你这个大理公主,来破坏大齐和大理国的邦交。这样一来,在他们攻齐的时候,就可以与大理国对大齐进行两面夹击,让大齐后方失火。”   敏妃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国公主,哪里懂得这些。她只知道,裴清殊的话听起来是那样的令人信服。   事实上,裴清殊虽然顺着那个大理厨子老冯,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另外两名细作,可这几人显然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想尽法子在牢中自杀了。   或者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想法,那就是牢里也有他们的人……   不管怎么说,裴清殊他们都并没有这三名细作口中,得到除了对皇后的污蔑之外任何有效的口供。   但就像裴清殊对公孙明吩咐的那样,没有证据,也可以制造证据。总不能让真正的罪人就那么逍遥法外,反倒要皇后这个善人来受罪。   所以三份承认自己是北夏细作的口供,很快便流传出来,并且一传十,十传百。当然,也传到了大理国和北夏去。   之前为了陷害宋皇后,扰得裴清殊家宅不宁,北夏之人特意将消息在最短时间内散布到了大理国。   现在裴清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上敏妃给大理国国王的亲笔信,大理国上下现在对北夏空前地敌视。   北夏单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气得恨不得将负责此事的右贤王呼韩邪叫过来臭骂一顿。   可他这个小儿子,这几年来老往中原跑,单于就是想骂他都找不到人。   事实上,呼韩邪本人现在也很气闷。   在他的理解当中,裴清殊本应当是那种虽然年纪很轻,但却坚持“仁义礼智信”,满口仁义道德的傻瓜。   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回击北夏!   “可恶。”京郊的一处院子里,呼韩邪握紧酒杯,咬着牙说道:“明明我们已经清除了所有的痕迹,齐国人根本就不可能查到什么才对!”   身着黑衣斗篷的男子站在他的对面,十分谦卑地说道:“右贤王殿下,稍安,勿躁。裴清殊此举,无外乎是想,引蛇出洞。您可不能,自乱了阵脚。马上,可就要到您,最关键的时候了。”   其实呼韩邪也就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生气,感觉自己被裴清殊将了一军。   而且因为事情的确是他们做的没错,又不能说是齐国人诬陷他们。   可是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是不爽!   不过,呼韩邪从小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这一点挫折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很快便又振作了起来:“算了,不说那些糟心事了。乌维,不是本王说你啊,你都到中原这么多年了,这汉话怎么还不如本王说的顺溜呢?” 第72章   乌维谦卑地说道:“殿下您,是世间罕有的奇才, 臣如何, 能够与您相比?”   呼韩邪笑了笑, 动了动手指:“行了, 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本王要专心读书,无事的话,你就不要再来了。”   “那……离间大理,还有齐国的事……该怎么办?现在,大理那边,怕是恨死我们了。”   呼韩邪不屑地说道:“大理不过一弹丸小国, 距离北夏十分遥远, 根本构不成我们的威胁。原本本王让你们对那个大理公主出手, 也不过是试探一下那个裴钦辰还剩下几分实力罢了。现在看来,叶氏在后宫经营多年,果然还是有些能耐的。只可惜不能将裴钦墨的母妃策反,不然的话……”   呼韩邪指的, 是老四的母妃荣贵太妃。   乌维听了, 也是无奈地说:“原本我们,能搭上安郡王,就是靠着他,对左氏女的念想。但荣贵太妃她,坚决反对安王,与左氏的事情。想要拿捏住她,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那就想想别的法子,往后宫里送人吧。太监,宫女,还有一年半以后的秀女大选……这些人手,现在就要准备起来。我们不能只在前朝有人,必须在后宫也有我们的耳目才行。”呼韩邪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冷笑一声:“等到那个时候,裴钦辰那个废物的存在,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   敏妃中毒一案查清之后,皇后虽然“洗脱了嫌疑”,可她和敏妃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掰了。   敏妃早就不耐烦皇后磨磨唧唧地对自己管东管西,趁着这次机会,她干脆将另一个大理厨子也赶了出去,跟御膳房要了两个手艺很好的大师傅。   皇后听说之后,什么都没做,算是默许了敏妃的行为。   坤仪宫里,孟宜嫔颇为不屑地说道:“皇后娘娘,这敏妃可真是不识抬举,您对她那么好,她还这样对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时候,她就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污蔑您……好在皇上英明,没有因为此事就给她晋位,只是赏了些东西而已。要是她因为这回的事情晋了贵妃,以后还不得在宫里横着走吗?”   这次的事情,让皇后心里也有些受伤。但好在从始至终,裴清殊都十分坚定地相信她,才会把这么大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皇后只能安慰自己,借此机会看清楚一个人也不错。   “算了,宜妹妹,敏妃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地嫁过来,也不容易,我们就都体谅她一点吧。”   “娘娘,您就是太大度了!”孟宜嫔颇有些着急地说:“以后您可不要再对她那么好了!”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雍定朝后宫里的局势,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与皇后交好的,主要有娴妃和孟宜嫔。因为皇后、娴妃和林家的关系,所以她们都和林太后走得更近一些。   裕贵妃则与皇后等人很少有接触。除了常去傅太后那里之外,住在琼华宫里的欣美人,一直都默默地跟在裕贵妃身后。   原本和裕贵妃走得最近的是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不过她已经因为故意让晴姐儿生病的事情,被打入了冷宫。所以现在和裕贵妃走得比较近的妃嫔,就只有欣美人了。   谢嘉妃和魏僖嫔曾经为了在后宫里站稳脚跟,还特意和裕贵妃交好了一阵。   不过在谢氏生子、成为四妃之一之后,她们就与裕贵妃渐行渐远了。   只不过碍于傅太后的关系,她们不曾和裕贵妃在明面上闹掰而已。   至于这个进宫最晚的敏妃,则是像后宫里的一个异类一样,喜欢独来独往。   雍定四年的新年宫宴,从后宫妃嫔们的座位上,就能很明显地看出这种局面。   裴清殊身为皇帝,多少能感觉出一些,不过他从未想过亲自插手,去改变什么。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是和谁都能相处得来。后妃们共侍一夫,就更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和谐相处了,分成一个个小的派别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他父皇的后宫里,一度分为朱皇后、全贵妃和荣贵妃三派一样,这种事情是基本避免不了的。   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后妃们之间不会内斗得太厉害,一些小小的争风吃醋,裴清殊还是可以容忍的。   和往常过年时一样,太上皇和林太后,带着小女儿乐仪从行宫里回来,与裴清殊他们团聚。   太上皇独宠林太后,已经有好些年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妃子们还很嫉妒林氏。等时候久了,也就习惯了。   除了年纪比较轻,总想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取个好差事的定太妃之外,其他太妃现在连争宠都懒得争了。   太上皇心里,对自己的这些妃子们也有一些歉疚。所以这回回宫之后,他就和裴清殊提出,可以让有儿子的太妃,出宫与她们的儿子同住。   裴清殊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太妃们就算住在宫里,也得不到太上皇的关心和宠爱。裴清殊的兄弟们都已成年,总进宫探望她们也不方便。   如果放她们出宫,让她们的儿子奉养她们的话,太妃们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舒服得多。   涉及到太妃们的事情,向来是由傅太后负责的。   她让底下人统计了一下,符合标准、能够出宫的太妃,有安郡王的生母荣贵太妃、宁郡王的生母成太妃、襄亲王和景郡王的生母慎贵太嫔、简郡王的生母庆太嫔、直郡王的生母敦太嫔、恭郡王的生母穆贵太嫔,还有淳郡王的生母定太妃,共计七人。   她们这么一走,太妃里头剩下的,就只有儿子早早夭折的宁太妃、裴清殊的姨母恩太嫔,还有一些没有生育皇子的低位妃嫔了。   别人走了还好说,可是和傅太后亲如姐妹的荣贵太妃要走,傅太后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心里不好受,就给了荣贵太妃特权,准许她随时进宫求见傅太后。   至于其他人,只要离了宫,想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没有召见的话,她们就不能再随意出入宫禁。   而且太妃们出宫之后,除了按照品级得到一些内务司发放的例银之外,其他的吃穿用度,都要由她们的儿子负责。   老七和老八的生母慎贵太嫔,是唯一一个生了两个儿子的太妃。   老七性子活泼,王妃林氏又温柔好相处,而老八却是常年都不在京城。所以慎贵太嫔基本没怎么纠结,就选择了去大儿子府中生活。   裴清殊不想给和自己要好的老七那么大的压力,就在和太上皇打过招呼之后,请傅太后下懿旨,给慎贵太嫔晋了位。这样一来,慎太妃就能得到更多的例银,多少能够减轻一点襄亲王夫妇的负担。   至于其他人的位份,裴清殊则暂时没有动。   裴清殊的七哥裴钦逸,是在雍定三年的下半年才被晋封为亲王的。   其实裴清殊和老七的关系这么好,在他继位之初,裴清殊就有想过给老七晋位,不过老七一直不肯。   虽说晋位亲王之后,能够享受的待遇大大优于郡王,可他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大齐是主要按照功劳给皇子们分封爵位的。之前在裴清殊的兄弟们之中,只有他们的大哥毅亲王,因为战功而位居亲王。   裴钦逸觉得以自己的政绩和能力,郡王的位置很适合他。真要封他做亲王的话,他还承受不起。   所以为了给老七积攒政绩……在把他丢去煤矿上呆了大半年之后,裴清殊后来又让他去负责督造水坝工程。   等黄河发水之后,裴清殊又派安郡王和襄郡王一起去救灾。   等到救灾结束之后,裴清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正式下旨,晋封裴钦逸为亲王。   至于和他同去的安郡王,则是仍居原位,回工部继续研究武器去了。   慎太妃晋位之后,襄亲王自然是要进宫来谢恩的。   裴清殊看着老七一本正经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地说:“七哥,你同朕还客气什么,快起来说话吧。”   襄亲王故意演戏一般地抹了抹眼睛,用哭腔说道:“皇恩浩荡啊!”   “少来这一套。”两人打小一起长大,老七是什么尿性,裴清殊一眼就看穿了。“你是想讨好朕,让朕不要再把你送去外地办差了吧?”   “皇上,还是您了解臣啊!臣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就想留在京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您就行行好吧,我都好几年不着家了!”   裴清殊好笑地说:“行了,朕知道,前两年你是辛苦了一些。今年朕不再派你出去了。”   襄亲王以为自己终于能悠闲一年了,刚要磕头谢恩,就听裴清殊笑呵呵地说道:“今年是武学正式推行和武举改革之后,第一年正式实行新的武举制度。年后你就去礼部报到,准备一下,做今年武举的总考官吧。”   老七闻言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皇上……”   他是知道裴清殊对选拔武官有多看重的,这份差事可不好做。   “嗯?”裴清殊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七。   襄亲王含泪说道:“多谢皇上信任,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那就好。”裴清殊笑眯眯地说道。 第73章   说完正事儿,兄弟俩顺便闲聊了两句。   “皇上, 都说巡盐御史是个肥差, 可您看八弟, 这两年可是瘦了不少呢, 看起来没少操心啊。”   裴清殊睨他一眼,道:“怎么,老八不想干了,让你来探朕的口风?”   所谓的肥差,说白了其实就是可以利用职位之便收取好处的位子。   景郡王因为之前同那个谋逆的三皇子交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哪还敢做什么贪赃违法的事情?   他战战兢兢地做着裴清殊交代给他的差事, 一点都不敢懈怠。   许是因为在福建吃住都不习惯, 加上压力大的缘故, 他不仅没像之前那些巡盐御史一样发福,还瘦了一大圈。   襄亲王听了忙道:“没没没,没有的事儿。皇上给他这么好的差事,那是老八的福气!”   “行了吧你, 少来这一套。”裴清殊好笑地说:“原本各地的巡演御史, 就是要经常调动的。等今年春天会试结束之后,他的位子就会动了。不过朕暂时还是需要他在地方做事,所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的。”   “行行行,只要不是在福建就好!”襄亲王终于跟裴清殊说了大实话:“那地方离京城太远,而且多多少少残留着一些曾家留下的痕迹……老八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好……若是能换个地方,那就太好了!”   襄亲王说的,裴清殊自然能理解。   这几年来,老八的表现都非常不错,所以裴清殊也愿意给他一些优待:“老八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和慎娘娘若是想他,就让他在京城呆到正月十八再走吧。”   襄亲王赶紧替弟弟向裴清殊道谢。   “正月十七是冬儿的生日,去年这个时候晴姐儿生了病,朕都没好好陪他过。今年朕打算办个家宴,为他庆贺一下,你和老八都带着王妃和孩子过来吧。”   宫里头不兴给小孩子过生日,怕“地下的小鬼”知道了小孩子的年龄之后就会缠上来,致使皇嗣夭折。   所以每年皇子和公主们的生辰,都不会大操大办,只会在其生母的寝宫里摆一两桌酒席,邀请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亲朋好友来吃席。   席间,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小孩子的年龄。   既然今年裴清殊打算办得稍微大一点,邀请几位兄长的话,再在皇后的坤仪宫里就不大合适了。   所以正月十七当天,襄郡王、景郡王还有毅亲王等人,都按照裴清殊的指示,携带家眷来到了乾元殿。   毅亲王在延和年间平叛的时候丢了一只手臂,一般的小孩子都有些怕他。面对他时,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一些异样的表情。   不过敬坤从来都没有。   他总是像对待平常人一样,礼貌地叫毅亲王大伯,向他行礼。   毅亲王见他懂事,不禁大笑起来,想要像对自己儿子那样拍拍侄儿的肩,却又怕敬坤太瘦了些,会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便收回手,在自己头上抓了两下。   “哈哈,哈哈,大殿下快免礼吧!”毅亲王自己排行就是老大,过去向来都是别人叫他大殿下的。冷不丁这么称呼别人,毅亲王还真是有几分不习惯。   敬坤乖巧地说道:“大伯不必客气,您就像父皇一样,叫我冬儿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哈哈,哈哈。”毅亲王说着,把自己家的几个儿子叫了过来,对他们嘱咐道:“你们年纪大些,在长华殿读书时要多照顾大殿下一些,知道吗?”   毅亲王的长子今年都十五岁了,等过了年之后,就要随毅亲王到军中历练。   毅亲王这话,是对他的次子和三子说的。   几个孩子听了,都乖乖地点头。   敬坤去长华殿的时间虽然不长,还没有和其他堂兄们一起上过课,不过他也听说过毅亲王的长子敬章和次子敬武,知道他们都是长华殿里年纪最长、武功最好的,可以说是长华殿里的孩子王。   一旦他们两个调皮捣蛋起来,就是长华殿的夫子都要皱眉头,却不一定有法子能治得了他们。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毅亲王这个父亲,在家中很有权威。   平日里十分威风,甚至有几分霸道的敬章和敬武,在毅亲王面前就跟两只小绵羊似的,乖巧得不得了。   等敬坤和毅亲王说完话之后,跟敬武他们一起转身离开的时候,就听敬武像个大哥一样地对敬坤说道:“你是叫敬坤是吧?放心,以后在长华殿里,有我罩着你。”   毅亲王的长子敬章和敬武都是嫡出,只有三子敬松是侧妃齐氏所出。   听敬武这么说,敬章只是笑了笑,敬松却是忍不住提醒道:“二哥,大殿下乃是皇子,你……”   敬松本是想提醒敬武,对敬坤这个皇长子说话时不能像对待其他堂兄弟一样随意,可敬武看起来完全不想听,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敬松:“啰嗦什么,就算咱们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大家都是裴氏的子孙,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敬武说着,看向比自己小许多的敬坤:“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敬坤只能点头。   ……   裴清殊听不清敬坤和敬武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儿子看起来和他的堂兄们相处得挺不错,这样他就能放心了。   其实今天裴清殊制造这个机会,多少也有些让敬坤多和他的伯父、堂兄们熟悉一下的意思。毕竟敬坤才刚去长华殿没多久,有大孩子带着他的话,多少能快一点适应新生活。   不过这样的优待,目前只有身为嫡长子的敬坤才有。   敬坤的生日之后没几天,就是谢嘉妃的儿子敬翊的生辰了。不过裴清殊并没有像给长子过生辰一样,专门办一个家宴,只是亲自去了一趟毓秀宫,陪嘉妃母子吃了顿饭。   谢嘉妃知道裴清殊重视孩子,今日肯定会来,便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了身修身的衣裳,把身段勾勒出来。   裴清殊每回来她这儿,就有种唐三藏进了盘丝洞的感觉。不过偶尔体验一下这种被人缠着捧着的感觉,倒也不算太坏。只要嘉妃不像过去的南乔那样,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往乾元殿跑,裴清殊就能容忍她的存在。   因为敬坤和敬翊的生辰离得实在太近了,裴清殊怕谢嘉妃会多想,在敬翊面前乱说,临睡之前,他便顺口解释了几句:“不是朕不疼翊儿,只是翊儿年纪还太小,让他见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冬儿才进长华殿没多久,需要堂兄们的照拂,所以朕才安排了一下。你放心,等翊儿五六岁大的时候,朕也会为他好好办一次宫宴的。”   裴清殊猜得没错,对于这件事情,嘉妃心里是有些不满的。   不过当着裴清殊的面,嘉妃向来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所以不管她心里多么嫉恨皇后母子,嘉妃还是嗲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妾不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您说什么,臣妾都听您的。”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   ……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会试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几年来,裴清殊除了让人对武举进行改革之外,文举的考试形式也做出了一定的调整。会试从考察四书五经为主,到现在强调“经世致用”的原则,并且加大了算学和法学的考察比例,尽量多为朝廷选拔一些能做实事,而不是只会满口之乎者也的官员。   让宋皇后有些失望的是,这次会试,她的兄长还是没有考中。   倒是谢嘉妃的哥哥谢三公子,在几次落第之后终于考取了功名。虽然只是二甲,不过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了。   这给了谢嘉妃更大的决心,去挑战皇后的位置。   不过谢嘉妃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她想坐上皇后之位,就得一步步来,稳扎稳打地往上爬才行。   她本以为等自己的兄长考上进士,入翰林院为官之后,谢家的地位多少会提升一些,裴清殊应该考虑给她晋位贵妃才对。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钟灵宫竟然传出了娴妃有孕的消息。   谢嘉妃是真没想到,就娴妃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竟然还能怀上孩子!   这下子剩下的那唯一一个贵妃之位,还真不知道会给谁了。   虽然娴妃出身低,但她有宠爱,还能生啊!   想到这儿,谢嘉妃就感到气愤。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生下四皇子之后,月事就来的不是很规律。短时间内想要再怀上孩子,恐怕是很难了。   她现在只能祈祷,希望钟娴妃这一胎能生个女儿。那样的话,她还有机会和娴妃一争。   嘉妃不知道的是,就连钟娴妃本人,也希望这一胎能生个女儿。   “皇上的儿子已经不少啦,我知道他一直都想再要个小公主。”寿昌宫里,娴妃对宁太妃说道:“要是我这一胎,能生个像云儿一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第74章   裴清殊的三皇姐昌仪长公主,乃是太上皇与其原配皇后朱氏所出的嫡出公主。   延和十四年, 朱氏因涉嫌谋害后妃和皇嗣, 被囚禁在了坤仪宫内。   当时皇后的儿子、三皇子裴清睿, 为了登上帝位, 救出朱氏,狠下心将同母所出的妹妹昌仪远嫁到了南疆,让手握重兵的曾剑成为其妹夫。之后裴清睿还通过科举舞弊,收取贿赂,在南疆偷偷地养私兵。   事情败露之后,裴钦睿便逃去了南方,与曾家一起造反了。   当时的大皇子、现在的毅亲王, 就是在平定那场叛乱的时候丢失了一条手臂。   不过同时, 他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叛军的主帅曾剑, 也就是昌仪公主的驸马,是被毅亲王亲手斩杀的。   曾剑身死之后,这场叛乱的局势便陡然间变得明朗了起来。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毅亲王一直对曾云这个外甥女多有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 都是他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但毅亲王只是经常送些东西来寿昌宫, 并不敢亲自来面对已经被太上皇改名为裴婉云的曾云。   因为在延和二十五年南巡之时,钟氏和裴清殊曾经为宁妃和曾云出头的缘故,这几年来,钟氏和宁太妃她们一直走得比较近。   娴妃时不时就会像今天这样,来探望宁妃和曾云祖孙二人。   “云儿头上这朵珠花可真好看,五颜六色的, 在太阳底下还会反光呢。”娴妃笑着夸赞道:“是宁娘娘给你选的,还是你自己挑的呀?”   婉云腼腆地笑道:“是大舅舅送给我的。”   娴妃听了,不禁一怔。   婉云口中的这个大舅舅,除了毅亲王之外,别无他人。   娴妃一直很小心地不在婉云面前提起毅亲王,却没想到婉云竟然可以毫无芥蒂地,戴上自己“杀父仇人”送的东西……   突然之间,娴妃就不敢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   说来时间过得也快,当年婉云刚来京城的时候,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   现在一眨眼,她都长成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说亲嫁人,也就是过几年的事儿了。   宁太妃含笑看了看婉云,再看向娴妃:“这孩子爱美,像她母亲小时候一样,总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都这么大的人了,晚上还怕黑,不留点光亮还睡不着呢。”   “祖母!”婉云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当着娴妃娘娘的面,您就给我留点面子嘛。”   宁太妃笑了笑,慈爱地点了点头:“好,我不说了。你啊,以后也要学着一个人睡才好……”   宁太妃话音刚落,就听宫人过来通报,说是安郡王次子来找婉云郡主玩儿了。   敬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寿昌宫了。宁太妃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嘱咐了婉云几句,出去玩儿时要注意安全,就由着他们去了。   娴妃见了,不由笑问:“怎么,敬安这孩子经常来找云儿玩儿吗?去年还是什么时候,我好像看到过一次,他们两个在御花园里头玩雪。”   宁太妃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两个孩子,可以说是宫里头最命苦的了吧。他们两个年纪相仿,能玩儿到一块儿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娴妃想了想,沉吟道:“敬安这孩子,我也是很心疼的。只是有件事,妙珠不得不多一句嘴。”   宁太妃忙道:“你只管直说便是。在我这里,不用顾忌什么。”   “那我就说了,您可别生气。虽说云儿和敬安现在都姓裴,可您别忘了,云儿原本姓曾,是太上皇格外开恩,赐她的皇族姓氏。归根结底,云儿和敬安不是堂兄妹,而是表兄妹。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尤其敬安,翻过年都快十四了。多多少少,还是得避忌一些的。”   宁太妃心中一惊,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你是说云儿和敬安?这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是妙珠想多了,只是像您说的,这两个孩子共同点太多,而且可以说都是在别人的非议中长大的。两个孩子惺惺相惜,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宁太妃刚开始觉得这种猜测十分令人难以接受。一来是因为她总觉得婉云还小,是个需要她陪着才能乖乖入睡的小女孩儿。二来是因为敬安和婉云现在名义上是堂兄妹,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有点什么的话,会让人有一种乱伦般的不适感。   不过娴妃提醒的没错,现在敬安也不小了,很多事情,是需要注意一些了。   “妙珠,你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以后我会注意,尽量避免让他们两个多接触的。”   其实关于婉云的未来,宁太妃早已考虑过了。   她觉得裴清殊这个皇帝心里头一直都惦记着她们,还有毅亲王和太上皇一直都对婉云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她。这一个外公加上两个舅舅,都是在大齐位高权重、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大人物。不管是谁出面,都能为婉云寻一门好亲事的。   可是,如果对方是敬安的话……   敬安这孩子她虽然喜欢,可宁太妃私心里觉得,婉云的命已经够苦的了。如果她将来嫁给了敬安,那只会苦上加苦,一辈子都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之中不能解脱。   她不希望自己疼爱的孩子过上那样的生活。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春闱结束之后,除了给新科进士们授官之外,官员们定期考评、调动的时候也到了。   裴清殊趁此机会,将许多得用的能臣提了上来。他身边的近臣,诸如陈起、宋池等,都从四品晋升到了二品,已经能与出身于荣国公傅的傅煦平起平坐了。   说起傅煦,雍定四年五月,傅煦的大伯、身为神枢营指挥使的荣国公正式告老。   根据大齐默认的规则,在荣国公告老之后,他的嫡长子傅然继承了他的位置,于雍定四年六月正式顶替其父,成为神枢营指挥使。   这样一来,除了京军统领是五六十岁的卫国公之外,其下的三大营指挥使,平均年纪只有三十多岁。   裴清殊身边的武将队伍,一下子就显得年轻了许多。   其实荣国公告老,提醒了裴清殊一件事。根据他的了解,驻守在西北的慕老将军已经年过七十,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慕老将军一直有心回到京城来养老,和唯一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孙女、也就是卫国公夫人慕氏团聚。只是裴清殊一直没有松口,同意其养子慕云康继承慕家军,慕老爷子才一直没有告老。   现在裴清殊是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让慕云康来接慕老爷子的班了。   对于这件事情,卫国公夫人慕氏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襄乐宫里,慕氏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祖父要是能回京城来,那可就太好了。西北那地方,条件太差。他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也是时候该回来享享清福了。”   娴妃喝了口温水,徐徐说道:“慕老爷子要是回了京城,你就不怕慕家军会落入旁人手中?皇上可没说过,一定就让你那义兄来继承慕家军啊。”   慕氏好笑地说道:“妙珠,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傻呢。皇上当初,可都把你的妹妹嫁给我那义兄了,要是有这层关系在,皇上还不重用他的话,那可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你啊,”娴妃摇摇头道:“妙玥是庶女,我们姐俩又是这么个出身,皇上怎么想,还真是吃不准呢。当初要是你这个慕家嫡系子孙,能嫁给慕云康的话,他继承慕家军的可能性倒是还挺大。”   “话虽如此,可我才不要一辈子都留在西北吃沙子呢!”   慕氏嘴快,说完之后才知失言,连忙捂住了嘴巴,“对不起啊妙珠,我没有说你妹妹的意思……”   “不碍事的。”娴妃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同妙玥本就并非一母同胞,再加上她曾经试图勾引皇上……这姐妹情分虽有,但早也淡了。远嫁西北,是她的命,也是她自找的。”   “你看事情就是明白,”慕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一个兴冲冲的表情来,“你们家亭哥儿也像你,聪明伶俐,真是叫人喜欢。”   娴妃闻弦歌而知雅意,心里已经知道慕氏在想什么了,但却并没有急着说出来,只是抚着隆起的肚子,浅笑着说道:“云霏你过奖了,亭儿这孩子可是调皮得很,不知道像谁呢。”   “不必担心,等过些日子,他搬去庆宁宫,跟着夫子们开蒙,自然也就有人管教了。”慕氏说着,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二殿下的伴读,可是都有人选了?”   “按照惯例,一般都会从皇子生母的娘家挑选一个适龄的子弟作为皇子伴读。我想着,我大哥家的老二比亭儿大两岁,刚好可以进宫做亭儿的伴读。”   慕氏奇道:“那他不学医了吗?”   “有二弟在先,现在钟家的孩子们,读书的热情可比学医的热情高多了。” 第75章   慕氏羡慕地说道:“这样啊。那可真是不错,要是你们钟家的子弟都能像你弟弟那样有出息, 不出三代, 钟家便可以飞黄腾达了。”   钟氏的弟弟钟悦十四岁中进士, 在翰林院待满六年, 连晋两级之后,于两年前被调去了国子监,任从四品国子监司业。   在国子监任职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但国子监的历届监生,都要尊称钟悦为老师。所以这个差事,说起来还是很清贵的。   到如今,钟悦为官八年, 才不过二十二岁而已, 也难怪慕氏会感到羡慕了。   很多人在这个年纪, 就连举人都还没考出来。   “飞黄腾达说不上,只要能安安稳稳的,不受人欺负就好了。”钟氏说着,招呼慕氏吃襄乐宫的点心师傅刚做的新式点心。   慕氏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见钟氏说了半天, 都没有说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上, 不禁有几分意兴阑珊。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见钟氏避而不谈,索性便直接问道:“那二殿下的另一个伴读,娘娘打算选谁呢?”   为了不给钟氏转移话题的机会,慕氏干脆直接说道:“你看我们家先儿如何?”   慕氏有此一问,娴妃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以她们的关系来说, 慕氏和卫国公的儿子,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娴妃早就在心里决定了,不能选慕氏之子作为敬亭的伴读。   之前娴妃是觉得人家也没直说,自己主动说什么不能选她儿子做伴读这样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太过自作多情了,就一直不曾开口提起这件事。   不过既然现在,慕氏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娴妃也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云霏,不瞒你说,先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很喜欢他,敬亭和他玩儿得也很好……只是对于一个皇子伴读来说,先儿的身份实在太高了,敬亭他承受不起。”   其实除此之外,娴妃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打从当年慕氏嫁回京城起,娴妃就已经看出了慕氏的野心。   她欣赏慕氏这样有魄力、也有行动力的女子。但她有时候也会怕,怕慕氏有一天会不会像当年的全贵妃叶氏一样,被权力迷了心智,走上歧途。   或多或少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虽和慕氏交好,却并不想和慕家捆绑在一条船上。   听娴妃这么说,慕氏有些着急地说道:“怎么会呢?以往国公之子给皇子做伴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啊!皇上的伴读傅大人,不也是出身于荣国公府吗?”   娴妃摇摇头道:“先儿和傅大人不一样。说句不该说的话,傅大人的父亲是庶子,只是荣国公的异母弟弟。可先儿却是卫国公的嫡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你这个母亲就更不必说了,背后还有一整个慕家军……云霏,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是皇上,或是皇后的话,你会放心让先儿做敬亭的伴读吗?先儿的身份,可是比大殿下的那两个伴读都要高啊。”   “那又怎么样?”慕氏根本就不在乎,“妙珠,你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压得太低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没必要的顾虑。大皇子是皇子不假,可你的儿子就不是了吗?为什么要为了刻意低皇后的儿子一头,就处处委屈二殿下呢?”   娴妃摇摇头道:“不,你不了解皇上。虽说他表面上对所有皇子都一视同仁,可他心里最看重的一定是嫡长子。谁越过了嫡长子,都不会让皇上喜欢的。”   “可皇上自己又不是嫡长子……”   “云霏!”娴妃难得提高了声音,“这可不是咱们该说的话。”   慕氏说完之后,也自知失言了,但她就是一时没忍住。   娴妃不想和好姐妹的关系闹僵,于是和缓了语气劝道:“好了好了,我们换一个思路想想看吧。一般选伴读,都是要选比皇子大一些的。可你们家先儿太小了,比敬亭还小一岁呢,根本就没到应该读书的时候。”   “那倒也是。”慕氏的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要是让先儿现在就读书,搞不好他会大闹长华殿呢,哈哈……”   ……   慕氏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回府之后,她就听说了一个让她气愤不已的消息。   “什么?!你想像荣国公一样告老?”慕氏看着眼前的丈夫,气不打一出来地说:“你是不是疯了?”   卫国公虽是武将,可他在这个年轻貌美的娇妻面前,向来百依百顺,没有一点脾气:“云霏,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嘛。你不是经常觉得京城里太闷,想要出去转转吗?我一直忙于军务,没时间陪你们母子。等我告了老,从京军都督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我就有时间陪你和先儿了。”   “去你的吧!谁要你陪?!”慕氏气得肺都要炸了,“你不就是看人家荣国公现在在家里含饴弄孙,羡慕人家悠闲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卫国公一脸无辜地说:“为什么啊?”   “因为你没那个资格!你也不想想,人家荣国公为什么能退下来?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管事,他儿子傅然也能顶替他的位置。可是你也不想想,你儿子才几岁?他一个还整天闹着要吃奶的孩子,你告诉我你退下来之后他该怎么办?就让他长大之后继承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国公之位,整天游手好闲吗?”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卫国公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慕氏差点用眼刀杀死丈夫。   卫国公弱弱地说:“云霏啊,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皇上这样重视军务和武举,是盘算着想要打仗吗?京军都督的权力是大,可是一旦开战之后,危险也是最大的啊!”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慕氏压根听不进去卫国公的话,“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房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懦弱的子孙?”   “云霏,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啊。我都这把年纪了,就是死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先儿不一样,他完全可以靠着祖宗的荫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啊……”   慕氏摇摇头,冷冷地看着卫国公:“你错了,你真当我希望先儿出息,仅仅是为了争权夺利吗?你也不想想,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不让儿子参军的话,大齐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难道让老弱病残上阵杀敌吗?”   “云霏……”卫国公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我可就只有先儿这一个儿子!你……你不能这样!”   “呵,那你可就要好好保重身子,别走在我前头了。”慕氏十分坚定地说道:“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先儿做一个只会靠祖宗吃饭的窝囊废!”   ……   事实上,裴清殊最近,正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慕家军的问题。   他一方面想要逐渐减少家族军队这种现象,另一方面,又怕动作太大,会触及固有世家的利益,引起大齐内部的动荡。   像延和二十四年时候的那场内乱……裴清殊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除了和心腹大臣们商议此事之外,裴清殊还想查一查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于是他便传来了当值的两个翰林,让他们代为查询。   现在正当值的两个翰林,都是雍定四年的新科进士。一个叫韩歇,是平民出身,和裴清殊同岁。   另一个叫谢治,是定国公府的三公子,也就是谢嘉妃同父同母的哥哥,比裴清殊大两岁。   这两人中进士时年纪都不大,都可以说是青年才俊了。   因为是裴清殊亲自主持的殿试,所以他对这两个人的文章都有印象。   谢治文采华丽,引经据典,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   韩歇文笔朴实,观点非常新颖有趣,给裴清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说他们和裴清殊年纪相仿,可在裴清殊看来,这两个都是“年轻人”。   谢治和韩歇相比之下,谢治的功底要更深一些。最后给裴清殊以启示的那篇文章,就是谢治找出来的。   为了鼓励“年轻人”的发展,裴清殊赏了谢治一把自己亲笔题字的扇子。   谢治出身世家,身上虽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浪荡之气,不过他多多少少还有些先祖的遗风。   得了裴清殊的赏赐之后,他心里虽得意,但也不过是同身边亲近之人提一两句罢了。   倒是他妹妹谢嘉妃,现在逢人就会提起这件事,尤其是在皇后面前。   因为她知道,皇后的哥哥和谢治一同参加春闱,可却再次落第了。   她一直都很想看看,这位端庄贤淑,宽容大度的皇后,如果露出嫉妒的表情,该会是什么模样。 第76章   只可惜,宋皇后注定是要让谢嘉妃失望了。   尽管宋皇后的心里, 的确是会为自己的兄长宋羲感到一丝可惜,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嫉妒过别人。只是不可避免的, 会有一丝羡慕罢了。   不过在皇后心里, 她始终坚信,宋羲是一定会考中进士的。毕竟她哥哥并不笨,读书也很用功。最重要的是,有宋尧这个帝师亲自教导他。考中,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谢嘉妃向来不会在旁人面前直说谁的不是,不过那日给皇后请完安,从坤仪宫里出来之后, 她实在没忍住, 和魏僖嫔一起在背地里嘲讽了皇后几句。   魏僖嫔向来看皇后不顺眼, 不等谢嘉妃开口,她便不屑地说道:“这皇后也忒能装了,明明心里嫉妒姐姐嫉妒得要死,却装出一副大度善良的模样, 真是令人作呕。”   谢嘉妃轻哼一声, 低声说道:“这就是人家的精明之处呢。妹妹你可得学着点儿,毕竟皇上就吃她这一套。”   “姐姐,我觉得要说家世,皇后可是远远不如你。她能稳坐中宫之位,靠的还不是膝下的那两个皇子吗?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为皇上生个皇子就好了……”   自打皇后因为魏僖嫔的过失而难产, 魏僖嫔被禁足半年之后,裴清殊就没有再召幸过她了。魏僖嫔想尽了办法,甚至向她嫡母求助,都没能有办法再接近裴清殊。   她现在甚至都理解冷宫里的那个惠贵人,为什么会为了争宠,使出那么卑劣的手段了。因为在后宫里,没有儿子又没有宠爱的女人,简直一点盼头都没有。   魏僖嫔虽然一心求子,但谢嘉妃可一点都不想让她生。   为了避开如何帮她争宠的这个话题,谢嘉妃巧妙地将话头引到了旁人身上:“说起这个,娴妃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要是她这一胎又是个儿子的话……皇上会不会将她晋为贵妃啊?”   “不会吧!”魏僖嫔不屑地说道:“就她那个出身?”   “妹妹你仔细想想,现在他们钟家长子学医,次子从文,不仅有娴妃那个被称为天才的弟弟在,还有和慕家的联姻……钟家的地位看似低微,可和从前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   魏僖嫔立马着急地说道:“那可怎么办啊?要是她占了贵妃的位置,姐姐你一时半会儿,可就很难再晋位了。”   “事已至此,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钟家的势力再扩大。”谢嘉妃正色说道:“我会让我父亲想办法,联络一些与定国公府交好的大臣。妹妹你也想办法,让你父亲帮帮忙。总之,绝对不能让娴妃的妹夫继承慕家军!不然娴妃家中既有文臣也有武将的话,就不仅仅是一个贵妃之位的问题了……”   魏僖嫔本来还发愁,自己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该怎么说服父亲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不过谢嘉妃的话,给了她一些启示。   压制钟家的势力,不仅仅是对她们这些后宫妃嫔有好处,对于平衡前朝的局势也有利。   正因如此,就算魏僖嫔没有苦苦地央求魏青松为她做这件事,魏青松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   紫宸殿里,内阁大臣齐聚一室。   裴清殊让所有人,就慕家军一事各抒己见。   内阁里一下子分化成了三派。   一派以魏青松为首,傅煦为辅,坚决反对让慕云康继承慕家军。   一派以陈起为首,积极赞成将西北驻军继续交给慕家人。   另一派则是像宋池这样,对此事保持中立的态度。   他们都各有各的道理。   魏青松和傅煦他们认为,慕云康只是养子,并非慕家嫡系子孙,并没有将慕家让他来掌管的必要。   而且慕家军人数众多,在裴清殊继位之处的那场大规模裁军之后,现在也还有八万余人,对于没有和西北的突厥人结盟来说的大齐至关重要。   所以说,西北驻军应该交给更值得朝廷信赖的人,而不是慕云康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   如陈起这般的支持派则是认为,慕家军从数十年前开始就由慕家人掌管,如果突然更换将领,很有可能会导致军心浮动,甚至引发像延和年间那样的曾家军叛乱。   至于宋池他们,则是和裴清殊一样,还在两种选择之间摇摆不定。   不过有一点,裴清殊非常确定。   “朕已经受够了将朝廷的驻军,说成是某家人家军的说法了。这些将士吃的是朝廷供给的军粮,听的也该是朝廷的号令。”   魏青松忙道:“皇上英明!”   “不过,慕云康此人,也不可在慕老将军告老之后,就直接弃而不用了。不然的话,的确是会寒了慕老将军的心。”裴清殊思索了许久之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朕有迁都之心已久,不过现在长安附近,还没有足够的驻军。等慕老将军告老之后,朕就让慕云康率领两万西北驻军,调去陕西。至于西北那边,则从朝廷另派将领驻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魏青松第一个说道:“皇上这是要逐渐分化慕家军?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裴清殊浅浅一笑,看向宋池:“云蛟,圣旨就由你来替朕拟吧。”   宋池连忙领命。   消息传出去之后,魏僖嫔这种见不得娴妃好的人,简直要乐疯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毓秀宫,和谢嘉妃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看来皇上还是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的,根本就没多宠爱这个娴妃嘛。”魏僖嫔咯咯地笑着说:“要不然的话,皇上会只给她妹夫两万人马,让他灰溜溜地离开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吗?这一回啊,娴妃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谢嘉妃看起来却并没有那么乐观:“妹妹,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忘了吗,坊间早有迁都的传言。你生活在宫里,多多少少也该知道这是很有可能的。慕云康这个时候调去陕西……我总觉着,皇上还是打算启用他的。”   “不会吧姐姐?那个什么慕云康不就是一个养子吗?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知道有几分本事,说不定皇上把他调走只是为了分散慕家军,等过几年稳定下来之后就把他给撤了呢?”   “这倒是也有可能。”谢嘉妃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要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   ……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娴妃的预产期也越来越近。   作为后宫里较为受宠的妃子,后宫里除了宁太妃、宋皇后还有孟宜嫔之外,几乎没几个人能盼着娴妃一点好。   十月将近尾声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阴云密布,雷雨大作。   皇后正在屋内念佛的时候,宫人突然来报,说是娴妃要生了。   尽管室内燃了蜡烛,可仍然显得有一丝阴暗和潮湿。   随着一声雷鸣,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皇上知道了吗?”   “皇上正在前朝议政……”   “那就先不要打扰皇上了。”宋皇后身为裴清殊的正妻,是后宫里为数不多的能够听裴清殊提起一些政事的后妃。她知道今天对于裴清殊而言,是一个十分关键的日子,所以并没有让人去为了后宫里的事情而打扰他。   “妙珠妹妹也不是头胎了,问题应该不大。”皇后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走,去襄乐宫看看吧。”   “娘娘……”玲珑不放心地提醒道:“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您不妨留在坤仪宫里等消息吧?”   皇后刚想说话,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她眉头微皱,看向窗外黑漆漆的景象:“不知是最近没睡好还是怎的,近些日子,本宫这右眼皮子总是乱跳。”皇后抿了抿唇,转过头一脸担忧地看向玲珑:“玲珑,你说本宫是不是,还是应该让人通知皇上一声?娴妃妹妹她生来体弱,不会出什么事吧?”   皇家的女人生孩子,自然是产房、稳婆、奶娘什么的都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裴清殊和皇后去或者不去襄乐宫,其实都改变不了什么。   可要让皇后留在坤仪宫里干等,她还真是觉着心里不大踏实。   对于娴妃,皇后虽然一口一个“妙珠妹妹”,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娴妃只是和她共事一夫的女人。真要说是好姐妹的话,还是说不上的。像皇后和襄亲王妃林氏,娴妃和左三姑娘,那才叫真正的好姐妹。   但皇后心里从来都不讨厌娴妃,甚至还希望娴妃平安无事,这却是真的。   因为皇后知道,裴清殊身为皇帝,再怎么雨露均沾,也一定会稍微有所偏倚,总会有那么一个他更喜欢的人。就算不是钟氏,也会有其他人。   和不知好歹的敏妃、心比天高的嘉妃等人相比,皇后真心觉得庆幸,还好是出身不高,又知道敬重她的钟氏受宠。这样一来,后宫里的局势才是最稳定的。 第77章   如果娴妃因为生产,而出现了什么意外的话……后宫里的这种平衡, 就会被打破。   对于皇后而言, 到时候, 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而且皇后自认, 她对裴清殊这个丈夫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她觉得裴清殊现在对娴妃只能说是有几分宠爱,还远远不能说是深爱。可如果娴妃为了给他生孩子难产而亡的话……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人能够代替娴妃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那她留下的儿子敬亭……一定会得到裴清殊特别的优待。   这并不是皇后想看到的局面。   宋皇后越想越担心,最后她还是决定冒着大雨,前往襄乐宫。   去往襄乐宫的路上,皇后忧心忡忡地坐在轿子里。   轿外,电闪雷鸣。   除了雷声之外, 皇后只能听到雨点砸在轿面上的声音。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忽然,皇后听到轿子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她掀开帘子,就见玲珑打着伞,颇有几分狼狈地说道:“娘娘, 奴婢看到公孙大人刚刚在观星台上!您不是说您这两天眼皮子总跳吗?您说, 咱们要不要顺路……去让公孙大人测算一卦?”   “这都什么时候了,本宫还哪有心思算卦?”皇后下意识地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心动了。   在凭着人力无法弄清楚许多事情的时候,人们往往就会想到鬼神。   “走吧。”皇后改变了主意,“去观星台。”   上观星台需要走九十九级台阶,下着这么大的雨, 皇后不便上去,便让人请了公孙明,在观星台下头的一处名为雨花阁的地方见面。   雨花阁无人居住,是专门供宫廷之人歇脚用的宫室。   皇后等了没多久,便见公孙明收了伞,走了进来。   皇后唯一的哥哥宋羲,娶的是永昌伯府的孟三小姐,公孙明妻子的姐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和公孙明也算是亲戚。   不过公孙明虽然在裴清殊面前随意惯了,对皇后却很敬重。见到皇后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行礼。   若是从没见过公孙明的人,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个身着朴素的年轻人,竟然会是大齐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   “公孙大人快免礼吧。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还在观测天象吗?”   公孙明直起身子,正色道:“回皇后娘娘,今日天有异象,臣身为钦天监监正,不敢怠慢,故冒雨前来观测天象。”   听到“异象”两个字时,皇后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是什么异象?”   “今日清晨,天上本一片清明,万里无云。正午时分,忽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天地混为一色。最要紧的是,臣发现笼罩在天上的这一大片云并非寻常乌云,而是隐隐泛出紫气。观其形状……很像古籍中记载的‘天命玄鸟’。”   “‘天命玄鸟’?”皇后下意识地眉头微皱,“此为何物?”   “玄鸟是传说中的神鸟。据传当年商朝的始祖‘契’,就是天命玄鸟助其出生的。”   皇后可没心思听什么典故:“本宫听说,襄乐宫的娴妃妹妹今日要生了……这天象,可与此事有关?”   公孙明闻言瞳孔微张,似乎有些惊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这回他并没有像刚才一样,爽快地回答皇后的问题。   皇后自是心急如焚:“公孙大人,你与皇上向来无话不谈,本宫与皇上亦然。今日这件事情,你迟早都要告诉皇上,现在提前告诉本宫又何妨呢?”   其实,公孙明心里清楚,帝后虽和睦,不过恐怕还没有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不过如果娴妃当真是今日分娩的话……事情早晚会流传出去,还不如现在提早告诉皇后。就算是看在孟家姐妹的这层关系上,卖给皇后一个人情。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公孙明开口道:“天出大才,必有异象。娴妃娘娘这一胎若为公主……”   公孙明现在还不知娴妃生的究竟是男是女,还有具体的生辰八字,所以只能说出一个大概来:“坤载万物,贵不可言。”   皇后关心的当然不是一个命格高贵的公主:“那若是皇子呢?”   公孙明沉默。   皇后的心脏,突然间狂跳起来。   公孙明什么都不用说,她就明白了。   一时之间,她竟是有几分站不稳了。   玲珑眼尖,赶紧上前扶住了皇后。   公孙明见皇后这般,赶紧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这只是臣的妄断而已。还不知道具体的生辰八字,做不得准的!”   皇后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孙大人。”   公孙明自知今日已经说得太多了,便向皇后行礼告退。   皇后也不欲再难为他,点点头让公孙明退了出去。   旁人都退了出去之后,玲珑看着皇后的脸色,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公孙大人不管是观星还是算卦,可从来都没有出过错……”   “本宫知道。”皇后缓缓地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地毯上的花纹,“皇上继位后曾经和本宫提起过,说当年皇上还未曾显山露水之时,公孙先生就为他算出了‘潜龙’之卦。”   “那……您打算怎么办?”玲珑知道,皇后向来心软,必须要有人推她一把才行,“娴妃这一胎万一是个儿子,那咱们大殿下将来可如何自处?”   皇后一想到若是其他皇子继位,敬坤会面临的将是什么,便心如刀割。   “你也说了,是万一……”皇后底气不足地说道:“万一娴妃生的,是个公主呢?”   “您也看到了,不管是皇上的祖父景福帝、太上皇,还是当今圣上,全都是儿子多过女儿许多的。娴妃生子的概率,可是很高的啊!”   皇后本还想再辩驳两句,可是一想到她自己就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玲珑见皇后还犹豫不决,不禁着急地说道:“您能拿大殿下的身家性命去赌吗?”   “不,不行……”皇后当然知道玲珑说的是什么意思,“本宫是皇后,本宫的职责就是管理好后妃,帮助皇上养育皇嗣,哪怕不是本宫亲生的孩子……本宫也绝不能起什么歪心思。不然的话,本宫又与朱氏、叶氏之流何异?”   “可您也得为大殿下、为您自己想想啊。奴婢也不是说,让您要了娴妃娘娘的命,只是咱们得做好两手准备不是?如果娴妃生的是个公主,自然万事大吉。如果是个儿子……”   玲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残忍,但敬坤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的孩子,她对大皇子的感情之深,让她宁愿成为一个恶人。“您不觉得,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吗?皇上在前朝议政,脱不开身。天降大雨,外头雷雨交加,没有人会到处走动……”   “不,不行……”皇后痛苦地抱住了头,她的脑海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相互交错着,一个告诉她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歪念头,另一个却大声告诉她说,除掉娴妃的儿子,以后再想办法补偿娴妃就是了,不能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害了冬儿的一辈子……   宋氏从前不明白,太上皇的原配皇后朱氏明明手握一手好牌,出身大族,又儿女双全,怎么最后会沦落成那个样子。   现在,宋氏发现自己竟然渐渐地理解她了。   身处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若是不对别人心狠,就是对自己残忍。   ……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若是一般的大朝会,不会持续这么久。不过今日是裴清殊准备了多日,终于在朝上正式提起迁都的日子,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   所以直到皇后的轿子抵达襄乐宫,裴清殊都还没有下朝。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这个时候,其他后妃都还躺在软塌上,悠闲地看书或者刺绣。   可襄乐宫里,却是乱作一团。   皇后下了轿子,来到产房门口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按说娴妃这个时候,应该正在生产才对。就算她嘴里咬着东西,再怎么能忍,也多多少少会发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才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宫人进进出出的声音之外,皇后听不到一点娴妃的声音。   就在皇后心头生疑的时候,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刚开始还非常微弱,可很快,婴儿的哭声便越来越大。   “谢天谢地!感谢南无观世音菩萨!”   皇后隐隐听见有人这么说。   皇后刚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玲珑抓了一个眼熟的宫人上前回话。   是娴妃身边的二等宫女小扇。   “娴妃生了?是个公主还是……?”皇后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令人难以置信。   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似的,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神情紧张而认真,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好在小扇现在十分慌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常:“是个公主,是二公主!”   皇后闻言,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显然,她放松得太早了。   “娴妃娘娘大出血了!”小扇惊慌地说道:“不知是不是被大雨耽搁了,钟太医到现在都没来!奴婢正要再去请呢!” 第78章   皇后闻言,自知事关重大, 不敢再耽搁, 赶紧让小扇去了。   “玲珑, 事已至此, 必须得让人去通知皇上了。”皇后说话之前,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看起来颇有几分紧张。   玲珑不大赞同地说道:“可是大朝会还没有结束……若是您用后宫之事,让人去打扰皇上,皇上会不会不高兴啊?”   “你没听到吗?娴妃大出血,恐有性命之忧。万一没能救回来的话……若是本宫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不让人去通知皇上, 你觉得皇上就不会迁怒于本宫了吗?”   玲珑听了, 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便赶紧按照皇后的意思,派人往宣政殿去了。   ……   关于迁都的想法,裴清殊早在雍定二年,击退匈奴人之后半年左右, 就已经隐隐表露了出来。只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在大朝会上言明这件事情, 只是让消息在私底下流传,所以并没有传出什么激烈反对的声音。   这几年来,关于迁都的传言从越来越多,到越来越少。几年过去之后,许多人都从好奇究竟要不要迁都,到什么时候才能迁都了。   现在这个时候再正式提起迁都一事, 时机自然要成熟得多。   长安东有函谷关、潼关,南有秦岭,西有泷关,北有萧关,从地形上来说易守难攻。   除此之外,长安位于全国之中,西南沟通巴蜀,东南连接江淮,西北可达西域,距离现在的京城燕京也不算太远。   在迁都长安之后,燕京还可以继续作为陪都。   听起来迁都的确是好处多多,不过那些在京城出生、长大,已经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的人,可不想跟着裴清殊“瞎折腾”。   所以当裴清殊正式在朝会上提出迁都长安的事情之后,朝堂上还是出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自然,其中以老臣居多。   一是因为讨论的内容比较重要,二是因为外头天气太过恶劣,众臣不便离去,这一场大朝会持续的时间,要比往常都长很多。   直到皇后身边的小太监,通知裴清殊娴妃大出血的消息时,裴清殊才惊觉,原来这一场朝会已经进行这么久了。   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裴清殊对自己此时的心情,感到非常奇怪。   明明娴妃大出血,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他应该立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见娴妃才对。   可裴清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临走之前,他还有心思吩咐下去,准许各大臣留在宣政殿,让御膳房准备膳食,等到雨停了再让他们走。   甚至,在坐进龙辇,起轿的那一瞬间,裴清殊还在想,在去看望娴妃之前,自己是不是还有点什么别的事情没做。   娴妃……娴妃一定会没事的,他用不着那么着急。   裴清殊这样告诉自己。   不知是因为今日的天气太过压抑,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裴清殊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想要大叫一声,却又叫不出口。   他忽然间觉得疲倦至极,甚至不想去襄乐宫,只想回乾元殿里躺着歇一歇。   裴清殊闭上眼睛,试图闭目养神,可轿外的雷鸣和风雨,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碎,让他心神不宁。   “妙珠……”他不自觉地念了一声娴妃的名字。过了许久,才又在心里补上一句:“你不能死。”   “皇上,”裴清殊不知自己忍耐了多久,轿外终于传来小德子的声音,“襄乐宫到了。”   也不等宫人来扶,裴清殊自己打起帘子,匆匆向产房走去。   皇后就等在产房外面的厢房里,裴清殊一来,便与皇后打了个照面。   “娴妃怎么样了?”   皇后向来恪守礼节,可此时也顾不上行礼了:“回皇上,钟太医刚到不久,正在想办法救治。”   “产婆呢?好端端的,娴妃为什么会大出血?”裴清殊不明白,截止到昨天为止,娴妃这一胎都还很正常。而且娴妃这都是第二胎了,他本以为会很平稳才对,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情。   “皇上您别急,臣妾已经亲自问过了。产婆和伺候的丫鬟,都说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娴妃妹妹的羊水突然破了之后,宫口开得特别快,生得也很顺利,只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宫口还是一直没有愈合,就像是……服用了过量的催生药物一样。”   “催生?”裴清殊皱起眉头,“娴妃的预产期不就是在这几天吗,有什么催生的必要?莫不是有人给她下药?”   宋皇后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点头:“的确是有这个可能。而且下药之人,手段应当非常高明。”   如果是一般的妃子也就算了,还可以说是误食。可是娴妃本身就出身于太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会一些寻常的医理。   一般的催生药物,应当瞒不过娴妃才对。   裴清殊听了,不由握紧了双拳。   他最恨别人拿他的子嗣开玩笑,没想到有惠贵人这个前车之鉴在,竟然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皇后,朕一定要彻查此事。这里先交给你,朕去看看娴妃。”   “皇上!”皇后还没说什么呢,宫人们倒是先开口阻拦了起来。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玲珑跪在裴清殊面前说道:“产房乃是污秽之地,见血不吉啊皇上!”   裴清殊当然知道这些。   说句老实话,裴清殊也不喜欢进产房。   如果是过去,母子平安的时候也就罢了。可一个女人为了给他生孩子,正徘徊在鬼门关上,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哪怕今日躺在里面的不是娴妃,是他的任何一个女人,裴清殊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毕竟,这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可是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皇后的宫人阻拦也就罢了,娴妃的宫女流萤也跪在他面前,恳求他不要进去。   裴清殊觉得荒谬,忍不住动了气:“你们家娘娘都什么样子了?还不让朕进去见她?”   “皇上恕罪,这是娴妃娘娘的意思……”流萤是自轻罗被处死之后才抬上来的宫女,向来有几分胆小。不过想起娴妃的托付,她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吩咐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让皇上进产房,哪怕……”   裴清殊简直心急如焚:“哪怕什么?”   “娘娘说,哪怕她难产而亡,也不要皇上沾上一丝晦气……”流萤到底年纪还小,忍不住哭了起来,“娘娘还说,如果她,如果她将来不在了,请皇上把二殿下,交给皇后娘娘或是宜嫔娘娘抚养。”   裴清殊闻言不禁别过头去,感到既生气又无奈。   从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起,娴妃跟了他八年。裴清殊当然知道,娴妃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十分倔强。   她说不希望他进产房,就是真的不希望。   虽然很难受,但裴清殊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他走近产房,但并没有进去,只是隔着一座十二扇折屏屏风,看着宫人们端着用布巾盖着的水盆进进出出。   裴清殊想象的出来,在那布巾下面,所有的水都是血色的。   裴清殊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腿都要站麻了,屋内还是没有传来一丝属于娴妃的声音。   屋外的云雨渐渐的消散了。   云销雨霁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裴清殊才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告诉他说,娴妃娘娘没事了。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生育了。   裴清殊根本没听见后面那一句,哪怕听见了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死,没有因他而死。   真好。   裴清殊不禁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那种激动和感恩,好像回到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世的那日。   那时候的他,也是现在这般高兴的。   裴清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   不过,喜悦过后,裴清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找出毒害娴妃的凶手。   准确地说,是交给皇后来主审,裴清殊在私底下向皇后提供一些线索。   虽说裴清殊对此事感到非常生气,但这毕竟是后宫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一个皇帝不好亲自出手。   更何况,现在还有迁都这件大事等待着他去做,裴清殊一点都疏忽不得。   好在皇后,是这个宫里除了傅太后之外最能让裴清殊信任之人。让皇后去查,裴清殊也是放心的。   只不过事关影卫的部分,只能让裴清殊一个人知道。   ……   娴妃大出血之后,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两日时间里,裴清殊白天处理政务,晚上便在襄乐宫里继续处理政务。   要不是娴妃醒来之后,问裴清殊孩子怎么样了,裴清殊差点忘了娴妃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之前那副面无人色的模样。   “是个女孩儿啊,太好了。”娴妃看着刚出生的小女儿,笑得满脸温柔,“老天爷对我真的是太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   “你是不是傻啊?你都差点没命了,还感谢老天爷呢?”裴清殊以前几乎没对娴妃说过重话,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   和他经历过的恐惧相比,娴妃简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让裴清殊看着就来气。 第79章   娴妃好笑地说道:“好啦皇上,您就别生气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儿?太医说你伤了身子, 以后都……”   裴清殊话说到一半, 忽然意识到女人对生育一事都是比较敏感的。尤其是宫里头的女人, 生了一个的还想再生一个,生了两个的还会想生第三个、第四个,以保证自己的荣宠不衰。   虽说娴妃如今已是儿女双全,可难保她心里还会不会为这件事情而感到难过。   不过和一般的女子相比,娴妃倒是很平静地说道:“不能生了也好,您不知道,生孩子实在太痛了, 要是再来一遭, 妙珠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您了。”   “呸呸呸, ”裴清殊下意识地说道:“你也赶紧呸三声,以后别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裴清殊登基之后,不知不觉之中,皇帝架子就越摆越高。平日里相处的时候, 就算是和娴妃, 也都或多或少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今日瞧着,倒是显得有人情味了许多。   娴妃笑了笑,听话地呸了三声。   ……   二公主出世之后,如娴妃早就想好的一般,取名婉玉。   敬亭很喜欢这个刚出世不久的小妹妹,天天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只可惜他七月就满了五周岁, 当初是因为娴妃的肚子大了,不便分神,才没着手安排他搬去庆宁宫的事情。等娴妃出了月子之后,敬亭也是时候该离开襄乐宫了。   “母妃,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敬亭抱着娴妃的膝盖,伸出一根手指来,十分认真地说道:“您就让我过完年再走吧!”   娴妃在某些事情上对孩子特别严格,不过在大多数时候里,她都不是一个严母。   见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娴妃心一软,就点了头。   敬亭高兴极了,又迈着小短腿,跑到隔壁看妹妹去了。   娴妃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敬亭走后,银烛眉心微蹙,同样忧心忡忡地问道:“您可还是在担心那下药之人?”   娴妃这次生产时伤了身子,足足坐了四十天月子。可是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皇后那边还是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娴妃虽然为此事心烦,却又不好去催促皇后。她知道,皇后现在的压力肯定也不小。毕竟不管怎么说,皇后是六宫之首,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也是要担责任的。   这也是娴妃当初宁可给裴清殊做侧妃,也不愿去寻常人家做正妻的原因之一。为人正室,虽然听着体面,但是其中的心酸和辛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得到呢。   “本宫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谢嘉妃,魏僖嫔。她们向来不喜欢我和宜妹妹,再加上嘉妃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对本宫下手的动机十足。”   “对啊对啊,奴婢也觉着这事儿八成就是她们做的,可皇后娘娘怎么至今还是没有定她们的罪呢?”   “因为没有证据。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就是我们一开始就想偏了。仔细想想,傅家,敏妃,裴钦辰的余党,英国公的旧部,甚至皇后娘娘……谁都有充分的理由,想要让本宫一尸两命。”   银烛听得心惊肉跳:“娘娘,不至于吧,您是不是想多了?”   “罢了,本宫在这里空想这些也没有用,还是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消息吧。”娴妃垂下眼睛,十分疲倦地说道:“银烛你先下去,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银烛踟蹰着不肯走:“娘娘……您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了?您说您也真是的,旁的妃嫔有什么委屈,在皇上面前哭诉还来不及呢。您倒好,皇上和您说起……那件事儿的时候,您还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反倒在背地里偷偷的哭,眼睛都要坏了。”   “多嘴。”娴妃难得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这件事情,你跟谁都不要提起,尤其是皇上,知道了吗?”   银烛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银烛和轻罗都是从小和娴妃一起长大的,主仆之间向来亲密无间。轻罗背叛之后,对娴妃的打击其实是很大的。现在她身边只剩下银烛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人了,自然要多看重银烛几分。   见银烛这般,娴妃便多解释了一句:“你不明白,皇上为了迁都的事情筹备了多久,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你也不明白,前朝诸事繁多,皇上肩上的责任太重,我实在不想再让皇上为我的心事而分神。”   “娘娘,您……”银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她跟了娴妃那么久,自然知道钟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想要结交权贵,就得和她的表姐左三姑娘搞好关系。她八、九岁的时候,就知道想要改变钟家的地位,必须让钟家的子弟读书,所以亲自帮她的弟弟启蒙,鼓励弟弟读书。   所以当她十三四岁那会儿,铁了心地要给裴清殊做侧妃的时候,银烛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她知道自家小姐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现在,她看不明白了。   ……   想不明白的,远不止银烛一个人。   乾元殿里,裴清殊听完赵虎和公孙明的汇报之后,不由眉头深锁。   “竟然连朕派给娴妃的影卫,都没有发现端倪。嘉妃、敏妃、甚至裕贵妃和皇后那边的人,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   裴清殊真的不想相信,事情会如外头的传言那般,是娴妃自己做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已经不仅仅是心机深沉,而是丧心病狂了。   女人生产本就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娴妃原本便身子不好,孩子已经足月,却给自己服用大量的催产药,引发血崩,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如果只是为了引得裴清殊的怜惜的话,只要平安生下孩子,表现得虚弱一点,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足够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不然她若是一不小心没掌控好,一命呜呼了的话,她留下的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绝不是娴妃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   裴清殊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初相信皇后没有毒害敏妃一样相信娴妃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   就算他知道,是娴妃自己下药的可能性很小,可一看到眼前的傅煦,裴清殊就想起,当初敬亭出生的时候,傅煦就告诉他说,坊间有传言,说钟氏是服用了催产的药物,故意在裴清殊被册封为太子当天产子的。   一次的话,还可以说是巧合。   可是这第二次……为什么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娴妃就没有发作,偏生是在天降异象的日子里分娩了呢?   “皇上,都已经查了这么久了,您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傅煦正色说道:“年后可就要正式开始迁都了。”   裴清殊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将精力先集中在迁都一事上吧。四哥和七哥都曾在工部呆过,朕打算派他们两个去长安监工,你们以为如何?”   “这……”傅煦和公孙明、赵虎分别对视了一眼后,开口说道:“皇上信任襄亲王殿下,臣还能理解。只是安郡王毕竟曾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皇上让他督造这么重要的工程,是不是有些过于信任他了呢?”   裴清殊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公孙明:“阿明,你觉得呢?”   “回皇上,”公孙明心虚得不敢看傅煦,“臣倒是觉着,襄亲王不拘小节,安郡王心思细腻,让他二人同去再合适不过。只是皇上的寝宫至关重要,若是皇上不嫌弃的话,臣愿意亲自前往长安进行督工,只要宫殿修成之后,皇上不要将臣灭口就好了。”   许多帝王的寝宫里,都会修建一间密室,以防患于未然。   修建密室的工匠,不会看到完整的图纸,只能看到自己负责的一小部分。如果知道得太多,事后就会被秘密地处理掉。   裴清殊这回迁都,也让人象征性地在新的寝宫里修建了一间密室。只是这间密室并不算精巧,真发生什么大难的话,也是决计躲不过的。   裴清殊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不想大兴土木,滥杀无辜。二是裴清殊认为,迁都长安是他最后的“让步”。如果他做了这么多,还是被匈奴铁骑攻破了京城的话,那他也不要再苟且偷生了,干脆以身殉国算了。   当然,根据两国目前的国情,裴清殊认为,这种情况已经多半不会发生。   起码,在短时间内绝不会出现。   经过几年的开源节流,大齐的国库现在逐渐充盈了起来,军队实力和官员队伍的能力也都大大提升。   登基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几年来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大齐目前的国力,起码是裴清殊前世这个时候的两倍还不止。   匈奴人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大齐灭掉,是没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裴清殊手上,还有一枚十分重要的筹码……   “好了,那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迁都一事非同小可,朕需要用的人太多。四哥既然有能力,朕为何不用?更何况,自打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四哥和七哥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多让他们两个相处相处,也有利于兄弟之间的和睦。”   裴清殊说得没错,原本因为安郡王和左氏的事情,襄亲王已经好几年没怎么理过老四了。   不过去年黄河泛滥的时候,裴清殊就派了老四和老七一起去治水。为了公务,两人不得不和对方说话。几个月相处下来,关系自然和缓了许多。   两人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襄亲王骨子里还是对他这个四哥有很深的感情的。   渐渐的,他的态度也就开始松动了。   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 第80章   除了筹备迁都一事之外,裴清殊最近, 一直都在关注各地官府的存粮, 以及国库内的屯粮。   这主要是因为, 在裴清殊的记忆当中, 大齐之所以会亡国,除了外患之外,天灾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大概在后年,大齐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旱灾。   当年,匈奴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发兵攻齐……   为了提高大齐的粮食储备,及早为可能到来的旱灾做好准备, 裴清殊除了注重囤积官粮之外, 还鼓励大齐臣民提高各种农作物的产量。   凡是能想出提高产量方法之人, 无论出身贵贱,皆会得到重赏。   不过,寻常农民大多没有这个能力,贵族大臣们又大多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真正能领这份赏的人, 到目前为止还寥寥无几。更多的,还是一些钻营投机、沽名钓誉之辈。这些人,很多还没有见到裴清殊,就被负责此事的陈起给打回去了。   裴清殊根据国库和各地官府的存粮数目估算了一下,以大齐目前的屯粮情况,虽说可能还有些紧迫, 不过已经差不多能熬过去这回旱灾了,就没有过于强求农业人才的出现。   不过,就算提高农产效率的几率希望渺茫,他还是昭告天下,无论何时,只要有人能研制出农耕的新法,都重重有赏。   ……   雍定四年腊月二十六日,裴清殊按照惯例,封了御笔,开始准备迎接新年。   二十六当天一早,天空上便开始飘雪。   小德子机灵,一见下雪了就笑着说道:“瑞雪兆丰年,看来翻过年必定会大丰收,奴才恭喜皇上!”   一年到头下来,难得有几天不用处理政务,裴清殊今日的心情自然不错。他浅浅一笑,指着小德子笑道:“你啊,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小德子满脸是笑:“奴才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小悦子进来通报,道是皇后娘娘前来求见。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道:“宣。”   说完之后,他又吩咐小德子:“去,让人煮一壶茶,摆把摇椅在殿前,朕想赏雪。”   小德子应了一声,赶忙准备去了。   小德子动作很快,皇后才进来行完礼,不仅是摇椅和茶,就连火炉和大氅,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裴清殊看着皇后,温和地笑道:“朕难得有空,可以静下心来赏雪,皇后不如一起?”   皇后温婉地点了点头。   小德子细心,在摇椅上铺了几层柔软的动物皮毛。裴清殊躺下之后,只觉通体舒泰,难得的轻松自在。   可皇后自然不会无故登门。她今日来,必定是有事情要说的。   “皇上,臣妾无能,这都快两个月过去了,臣妾还是没有查出给娴妃妹妹下药的真凶。”   和躺在摇椅之上,看起来悠闲自在的裴清殊相比,皇后坐在一旁,坐得笔直,看起来颇为局促不安。   “所以皇后今日来,是来请罪的?”   “正是。”宋皇后站起身,向裴清殊郑重行礼,“恕臣妾无能。那日的雨实在太大,又因娴妃妹妹情况危急,襄乐宫上下都颇为惊慌,没有人注意到是否有外人接近过。而且,这幕后黑手,将所有的线索都抹得一干二净。当时襄乐宫派出去传钟太医的那个小太监,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清殊深深地吸了口气,复又长长一叹:“昭屏,你还记得在恒王府那会儿吗?那时候只有你、妙珠还有宝璋,哪怕南乔偶尔有些不安分,但她只是想博得朕的恩宠而已,顶多在心里暗暗嫉妒妙珠,并不会真正对妙珠下毒手。那会儿,朕以为朕的后院,会和父皇的后宫不一样。”   “皇上。”皇后的头埋得更低了,“是臣妾无能,没有管理好后宫,请皇上降罪。”   裴清殊摇摇头,目光看向高处渐渐被白雪所掩盖的琉璃瓦:“不是皇后的错,而是朕所处的位置高了,身边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人生出歪心思来。是朕以前想得太单纯了。历朝后宫,皆少不了勾心斗角。朕是打小看着父皇的后妃们,如何斗得你死我活的,又怎么能天真地以为,换做自己,就会截然不同呢?”   “皇上……”   “朕记得,延和十四年,六皇兄在宫里活活被人毒死。皇祖母在病中,本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也撒手去了。当时父皇受了很大的打击,也是一心想要找出毒害六哥之人,为六哥报仇。只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后妃,必定位高权重。想要找出真凶,谈何容易?自那之后,父皇便刻意在明面上对朕有所疏远,生怕哪一个在他面前端庄贤淑、温柔小意的后妃,转过头就会毒害他的儿子。”   裴清殊说着,苦笑了一声:“朕当时虽然不说,其实还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觉得父皇懦弱。堂堂天子,竟被后宅妇人耍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时至今日,朕才明白,父皇的无奈,父皇的苦衷。”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高处不胜寒,身为皇帝,就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无法全然信任。这皇位,多少人为它痴,为它狂,为它送命。可是皇帝二字,看似无上尊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宋氏听他这样说,不禁十分心疼:“皇上……臣妾与您是少年夫妻,无论何时,您都可以相信臣妾,臣妾永远都不会背叛皇上。”   裴清殊轻轻一笑:“是吗,皇后。”   皇后闻言,不禁心中一沉:“皇上,您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难不成,您怀疑是臣妾害了妙珠妹妹?”   “不,朕相信不会是你。”宋氏是一个有底线的女人,这也是裴清殊这么多年来,一直信任她、看重她的原因。“可是自打事发以来,娴妃给自己下药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连朕都有所耳闻。皇后,你可曾下令阻止?”   “这……臣妾有警醒过身边的宫人,不让他们胡乱说话。”   “身边的宫人?昭屏,你是皇后,难道你的职责,只是管好坤仪宫的下人吗?”   “皇上恕罪!”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宋氏也不好再一直藏着掖着了,“的确,臣妾心里,也曾怀疑过妙珠妹妹。所以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臣妾不敢妄断……”   “是不敢妄断,还是……”   还是怕自己最终也查不出真凶,索性便顺着这谣言,将事情“顺理成章”地归结到娴妃的头上呢?   如果能让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次娴妃血崩,是她自作自受,想要在天有异象的时候生下“贵子”,那么娴妃在延和二十六年、裴清殊被立为太子当日生下的儿子,也可以说是她精心设计所得了。   这样一来,不仅娴妃在裴清殊心中的印象会大大降低,连带着,裴清殊将来也不会看重娴妃所出的一双儿女……   皇后心里头的这点小想法,裴清殊其实看得很明白。他本想等过了年,再好好地和皇后谈一谈,没想到皇后今日主动登门请罪。   突然之间,他就不想把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   毕竟就像皇后说的,他们是少年夫妻。皇后多年以来,也算尽职尽责,他不好太过苛责皇后了。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皇后又不是圣人。   只要皇后不在大方向上出错,她在后宫的地位,就不会变。   皇后见裴清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难受。   裴清殊观她神色,想来皇后近些日子一定也不大好过,便放缓了语气说道:“昭屏,朕知道你向来大度,偶尔动一些心思,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冬儿。”   “皇上!”一提起长子敬坤,皇后赶忙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都是臣妾一时糊涂,与冬儿无关,请皇上千万不要迁怒于冬儿!”   “放心。稚子无辜,朕没有那么糊涂。”裴清殊收回视线,看向皇后,“只是昭屏啊,你未免太不信任朕了。你知道嫡长子若不能继承帝位,必定为新君所忌惮,朕又如何不知?在朕心里,也是想把冬儿当做太子来培养的。只是他年纪还太小,若早早立为太子,反倒不一定能顺利继承朕的位子。朕现在不立他,也是在保护他啊。”   “皇上……”皇后闻言,不禁泪盈于睫,“是臣妾狭隘了。”   “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和朕一起,把冬儿教导成一个君子,你说朕将来又有什么道理,弃他而选择旁人呢?可你若效仿父皇的废后朱氏,废妃叶氏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的话,那样才是将冬儿从东宫之位上推开。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妾明白了!”皇后知道裴清殊今天和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心中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不由自主地在裴清殊面前拜倒,“多谢皇上赐教,臣妾以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好好教导冬儿。”   “皇后,你要记住,就像朕在一个父亲的身份之前,先是一个皇帝一样,你在母亲这个身份之前,更是我大齐的皇后。切莫将个人的感情,放在大局之前。你是个明白人,这话,朕只同你说一次,朕想,你一定会记住的。”   皇后忙道:“谨遵皇上教诲。”   “地上凉,皇后快起来吧。”   “谢皇上。”   皇后起身之后,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有关娴妃:“回去之后,臣妾便下懿旨,若有人敢再就此事议论娴妃妹妹,就重打二十大板,赶出宫去。”   裴清殊点点头:“除此之外,娴妃生女有功,理应晋为贵妃。朕乏了,这件事情,也交给皇后来做吧。”   皇后闻言,不禁心中一突。倒不是她妒忌娴妃晋位,就像裴清殊说的,皇后是个明白人。她看得出来,裴清殊让皇后来下旨给娴妃抬位,是想让她卖娴妃一个人情,让娴妃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和皇后生了嫌隙。   虽然裴清殊不说,可宋皇后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很看重自己的。   想到之前敏妃中毒之时,裴清殊对自己的信任,皇后不禁感到更加内疚,感觉自己辜负了裴清殊的信任。   不过好在,她这条路还没有走得太偏。才刚迈错一步,就被裴清殊拉了回来。   这么多年来,从定亲、嫁人、当上太子妃、皇后,宋氏一直都是被天下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嫁给裴清殊,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第81章   大过年的,毓秀宫里, 谢嘉妃在得知娴妃晋位的消息之后, 气得她随手打碎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魏僖嫔向来和她形影不离, 听说消息之后, 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毓秀宫,张口就是在骂娴妃:“嘉妃姐姐,你听说了没有?娴妃这个贱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博取皇上的垂怜,现在又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自己催生,竟然还能骗得皇上给她晋位,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嘉妃握紧了扶手, 恨恨地说道:“可是不吗。皇后查过御药房和太医院, 在娴妃生产之前,根本就没人要过催生的药方。宫禁森严,进出宫也不可能夹带。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催生的药物, 是从宫里配出来的。放眼整个后宫, 除了娴妃她自己懂得医理,又有个在太医院说了算的亲爹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手脚这么干净?娴妃天天说自己体弱要吃药,她想要什么药材弄不到手?”   “就是啊,这么明摆着的事情,皇后是瞎的吗, 怎么就看不到呢?!”魏僖嫔越说越生气,“不行,皇后糊涂,我不能让皇上就这么被蒙在鼓里。我要去面见皇上,揭露娴妃的真面目!”   “站住!”嘉妃都无语了,“僖妹妹,你是不是傻呀?无凭无据的,我们顶多能像之前那样,在宫里散布消息。你怎么能亲自出面,去皇上面前说娴妃的不是呢?娴妃现在刚刚生下公主,又成功地让皇上对她心中有愧,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我劝你啊,大过年的,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那姐姐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娴妃做贵妃?”僖嫔说着,不由鄙夷地呸了一口,“什么贵妃,不过就是个矫揉造作的婊子!听说当年可是她主动勾引的皇上,在皇上面前把衣服都脱光了,皇上一时心软,她才会被聘到皇子府里做侧妃的。不然的话,就她那个出身,给皇上提鞋都不配,还贵妃呢,真不要脸!她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一个太医的女儿,也好意思骑在娘娘您的头顶上?”   “事已至此,必须得想想办法了。”嘉妃想了想,低声说道:“虽说,皇后现在不让人,再在宫中说娴妃血崩,是她自己设计的了。不过,皇后可没说过,不让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啊?”   “当年的事情?什么事?”僖嫔不明白。   “傻妹妹,就是当初二皇子出生,是娴妃刻意为之的事情啊。凡事有一就有二,就算我们不说这回的事情是娴妃做的,旁人就不会联想吗?”   僖嫔听了,不禁笑道:“姐姐真是冰雪聪明,妹妹明白了!”   “还有,敏妃入宫当夜,娴妃的儿子生了病,曾经派人去景阳宫请过皇上,不过皇上没有去。咱们当时,只是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听了,没有当回事。现在啊,可以放出消息,说皇上曾经好几次想去景阳宫探望敏妃,都被娴妃给拦住了。你说,就以敏妃那个,毫无证据,都敢指认皇后的傻劲儿,她会不会去找娴妃的麻烦呢?”   僖嫔拍手笑道:“姐姐说的是,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嘉妃笑着点了点头:“好妹妹,去吧。”   ……   正逢年节,宫中人多口杂。皇后没想到,自己刚下过一道懿旨,就又有关于娴妃的谣言传了出来。   皇后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对于后宫之人,似乎有些过于宽和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整顿后宫,敏妃便已经怒气冲冲地杀到了襄乐宫。   敏妃来自大理,规矩与中原有所不同,行事向来较为冲动。听说消息之后,她很快就像一阵风一样地来到了襄乐宫。还没见到娴妃的人,就在门外叫嚷了起来:“娴妃,你给我出来!”   “敏妃娘娘!”娴妃身边的大宫女银烛自屋内走出,一脸不悦地说道:“这里是襄乐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大喊大叫的地方。”   “滚!”敏妃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给了银烛一巴掌,“本宫可是大理公主,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奴婢来教训我!”   “你!”娴妃受宠,连带着她身边的宫女在宫里也受人尊重。在银烛面前,就连裴清殊身边得宠的小太监也要客客气气的。却没想到这个大理公主,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这简直是在打娴妃的脸。   银烛气得要命,差点失去理智,对敏妃说出更加不敬的话来。   就在这时,流萤扶着娴妃走了出来。   “银烛,退下。”   “娘娘……”银烛捂着脸,一脸委屈。   娴妃没再同她多言,而是走到敏妃面前,浅浅一笑:“敏妃可是稀客。怎么,是来给本宫拜年的?”   “呸,你可真不要脸!我和皇上新婚之夜,你就明目张胆地来跟我抢人。本公主没跟你计较,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在背后使阴招,害得我……”   “本宫当时因为敬亭之故,的确失去了理智,差点破坏了敏妃的好日子,是我的不对。不过敏妃妹妹,因为这个,你就下药害我,令本宫差点一尸两命,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你,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敏妃闻言顿时惊慌不已,“我何时曾下药害过你?!”   娴妃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敏妃,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本宫看过太医院的医案,你多次称病,一点一点地要来了催产的药物。早在半年之前,你就有心要害我了吧!”   “我,我没有……”敏妃被娴妃逼得接连后退,却是怎么都不肯承认,“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娴妃,你别以为晋了贵妃,就可以胡乱栽赃别人了,我可是公主出身,你休想动我!”   敏妃说着,便逃难似的快步离开了襄乐宫,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兴师问罪的气势。   “娘娘,您怎么放她走了啊?”银烛着急地说道:“您都知道是她做的了,怎么还能轻易放过她呢?”   “还说不好。”娴妃神色复杂地说道:“本宫的确觉得,敏妃有可能做出那种药来,只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刚才,本宫不过是诈她罢了。可敏妃的表现很奇怪……像是心虚,又很是理直气壮。”   娴妃还未来得及深思,就听宫人来报,说是左三姑娘和卫国公夫人入宫来给她拜年了。   娴妃原本还一脸愁容,闻言忙道:“快请。”   ……   敏妃离开襄乐宫时,脸色非常之难看,甚至连双腿都在颤抖。   般若扶着她上了轿,回宫之后,又搀着敏妃坐下,让莉香等人出去守着,这才低声说道:“娘娘,不是奴婢说您,您这回去襄乐宫,是想要装傻,降低娴妃对您的怀疑的。刚开始都好好儿的,怎么后来竟然没崩住,露出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来呢?”   “我……”敏妃不由露出纠结之色,“我被娴妃说的,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服了我配的那瓶药了。”   正如娴妃所说,早在很久之前,敏妃就因嫉妒娴妃得宠,打算用催生的药物,害得娴妃血崩。   只是敏妃没想到,她花费了那么久的力气才做好的催生药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预备使用的前一天,突然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当时她以为是宫人不小心弄丢了,还在景阳宫里发了一通脾气,以后都不让般若之外的人随意进出她的房间。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得知了娴妃大出血的消息……   敏妃刚开始还幸灾乐祸,觉得是有人帮她收拾了娴妃。   可现在,敏妃突然开始慌了……   ……   虽说傅太后不是裴清殊的亲生母亲,不过每年新年,裴清殊大多都是同傅太后一同度过的。   直到大年初二,或者初三,裴清殊才会特意去永寿宫,向他的生母林太后拜年。   “十二皇兄!”乐仪在景和园里呆得久了,整日里也没有人能陪她玩儿,孤单极了。一见到裴清殊,她便兴奋地扑了上来。   “慢点儿,慢点儿。”太上皇在一旁嘱咐道:“你现在可重多了,别压着你皇兄。”   “父皇!”乐仪不依地说道:“人家哪里重了?!”   和一旁的小黑球十四相比,乐仪的确不算重,裴清殊还能将她抱起来举高。   乐仪高兴坏了,笑声就没停过。   裴清殊含笑对太上皇说道:“乐仪大了,等到明年,儿子也抱不得了。”   乐仪生于延和二十三年底,现今刚满八周岁。等到明年,她虚岁就十岁了。就算是亲兄妹,裴清殊也得避忌着些。   “乐仪的确是不小了。”林太后坐在炕桌上,看着女儿说道:“我这几日就在想,是不是该让她回宫,去慧曜楼里学学规矩。在景和园里头,这丫头成日里上天入地,皮得跟猴儿一样,是时候该管管了。”   按照规矩,大齐的公主满了五岁,就要像皇子一样,离开生母,去慧曜楼居住,学习琴棋书画和各种宫规礼仪。   乐仪都八岁了,现在去慧曜楼,已经算是晚的了。   不过太上皇的儿女们,目前就只有乐仪养在膝下。要是离开乐仪的话,太上皇实在不舍得。   林太后了解丈夫,自然知道太上皇是怎么想的。   其实,现在宫里头除了宁太妃这种老实安分的太妃之外,其他的太妃都被接出宫奉养了,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林太后。所以林太后觉着,回宫里住上一段日子也无妨。   就是不知他们要回宫的话,裴清殊这个皇帝会怎么想,所以她今天,才特意在裴清殊面前提起。 第82章   裴清殊听了,稍稍斟酌了一番便道:“您说的是。乐仪大了, 也是时候该正式地学习一些宫规礼仪和琴棋书画。要说起来, 婉晴那孩子也早已满了五岁, 早该搬去慧曜楼了。只是因为之前慧曜楼里没有别人, 怕她自己住会害怕,才请了人去慈安宫教。现在,若是乐仪回宫的话,那晴姐儿,也可以一并搬去慧曜楼了。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小,还可以一起做个伴。您和父皇若是不放心乐仪的话,这次就在宫里安心住着, 别急着回行宫了。”   对于裴清殊来说, 太上皇唯一能对他造成的威胁, 就是在他刚刚登基的那两年贪权不放。不过显然,这个威胁早就不成立了,所以太上皇回宫与否,裴清殊并不介意。   唯一的差别, 不过是太上皇和林太后回宫之后, 裴清殊免不得要多跑几趟,去给他们请安罢了。   这时,太上皇不知忽然想起什么,张开了嘴,却是欲言又止。   裴清殊见了,不免有几分好奇地问道:“父皇有什么话想说吗?”   “殊儿啊, 是这样。说到和乐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朕就想到了你三妹的女儿婉云。朕知道,她不是公主,去慧曜楼学习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她毕竟是朕的外孙女,你的外甥女,身世又那样可怜……”   “父皇,您不必多言,让婉云也一并搬去慧曜楼就是了。”裴清殊笑了笑说:“以往是怕云儿依赖宁娘娘,宁娘娘又不舍得,才没让她搬去的。现在婉云差不多也有十岁了,想来已经独立许多。她去慧曜楼里,正好能照顾两个妹妹。”   乐仪闻言,不禁十分不服气地说:“不是这样的皇兄,乐仪是‘仪’字辈的,她们是‘婉’字辈的,乐仪可是她们的姑姑呢!”   “好,我们乐仪是姑姑,是长辈。”裴清殊宠溺地捏了捏乐仪的小圆脸儿,“那你年后去了慧曜楼,可要好好地听教习姑姑们的话,给两个侄女儿做表率哦。”   小乐仪信心十足地说道:“皇兄放心,乐仪一定会照顾好两个侄女的。”   “乖。”裴清殊放下乐仪,摸了摸她的头,“先叫乳母带你出去玩会儿吧,皇兄有事要和父皇母后说。”   “喔。”乐仪应了一声,去拉一旁的十四,“十四哥,你陪我出去玩儿雪吧!”   十四向来也很宠乐仪这个小妹妹,闻言正要答应,却听裴清殊开口道:“十四,你先留下。”   十四向来很听裴清殊的话,闻言便应了一声,安抚地捏了捏乐仪的小脸儿,让她自己出去玩儿去了。   乐仪走后,十四便好奇地问道:“皇兄,是什么事儿呀?”   裴清殊看着眼前的弟弟,发现不知不觉,他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竟是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十四比裴清殊小十岁,在裴清殊心里,自己这个弟弟一直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不点儿。   若不是前些日子,傅太后提醒他,说是该给十四找侍寝女官了,裴清殊都没意识到,十四竟然都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老实说,刚刚听到要给十四找媳妇儿的这个说法时,裴清殊心里是感到非常不适的。   一个孩子,怎么能够成婚呢?   不过,仔细想想看,当年裴清殊在十四这么大的时候,婚事都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现在给十四挑选一位王妃,已经不算早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年后,就该让侍寝女官教你通人事。现在正好父皇母后都在,朕想谈一谈你的婚事。不知父皇和母后,心里是否已经有主意了?”   “这……”太上皇显然和裴清殊之前一样,一直都把自己最小的儿子当成孩子,完全没意识到他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这主要还是因为,十四本人的性格,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当年裴清殊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比他要成熟稳重多了。   “殊儿,阳儿还小呢,他的婚事,父皇还真是没想过……”   林太后也道:“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要阳儿喜欢就成了。”   “皇、皇兄……您说什么?婚事?”虽说十四打小就闹着跟裴清殊说自己要娶媳妇,可是真到了要相看媳妇的时候,他却怂了,“不要嘛,臣弟还小呢,您就让我再在宫里呆两年吧,嗯?”   “朕看你是不想领差事,还想继续在长华殿里混日子呢吧?”裴清殊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朕也舍不得你,只是你毕竟大了。就像乐仪要回宫里学规矩一样,你也要学会独立,自己开门建府,撑起一个家才行。”   十四听着就觉得头疼:“可是……可是这也太突然了一点儿吧。”   “从定亲到婚礼,至少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现在定亲,并不算早。不过朕最近要忙迁都的事情,顾不上你。你若是不急的话,就等到三月份选秀的时候,亲自去相看一番如何?”   “啊?选秀?那不是给皇兄选妃子用的吗?”十四摆摆手,忙道:“我哪敢僭越啊!”   “臭小子,想得倒挺美。”太上皇闻言,不由笑骂了小儿子一句:“就算是在选秀的时候给你选媳妇,那也是在挑完要进宫的后妃之后,再在剩下的秀女当中给宗室挑选。难道说,你还想和你皇兄抢人不成?”   十四连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儿子可不敢!”   裴清殊笑了笑,故意使坏:“不,倒也不尽然是这样。在儿子挑选之前,父皇还是可以,自己先去挑选两个可心的嘛。”   太上皇闻言,下意识地看了林太后一眼,然后赶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父皇也不敢!”   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   雍定五年,迁都一事开始逐渐步入正轨。   除了修建宫室之外,长安城的西城、东城,都要修建一些大小不一的房子。东城是要赐给皇亲国戚们的府邸,西城的宅院,则是要租、或者卖给一些京官们居住。   好在长安是古都,原本的建设就还算不错,用不着大兴土木。   不过这么一折腾,还是难免要花上不少银子。   裴清殊心里清楚,为了这事儿,在背后骂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甚至还有一些老臣,在朝上就敢公然对他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还是不支持迁都。   裴清殊执政,不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身为皇帝,就没几个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不是的。   所以对于这些顽固派,裴清殊也没怎么留情面,直接在朝上告诉他们,如果留恋故土的话,没关系,只要辞了官,继续留在京城就好了,他绝不勉强。   这样一来,就没几个人敢再多嘴多舌了。   毕竟现在,已经不同于裴清殊刚刚继位、手中无人可用的时候了。   经过两次科举考试之后,裴清殊已经培养了不少和自己政见相投的人才。如果他们这些反对派辞官了的话,对裴清殊来说不仅无关痛痒,甚至他还会隐隐感到高兴呢。   那样的话,不仅省了他的口舌,还省了朝廷的粮饷了。   不过,裴清殊也得承认,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其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比如迁都一事,花费巨大的问题,裴清殊也有同感。所以他最近,除了安排迁都的各项事宜之外,还在考虑继续开源的法子。   由于还要防着匈奴,暂时没有兵力对付海贼和倭寇之故,海禁暂时还不能开。   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从大齐内部生出些银子来。   说到这个,裴清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税。   早在裴清殊继位之初,他就想动商税这一块了。只是当时户部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再进一步改革。   现在,税制改革已经进入平稳实施的阶段。裴清殊觉得,也是时候,动一动商税了。   户部尚书龙启章,今年已经快六十了,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告老。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儿子不争气,至今还没能考中进士。   龙启章无人接班,自然不甘心就这么退下去。   裴清殊见他身体还算硬朗,将户部打理的还不错,就暂时没有将他换下去。   不过想要进一步改革商税的话,龙启章恐怕确实没有那个精力了。   在把户部众人叫来紫宸殿商议了一番之后,裴清殊决定,命户部侍郎贾昂,以及内阁学士陈起等人,共同研究商税改革之法。   商税改制,迟早会为天下人所知。所以裴清殊也没有藏着掖着,除了命贾昂和陈起负主要责任改制之外,也让其他朝臣各抒己见。无论品级高低,皆可上奏,对此事发表意见。   这样一来,各种各样的折子不免向雪花一样地涌向了内阁。这其中,大多是一些华而不实、十分不现实的想法。很多折子都还没有被呈上裴清殊的御案,就被内阁的人给筛选下去了。   不过,在众多的奏折当中,还是有几本,引起了裴清殊的特别注意。 第83章   比如说,雍定四年的新科进士, 翰林韩歇的奏章里, 就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法子——收取契税。   契税是指房屋、土地等不动产买卖时, 根据地契或者房契的价格, 按照一定的比例收取的一次性税收,由买家支付。   在过去,契税时征时罢,并没有全面、详细的规定。   韩歇提出来之后,裴清殊等人都认为可行,就在此基础之上,详细规定了契税的收取规则。   从今之后, 不仅是买卖房屋和土地, 包括买卖奴婢、牛马等, 只要是这等制定了契约,有文书的买卖,都要收取契税。   一般来说,能够买房置地, 呼奴唤婢的人家, 都是有一些家底的。契税的比例只有千分之一,完全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许多人都只是私底下偷偷骂了一声之后,就乖乖地向朝廷交上了这笔钱。   千分之一这个比例听起来不高,不过在全国范围内施行之后,大大增加了大齐的财政收入。   裴清殊高兴之下,将韩歇连晋几品, 封为正五品翰林院侍读。还大方了一回,赏他白银百两。   一时之间,韩歇这个平民出身的翰林,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雍定朝的新贵。   谢治和韩歇同批中进士,同时进翰林院。现在见到韩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黄腾达,自己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谢治心里面不禁有些不舒服。   他自认为了解韩歇,知道韩歇虽有几分才气,但底子薄弱,文笔和见识都远不如自己。   可现在突然之间,韩歇却成为了谢治的上司,谢治不免有几分不服气。   不过让谢治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韩歇,竟然主动找上了他,求娶谢治最小的妹妹谢五姑娘。   谢治听了,下意识地感到生气:“韩歇,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受到皇上的赏识,就可以高攀谢家了!我们谢家可是定国公府,大齐的开国元勋,曾经出过六位皇后,四世三公……”   “谢兄,”韩歇浅浅一笑,“你也知道,是曾经?不错,谢家的确曾经辉煌过不假。不过谢兄也要承认,陈郡谢氏虽然清贵,但势力已然大不如前。纵然人脉遍布天下,可谢家本家的男子们,目前受皇上器重的并不多。说白了,就是没有。”   谢治气愤道:“你!韩歇,你不要太过嚣张了。是,这回你是给皇上出了个好主意,越过了我,可我谢治也不是个草包,将来未必没有超过你的那一天!”   “谢兄,稍安勿躁嘛。我是诚心求娶令妹,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谢治不屑地说道:“哼,我们谢家的女儿谁人嫁不得,为何你要求娶,我就一定要把妹妹嫁给你?”   韩歇笑了笑说:“是,谢家的女儿高贵,全都嫁给了世家大族的公子,甚至是嫁入了皇室。只是可惜,有的时候,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啊。”   “韩歇,你什么意思!”谢治愤怒地瞪着韩歇,“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韩歇气定神闲地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延和年间,定国公将长女许给了当时唯一的嫡出皇子裴清睿,为的就是让谢家再出一位皇后,延续昔日的辉煌。只可惜,裴清睿贪污受贿,蓄养私兵,成了天底下头一号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您的长姐,也因为羞愧自尽身亡了。”   “你……”谢氏长女的遭遇,一直是谢家人的禁忌。十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敢在谢家人面前提起。谢治没想到,这个韩歇竟然猖狂至此!“你不要欺人太甚!”   韩歇的话却还没有说完:“谢兄的二姐,嫁给了昭信侯府的世子爷,按说也是一桩好姻缘呐。只可惜,您的二姐也福薄,生产的时候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二姐去世,只是意外而已,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谢治已经不想听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韩歇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意外?可韩某听说,令姐去世当日,昭信侯世子还在天香楼里听戏。令姐去世没多久,就娶了继室……”   “够了!”谢治忍无可忍,“韩歇,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兄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您的三妹,也就是嘉妃娘娘,倒是福泽深厚。进宫之后不久,就顺利生下了四皇子殿下。只是恕我直言,她的青云之路,已经走到头了。”   “你胡说!三妹尚且年轻,膝下又育有皇子,怎么可能……”谢治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皇上素来敬重皇后,宋氏又产有两名嫡子,地位稳固。嘉妃娘娘之上,还有两位贵妃,都是皇上潜邸时候的老人儿。一个出身显赫,家族有从龙之功,姑母是对皇上恩重如山的太后,堂兄是备受皇上器重的内阁阁老。同样,膝下也育有皇子。另一个虽然出身不显,但是貌若天仙,素得圣心,又拼着性命,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谢兄不妨仔细想想看,嘉妃娘娘可有机会,越过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谢治张口就想要反驳,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堂堂定国公之子,竟会被一个平民出身的韩歇牵着鼻子走?!   不过,谢治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中进士,自然也不傻。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韩歇,你一个翰林,如此关注后宫之事做什么?”   韩歇笑了笑说:“因为今年春天,韩某也要送妹妹入宫。如果舍妹愿意下嫁于我的话,那到时候,韩家和谢家便是亲戚了。理所当然地,舍妹自然会对嘉妃娘娘倾力相助。韩某也会尽自己所能,和谢兄一起飞黄腾达,得到皇上的信任。”   原先因为出身和学识的缘故,谢治一直有点隐隐地看不起韩歇。   可是现在,看着韩歇仿佛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笑容,谢治突然发现,自己过去,似乎是太过小瞧他了。   ……   定下乐仪、婉云和婉晴搬入慧曜楼的事情之后,裴清殊让人定了个日子,让三个女孩儿同一天搬过去。   明日,裴清殊的长女裴婉晴就要正式离开傅太后,搬去慧曜楼了。   裴清殊怕女儿不情愿,就特意抽出时间,提前来到慈安宫安抚婉晴。   在裴清殊来到慈安宫之前,小婉晴正趴在傅太后的怀里,和傅太后还有裕贵妃说话。   她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们:“皇祖母,裕娘娘,现在父皇都不喜欢婉晴了,等婉晴搬去慧曜楼之后,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傅太后和裕贵妃对视一眼,前者颇有几分无奈地笑道:“你父皇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现在宫里人都说,二妹妹命好,将来一定贵不可言。而且她是娴贵妃娘娘的女儿,长得一定特别好看。有了她,父皇怎么还会喜欢我呢?”   “别瞎说。你二妹妹好,我们晴姐儿也不差。”傅太后忽然觉得,应该让这两个孙女多接触接触。不然姐妹俩都没见过面的话,怎么可能会产生什么姐妹之情呢。   “就是,”裕贵妃附和道:“而且呀,不仅父皇疼爱你,你还有皇祖母和本宫啊。”   婉晴歪头看了看裕贵妃,见她神色真诚,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起来:“那以后,裕娘娘要经常去慧曜楼看晴儿哦。”   裕贵妃笑着答应:“好。”   婉晴还不放心,伸出了一根短短的小手指:“拉勾。”   裴清殊进殿的时候,就听她们在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皇上!”裕贵妃她们见裴清殊来了,连忙上前行礼。“给皇上请安。”   裴清殊亲手扶起她,笑了笑说:“宝璋也在啊。”   裕贵妃甜甜地笑道:“晴姐儿明天就要搬走了,臣妾来送送她。”   裴清殊含笑点了点头,又上前向太后请安。   傅太后忙道:“免了吧。皇上来了,怎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母后身边儿的宫人本是要通传的,只是儿子远远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不想麻烦宝璋和晴儿出来请安,就没让下人多嘴。”   若是知道裴清殊来了的话,裕贵妃和大公主都要赶紧到院子里迎接。为表对皇帝的尊敬,必须闻讯后立马出来,很多时候都顾不上穿外套。   现在才一月底,天气还很冷,裴清殊不想折腾她们。   裕贵妃听了,不由感激地看了裴清殊一眼。   最近裴清殊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极少召幸后妃,或是去妃嫔宫中留宿,裕贵妃心里着实想他想得紧。   只是裕贵妃知道,裴清殊今日是特地来看女儿的,就没有和小婉晴抢人,很快就告退了。   裕贵妃临走之前,傅太后见裴清殊带着女儿在一旁聊得开心,没注意到她们这边,便小声对裕贵妃说道:“宝璋,你看皇上多喜欢女儿啊。你是不是也……”   “哦,宝璋知道了,宝璋一定努力,再为皇上添一位小公主。”   这话虽说得流利,可裕贵妃说话时的样子,看起来毫不走心。   “你这孩子,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呢?”傅太后用只容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可是娴妃晋位,让你不痛快了?”   “没什么,以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就和她平起平坐,我都习惯了。”裕贵妃面无表情地说道:“无事的话,宝璋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第84章   事实上,傅太后看得没错。裕贵妃最近, 的确是有点心事。   从慈安宫出来之后, 裕贵妃就听见自己的宫女花宜提醒她说:“娘娘, 刚才宫里有人来报, 说是内阁大学士的夫人容氏,来给您请安了。”   裕贵妃一听,便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本宫觉着胸口闷,想要走走,就不坐轿子了,从御花园穿过去吧。”   花宜颇为不安地劝道:“娘娘,傅夫人可还等着呢……”   容氏是出身于宁国公府的嫡出千金, 又是裴清殊的伴读傅煦的妻子, 身份贵重, 走在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就算是亲戚,花宜也怕裕贵妃会得罪了容氏,坏了和傅煦还有容家的关系。   “本宫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裕贵妃颇为不悦地说道:“天天这个也要管, 那个也要管, 究竟本宫是贵妃,还是你们是啊?”   裕贵妃虽然被家里宠得有几分小孩子气,但她对待下人向来宽厚,极少说这样的重话。   花宜一听,就是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是奴婢多嘴了。”   裕贵妃轻哼一声,径自朝御花园走去。   虽说冬日乃是百花凋零的节日,不过宫廷之中,仍有挺拔的松柏,艳丽的梅花,加上枯枝落叶都经过精心的修剪和洒扫,御花园起看起来倒也不算衰败。   裕贵妃走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宜刚刚被她呛了一下,也不敢多言。直到看到前方有不少人,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这才小声提醒裕贵妃:“娘娘,前面好像是林太后……正在教训宫人。”   “林太后?”裕贵妃听了,不由好奇地抬起头。   虽说林太后和傅太后多年以来还算和睦,不过这两人一个是裴清殊的生母,一个是养母,两边顶多维持着表面的和睦,是不可能走得太近的。   裕贵妃身为傅家的女儿,和林太后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见一次面,两人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   不过就算是这样,裕贵妃也知道,林太后生性清冷,不爱与人打交道,向来不理会宫中的庶务。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缘故,竟会在御花园里公然惩罚宫人。   不管怎么说,既然遇到了,总要上前行礼。   让宫人通传过后,得到林太后的许可之后,裕贵妃方上前请安。   “免了吧。”林太后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裕贵妃看着被宫人抬过来的长凳和板子,不禁有几分好奇地问:“不知这两个奴才是犯了什么错,竟惹恼了太后娘娘?”   “这两个奴才多嘴,妄议后妃,本宫不过是按照宫规处置他罢了。”林太后面无表情地说道:“行刑。”   一般宫人犯了小错,顶多打十个板子就算重的了。可林太后今天没轻罚,眼看着打了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小太监二十板子才算完。   林太后既然不肯走,裕贵妃也只好陪在一边看着。等到刑罚结束了,那俩太监像条死狗一般地被人拖走之后,林太后才道:“裕妃继续逛园子吧,本宫先回永寿宫了,替我向傅姐姐问好。”   “是,恭送太后娘娘。”   送走林太后之后,打听好消息的竹枝,立马上前告诉她说:“娘娘,原来是这两个太监在御花园里嚼舌根,说娴贵妃心机深沉,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在特殊的日子里出生,竟能狠下心来对自己下药……”   裕贵妃奇怪地说道:“皇后娘娘不是已经严禁在宫中议论此事了吗?他们怎么还敢……”   “他们说的是二殿下出生的时候,不是这回呢。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了。”   回琼华宫的路上,裕贵妃还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之中。   娴贵妃受宠,受到后宫之人的嫉妒,有人到处说她的坏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向不管宫务的林太后,竟然会出手护着娴贵妃。   虽说钟家和林家是表亲,但从前从来不见林太后有多照拂娴妃。这回,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裕贵妃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见到容氏之后,本想像往常一样,和自己的这位嫂嫂倾诉一番。   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能逼着自己强行把这份倾诉欲给压了下去。   ……   林太后为了维护娴贵妃,惩罚宫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   娴贵妃知道之后,自然是要去谢恩的。   乐仪长公主已经按照皇命,搬去了慧曜楼。此时的永寿宫里,不免显得有几分空旷。   林太后倒是很喜欢这种静。   娴贵妃来的时候,林太后正坐在窗边赏雪。   几乎是娴贵妃一进院子,林太后便瞧见了她。   冬装厚重,一件浅紫色的梅兰竹菊纹斗篷穿在娴贵妃的身上,却看不出一丝臃肿。   林太后见了,唇角微微上挑,对一旁的绿袖说道:“难怪殊儿这样喜欢她,的确是个美人。”   很快,钟氏便在宫人的引领之下进了内殿,向林太后道谢,并且行了大礼。   林太后垂眼看着她,淡淡地说:“没什么可谢的。林家和钟家是亲戚,我却不曾像傅姐姐对裕贵妃一般,因此而对你多有照拂。你心里不怨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钟氏温声道:“人活在世上,本就应该各凭本事。娘娘帮我,那是情分。娘娘不帮,那也无可指摘。”   “你虽年轻,倒是活得明白。”林太后极少夸人,可是像钟氏这般聪慧的女子,着实少见。“不过,有一句话你一定知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凡事看得太清楚,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你这身子从小就不好,更不应该费神。”   钟氏不缓不急地说道:“妙珠自小体弱,不知自己寿数几何。正因如此,才想让自己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活得明明白白。因为我,没有时间犯糊涂。”   林太后难得笑了笑:“你看似柔弱,骨子里倒是很有主见。旁人皆说你以色侍人,依我看倒不尽然。罢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再多言。起风了,你回去吧。”   娴贵妃再行拜礼:“臣妾告退。”   ……   皇帝朝服十分厚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裴清殊下朝之后,便直接回到乾元殿,更换皇帝常服。   裴清殊见是福贵这个乾元殿大总管亲自服侍自己更衣,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是你?小德子他们呢?”   “小德子去御膳房,替皇上选膳了。”福贵在伺候裴清殊之前,就是太上皇宫里的太监。虽说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太上皇近身伺候的大太监,但他耳濡目染,早就知道该怎么伺候皇帝。所以服侍起裴清殊来,向来十分妥帖。   和一般的大内总管不同的是,福贵为人忠厚老实,并不算圆滑。平日里若无故,他的脸上是不会带着笑的。   不过这么多年来,他都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为裴清殊做事。在裴清殊心里,他还是很有分量的。   更换完常服之后,因为刚刚下朝,裴清殊不太想立马开始动脑子批阅奏折,就让福贵取了卷他最近正在读的书过来。   “陛下,这一本您马上就要读完了。可要奴才按照永寿宫太后给您列的书单,寻这些书来?”   裴清殊小的时候,林氏虽不能常伴他左右,但每年岁末都会送他一张书单。   不知不觉间,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林太后虽为女流,但读书也好,自己写书也罢,故事都不局限于男女情爱。所以她推荐的书,裴清殊一般都还挺喜欢看。就算偶尔有一两本言情的话本,故事情节也都十分精彩,作为闲暇时间放松之用,还是很不错的。   “去吧。”   既然提到了林太后,福贵便顺势,将前几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清殊。   裴清殊抬眸看了福贵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他就说福贵今日怎么又是亲自替他换朝服,又是提书单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福贵是太上皇送给他的人。太上皇对林太后一往情深,自然希望裴清殊和林太后母子和睦。   今日福贵提起林太后施恩于娴贵妃的事,无外乎是为了提醒裴清殊,是时候该去林太后那里坐坐了。   除了过年那会儿,林太后他们刚回来的时候之外,裴清殊还没怎么去过永寿宫请安呢。   傅太后所居的慈安宫,他倒是跑得很勤快。   裴清殊也知道,这样做不大妥当。就算是为了堵住攸攸众口,他也不能过分忽略了林太后这个生母。   就像宋池和淮阳大长公主母子不和,宋池还必须委曲求全,不能和她断绝关系一样。就算裴清殊是皇帝,有些事也不能做得太绝。   所以,当天傍晚,裴清殊就抽空去了一趟永寿宫。   先是请安,说了两句客套话,再是问乐仪,这几日在慧曜楼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哭着回来。   最后,话题才绕到那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   “母后向来冷情,不爱插手宫中之事。朕记得上回您惩治别人,还是十几年前,儿子被定太妃母子找麻烦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因为定太妃骂裴清殊是个没人要的,当时还是俪妃的林氏,当众甩了定妃一个巴掌。   想来林氏只有在十分生气的时候,才会亲身参与到后宫纷争当中。   “你放心,我无意插手后宫之事,和傅姐姐争什么权。”林太后淡淡地说道:“不过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心里不大舒服,才随手惩治了那两个多嘴的宫人罢了。”   “旧事”二字,倒是提醒了裴清殊。   当年林氏因为不愿服侍皇帝,称病去了河北的建福宫静养。谁知被皇帝酒后临幸了一次之后,林氏就怀上了身孕。消息传回宫中之后,宫里谣言四起。众人议论纷纷,说俪妃肚子里怀的不是皇嗣,而是野种。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那会儿皇帝去了行宫,不在宫里。宫中没有管事的皇后,只有两位贵妃。一个全贵妃叶氏,带头造谣,兴风作浪。另一个荣贵妃容氏,称病不出,对此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就只有当时还是淑妃的傅太后,尽管没有下懿旨约束六宫的权力,却是一个宫一个宫地奔走,遇到谁胡乱说话,便出手惩治。虽说没有彻底平息流言,却是帮了林氏和裴清殊不小的忙。   对此,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非常感动。回到宫中之后,便将傅淑妃晋封为了贵妃……   这些事情,一回想起来,裴清殊都还记得很清楚。只是仔细一想,竟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裴清殊心里,忽然就有几分说不清的怅然。 第85章   “您是太后,随意处置两个宫人, 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裴清殊站起来说:“看来您一切安好, 朕也就放心了。   让裴清殊感到放心的, 主要还是林氏并没有插手后宫之事的打算。不管怎么说, 林氏毕竟是太后。如果她像傅太后和裕贵妃那样,突然跟娴贵妃走得太近的话,裴清殊怕傅太后那边会觉得林氏在和她打擂台,到时候必然会生出事端。   不过林太后如果只是因为类似的经历,和娴贵妃感同身受的话,那就不足为虑了。   裴清殊已经很久没和林太后一起用过膳了。他怕饭桌上自己会不自在,就在太上皇来永寿宫之前提前告了退, 去襄乐宫探望自己还不到三个月大的小女儿。   虽说因为娴妃血崩之故, 在二公主刚刚出生的那几天里, 裴清殊忽略了她。不过等钟氏脱离危险之后,裴清殊就非常爱重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了。   以前敬亭还在襄乐宫时,裴清殊每次来时,都不会特意先去看看儿子。不过现在每来襄乐宫, 裴清殊定要先换一身干净衣裳, 净手过后,先去探望女儿。   今日也和往常一样。   听说娴贵妃不在,裴清殊也没在意。他直接来到女儿的房间外,问出来迎驾的奶娘:“玉姐儿睡了吗?”   “回皇上的话,公主殿下醒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正精神着呢。”   裴清殊闻言便进了屋,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小摇床里的婉玉,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   婉玉的眼睛生得和裴清殊一模一样,桃花眼,眼底有明显的卧蚕。睫毛纤长,浓密卷翘,看起来炯炯有神。   裴清殊不知道自己是否带了私心,但这个孩子,当真是他所见过最漂亮的婴儿,也是精神最好的一个。最重要的是,看起来非常健康,不像娴贵妃那般弱不禁风。   “婉玉,父皇来看你了。”裴清殊说着,十分自然地将小女儿抱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了。当初抱起孩子时还很是生涩的一个人,到现在已是十分熟练。   娴贵妃生婉玉时虽然遭了些罪,瘦了一大圈,可婉玉却是珠圆玉润,抱起来软糯糯的一团,手感极佳。裴清殊一抱着她,就不舍得放手了。   “咦,玉姐儿换了新的长命锁吗?”裴清殊经常来看婉玉,所以女儿身上有什么变化,裴清殊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伺候婉玉的奶妈余妈妈忙道:“回皇上,这是永寿宫林太后所赠。”   婉玉是目前为止最像裴清殊的孩子,裴清殊又与其生母林太后生得十分相像,林太后喜欢她,倒也并不奇怪。   “慈安宫太后,明日不是也要见玉姐儿吗?到时候记得,给玉姐儿换上傅太后送的长命锁和手镯。”   余妈妈忙道:“皇上放心,贵妃娘娘都已经交待过了。”   裴清殊点点头,低头看着婉玉,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儿:“你啊,真是个招人疼的小东西,两位皇祖母都对你这样好。”   裴清殊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娴贵妃的声音:“皇上来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了吧。”裴清殊抱着孩子,不方便去扶她,便在原地问道:“这是打哪儿回来?”   “皇上恕罪,臣妾怕敬亭在庆宁宫住不惯,就过去看了看,帮他打点一二。”   “敬亭还小,你偶尔过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裴清殊说着,将女儿放回了摇床里,帝妃二人一同朝钟氏的寝殿走去,“怎么样,敬亭可还好?身边伺候的下人,可还尽心?”   “多谢皇上关心,亭儿一切都好。听他说,长华殿的兄长们都很照顾他。尤其是毅亲王家的敬松,还有安郡王家的敬安。”   裴清殊的兄弟多,在长华殿读书的侄子有好几十个。听娴贵妃说完,他想了一想,才对上号她指的是谁:“敬松是毅亲王侧妃齐氏的儿子,齐氏向来同你交好,敬松照顾敬亭一些,也不奇怪。只是敬松和敬安这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四五岁了吧。敬亭才多大,和他们玩儿的来吗?朕小时候那会儿,年长的皇兄们,可都是对朕视而不见的。”   娴贵妃笑了笑说:“敬亭这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就喜欢追着比自己大的哥哥们跑,也不管人家嫌不嫌烦。”   提起在庆宁宫居住的那段日子,裴清殊也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也是,四哥那会儿就不嫌我烦……”   话一出口,裴清殊不由地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和老四这些年来的关系变化,之后又是一叹:“那会儿可真好啊。小的时候,总是盼望着能早些长大,赶紧出宫建府,在朝中做事,为父皇分忧。等真长大了,还是觉得那个时候最为美好。当时所思所虑,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要按时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免得自己的伴读挨手板罢了。”   娴贵妃笑道:“臣妾未曾有过皇上这般经历,真是遗憾。不过光是听您说着,便觉得十分美好。”   对于裴清殊而言,在庆宁宫的那段时间里,最快乐不过的事情,便是和四皇子、七皇子这两位兄长相伴。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是那般的纯粹和真诚。   现在……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一边用着老四和老七,可多多少少,还是会对他们有所设防,尤其是老四。   “罢了,不说这些了。朕听说,前几日林太后帮你教训了两个下人,你去永寿宫谢过恩了?”   娴贵妃颔首道:“是。不过,臣妾连茶都没用,便告退了。林太后向来喜欢清静,臣妾不敢过分打扰。”   裴清殊闻言颇有几分嘲讽地笑了笑:“母后说是喜欢清静,但也要看说话的对象是谁。朕听闻她和公孙夫人、左三姑娘她们,可是能聊上好几个时辰。”   娴贵妃听了,忍不住用袖口遮住嘴巴,轻笑出声:“皇上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酸气呢?”   旁人都觉得裴清殊不喜欢林太后,可娴贵妃觉得,在裴清殊的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很欣赏林氏、公孙夫人,还有左三姑娘这些特立独行的女子的。   “你少拿朕寻开心。”裴清殊轻轻瞪了娴贵妃一眼,“等明儿个抱着玉姐儿去了慈安宫,保不齐就有你哭的时候。”   “皇上这话可奇了,傅太后向来和善,怎么会为难我们母女呢?”   “宫中岁月漫长,母后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她刚把晴姐儿送去慧曜楼没多久,定是心中最为失落的时候。你说她见玉姐儿长得这般招人疼,可是会提出要帮你分担一些,把玉姐儿接去慈安宫养啊?”   “啊?”娴贵妃一愣,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这主要是,她和傅太后向来没什么来往,她从没想过,傅太后会想要抱养她的女儿。   可听裴清殊这么一说,娴贵妃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行啦,朕逗你的。你看你,脸都吓白了。”裴清殊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怅惘的神情来,“近日母后总是念叨着头疼,听玉盘姑姑他们说,母后还频频呕吐。叫太医查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把晴姐儿送去慧曜楼,也是有些想让母后好好休息一下的意思,不想让她再费神照顾孩子了。若是明日她提出要养玉姐儿,你尽管拒绝,朕替你兜着。”   娴贵妃连忙行礼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第二日一早,娴贵妃便奉傅太后懿旨,带着女儿来到慈安宫请安。   等进屋里一看,除了傅太后之外,荣贵太妃、裕贵妃还有傅太后的女儿令仪长公主也在。   等娴贵妃向傅太后和荣贵太妃行过礼之后,裕贵妃便站了起来,和娴贵妃互相行了一个平级之间的颔首礼。   娴贵妃和这几人都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不过她们之间向来很少打交道,几乎没有什么话可谈。   好在还有孩子在中间作为调和。傅太后和荣贵太妃还有令仪轮着抱了会儿二公主,赏了孩子一些东西之后,就听宫人通传,说是乐仪长公主、大公主、还有婉云郡主来了。   想来是傅太后挑了个休沐日,特地把这几个女孩子叫过来,让她们多和婉玉这个小妹妹熟悉熟悉。   傅太后的用意,自然是极好的。娴贵妃不仅口头上表示支持,心里头也对傅太后的安排十分感激。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今日竟会差点死在慈安宫里。   ……   裴清殊得知二公主出事了的时候,正在处理这几日积压下来的那些不需要紧急处理的奏折。   一听说婉玉公主差点殒命于慈安宫的消息,裴清殊的心顿时慌乱不已,大脑有如雷击。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   去往慈安宫的路上,他看似冷静地询问前来报信的内侍:“到底是什么回事?好端端的,二公主怎么会在慈安宫为人所害?!” 第86章   那小太监含着哭腔说道:“回皇上的话,当时荣贵太妃说今儿个天气不错, 提议出去走走, 太后娘娘、贵太妃、令仪长公主还有两位贵妃娘娘, 便去慈安宫后花园走了走。因为怕几位公主年纪小会冻着, 就让她们留在了慈安宫里,让下人们看护着。只是不知怎的,太后娘娘她们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小公主哭闹不止。娴贵妃娘娘近前查看之后,发现不知是谁,竟在二公主的襁褓里放了两根针!一根在脑后,一根挨着脖子。还好公主命大, 那根针没有入脑。不过, 公主的脖子被扎破了……”   “荒谬!”裴清殊极少发火, 可一想到婉玉那么小的孩子,竟然被人用针扎了脖子,就忍不住大发雷霆:“下人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裴清殊其实还想说, 怎么婉玉在襄乐宫的时候就没事, 到了慈安宫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话到嘴边,他又怕会传到傅太后耳朵里,伤了她的心,便强行忍住了,只是脸色不免非常难看。   裴清殊来到慈安宫的时候,傅太后和荣贵太妃正在审问伺候几位公主的下人。乐仪年纪小, 傅太后怕吓着她,就让令仪送乐仪先回林太后那里了。   年长一些的婉云郡主倒是没走,看样子是留下来做人证。   见裴清殊来了,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裴清殊不耐烦地免了他们的礼,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查出来了没有,是谁对玉姐儿下的毒手?”   傅太后神情肃穆地说道:“殊儿,你先别着急,过来坐。太医已经给玉姐儿诊治过了,说她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孩子受了些惊吓,本宫让娴贵妃先带她回去歇着了。”   裴清殊听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婉云,你是姐姐,你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宫离开之前,不是嘱咐你好好照顾妹妹们吗?”   婉云跪在地上,姿态极低地说道:“回太后娘娘,是婉云不好,没有看护好二公主殿下。当时我们姐妹几个见二公主长得漂亮,心中十分喜欢,便轮着抱了她一会儿。不过二公主毕竟还小,又不会说话,陪她玩儿了一会儿之后,大公主和乐仪长公主便失去了兴趣,提议到院子里去踢毽子。婉云推辞不过,也被她们拉着一起去了……等听到二公主的哭声之后不久,您和几位娘娘便回来了。”   “伺候婉玉的下人呢?”傅太后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会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余妈妈和另外两个小宫女听了,连忙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   那两个宫女年幼,只是跟着余妈妈做一些杂活,这会儿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余妈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奴婢伺候不周,请太后娘娘责罚。”   “责罚你一老奴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说,都有谁接近了玉姐儿?”   “回太后娘娘的话,您和几位娘娘出去之后,除了乐仪长公主、大公主还有婉云郡主之外,并没有人接近过二公主。因为见您之前,二公主才刚吃过奶,不哭也不闹,所以奴婢也未曾抱过公主。直到公主哭闹不止,奴婢才发现了那两根针……”   “荒谬!难不成那两根针,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傅太后本就是个暴脾气,这会儿眼看着孙女受苦,却连个嫌疑对象都找不到,不由大发雷霆,“你们几个,都给本宫好好想想!若是想不出还有谁接近过婉玉,那这两根针,本宫就要算在你们的头上!”   余妈妈等三人听了,全都被吓得心肝剧颤。   裴清殊微微皱眉,陷入了深思。   在他看来,余妈妈并不像是在说谎。婉玉向来十分乖巧,除了饿了或是尿了的时候,从不哭闹。在襄乐宫的时候,余妈妈除了喂奶和换衣裳之外,基本都不会去抱婉玉。不过,她得了娴贵妃的吩咐,会一直在旁守着婉玉。   如果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的话,那么凶手……就在这些今天抱过婉玉的人当中。   可是这些人,都是裴清殊的至亲之人。如果非要怀疑一个的话,裴清殊只愿意怀疑安郡王的生母,荣贵太妃容氏。   不过……从逻辑上来说,这也不大可能。   按照下人的说法,荣贵太妃她们抱过婉玉之后,是余妈妈将婉玉又抱回了她的小床当中。就算荣贵太妃当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之后婉玉也不可能不哭闹。   而且,荣贵太妃也根本没有谋害婉玉的动机。   难道说……是跪在大殿中央的……婉云所为吗?   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是怨恨裴清殊,当年间接杀死了她的父亲吗?   裴清殊觉得不大可能。   婉云进宫的时候才四五岁大,她已经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估计连生父曾剑的样貌都记不清了,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曾剑报仇,这般冒险行事?   “会不会是,有人在婉玉的摇床上藏了针?”裴清殊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下手的人就很多了。   谁知傅太后却是摇了摇头,告诉他说:“针是在玉姐儿戴着的帽子,和领口处发现的,看样子应当是被人插进去的。如果针是提前被人插在床中,被发现时应当有一半还插在枕头或是被褥里。且在余妈妈将玉姐儿放回床中的时候,玉姐儿就会哭闹才对。”   “可恶……这孩子究竟犯了什么错,从她未出生开始,便有人三番两次地想要害她!”裴清殊想到这里,便觉得胸口一揪一揪的疼。   “母后,朕先去看看婉玉。”   傅太后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去吧。”   裴清殊走后,傅太后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荣贵太妃说道:“姐姐你说,今日我让娴贵妃抱玉姐儿过来,本是想让她们姐妹几个亲近一番的,没想到却闹出这种事来。以后我还怎么开口,让娴贵妃再带着孩子过来啊?”   荣贵太妃劝道:“太后娘娘别担心,既然并无外人接近过玉姐儿,说来说去,不过是下人的疏忽。许是她们先前不小心将针落在了玉姐儿的衣帽里,没有发现呢?那针那么细,咱们抱着玉姐儿的时候,若是不仔细看的话,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啊?”   “这倒也是。”傅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婉云,无奈地说道:“你先起来吧。你也不小了,以后可不要再像今日这般贪玩。”   其实傅太后也清楚,贪玩的是乐仪和婉晴,婉云不过是拗不过她们而已。只是乐仪和婉晴,一个是林太后的女儿,她教训不得。一个是她亲自抚养了这么久的孙女,年纪又还那么小,傅太后舍不得教训。所以说来说去,也就只能提醒一下年纪较长的婉云了。   婉云听了,十分乖巧地答应下来。   傅太后瞧着她也没那个胆子加害婉玉,便让她和婉晴都先回慧曜楼去了。   等其他人都走后,荣贵太妃看了裕贵妃一眼,对傅太后低声说道:“太后娘娘,先前宫中就有风言风语,说这娴贵妃经常以伤害自己的形式,博取皇上的垂怜。你说这一次,会不会是她效仿那个糊涂的惠贵人……”   “荣姐姐,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人。若是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这样揣测钟氏为好。”傅太后说着,不知怎的突然问向裕贵妃:“宝璋,你说是不是?”   裕贵妃刚才好像在走神,听傅太后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才说:“啊……是!依宝璋看,娴贵妃也不像是那么狠心的人。”   傅太后见了,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这孩子,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裕贵妃看了一旁的荣贵太妃一眼,起身道:“姑母恕罪,最近修儿不爱吃饭,闹人得很,宝璋有些乏了……”   荣贵太妃在旁和善地笑道:“裕贵妃可要保重身体啊。”   傅太后听了,也不好说她什么了:“既然如此,你就早些回去歇着吧。回去之后,也要多敲打敲打琼华宫的下人们,让他们引引以为戒,好好照顾修儿才是。”   “是,宝璋知道了。” 第87章   因为实在查不出什么可疑的人来,最终傅太后只能发落了玉姐儿的奶妈和宫女, 并且送了一个慈安宫的宫女过来, 专门替她照看玉姐儿。   这件事情, 就这么大事化小, 以下人疏忽大意为由结案了。   襄乐宫里,银烛不满地对娴贵妃说道:“太后娘娘这是何意,表面上说是关心二公主殿下,实际上还不是听信了外头的传言,觉得是您故意伤害公主,所以派了个人来监视咱们吗?”   “银烛,别乱说。”娴贵妃对着镜子, 轻轻叹了口气, “有太后娘娘的人陪在玉姐儿身边也好。太后娘娘是何等贵重的身份?以后有这个画瓶姑娘在, 那些小鬼,也不敢再轻易对婉玉动手了吧。”   银烛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您说这回对二公主出手的,和当初给您下药的, 会不会是同一批人啊?”   “不像。”娴贵妃捏着从婉玉身上取下来的那两根针, 低声说道:“这一回这么低劣的手段,倒不像是同一个人做的。”   “那娘娘心中可有猜测?依奴婢看,这事儿八成就是裕贵妃让人做的。她怕太后娘娘见了咱们二公主之后会新生喜欢,怕您和太后娘娘走得太近……”   娴贵妃摇摇头道:“裕贵妃今日并没有抱过婉玉,她没有机会下手。就算她抱过玉姐儿,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手的话, 难度未免太大。裕贵妃虽单纯,但并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银烛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那会是谁呢?难不成当真是余妈妈她们背叛了娘娘?”   “余妈妈是母亲亲自挑选之后送进宫来的人,不可能有问题。”娴贵妃沉吟着说道:“她顶多,也就是疏忽大意,没有及时发现异常而已。而今日,能够让余妈妈放松警惕之人……恐怕只有乐仪长公主、婉云郡主,还有大公主三人。”   银烛心中一惊:“您怀疑,是几位公主做的?可她们都还小啊……”   “在皇家,有几个真真正正的孩子?”娴贵妃轻轻地眯了眯眼睛,“这三个女孩子里头,也就只有乐仪还称得上一句单纯。婉云和婉晴,哪个不是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许多大人都未曾经历过的变故?”   “那,会是谁呢……?您对婉云郡主有恩,又向来和宁太妃交好,难道说……”   “嘘,”娴贵妃柔声提醒道:“有些事情,心中有数便好,不必说得太透。”   “不、不会吧……”银烛有些不敢相信,“她……那么小的年纪,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有其母,难免有其女。这回是我们大意,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切莫让婉玉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银烛正色应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去伺候公主殿下。那……这件事情,还要不要继续追查?”   “你不要擅作主张,让我再好好地想一想。”娴贵妃缓缓说道。   ……   因为钟氏生产时的那件事情,裴清殊最近本就很少涉足后宫。在二公主被针刺伤之事发生之后,一直到三月份各地秀女入宫,选秀正式开始,裴清殊都没有再召幸过后妃,也就是经常去皇后那里坐坐而已。   皇后见裴清殊这般,不免有几分自责:“都是臣妾无能,没能管好后宫,给皇上添心思了。”   “这也不能怪你。”裴清殊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和气地说道:“不过昭屏,这回选秀,你还是不要再替朕选妃了,多给十四弟留心一下便是。”   “这……这恐怕不大妥当吧。”宋皇后柔声说道:“按说新帝登基,理应举行选秀。可距您登基,都五年过去了,到现在才进行第一次选秀……朝中早就有些不满的声音。若您这一回还是不肯选妃的话,只怕会引发众大臣的不满。”   “不满就不满吧。前朝诸事繁多,朕不希望后宫还要再让朕分神。”裴清殊说着,正色看向皇后,“昭屏,你也是一样。你是皇后,多少要硬气一些,别总顾忌着底下人怎么想,应该是让他们顺着你的心意来才是。”   “皇上教训的是,臣妾记得了。”皇后柔声劝道:“不过等到了殿选的时候,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若是有合心意的,就挑几个进宫。若是没有,也就罢了。”   “好吧。”裴清殊明白,皇后这么劝他,多多少少是怕别人说她善妒,容不得新人,所以才希望裴清殊“意思一下”。   皇后是贤惠大度,只是有的时候,未免过于贤惠了。   不过,有一个贤惠的皇后,总比有一个小肚鸡肠,心思歹毒的皇后要好。   裴清殊还是很知足的。   ……   时间进入三月之后不久,公孙明便带着新都城的规划图纸,从长安城回来了。   “皇上放心,新的乾元殿,已经按照您的想法建好了。其他的宫室,也正在有条不紊的修缮当中。这是最新的皇城规划图纸,请您过目。”   小德子连忙上前,替裴清殊接了过来。   新都城的城市规划,大致与现在的都城燕京保持了一致,不过各城区的功能更加分明了一些。   北边照旧是皇宫和衙门,东边是皇亲国戚,西边是官员和士绅,南边则是平民和商铺集中地。   商人若是想在偏西或者偏东的位置经商的话,就必须付出比在南城经商更多的一笔钱给朝廷,且要经过更加严格的检验才行。   至于北城,则因靠近皇宫和官衙之故禁止经商。不过,书社、武学等与教育有关的行业除外。   这么一规划之后,长安城的管理就会方便许多。虽然现在要多花费一些功夫,不过一旦这个基调定好了,后人便省却了许多麻烦。   “襄亲王和安郡王,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裴清殊看过图纸之后,非常满意,便含笑与公孙明说起了其他。“朕还打算趁着选秀,给他们选两个新人呢。”   公孙明笑道:“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怎么着也得端午前后了吧。”   “那可真是可惜了,四哥和七哥没福气啊。”裴清殊说着,故意打趣公孙明,“朕记得,阿明府里只有孟氏一个妻子吧?要不要朕指个侧室与你?”   “多谢皇上一片美意,只是臣整日奔波,没个定型,连孟氏一人都还顾不过来,还是先不考虑侧室的问题了。”   “行了,瞧把你吓的。你离京也有几个月了,想来公孙夫人和孟氏定然十分惦念,赶紧回府去吧。”   公孙明稍稍松了口气:“谢皇上恩典。”   ……   公孙明走后,裴清殊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见过孟宜嫔了,傍晚便翻了孟宜嫔的牌子。   孟宜嫔刚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五年过去,如今也已经二十一了。   裴清殊向来挺喜欢这个快言快语的小姑娘,不过后宫佳丽众多,宜嫔就算貌美性子好,但也并不算突出。加上没有怀上子嗣的缘故,她的位份就一直都没有动过。   不过,宜嫔和孟家的其他人一样,看起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白了,就是不思进取。晋不晋位没关系,有吃有喝她就满足了。   裴清殊倒是挺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然而今天晚上不知是怎么了,宜嫔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清殊见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怡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   “皇上恕罪。”宜嫔忽然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虽说娴贵妃娘娘不让妾身告诉旁人,可妾身实在是忍不住……”   “到底是什么事?”听到宜嫔提起钟氏,裴清殊隐约觉着,宜嫔要说的话,应当与钟氏或者二公主婉玉有关。   果然,宜嫔给裴清殊磕了个头之后,便肃声说道:“妾身怀疑,当初娴贵妃娘娘血崩,系大理国公主敏妃所为。”   “此话怎讲?”   在裴清殊看来,敏妃就是个番邦之地出来的小国公主,性格略有几分孤僻,不过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之人。不然当初敏妃中毒之后,就不会傻乎乎地去指认皇后了。   “是这样的皇上,这几个月来,妾身发现娴贵妃娘娘一直在根据几张敏妃和她的宫人传太医的记录,利用其中的几味药材调制催生的药物。妾身认为,当初很有可能是敏妃调制了药物,掺杂在了娴贵妃的补药之中!”   裴清殊微微皱眉道:“怡然,你这般怀疑敏妃,可是要有证据的。光凭太医院的几页医案,恐怕说明不了什么。”   “皇上,妾身怀疑她是有道理的。您还记得之前,敏妃中毒的时候吗?妾身打听到,给敏妃试菜的宫女,并不是试菜之后立即就死掉了的,而是过了一会儿,她的毒性才发作。可为什么敏妃刚吃了一口,就立马吐了出来呢?那个时候,她的宫女可还没有出现症状啊……”   经宜嫔这么一说,裴清殊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当时的确查出有叶氏余孽和匈奴人作乱的痕迹,裴清殊才会笃定是匈奴人为了破坏大齐和大理的邦交,故意给敏妃下毒。   可现在看来,敏妃这个“受害者”……恐怕也并不是全然无辜。   “怡然,这些话,娴贵妃为什么会告诉你,而不是直接和朕说呢?”   “因为就像皇上说的,没有足够的证据啊!而且娴贵妃娘娘拿来的那些医案,是钟太医帮她从太医院寻来的。如果用那些医案来质疑敏妃的话,万一敏妃说那些医案是钟太医为了帮助娴贵妃娘娘,故意伪造的又怎么办?”   “既然知道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你为什么还敢同朕说?”   宜嫔愣了一下,道:“妾身只是见不得恶人逍遥法外罢了……而且,妾身相信皇上,一定能明辨是非。就算不能处置了那个敏妃,起码也要叫您心中有数,不要被那个敏妃的外表迷惑了才好。”   裴清殊看着宜嫔,心中不禁泛起几分暖意。这个姑娘,行事不如娴贵妃思虑周全,不过难得的是有一副古道热肠。 第88章   经过孟宜嫔提醒之后,裴清殊传来公孙明和赵虎, 让他们暗中对敏妃调查一番, 并且重新向当初指派给敏妃的那个影卫问话。   赵虎听了, 颇有几分为难地说道:“皇上, 臣说句实话,这些影卫都是臣训练出来,保护皇上安全的。对于后宫阴私之事,他们可能不够敏感。而且几位娘娘又都是女子,影卫不便近身,所以很多事情,他们也是知之不详。再加上那日大雨, 天气异常……臣以为, 皇上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虎子, 以后训练影卫,还是尽量挑些太监吧。”其实以前裴清殊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没心大到可以让别的男人看光自己的女人。所以就算有影卫保护皇后和四妃的安全,实际上还是有很多死角的。   赵虎忙道:“微臣遵旨。”   赵虎领命告退之时, 公孙明原本也要跟着告退, 结果被裴清殊留了下来:“阿明,你先别走,朕有话要问你。”   待赵虎退出去之后,公孙明方道:“不知皇上把臣留下,所为何事?可是匈奴那边又……”   “朕是想问问你,娴贵妃分娩当日, 除了遇见皇后之外,你可还有把二公主的命格告知其他人?比如,敏妃?”   公孙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曾。那日天降暴雨,人人闭门不出。若非臣要观测天象,也不会选在那个时候去观星台。”   “你在观星台上站得高,就没有见到其他的可疑之人?”   公孙明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日……除了皇后他们之外,他好像只看到了……   “臣好像还见到了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不过雨太大,臣不能确定。”   “太后?慈安宫太后?这,这不可能……”裴清殊气愤地砸了一下御椅的扶手,“怎么偏偏是太后和皇后!”   “臣也是觉着不可能,才没有同您多嘴。而且关于二公主殿下的命格,臣的确只和皇后娘娘说起过。至于那个慈安宫的宫人,臣压根没有和她打过照面。”   裴清殊看着公孙明,这个陪伴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虽说这么做有些艰难,但在仔细考虑过之后,裴清殊还是开口说了公孙明几句:“阿明,虽说朕信任皇后,不过人非圣贤,在那种情况之下,谁都说不好皇后会不会产生私心。你别忘了,皇后再贤德,毕竟还是两个皇子的母亲。你在未经朕允许之前,将婉玉的命格透露给皇后,一旦皇后起了不好的念头,后果你可担待的起?”   公孙明听了,心中一凛,连忙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   如非必要的话,裴清殊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跪在自己面前。不过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这样做。   “朕知你与孟氏伉俪情深,孟家现在又和宋家是亲家,你对皇后难免会少几分设防。但你要记得,当年,朕是如何逃脱了叶氏等人一次又一次的阴谋和算计,才能走到今日的。朕最恨的,就是后妃与外戚勾结,对朕的子嗣不利。阿明,朕知你绝无此心,但是,下不为例。”   公孙明赶紧向裴清殊行大礼,长跪不起:“皇上教训的是,是臣糊涂了!”   “朕这几个伴读之中,数你最为机灵。当年朕能突破重围,入主东宫,你功不可没。可是阿明,你终究也是凡人。是人,就一定会有软肋。以前朕不知你的软肋是谁,现在……朕知道了。”   其实裴清殊早该想到,公孙明拖到二十多岁都还没有娶亲,一旦决定娶妻,定是挑选了一个极其符合他心意之人。   这样想来,以后……凡是涉及到孟家的事,恐怕都不能和公孙明多提了。   公孙明现在也很后悔。他知道,一旦自己对于后妃的立场有所偏颇的话,裴清殊恐怕就不会像之前那么信任他了。   “请皇上放心,日后,臣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光说有什么用呢?这件事情,朕要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当初宋皇后和裴清殊同时行动,都没能查到真凶,公孙明本以为裴清殊已经放弃了的。   “宜嫔的话提醒了朕。朕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忍着这一口气,稀里糊涂地活着。不然后宫这地方,朕当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既然现在有了敏妃这个线索,那就继续查下去。如果敏妃当真做出此等行径来,那就是她不占理。就算朕处置了她,大理国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既然皇上下定了决心,那臣一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不知为什么,在公孙明说完这句话之后,裴清殊和公孙明的心里,忽然都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直觉告诉裴清殊,事情的真相,恐怕非常残忍……   ……   最近裴清殊虽对后宫妃嫔有所冷落,但因婉玉受伤之故,在忙完一天的政务之后,裴清殊还是去了襄乐宫探望女儿。   小婉玉倒是个心大的孩子,前几日差点丢了半条命,这会儿便又没心没肺的了。   她逢人便笑,看起来十分招人喜欢,让裴清殊不由想起了当初的乐仪。   裴清殊本以为,生得与林太后有五六成相似的妹妹就已经够美的了,世上不会有比乐仪更加漂亮的女孩儿。可是随着婉玉一天天长大,裴清殊发现,这个遗传了他和钟氏长相优点的孩子,尽管还十分年幼,可美貌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乐仪,看起来就像从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一般,浑身上下竟是没有一丝瑕疵。光是瞧着她那一双眼睛,裴清殊就情不自禁地想笑,恨不得什么都不做,日日呆在她身边陪着她才好。   不过,他始终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不管心里有多喜欢婉玉,裴清殊都只能在结束了一天的政务之后,才抽空赶来,赶在婉玉临睡前多看她几眼。   娴贵妃见他这样喜欢女儿,不知该是喜还是忧:“皇上不是说过,您小的时候,最受太上皇宠爱的六皇子夭折之后,太上皇便故意在人前冷落了您,以此保护皇上吗?经过这两次的事情之后,臣妾还以为皇上不会再常来探望婉玉了……”   裴清殊一边轻轻拍着女儿柔软的小胳膊,一边低声说道:“你和婉玉先后出事,朕若再远离你们母女,岂不是让那幕后凶手称心如意?”   娴贵妃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在努力压下嘴边的话。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顺着裴清殊的话问了出来:“难道皇上没有听说过后宫的一些流言蜚语吗?他们都说,臣妾血崩和婉玉受伤,都是妙珠为了博取皇上怜爱,一人所为……”   裴清殊默了默,抬眸看向娴贵妃:“妙珠,朕同你说实话,朕的确疑心过你。可你知道吗,你并不冤枉。”   娴贵妃闻言心中一惊,一种被冤枉的情绪控制了她,使得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皇上说什么?我还以为不管别人怎么说,起码皇上会信我……”   “朕不是说这两件事情都是你做的。朕是说,朕会对你产生一丝怀疑,你并不冤枉。”   娴贵妃跪在地上,微微垂下眼睛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请皇上赐教。”   裴清殊没好气地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当初你妹妹想要入宫,你不同朕直言,反而刻意制造机会,让朕单独和她相处,来试探朕的心意。当时朕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有何心事,大可与朕直说。你当时诚心认错,答应得好好儿的,可是没过多久,你就又骗了朕。”   “皇上这话,是从何说起?”   “远的不说,就说你生玉姐儿当天,你诓骗朕说什么不让朕进产房,是怕朕会沾了晦气。可你这个人,朕再了解不过。你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你不让朕进产房,只是不想让朕看到你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而已吧!”   娴贵妃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辩解之词,可裴清殊说的和她的真实想法一模一样,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继续挨训。   “你说说你,又不是以色侍人,学什么李夫人!”   “啊?”娴贵妃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皇上,我不是吗?”   裴清殊本来越说越生气,可被她这么一逗,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   当然,很快他就又板起了脸,轻咳了两声之后,继续数落起钟氏的不是:“还有,你既然疑心敏妃,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朕,还要借着宜嫔的口说?”   娴贵妃做出头疼的模样来:“宜妹妹可真是的,都说了不让她乱讲……”   “你还装?宜嫔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你让她知道了,她心里藏得住吗?”   “我……”娴贵妃发现自己简直百口莫辩。别看裴清殊平日里待谁都很温和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头什么都清楚。她的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他。“我只是……不想跟皇上告状罢了。”   “这一点啊,你就不如宝璋。”虽说裕贵妃是因为政治目的才会嫁给裴清殊的,但裕贵妃的性格,裴清殊也确实喜欢,“她在朕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谁讨厌谁从不遮掩。”   “皇上真想让妙珠像裕贵妃那样,时时刻刻说真话?”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就见娴贵妃从地上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既然裕妹妹那么好,那您去琼华宫好了。哼。” 第89章   娴贵妃走后,裴清殊并没有去追, 而是站在襄乐宫的院子里, 仰首望向广袤的天宇。   他当然知道, 不该在一个女人的面前故意说起另一个女人的好。   只是他发觉, 很多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其实,从娴妃生产当日,裴清殊就已经发现一些不对劲了,只是他自己不想去承认而已。   等他回过神来,裴清殊就提醒自己,他是皇帝, 不能感情用事, 不能任由后宫妃嫔在自己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或许, 错的从来都不是娴贵妃,而是他才对。   是他做了皇帝,不知不觉中,就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如果钟氏从几年前那件事情之后, 就当真对裴清殊袒露心扉, 事事如实以告的话,那裴清殊又该拿什么来回报她的真心呢?   还不如像之前那样,有些事情两人彼此心知肚明,但不说破就好。   黑夜里,裴清殊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有些羡慕他的父皇,可以为了心爱的女子虚设六宫。   可是, 他不行。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绝不能那般任性。   ……   转眼间,便到了众人期盼已久的时刻——裴清殊登基五年以来的头一回选秀。   正常来说,大齐每三年就会举行一次选秀。新帝登基时也会广纳后妃,充实后宫。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裴清殊一直拖到现在才进行第一次选秀。对此,许多人在私底下多多少少是有些怨言的。   这样的人家,多数是想借着自家的女儿青云直上,或是巩固家族的势力。   当然,不愿意送女儿入宫选秀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裴清殊早就听说过这种情况,所以打从一开始,在全国秀女呈递花名册时他就下了旨意,凡是不愿入宫参加选秀者,皆可免选,自行婚配。   裴清殊可没有某些男人的特殊嗜好,专门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那种女子格外感兴趣。   秀女大选正式开始之后,全国上下的妙龄少女便开始大批地涌入京城。   礼部尚书修鸿嘉向裴清殊汇报完今年参加初选的女子人数之后,裴清殊不由意外地问:“怎么这么多?”   他以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在礼部办过差。负责的虽不是选秀,但也看过一些历年选秀的概况。   裴清殊本以为,自己这回下了可以免选的旨意之后,秀女人数会大大减少来着。   修鸿嘉偷偷笑了笑,向裴清殊行了一礼:“回皇上,根据臣的经验来看,皇上越年轻,女子们参加选秀的积极性越高。加上皇上您是有名的……有名的……”   “说啊,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请皇上先恕臣大不敬之罪!臣想说的是,加上您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之故,爱慕您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听说有的家族,本只想送出一个女儿参选,但他们家的三个姐妹为了入宫争得头破血流。最后为了维系家中的和睦,竟是三人一同来参选了。”   “哦?还有这种事情?”裴清殊听了,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也就罢了,以后关于选秀,礼部要制定更加严格的规定,不要让这么多女子都能参选。现在朝廷处处都要用钱,朕不想把财力消耗在这上面。”   修鸿嘉忙道:“臣领旨。”   ……   按照大齐的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所在家族,至少要有一名十四岁至十八岁的未婚女子参加选秀。至于五品以下的官员,则没有强制要求。   这个要求只有下限,却没有上限,导致今年参加初选的人数有增无减。   对此,裴清殊不禁……感到十分肉疼。   毕竟选秀期间,这么多秀女的吃穿用度,都要从宫中出。   除了让礼部制定出明确的章程,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之外,裴清殊还去了坤仪宫,召来了内务司总管,与宋皇后共同商议此事。   裴清殊很直接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宋皇后:“初选的时候务必要严格一些,不要留太多人到复试。”   夫妻多年,宋氏很快就明白了裴清殊的意思。   她看了内务司总管一眼,笑了笑说:“皇上放心,臣妾明白了。还有,臣妾听说往年复试,秀女们都要进行才艺展示。不如今年便统一改为考较女工如何?这样一来,她们多少还能留下些绣品。”   裴清殊知道自己有时候十分“小气”,可没想到宋氏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   在选秀一事上省钱,古往今来,恐怕就只有他们这对帝后做得出来了。   ……   按照裴清殊和宋氏的意思,内务司在初试这一关对秀女们的体貌进行了严格的筛查,最后在数百名秀女之中,只留下了九十八人参加复试。   复试结束之后,共有四十二人脱颖而出。这些人可以统一入住储秀宫,被尊称为“小主”,在宫里学习规矩的同时,等待一个月后的秀女殿选。   随着这四十多名秀女入宫,后宫中现在已经鲜少有人在议论前些日子发生在娴贵妃母女身上的事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批新秀女上面。   和过去一样,秀女们当中最先出风头的,一定是家世最好的。   在今年这批秀女里头,家世最高的是昭信侯府邹家的嫡女,以及闵浙总督胡文渊的孙女。   要说起来,昭信侯府其实并不是像傅家、容家那样的老牌贵族,而是在裴清殊的祖父在位时才兴盛起来的家族。   裴清殊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老昭信侯是商贾出身。因为在经商一事上天赋过人,年纪轻轻便将家中生意做大,甚至还当上了皇商。   裴清殊的祖父景福皇帝,在出巡途中受到了老昭信侯的接待。许是老昭信侯接待得极好,之后不久,景福帝便封其为巡盐御史。渐渐地,老昭信侯就成为了景福帝的心腹,并在景福帝临终前被册封为昭信伯。   裴清殊的父皇、延和皇帝登基之后,继续用了昭信伯一段时间。   因为昭信伯是个极会赚钱的人,为大齐的国库做出了不少的贡献。延和帝高兴之下,就封其为昭信侯。   可惜的是,在裴清殊继位之前,这位老昭信侯就去世了。现任昭信侯子承父业,也有替朝廷东奔西走,只是到底能力不如其父。   还有一点让裴清殊不像前两任皇帝那么信任邹家人的原因就是,淮阳大长公主的二儿子宋泱,娶的正是邹家的女儿。裴清殊对淮阳的观感实在太差,以至于他对邹家的印象都有几分被淮阳给连累了。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完全因私废公。该用邹家人的时候,他还是会用的。比如近日规划新都城的商业区时,裴清殊就没少召见昭信侯。   正因如此,现在昭信侯的女儿在秀女们当中的地位很高。   至于闵浙总督,那就更不用说了。总督是封疆大吏,位列一品,位高权重。许多八品、九品小官的女儿,在这位胡姑娘面前简直卑微得如同婢女一般。   裴清殊去傅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就听傅太后提起过这两位,不过他自己都不是很感兴趣。   不纳昭信侯的女儿,是不想再和淮阳扯上什么关系。   不纳闽浙总督的孙女……主要是因为这姑娘出身名门,不做正室有些可惜了。裴清殊打算回头相看一下这位姑娘,如果合适的话,倒是可以考虑配给十四做宝郡王妃。   当然,裴清殊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兄长。十四的婚事,肯定还是要他自己点头才行的。   在正式开始殿选之前,裴清殊就把十四叫到了乾元殿,打算问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裴清殊好预先给他留下来。   说来也奇怪,在十四有司寝女官之前,裴清殊老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可在十四召了宫女侍寝之后……裴清殊就基本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   看着面前高高壮壮的弟弟,裴清殊颇为欣慰地说道:“朕听长华殿的先生们说,你的功课虽然还是老模样,不过武功倒是进步了不少。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是时候让你大婚出宫,自己建府了。这样你也好在朝中领一份差事,替朕分忧。”   虽说经过裴清殊的提点,十四在饮食方面已经有所注意,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十四还是没能瘦下来,愣一瞧还是一副黑黑胖胖的模样。   好在十四这几年来勤于练武,身子不是虚胖,而是壮实。   裴清殊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刚一说完,自家的黑壮弟弟,竟然挠挠头,脸红了,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一样。   “皇兄,阳儿还小呢,没、没想着成亲。”   裴清殊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啊。在皇兄面前,还害羞什么?说吧,想找个什么样的王妃?”   裴清殊说完,自己都有点羡慕十四。当年他到了适婚年纪的时候,他父皇对他可没这么贴心啊! 第90章   十四羞了一会儿,心里也知道裴清殊身为皇帝, 日理万机, 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这样关心他实属难得, 就没有再忸怩下去, 用处于变声器的公鸭嗓低声说道:“回皇兄的话,额……弟弟喜欢温柔贤淑,会持家的那种王妃。出身高低无所谓,长相嘛……估摸着一般人也没我难看吧?”   “胡说什么呢。”十四这话前头还挺靠谱,听到后头,裴清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母后可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 你又怎么会丑?不过是常年练武, 晒黑了些, 以后注意养着点便是了。”   “嘿嘿,阳儿记得了。”十四说着,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裴清殊笑道:“好了,你的事情, 朕都记下了, 回头一定给你物色个好媳妇儿。你若是有看中的秀女,只管和皇兄提,皇兄绝不和你抢。”   十四连忙跪下来谢恩。   除了十四的婚事之外,这次选秀,裴清殊还想给他的心腹大臣,同时也是他的表哥宋池挑选一个继室。   虽说当年宋池不能生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但在钟太医的精心调养之下,宋池的妾室已经生出了一个女儿,可见这已经不是问题。   这些年来,宋池不肯再娶,主要是忌惮他的母亲淮阳大长公主,怕继室妻子出身不高,会受淮阳的气。裴清殊想着,自己给宋池赐婚,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淮阳总要有所顾忌。   裴清殊这么热心地替宋池张罗婚事,除了因为宋池是他的近臣之外,多多少少地,裴清殊是有些想代表皇家,替他的四哥,给宋池一些补偿的意思。   毕竟宋池当年和左氏分离,可以说是拜安郡王裴钦墨所赐。   此时此刻,安郡王府里,已经被安郡王接出宫来奉养的荣贵太妃,在四王妃庞氏的搀扶下,在后花园里散着步。   庞氏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对待荣贵太妃这个婆婆十分上心,荣贵太妃对她非常满意。近些日子,安郡王都在长安督建工程,庞氏待在婆婆身边的时间,甚至比陪伴丈夫的时间还要多。婆媳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今儿早上,本宫收到了墨儿的信,不知你收到了没有?”   春光之下,庞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轻愁:“收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还是老样子,王爷只写了一句‘安好,勿念’。”   荣贵太妃听了,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一点都不知道体贴人。他在外面办差,偌大的安王府都要你来操持,他却……”   “母妃,您就别责怪王爷了。王爷忙于公务,顾不上妾身也是有的。只要他是在忙正事,不是像前几年那般在府中闭门不出,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唉,你啊,就知道替他说话。”荣贵太妃表面上叹气,心里头却是对庞氏这个善解人意的儿媳妇越发的满意了。“对了,你可知墨儿,和皇上最近颇为宠信的那个韩歇,有什么关系吗?”   庞氏想了想,摇摇头道:“妾身未曾听闻。怎么了母妃?”   “没什么,本宫就是有些奇怪。墨儿的信上说,要本宫想想办法,务必将那韩歇的妹妹留在宫中,哪怕不能为妃,给傅太后做个女官也好。本宫倒是不知,墨儿何时竟和韩家人走得这么近了。”   庞氏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来,不过很快便又笑道:“母妃,不管怎么说,韩歇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王爷和他走得近些,不是好事吗?”   “或许吧……”荣贵太妃略显忧虑地说道:“不知为何,本宫这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但愿,是本宫想多了吧。”   ……   乾元殿里,韩歇才刚刚受过裴清殊的召见,从殿内退了出来,正好与前来面圣的公孙明擦肩而过。   韩歇近来虽在御前露了几分脸,但在公孙明面前,他还是不够看的。因此面对公孙明时,他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公孙大人”。   公孙明笑着应付了他两句,便以皇上还在等着为借口,转身踏入乾元殿。   裴清殊见了他,便抬手让他不必多礼:“阿明,你来的正好。刚才可是看见韩歇了?”   公孙明点点头:“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可是……与那韩歇有关?”   “就你聪明。”裴清殊笑道:“你过来,看看这封信。”   公孙明和裴清殊议事的时候,身边很少会留近侍。所以公孙明见了,便亲自上前,接过了那封密信。   “安……”公孙明看完之后,微微皱起眉头,“他提醒您小心韩歇?这……这是什么路数?莫不是韩歇,和匈奴人有关?”   裴清殊摇摇头:“他也不清楚。细细想来,朕只知他出身寒门,父母早亡。其他的,也是一概不知。”   “皇上放心,臣这就派人去查。”   裴清殊拍拍公孙明的肩,浅笑道:“嗯,你办事,朕放心。”   裴清殊正想在问问公孙明,娴贵妃母女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就听宫人前来通报,说是傅煦傅大人求见。   “许是阿煦来给皇上送折子了,”公孙明笑了笑说:“阿煦细心,在内阁做事真是再合适不过。当年咱们在长华殿读书那会儿,可不就是阿煦每日为皇上整理课业的吗?要是换做是臣来做这份差事,我们三个可不知要挨多少次先生的手板了呢。”   “少来这一套,就你这个鬼机灵,会吃这种亏吗?十余年间,真正挨过先生手板的,也就只有虎子而已吧。”裴清殊看公孙明这意思,想来是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的了,就让人传傅煦进来。   公孙明急着去查韩歇的底细,就先告退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傅煦。   和之前遇到韩歇时不同,公孙明和傅煦是旧友,见面之时自然要亲热许多。   “阿煦,你怎么开始留起胡子来了?我远远儿瞧着,还以为是哪个老臣呢。”   傅煦比裴清殊和公孙明他们大两三岁,不过傅煦打小性情沉稳,若是不看面貌,只看行事的风格,简直比公孙明大了十岁还不止。现在傅煦开始蓄须,就连面貌也比公孙明年长许多了。   “眼看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傅煦面色淡淡地说道:“皇上还在等着,我先进去了。”   公孙明连忙恭恭敬敬地向傅煦行了一个礼:“傅大人慢走。”   公孙明虽然受宠,但钦天监监正是四品,傅煦却是二品大员。傅煦知道,公孙明这是在故意臊他呢。   他仍旧板着脸,却是抬起脚,朝公孙明的屁股上踹了一下,公孙明顿时大笑起来。   傅煦听着公孙明的笑声,却是没有再回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   是夜,荣国公府。   傅煦的妻子容氏见他回来了,便十分殷勤地上前伺候。   “夫君看起来很累,可还是在因为迁都一事而操劳呢?”容氏边替傅煦换下朝服边道:“皇上想一出是一出,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在下头做事的大臣。”   傅煦沉着脸道:“岚儿,休要胡言乱语!皇上如何,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吗?”容氏受了斥责,却是半点不见慌乱,“要说起来,夫君和那公孙明,都是皇上的伴读。当年皇上能当上太子,我们容家和傅家都是出了大力气的。可皇上倒好,登基之后,竟是越发地宠信起公孙明来。那公孙家都是些什么人呀?不过是些神棍罢了,也不知皇上怎么就……”   “容岚!”傅煦意外地看向妻子,“你不是向来和左三姑娘交好吗?阿明的母亲公孙夫人,可是左三姑娘的义母,你怎么能这样说公孙家呢?”   “哼,我和左遥以前关系是不错,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那会儿,我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她是承恩公府的嫡女,我们自然可以做朋友。可她后来,就是被那公孙夫人给害的,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成何体统啊!现在,她可是整个京城的笑柄,这笔账,我自然是要算在公孙家头上的。”   “左三姑娘如何选择,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你怪不到公孙家头上。”   “可……可若是他们公孙家欺负到我头上了呢?”容氏不悦地说道:“夫君,你是不知道,今日我进宫去,陪裕贵妃娘娘走了走,遇上了公孙明的夫人孟氏,还有她的姐姐宜嫔。这两个人呀,跟吃错药了似的,不过是听我们说了句,今年有个秀女,比娴贵妃还要貌美心善,她们就不乐意了,非说我们在背后编排娴贵妃。可娴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宫里宫外不是早就传遍了吗,还用得着我们去说?”   傅煦微微皱起眉道:“你说那秀女貌美也就罢了,心善一说从何而来?”   “夫君不曾听说吗?今年的秀女之中,有一个河道副总督的女儿,名叫杜若。听说她不仅貌若天仙,还在雍定三年黄河犯灾的时候救济灾民,帮着她父亲出了不少的主意,在当地素有贤名。虽是庶出,可论相貌才情,可是不输给宫里圣眷正浓的那位娴贵妃娘娘呢。”   傅煦奇怪道:“你说自己现在和左三姑娘不是一路人,和她渐行渐远也就罢了。可娴贵妃……她不也曾是你的闺中密友吗?怎么看你言语之间,对她也……?” 第91章   容氏柔声说道:“妾身现在嫁进了傅家,是傅家的少夫人, 自然要替傅家考虑了。”   “不, 不对。”说起娴贵妃, 傅煦突然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你是因为延和年间在敬平伯府发生的事情,才和娴贵妃渐渐交恶的吧?”   当时娴贵妃还是裴清殊的侧妃,宋氏大着肚子,不便外出,裴清殊便带了钟氏一起参加敬平伯府的宴会。   在女眷们的宴会之上,当时的英国公嫡女因为恋慕裴清殊,对钟氏十分嫉妒, 百般刁难。   当时身为钟氏手帕交的容氏明明在场, 却没有为钟氏说过一句话。   因为这件事, 傅煦还专门向裴清殊道了歉。毕竟钟氏在外受辱,也有损裴清殊的颜面。容氏身为傅煦之妻,理应出言相助。   为了这件事,傅煦当时还说了容氏几句, 怪她不识大体。   从那之后, 容氏和娴贵妃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很和睦,不过私底下的往来就越来越少了。   听了傅煦的话,容氏错开眼睛,否认道:“夫君说什么呢,妾身哪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容氏和裕贵妃类似,都是生了一张圆圆的脸, 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   傅煦看了她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便姑且暂时相信了她的话。   ……   裴清殊几乎每两三日就会去慈安宫一趟,向傅太后请安。林太后那里,则是每月初、月中去上两次,每次坐一会儿就走,从不留下来用膳。   今天赶上是乐仪的休沐日,裴清殊才留了下来,和妹妹一起用午膳。   身为皇帝唯一的嫡亲妹妹,太上皇最宠爱的小女儿,乐仪长公主是当之无愧的金枝玉叶,走在哪里都被人捧着。看起来这几个月,小姑娘在慧曜楼里过得不错,小脸蛋都圆润了一圈儿。   “皇兄,听说十四哥哥要娶媳妇儿了,真的假的呀?”乐仪难得见到裴清殊,兴奋得要命,全然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努力地嚼着饭粒一边问。   裴清殊温柔地笑道:“是真的,你十四哥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乐仪听了,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等十四哥哥出了宫,就又少了一个人陪乐仪玩儿了。”   裴清殊奇怪地说:“不是还有婉云和婉晴陪着你吗?”   乐仪摇摇头道:“才不是呢。婉云的话特别少,平时极少主动和我们说话。婉晴呢……嗯……她也怪怪的!她小时候和我玩儿的还挺好的,可是自从出了惠贵人那件事之后,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太后原本一直都没有说话,听到“惠贵人”三个字后,她才开口说道:“乐仪,现在婉晴是你皇后嫂嫂的女儿了,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惠贵人,知道吗?”   乐仪有点不耐烦地说:“知道呀,我这不是跟皇兄说呢吗!我才没那么傻,在婉晴面前提惠贵人呢!上回婉云身边有个宫女嘴碎,提了惠贵人一嘴,差点被婉晴撕了嘴巴!”   裴清殊听了,不由心中一惊:“乐仪啊,你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婉晴才多大,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撕别人的嘴巴?”   “是真的!婉晴虽然还小,但她身边有个妈妈,可有劲儿了!婉晴使了个眼色,那妈妈就冲出来打人了。”乐仪有鼻子有眼地说道:“吓得我呀,也不敢再去招惹婉晴了!”   “许是皇后或是慈安宫太后怕婉晴年纪小,受人欺负,所以才给她配了个厉害的妈妈吧。”裴清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颇为不安。   不知怎的,他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婉玉在慈安宫差点为人所害的事情。   当时有机会接近婉玉的,除了婉玉的乳母余妈妈之外,就只有婉云、乐仪,还有婉晴这三个孩子……   “乐仪,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婉玉在慈安宫被扎到的事情吗?”   乐仪听了,小脸不由一白,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记、记得……”   乐仪是跟着林太后和太上皇在行宫里长大的,几乎不问世事。那次婉玉受伤,算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宫廷的可怕之处。想起当时小婉玉的哭声,还有大人们严肃的表情,乐仪至今心有余悸。   “那天……你和婉云、婉晴三个,是谁先抱的婉玉,谁最后抱的?”   “啊?”乐仪没想到,裴清殊竟然会问这个。说真的,她有些记不清了。   “别着急,慢慢想。”裴清殊慢声细语地说道:“你是她们的姑姑,她们有没有让你先抱?”   “啊,对!”乐仪眼睛一亮,“她们是这么说的来着!是我先抱的小玉,然后应该是婉云吧。婉晴年纪最小,所以是最后抱的。”   裴清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不想去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那两根针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婉玉的襁褓里。一定有人对婉玉存了坏心,想要置她于死地才对。   当时在屋里伺候的那些奴才,已经在慎刑司经过了严刑拷打,可至今没有一个人招供。   一个极大的可能就是,害婉玉的人,根本不在他们之中。   虽然裴清殊不想承认,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长女婉晴身上的嫌疑是最大的。   “皇上,”林太后看出裴清殊的神色不大对劲,便叫了他一声,“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贸然去问晴姐儿,省得伤了这孩子的心,坏了你们的父女情分。”   裴清殊颔首道:“多谢母后提点。”   林太后说着,又嘱咐起乐仪:“乐仪,今日之事,你不许在外头多嘴。你皇帝哥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跟别人提,知道吗?”   乐仪和十四一样,打小就不怕太上皇,但是都有些怵怕林氏这个母妃。听她这么说,乐仪乖乖地点了点头。   从永寿宫离开之后,裴清殊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婉晴和婉玉的事。   他膝下统共就只有这么两个女儿,都是当成掌珠一样宠着的。他真的不想看到骨肉相残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两个宝贝之中。   小德子见裴清殊登上御辇之后,迟迟不说要去哪里,便低声问道:“皇上,可是要回乾元殿?”   “不,先去一趟慈安宫吧。”裴清殊神情严肃地说道:“今日公主们休沐,大公主是不是回了慈安宫?”   小德子向来消息灵通,面对裴清殊的问题,少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回皇上,大公主平日休沐时都是要去慈安宫的,偶尔会被裕贵妃娘娘,接去琼华宫小住。”   “琼华宫?”裴清殊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大公主不是皇后的养女吗,要说小住,也该去坤仪宫才是吧?”   裴清殊刚说完,自己就想了起来。他记得潜邸的时候,还是侧妃的傅氏就和婉晴母女走得很近。想来比起皇后,婉晴还是和裕贵妃更亲的。   “罢了,那就先去慈安宫看看吧。”   到了慈安宫之后,裴清殊发现婉晴果然在这里。她正赖在傅太后的腿上,让傅太后给她讲故事。   听说裴清殊来了之后,婉晴便麻利地爬了起来,向裴清殊请安。   裴清殊向傅太后行了礼之后,才伸手将婉晴扶了起来。   “看来慧曜楼的膳食不错,不光是乐仪,我们婉晴也长高了不少呢。”裴清殊浅笑着,摸了摸婉晴的头。   婉晴往裴清殊身边凑了凑,微微嘟起嘴道:“父皇,人家难得有一天休沐日,您怎么先去看乐仪姑姑了呀。”   “朕这不是好些日子没去永寿宫请安了吗?正好今天去,还能顺便看看你乐仪姑姑。”   婉晴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笑了起来:“喔,这样呀。对了父皇,婉晴这几日跟着身边的妈妈学着做了样糕点,我这就去小厨房做给您吃。”   “做糕点?”裴清殊惊讶地说:“你才多大,够得着灶台吗?”   “父皇可别小瞧人,婉晴个子不够高,踩个小板凳上去便是了呀。”婉晴说着,拉了拉裴清殊的手臂,“父皇别走喔,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孩子。”看着婉晴快步离去的背影,傅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仅生得和她娘像,性子也一样,缠人得紧。”   “母后,儿子正想和您说这事儿呢。不管怎么说,婉晴现在是皇后名义上的女儿。得空的时候,是不是该让她多去皇后那里坐一坐,也好联络下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   傅太后有点委屈地说道:“殊儿,你当我没说呀?可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我还有宝璋亲。可能是小的时候,和皇后的接触太少了吧。”   裴清殊想了想,似乎也不能怪婉晴和皇后不亲。宋氏虽然温柔大气,可有的时候给人的距离感太强。他是大人,尚且偶尔会为皇后的疏离感到一丝怅然,更何况是处于这个年纪、心思十分敏感的小孩子呢?   相比之下,傅太后和裕贵妃,对待小孩子就要亲热多了。   “罢了,慢慢儿来吧。”裴清殊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对了,儿子听说,最近婉晴身边得了一个厉害的妈妈,可是母后给赏的?”   傅太后一怔,想了想道:“你是说……容妈妈?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宝璋是送了晴姐儿一个妈妈,说是从傅家选进来的。因为她从傅家来,却姓容,所以本宫才有几分印象。”   “母后可知,这个容妈妈是什么来历?”   “好像是傅煦的媳妇儿容氏,从宁国公府带到傅家来的。我看她是自己家人,知根知底儿的,就让她服侍婉晴了。看起来她伺候的不错,瞧咱们晴姐儿,可是一日比一日活泼了。”   傅太后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可裴清殊却是如坐针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等到婉晴做好糕点回来,就先回了乾元殿,让人立马传公孙明进宫。 第92章   乾元殿里,裴清殊屏退下人, 只留公孙明在侧。   虽说裴清殊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不过他还是没有贸然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是让公孙明先说说他近些日子以来调查的结果。   “回皇上, 臣派人去大理国秘密调查过了。敏妃娘娘在闺中之时,曾得大理国一位高人指点,的确十分擅长配毒。宫中药物向来管理森严,想从宫外夹带十分不易。想来用于娴贵妃身上的催产药……多半是与敏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了。”   “这个敏妃……”裴清殊不由捏紧了拳头,“娴贵妃和她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她竟如此歹毒,想要娴妃一尸两命?”   公孙明听了这话, 心里颇有几分为难,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皇上, 自古以来,凡是受宠的后妃和皇子,有几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当年您的生母林太后还是俪妃娘娘的时候,也没少遭人暗算啊……”   裴清殊深吸一口气, 咬牙道:“是朕疏忽了。阿明, 既然你已经查出了敏妃和那药物有关,为何不向朕上报呢?你是怕朕处置了敏妃,会影响大齐和大理国的关系吗?”   “皇上,这件事情,还是透露着蹊跷。”公孙明皱眉道:“据保护敏妃娘娘的影卫所说,在娴贵妃生产之前的几日, 敏妃娘娘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和她的心腹宫女,在景阳宫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影卫本以为是敏妃丢了心爱的首饰,也没有当回事。直到皇上提起敏妃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臣才觉出不对劲来。”   “你的意思是,那药并非敏妃所下,而是他人所为?”   公孙明颔首道:“虽然那日天降暴雨,影卫也看不大清楚,不过据他所说,当日景阳宫并无人进出。虽说的确有可能是敏妃娘娘提前买通了景阳宫之外的人给娴贵妃下药,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臣想先调查清楚。以免皇上听了臣的话之后,贸然抓了敏妃,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可敏妃也并不无辜。”裴清殊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已经过了这么久,敏妃肯定想不到,朕还在追查此案。不如现在就把敏妃和她的宫人全都抓起来,分开审问,说不定还能审出些有用的东西。”   公孙明有几分担忧地说道:“皇上……您当初,可是把此案全权交给了皇后娘娘审理啊。如今几个月过去了,您再旧事重提,会不会让皇后娘娘的面子挂不住啊?”   裴清殊坚定地说道:“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阿明,你不是外人,朕同你说句心里话。皇后虽温婉贤淑,但有些时候,未免太过心慈手软。朕现在就后悔,当初没有亲自彻查此案。这回,也当给皇后长个教训吧。”   公孙明见裴清殊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   “对了阿明,朕传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裴清殊的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你和阿煦向来走得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公孙明不假思索地说道:“有啊。”   裴清殊闻言,不禁心中一沉:“什么?”   公孙明捂着肚子笑道:“他竟然开始留胡子了!哈哈哈哈!看起来简直老了十岁还不止,哈哈哈哈……”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阿明,严肃点儿,朕和你说正经事呢!”   见裴清殊这般严肃,公孙明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皇上,臣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裴清殊肃容道:“朕接下来和你说的话,都只是猜测而已,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包括孟氏,包括阿煦。”   公孙明连忙举起手道:“皇上放心,臣发誓,绝不向旁人透露出一个字。”   裴清殊点点头,低声把刚才发生在永寿宫和慈安宫的事情告诉了公孙明。   公孙明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您是怀疑,二公主殿下在慈安宫被针所伤,是大公主……在阿煦的夫人容氏的授意下所为?”   裴清殊不说是或不是,而是反问道:“你以为呢?”   “这……臣从何知晓啊!臣和阿煦的夫人接触并不多,就是去傅府做客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她几次。在臣的印象当中,容氏端庄贤淑,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啊。要不……臣给她算上一卦?”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公孙明瞪大眼睛,一脸无辜:“臣是认真的。皇上,您总不会想让臣像查敏妃、查韩歇他们那样,去查阿煦和他的夫人吧?”   裴清殊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皇上……”公孙明开始慌了。   “你不是说事发当日,你曾见到傅太后身边的宫人吗?虽说她并未同你说话,但当时下着那么大的雨,她出来做什么?有没有可能,是受了谁的指使,出来查看情况的?”   公孙明不明白:“什么情况?”   裴清殊发现,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逻辑就会变得非常顺畅:“从皇后的坤仪宫到娴妃所在的襄乐宫,观星台并不是必经之路。当日,皇后为何会路过观星台,这么巧和你遇上?很有可能,这一切都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他们是想让皇后娘娘和我交谈之后,生出坏心,从而对娴贵妃母女不轨?或是万一事情败露,便将此事推到皇后娘娘身上?”   公孙明微微皱眉想了想,后宫之中想要将娴贵妃和皇后一网打尽,并且有这个能力的,除了身为棋子的敏妃之外,也就只有谢嘉妃,或是裕贵妃了。   但他可真不愿意去怀疑傅家人,尤其是傅煦。   公孙明本想提前替傅煦说几句好话的,以免事情当真是容氏所为的话,会连累到傅煦。   可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日进宫之后,他的确除了皇后之外,没有见过旁人。   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傅煦曾经到公孙明府上,与公孙明喝酒谈天。   虽说当时已是初冬,可公孙明被他媳妇儿孟氏染了一身坏毛病,喜欢大冬天的在院子里煮酒赏月。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天之时,公孙明顺便看了几眼天上的星象,随口说了一句“天相有异,明日恐有大事发生”。   公孙明神神叨叨惯了,傅煦当时看起来也没太往心里去,还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所谓的大事应当就是皇上决定迁都一事吧”。   公孙明当时有些喝多了,胡乱点了点头,回过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回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   裴清殊见他神色有异,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阿明,你怎么了?”   公孙明下意识地就想说“没什么”。可他忽然间意识到,经过此事之后,裴清殊心里已经和傅煦有了一层间隙。对于他们这些知晓皇帝许多秘密的心腹重臣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忌讳。   因为如果他们不能和皇帝一条心的话,等待他们的结局,除了造反之外,就只有一死。   所以尽管公孙明心里非常不想“出卖”傅煦,但他还是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清殊。   “臣因为向来不关心后宫之事,所以当时未曾想到,娴妃娘娘的预产期恰好就在那几天。阿煦想来也是如此。但他与容氏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这件事情,搞不好阿煦会说漏嘴,说给容氏听……”   裴清殊见公孙明难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笑了:“阿明,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呢?其实,朕心里并不想怀疑阿煦。阿煦是从小与你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朕相信他不会伤害朕的子嗣。只是女人心,海底针,那个容氏……就不好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公孙明稍稍松了口气,结果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我这张嘴啊,早该找个把门的了!您说说我啊,天天没事儿瞎说些什么呢?若是娴贵妃娘娘和二公主殿下当真是因为我这张嘴才遭了那么多罪的话,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行了,谨言慎行是好事,不过你也别太过自责了。你别忘了,如果敏妃丢失的当真是那包催产药的话,那可是娴妃生产之前好几天的事情。这就说明,无论你说什么,对方都会出手。”裴清殊安慰地拍了拍公孙明的肩:“朕还是那句话,为了将功补过,这案子就交给你来主审吧。” 第93章   在裴清殊和公孙明向彼此交换了信息之后,公孙明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许多。   不过, 公孙明并没有立即应承下来, 而是虚实参半地说道:“皇上, 臣虽有心为您分忧, 可臣毕竟是钦天监监正。审理此案,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   “朕早就觉得一个四品监正的位子委屈你了。恰好原先的内务司总管大臣刘仁英告老,就由你来补这个缺吧。”   内务司是负责宫廷大小事务的衙门,权力极大。无论是宫里的衣、食、住、行还是人事安排、刑罚审讯,都是由内务司统领的。   内务司总管大臣属正二品官员,是一个很有实权的职位。不过,这个总管大臣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而是根据实际情况, 可以由多名大臣同时担任。   因为公孙明还要兼顾钦天监的事务, 所以裴清殊暂时只让他主管内务司下属的慎刑司,以免公孙明分身乏术。   在任命公孙明为内务司总管大臣的同时,裴清殊下令暂时将敏妃软禁,将敏妃身边的宫人全部下狱, 并将此案交给公孙明主审。   原本宫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新秀女们上头, 却没想到裴清殊竟然突然下旨,重查此案。   宋皇后听说之后,脸色自然是不大好看的。   玲珑见她如此,心慌意乱地说道:“娘娘,皇上这是何意啊?不是都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吗?怎么现下又让公孙大人亲审呢?”   宋皇后皱眉道:“你别问了,本宫也不知道。”   “莫不是宜嫔娘娘把她和娴贵妃的猜测告诉了皇上?”玲珑颇有几分生气地说道:“她也真是的, 这不是给您惹麻烦吗!现下宫里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了。”   “玲珑,别这么说。”宋皇后叹了口气,坐回凤椅上,“是本宫无用,查不出真凶。宜嫔妹妹她……想来也是为了娴贵妃母女好才会这样做的。”   琥珀在旁说道:“娘娘,早知如此,您当时还不如顺着宜嫔娘娘的意思,继续追查下去呢。”   皇后摇摇头道:“查,说的轻松,怎么查?宜嫔和娴贵妃只说怀疑敏妃,可都过了那么久了,敏妃定然早已将证据清除。再加上她过去曾经和本宫有过过节……你们让本宫怎么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去向皇上告她的状?”   “可是万一您没能查清楚的案子,被公孙大人查出来了,那后宫之人,岂不是要说您……”玲珑的声音本来还很大,可是说到最后,便陡然间低了下去,“无能?”   “旁人如何说我,看我,都不重要。”,和她的婢女们比起来,宋皇后倒是显得淡然许多,“若是公孙大人当真能将这祸乱后宫之人给揪出来,本宫倒是会觉得十分欣慰呢。”   ……   公孙明顺着裴清殊给的思路,同时从四个方面入手查案。   一是审问敏妃及其宫人,确认催产药是否出自敏妃之手,又是否被敏妃遗失。   二是询问皇后及其宫人,钟氏生产当日,皇后从坤仪宫去襄乐宫时,为何会绕路,恰巧路过观星台。   三是由公孙明亲自出面,指认当日他在观星台上看到的那个傅太后身边的宫人。   四则是根据裴清殊的猜测,将容氏送给大公主的那个容妈妈捉了起来,严加审问。   四条线同时进行,案子进展的速度飞快。   这里头最配合的,自然是心中坦荡的宋皇后。   公孙明很快就从皇后处得知,当日皇后路过观星台,果然是因为另一条路上,有假山因为暴雨之故滑落,堵住了皇后的去路,皇后才会选择绕路。   而后不久,敏妃身边的宫女也招了供,说她的确曾经看到敏妃娘娘偷偷留下了太医给她开的药材,在私底下配药。   虽说敏妃嘴硬,仗着自己的大理国嫡出公主身份一直不肯承认,不过在公孙明将曾经和敏妃一起学习制毒的同门师妹找到之后,敏妃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她先是把那个背叛她的宫女和师妹骂了一通,然后才在逼不得已之下,承认了自己偷偷藏药、制药的过程。   但是,敏妃咬死了那药并不是她所下,而是在娴妃生产之前的几天,就突然间丢失了。   公孙明并没有说是信还是不信,只是不动声色地问敏妃,觉得此事乃是何人所为。   他本以为敏妃会好生纠结一番,谁知敏妃竟然毫不犹豫地说是皇后。   “娴妃生产当日,除了皇后,还有哪个后妃去过襄乐宫?此事明摆着就是皇后所为嘛!”   公孙明听了之后很是无语。看来从敏妃这里,是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不过,敏妃的贴身宫女般若,倒是比敏妃机敏几分。   据她所说,前些日子裕贵妃有心和敏妃交好,曾经来找过敏妃几次。   有一回敏妃正在配药,好像被裕贵妃给撞见了。   至于药是不是裕贵妃让人偷的……她就不知道了。   公孙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心情非常沉重。   恰好傅煦在听说自己妻子送进宫的那个妈妈出事的消息之后,亲自登门来找公孙明。   公孙明坐在审讯椅上,捏紧了扶手,咬着牙说了一句“不见”。   在这个时候,傅煦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他不能让任何私人感情影响了他查案。   另一边的琼华宫里,傅煦的妻子容氏也正在为此事犯愁。   “裕贵妃娘娘,我好心将容妈妈送给了大公主照顾她,怎的皇上一声不吭的,就将人给下狱了呢?莫不是皇上想将谋害二公主的罪名,安到我们的头上?!”   裕贵妃端坐在贵妃椅上,面色严肃地看向容氏:“嫂嫂,你同我说句实话。谋害娴贵妃母女的,当真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了!”容氏的脸上,仿佛写着“荒谬”二字:“我和娴贵妃娘娘可是闺中旧友,娘娘您怎么能怀疑到我的头上呢?”   “可是这几年来,你们并没有什么来往。而且……在我告诉了你我对敏妃的怀疑之后不久,娴妃就出事了。”   容氏理直气壮地说道:“娘娘,您这话不符合逻辑吧?既然您怀疑敏妃图谋不轨,那么娴贵妃出事,自然是敏妃所为,和我这个外臣之妻有何干系啊?”   裕贵妃眼中含泪道:“我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才迟迟没有将对你的怀疑告诉任何人。可是我发现,自从你将容妈妈送给晴姐儿之后,这孩子就变得越发抵触她二妹妹了。你自己说说看,晴姐儿才多大?她再早熟,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若是没有大人的挑拨,她……她怎么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容氏一脸冤枉地说道:“娘娘,无凭无据的,您怀疑我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大公主都信不过呢?那孩子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啊!”   “你还想骗我!”裕贵妃气愤不已地瞪着容氏,“我虽不是煦哥哥的胞妹,但我从小就和煦哥哥亲。在你进门之后,更是把你当做亲嫂嫂看待,什么话都和你讲。可你怎么能这样,把我当成一个傻子玩弄呢?”   容氏还要张口再狡辩,被裕贵妃给打断了:“嫂嫂,我劝你一句,还是赶紧跟我说实话吧。不然等那个容妈妈招了供,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容氏见裕贵妃神情坚定,不像是在诈她,又望了望左右,见没有旁人在附近,这才低声说道:“娘娘,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傅家,为了您和五皇子殿下考虑啊!”   裕贵妃闻言闭上眼睛,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果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险些因我而死。”裕贵妃流着泪说道:“嫂嫂,你糊涂啊!傅家富贵滔天,又何须你对一个出身平平的娴妃,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下手呢?”   容氏承认之后,反倒比刚才镇定了许多:“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日我特意让人引着皇后与公孙大人相见,知道了娴妃腹中孩子的命格。不管皇后有没有起除掉娴妃的心思,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娴妃虽出身平庸,但她极其得宠。若是她死了,皇上必然会震怒。到时候皇上一怒之下,很有可能会废后。若是她们都不中用了……娘娘您,自然就是最好的后位人选!”   裕贵妃听了既心痛又难过,实在不明白看起来一向温柔和善的容氏怎么能突然间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可是嫂嫂,娴妃出事之后,你并没有让人构陷皇后,说明你是有一丝悔过之心的,对吗?”   容氏冷笑一声,用一种疼爱孩子的神情看着裕贵妃:“傻妹妹,你还不明白吗?皇上对娴贵妃虽然有宠,但要说爱,那还差得远了。只有娴妃死了,皇上才会震怒。如果她活着,就算她产后出血一事当真与皇后有关,皇上也不会被冲昏了头,把皇后怎么样。倒不如省了我们的力气,让皇上亲眼看看,他立的这个皇后有多无能。等他对皇后寒了心,将来还愁没有妹妹你的机会吗?”   裕贵妃看着容氏,那张亲切和善的面孔,在她的眼前逐渐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条阴暗可怖的毒蛇。 第94章   就在公孙明将目前的发现禀告给裴清殊的时候,裕贵妃正在慈安宫里, 将容氏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傅太后。   傅太后听说之后十分惊讶:“怎么会这样?”   裕贵妃很是焦急地说道:“姑母, 宝璋也不知道嫂嫂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以为她不是后宫妃嫔, 而是外戚, 怎么着也管不到宫里的事儿,所以才把一些不能向旁人说的心事说给她听,却没想到……”   “你这个傻孩子!”傅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容氏定是骗了你!”   裕贵妃懵懂地说道:“啊?她骗了我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你不忍心把容氏给供出去?”   裕贵妃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她的目的!宝璋,你清醒一点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这容氏, 可比你精明得多。”   裕贵妃一头雾水地说道:“姑母, 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您就别绕弯子了,宝璋听不懂。”   “你先想想,容氏究竟为什么要助你登上后位?还不是因为皇上延迟选秀, 把容家的姑娘拖得过了适婚的年纪, 没了选秀的资格吗?既然他们容家人不能进宫,那么和容家关系最近的傅家,就对他们至关重要。若是她能助你登上后位,将来再像本宫和阿煦当初那样,扶你的儿子入主东宫,立下从龙之功的话, 那容家的荣华富贵,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傅太后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把裕贵妃心底仅有的那一丝同情也给浇灭了。   “本宫还没有说完呢!容氏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外臣之妻,她的手不可能伸得那么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敏妃宫中偷药,再给娴妃服下,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她背后没有人给她撑腰才怪!”   裕贵妃下意识地问道:“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傅太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一旁的玉盘吩咐道:“去,差人去请荣贵太妃,还有傅煦夫妻来慈安宫。”   “姑母?”玉盘领命而去之后,裕贵妃不解地看向傅太后。   “恐怕来不及了。”傅太后看着裕贵妃,长叹了一口气,“早在殊儿让人抓了那个容妈妈的时候,本宫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是本宫疏忽了。宝璋,如果有人来向你问话的话,你一定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被那容氏给连累了啊!”   裕贵妃有些被傅太后给吓到了。自从裴清殊当上太子以来,裕贵妃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自家姑母这般慌张的样子了。   ……   裴清殊听完公孙明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节奏分毫不乱。   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叫来了小德子:“去打听一下,裕贵妃可在琼华宫?”   小德子很快就打听好了消息,回来复命,说是裕贵妃去了慈安宫。不久之前,傅太后还传了荣贵太妃和傅煦夫妇觐见。   公孙明道:“看来太后娘娘是察觉到什么了。皇上,既然慈安宫这么热闹,您可要移驾过去看看?”   “不急,好戏还没开锣呢。”裴清殊停下手中动作,端起手边的温茶,浅浅地抿了一口,“等他们都入宫了,再去也不迟。阿明,你先和朕说说,调查韩歇的事情可有进展了?”   公孙明没想到裴清殊会在查后宫案的同时突然问起韩歇,不由一怔。   不过此事是他亲自经手的,公孙明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很快他便回答道:“回皇上,这个韩歇自称是龙沙人。龙沙位于大齐和北夏的交界之处,天气寒冷,位置偏僻,还时不时地会受到匈奴人的骚扰。臣派人去打探过了,当地的确有一户韩家,与韩歇所言无二。雍定元年,他们兄妹便因韩歇科考之故,从龙沙搬到了京城。”   裴清殊微微皱眉道:“难道是朕多疑了?”   “皇上先别急着下结论。虽说这些信息都能对上,不过还是有一些疑点。比如说据当地村民所说,这韩歇平时深居简出,整日闭门读书,比他妹妹出门的次数还要少,几乎从来不和旁人打交道。依您看,韩歇像是这样的性子吗?就算他曾经是,可要想考中进士,只靠闭门苦读,没有夫子指点的话……恐怕不大可能吧?”   裴清殊沉吟了一会儿,道:“过去我们怕打草惊蛇,断了这条线,所以一直不曾派人盯着那些匈奴人埋下的钉子。现在这个韩歇是朕的近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公孙明赞同地说:“皇上说的是。就算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也必须弄清楚这个韩歇的来历!”   “先把朕身边身手最好的那个影卫调出去,监视韩歇一段时间,看看他都和谁有来往吧。”   公孙明应下之后,见裴清殊还是眉头深锁,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不禁有几分心疼:“皇上,您日理万机,思虑过重,可千万要注意休息,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裴清殊显然是没听进去,“对了,先前咱们派去北夏的那几个死士,进展如何了?”   北夏一直想方设法地往大齐埋钉子,裴清殊自然不能一直就那么被动,必然是要出手反击的。   早从裴清殊继位开始,他就让人在暗中准备了一些人手,陆陆续续地送去了北夏。   只是……成果并不太好。   这主要是因为,北夏与大齐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截然不同。   从大齐派过去的眼线,就算身手再好,只要匈奴话说得不够地道,还是会惹人怀疑,很难走进北夏王朝的权力中心。   相比之下,许多匈奴人从小就在学习汉话。想要潜入大齐做细作的话,就要容易得多。   裴清殊意识到这点问题之后,便让公孙明将一些年少的孤儿早早地送去北夏培养,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起到效用,但假以时日,定能派上用场。   只是留给裴清殊的时间,恐怕并没有那么多了。   他们必须有人,进入到北夏更核心的位置才行。   “回皇上,微臣无能,上个月刚折了一个。目前只有一人得以顺利混入匈奴人的骑兵之中,但不过是个管着数十人的小头领而已。还有一个哑巴,在北夏的左贤王府当仆人,现在已经做满四个月了。”   “左贤王府?这不是很好吗。”裴清殊倒是没公孙明那么悲观,他正想就此事和公孙明进一步探讨,就听小德子来报,说是荣贵太妃他们进宫了。   “走吧,先把家事给解决。”已是四月,天气开始渐渐的热了。裴清殊拿起一把折扇,在公孙明的肩臂处轻轻地敲了一下。   公孙明连忙跟上。   ……   慈安宫里,傅太后面如寒霜。   荣贵太妃和容氏姑侄俩见了,便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暗叫不好。   不过,傅太后似乎一直都在隐忍着,直到几人行了礼,给荣贵太妃赐了座之后,傅太后才对傅煦夫妻厉声说道:“给本宫跪下!”   傅煦闻言颇有几分意外,不过还是十分顺从地跪了下来。   容氏看了傅太后身边的裕贵妃一眼,倒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   “你不用看宝璋,是,她已经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本宫了。”傅太后说着,扶着玉盘的手走到了容氏面前,用带着护甲的手指,挑起了容氏的下巴。“你可知罪?”   荣贵太妃见了,连忙站起来说道:“太后,不知岚儿她犯了什么错?”   “宝璋,告诉你荣娘娘,还有你堂兄,让他们都听听,你这位好嫂嫂都做了些什么。”   裕贵妃先前已经和傅太后说过一遍了,这会儿再说起时,语气倒是平静了许多,可傅煦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容岚,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傅煦一听就知道,这下子完了。谋害后妃和皇嗣,全都是杀头的大罪,甚至还有可能连累他,连累整个傅家!   傅煦难得被气昏了头,下意识地扬起手想要给容氏一巴掌,却还是忍住了。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向来面慈心善的荣贵太妃听完之后,竟是先傅煦一步,狠狠地给了自家侄女一巴掌。   “岚儿,你糊涂啊!”   荣贵太妃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容氏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清晰的掌印不说,嘴角还流出血来。   但荣贵太妃犹然气不过似的,还要伸手再打。   傅太后沉声说道:“够了!荣姐姐,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再打了。还是将容氏交出去,让皇上来处置吧。”   “淑妹妹,”荣贵太妃情急之下,用了过去叫了二十多年的老称呼,试图让傅太后心软,“岚儿她的确糊涂,但她现在嫁给了煦儿,就是傅家的人了。这件事要是捅露出去,恐怕会连累煦儿,连累傅家啊!”   傅太后没好气地说道:“那荣姐姐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公孙明可都已经抓了那个容妈妈了。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也都知道了。那个奴才能有多忠心?还不是早晚要将她供出来?与其到了那个地步再不得不承认,还不如现在就让宝璋把她交出去,也算是大义灭亲了!”   “不,不行!若是怕那个奴才多嘴的话,杀了她就是了!”荣贵太妃还未回话,容岚便先叫了起来,“我可是容家的女儿,傅家的儿媳妇啊,太后,姑母,宝璋,你们怎么能把我推出去顶罪呢?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傅家着想啊!”   傅煦终于忍不住,狠狠地给了容氏一巴掌:“你这毒妇,傅家何时需要你做这样的事情!你竟敢毒害皇上的宠妃,还利用大公主去害二公主的性命……你犯下了如此重罪,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你懂什么!”容氏向来温婉贤良,从不会大声和自己的夫君说话。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皇后一向将傅家视为劲敌,若是让她安安稳稳地当着皇后,将来大皇子登基,能容得下傅家吗?那个娴贵妃一直和皇后交好,只要除掉她,再将皇后拖下水,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情?”   “你!”傅煦气得浑身发颤,还要再打,却听门口传来一个令他心肝俱颤的声音。   “阿煦,不必再打了。”裴清殊迈步踏入殿内,面色平静地说道:“等容氏下狱之后,自然有的是刑罚要受,又何须白费力气,落下个打女人的名声呢?” 第95章   “皇上!”   众人见裴清殊来了,除了傅太后之外, 都纷纷向他行礼。   裴清殊径自走到傅太后面前, 施礼后道:“母后, 方才你们所言, 儿子都听到了。这个容氏胆大妄为,竟敢算计后妃,谋害皇嗣。若她继续留在傅家,那就是傅家的祸患。这个女人,是决计不能再留了。”   裴清殊说着,看了一旁的荣贵太妃一眼。   荣贵太妃似是有几分心虚地别过了视线,不敢同裴清殊对视, 算是默认了裴清殊的说法。   傅太后见荣贵太妃没再说什么, 便点点头, 对裴清殊说道:“既然现在已经查明了真相,那这个容氏,自然是任由皇上处置的。只是殊儿啊,晴姐儿毕竟年纪还小, 一切都是这个毒妇教唆的。还望你看在父女之情上, 对晴姐儿从宽处理。”   “哈、哈哈哈!”裴清殊还没说什么呢,容氏先笑了起来,“太后娘娘,这您可就说错了。咱们这位大公主殿下年纪虽小,可心思却是比海还要深。您见过哪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听了大人两句教唆, 就会拿针去刺自己年幼的妹妹呢?若不是她嫉恨二公主在先,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够了。”裴清殊可不想听一个疯女人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将容氏拖出去,关入慎刑司。”   按说容氏并非宫中之人,理应交由刑部处置。不过此事还牵连到了大公主和裕贵妃等人,裴清殊不想让家丑外扬,将容氏关入慎刑司大牢,自然是最合适的。   待容氏被押下去之后,裴清殊环视了众人一圈,寒声说道:“这容氏一个外命妇,想要只手遮天,谋划这么大的一个局,恐怕不大现实。”   “皇上。”傅煦膝行上前,歉然道:“都是臣的疏忽,是臣没有管好内子,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请皇上降罪!”   裕贵妃也上前说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多嘴,和嫂……和容氏说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请皇上责罚!”   裴清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兄妹俩,没有立即叫起,却也舍不得当真重罚他们。   他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此案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待容氏认罪之后,朕再酌情处置你们也不迟。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都不要出门了。”   兄妹二人连忙应下。   说来好笑,犯事的是容氏,可却是这两个傅家人跪了半天。一旁的荣贵太妃表情虽然不大好,但却在裴清殊来了之后一言不发。   裴清殊咽不下心头的这口气,便略带几分讽刺地看向荣贵太妃:“荣娘娘,您的亲侄女儿犯下此等大罪,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荣贵太妃见裴清殊问到自己头上来了,这才无奈地说道:“回皇上,容岚她的确是犯了死罪,我无话可说,是容家没有教好女儿!不过皇上,此事乃是容岚一时糊涂,一人所为,绝非容家或是傅家的意思,还请皇上明鉴!”   “一人所为?这容岚还没有招供呢,荣贵太妃倒先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荣贵太妃自知失言,不由懊恼地抿了一下唇:“回皇上,我也是关心则乱。突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实在是……”   裴清殊可没那个耐心听荣贵太妃狡辩:“罢了,都不必再说了。是非黑白,朕自会查明,你们都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之后,傅太后用手支着头,头疼地说道:“皇上是在怀疑荣贵太妃吗?”   裴清殊不答反问:“母后今天叫她来,难道不是怀疑是她在背后给容氏撑腰吗?”   傅太后叹了口气说:“我和荣姐姐相识、相知数十年,我很了解她的为人。就算此事当真是她做的,她也绝对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今日我叫她来,不过是想警示她一番罢了。”   “母后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从而……”   从而牵连到整个容家,甚至是傅家吧。   话已到嘴边,裴清殊却是生生地忍了下来,不想去刺痛傅太后的心。   “殊儿,若是那容氏或是容妈妈把荣贵太妃供了出来,你要怎么处置,母后自然没有二话。但若是没有的话……没有证据,你也不好处置了你父皇的贵太妃,你四哥的生母啊!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还曾经对你有恩。”   裴清殊讽刺地勾起唇角,用一种看似轻松的语气说道:“母后的意思,儿子都明白。只是,如果现在出事的不是娴贵妃母女,而是裕贵妃母子的话,母后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   傅太后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裴清殊向她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逆光而去的裴清殊挺拔的背影,傅太后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   ……   虽说公孙明和傅煦两个是打小的交情,不过公孙明对待差事向来严谨,这几天傅煦来慎刑司找了公孙明两次,公孙明都借故没有见他,也没有让他进去看望容氏。   直到傅煦去裴清殊那里请了口谕,公孙明才肯放人进去。   傅煦的父亲虽是庶出,不过在太上皇在位时,就已经考中进士,官至四品。   傅煦身为他的嫡子,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   若单论长相,傅煦和公孙明相比要略逊一筹。不过傅煦这种出身大族的贵公子,身上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高贵气质。   是以当他背着手出现在慎刑司大牢里的时候,看起来就犹如下凡的天神一般,威严尊贵,令人不可逼视。   相比之下,头发凌乱,身着囚服的容氏,就卑微得如同蝼蚁一般。和衣着华贵的傅煦相比,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任谁看了眼前的这幅场景,都不会想到这二人竟然会是夫妻。   当初傅煦和容岚成婚,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多年来,傅煦不说有多深爱着妻子,但起码他们也是相敬如宾,很少有什么重大的分歧。   傅煦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妻子一闹出事情来,竟然就是这么大的事情。   “容岚,你好糊涂啊!”这几日傅煦一直密切关注着此案的进展,现在结果差不多都已经出来了,裴清殊才会让他来慎刑司,见容氏最后一面。“你一个外命妇,何苦筹谋至此!”   容岚闻言抬眸看向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懂。”   “那你不妨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直觉告诉傅煦,容岚真正的作案动机,并没有她所供出来的那样简单。   容岚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你当真想知道?”   傅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妻子,不由恍惚了一下。   “那我就告诉你吧。傅煦,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嫁给你。因为,你不配!”   傅煦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有种说不出的钝痛感。   容岚见他这个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别人都说我出自宁国公府,你出自荣国公府,我们两个门当户对,是天作之合。可他们怎么不想想看,我可是宁国公的嫡女,你不过是一个庶子的儿子罢了,荣国公府的爵位,和你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当时你是十二皇子的伴读,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要尊贵些。可是以我的身份,明明就可以配得上做十二皇子的王妃!可为什么,最后一个出身不如我的宋氏做了十二爷的皇子妃,我却要嫁给一个伴读呢?!”   容氏的话,让傅煦如遭雷击。他从没想到,这个温婉贤淑的妻子,这些年来心里竟然是这样想他的!   一个伴读!一个卑微的庶子之子!   这些话给傅煦的刺激就已经够大的了,可容岚的话还没有说完:“什么伴读,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给十二爷端茶倒水的下人而已!当年我想方设法地和令仪公主交好,她明明已经答应向淑妃娘娘举荐我了!我差一点就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爹和你娘,说是看中了我做儿媳妇,就硬是跑来容家提亲,毁了我的终身!”   “不,不是这样的。”傅煦双拳紧握,沉声说道:“当年在傅家向容家提亲之前,皇上就已经内定了宋氏做皇子妃。的确,令仪长公主是推荐过你,不过皇上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连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就算没有我,皇上也不可能娶你。”   “不,你骗我!你骗我!”容氏抓狂地抱住自己的头,“不可能,分明是你,是你!”   傅煦看着容岚疯疯癫癫的样子,心里头不觉半分畅快,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他没有骗你。”就在这时,裴清殊和公孙明踩着石阶缓缓而下,“朕从来就没考虑过娶你,从未。” 第96章   容岚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清殊,过了一会儿之后, 两行热泪突然直直地从她眼中掉落下来。   “为什么……我不信……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裴清殊远远地站在一旁, 并没有理会容氏, 而是对傅煦说道:“阿煦, 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再对她有所留恋了。回去吧。”   裴清殊今日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他刚刚从娴贵妃那里得知,当年她们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不光是钟氏,其实容氏也曾对裴清殊有过幻想。只不过容氏没有钟氏那么大胆,敢直接来向他示爱, 而是托了令仪来帮她说话。   裴清殊并不认为容氏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只是因为年少时候对他的那一丝迷恋。在看似简单的表象背后, 肯定还有更为复杂的利益纠葛。   但不管怎么说,容氏对他的这点小心思,如果被傅煦知道了,恐怕会有损他和傅煦之间的兄弟之情。   所以他亲自来了。   傅煦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向裴清殊。   “皇上说的是。臣, 不会再回头了。”   傅煦说完,便对裴清殊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公孙明怕他想不开,赶紧追了上去。   容氏面如死灰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怜,可裴清殊心里却对她没有一丝同情。   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 差点害死了他心爱的小女儿,还教坏了他的长女。   裴清殊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但他知道,从事情暴露开始,容氏就知道自己面临的必定是一死。所以除了杀了她之外,裴清殊还想到了另一个报复容氏的方法。   那就是,告诉容氏真相。   “你不是很好奇,当初朕为何没有择你为皇子妃吗?”裴清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氏,平静地开口说道。   容氏闻言果然十分激动地膝行上前,双手抓着大牢里的木栏,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裴清殊:“为什么?!”   “你出身宁国公府,和朕年纪相仿,看起来知书达理,朕一开始的确考虑过你。可是……坏就坏在,你有一个太过精明的姑姑。当初朕的母妃在行宫里怀上身孕,父皇去了行宫陪伴,宫中谣言四起。当时宫中无后,荣贵妃大权在握,却称病不出,任由谣言传播。你们容家的女人这般行事,让朕如何再敞开心扉,娶你为妻?”   容氏如遭雷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怎、怎么可能……?您不肯娶我,竟是因为……姑母?”   裴清殊淡然道:“对,就是因为她。因为这个你宁可受尽刑罚,都不愿意供出来的女人。”   容氏怎么都不肯相信:“皇上是在骗我吧?是您想拉我姑母下水,所以才特意这么说,想让我说出对姑母不利的话来吧?”   裴清殊讽刺地一笑:“你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朕本就没有指望着你能够出面指认荣贵太妃。君无戏言,朕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黄泉路上,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荣贵太妃就像是容家人的主心骨,如果荣贵太妃倒了,容家定然会元气大伤。   容岚身为容家的女儿,定然不会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   所以她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除了供出了一个傅太后身边的宫女之外,坚决不肯承认宫中有她的任何同谋。   裴清殊心里早已清楚,如若没有荣贵太妃的默许,或是帮助,容氏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接连两次的阴谋。不过,他现在还在用着老四,实在不好处理了他的母妃。若是安郡王因为此事,和裴清殊离了心的话,裴清殊反而得不偿失了。   不过,借此机会,给容家人一个教训是必须的。   容岚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就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起来。   裴清殊没有再搭理他,径自离开慎刑司大牢,让人把傅煦、公孙明还有正在宫外的赵虎都传了过来,兄弟四人一同在乾元殿饮酒。   傅煦向来冷静自持,当年因为裴清殊在孟家醉酒贪欢,还曾给过裴清殊脸色看。   今日他却是喝得最多的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满口胡言。   喝到最后的时候,他直接举起了酒壶往嘴里灌。他喝得太多,壶嘴没有对准,好些都洒在了脸上。   裴清殊见他双眼通红,脸上的痕迹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   在傅煦见过容岚最后一面之后,裴清殊便亲自下了旨意,命傅煦休妻。   这么做,是为了不把事态扩大,以免牵连到整个傅家。   傅煦当然明白裴清殊的好意。像容岚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可再留恋的。   他只是心疼自己和容氏的一对儿女。有一个被休的母亲,将来恐怕多多少少会受到容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傅煦休妻后不久,一条白绫和一杯毒酒,就送到了容氏面前。   除了容氏被处死之外,慈安宫宫女玉润、还有容氏送给大公主的那个容妈妈,都被处以极刑。   大理国公主敏妃虽然没有亲自让人给娴妃下药,但她因为存了坏心,被裴清殊罚俸一年,撤了侍寝的牌子。   除此之外,敏妃还要抄写《女诫》、《女则》、《女训》百遍,在抄完之前都不得离开景阳宫半步。   裴清殊之所以没有降敏妃的位份,主要还是看在大理国的面子上。待迁都一事大功告成之后,大齐和匈奴迟早要有一战,裴清殊不希望后方起火,也不想再让大理国另派他人和亲,还不如就先“将就”一下,暂时留着这个敏妃。   不过从此之后,他是不打算再给敏妃任何的体面和尊荣了。   在知道了敏妃擅长制毒之后,裴清殊更是对太医院和御药房都下了严令。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决不轻饶。   这一回,裴清殊只是让人打了给敏妃开药的太医二十大板,流放边关,杀鸡儆猴。太医院上下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裕贵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容氏的计划当中,但她在其中多多少少起到了些不好的作用。   裴清殊心里清楚,裕贵妃也是不确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加上疼惜婉晴,所以才没有告发容氏她们。   但理解是一回事,惩罚与否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知道宝璋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可是她的善良和犹疑,却是对小婉玉的残忍。   婉玉才几个月大,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在整个事件当中,最无辜的人就是她。   所以就算是为了小婉玉,裴清殊也不得不冷落裕贵妃一阵子。   他让人暂时撤了裕贵妃的牌子,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而这一个月,恰恰是要进行秀女大选,宫里面最热闹的时候。   这对于爱看热闹的裕贵妃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对于裴清殊来说,最难的不是如何惩治容氏之流,而是他该拿他的长女婉晴怎么办。   如傅太后所说,婉晴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她会做出这等错事,与容氏还有那个容妈妈的教唆脱不了干系。   甚至在更久之前,惠贵人就已经对她的成长产生了很大的不良影响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裴清殊也没办法就这样将此事轻轻放过,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像过去一般毫无保留地疼爱这个孩子。   他真的是,不知该拿婉晴如何是好。   从他自己的内心来说,他是婉晴的父亲,自然不希望女儿受到伤害。   可婉晴是他的女儿,婉玉同样也是。如果只是因为婉玉还不会说话,不会可怜兮兮地叫他父皇,他就偏向于婉晴的话,那对婉玉未免太不公平。而且尝到甜头的婉晴,还有可能再伤害妹妹第二次、第三次……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裴清殊就感到难以呼吸。   裴清殊左右为难,思考了好久,甚至头一次因为后宫里的事情,耽误了他对政事的思考。   公孙明见裴清殊这样为难,就主动提出为他分忧:“要不然……臣替大公主测算一卦?”   裴清殊原本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他总觉得给小孩子算命这种事情,会限制他们未来的发展。   不过他转念一想,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会有什么更遭的事情发生吗?既然他凭人力已经做不出最佳的判断,那还不如听听“老天爷”是怎么说的,于是便同意了。   他看着公孙明神神叨叨地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清殊不禁有几分慌了:“如何?”   “真是奇了,大公主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格。一种是半生花团锦簇,另一种却是……”   裴清殊难得有些焦急地说道:“是什么,你快说啊?”   虽然公孙明知道对着一个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很不吉利,甚至有些讨打的嫌疑,但他不敢欺瞒裴清殊,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及十岁而夭折。” 第97章   听到公孙明的话之后,裴清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现在婉晴的命运, 几乎是攥在他的手里了。   他怎么选择, 对婉晴的未来至关重要。   细细品了品公孙明的话之后, 裴清殊问道:“半生花团锦簇是什么意思,是指前半生吗?那后半生呢?”   公孙明微微低头道:“恕臣无能,大公主的后半生,尚且看不清明。如果回头用紫微星盘细细推算的话,或许可以了解得更加具体。”   “罢了,还是……先不要了。”   光是这么大致测算一下,都足以使裴清殊心惊肉跳了。如果再得知婉晴后半生的命运也很悲惨的话, 裴清殊这个做父亲的, 心里头难免会感到难受, 还不如留下一线希望。   公孙明告退之后,裴清殊心中烦乱,呆在乾元殿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打算出门走走。   没想到, 他才刚出乾元殿的大门, 就迎面遇上了太上皇。   裴清殊勉强笑了笑,说:“父皇,这么巧?”   太上皇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巧合,父皇是专门来看你的。”   四月正是京城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时候。父子俩没有乘辇,而是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中间。   刚开始裴清殊还特意错后太上皇半步, 以示对父亲的尊敬。结果才没走两步,太上皇便抬起手臂,从他背后轻轻揽了裴清殊一下,示意裴清殊上前。   裴清殊没有再推辞,于是两顶华盖之下,父子俩并肩而行。   “殊儿,近日后宫里发生的事情,父皇都听说了。现在,所有相干人等你都已经处置过了,只剩下晴姐儿了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现在这情形,晴姐儿已经不适合再呆在慧曜楼了。我让人把她暂时送去了慈安宫,让母后将她暂时看管起来。只是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裴清殊知道,自己必须在今日之内做出决断。否则拖得越久,娴贵妃母子就会越寒心,还会乱了宫里的风气。   “殊儿,相信父皇。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比父皇更加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裴清殊听了,不由侧首过去看了父亲一眼。   太上皇对他微微一笑,道:“延和二十四年,你三皇兄谋反。他是朕唯一的嫡子,可是为了大局考虑,父皇还是不得不下命将他处死。延和二十六年,叶氏一族叛国通敌。朕虽不忍,但还是将你二皇兄贬为庶人,囚禁府中。”   “父皇,儿子明白,自己应当为大局考虑。可儿子之所以为难,主要是因为婉晴尚且年幼。她还不到八岁,还是个孩子,且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如果她已经成年懂事,或许儿子还不会这样纠结。”   太上皇拍了拍裴清殊的手臂,和声道:“殊儿,父皇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严惩婉晴,而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怎样罚她,都不要感到太过自责。你是皇帝,你不是一个寻常的父亲。纵然她可能会怨你,怪你,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不能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不光是后宫,整个大齐的秩序都会紊乱,你可明白?”   裴清殊当然明白。   “现在正是迁都的紧要关头,匈奴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殊儿,父皇真的不忍心,看你为了这个孩子这样为难。”   裴清殊沉默。   看来,太上皇的确看出了他的心思。   在这之前,裴清殊是曾想过,婉晴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主要是因为他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及时引导,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他甚至还想过,以后多增加和婉晴相处的时间,亲自教导她做人。   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不就是变相地告诉婉晴,伤害妹妹并不会被惩罚,还会得到父亲更多的关心和疼爱吗?那这样一来,婉晴最初伤害婉玉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   但要让他彻底放弃婉晴,像太上皇当年对待裴钦辰那样,把她贬为庶人,终生囚禁起来,裴清殊也做不到。   就在这时,太上皇给了他另一个方向:“不如让这孩子跟着我,暂时住到河北行宫里去。对外就说,因为大公主犯了错,被贬去行宫思过,也算是给了娴妃母女一个交待了。”   “父皇?”裴清殊不禁意外地看向太上皇:“可晴姐儿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同乐仪她们接触了啊。”   裴清殊现在才回想起来,当日慧曜楼的公主们休沐,裴清殊先去看了乐仪,婉晴就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由此可见,婉晴这个孩子和她生母惠贵人一样,嫉妒心极强。裴清殊担心,万一婉晴再和乐仪她们在一起的话,会伤害单纯的乐仪。   “不,乐仪不去行宫,还是留在宫里。父皇一个人,带着婉晴去行宫。”太上皇站定脚步,看向裴清殊,“殊儿,父皇这一生有十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可父皇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父皇也没什么机会再弥补你们了。现在,你能不能给父皇一个机会,让我做一个好的祖父?父皇保证,我会尽我所能,让婉晴走回正途。不求她心思敏慧,聪明绝顶,只愿她能忠厚宽和,做个善良的人。”   裴清殊看着太上皇真挚的表情,颇有几分犹豫。   平心而论,眼下这种情形,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就像太上皇说的……他这十几个孩子,教得都并不怎么样。如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教好婉晴吗?   太上皇看出裴清殊的动摇,赶紧举起了例子:“其实父皇也不是一点都不会教孩子的呀。你看乐仪,除了懒一点,馋一点之外,不就挺好的吗?”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一下:“也罢,那就按照父皇的意思办吧。只是可惜,您才回宫里没多久,就又要离开了……还有,母后怎么办?您舍得和她分开吗?”   太上皇都一把岁数的人了,突然特别肉麻地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放心,父皇就带婉晴离开几年,等她重回正途,父皇就回来。或者等乐仪长大了,你母后可以撒手了,再去行宫寻我便是。”   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父母分开,裴清殊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也只能暂时如此。   和太上皇谈过之后,裴清殊便下了圣旨。大公主心思不正,残害手足,贬去河北行宫思过,无诏不得回京。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容氏被处死之外,其余人等皆打二十大板,流放边疆。   圣旨一出,傅太后第一个来乾元殿找裴清殊,想替婉晴求情。皇后紧随其后,也跟着来了。   “皇上,”宋氏跪在裴清殊面前,满脸愧色地说道:“婉晴现在是臣妾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臣妾没有教好她。婉晴还那么小,让她一个人去行宫生活,她怎么受得了?不如让她搬来坤仪宫,臣妾与她同吃同住,亲自教导,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傅太后也说:“殊儿,你贬晴姐儿去京郊的景和园也就罢了,来回宫里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路程。可是河北建福宫?那么远的地方,来回可要十几天的功夫……你把晴姐儿送到那里去,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她可是犯了错才被送过去的,建福宫的奴才们会怎么对她,你想象不到吗?”   “晴姐儿是朕的女儿,朕当然不希望她远离朕身边,更不希望她出事。”裴清殊坚定地说道:“只是她犯下此等大错,这样惩罚她已经算是轻的了,实在不能再轻饶了!”   “殊儿……母后知道你疼惜娴贵妃和婉玉,想要给她们一个交待。母后已经亲自送了好多东西去襄乐宫了,娴贵妃自己都说,晴姐儿还小,都是受大人蛊惑才会一时糊涂,她不会怪罪晴姐儿的。娴贵妃都不说什么了,怎么偏生你过不去这个坎呢?”   “您去找娴贵妃了?”裴清殊心里窝了许久的这团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母后,您这样去找她,她能说什么?冒着得罪您的风险,坚持说要严惩婉晴吗?她一个太医之女,若是这样和您对抗,她要怎么在后宫里活下去?还是说在您眼里,只有您亲自抚养过的婉晴是孙女,没有血缘关系的婉玉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吗?”   傅太后见裴清殊竟然这样和她说话,不由愣住了。   从她收养裴清殊以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裴清殊从未对她有过一丝不恭。哪怕是入主东宫,当上太子,登基为帝,裴清殊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点过河拆桥,轻视傅太后的意思,一直尊敬她、爱重她,视她为生身母亲。   可是今日,因为娴贵妃母女,裴清殊却朝傅太后说了这么重的话。   其实裴清殊朝傅太后发完火之后,就有几分后悔了。但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所以坚持不肯先低头。   皇后见裴清殊心意已决,连傅太后的面子都不给了,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傅太后身边,搀扶住身形微晃的傅太后,低声道:“母后,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皇上是慈父,向来宅心仁厚,一定不会害了晴姐儿的。”   傅太后摇摇头,叹了口气,也没看裴清殊一眼,就推开皇后的手,一个人走了。 第98章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裴清殊去慈安宫见了婉晴一面。   婉晴是个较为内向的孩子, 平时也不见得经常出去玩。可是现在, 她才在屋里呆了没几天, 就有些受不了了。一见裴清殊, 她就像沙漠中迷路的旅人骤然间见到绿洲似的,激动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裴清殊的衣襟:“父皇,他们都说您要把我送去行宫了,他们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是您的女儿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会不要晴儿的, 是不是?”   “婉晴, 父皇没有不要你, 只是这件事情,你实在是大错特错。如果你继续留在宫里,一来不利于你思过,二来旁人的闲言碎语, 也足以把你压垮。还不如随你皇祖父, 去行宫住上几年。”   “皇祖父?”婉晴一头雾水地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颔首道:“为了表示这是对你的惩罚,朕还没有对外公布这件事。不过在你离宫半个月之后,你皇祖父就会出发去往行宫照顾你。”   过去太上皇常年住在景和园里,和婉晴并不算亲近。所以婉晴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意识到太上皇和裴清殊对她的良苦用心,还是哭着叫道:“不要, 我不要去行宫,我不要离开父皇!父皇,婉晴知道错了,晴儿不是故意要害婉玉的!我只是听容妈妈说,父皇有了婉玉,就不会再喜欢晴儿了。晴儿害怕,晴儿不能没有父皇啊……”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大哭的样子,裴清殊着实心疼。   可他还是板着脸,正色说道:“如果冬哥儿也像你这么想的话,亭哥儿出生之后,他是不是应该拿针去扎弟弟?生在他之后的那四个弟弟,是不是都该死?”   婉晴摇头道:“不,我和冬儿哥哥不一样。我是女孩儿,又没有他那个身份高贵的母后……”   裴清殊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禁有几分不舒服:“晴儿,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早就已经是皇后的女儿了!”   “不,我不是!父皇,就算您把我记在皇后的名下,又能怎么样呢?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出身卑贱的生母!如果我不是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他们还是会轻视我,看不起我!父皇,您也是被人收养过的,您应该知道那种滋味呀。”   裴清殊摇头道:“朕从未因为你是姐姐,就要求你让着弟弟妹妹。可你应该明白,你是朕的长女,可却不可能一辈子都是朕的独女。过去只是巧合,后宫妃嫔恰好没有生女。如果现在是向来疼爱你的裕贵妃生了女儿,你也会像对待婉玉这样,想要置她于死地吗?”   婉晴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的呀!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的杀了婉玉!我故意没有按照容妈妈教我的位置放针,我只是想毁了她的脸,让父皇不那么喜欢她而已。父皇,您相信晴儿啊,我真的没有想过杀人呀……”   “那你妹妹的脸,你就可以随意划了?”裴清殊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样子,你让父皇怎么相信你,让你继续留在宫中?”   婉晴发誓道:“晴儿不会再做那种事了!这次只是因为……因为婉玉……婉玉她实在是太像父皇了,所以我害怕,怕父皇更喜欢她,不喜欢我。但是以后娴贵妃都不能再生了,其他妃嫔生的女儿,也不会比婉玉更讨人喜欢了,所以说……”   “晴儿,你这样想就不对。婉玉是你的妹妹,和你一样,都是父皇的女儿。只要你乖乖的,就算有了她,父皇也一样会爱你。而且你若是好好对她的话,将来她也会敬重你这个姐姐。”   裴清殊这不是说空话,而是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当初十四出生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所以他能有一部分理解婉晴。可是当时裴清殊就是再难受,都从来没有半分伤害十四的念头。   婉晴不仅有了念头,还付诸于行动,这就很可怕了。   只可惜现在不管裴清殊说什么,婉晴都听不进去了,只是一个劲地哭。   裴清殊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道:“晴儿,父皇现在不送你离开,才是真的害了你。有机会的话,父皇会去行宫看你的……”   “我不要!我才不要你去看我!”婉晴突然一把将裴清殊推开,大声吼道:“我才不要你这么狠心的父皇!我恨你!我恨你!你就是偏心婉玉!你就是不要我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又酸又痛。但他并没有像婉晴一样发火,而是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行宫吧?朕去过建福宫几次,那里风景优美,仿佛世外桃源。你去了那里,好好跟着皇祖父修身养性。若你改过自新,等过几年宫里人淡忘了这件事情,父皇还可以接你回来。”   婉晴哭了半天也哭累了,听裴清殊这么说,便抽噎了一下,小声问道:“当真?”   “当真。只是,如果你再存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想要残害手足的话,父皇就会狠下心来,废黜你的公主封号,将你贬为庶人。”   裴清殊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平静。可婉晴却突然间感到非常害怕,连哭都忘了。   她年纪虽小,但是打小的成长经历,让她非常会看人下菜碟。她之所以哭闹,是因为她知道裴清殊爱她,不管她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裴清殊都愿意给她机会。   可是如果,裴清殊真的将她贬为庶人的话……那她可就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哭,不能解决问题,也不会让父皇心软。”裴清殊温柔地帮婉晴擦去脸上的眼泪,坚定而清晰地说道:“把眼泪擦干,去建福宫重新开始。你还小,未来还很长,不要钻牛角尖。”   婉晴听了这话,不哭也不闹了。但是,她也不再开口说话。   裴清殊叹了口气,放开了手,狠下心肠,转身离去。   见过婉晴之后,裴清殊就让人叫来了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玉岫姑姑。   玉岫曾经是裴清殊做皇子时候的大宫女之一,是当时的淑妃,如今的傅太后送给他的贴身宫女。   玉岫为人爽利,快言快语,对主子非常忠心。如果主子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妥,她也会大胆地出言提醒。   在裴清殊长大成人之后,玉岫就嫁人生子了。   在裴清殊还没有入主东宫的那几年,和玉岫一家的往来还比较多。后来裴清殊实在太忙,就很少有机会再见到玉岫。顶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这些旧人一个恩典,来向裴清殊请安磕头。   玉岫从裴清殊四岁半到十五岁半,贴身伺候了他整整十一年。所以尽管许久不见,再次见面的时候,二人也没什么陌生感。当裴清殊提出想让他们一家都跟去建福宫照顾大公主的时候,玉岫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朕会给你男人在行宫里安排个差事的,不用净身的那种。”   玉岫哈哈大笑起来:“多谢皇上!您放心,奴婢一定竭尽所能,照顾好大公主。”   说句老实话,和太上皇相比,裴清殊心里倒是更加相信与他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玉岫。   ……   婉晴走后,她的事情只在宫里头议论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鲜少有人再提及此事。毕竟秀女大选就在几日之后,和这么大的事情相比,一个小公主的去留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多多少少是为了补偿娴贵妃,同时也是警醒皇后,在婉晴之事尘埃落定之后,裴清殊便下旨,让娴贵妃和谢嘉妃共同协助皇后操持选秀。   也就是说,原本可以由皇后一人操控的事情,变成了三个人共同决定,等于变相削弱了皇后的权力。   裴清殊虽是好心,可娴贵妃却不大领情:“您这样做,皇后娘娘恐怕会迁怒于我了。”   “所以朕不是拉上了嘉妃吗?”想起嘉妃,裴清殊笑了笑说:“嘉妃是个有主意的,想来能帮朕刷下去不少秀女。到时候你也不用说什么,只管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娴贵妃只能无奈点头。   裴清殊看着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之前……太后来找过你吧?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娴贵妃低声道:“想来您也猜得出来,太后亲自来襄乐宫,为的是大公主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皇上开口。”   裴清殊斜眼看了她一眼:“你在太后面前不是装得挺大度吗?还说什么不怪罪婉晴了。那你怎么不好人做到底,来向朕求求情?说不定朕一心软,还真就不罚婉晴了,到时候你还能得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太后也会比从前更喜欢你。”   娴贵妃微微垂下眼睛道:“身为皇上的女人,我是真心不想让您重罚大公主。因为我知道,她是您的亲生女儿,要罚她,您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可是作为婉玉的母亲,一想到曾经那样伤害过她的人,将来还要和她朝夕相处,姐妹相称,臣妾就觉得很害怕……所以,我开不了那个口,没有办法替大公主求情。”   “罢了,过去的事情,以后朕不提了,省得再惹你伤心。”   娴贵妃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昨日孙妈妈进宫,朕和她聊了几句,听她说,虎子的媳妇把赵家打理得很好。现在她的心愿已经了了,就想多些时间和朕相处。朕就想着,把她接回宫住一段时间。”   “这是好事啊。”娴贵妃知道,裴清殊和孙妈妈这个乳母的感情极深。“不知您打算把孙妈妈安置在哪里呢?”   “襄乐宫里就你一个妃子,宽敞得很,不如就让她住在你这里如何?她向来细心,还能帮着你照看婉玉。朕小的时候,可是一点伤都没受过。”   “好啊。”娴贵妃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她知道,这是裴清殊给她们母女的恩典,也算是之前没有派出得力人手照顾婉玉的补偿。   说起小时候的经历,裴清殊就不免想起了傅太后。   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傅太后花费了非常多的心血。   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前对傅太后说了那么重的话,裴清殊心里就非常难受。所以向娴贵妃说过孙妈妈的事情之后,裴清殊便让人摆驾,去往慈安宫,准备亲自向傅太后道歉。 第99章   裴清殊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差点被他父皇的丽嫔所伤。当时还是淑妃的傅太后知道之后, 差点把丽嫔给生吞了。   还有他在长华殿读书的时候, 和他的十皇兄起了冲突。淑妃听说之后不分青红皂白, 就要去找十皇子母子算账……   这样回想起来, 傅太后一直都是一个护短的人。有的时候,她甚至是“帮亲不帮理”。   傅太后的女儿令仪还小的时候,这一点还很明显。不过后来令仪长大了,很少再任性胡闹,所以时间久了,裴清殊都差点忘了傅太后本来的样子。   这样一想,裴清殊就能理解傅太后的所作所为了。她并没有坏心, 只是因为和婉晴有了感情, 像当初对他一样护短而已。   可到了慈安宫之后, 裴清殊并没有见到傅太后。听玉盘说,傅太后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裴清殊忙问:“可请过太医了。”   “请过了。太医说太后娘娘是心情郁结,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裴清殊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 一听就知道了, 傅太后并没有病,只是找借口不想见他而已。   看来他和傅太后吵架时说的那些话,的确伤了傅太后的心。   裴清殊心里有些难受,在慈安宫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傅太后还是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便先回了乾元殿继续处理政务。   批阅了一会儿奏章之后, 小悦子进来通报,说是兵部侍郎容大人来了。   容漾是裴清殊特意召来的。为了向所有人表示容岚一事并没有连累到容漾,裴清殊特意把他叫了过来,以示亲近。   容漾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只是他和容岚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按照常理来看,容漾心里恐怕会对裴清殊处死容岚一事有所怨言。   例行汇报了一些兵部的事务之后,容漾恭敬地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微臣就先告退了。”   “姐夫,你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莫不是,你因为容氏之事恼了朕?”   容漾本以为裴清殊为了维系和他的关系,应当会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却没想到裴清殊如此直接,不禁让容漾有些意外。   不过容漾很快便回答道:“三妹她胆大妄为,所犯罪行就算是株连整个家族,都不会有人说皇上的任何不是。皇上仁慈,只处置了她本人,没有株连整个宁国公府,臣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又怎敢因此事而怨恨皇上?”   “那就好。”裴清殊浅浅一笑,“朕相信你是个拎得清的人,不需要朕多费口舌。这件事,以后就不再提了。朕今日叫你来,还是想问问你,北夏近日可有异动?”   过去数十年来,北夏时常骚扰大齐的北方边境。一般来说小规模的抢掠,都被视为常态,不会报到皇帝这里,所以裴清殊才会有此一问。   “许是皇上派去的驻军起了作用,自雍定四年年底以来,北夏都再无异动,甚至连小规模的扰境都不曾有过。”   裴清殊心知,除了这一层原因之外,大齐和辽国等国联姻、达成半结盟的事实,也让北夏收敛了不少。   容漾是不想居功,所以才没有这样说的。   裴清殊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吗?朕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皇上圣明。”容漾沉声道:“臣亦怀疑,北夏近日如此安分,像是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裴清殊讽刺地笑了笑:“听说北夏的单于,前不久迎娶了大宛的公主做阏氏。匈奴人这是在和我们大齐较劲呢。”   “匈奴人本就擅长骑射,加上大宛盛产宝马……他们两国联盟,的确是对大齐有些不利。好在前几年我们从大宛购置了不少马匹,在甘肃、陕西等地蓄养了起来。就算大宛现在限制了马匹的出售,也不会对大齐的骑兵造成太大的影响。”   “话虽如此,如果将来大齐和北夏当真有一战的话,马匹的储备对大齐来说至关重要。”裴清殊想了一下,道:“不如即日起,除了不适合再做战马的老马以外,暂时禁止在民间买卖陕、甘蓄养之马。民间用马的话,可以使用从吐蕃输入的西南马匹。”   “皇上英明。西南马匹性情温良,最适合运输货物,拉人载客,却不大适合做战马。除此之外,大理马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裴清殊点点头道:“马政向来是归兵部管辖的,你回去之后,就让人拟个具体的章程出来,呈给朕看看吧。”   “是,皇上放心。战马与民间用马的数目,臣也会一并统计上来,报与皇上。”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容漾做事向来周全,把差事交给他办,裴清殊是放心的。   说完国事之后,裴清殊又问起了家事:“对了,朕记得炽儿和十四差不多大,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吧?你和皇姐可有相中的人家?”   令仪长公主和容漾的长子容炽只比十四小半岁,说起来的确是该定亲了。   提起儿子,容漾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关心,炽儿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也是时候该下场历练历练了。不说一次就中进士,但起码也要考中个举人,臣才好意思给他说亲吧。”   “炽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与姐夫你极像。想当年你初次会试就中了探花,想来炽儿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裴清殊摇头笑道:“也罢,既然他有如此志向,是该专心读书。”   容漾笑了笑,又与裴清殊说了两句闲话之后便告退了。   回到长公主府之后,容漾难得没有先去见令仪,而是去了长子的房间里,督促他读书。   “炽儿,最近你少去外头招摇,好好在家中读书,知道了吗?”   容漾是当年名满京华的第一美男子,容炽身为他的儿子,自是芝兰玉树,品貌非凡。   听到父亲突然间这样说,容炽放下手中的书卷,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父亲?是宫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皇上今天,突然问起了你的婚事。”容漾颇有几分促狭地说道:“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可是要被捉去成婚的。”   容炽惊讶:“成婚?!”   容漾夫妇管他管得严,他连通房丫头都还没有一个呢。   “是啊。”容漾随手拿起儿子桌子上的镇纸,在手中把玩,“若是皇上给你赐个寻常的婚事也就罢了,就怕皇上……为了控制住为父,控制住容家,会让你娶宫里那位。”   容炽品了品后,问道:“父亲说的,可是婉云郡主?”   见容漾点头,容炽便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儿子愿意迎娶郡主。”   “炽儿,你可别犯糊涂。”容漾听了这话,心里虽然不悦,不过并没有朝儿子发火,而是清晰地将迎娶婉云的弊端摆了出来,“婉云虽贵为郡主,但她毕竟是反贼之女,生母又已经疯了。娶她,不仅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还会断送你的仕途。”   容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父亲当年迎娶母亲之前,就没想过尚公主之后,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职吗?”   容漾一愣,没想到自己这儿子年纪虽轻,反应却很快,都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容漾摇头笑笑,拿镇纸在儿子肩上轻轻打了一下:“你这臭小子!”   “父亲放心,就算儿子愿意娶,婉云郡主她还不一定愿意嫁呢。据儿子所知,她倒是和安王爷家的敬安关系十分要好。”   “敬安吗……”容漾想了想,摇头道:“他们两个,就更加不可能了。”   ……   慈安宫里,傅太后躺在软塌上,无精打采地问道:“怎么样,人可送到晴姐儿身边了?”   得知裴清殊心意已决,一定要送走大公主之后,傅太后就精心挑选了一个贴身宫女,打算悄悄地送到婉晴身边照顾她。   玉盘道:“回娘娘的话,人已经送过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听人说,玉岫他们全家都跟着大公主去了行宫呢。”   “什么?”傅太后一愣,“是当年本宫送给皇上的那个玉岫吗?”   玉盘点点头:“正是。”   傅太后不由沉默了。   就在这时,宫人来报,道是太上皇前来探病。   这些年来,傅太后早已不再奢求丈夫的恩宠。不过太上皇来看她,她也不会拒之门外。   太上皇来了之后,他先是关心了傅太后几句。之后就神神秘秘地,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等到太上皇和傅太后谈完之后,傅太后一个人独自呆了许久。直到宫人提醒她皇上来向她请安了,傅太后才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叫人给她梳妆。 第100章   裴清殊进去之后,就发现傅太后的气色看起来非常不错, 一点都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他颇有几分无奈地说道:“母后, 您就算是装病, 起码也要做做样子吧?”   傅太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说道:“谁装病了?我病好了不行吗?”   “好好好, 您身体康泰就好。”裴清殊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傅太后都不像是在生他气的样子,就很奇怪地说:“您不气儿子了?儿子可是专程来向您赔不是的。”   说起这件事来,一向爽利的傅太后忽然有几分吞吞吐吐,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今儿个你父皇也来了,和我说了事情的原委。是母后错怪你了……想想也是, 爱之深, 责之切, 你是晴姐儿的生父,你要罚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呢?现在母后知道了,你心里还是有晴姐儿的。像现在这样也好。毕竟晴姐儿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是得好好教教。”   裴清殊施礼道:“不管怎么说, 那日在乾元殿,儿子话说重了,伤了母后的心,请母后责罚。”   傅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不,不怪你, 是我……是母后太偏心了。”   说白了,就像裴清殊之前说的,对于傅太后来说,婉晴是她看着长大,亲手带过的孙女。婉玉只是一个才见过两次面,而且……长得特别像林太后的孩子。   她不敢向裴清殊承认的是,在她心里,她甚至不是很喜欢看到婉玉。   因为婉玉长得和裴清殊的亲生母亲太像了,这好像在提醒着她,裴清殊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过傅太后意识到,虽然对她来说亲疏有别,但是对裴清殊来说,两个孩子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所以这些话,她永远都不会对裴清殊说起。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不再提了。”傅太后笑了笑说:“过几天就是秀女殿选了,要不要母后也过去帮你掌掌眼,多选几个德才兼备的进来?”   “母后,这回殿选有皇后、娴贵妃还有嘉妃操持,您就别跟着忙了。”   裴清殊没好意思说,傅太后给他选女人的眼光还真是一般。   先是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傅太后当初以为南乔性情温顺,乖巧可人,所以才会将她送给裴清殊。结果怎么样,宫里头人尽皆知。   再是延和二十七年选秀选进东宫的那两个、据说好生养的女子……到现在都并无所出。   傅太后想了想也是,就没再跟着掺和。   ……   礼部的会同四译馆里,刚刚翻译完成一部儒家经典的译员们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在过去,会同四译馆是礼部最清闲的一个部门之一。因为前些年,来大齐朝贺、访问、交流的使臣并不是很多,甚至越来越少,所以除了重大的年节之外,很少需要会同四译馆的人出面翻译,所以平日里这些译员们都有些无所事事。   不过自打裴清殊提议将大齐的一些经典和畅销书籍翻译成外文之后,会同四译馆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在这之后,裴清殊入主东宫,当上皇帝,重视外交,和吐蕃、辽国、大理等国联姻……   原本闲得发慌的会同四译馆,一下子变成了礼部最繁忙的部门之一。   馆长向文昌见他们个个如此疲倦,就让他们暂时停止了翻译的工作,都去院子里透透气,聊聊天。   译员们听了,先是高兴,再是有几分犹豫。   现在的吏部尚书,乃是当今皇帝的九皇兄,简郡王裴清宇。   不知是不是出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这位新任吏部尚书和过去那位碌碌无为的老尚书截然不同。   他上任不久,就会同都察院,组织了一个专门督查京官的队伍。   以前对于这些京官们来说,只要没有人特意去举报,基本上就能成功地通过官员考核。   可是现在,这只督查队会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对京城的各个衙门进行突击检查,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前几日有两个在办公时间跑去听小曲儿的官员,据说被罚俸一年,今年的考评也直接定为了下等,目测是升迁无望了。   在此氛围之下,人人都不敢像从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在办公时间内做些与职务无关的事情了。   向文昌见他们露出担忧的表情,便笑了笑,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你们喝茶聊天的时候,用外文不就好了?就当是去练习外文了。”   议员们这才笑着去了。   ……   傍晚时分,朝臣下值之后,正是关系要好的官员们互相走动的好时候。   向文昌婉拒了邀请他去喝酒的同僚,笑了笑说:“不、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从礼部后门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向文昌收起笑容,吩咐车夫:“去韩府。”   韩歇虽是雍定朝的新贵大臣之一,但裴清殊这个皇帝并不像有些皇帝那般挥金如土,会动不动地就赏赐自己的宠臣一些大宅院。   韩歇现在居住的府邸,是一座三进的小院,看起来在京中再平凡不过。不过现在他府里只住着他和他妹妹两个和一些奴仆,倒也足够了。   向文昌进门之后,就见韩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难得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脸色阴沉得吓人。   向文昌连忙跪了下来,主动认罪:“属下办、办事不利,没有看好裴、裴钦辰,请殿下降罪。”   “废物!”韩歇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向文昌丢了过去,“连个蠢蛋都看不好,本王要你有何用?”   向文昌情急之下,用匈奴语答道:“殿下,不是属下为自己开脱,而是属下真的没想到,裴钦辰竟然能有法子威胁到荣贵太妃。毕竟当年,他母妃那么厉害,都没有斗倒荣贵太妃啊!”   “呵,果然,这个裴钦辰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在叶氏死后,他就变了,还和我们玩起心眼来了。”韩歇捏紧拳头,骨骼咯咯作响,“可他还是太蠢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连‘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都不明白!”   “是啊殿下,”向文昌附和道:“既然有荣贵太妃这么好的资源,他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让四王母子都为我们所用才对啊!怎么能因为和娴贵妃的私怨,就贸然出手呢!他也不想想,万一事情败露了,会连累多少人!”   “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本王迟早亲手废了他。”在人前向来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韩歇,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语调寒声说道:“在此之前,先把他手里剩下的资源都挖过来。”   “是,殿下,属下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再叫殿下失望!”   “滚吧。”韩歇面无表情地说。   ……   钦天监轮到公孙明到观星台上值夜这天,裴清殊让人带上一壶好酒和几样小菜,特意去观星台上找他。   “阿明,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今日,朕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吗?”   公孙明听了,突然抱着双臂,夸张地抖了一抖:“皇上,您突然这么煽情做什么,臣怕。”   “哈哈哈,没什么,坐。”裴清殊说着,先在宫人摆好的酒桌旁坐下,“就是忽然想起了那时候,有些怀念罢了。”   经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之后,裴清殊感觉许多人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管是后宫里的宋皇后、娴贵妃、甚至傅太后,还是他身边的股肱之臣傅煦、容漾……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同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说最终,裴清殊都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和他们的“和解”,但是和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时候相比,终究是隔了一层。   只有公孙明,虽说他之前因为妻子孟氏的缘故,稍稍有几分偏向于宋皇后,不过在经过裴清殊的提醒之后,公孙明已经摆正了立场,在之前审案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公平公正。   所以裴清殊才会越发地珍惜他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公孙明摆摆手说:“皇上,您要回忆往昔,应该去找阿煦,臣不合适。”   “为何?”   公孙明大言不惭地说:“臣年纪还小啊,岁数大的人才会老是怀念过去呢。”   “去你的吧!”裴清殊笑骂道:“你比朕还要早出生半个月呢。”   “人家心态年轻咯。”公孙明厚着脸皮道。   裴清殊只能无奈摇头。   “对了皇上,我本想着明日等您下朝之后,再去找您的。”公孙明喝完一杯酒后,突然正色说道:“之前您不是让臣监视韩歇吗?”   裴清殊微微挑眉道:“有眉目了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监视之后,臣发现这个韩歇交际甚广,朝中文武大臣都和他走动得很频繁,尤其是和谢家。听说他还要娶定国公的女儿,就是翰林谢治和嘉妃娘娘的妹妹呢。虽说是个庶女,不过凭韩歇的出身,能和定国公府这样显赫的世家结亲,手段可见一斑。” 第101章   裴清殊沉吟道:“那匈奴那边的人……可与他有联系?”   公孙明颔首道:“有,而且还不少。不过他们往来得很频繁, 看起来毫无顾忌, 倒是叫臣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匈奴人有意为之了。”   “不管怎么说, 韩歇这个人, 以后还是要慎用。”裴清殊把玩着手里玉色的酒杯,淡淡地说道:“若是用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我们击败匈奴的关键。”   公孙明默了一下,低声道:“皇上是舍不得让安王殿下以身涉险吧?”   以往裴清殊和公孙明有过约定,不在任何地方,哪怕是身边没有旁人的情况下直接说出安郡王和匈奴人的关系,以免隔墙有耳。   不过观星台上视野开阔, 左右一览无余, 连璇玑阁中训练有素的影卫都无处藏身, 说话自然可以自在许多。   裴清殊抬起眼睛,正色说道:“他毕竟是朕的兄弟。若是阿明你和他异位而处,朕也同样会担心你。”   公孙明不禁有些感动:“难怪安王殿下肯冒这么大的风险,为皇上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有皇上这句话, 臣也甘愿为了您出生入死。”   裴清殊笑笑:“你不是已经随朕出生入死了吗?”   公孙明不解:“有吗?”   “你还装呢。延和二十三年你随朕去山西微服私访的时候, 差点为当地贪官所害。当时咱们被刺客追赶的时候,你不是受了伤吗?你还因为怕朕担心,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瞎逞强。”   公孙明微讶:“皇上知道?”   裴清殊笑而不语。   公孙明一拍大腿,骂道:“阿悦这个混蛋!”   公孙明口中的阿悦就是娴贵妃的弟弟钟悦,当年他还没有功名在身的时候,曾经以大夫的身份随裴清殊等人去往山西。   公孙明和钟悦性情相投, 从那之后二人便结为好友,有一阵子俩人甚至好到了京城里传出谣言,说公孙明和钟悦有“断袖之癖”。为此,傅煦还曾劝过公孙明注意和钟悦保持距离。   可当时的公孙明还是光棍一个,哪里肯听?不过后来他和钟悦先后娶了媳妇,自然而然地就减少了见面的时间和次数。   因为公孙明还有公务在身,裴清殊没有贪杯,和他喝了几杯,谈了会儿天之后便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还有朝会,朝会之后,秀女殿选那边,他也要去看看……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因为宫里头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现在秀女们所居的储秀宫里,颇有些人心惶惶。   虽说皇家秘事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不过大公主、裕贵妃、敏妃等人受罚的事情,秀女们难免会有所耳闻。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很担心,裴清殊被后宫之事所扰之后心情不好,就不会选她们入宫了。   在殿选之前的这天夜里,秀女们的担忧、紧张、惶恐更是达到了顶峰。   尽管储秀宫里有熄灯之后就不能再出声的规矩,不过同住一屋的秀女们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说起话来。   “你们说,咱们明天能不能见着皇上啊?这礼部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竟然把殿选安排在皇上要去参加大朝会的日子。一旦朝中事多,咱们岂不是没有办法面圣了?”   一般来说,相貌出挑的秀女都希望能在殿选中亲自见到皇帝,由皇帝来给她们册封位份。如果是皇后或者其他后妃来主持选秀的话,这些长相出众的秀女就很有可能被刷下去,或者被封很低的位份。   另一个秀女低声说道:“但愿明儿个能早点下朝吧!”   “我猜皇上一定会亲自来看一看殿选的!这可是皇上登基五、六年以来头一回举行选秀啊。”   “就是就是!”秀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我听说这六年间,皇上都没有收用过新人呢!成天对着那些旧面孔看,肯定早就厌烦了!”   “姗姗,你说话小心些,这可是对娘娘们的不敬……”   “去,别乱说,我才不是姗姗呢!”因为是在黑夜里,看不清楚说话人的面孔,所以哪怕被听出了声音,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谁,这样才方便畅所欲言。   “好好好,你不是。不过我听说,娴贵妃娘娘乃是京城第一美人,皇上似乎很是宠爱她呢。对着这样的美人,应当是看不厌的吧?”   “第一美人说的是她当年十五六岁的时候,现在娴贵妃都多大了?听说她是皇上潜邸时的侧妃,现在怎么着也有个二十四五了吧?这样的老女人,怎么和杜若姐姐比?”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杜若开口了:“别乱说。”   “哟,杜若姐姐这是笃定了自己明日会中选,现在已经开始摆起娘娘的架子啦?”   黑暗中,杜若淡淡地说道:“已经很晚了,若是再不睡的话,明日你们脸色不好,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到时候可别哭着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原本还有人想要回嘴,不过她们想了想,觉得杜若说得也有道理,便纷纷闭上嘴巴和眼睛,紧张地期盼着明日的到来。   ……   第二天早上的大朝会,是裴清殊继位以来进行得最快的一次。   因为裴清殊一直很重视大朝会这个和所有文武大臣们一起讨论政事的机会,所以一般来说,若是最近有什么有争议的事件发生的话,朝臣们都会趁着这个时候提出来。   不过这天的大朝会竟是出奇得安静。就连平日里事情最多、最爱趁此机会哭穷的工部尚书都一言不发。   所有人的眼睛里仿佛都在写着:“皇上,您赶紧退朝选秀去吧!我家的妹妹、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正等着您呐!”   裴清殊让福贵确认了三遍,再三确定了无本启奏之后,这才无奈地宣布退朝。   等他抵达正式进行殿选的体元殿之时,皇后、娴贵妃、谢嘉妃三人才刚刚互相寒暄完不久。也就是说站在大殿中央的六名秀女,是今日参加殿选的第一批秀女。   见到裴清殊来了,几人都不禁喜上眉梢。   等众人向裴清殊请完安后,宋皇后看了殿上的几名秀女一眼,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皇上来了,你们几个就把家世、姓名重新给皇上报一遍吧。”   几女闻言,纷纷面浮喜色,按照顺序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谢嘉妃见了,不由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暗骂皇后乱做好人。   裴清殊高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如果秀女们不抬头的话,其实他看不清她们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从身形来看,这些秀女的身材都比较纤细窈窕,打扮得也都不错。不过并没有哪一个人,特别到入了裴清殊的眼。   宋皇后见裴清殊不说话,便对秀女们说道:“都把头抬起来吧。”   秀女们听了,纷纷抬起了脸,不过眼睛都是微垂着的,不敢直视裴清殊等人,以示对上位者的恭敬。   裴清殊大致看了看,姑娘们长得都不错,不过并没有特别让人惊艳的。回想了一遍她们的家世之后,裴清殊便对一旁的太监说道:“赐花。”   按照规矩,赐花即为落选,赐祥云玉佩则为中选。   秀女们听了,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宋皇后见了,便对裴清殊说道:“皇上,还没看过她们的才艺呢。”   “不必了。后面不是还有很多人等着吗?若是让她们一个一个展示,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裴清殊说完之后,就听谢嘉妃接话道:“就是啊皇后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政事堆积如山,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相看这些秀女上面?”   皇后脸色有几分不好地说道:“本宫也只是那么一提,既然皇上不愿意看,那么按照皇上的意思来便是了。”   说话间的功夫,第二批秀女就被带了上来。   这一次上来的还是六个人,她们按照顺序报过家世、姓名、年龄之后,都没有给裴清殊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毕竟大齐全国上下的官员多如牛毛,尤其是一些外地的小官,裴清殊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不过秀女们抬起头,让裴清殊等人看看样貌的时候,倒是有一人引起了裴清殊的注意。   倒不是说那名女子的颜色有多好,而是她看起来身姿挺拔,气质超群,眉眼生得十分大气。一身橘红色的宫装,在她身上不显半分俗艳,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之感。   裴清殊想了想,道:“你是陕西守巡道员贺朗的女儿?”   贺氏因被问了话,便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话,小女正是。”   “可曾读过书?”   贺氏谦虚地答道:“臣女有幸,六岁时得家父亲自启蒙。不过读书不多,只识得几个字,读过《女诫》、《内训》等罢了。”   裴清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回皇上的话,臣女是家中长女。”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贺氏会中选的时候,却听裴清殊清晰地说道:“赐花。” 第102章   主管选秀的司礼监太监一愣,犹豫着看了贺氏一眼, 低声问道:“皇上, 是哪位小主赐花?”   裴清殊淡淡道:“都赐花。”   那太监不敢再多嘴, 依言给每个秀女都发了一朵绢花。   裴清殊看贺氏接到花之后, 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宠辱不惊,就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打算把这个贺氏赐给宋池做继室。   贺氏的父亲是陕西省的四品官员,现在虽是地方官,可在迁都之后,就会成为京官。从身份上来看,贺氏虽然比宋池低了一些, 不过宋池这是娶继室, 贺氏的出身已经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 裴清殊觉得这个贺姑娘虽然长得不像宋池的前妻,不过气质与左氏十分相似。而且她还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想来宋池会喜欢这个姑娘。   除此之外, 她还是家中长女, 想来有过管家的经验。这样一来,应付起宋池的母亲淮阳大长公主时,也容易一些。   旁人却不知裴清殊心里的想法。等秀女们退出去之后,宋皇后便问:“皇上不喜欢这个贺氏吗?臣妾看她倒是不错,生得好,性子也稳当。”   裴清殊耐心解释道:“皇后忘记了吗?朕是打算趁这回选秀, 给身边人指几门亲事的。”   皇后听了之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谢嘉妃却冷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贤惠啊,可是选秀一事,本就是应当按照皇上的心意来选的。您总不能为了搏一个贤惠的名声,就什么人都选进宫里来吧。”   皇后微微皱眉道:“嘉妃,本宫也只是以为皇上喜欢贺氏,才会多问一句的,如何在你眼中,便成了钓名沽誉了呢?”   谢嘉妃娇声道:“臣妾也就那么一说。皇后娘娘心里若不是这么想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说话间下一批秀女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皇后不想在旁人面前和谢嘉妃起争执,便没有再接话,不过心里难免对谢嘉妃有所不满。   这个嘉妃,简直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不过既然是裴清殊让嘉妃来的,皇后就不好轻易把她给打发回去了。   这一批的秀女和之前不同,其中有一个是昭信侯府的嫡女,出身高贵。   要说起来,昭信侯府和皇后的娘家宋家、嘉妃的娘家谢家都是沾亲带故的。   淮阳大长公主和恪靖侯宋黎的次子、宋池的弟弟宋泱,娶的便是昭信侯之女。   谢嘉妃的二姐则是嫁给了昭信侯世子,不过成婚之后没多久她就因难产而去世了,只留下一个体弱的孩子。   谢嘉妃虽然恨昭信侯世子在她姐姐去世之后很快再娶,不过为了她唯一的外甥考虑,她还是开口道:“哪个是昭信侯府的小姐?”   邹氏上前一步,浅笑着说道:“小女邹芩,拜见皇上、皇后、贵妃、嘉妃娘娘。”   嘉妃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为了给邹家卖一个人情,还是勉强地笑着对裴清殊说道:“皇上,这个邹氏出身名门,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裴清殊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这个邹氏的确生得不错。只是一双丹凤眼狭长明亮,眼尾微微上挑,颇有几分精明刻薄之感,不是很符合裴清殊的眼缘。   再加上邹家和淮阳大长公主的那层姻亲关系,裴清殊就更是不想选邹氏进宫了。   “听闻昭信侯向来疼爱幺女,不如便让她回家去,自行婚配吧。”裴清殊说完,果断地说道:“赐花。”   “皇上……”宋皇后凑近裴清殊,低声提醒道:“这届秀女最终可以得见天颜的,不过四十二人而已,这一下子就去了十八个……”   “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见裴清殊坚持,宋皇后只好点头。   昭信侯之女听说自己落选了,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了一下头。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裴清殊见了,更加庆幸自己没有选这个女子入宫。   一般来说,排行最小的女儿,难免要比家里的长女娇生惯养一些。裴清殊成日里忙于政务,才不想再在后宫里放几个姑奶奶供着。   紧接着在下一批秀女里头,又出现了一个出身高贵的姑娘,是闽浙总督胡文渊的孙女胡氏。   胡家虽远离京城,不过在闵浙一代的影响力极大。裴清殊之前就有心把这个胡氏赐给十四做王妃,现在看来,胡氏出身高贵,落落大方,虽然样貌并不算特别突出,但也生得十分周正,配黑胖黑胖的十四,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因为之前那些秀女全都被赐了花,连昭信侯府的嫡女都不例外,所以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领着绢花回家了。   谁知裴清殊却道:“胡氏赐玉佩,其余人赐花。”   众人听了,不禁又惊又羡地看着胡氏,谢嘉妃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皇上”。   就在她们紧张地猜测胡氏会被册封为什么位份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裴清殊却道:“胡氏端庄贤淑,兰心蕙质,封为宝郡王正妃,择日完婚。”   虽说胡氏最终没有被册封为妃,不过她周围的几个秀女听了,还是不禁用歆羡的目光看向胡氏。   尽管宝郡王也就是十四他现在还没有差事在身,但他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听说兄弟俩的感情还很好,将来被晋为亲王只是早晚的事情。   胡氏做了宝郡王的正妃,想来定然前途无忧,享尽尊荣。   胡氏看起来也十分高兴的样子,赶忙向裴清殊磕头谢恩。   裴清殊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弟妹很是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当场给胡氏赐婚,主要是因为十四和宋池不同,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子孙。在选秀时给他赐婚,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不过要是给外臣赐婚的话,就要稍微等一等了。   反正这些秀女落选之后,要在宫里统一呆到第二天早上才会走。所以赐婚的事情,并不急于这一时。   除了裴清殊之外,皇后和嘉妃她们也挑选了两个秀女。不过不是给她们赐婚,而是封为女官。   虽说秀女大选不同于专门选拔宫女的小选,主要是用来给皇帝选妃的,不过在秀女大选时,封一些出身不算太高、皇帝又暂时无心封妃的世家女入宫为女官,也是常有的事情。   通常来说,这些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都会将入宫为女官视为一种荣耀。   尽管入宫之后,她们难免会晚几年嫁人,不过她们入宫之后,不会做任何重活,还能亲近天底下身份最高贵的贵人们,将来多得一副嫁妆嫁出去,不管是对她们的娘家还是婆家,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所以在得知皇上目前为止一个秀女还没有选进后宫的时候,剩下的秀女们就开始盼望着能得几位娘娘的青眼,入宫做女官了。   接下来的这一批秀女里头,有一个是韩歇的妹妹韩氏。因为谢嘉妃的妹妹马上就要嫁给韩歇的缘故,她难免要为这个韩氏说几句好话:“皇上,这个韩姑娘是韩歇韩大人唯一的妹妹。韩大人才华横溢,见识过人,想来他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裴清殊“嗯”了一声,道:“韩氏……可有何才艺?”   “回皇上,”韩氏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小女不才,只会写几个字罢了。”   这就是擅长书法了。   裴清殊点点头,看了司礼监太监一眼,后者便会意,让人抬上了一个小小的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韩氏拿起笔,很快地就写好了一段经文,字写得果然很漂亮。   “不错。”裴清殊不太走心地夸了一句,谢嘉妃见他表情,对韩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像下一句就是要“赐花”了,于是她赶忙说道:“皇上,臣妾前些日子去慈安宫请安,听太后娘娘说她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既然这个韩姑娘擅长书法,不如便让她到太后娘娘身边做个管理文书的女官如何?”   虽说裴清殊现在对韩歇心中有所怀疑,不过韩歇前不久才在朝中大出风头,无缘无故的,裴清殊也不好对自己“宠臣”的妹妹太过冷淡,便点头答应了。   和裴清殊还在继续用韩歇的道理一样,如果韩家兄妹真的有问题的话,只要裴清殊让人盯紧了,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利用他们。   因为裴清殊赐花的速度很快,所以四十多个秀女,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差不多看完了。   本来看到最后一批秀女的时候,裴清殊已经觉得有些无趣了,甚至已经不想再看。谁知就在她们进殿之前,整个过程当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娴贵妃突然开口了:“听说这届秀女当中,有一个杜氏艳冠群芳,素有美名。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想来这会儿可以一饱眼福了。”   宋皇后笑道:“贵妃妹妹国色天香,杜氏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因为先前娴贵妃母女受害一事,最终并不是皇后亲自查明的,再加上大公主是皇后义女的缘故,这段时间皇后的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对娴贵妃母女颇有亏欠,想要弥补和她的关系。   一旁的谢嘉妃见了她们这个样子,便轻嗤一声,略显讥讽地说道:“那可未必。不管怎么说,杜氏到底年轻。年轻啊,就是最大的资本。而且本宫还听说,这个杜氏十分聪明能干,前几年黄河发水,她还帮着救济百姓呢。”   说话间,最后一批秀女便在教引姑姑的带领下走进了大殿。   因为娴贵妃她们的话,裴清殊不禁对这个杜氏多了几分期待。 第103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期待太高的缘故,见到杜若本人的时候, 裴清殊反倒觉得这个杜氏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绝色。   当然, 杜若的确是生得十分貌美。她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 饱满的额头, 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睫毛纤细浓密,远远看去就有一种十分引人瞩目的气质。   与林太后的不食人间烟火、娴贵妃的弱柳扶风相比,杜氏给人一种十分阳光、健康的感觉。   和其他战战兢兢的秀女不同,杜若的嘴角,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杜若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位置。不过在这一批秀女开口之前,裴清殊就很确定哪个是她们口中的杜氏了。   “臣女杜氏, 河道副总督杜宾之女, 年十七。”   杜若的声音与她的美貌相配, 十分悦耳动听。既不刻板无趣,又不会显得太过谄媚粘腻,难得的恰到好处。   谢嘉妃先前就听说过这个杜若的美名,为此她还曾特意去过一次储秀宫, 想看看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谁知那会儿杜若恰好病了, 谢嘉妃就没见着。   现在嘉妃一见到她,就觉得裴清殊会喜欢这个杜氏。当她朝裴清殊看去的时候,裴清殊的目光果然就落在杜氏的身上。   谢嘉妃不由暗暗地握紧了手心。   “朕听闻,雍定三年黄河水灾,你曾助你父救济灾民,可有此事?”   杜若浅浅一笑, 上前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女身为大齐子民,从小受朝廷庇护,方能衣食无忧。既然国家有难,臣女自当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   裴清殊一笑,心道这个小姑娘……虽然会说话,不过看她说话的语气,倒是不怎么谦虚。   看来她是有点才能的,不然不会这么有底气。   谢嘉妃见裴清殊笑了,心里不禁有几分不爽,但面上还是勉强绷住了,颇有几分冷淡地问道:“除了在外头抛头露面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才艺啊?”   “回嘉妃娘娘的话,臣女自小学习舞蹈。”   “舞蹈?那可是伶人艺伎才会学的。”嘉妃颇有几分不屑地说:“那你可要表演一段?”   嘉妃本是想要羞辱杜氏,却没想到杜氏竟然镇定自然地说道:“那臣女就献丑了。”   接着她看向一旁的另一个秀女,山东巡抚耿志专之女耿氏:“采菲妹妹,可愿为我抚琴伴奏?”   耿氏连忙点头。   她知道,杜若这是在帮她,在皇上面前争取一个表现的机会。   颇有几分出人意料的是,耿氏的琴弹得极好,听得出来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原本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杜氏的外表上面,却没想到耿氏的琴艺竟然如此出众,就连裴清殊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从杜若开始跳舞之后,众人的目光,便又落回了杜若身上。   不得不说,杜若的舞蹈基本功非常好。腰肢柔软,舞姿迷人。更为难得的是,她的舞动作颇为新颖,和寻常舞蹈相比,竟是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待一舞终结之后,裴清殊便抚掌笑道:“不错。这舞蹈颇为新奇,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皇上,臣女祖籍临安,是六年前才随父亲迁至山东的。临安有不少能人异士,还有一些人来自外邦。臣女小的时候,曾随一位外邦师父学习过舞蹈,这舞就是她教给我的,臣女不敢居功。”   裴清殊点点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秀女杜氏、耿氏赐玉佩,其余人赐花。”   杜氏听了,好像并没有特别意外的样子。倒是耿氏意外中选,十分惊喜,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司礼监太监给杜氏、耿氏赐玉佩的时候,宋皇后便在一旁温声问道:“皇上,不知您想给这两个秀女赐封什么位份?”   裴清殊正要回话,只见小悦子颇有几分着急地上前,低声与裴清殊说了两句话。   裴清殊听了,便站起来说道:“位份的事情,便交给皇后来定吧。朕还有事,就先回乾元殿了。”   所有人听了,连忙站起来行礼:“恭送皇上。”   裴清殊走后,谢嘉妃见皇后颇有几分犹豫的样子,便在旁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是新人入宫,位份就不要封得太高了。想当年,惠贵人生了大公主,也不过是个贵人。宜嫔是永昌伯嫡女,入宫多年,也还是个嫔位。依我看啊,您干脆给这两个秀女都封了美人算了。”   大齐后妃共分八级,从上至下分别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贵嫔、嫔、贵人、美人。   谢嘉妃口中的美人,乃是最低品级的宫嫔。   宋皇后听了,不禁摇了摇头:“不能越过宜嫔妹妹是对的,不过……耿氏是二品大员嫡女,出身不凡,封个美人委屈她了。”皇后说着,看向一旁的娴贵妃:“娴妹妹以为呢?”   娴贵妃的回答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好。”宋氏浅浅一笑,就这样定下了两人的位份,“耿氏出身名门,进退有度,封为贵人,赐居钟灵宫。杜氏容貌静秀,敏隽明慧,封为美人,赐居宝慈宫。”   二女连忙谢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就这样,今年的秀女殿选算是落下了帷幕。   虽说落选秀女们还没有正式离宫,不过谁中了选、谁没中选的消息,早已悄悄地流传了出去。   不过,这还并不是今年选秀的终结。   按照大齐的规矩,殿选结束之后,还有一场给宗亲贵族准备的小选。   这个小选对男女双方而言都是自愿参加的,也就是说,愿意参加小选的秀女就留下,其余人等可以直接出宫。   想要选侧妃、庶妃的宗亲贵族们,则会趁着这个时候来选人。   一般来说,参加小选的秀女都知道自己不会成为王公贵族们的正妃,所以她们的出身都不是很高。大多是一些庶女、或者小官之女,不甘心殿选落选,宁可为人侧室,也要留在京城,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毕竟皇家的子孙身份高贵,如果运气好、嫁给一个受皇帝重用的宗室的话,未必没有机会飞黄腾达。   只可惜,秀女们最盼望出现的襄亲王裴钦逸没有出现。   同样受皇帝尊重的兄长毅亲王倒是来了,但是毅亲王年纪较长,又是断臂,在他选人的时候,所有秀女都努力避开他的视线,只有一人例外。   毅亲王见那少女容貌端丽,虽出身卑微,但有这等品貌,想来定然前途无量,不由好奇道:“你不怕本王?”   少女笑道:“王爷是大齐的大英雄,当年乃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会受伤的。臣女见了,只觉敬佩,却并不惧怕。”   毅亲王大笑了几声,很快便定下了这个女子为庶妃。   除了毅亲王之外,老九和老十也来选了两个庶妃回去。   裴清殊的九皇兄简郡王,最近刚刚当上吏部尚书不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相比之下,老十尽管同样是郡王,却在太仆寺喂了好几年的马,至今没有任何升迁。这些秀女们如何不知,一个个地都往简郡王那里看。   老十见了,不由酸酸地说道:“九哥你就好了,这么多美女给你暗送秋波,弟弟我真是羡慕得很呢。”   老九和老十自幼便不和,听老十这酸了吧唧的语气,简郡王不禁笑道:“十弟,哥哥我也很羡慕你呢,你的心可真大啊!听说你养府里的那些美人,都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出门下馆子,还老要跟人家赊账。啧啧啧,你说你府里的情况都这么紧张了,你还来选妃,果然啊,你和裴钦辰交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老十被人戳了痛脚,差点跳起来了。可他“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九笑着走了。   ……   秀女殿选结束之后,谢嘉妃的婢女知书一脸忧虑地对嘉妃说道:“娘娘,这个杜氏生得貌若天仙,又会这等迷惑男人的舞蹈……将来会不会是个劲敌啊?”   谢嘉妃不屑地说道:“呵,什么东西,一个庶女罢了。她这样在宫里出风头,迟早有人动手收拾她,根本用不着本宫亲自动手。”   “娘娘,说起出风头……您平日里不都尽量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善解人意吗?怎么今日,您却频频出言顶撞皇后呢?”   一说起这个,谢嘉妃就忍不住笑了:“你懂什么,皇上让本宫和娴贵妃参与选秀,可不止是帮皇后分忧那么简单。先前宫里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情,皇后竟然都无所察觉,就算事后知道了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还要皇上分神去查案,简直就是个废物!现在本宫公然顶撞皇后,在殿选这样的场合,皇后是发怒也不是,不发怒也不是。你且瞧着吧,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   后宫另一端的襄乐宫里,娴贵妃的婢女也在议论今日殿选之事。   银烛边帮娴贵妃换下礼服,边娇声埋怨道:“娘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那个杜若有几分姿色,还在皇上面前帮她说话,您这是图什么呀?”   “你以为本宫不说,皇上就注意不到她了吗?”娴贵妃苦涩一笑,“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茬接一茬,本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娘娘就不担心?”在银烛看来,娴贵妃应当是后宫之中最忌惮杜若的人了。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不靠家世身居高位的后妃。   若是杜氏得宠的话,受到威胁最大的就是娴贵妃。 第104章   娴贵妃淡淡笑道:“担心有什么用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现在看来, 皇后娘娘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杜美人呢。”   银烛赞同地说道:“是啊, 皇上明显更喜欢杜氏, 杜氏却被皇后娘娘封了品级最低的美人……”   “不, ”娴贵妃摇头道:“杜氏是庶女,她父亲的官位又不如耿氏的父亲高,位份比耿氏低并不奇怪。”   银烛奇怪道:“那您是如何看出皇后娘娘不喜杜氏的?”   “是宫殿。”娴贵妃褪下手上戴着的护甲,慢条斯理地说道:“钟灵宫是林太后曾经居住过的寝宫,取‘钟灵毓秀’之意,多为宠妃所居之所。皇后娘娘把耿氏分在了钟灵宫,可见对她的满意。分给杜氏的宝慈宫, 则是过去荣贵太妃住过的寝宫。经过先前容氏祸乱宫廷一事, 你觉得皇上会对宝慈宫有什么好印象吗?”   银烛不免有几分惊讶地说道:“看不出来, 皇后娘娘看着温和无害,可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能想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来。”   “未必。也有可能,只是皇后的潜意识让她这样做罢了。”娴贵妃换完常服之中, 看着镜子里容颜依旧的自己, 却是颇有几分落寞地说道:“新人入宫,咱们就别抢了人家的风头了。去一趟燕禧堂,就说本宫病了,先把侍寝的牌子撤了吧。”   “娘娘……”银烛有几分不情愿地唤了一声。   娴贵妃浅浅一笑,柔声道:“去吧。”   ……   裴清殊提前离开体元殿,是因为有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向关系要好的傅煦和公孙明,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然在乾元殿外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傅煦打了公孙明。   乾元殿的宫人们发现了之后赶紧上前劝架,并且差人去通知裴清殊。   裴清殊赶到的时候,就见两人坐在相隔最远的两个位置上,一个捂着脸,一个看向窗外,一看就是闹了矛盾。   “这是怎么了?小时候都还没打起来呢,如今长大了,都是当爹的人了,反倒在宫里大打出手?”   “皇上。”   “皇上!”   见裴清殊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之后,同时站起来行礼。   裴清殊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你们两个倒是默契啊。说说吧,怎么回事?”   公孙明委屈极了,迫不及待地说道:“皇上,阿煦他打我!”   傅煦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该打!”   公孙明不服气:“我只是在办皇上交给我的差事罢了,怎么就该打了?”   “什么差事?”裴清殊一头雾水,“你们两个把话说清楚一点。”   公孙明躲到裴清殊身后,像小孩子告状一样委屈地说道:“皇上,之前您不是让臣再挑选几个人手,输送到北夏那边吗?这里头有一个名叫绿萼的女子,不知怎的竟入了阿煦的眼,所以阿煦就来找我拼命呢!”   “绿萼?”裴清殊细细想了想,璇玑堂里面是有这么个女子没错。只是不知,这女子和傅煦怎么扯上了关系。   “皇上,您还记得在您继位之初,臣和简郡王殿下奉旨在外办差时,曾经险些遭到贪官的毒手吗?当时正是这位绿萼姑娘救了我。”傅煦正色说道:“臣一直有心报答绿萼姑娘,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照顾,只是担心容氏容不下她,所以才耽搁至今。现在容氏已死,臣想迎绿萼姑娘入府。谁知公孙明他竟然……”   公孙明愤怒又伤心地看向傅煦:“你个没良心的,你竟然叫我大名?”   “够了,阿明,别闹了。”裴清殊算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既然阿煦喜欢这个女子,就把她赐给阿煦吧。”   在裴清殊看来,实在是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   公孙明却不赞同:“不是的皇上,您听我说啊。若是绿萼和阿煦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我问过人家绿萼姑娘了,人家心里根本谁都没有,很乐意去北夏为国效力呢。”   “你!”傅煦生气地看着公孙明,“你不要太过分!”   “都少说两句吧。”裴清殊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实在是心烦,“这样吧,朕随你们去一趟璇玑堂,亲自听听这位绿萼姑娘怎么说。只要她愿意,那朕会为她安排一个清白的家世入荣国公府。若是她不愿意,阿煦你也不要再强求,这样如何?”   有裴清殊出面做和事老,两人都只能退一步说“好”。   裴清殊已经有好久未曾出过宫了。这回换上便服,出宫透透气,倒是有种难得轻松的感觉。   不过他这回出宫不是去玩的,离宫之后便径直上了马车,避人耳目般地在城中穿梭了一段路之后,便直奔城郊璇玑堂而去。   未免暴露裴清殊的身份,公孙明他们都暂时称呼裴清殊为“十二爷”。   进入一间雅致的厢房之后,裴清殊发现一名绿衣女子已然跪在那里。公孙明见了,便向裴清殊介绍道:“十二爷,这位便是绿萼姑娘。”   “不必多礼,起来吧。”   裴清殊回眸看了傅煦一眼,又将目光落回绿萼身上,将今日乾元殿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   绿萼听说之后,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公孙明的脸,再是颇有几分愤怒地看向傅煦:“傅大人,您怎么可以擅作主张,因为绿萼之事去打公孙公子呢?搬去北夏生活,完全是绿萼自己的选择,您怎能因此而迁怒于公子?”   傅煦冷哼一声,并不回答绿萼的话,却是对公孙明说道:“看到了吧?她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却要将她送到那茹毛饮血之地!你可知,匈奴人向来残暴,以凌辱汉人女子为乐。绿萼一个弱女子,若是去了北夏,还有命回来吗?”   “你未免太小瞧绿萼了。”公孙明颇有几分骄傲地说:“绿萼可是我手下办事能力最强的女子。”   傅煦见了,简直恨不得一拳打死公孙明这个傻子。   裴清殊算是看明白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三个人的关系是,傅煦暗恋绿萼,绿萼暗恋公孙明,公孙明呢,则是傻了吧唧的,什么都不知道。   未免也太迟钝了点儿。   他摇摇头道:“绿萼,先不说去北夏的事。傅煦他有意迎你入荣国公府,不知你可愿意?”   这把就连公孙明也说:“绿萼啊,你在璇玑堂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要是你想嫁人生子、安定下来的话,就尽管说,我是不会怪你的,还会送你一副嫁妆呢。”   绿萼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绿萼此生早就不想着什么嫁人生子之事了。绿萼只愿能尽自己绵薄之力,为十二爷和公孙公子效力。”   傅煦再一次被绿萼拒绝,只觉心如刀绞:“绿萼,你……你这又是何苦?”   绿萼坚定地说道:“这个答案,早在六年前我就给过大人了。如今,绿萼初衷不改,还望大人成全。”   傅煦无奈至极,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算作默认。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连傅煦都已经妥协了,裴清殊这时却道:“北夏那边,你就先不要去了,暂时先留下来吧。”   “皇……”公孙明惊讶地说道:“十二爷,您这是何意?”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裴清殊说着,又看向绿萼,“你先下去吧。”   “是。”   等绿萼退下之后,裴清殊看向傅煦,寒声道:“阿煦,朕知你喜欢这个绿萼,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向自己的兄弟动手。”   傅煦咬了咬牙,低头道:“是臣一时冲动,还望皇上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不过你要向阿明赔礼道歉,还有他的伤,你负责请大夫给他医治。”   “是。”傅煦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以后,朕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傅煦忙道:“皇上放心,若有下次,臣但凭皇上处置。”   “不,你和阿明是朕的兄弟,朕不舍得伤害你们。但是,朕会消除引起你们纷争的根源。”   傅煦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拜倒在地:“请皇上相信臣,臣绝对不会再犯了!”   裴清殊亲自扶起傅煦,和气地说道:“阿煦,今日春光正好,你怎么发起抖来了?对了,要说起来,朕可是好久都没去过荣国公府了。今日难得出宫一趟,走,朕随你去看看老国公。”   傅煦忙道:“皇上请。”   公孙明一脸郁闷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找大夫瞧伤去了。   ……   公孙明受的只是轻微的皮肉伤,很快便活蹦乱跳的了。   傅煦受到裴清殊的提醒之后,主动登门向公孙明赔礼了道歉。公孙明在诓骗了傅煦一套珍藏的字画之后,便不计前嫌,二人和好如初。   时间进入五月之后,迁都的大工程便正式开始了。   裴清殊作为皇帝,会在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大概八、九月的时候才会正式前往长安。   在此之前,则是慢慢地将长安那边的宫殿、官府、市集、宅院筹备起来,让一部分人先转移到新都城。   前朝那边,除了几乎已经在长安安家的安郡王、襄亲王等人之外,这回裴清殊命赵虎、陈起等人,也都陆续迁往长安,参与到新都城的建设和完善当中。   后宫这边,裴清殊和傅太后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派谢嘉妃先搬去新都城,打理宫中大小事务。   这一去长安,谢嘉妃起码就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会见不到裴清殊。   谢嘉妃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之时,虽然对裴清殊的信任感到一丝欣喜,可心里却难免有几分小情绪。   毕竟现在,新人才刚刚入宫不久…… 第105章   当谢嘉妃来到乾元殿求见的时候,裴清殊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谢嘉妃在旁人面前还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到了裴清殊面前, 却跟没长骨头一样, 靠在他身边娇声说道:“皇上, 长安那么远,您怎么忍心让臣妾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后宫诸事繁多,离不开皇后。裕贵妃尚在禁足期,娴贵妃身体又不好。朕和太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派你前去最为稳妥。”   “多谢皇上信任,只是臣妾实在是舍不得您啊……”   裴清殊笑了笑说:“你说的没错,你一个人去长安, 朕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朕决定让宜嫔和你一道前往, 也好有个人作伴。”   “宜嫔?!”谢嘉妃听了, 差点惊讶得跳起来,“皇上,宜嫔向来对臣妾不敬,若是臣妾和她单独相处, 还不知要被宜嫔怎么欺负呢……”   “宜嫔位份远在你之下, 又如何有欺负你一说?新都刚立,诸事繁多,遇事有个人和你商量一下,总比你一个人撑着要强。”   谢嘉妃还是不死心:“皇上若是真心想找人陪伴臣妾,不如就让僖嫔妹妹同去吧。我们两个打小认识,一起共事的话也能更加默契一些啊。”   “僖嫔……任性了些, 不像你那么懂事,还是先让她留下吧。”   其实让宜嫔和谢嘉妃同去,不仅仅是裴清殊的意思,也是宋皇后所希望的。不然谢嘉妃一个人提前去长安的话,只怕会想尽办法在后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有性情刚烈的宜嫔同往,谢嘉妃多少会收敛许多。   嘉妃听裴清殊这么说,还想再劝,却见裴清殊有几分不耐烦地说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这等小事,就不要再让朕多费口舌了。”   谢嘉妃看着裴清殊的神色,只能见好就收:“是,臣妾遵旨。不过……臣妾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谢嘉妃小心翼翼地说道:“臣妾这回去长安,要忙的事情很多,定然顾不上翊儿。不知皇上可否向慈安宫太后开口,让翊儿去慈安宫住上一段时间?”   “慈安宫?”裴清殊想了想,自打婉晴离宫之后,傅太后的精神就不是很好。四皇子才三岁半,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如果有他陪伴傅太后几个月,或许傅太后会高兴起来也不一定。   不过,裴清殊还是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这件事情,待朕去慈安宫请安时问问母后,回头再答复你。”   谢嘉妃知道,裴清殊心里这是已经同意了,便欣喜地笑道:“谢皇上。”   ……   谢嘉妃和孟宜嫔二人向来不睦,等她们两个走了之后,宫里倒是清净了不少。   公孙明进宫和裴清殊议事的间隙,还忍不住笑着提起了这件事:“听我家夫人说,整个孟家知道宜嫔娘娘要和嘉妃娘娘同去长安之后,简直如临大敌,个个绞尽脑汁,想了一堆注意事项和逃生秘籍,写了一封长信送给宜嫔娘娘。”   裴清殊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嘉妃有那么可怕吗?”   “以防万一嘛。说不定定国公府那边,也是这么防着宜嫔娘娘的呢。”   提起定国公府,裴清殊渐渐收起了笑容:“前几年朕刚刚登基的时候,这些世家大族之间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现在时间久了,有些人到底是开始装不下去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啊皇上。历朝历代,哪朝不是这样?新帝登基之后,一般都会分为守旧派和从龙派。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打压那些固执己见的老臣。等那些老旧势力逐渐消散了,便会在朝中渐渐地分为两派、三派甚至多个派系,然后所有人都为了各自的派系争得你死我活,直到决出一个胜者……”   “你说的没错,朝中永远一派和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在大齐与匈奴决战之前,大齐绝不能再生内乱。好在如今朝中各个势力尚且羽翼未丰。傅家虽显赫,但也因之前容氏之事,削去了些许锋芒,暂时无需担忧。”   “皇上,臣同您说句大实话啊。”公孙明看着裴清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在臣看来,您身为帝王,制衡之术用得比许多皇帝都要好。只是傅家有傅太后和裕贵妃也就罢了,裕贵妃膝下还有一个五皇子……难免傅家人不会想要扶一个带有傅家血缘的皇子当上太子啊。”   “你说的不错,继续说?”   公孙明见裴清殊没有生气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臣是您的话,是绝不会让裕贵妃生下皇子的。这样一来,就可以断了傅家人的念想了。”   “你还真是够狠的。”裴清殊听完,不由笑了,“宝璋跟随朕多年,一心求子,朕怎忍心让她失望?况且,朕既然让她生下皇子,就证明朕相信傅家。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冬儿和修儿他们都长大了,修儿当真有心登上太子之位,只要修儿足够优秀,朕未必不会考虑立他。毕竟,朕要为大齐选择的是最优秀的继承人。”   “也是,皇上当年便是太上皇幼子,最关键的,还是皇子的人品心性如何,是微臣狭隘了。”公孙明刚夸完裴清殊,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皇上啊,您怎么还说臣心狠呢?要论心狠,臣哪里及得上您?”   裴清殊好笑地说:“这话怎么说?”   “绿萼姑娘她怎么说也是帮您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日您却在阿煦面前暗示,说如果他不听话的话,您就要对绿萼下手。”公孙明摇头感慨道:“啧啧啧,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心’啊。”   “你懂什么。”裴清殊笑了笑道:“阿煦这个人是个死脑筋,朕若不那么说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转变心意的。”   听裴清殊这么说,公孙明并不惊讶:“所以说,皇上不会杀绿萼咯?”   “朕杀她一个无辜的女子做什么?暂且就让她先留在璇玑堂里,多调教一下新人吧。”   其实裴清殊和傅煦的关系这么好,完全可以把绿萼直接赐给傅煦。不过既然她不愿意的话,裴清殊也不想勉强。   “北夏那边,还是派些生面孔去的好。绿萼虽好,但毕竟在璇玑堂已久,让她去的话太危险了。”   公孙明颔首道:“臣领命。”   ……   傍晚时分,燕禧堂总管太监按时呈上了妃嫔侍寝的绿头牌。   裴清殊正在批阅奏折,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扫了两眼,道:“娴贵妃的身子还没有好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裴清殊微一叹气,随手翻了一块牌子。   小德子悄悄扫了一眼,那是宝慈宫宓美人的绿头牌。   耿氏和杜氏进宫之后,一个被封为祺贵人,一个被封为宓美人。   虽然品阶都不高,但她二人是从数千名秀女当中脱颖而出的,不知被多少人羡慕着。   现在选秀都已经结束这么久了,外头还有人在抱怨裴清殊只选了这么两个呢。   一更天左右的时候,小悦子进来通传,道是宓美人来了。   裴清殊微一颔首,杜若便在宫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向裴清殊请安。   “免了吧。”裴清殊微抬下巴,指向一旁的砚台,“朕还要些时候,你既来早了,便伺候笔墨吧。”   “是。”杜若含笑说道。   裴清殊写着写着,总感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看去,就见杜若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脸……欣赏的表情。   裴清殊无奈地说道:“你在储秀宫里的规矩,都白学了?”   “储秀宫里的规矩,那都是教秀女的嘛。现在我是皇上的妃嫔了,难道还要听一个老宫女的话不成。”杜若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皇上,不能怪妾身嘛,谁让皇上长得这么好看呢。”   “马屁精。”裴清殊说着,拿起御笔,在杜若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杜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擦掉了,口中还抱怨起来:“皇上,人家都是往眉间画朱砂痣、贴花黄,您倒好,竟然往妾身鼻子上乱画!”   “你这丫头,忒没规矩。你须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给你的,你便该受着才是。”   裴清殊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可说她跋扈吧,她并不像当初英国公之女汪嘉懿一般嚣张。可要说她温婉吧……她比宋皇后、娴贵妃她们可差得远了。   “对皇上曲意承欢的妃嫔多了去了,也不差妾身这一个了吧?”杜若入宫也有些日子了,见裴清殊性情温和,温润如玉,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何不让妾身保持本心,在您面前只做自己呢?”   裴清殊还从未听过此等言论,倒是新奇有趣,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杜若一脸娇羞地跟裴清殊说,她的小名叫若若,她的亲朋好友都是这样叫她的,希望裴清殊以后也能这样唤她。   裴清殊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毕竟他私底下经常唤妃嫔的闺名,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在他应下之后,杜若竟然十分大胆地问道:“那皇上……以后没人的时候,能让我也叫您的名字吗?”   就在杜若即将将那几个字叫出口的时候,裴清殊寒声阻止道:“不行。”   杜若愣住了:“什么不行?”   裴清殊声音低沉且清晰地说道:“朕的名讳,不是谁都可以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若V:为什么皇上不接我的套路???急,在线等 第106章   除了太上皇和两宫太后会叫裴清殊“殊儿”之外,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叫过裴清殊的大名了。   这么多年没有被人直呼其名, 裴清殊发现, 当杜若要叫他名字的时候, 他竟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非常得不舒服。   主要原因,大概是他和杜若还没那么相熟。若是换做皇后或是裕、娴二妃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样抵触。   好在杜若还算识趣,见裴清殊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   六月的最后一日,宫外突然传来噩耗,老宁国公昨夜病逝府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 裴清殊微一叹气, 心情颇有些复杂。   “来人, 替朕更衣。”宁国公是裴清殊父辈的人物,虽说早已不问世事,不过毕竟是长辈,当年在朝中也是桃李无数。如今人不在了, 裴清殊总该去看看的。“去宁国公府。”   换上素服之后, 裴清殊轻装简从,来到宁国公府吊唁。   因为事先并不知皇帝会来,裴清殊抵达容府的时候,容家人还在府内忙于丧事。   直到守在门口的家丁击响了报丧鼓,容家人方匆忙出来迎接。   容家家主去世,灵堂之上, 容家子孙自是哭得肝肠寸断。   按说前来吊唁的人也该掉上两滴眼泪,方才显得真诚。不过容老爷子生前和裴清殊没有太多接触,裴清殊现下实在哭不出来。   好在人到了他这个位置,也不会有人勉强他什么。只要裴清殊能来,给容家这个脸面,容家人便十分感激了。   宁国公世子都已经泣不成声了,还不忘跪在裴清殊面前,叩谢天恩。   裴清殊扶起他说:“慎之不必多礼。老国公为大齐鞠躬尽瘁,如今他老人家仙逝,朕来送他一程,也是常理。你既是宁国公世子,继承国公之位,顺理成章。以后整个宁国公府,就交给你了。”   “谢皇上!”尽管容潭已经尽力掩饰了,可是在提到袭爵这件事情的时候,容潭实在没忍住,露出了一丝喜悦之色。   裴清殊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不过心里却是受了很大的触动。   离开容家之后,裴清殊就在想,其实,老国公去世之后,容潭哭得那么伤心,不能说容潭不爱他的父亲。只是容潭这个世子,已经当了太多太多年,或许他早就厌烦了世子的称号,想要名正言顺地当国公爷了。   类似的道理,如果当初太上皇没有退位,而是让裴清殊在太子之位上熬个十年、二十年再继位的话……那裴清殊心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以前裴清殊还年少的时候,还有几分少年意气,觉得太上皇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其实仔细想想看,太上皇亦有他的处世智慧。   由此,裴清殊觉得自己不能做一个讨人嫌的父亲——他突然想到,等将来天下太平,大齐再无后顾之忧的时候,他便效仿太上皇,早早退位算了。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现在匈奴未除,离裴清殊可以卸下重担那天还早得很。   就连裴清殊自己都不知道,等他到了太上皇的那个年纪,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像太上皇当初那么洒脱地放手让权。   毕竟坐久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再将它交出来,哪怕是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老宁国公去世之后不久,裴清殊接到太上皇从河北行宫送来的四百里加急信,说是他想回京送老友最后一程,顺便参加十四的婚礼,然后再回行宫。   他写信的目的,是想问问裴清殊,可要他带着婉晴一同回来。   裴清殊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婉晴暂时留在了行宫里。毕竟她才刚刚离宫三个月,这么快就回来的话,恐怕众人好不容易忘记的事情,又会重新记起。   这三个月来,裴清殊和太上皇一直都在通信,说的主要就是婉晴的事情。   据说刚去行宫的时候,婉晴整日里不吃不喝,也不理人。   太上皇亲自喂她,却被她打翻了饭碗。   太上皇虽说已经退位,但若论身份地位,他甚至在裴清殊和两宫太后之上,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尊贵之人。   见大公主竟敢对太上皇这般无礼,当时在场的所有太监和宫女全都吓得跪倒在地。   就在他们准备着迎接太上皇的暴怒,甚至是迁怒的时候,却见太上皇亲手捡起了大公主脚底的一块碎瓷。甚至还和声细语地嘱咐大公主,让她小心脚下,不要被瓷片扎到了。   宫人们吓坏了,赶紧上前打扫。   等他们打扫干净之后,太上皇就让他们退了出去。   信里,太上皇只告诉裴清殊他给婉晴讲了两个故事,婉晴便开始乖乖吃饭、听他的话了。   不过,在裴清殊的再三追问之下,太上皇都没有告诉裴清殊,他和究竟婉晴说了什么。   ……   裴清殊刚刚当上太子那会儿,帝师岳安就向他强调一个道理——“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身为帝王,必须要努力达到“中”与“和”的状态,国家方能政通人和。   除了皇帝自己内心的中与和之外,学会使用制衡之术,也是为人君者的必备能力之一。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要广泛使用制衡之术,以掌控全局。   之前傅煦的前妻容岚在宫中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裴清殊还担心容家势大,在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压制容家,甚至还曾想过为容漾之子和自己的外甥女牵一根红线。   谁知转眼之间,老宁国公突然身死。   虽说从表面上来看,老国公早已不问政事,于容家无损,可按照惯例,父亲去世,身为人子理应丁忧。   这样一来,不管是新任宁国公、神机营指挥使容潭,还是裴清殊的二姐夫、兵部侍郎容漾,都要守孝二十七个月。   这么重要的两个职位若是拱手让给他人的话,几年之后,还真不知容家能不能有先前的辉煌了。   为了安抚容家,尤其是容潭和容漾,在太上皇回京之前,裴清殊又在私底下见了这兄弟俩一次。   容潭是老国公的嫡长子,又继承了老国公的爵位,为亡父守孝二十七个月自然是没得说的。   不过容漾是次子,又已经搬离宁国公府多年,裴清殊便向他提议,让他效仿先前的公孙明,以迁都在即,朝中诸事繁多为由,以日带月,守孝二十七日之后,继续在朝为官。   有皇帝的恩旨在,旁人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容潭听说之后,立马高兴地看向容漾,用眼神暗示容漾答应。   这倒不是说容潭和容漾兄弟二人的感情有多么要好——虽说他们是同母所出,不过当年容漾如此优秀,在京城风头无两,容潭难免对这个弟弟有几分忌惮。   好在容漾后来尚了公主,完全没有和容潭争夺爵位的意思,现在容潭又已经顺利继承了国公之位,那么在容潭看来,哪怕是弟弟继续为官,自己暂时赋闲在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毕竟只要容漾还在朝中,容家就不会轻易没落下去。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容漾竟然非常坚定地拒绝了。不管容潭怎么给他使眼色,容漾都辞而不受。   容漾坚持要给父亲守孝,这是占了大义的。裴清殊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答应。   不过,裴清殊还是想不明白。容漾此人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甚至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裴清殊自认了解容漾——他是一个权力欲望极重的人,心中亦有大抱负。   可为何此时裴清殊给了他一个继续往上爬的机会,他却没有抓住呢?   裴清殊自己想不明白,就拉来公孙明解惑。   许是旁观者清,公孙明想了想,就想出了个大概来:“皇上,这或许是因为,驸马了解您太了解他了吧。”   裴清殊好笑地说:“你在说什么拗口令呢?”   “哈哈,臣是说,驸马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您全都知道。他也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您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他现在啊,是想改变自己在您心中的印象,希望您以后能更加信任他一些呢。这个啊,叫做以退为进。”   裴清殊看公孙明说得头头是道的,不由笑道:“静之向来心思缜密,他的心思,怎能如此轻易地被你看透?”   “这还不简单吗?因为我比他更聪明呗,哈哈哈哈……”   看着公孙明笑得一脸自得的样子,裴清殊都忍不住跟着他笑了。   ……   这几年来,太上皇在景和园、皇宫还有建福宫中来来去去,是以宫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早就不像先前那般隆重地迎接太上皇。   只有林太后的永寿宫里摆了一桌酒席,给太上皇接风。   来的也只有裴清殊、十四、还有乐仪兄妹三人而已。   十四婚期将至,裴清殊越看越舍不得,颇有种自己养大的猪要被白菜拱了的感觉。   不过,十四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再让他成天呆在宫里,也已经不合适了。   现在比起舍不得他,倒不如省下些时间想想,待十四大婚之后,该把他送去哪里办差合适。   按说这种事情,裴清殊身为皇帝,直接一道圣旨发下去就可以定下了。   不过十四是裴清殊的亲弟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打小又十分依恋他。因此,裴清殊对他难免多几分疼爱,便问了问十四自己的意思。   十四挠挠头道:“嘿嘿,皇兄,要我说啊,您不如把我留在宫里,给您做个御前侍卫。阳儿脑子不好使,什么都不会,不过舞刀弄剑还是可以的。” 第107章   裴清殊好笑地说:“你当御前侍卫就是好做的了?宿卫扈从,训练考核, 可没有一项是容易的。朕这宫里, 可不养闲散宗室。”   “这……”十四有点犹豫了。他仔细想了想, 做裴清殊的御前侍卫, 好像的确不大轻松的样子。   太上皇在旁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然还非常认真地考虑过立十四这个糊涂蛋做太子呢?   “殊儿,这小子糊涂得很,自己又没什么主意。你是兄长,替他做决定就成了。”   “那……你就先留在宫里, 做个蓝翎侍卫吧。”   蓝翎侍卫是正六品, 一般皇子们刚刚开始办差的时候, 都是从这个品级上下的位置开始做起的。   “谢皇兄恩典。”正如太上皇所说,十四自己是有些迷迷糊糊的,裴清殊说什么,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一开始裴清殊是想送十四去兵部历练一番, 让他跟着容漾多学习学习的。只是现在容漾不在兵部,裴清殊若是把人送去,反倒显得像是急于让自己的亲弟弟取代容漾的位置似的。   所以裴清殊思量了一番之后,决定让十四暂时在宫里当差。   就十四这个脑子,要是去了别的地方,裴清殊都担心他被人骗。   乐仪有一段时间没见太上皇了, 见裴清殊他们说完十四的事情,乐仪便拉着太上皇,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好在林太后看出裴清殊似乎有话想和太上皇单独说,等饭吃得差不多了,就领走了乐仪。   等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不等裴清殊主动开口发问,太上皇便笑道:“你放心,晴姐儿在行宫里一切都好。朕还让人给她找了几个师父,继续教她读书写字。最近她还在学习画画和弹琴,每天忙碌得很呢。”   “父皇,您可真是让儿子刮目相看。”裴清殊还是忍不住好奇,“您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晴姐儿想开的?”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给她讲了两个故事。”   “什么故事啊?”   太上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殊儿,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听故事?”   “谁让您卖关子来着?”   太上皇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其中一个。我跟她讲啊,人活在这世上,不能怨天尤人,更不能因自己的出身,而怨恨父母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比如说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皇子,既聪明,长得又漂亮。只是他和所有的皇子都不一样,他是在冷宫里出生、长大的,一直长到五岁,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他母妃呢,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和婉晴相比,这个小皇子的出身和境遇算是很悲惨了吧?可他并没有因此便生出什么怨毒之心,不仅孝敬父母,还友爱兄弟,从不嫉恨得宠的兄弟……后来这个小皇子长大了,因为天资聪颖,能力出众,还被封为太子……”   裴清殊才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非常无语地看着太上皇:“父皇,什么很久很久以前啊,这也不过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吧?”   “呵呵呵呵呵……”太上皇干笑几声,道:“故事而已,别那么较真嘛。”   “好吧。不管怎么说,您这般照顾婉晴,儿子欠您一个人情。”   太上皇笑眯眯地说:“父子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话说到一半,太上皇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愧疚之色,“父皇以前,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能帮上你一点儿……父皇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裴清殊心中一酸,浅浅笑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儿子都已经不在意了,父皇又何须再提?”   太上皇闻言拍了拍裴清殊的肩,欣慰地笑了笑。   ……   御花园的栖凤园里,娴贵妃与毅亲王侧妃齐氏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   齐氏抱怨道:“贵妃娘娘,您这病可算是好了。加上这回,我都递了三次牌子了!”   娴贵妃浅浅一笑,问道:“什么事情,叫你这样着急?”   “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就是有些心里话不说出来,我憋得慌罢了。”齐氏抿抿嘴道:“您也知道,我和府里那些女人向来合不来。有些话,我也就只能和您说说了。”   娴贵妃想了想,道:“可是为了那楚氏?”   齐氏惊讶道:“娘娘,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呢!”   “女子生而不易,从小在家从父,等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出嫁从夫。整日里所见、所念,不过后宅那点儿事情罢了,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听说这届秀女之中,有二人姿色最为出众,除了那位被选进宫里的宓美人之外,就只有毅亲王殿下的这位新庶妃楚氏了。”   “娘娘,我就知道您能懂我!”齐氏恨恨道:“那个楚氏,年轻貌美,嘴巴甜不说,还会跳舞,王爷喜欢她喜欢得很呢!听说那位杜美人也是,不仅生得好,舞跳得也别致。这段时间宫里最得宠的,就属她了吧?”   娴贵妃摇摇头道:“姐姐,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开吗?要是真去计较这些事情,只会把自己气死。不如想想别的事情,稳定一下心神。”   齐氏感慨道:“我只是觉得,做女人实在太难了。青春易逝,韶光易老,最好的年华不过就那么几年。男人们就不一样了,三妻四妾,到了多大岁数,都还可以再纳新人。只闻新人笑,不问旧人哭……”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可就要成怨妇了。”娴贵妃伸出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桐花,“姐姐今天来,不止是向我抱怨一个庶妃得宠这么简单的吧?”   齐氏被人看透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贵妃娘娘。您也知道,我们家王爷岁数比皇上大,孩子们都老大不小的了。眼看着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有了差事,我也想为我们家敬松谋一个好前程。可是王爷却说,敬松尚且年幼……哪里的事情呀!他也不过就是比二公子小上那么一两岁而已。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请娘娘,在皇上面前为敬松美言几句……”   “姐姐,你也真是着急了些。本宫没记错的话,敬松今年才十四吧?这个年纪,你舍得让他去军中吃苦?”   齐氏咬咬唇道:“没什么不舍得的!我父亲便是武将,我没觉着军里有什么不好!”   娴贵妃婉拒道:“就算姐姐不心疼,可是宫里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这话,我和皇上说不合适。”   齐氏有些意外地说道:“娘娘,敬松和二殿下向来要好,若是敬松有出息,将来于二殿下也十分有利啊!”   “姐姐说笑了。敬亭他还是一个孩子,除了好好读书,不要在长华殿里不要调皮捣蛋之外,我对他没有什么别的期望。”   齐氏忍不住看向娴贵妃的眼睛,颇有几分恼怒地说:“娘娘,您连我也要瞒吗?为人母者,哪个不是望子成龙呢?”   “望子成龙,望子成龙,可又有几人能化身为龙呢?”娴贵妃摇摇头道:“罢了,我无意与姐姐争论如何教育儿子,不过有一点,姐姐你大可放心。皇上十分重视人才,敬松这般优秀,皇上是不会埋没了他的。”   娴贵妃这话,看似保证了敬松的前程,可却又什么都没答应,齐氏都有点被她给整懵了。   不过听她这么夸自己的儿子,齐氏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高兴:“那就借娘娘吉言了。”   ……   清晨,坤仪宫里,宋皇后刚刚起身,就见琥珀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忍到宋皇后洗漱完了,坐在镜子前梳妆的时候,才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给了皇后听。   宋皇后听了,不禁有几分惊讶:“你是说,昨夜宓美人惹恼了皇上,被皇上赶回宝慈宫去了?”   琥珀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是啊,可不是吗,这回杜氏丢人可丢大发了!皇上待人向来温和,宫里头还从没有出过这种事情呢!”   皇后忙道:“快,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乾元殿一趟。”   在裴清殊刚刚登基的那几年里,不管他有多么忙碌,都会经常来坤仪宫陪皇后母子一起用早膳。   不过自打娴贵妃母女出事之后,裴清殊便对皇后管理后宫的能力多少有些不满,近日来坤仪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这些日子,皇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过去宫里有多少人说她贤惠,现在就有多少人在背后说她无能。   那些风言风语,甚至就连在长华殿里学习的冬哥儿都听说了。   当儿子回到坤仪宫里,问她是否确有其事的时候,皇后只觉自己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出乎皇后意料的是,在她看来一直都还年幼的儿子,却像个大人一样地鼓励她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裴清殊除了减少了来坤仪宫的次数之外,并没有对皇后进行什么其他的惩罚,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愿意给皇后机会的。只要宋氏能抓住机会,未必不能重新来过,赢回裴清殊的尊重和信任。   而现在,机会便来了。   皇后来到乾元殿的时候,只见一个御前宫女正捧着一个托盘退了出来。皇后定睛一看,那托盘上面,竟然是几片碎瓷。   处于上位之人,发起脾气之时,动辄摔杯砸碗。有人发起脾气来,甚至连名贵的花瓶都舍得砸。   不过裴清殊爱惜东西,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   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108章   宋皇后按捺住心中疑惑,走上前去。   临进门前, 小德子低声提醒她说:“皇后娘娘, 皇上打昨儿晚上起心情就不大好, 您小心着些。”   “多谢公公提醒。”皇后浅浅一笑, 在婢女的搀扶下踏过门槛,步入乾元殿。   裴清殊见她来了,心里颇有几分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皇后是为了杜氏的事情来的吧?”   “是。”宋皇后温声道:“听闻杜氏惹恼了皇上,臣妾身为六宫之首,理应为皇上分忧。若是杜氏犯了错,也自当应由臣妾这个皇后来管教。”   裴清殊叹了口气, 三言两句地大致将事情和皇后说了一下, 皇后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这……这女子怎如此大胆, 竟敢妄议朝政?况且……她还是说皇上的不是!”皇后被吓懵了,“皇上竟然没有当场处置她,只是让她回了宝慈宫吗?”   裴清殊冷笑一声,道:“她既然说的是朕的不是, 朕若因此而罚她, 岂不是显得自己气量太小,容不得人吗?”   “可,可她冒犯皇上,总不能就这么过去了。”皇后想了想,道:“这样吧,既然皇上不便出面, 便让臣妾来罚她。让她在宝慈宫里好好闭门思过,抄写《女诫》、《女则》,再不敢让她对皇上不敬。”   “《女诫》就算了,让她抄抄《中庸》吧。”   “《中庸》?”皇后一怔,但也没有多想,很快答道:“是,皇上,臣妾这就吩咐下去。”   裴清殊本来还有几分心气不顺,可见皇后今日这般主动为他分忧,心里头倒是舒服了不少,连看皇后都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昭屏,你平日里厚待妃嫔,对她们亲如姐妹,怎么今日却主动罚起了宓美人?你不怕她记恨你?”   宋皇后忙施礼道:“皇上,之前都是臣妾的不对。臣妾不该妄图贤名,对后宫妃嫔、皇嗣、宫人都疏于管教。不过皇上放心,臣妾以后不会了。臣妾身为皇后,理应为皇上分忧。哪怕因此而得罪后宫众人,臣妾也在所不惜。”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呢?”裴清殊浅浅一笑,亲手扶起皇后,“不过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毕竟管理后宫,不同于打理王府。处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更不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过,只要你自己无愧无心,别人说什么,都阻碍不了你前进的路。”   不知为什么,宋皇后看着裴清殊,只觉这话表面上是对她说的,其实却是裴清殊对自己说的。   “是,臣妾明白了。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臣妾告退。”   裴清殊点点头,待皇后走后,裴清殊突然发觉自己心中清明了不少,已不似之前那般烦躁了。   裴清殊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向来极少发怒,却会被杜若一个小女子激起了火气。   可这也要怪杜若实在太过气人——昨夜他们说起迁都之事时,裴清殊给了杜若一个恩典,让她可以为自己的新寝宫换一个名字。   谁知“迁都”两个字不知哪里惹到了杜若,竟让她冷下脸说:“皇上究竟为何非要迁都不可呢?”   虽说后宫向来有不得干政的规矩,不过既然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裴清殊也没有太过忌讳。想着杜若聪明好学,便解释给她听:“国都所在,须有控制八方、长驾远驱之效。攻守咸宜、地势优越,方可使我大齐立于不败之地。就大齐目前的版图来说,燕京偏居一隅,非国都上选。当年太祖定都燕京,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封地和势力都在此处罢了。”   “皇上说得好听,可实际上不就是因为燕京距离北夏很近,一旦长城失守的话,燕京便保不住了吗。”杜若颇有几分讽刺地说道:“可是这么多年来,匈奴人都没有攻破长城防线。皇上又何必这般惧怕他们,早早地便将自己躲起来呢?”   杜若话说到这里时,裴清殊已经有几分不悦了,却没想到杜若还没说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您根本就不应该迁都!在杜若看来,这与和亲一样,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弱之举!”   杜若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看得出来,她已经被自己给感动了。   裴清殊看着她,甚至都被气笑了:“你说这番话之前,可曾仔细研究过天下舆图?你可知燕京距离北夏究竟有多近?呵,你说朕贪生怕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惩一时匹夫之勇当然可以,可是万一意外发生,匈奴人越过长城,侵占燕京,灭国屠城。到时候死的,仅仅是朕一个皇帝那么简单吗?朕死了没关系,可是天子若亡于异族敌军之手,大齐还有任何胜算吗?”   杜若愣了愣,她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她只是觉得,身为帝王,理应有气节,就像书里说的那样……   不过仔细想想,裴清殊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如果真的要和亡国比起来的话,迁都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不过,杜若从小处处拔尖,不习惯向人低头。哪怕是面对帝王之怒,她也并没有多少惧怕。   既然迁都一事说不过裴清殊,她便说起别的:“那,和亲呢?牺牲女子的幸福,换取男人们的平安,何其不公平!”   “汉女远嫁他乡,外邦风俗迥异,生活自然不易。然而大齐的将士们日夜操练,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的牺牲也是牺牲。你如果只看到了女子的牺牲,却没有见到男人的牺牲,那么说明在你心里,女子天生低人一等,只能依附男人为生。”   “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为那些远嫁外邦的女子可惜罢了。听说襄仪公主姿容出众,才智过人。这般女子流落外族,是大齐的损失。”   “襄仪公主于大齐来说,远胜千军万马。她明白的道理,你不懂。”   杜若听了这话,气得七窍生烟,还要和裴清殊再辩,却见裴清殊冷漠地说道:“多说无益。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让人将杜若带离了乾元殿。   杜若走后,裴清殊久久都无睡意。   其实,他刚才虽然在杜若面前表现得斩钉截铁,但当初与他国联姻之事,的确是裴清殊心里的一根刺。   他心里烦,睡不着觉,便让人拿了些酒菜来,一个人对月独酌。   清冷的月光下,裴清殊捏着手里的玉色酒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容、漾。”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果真高明啊。”   现在裴清殊回头想想,自己比起做皇子的那个时候,为人处世的原则和态度好像的确变了不少。   这种变化不是一夕之间产生的,而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间,他便一点一点地采纳了容漾的建议,一步步妥协,变成他曾经深深忌惮的那种,为了所谓的大局会做出取舍和退让的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懂他的人自然会懂,若是有人不懂……也很正常。   哪怕背负无数的误解、诋毁、讥讽、失望,哪怕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理解他,哪怕到了最后,他身边一个人都没剩下,这条路,他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所背负的不是自己,而是全天下的命运。   ……   虽说杜若的一番话触怒了裴清殊,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给了裴清殊一些启发。   几日后,左三姑娘入宫,向裴清殊汇报完华文书社近一季度的经营情况之后,裴清殊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即让她离开,而是留下她说了几句话。   “朕记得之前你同朕提过,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想要发展女学。”   左三姑娘一听这话,眼睛便亮了起来:“怎么了皇上,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裴清殊摇摇头道:“大局未定,为时尚早。若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一败涂地。”   左三姑娘听了,不禁有几分失望:“那皇上的意思是?”   “徐徐图之吧。你和公孙夫人皆是女中豪杰,管理书社之余,不妨想些提升女子权益之道。从简入繁,循序渐进,想来一时不会在朝中引起太大反弹。”   左三姑娘欣喜道:“皇上圣明!”   左三姑娘脸上的笑容,和所有后宫妃嫔都不一样。裴清殊见她这样高兴,自己心中亦有几分欢喜:“去吧。具体的章程拟出来之前,先不要声张。朕相信你有分寸。”   “多谢皇上信任,臣女谨遵皇上教诲。”左三姑娘心里虽然高兴,但她并不会忘形。说完正事之后,她便不再叨扰裴清殊,及时告退了。   裴清殊喝完杯中的茶,抬眼一瞥,正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   “幸好。”裴清殊轻轻笑了笑之后,这样对自己说。   ……   雍定五年九月,大齐正式迁都长安。   为了这次迁都,裴清殊等人筹备已久,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是以从燕京一路至长安,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乱子。   经过多日的长途跋涉,裴清殊一行终于顺利抵达长安。   长安是古都,宫城早已有之。虽说经过朝代的更迭,岁月的变迁,皇宫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完整,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翻修之后,长安宫城已是焕然一新。   虽说宫殿的名字大多直接沿用了燕京皇宫的,不过到了一个新地方,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兴奋。就连年纪不小的傅太后,到了长安之后都没有先休息几日,而是次日一大早便带着刚刚解禁不久的裕贵妃母子去游园。   裴清殊见他们这般高兴,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   毕竟在他心里,他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不过,裴清殊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们逛园子了。   现在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就等着明年时机成熟之后……和匈奴的那一战了。   这一仗,他必须赢。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清殊V:朕心里苦。 第109章   因为先前容氏的事情,裕贵妃也算是受到了无妄之灾。所以在她禁足期满之后, 裴清殊便没有再继续冷落她。   这日, 裴清殊召了裕贵妃母子来乾元殿伴驾。裕贵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笑道:“皇上总算是换了一套新茶具。那套旧的, 从王府里用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年了吧!”   “难得你的心这么细,这都叫你看出来了。”裴清殊浅浅一笑,解释道:“前些日子朕心神不宁,不小心打碎了一盏。孙妈妈迷信,叫她知道了,非说单数的东西不吉利, 让朕换一套新的。”   “不小心?”裕贵妃表示不相信, “臣妾可听人说, 是宓美人惹恼了皇上,气得皇上大发雷霆,把茶杯摔到了宓美人脸上呢。”   “胡说八道。”裴清殊有一丝无奈地说:“朕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动手去打女人。”   “宝璋也觉得, 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 忽见原本正在地上玩积木的五皇子忽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跑到裴清殊面前,张开双臂,丢掉手中的玩具,奶声奶气地说:“父皇抱抱。”   裴清殊心中一软,放下手中茶盏, 一把将五皇子抱了起来。   拿掉儿子含在嘴里的手指之后,裴清殊笑着对裕贵妃说道:“宝璋,修儿真不愧是你喂出来的孩子。他比翊儿小了大半年吧?可抱起来竟然比他哥哥还沉。”   “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孩子啊。”裕贵妃笑眯眯地说道:“您也是,迁都这么大的事情,皇上一定辛苦了,眼瞧着又清减了几分呢。等会儿用膳的时候,您也多吃一点吧。”   裴清殊含笑答应:“好。”   ……   随着裴清殊这个皇帝还有文武百官正式搬入新都城,原本燕京的各大世家,也都渐渐地从燕京迁了过来。   不过,也有一些家族例外。比如说已经远离权力中心多年、无人在朝为官的左家。   自打女帝去世以后,大齐的历代皇帝一直都把左家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裴清殊倒是觉得,早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如今左家人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在军中也无半点兵权。若说左氏还能窃国,简直就是个笑话。   既然现在左家人想要远离权力中心,安安静静地生活的话,裴清殊便没有再勉强他们,恩准了承恩公一家继续留在燕京。   不过,左三姑娘身为华文书社的实际负责人,还是跟随公孙夫人一起迁来了长安。   如今左家人都不在京城,公孙夫人见她一个女孩子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丈夫在身边,就提出让左三姑娘暂时住进公孙府。   谁知左三姑娘考虑了一番之后,竟然拒绝了。   公孙夫人不明白:“遥儿,如今承恩公夫妇都不在京城,你不住在公孙府,又要住到哪里去呢?”   “干娘您也知道,因为过去您曾有心撮合我和公孙公子的事情,孟妹妹一直对我颇有忌惮,就连我出入公孙府都不大高兴。我又怎么能住进来,碍她的眼呢?”   “这……明儿他深居简出,平日里你们也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啊。悦然她就是有几分小孩子脾气,不是当真不喜欢你的。”   其实说句老实话,即使是现在木已成舟,公孙夫人也是喜欢左三姑娘这个义女,多过孟六姑娘这个儿媳妇。   不过左三姑娘还是坚持道:“您放心吧,遥儿自有去处。”   公孙夫人本不相信,可是没过多久,华文书社长安总店的管事竟然告诉她说,左三姑娘进宫去了!   公孙夫人吓了一跳,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你说什么?!皇上纳遥儿为妃了吗?!”   “啊?不是那个进宫!就是又进宫面圣去了。”管事一头雾水地看着公孙夫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大反应。   公孙夫人后怕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   乾元殿里,裴清殊颇有几分惊讶地看向左三姑娘:“你说什么?”   “皇上也觉得臣女这个想法有些出格了吗?只是为何未婚男子便能独自开门建府,未婚女子便不可以呢?”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个女子单独居住,朕……”裴清殊本想说“朕担心你的安全”,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几分暧昧,便改成了:“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臣女虽无父母兄弟在身边,不过我有足够的财力雇佣家丁,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更何况这里现在是天子脚下,治安良好,皇上多虑了。”   别的不说,左三姑娘说自己有足够的财力,裴清殊是相信的。   目前华文书社的利润,已经到了令户部官员眼红的地步。若不是华文书社有一部分是裴清殊的私产的话,搞不好户部的人都会建议裴清殊把华文书社收归朝廷所有。   更何况左三姑娘乃是国公之女,身家定然不菲。养活自己,支撑起一个府邸,对她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一般来说,未婚孤女都会寄居在亲属的家中,很少有人会像左三姑娘这样大张旗鼓地单独建府。   裴清殊想了想,低声道:“你是想……凭一己之力,走出一条路来,让其他女子效仿吗?”   “皇上之前不是说过吗,要想提升女子的地位,就要让女子逐渐强大起来,摆脱女子依附于男人的状况。”左三姑娘说着,拿出一封书信来,“这是臣女的谏书。小女不才,不曾见过朝臣所书的奏章。格式或许不通,还请皇上见谅。”   裴清殊听了,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德子。小德子会意,赶忙上前替裴清殊取了过来。   裴清殊看了看,左三姑娘的提议主要分三条。一是取消女子二十岁不婚,便每年让官媒的媒官上门说亲的规矩。   二是允许未婚女子自立门户,撇开其男性亲属,建立单独的户籍。   三是设立女学,让女子也有机会像男子一样读书识字。   总体来说,左三姑娘的几条提议,是按照裴清殊之前的指示循序渐进的。   如果一条一条分别实行的话,虽然会遇到一些反对的声音,不过还不至于引起强烈的反弹。   裴清殊看完之后,便不假思索地说道:“你的提议不错,既如此,便按照你的意思来办吧。不过开办女学的时机尚不成熟,还需拿出更加具体的章程。”   “皇上圣明。”左三姑娘没想到裴清殊这么好说话,不由欣喜地朝裴清殊一拜。   ……   左三姑娘出宫之后,许多人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那些担心裴清殊会纳了左三姑娘的后宫妃嫔,就连身处皇宫之外的淮阳大长公主,都不想看到左家人再得势。   所以在得知左三姑娘并没有入宫为妃,而是跑去单独立府居住之后,淮阳大长公主很是高兴,高兴得甚至有些忘了形,在宋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起这件事来:“你们听说了没有?左家的女儿真是个个都是怪胎。一个不守妇道,朝三暮四,一个离经叛道,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嫁人不说,竟然还自己买了处院子,刻了块‘左府’的牌子,你们说这像话吗?”   恪靖侯一听这话,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人家的事情,你在这里议论什么?快吃菜吧!”   淮阳大长公主没好气地说:“我说说怎么了?再者说了,左家怎么着也曾经和咱们家有亲,如今他们丢人现眼,对我们恪靖侯府也不利啊不是吗?”   宋池闻言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宋泱和邹氏两口子专心吃饭,假装没听到。   倒是宋池才进门没多久的继室夫人、本应该十分尴尬的贺氏含笑说道:“母亲放心,父亲仁德,夫君又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再加上有您这位‘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在,谁人敢说恪靖侯府的闲话?”   不得不承认,贺氏十分会说话,一句“德高望重”,听得淮阳心花怒放。   不过见她夸了一圈,都没有提到自己的小儿子宋泱,淮阳又有几分不乐意了,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说:“怎么,现在你夫君受皇上的器重,你们便看不起自家兄弟了?泱儿现在在宫里做侍卫,论前途可不比池儿差。”   “儿媳惶恐,没有瞧不起二弟的意思。二弟年纪还轻,前途似锦,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您的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淮阳听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顿尴尬的家宴吃完之后,回房的路上,宋池抱歉地说道:“母亲对我向来不喜,委屈你了。”   贺氏毫不在意地笑道:“夫君言重了,孝敬公婆,是妾身分内之事,何来委屈之说呢?其实母亲这人,也不难应付。只要捡她喜欢听的话说,哄哄她便是了。”   宋池听了,不禁对这个年轻的小妻子颇有几分刮目相看。   或许从一开始,他和身份高贵的左氏就不适合。   左氏是国公爷的嫡长女,难免有几分心高气傲。她和淮阳这样的人遇到一起,婆媳之间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   他早该想到才对。   可是有的时候,感情就是那般毫无道理可言。   ……   左三姑娘在长安城中单独立府一事,难免在京中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其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裴清殊先利用他所掌控的茶楼如归楼,逐渐控制住了舆论,让人们倾向于站在左三姑娘这一边。   在这之后,他才正式施行了左三姑娘提出的第一条提议。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朝廷不会再以半强制的方式,一直为大龄未婚的女子说亲了。   在这条事关女子的新政施行下去之后,之前和裴清殊闹得不欢而散的杜若听说之后十分激动。   她想尽办法让她的贴身宫女找到了小德子,说是她也有许多改革之策,希望裴清殊能够听她一言。 第110章   小德子听了杜若宫女的话,不由得十分纠结。   他跟在裴清殊身边这么多年, 自认为非常了解裴清殊。可在杜若这件事情上, 小德子是真有些看不明白。   瞧之前选秀的时候, 裴清殊分明对这个杜氏颇有几分另眼相待。   但前些日子, 杜若也是真真切切地惹恼了皇帝……   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替杜若传话,会不会遭受池鱼之殃呢?   杜若的心腹宫女白露见小德子这般纠结,急得跪在他面前哀求道:“德公公,您就帮我们家美人传一句话吧。将来小主若是复宠,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小德子吐出一口气,一咬牙,正要点头, 就听旁边不远处有人说道:“见过公孙夫人。”   小德子一看, 原来是公孙明的母亲公孙夫人来了。   公孙夫人地位崇高, 就连裴清殊这个皇帝都敬她三分。小德子等人见了,连忙上前行礼。   小德子一脸殷勤地笑问:“公孙夫人今儿个怎么来乾元殿了?奴才没听闻皇上召见啊。”   公孙夫人淡淡一笑:“我本是进宫来同林太后说几句话的,不过想起些小事,想征求一下皇上的意见, 不知公公可否代为通传?”   小德子忙道:“夫人请在偏殿小坐片刻, 奴才这就去通传。”   没等多久,小德子便又出来,请了公孙夫人入内。   杜若的宫女白露见了,不禁露出又急又气的表情来。   小德子压低声音同她说道:“你先回去吧,宓美人的事情,本公公记得了。”   白露得了准信, 这才松了口气,行了个礼走了。   白露回去之后,便把事情办成的消息告诉了杜若。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们主仆左等右盼,最后等到的不是皇帝,却是公孙夫人。   白露见到公孙夫人时,不禁感到非常奇怪。她可从来不知,她们家主子和公孙夫人有什么关系啊?   相比之下,杜若倒是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对白露笑了笑说:“我和公孙夫人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白露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揣着满腹的疑惑退了出去。   “看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公孙夫人微挑唇角,“还不算太笨。”   杜若亦笑道:“夫人的大作,杜若全都拜读过,哪里还看不出来,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公孙夫人听了,渐渐敛去了嘴角的笑容:“我这些书写来,不过是为那些闺中寂寞的女子打发时间罢了。杜美人若当真信以为真,那可就是蠢了。”   杜若不服气地说:“夫人少来诓骗于我,我又不是只看过您一个人的书。别人这样做都能成功,为何我就不行?”   公孙夫人看了看左右,淡淡说道:“看看你眼下的处境,不就知道了?当今天子,绝非寻常帝王。他心中有远志,不会为后宫女子所累,更不可能给你你想要的。”   “哪本故事里的主角,不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才涅槃重生,笑到最后的呢?皇上现在虽然暂时冷落了我,但他待我是与他人不同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公孙夫人与皇上非亲非故,凭什么就这样下断言呢?”杜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再者说了,皇上有抱负那是好事。我有好多改革的想法想和皇上说呢!如果皇上能按我说的去做,大齐一定会变得无比强大!”   “不可能!”公孙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是不会那么做的。你若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话,只会自取灭亡。”   “哼,夫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我虽然不确定那个左三姑娘是不是穿来的,但她分明就是在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事。”杜若丝毫不领情地说:“夫人不就是怕我提了太多好主意,会抢了你们的风头吗?”   公孙夫人摇头道:“你实在是太天真了。皇上再如何明事理,也是一个‘古人’。封建社会里头,帝王为了维持统治,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可是若你真的把现代的东西全都搬来了,你觉得还会有帝王一说吗?”   杜若听了这话,不禁一怔。   公孙夫人所说的话,她以前还真是没有细想过。   “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吧。逆天改命,绝非易事。若你只是想夺取皇上的宠爱,那你继续跳几只新奇的西洋舞蹈,逗皇上开心就是了。朝政上的事情,绝不能干涉过多,更不能急于求成。你重活一世,理应惜命,惜福。做个寻常后妃,生个一儿半女,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杜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还没问过公孙夫人,您是怎么确认我的身份的?只是因为我在大选当日跳的那支舞吗?”   “那支舞,我并非亲眼所见,只是有所耳闻罢了。不过自那之后,我便起了疑心。让人一打听,便寻到了你在闺中时曾写过的诗,谱过的曲。”   公孙夫人点到为止,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原来是这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您啊。”杜若笑了笑说:“我想了想,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若我一个深宫女子,要是突然想出一大堆改革的良策来,只怕皇上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只会以为我中了失心疯吧。”   “你明白就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杜若前后态度转变的太快,公孙夫人对她总有一些不大放心的感觉。   不过,杜若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你我虽非亲非故,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也算是缘分了。以后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也可找我商量一二。总之,切莫再像之前一般为博皇上眼球、强出风头了。”   杜若心想着,这公孙夫人地位超然,与她交好定然大有益处,便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笑着说道:“您放心,我都记着了。不过现在,我被皇后禁了足,实在是在宫里憋得难受……不知公孙夫人可否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帮我向皇上或是皇后求求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非后宫之人,自然无权过问后宫之事。不过我知道,皇上皇后都是心善之人,对待后妃向来宽宥。你若真心悔改,便让他们看到你的诚意,想来他们也不会和你一个刚进宫不久的末等宫嫔计较。”   末等宫嫔四个字,让杜若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不过经过公孙夫人的提醒之后,杜若心里已经大致知道该怎么做了,便没有和公孙夫人计较。   公孙夫人来过之后,杜若便不再想方设法地让人去找皇上,而是潜心呆在宝慈宫中,认真地将《中庸》抄写了上百遍。   在这段时间里,裴清殊刚刚实行的这项新政,在朝堂上引发了不小的反对之声。   让裴清殊有几分意外的是,首先站出来反对的,不是最恪守祖宗规矩的礼部,而是裴清殊十分倚重的户部。   户部侍郎程奇认为,若是朝廷不强制女子成婚的话,难免会对新生人口数量造成影响。还会有许多大龄未婚的男子,因此而娶不上媳妇。   起初裴清殊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不禁有几分慌乱。不过很快,他便稳下心神道:“朕以为,许多男子娶不到妻子,主要还是因为家徒四壁,无人愿嫁。就算官媒每年都去大龄女子家中叨扰,最后那些女子嫁的,也大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该娶不到媳妇儿的,还是娶不到。”   内阁大臣们作为裴清殊的心腹,自然也要上前为他说话。   陈起第一个站出来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而且因为这些女子错过了最佳的婚嫁年龄,就算她们最后被迫出嫁,也大多是为人妾室。微臣听闻,江南某富商之家,家主竟有上百房妾室!这么多女子,都被一人所纳,其他人的选择余地自然就小了许多。”   朝臣们一听说有人纳了上百房妾室,不由微微吃了一惊,相互议论起来。   宋池也上前道:“陈大人所言甚是。而且据臣所知,虽然朝廷并无律法规定,但有些宗族为立贞节牌坊,不许孀居之人再嫁,甚至强行逼寡妇殉葬。若是朝廷能投入些精力,严厉打击这种现象,让孀居之人可以自由再嫁的话,想来填补上那一部分不想成婚的女子的空白,也不成问题了。”   裴清殊听了他们的话之后,又多少有了些启发:“诸位爱卿所言非虚。程卿,你也不妨再想想看。那些当真不想成婚的女子,若是削了头发,做了姑子,朝廷还能再逼迫她们嫁人不成?”   程奇讪讪道:“自然是不能的。”   “既然如此,朝廷又何必把人逼到绝路上呢?先贤有云:‘仁者,人也’。朕欲以‘仁’而治国,既是如此,又怎可苛待朕的子民?”   礼部尚书修鸿嘉向来为裴清殊马首是瞻,不过现任的这位礼部右侍郎,是裴清殊的十一皇兄,恭郡王裴钦礼。   先前裴清殊刚刚登基,急需用人的时候,曾经让老十一去都察院呆了两年。   不过恭郡王的性子实在是太直,去都察院的那段时间里,几乎将满朝文武都弹劾了一遍,搞得裴清殊不胜其烦。   等后来裴清殊手上可用的人才多了些了,就赶紧把老十一调回了礼部。   恭郡王为人向来古板刚正,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进言道:“皇上仁慈,可是刚才宋大人之言,恕本王难以苟同。那些守节的女子,也是遵循先贤之言。你怎知她们,就全都是被宗族所强迫的?” 第111章   面对恭郡王的诘问,宋池毫不慌乱地说道:“恭王殿下误会了, 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说, 强迫女子殉葬或是守节, 皆不可取。朝廷只需花费些许精力, 将强迫女子殉葬之人绳之以法,以后这样草芥人命的现象,自然便会减少许多。至于那些自愿守节的女子,宋池无话可说。”   恭郡王听了,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点,但还是不大赞同的样子。   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户部侍郎程奇没想到,他们竟然扯到了这么远的事情上。   不过, 比起恭郡王来, 他倒不怎么在乎礼法之事。只要新政不会影响到大齐的人口情况, 他就不介意。   裴清殊见他们这些反对派都不说话了,这才开口说道:“既如此,便按照诸位爱卿所言,即日起明令禁止各个宗族强迫寡居女子殉葬守节, 严禁干预女子改嫁, 违者严惩不贷。”   众臣齐声道:“皇上圣明。”   “另外,陈爱卿所言之事,也十分令人震惊。男子一妻多妾,虽是常事,然而凡事过犹不及。不过一江南富户而已,后宅妻妾, 竟比朕这个皇帝还要多上许多,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裴清殊故意把话说得很重,这般以皇权压制下去,才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普通臣民衣食住行,皆容不得逾制。娶妻纳妾,人数亦应有所限制,否则便是僭越。众位爱卿觉得,朕说得可有道理?”   是人皆有私心,朝中大臣对皇帝的政令是支持还是反对,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他们所处的位置。   如果新政对他们有利的话,他们就会高呼“皇上英明”,表示赞同。   如果新政对他们不利的话,他们自然就要“据理力争”,坚决反对。   不过如果是像这种,对大多数朝臣的利益没有什么影响的政令,一般就不会有人冒着逆龙鳞的风险去反对。毕竟那样做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平白得罪了皇上。   所以裴清殊在问出这句话之后,众臣纷纷附议。   笑话,若是反驳皇帝这番话的话,岂不是表示他们也想纳上百房小妾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在场的大臣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去做的。   至于私底下会收了多少丫鬟和没有名分的家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场大朝会结束之后,裴清殊可谓“大获全胜”。不仅先前推行的新政得以通过,还额外为女子们谋取了一些重要的福利。   不过裴清殊也知道,他的后妃人数不算多,现在朝中许多大臣的妾室人数就比他的多。一夕之间让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不许娶十房以上的小妾了,这是不现实的。现在再让他们将一些不受宠的妾室打发出去,也是对那些无以为生的女子的残忍。   所以在制定这项规定的细则时,裴清殊让人说明:一、此新政从雍定六年一月起正式生效,之前若是妾室人数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数字,并不会受罚。其二,所有人纳妾人数的上限,包括裴清殊这个皇帝在内,以大齐纳过后妃最多的一个皇帝为标准,不得超过四十八人。皇太子可纳女眷,从五十人减少至四十二人。亲王三十六人,郡王、二十八人,皇子二十人,其余人等不得超过皇子妻妾人数。   这些数字,可以说是非常合理了,一般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随着几条新政陆续实行下去,自雍定五年九月朝廷迁都长安起,大齐女子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不过裴清殊知道,他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但他暂时也没办法。人处在他这个位置,必须得认得清实际情况,分得清轻重缓急。   以大齐眼下的状况,并不是提升女子地位最好的时机。   现在他所做的,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毕竟,匈奴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且根据裴清殊的记忆,大概在雍定六年左右,大齐许多地区,尤其是北方地区,都会受到严重的旱灾。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关系到裴清殊作战匈奴的计划。所以这些日子,除了处理日常的政务,表面上将精力用于一些不是特别起眼的新政上之外,裴清殊私底下关心最多的,就是屯粮、屯药的事情。   除了在明面上督促户部增加国库粮食储备量之外,裴清殊私底下也动用自己的势力,囤积了一些药材和食物。   这样机密的事情,裴清殊信不过外人,便交给了赵虎和陆星野来办。   两人之中,赵虎主要负责囤积药材,陆星野则是负责屯粮。   裴清殊存了私心,让陆星野除了在他的私库中囤积了一些粮食之外,还专门在陆星野的老家陆家村藏了一些。   那里……也是裴清殊上一世的老家。   之前裴清殊刚刚登基的时候,地位还不够稳固,顾不上去了解自己前世亲人们的情况。   后来他登基的时间久了,能力也有了,不知怎么,反倒有些怕和他们接触了。只能通过赏赐陆星野,不着痕迹地为陆家村人提供一些便利。   说句老实话,他最怕的,还是该怎么面对“自己”。   前世的裴清殊名叫陆清舒,出生于延和二十四年。算一算,今年“她”应该已经八岁了。   裴清殊不知道,自己轮回转世,成了十二皇子之后,真正的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经历。   现在住在陆清舒身体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他,还是另外一个人?   如果那个孩子就是幼时的裴清殊的话,那么裴清殊现在和“她”,会不会有什么心灵感应?   不……不对。   现在他登基做了皇帝,陆清舒应当已经改了名字。   裴清殊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既好奇,又有些抵触。   这种复杂的心情,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明白。   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之后,裴清殊还是决定,让陆星野悄悄帮他打听一下那孩子及其家人的情况。   陆星野听说之后,不由露出好奇之色,不明白皇上怎么会让他去打听一户平民人家的情况。   不过他跟在裴清殊身边这么多年了,知道什么事能问,什么事情不能问。所以他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问出口。   裴清殊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朕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有这么一个孩子在,只是不知真假,所以让你办差时顺路去瞧瞧,一探虚实罢了。”   陆星野深信不疑地说:“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一般来说,裴清殊不会对底下人这样唠叨。不过事关重大,裴清殊还是嘱咐了一句:“既然是不知虚实的事情,就不要同外人提起了。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朕不希望传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是,皇上。”陆星野正色答应下来。   ……   陆星野办事得力,不出一月,调查便有了结果。   “皇上,这可真是奇了,您的梦竟是真的!”陆星野有些兴奋地说道:“陆家村果然有这么个女孩儿,出生于延和二十四年。她本名和您同音,还有一个字重复了。后因避讳,改名景云。不过现在她并不住在陆家村,而是跟随父母,住在燕京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   裴清殊佯做淡定地问道:“她一家可还安好?”   “微臣暗中调查过了,这女孩儿的祖父乃是一方知县,为官清廉。不过为人不够圆滑,因此一直没有得到升迁。她父亲读过几年书,不过不是个读书的料,唯独喜欢画画,现是一名画师。一家人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能吃饱穿暖。”   裴清殊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什么都不要做,暂时也不要惊动他们。”   陆星野心中奇怪,这孩子既然和皇上这般有缘,皇上为何不提携他们家一二呢?   不过陆星野也知道,这不干自己的事,便没有多这个嘴。   陆星野走后,裴清殊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思索了良久。   虽说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清舒,或者说是如今的陆景云,不过他既然做了皇帝,还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让他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的。   只是现在,裴清殊身边埋伏着许多敌国的奸细。前朝后宫,又有许多别有用心之人……若他真将陆家人接到了京城,能保证看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一丁点伤害吗?   裴清殊头疼地将脸埋在手掌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做不到的话,他就不能轻易抬举陆家,否则只会打破陆家人现有的平静生活,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可要让他无视前世的亲人,自己享受锦衣玉食的话,裴清殊也做不到。   思来想去之后,裴清殊决定先不见陆家人。   不过,他召来了自己的九哥,吏部尚书简郡王。然后以考较初级官员为由,夸奖了几个为官清廉、素有贤名的县令。   这其中,自然包含了陆景云的祖父陆国泰。   “如今国都新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朕想把这几个多年没有升迁的清官调到京城来,委以重任,让天下的官员都看看,学习一二,也好像他们一般廉洁奉公。”   简郡王对裴清殊的说法深信不疑,只不过有一点他不大明白:“皇上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只是这个陆国泰,今年都已经五六十岁了,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要致仕了吧?皇上这般用心提拔他,臣只怕会浪费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啊。”   裴清殊摇摇头,正色道:“不,这正是朕之用意所在。经过这几年的整治,大齐官场已是焕然一新。不过朕发现,锐意进取者,多为年轻之辈。年过半百者,便多有偷懒耍滑,不思进取之人,成天领着朝廷俸禄浑水摸鱼,一心等着年纪差不多了便致仕。这些人,虽然不贪,不反,但却也是大齐的蛀虫之一。朕,就是要让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不过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年纪,都升迁有望,都有可能平步青云。”   “皇上圣明!臣这就去办。”简郡王不疑有他,兴冲冲地下去办差了。   裴清殊看着他的背影,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当皇帝这么久,假公济私的事情……好像还是头一回办呢。 第112章   这次裴清殊比较着急地让陆家人迁至京城,主要还是因为他有心在明后年与北夏一战。   陆家距离边境太近, 一旦战事开启, 保不齐就会受到战火波及。   保险起见, 裴清殊给陆国泰在工部安排了一个差事。所得俸禄虽不算多, 但足够陆家人在京城租一间小院,安身立命了。   待他得知陆家人都安顿好了之后,裴清殊便放心了许多。   现在,只需挺过去明年的旱灾……   裴清殊正拿着国库的账本深思,就听小悦子来报,道是永寿宫林太后求见。   林太后深居简出,平日里极少出门, 更别说主动来找裴清殊。裴清殊听了之后, 怕是有什么要事, 便让人请了林太后进来。   裴清殊虽贵为天子,但百善孝为先,哪怕是他这个皇帝,见了母亲也要行礼。   林太后步入殿内之后, 裴清殊本要行礼, 只见林太后抬起手道:“皇帝不必多礼,我来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裴清殊也没同她客套:“母后请讲。”   “马上就要过年了。眼下这情况,太上皇也不便回宫。我寻思着,去行宫与你父皇团聚,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裴清殊略显自嘲地一笑:“母后是长辈,您想去哪里, 哪里是儿子能够决定的。既然您想去行宫,那儿子就让人安排下去,为您准备车驾便是了。”   “那就多谢皇上了。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知道皇上政务繁忙,诸事缠身。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还望皇上多关照几分乐仪。”   裴清殊闻言不禁意外地看着林太后:“您不带乐仪一起去吗?”   林太后摇摇头:“乐仪大了,也是时候该学着独立了。”   “好吧,”裴清殊承诺道:“母后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林太后浅浅一笑,看着儿子,神情颇有几分复杂地说道:“皇上也要……照顾好自己。”   不知怎的,听到林太后这么说,裴清殊忽然心里一酸。   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   雍定六年一月,如同裴清殊记忆中的那般,山西、河南、河北、山东,陕西五省爆发了严重的旱灾,甚至还波及到了苏北、皖北、陇东和川北等地区,灾情极其严重。   得知灾情之后,裴清殊第一时间命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发放各种救济物资,并且从国库中拨出一部分粮食,以赈济灾情最严重的地方。   裴清殊生怕有人会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便派襄亲王为钦差,监督赈灾粮的发放,以防各级官员存在中饱私囊的情况。   同时,裴清殊还减免了受灾之地的赋税,并让兵部派人前去维稳。   一般天灾发生之后,许多灾民因为无以为生,都会从灾民变成盗贼,甚至劫匪。这种雪上加霜的行为,使得当地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不过,若有朝廷军前去震慑的话,这种情况自然就能缓解许多。   总之,在裴清殊的迅速反应之下,旱灾爆发之后,大齐内部暂时并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不过每天报上来的死亡人数,还是让裴清殊感到触目惊心。   旱灾虽然看着不似水灾、地震一般致命,可是据朝廷的记载,历来的天灾之中,就数旱灾导致的死亡人数最多。   尽管裴清殊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他还是不禁有些担心。   在尽人事的情况下……就只能看天命了。   这种赌国运的感觉,让人心里非常不踏实。   众大臣见裴清殊如此担忧,由内阁首辅魏青松带头,纷纷向灾区捐出善款。   后宫众妃亦积极响应,除了捐银子之外,傅太后和宋皇后还主动茹素,将自己的吃穿用度一降再降。   其余后妃不敢越过她们,只得跟着着素衣、吃素食。   时间久了,不免有人悄悄抱怨了起来。不过在明面上,大家都做出一副自己十分挂心灾情的样子。   以前宫里是比谁打扮得明艳华贵,现在宫里是比谁的穿着更加朴素。   裴清殊刚开始觉得,不管她们目的如何,节约一些也是于灾情有益的事情。   却没想到,宋皇后竟然告诉他说,魏僖嫔为了博人眼球,甚至连带补丁的衣裳都穿上了。   裴清殊听了,先是觉得荒谬,再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僖嫔啊,真是……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再怎么着,妃嫔的衣服也不至于打补丁吧?”   “可不是吗皇上。不管怎么说,后妃都是皇室中人。僖嫔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简直就是个笑话,给皇家丢脸还不自知呢。您放心,臣妾已经罚过她了。”   “怎么罚的?”   “闭门思过,罚俸三月。所罚份例,皆送至灾区。”   裴清殊点点头,温声道:“皇后做事,倒是越来越有章法了。”   “都是分内之事,皇上过奖了。”皇后婉约一笑,道:“对了皇上,下个月,康儿就要满五岁了。不知您可还记得,为他选一位启蒙老师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康儿是雍定朝出生的第一个皇子,朕总觉得那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康儿也到了该读书上学的年纪了。”裴清殊笑了笑,说道:“皇后放心,朕心里头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只是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后柔声说道:“皇上若是难以决断的话,不如臣妾推荐一个人如何?”   “哦?皇后不妨说说看。”   “听闻京兆尹贺大人学识渊博,素有德名。若是他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指点康儿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裴清殊略一沉吟,道:“皇后说的,可是宋池的夫人,贺氏的父亲?”   “正是。贺氏端庄大气,才华出众,举止从容,可见家教良好。康儿若是能跟着贺大人学习一阵子,必定受益良多。”   皇后心里在想什么,裴清殊能推测个大概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裴清殊便点点头道:“朕准了。”   宋皇后欣喜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   因朝廷五省犯灾,大齐损失惨重,这段日子以来,朝中议论最多的,就是该如何抗灾。   众大臣或者为民、或者为名、或者为利,皆纷纷献策。不过他们所献计策,大多还是局限于裴清殊已知的那些方法,比如趁着风调雨顺之时提前屯粮,比如让朝廷开仓放粮,搭建粥棚,再比如以工代赈,让尚有余力的灾民参与到救灾之后,换取工钱……   众臣纷纷献策之际,反倒是之前因观点新颖、被裴清殊盛赞的韩歇一言不发。   谢治和韩歇现在也算是亲戚了,在韩歇娶了谢治的妹妹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近了许多。   见韩歇如此,谢治便好奇地问道:“平日里就数你的主意最多,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成哑巴了?”   韩歇浑不在意地一笑:“若无良策,只是跟风献计的话,根本就不会提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治奇怪道:“你看起来,好像很了解皇上的样子啊?”   韩歇笑而不语。   他才不会告诉谢治,为了来到中原,潜伏在裴清殊身边,他花了多久的时间研究有关裴清殊的一切。   ……   乾元殿里,魏青松等裴清殊看完自己刚刚拿过来的一封奏折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以为如何?”   “这个杜宾,人看着老实,主意倒是不少。‘十年之计,莫如树木’,这话说得好啊。”裴清殊想了想,道:“在河边种树,既可防患水灾,又可保持水土,而防旱灾,可谓一举两得。过去为了农耕,砍了太多的林子了。这样想来,天灾接连不断,乃是早就埋下的祸根。不过‘水土流失’这种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个杜宾在治理河务上是下了功夫的。”   “是啊皇上,这样的人才现在还是副职,依臣所见,似乎有些可惜了。”   裴清殊略一思索便道:“山东总河苏庆礼年事已高,差不多也是时候回乡养老了。待他致仕之后,就把杜宾提上来吧。”   “皇上圣明!”   ……   魏青松等人告退之后不久,燕禧堂太监按时拿来了妃嫔侍寝的绿头牌,供裴清殊挑选。   裴清殊扫了一眼后,淡淡问道:“宓美人的牌子呢?”   “回皇上,宓美人因为之前惹恼了皇上,一直都在闭门思过。”   “朕记得她的《中庸》抄得不错,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免了她的禁足吗?”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宝慈宫那边来了人,说是宓美人自知有罪,无颜再面对皇上,所以……便叫人撤了她的绿头牌,怕惹皇上不高兴。”   裴清殊颇为自嘲地浅浅一笑:“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那小太监听了,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手上的托盘却是举得稳稳的:“皇上胸襟宽广,宅心仁厚,怎会有‘小肚鸡肠’一说呢?”   “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裴清殊微微转过头,淡淡道:“你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去宝慈宫瞧瞧。”   待那小太监应声退下去之后,裴清殊重新拿起了杜宾所呈上来的那本奏折。   上头的字虽是杜宾的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裴清殊就是觉得,这个主意不像是老实巴交的杜宾想出来的。   倒更像是……他女儿杜若的手笔。   裴清殊妃嫔不多,是以东西十二宫都还没有住满。杜若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却是单独住在宝慈宫中。   因为早就得了通知,知道裴清殊今晚会来,杜若特意打扮了一番,在宝慈宫的大门口迎驾。   这样打眼一瞧,似乎美貌比从前更盛,脾性倒是收敛了不少。 第113章   当夜,杜若全然不曾提起她父亲的奏折, 只是向裴清殊郑重地道了歉, 不停地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认错。   裴清殊今日有所收获, 心情不错, 便没有再和她计较。   “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口无遮拦了。”裴清殊认真地说道:“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杜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扑了上来,抱住裴清殊的腰:“皇上,若若真的不敢了。多亏您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这小女子计较。为表感激, 让我为您跳一支舞吧!”   在杜若刚刚受罚的时候, 她心里的确短暂地怨过裴清殊, 怨他不会欣赏她的特别,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不过现在,在重新见到裴清殊之后,杜若发现之前的一切早就不重要了。只要能陪在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子身侧, 哪怕他对她再冷漠, 只要能这样近距离地看上他一眼,杜若心里就会觉得很高兴。   不过,面对杜若的主动示好,裴清殊却是摇头拒绝道:“现在灾情严重,朕没这个心情。”   杜若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赶忙说道:“是若若疏忽了, 还望皇上恕罪。”   裴清殊实在没忍住,道:“你若想让朕叫你的名字,朕便叫你若儿吧。”   不知怎的,若若这个小名,裴清殊觉得很是肉麻,实在是叫不出口。   杜若忙道:“只要皇上喜欢,怎么叫都好。”   裴清殊点点头道:“那你早些休息,朕先回去了。”   “啊?皇上,您这就要走啊?”杜若抓住裴清殊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说:“您才来宝慈宫就要走,回头外人又要笑话若儿了。”   裴清殊看着杜若,淡淡地说:“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杜若听了,虽然不情愿,却也只得慢慢地松开了手:“喔,这样呀……那若儿就不打扰皇上了。”   出了宝慈宫之后,小悦子凑上前来,奇怪地问道:“皇上,您不是把折子都处理完了才来宝慈宫的吗,还有什么政务要处理吗?”   裴清殊瞄他一眼,还没说话,小德子便已经一袖子拍了过去:“没眼色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看着小悦子一头雾水的样子,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杜若明明很漂亮,脑子里也有很多新奇的想法,无论哪个方面都可以说是与众不同。   可是她给裴清殊的感觉,总有些不对。   和她相处起来,就是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说起自然……他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娴贵妃。裴清殊和她相处之时,便觉得十分自在。   不过娴贵妃最近又生病了,这个时辰,怕是已经歇下,裴清殊就没有再去襄乐宫。   挨到次日早上,裴清殊今早没有朝会,便去襄乐宫看了看。没想到他去的时候,娴贵妃还在睡。   他低声问银烛:“还是老样子吗?”   银烛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现在不仅是咳嗽,不知怎的,还害了头疼的毛病。”   银烛还要再说,忽然瞥见小婉玉拉着乳母的手走了过来。   她怕这话吓到婉玉,便没有再说下去。   “小玉。”裴清殊见了小女儿,瞬间将其他事情都抛诸脑后。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对着婉玉,极温柔极温柔道:“到父皇这里来。”   婉玉聪慧,十个月会说第一个字,现在才一岁半,就已经能说一些简短的话了。至于听懂大人们所说之言,更是完全不成问题。   听了裴清殊的话,她便撒开乳母的手,迈着小短腿朝裴清殊走了过来,一头扎到父亲的怀中。   裴清殊心中一暖,抱起怀中娇软的小人儿。   “父皇来啦。”   裴清殊笑得温柔:“是啊,有没有想父皇?”   他哄着婉玉玩儿了好一会儿,娴贵妃才终于转醒。   可是见到裴清殊来,她不仅不高兴,竟还颇有几分慌张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裴清殊放下女儿,让乳母将她带了出去,这才问向娴贵妃。   “皇上要来,也不通知一声。既然来了,也不让人叫醒臣妾。”娴贵妃颇有几分懊恼地说道:“臣妾还未梳洗过呢。”   “不用担心,这样也是美的。”裴清殊笑笑,伸手在她脸上一捏,“柔软细腻,洁白无瑕,宛若美玉”。   娴贵妃被他夸奖,却不领情,反倒转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我不理您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裴清殊无奈道:“朕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近日还添了头疼的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大是多大?”娴贵妃完全没听到后半句似的,“皇上有了新人,就嫌弃妙珠老了是吗?”   “别瞎说,朕问你话呢。”裴清殊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别逃避朕的问题。”   娴贵妃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皇上多虑了,臣妾没事,不过是不小心吹了风,才会有些头疼罢了。”   “当真?”   见娴贵妃点头,裴清殊便稍稍放下心来,没再追问下去。   “朕今日来,除了探望你之外,还要同你说一件事。”裴清殊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方低声说道:“最早今年,最迟明年,大齐和匈奴恐有一战。”   在此之前,外界从未有过即将开战的说法。娴贵妃听了之后,不由吃了一惊:“皇上要主动出击匈奴吗?可是现在……”   “不是大齐主动,而是北夏。”   “北夏?”娴贵妃虽然好奇此等机密之事裴清殊是如何得知的,不过她并没有多嘴问不该问的东西,只是看向裴清殊,等他把他要说的话说完。   “是。北夏现任单于狼子野心,早有侵略大齐之意。先前是朕多方设计,方才为大齐争取了几年的时间。如今大齐多地受灾,北夏若想吞并大齐的话,对他们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娴贵妃轻轻皱了皱眉:“皇上,军机大事,臣妾不懂,不知您为何突然和妙珠提起这些事情?”   “朕是想提醒你,韩歇恐为内鬼。他的妹妹,也就是侍奉太后的那个女官,恐怕也不单纯。先前你拒绝了与英国公合作,害得他们险些败露,他们一定非常恨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先前婉玉的事情,表面上是容氏所为,可保不齐背后与他们也有关系。”   “妙珠明白了。不过,那个韩女官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为何皇上现在才想起将这件事告诉臣妾呢?”   “之前是有朕护着你们,不过接下来……若是当真开战,朕必定忙于战事,甚至御驾亲征,恐怕顾不上你们。”   “御驾亲征?”今日裴清殊告诉她的事情实在太多,娴贵妃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皇上,这些年您也扶植了不少武将,何须御驾亲征,这样危险呢?”   “御驾亲征,往往能鼓舞士气,出奇制胜。不过如你所说,现在朝中还有不少武将,暂时不需要朕亲自出征,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裴清殊见娴贵妃眉心微蹙,面露倦色,便知自己今日说的太多了。   “妙珠,你还在病中,朕就不叨扰你了,好好歇息吧。”裴清殊伸出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你可一定不能有事。”   娴贵妃拉住裴清殊的手,认真道:“皇上也是。”   ……   自打裴清殊去了杜若那里一次之后,杜若便重新开始在宫中行走起来。   除了同祺贵人交好之外,杜若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傅太后所在的慈安宫。   傅太后向来喜欢热闹,偏生杜若的鬼主意最多。是以短短数日的时间里,杜若便成了慈安宫的座上宾,和傅太后相处得十分融洽。她们好到就连裕贵妃这个傅太后的亲侄女,都有几分嫉妒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后,杜若的父亲杜宾正式晋升为山东总河。傅太后听说之后,便下了懿旨,以她父亲救灾有功之故,亲自晋封杜若为宓贵人。   毓秀宫里,魏僖嫔恨恨地说道:“本以为这个杜若惹恼了皇上,已是死定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巴上了太后,真是可恶!我在宫里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太后亲自给谁抬位份呢!”   “僖妹妹稍安勿躁。”谢嘉妃不缓不急地说道:“就算太后给她晋了位份又如何?不过是个贵人而已,和妹妹你还差着一截呢。而且她这位份,不是皇上晋的,而是太后晋的。若不是娴贵妃近日里病了,恐怕她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呢。”   “可她生得如此貌美,总让我觉着是个祸患……”魏僖嫔不放心地说道:“现下是因为灾情,皇上不肯看她跳舞,所以才没像她刚进宫那会儿宠着她。若是等灾情控制住了,她又跳起那等艳舞来迷惑皇上,那可如何是好啊?”   谢嘉妃近日新得了只雪白的猫儿,此时那猫儿正乖顺地趴在她怀中,任她抚弄:“妹妹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必要之际,我自有办法让这个杜若再也蹦跶不起来。”   魏僖嫔不禁好奇地追问起来,不过谢嘉妃却是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   就在大齐尚未摆脱旱灾的阴影之际,雍定六年五月,山东巡抚耿志专奏报,山东某县流民成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且势力日渐壮大,成立“斧头帮”,公然与朝廷对立。山东驻军为维持境内治安,十分分散,一时无力抵抗,故请朝廷派兵支援。   裴清殊闻之震怒,赶忙下令,命毅亲王亲自带兵镇压。   谁知在这之后不久,山西境内亦有叛乱发生。   裴清殊闻讯后赶忙在第一时间内召集内阁大臣,商议对策。 第114章   经过紧急商议之后,裴清殊决定派出在容潭守孝后、暂时代替他的倪俊逸领兵前往山西镇压。   倪俊逸是裴清殊的四姐夫, 他的亲妹妹又嫁给了赵虎, 这几年来很得裴清殊的信任。   诏令颁发下去之后不久, 翰林院学士韩歇求见。   裴清殊打了个哈欠, 让人宣他进来。   韩歇进殿之后,跪在裴清殊面前,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如今叛乱四起,谣言随之而生。这样下去,恐也不是个办法啊!”   裴清殊点点头,眉心微蹙:“嗯。那依韩爱卿的意思, 朕应当如何是好呢?”   “臣是个文人, 不懂领军打仗之事。不过听说历来发生严重的天灾之时, 皇帝都会颁发罪己诏,大赦天下,以定民心。”   裴清殊牵了牵嘴角,淡淡地说:“朕先前也有过此等想法, 不过阿明告诉朕说, 天灾乃是天意,与人无尤。就算是有……韩爱卿,你不妨说说看,朕继位以来,都做了哪些错事呢?”   此时若是换了别人,早已是吓得瑟瑟发抖, 不敢再置一词,哪里敢挑皇帝的说错?   然而韩歇却是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恕罪,臣绝无指责皇上之意。皇上执政以来,勤政爱民,夙兴夜寐,天下之人莫不称赞。不过,就当是为了安抚民心……皇上可以自责,自己父母尚在,却未能亲自尽孝;或是重收商税,取富于民……总之,这些个名目,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若是皇上发出罪己诏之后,旱灾还是没有结束的话,那收拾起那些叛贼来,也更名正言顺不是?”   “韩爱卿所言甚至。”裴清殊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你的话,朕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韩歇走后,公孙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低声问裴清殊:“皇上,这罪己诏……您可当真要拟?”   “自然。”   “可是如果韩歇有问题的话……他出的这个主意,恐怕也是个馊主意啊。”公孙明不无担忧地说道。   “当然是个馊主意了。朕若颁发罪己诏,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头上,那那些暴民作乱起来便会更加理直气壮,到时北夏出兵,也会更加师出有名。”   “那皇上还要拟这个罪己诏?”   “不仅要拟,还要韩歇亲自替朕拟。”裴清殊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朕昨日见过四哥了,他说北夏自打得知大齐遭了旱灾之后,便要立即出兵,是北夏的右贤王一直死死拦着,说是时机未到。朕想这道罪己诏,便是他们发兵的最好时机。”   公孙明心思敏慧,经裴清殊稍一点拨,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点点头道:“皇上放心,燕京和西北那边,臣都已经安排好了。承恩公……虽有几分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   “难为他了。只是没办法啊,光是土匪肆虐,怕是还不足以引诱匈奴人上钩。若是再加上他们这些个女帝的后人……在匈奴人看来,大齐内部,定是乱成一锅粥了。”   “皇上,您这么做,也是兵行险着啊。”公孙明有点不放心地说道:“万一承恩公手握重兵之后,当真有了不臣之心……可否要微臣为此役算上一卦?”   “不,”裴清殊坚定道:“朕有信心。况且,现在还远远没有到了需要听天由命的时候。”   ……   雍定六年六月初三,北夏在大齐皇帝颁发罪己诏当日,以“顺应天命,助大齐拨乱反正”为由,派出十万骑兵,南下攻齐。   北夏大军南下之后,立马与驻守在边疆的大齐军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然而大齐现在内乱四起,军心不稳。很快,匈奴铁骑便长驱直入,突破了大齐北疆驻军的防线,一路杀至了长城脚下。   不过,长城这一关可不是好过的。   现在,这里已经被承恩公和西北驻军占领了。   就在不久之前,承恩公左宁联合西北慕家军旧部,攻占包括燕京在内的数座城池,自立为襄王。   匈奴大军驻扎于长城脚下之时,北夏左贤王满脸不明白地问自己的谋士:“本王听说这个左家不是早就衰败了吗,手上怎会握有兵权?”   “殿下有所不知,数十年之前,慕家军乃是由女帝左氏一手培养出来的。想来这么多年来,左家和慕家军一直在暗中保持着联系。这个裴清殊真是年少无知,竟然敢把左家人单独留在燕京,真是天佑我大夏啊!”   左贤王鄙夷地看了谋士一眼,道:“你不是汉人吗?怎么瞧着比本王还恨齐国?”   “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齐国那个昏庸无能的太上皇在位时大兴文字狱,我全家老小,全都被……”   “好了,这些废话就不要再提了。”左贤王不耐烦地说:“本王派出去的使臣还没回来吗?”   “报——”左贤王才问完没多久,就听探子来报,“启禀左贤王殿下,派去面见襄王的使臣回来了!”   “怎么说?”   “襄王同意让您入关,不过他要求与您划河而治。”   “哼,蠢材。”左贤王不屑地一笑:“告诉他们,本王答应了。”   ……   自打承恩公造反、北夏出兵之后,裴清殊所在的乾元殿外整日门庭若市,前来求见之人络绎不绝。   不过裴清殊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来。   首先,他以“伪造圣旨、叛国通敌”为由,令人立即捉拿韩歇。   当初在韩歇所拟的那道罪己诏上,裴清殊根本就没有盖上真正的玉玺。   在下令捉拿韩歇的同时,裴清殊就让人将此消息传了出去。   这样一来,北夏便更加师出无名。   不过裴清殊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却没想到韩歇也早有准备。   在草拟完罪己诏之后,韩歇便立马变装为婢女,试图悄悄地溜出京去。   好在裴清殊先前就派了影卫一直盯着韩歇,韩歇出逃之后不久,裴清殊的人便追了上去,且沿途做下记号。   谁知就在追兵追上韩歇之后,他们惊讶地发现,韩歇的马上竟然有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谢嘉妃的儿子,四皇子裴敬翊。   事情还没有报到裴清殊那里之前,裴清殊就从谢嘉妃那里得知,自己的儿子突然不见了踪影。后宫上下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裴清殊看着谢嘉妃哭得伤心欲绝,泣不成声的样子,便焦急地问一旁的乳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四皇子怎么会不见了?”   乳母哭着说道:“回皇上的话,韩歇韩大人的妻子、也就是嘉妃娘娘的亲妹妹韩夫人,带了嘉妃娘娘娘家的小少爷入宫请安。可是他们出宫的时候,不知怎的,竟把四殿下给抱走了……”   乳母和谢嘉妃的哭声,哭得裴清殊心烦意乱。   他握紧拳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来人,去慎刑司,将韩歇的妹妹提出来,朕要同韩歇去换人。”   在决定处置韩歇的同时,裴清殊便让人将韩歇那个在傅太后身边做女官的妹妹给抓了。   裴清殊说着就要离开毓秀宫。   就在这时,谢嘉妃突然回过神来,拜倒在裴清殊脚下,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皇上,求求您救救翊儿吧,翊儿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朕能不知道吗?”裴清殊怨恨谢嘉妃没能看好孩子,难得没什么好气地说:“人在宫里,你都能给弄丢了。等朕回来,再跟你算这笔账!”   谢嘉妃看着裴清殊离去的背影,趴在地上哭道:“皇上……只要您能救回翊儿,臣妾什么都不要了……臣妾什么都不要了……”   ……   裴清殊出宫后不久,便得知了禁军在京郊抓住韩歇的消息。   不出所料,四皇子果然在韩歇的手中。   还在路上之时,裴清殊便想明白了。   韩歇送进宫里的这个“妹妹”,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裴清殊让人盯了她这么久,可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韩歇一开始打的目的,就是让这个所谓的“妹妹”,吸引所有怀疑他之人的注意力罢了。   所以想拿这个女子换回四皇子,等同于天方夜谭。   不过没关系,韩歇现在挟持皇子,所图无非是全身而退……   只要裴清殊肯放了他,未必不能救回儿子。   果然,当他见到韩歇之后,韩歇,或者说是呼韩邪直截了当地说:“裴清殊,你放我走,我就把你的宝贝儿子还给你。”   “父皇!父皇!”四皇子今年还不到五岁,早就被韩歇这个疯子给吓坏了。见了裴清殊之后,他激烈地挣扎起来,大叫道:“父皇救我啊!父皇,您救救翊儿吧!”   听着儿子声嘶力竭的喊声,裴清殊只觉心中十分难受。   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抓到韩歇,裴清殊实在是不甘心。   但是,韩歇还有机会再抓,儿子的性命如果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朕答应你。”裴清殊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你先把翊儿还给朕。”   韩歇“哈”的一声笑了一下:“裴清殊,你当我傻呢?要是我把这小子还给你,你违背承诺,不肯放我走的话怎么办?”   “朕可以发誓。”   韩歇不屑地说道:“发誓?你当我也是三岁小儿不成?”   裴清殊故意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呼韩邪,枉你调查了朕这么多年,还做了朕这么久的近臣,你还真是不了解朕啊。”   韩歇被叫出本名之后,不由大惊:“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以为自己汉话说得好,身世做得干净,朕就查不出你的底细了吗?”裴清殊冷冷一笑,“可以给你做细作的人,也可以成为我大齐的钉子。”   呼韩邪激动地看向左右的亲信:“是谁,到底是谁背叛了本王!”   “这件事情,还是留着你回去之后自己慢慢琢磨吧。”裴清殊策马上前两步,寒声道:“现在,先把翊儿还给朕。” 第115章   韩歇喘息着,死死地盯着裴清殊:“不, 你不是说要发誓吗?你先发毒誓, 本王将儿子还给你后, 你就放我走!否则的话……便让你齐国为我北夏所灭!”   “好, 朕发誓。”裴清殊举起手,郑重说道:“只要你不伤害翊儿,将他完完整整地还给朕,朕今日便饶你一命。若违此誓,国破家亡,不得好死。”   韩歇这才满意,将怀中的孩子高高举起, 朝空中一丢。   裴清殊赶忙上前去接。   等他终于将儿子抱在怀中之后, 还来不及安抚大哭不止的幼子, 便听身旁的禁卫统领陆星野问道:“皇上,可要臣去追?”   看着韩歇的背影,裴清殊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必了。”   “皇上,一个誓言而已, 您又何必这样当真呢?这个韩歇虽然不是北夏的单于或者太子, 但他狡猾多端,对我大齐各方面的情况十分熟悉。他这一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呐……”   “星野,朕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君无戏言。”裴清殊伸出手, 温和地拍了拍儿子的背,“而且朕暂时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陆星野虽好奇,但也知此事乃是朝廷机密,便没有再多问。   ……   韩歇虽然跑得很快,不过向文昌、还有裴清殊的二皇兄裴钦辰等人都没能逃得出去。   等裴清殊回到宫里之后,就听说这几人都已经被捉拿下狱了。   “做得好。”裴清殊赞了赵虎一句,问:“老四呢?”   “回皇上,阿明的人来报,说安郡王他竟然抛妻弃子,一个人逃了!安郡王妃得知他竟然叛国通敌之后,当场便想要自尽,被荣贵太妃给拦了下来。”   裴清殊沉吟道:“荣贵太妃?她现在身在何处?”   赵虎答道:“和安王府的其他女眷一起,暂时被囚禁在安郡王府里。”   “安郡王府的女眷或许无辜,她嘛,可就不好说了。”裴清殊冷笑一声,道:“走,去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他们。”   裴清殊下令捉拿韩歇之时,便同时让公孙明和赵虎分头去抓韩歇的同党,以及那些平日里和韩歇走得很近的大臣。   刑部尚书李天奇,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刑部无主,裴清殊便让他的心腹赵虎暂时接替了这个位置。   不过尚书之位位高权重,赵虎虽得力,资历却还是不够深,所以裴清殊也只是先让他在特殊时期先代掌一阵子罢了。等回头腾出空来,便会考虑新的尚书人选。   来到刑部大牢之后,裴清殊先去见的,是隶属礼部的会同四译馆馆长向文昌。   当年裴清殊大婚出宫之后,第一个办差的地方就是礼部。   那个时候裴清殊在礼部人生地不熟,只有向文昌率先对他表示出了善意。   后来因为裴清殊促成华文书社与会同四译馆合作翻译书籍的事情,向文昌和裴清殊便越走越近,两人的私交非常不错。   那时候的裴清殊怎么都没想到,向文昌竟然会背叛他。   向文昌见到裴清殊来了之后,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殷勤地行礼问安,而是懒懒地坐在铺着茅草的地上,斜眼看了裴清殊一眼:“你、你来做什么?我可什么,什么都不会说的!”   裴清殊嘲讽地一笑:“呵,你终于原形毕露了。这些年来,你一定装得很辛苦吧。”   “不、不及您万一!”向文昌突然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裴清殊,你的演技,可真好啊!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你、你他娘的,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向大夏传递假消息!”   “哈,你自己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有多好笑。”裴清殊厉声道:“你食君俸禄,却背叛了朕,背叛了大齐,你还好意思说朕利用你?朕倒是很想问问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大齐!”   “可笑!”向文昌突然转用匈奴语快速说道:“我本来就不是汉人,我是匈奴人!为我自己的国家做事,算什么背叛?!”   赵虎附耳裴清殊,低声说了几句话,裴清殊点点头道:“喔,原来你是匈奴人。”   向文昌闻言不禁惊讶地看向赵虎:“你,你会说匈奴话?”   “向文昌,你未免也太自负了,难道你以为只有你自己精通多国语言吗?虎子是朕精心培养出来的将才,要对付你们匈奴,自然是要学些匈奴话了。”   “哼,会就会呗,有什么了不起的!”向文昌不屑地说道。   裴清殊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赵虎:“虎子,这个人是韩歇的心腹,知道韩歇不少的事情。朕就将他交给你了。有用的东西能审出多少算多少。审不出来,就算了。”   向文昌冷哼一声,道:“我说过了,对右贤王殿下不、不利的事情,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大不了,你们杀了我便是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你犯下的罪过,岂是杀一次头就能了事的?”   “那、那你还想怎么样?”   裴清殊认真道:“你所犯下的,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是不能将功补过的话,那,朕便杀了你全家。”   向文昌先是一惊,再是摇头笑道:“不,不可能的。裴清殊,我在你身边这、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心慈手软,根本不可能灭人九族,滥杀无辜!”   “朕的仁慈,都是对我大齐的子民。对待匈奴的细作,斩草自然是要除根的。”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若不信,尽管可以试试看。”   裴清殊说完便走,只留下一个呆愣的向文昌,和随后传来的一声尖叫:“不——!”   ……   见过向文昌之后,裴清殊立即回到乾元殿,召集重臣,商议举兵迎敌之事。   得知匈奴大军踏过长城,即将入关之时,众大臣便纷纷入宫,求见皇上,却没想到他们聚在乾元殿外等了半天,才终于见到裴清殊本人。   众大臣激动不已,一个个的险些扑到裴清殊身上去了。   “行了,一个个的,都像什么样子,给朕稳住了!你们都是朕的近臣,是大齐的股肱之臣。你们若是乱了,大齐可还有胜算吗?”   “皇上!”兵部尚书礼亲王焦急地说道:“现在朝中最英勇善战的毅亲王去了山东,倪驸马又去了山西……大齐战斗力最强的西北驻军又已经叛变了,现在朝廷该派谁出征,迎战匈奴啊?!”   裴清殊浅浅一笑:“皇叔你如何呢?”   礼亲王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裴清殊面前。   这个礼亲王是和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据说当年景福皇帝偏疼幼子,差点立了他做太子,不过最后还是立了当时最年长的太上皇。   礼亲王本人原是有才干的,只是他为人圆滑,向来谁都不肯得罪,做事风格颇有些瞻前顾后。   裴清殊对他观感本就一般,不过是碍于礼亲王是长辈,又是他唯一的亲叔叔,才将他像摆设一样放在兵部当尚书。   这几年来,裴清殊暗示了他几次,示意他赶紧告老,好给容漾让位,可礼亲王就是充耳不闻,贪权不放。   借此机会,裴清殊便小小地吓唬了他一下。   “皇上,臣年老体弱,恐怕无法担此大任啊!”礼亲王说着,看向一旁的卫国公,“卫国公,你是京军都督,你来跟皇上说说,让谁出征合适?”   “这……”卫国公犹豫了一下,道:“皇上,臣和礼亲王一样,老迈无力,难能堪此重任。不过微臣以为,暂代容潭容将军、任神机营指挥使一职的慕云康慕将军年轻力壮,又有多年的行军经验,或许他可以……”   “卫国公,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裴清殊的九皇兄、吏部尚书简郡王为人向来刚直,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听见卫国公这么说,便一点好气都没有地说道:“西北慕家军,他们可跟着左家叛变了!现在慕云康是在京里,被皇上看得死死的,所以他才不敢有什么异动。若是让他领兵出征,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卫国公汗颜道:“简郡王教训的是,是老臣疏忽,一时忘了这层关系了。”   简郡王不依不饶地说道:“卫国公究竟是真的疏忽,还是因为令夫人乃是这位慕将军的义妹,所以才会假公济私的啊?”   “你!”卫国公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被这么个年轻后生指着鼻子骂,卫国公实在是忍不住了:“简郡王殿下,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们房家先祖,乃是大齐开国元勋!我房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会做那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呢!”   “好了,两位都不要再吵了。”神枢营指挥使、傅太后的嫡亲侄子傅然站出来说:“皇上,微臣愿领兵出征,替皇上将匈奴人赶出我大齐的国土!”   裴清殊听了,欣慰地拍了拍傅然的肩膀:“好,傅然,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虽说傅然比裴清殊大了整整八岁,不过傅然身材偏矮,比裴清殊矮了将近一个头。加上傅然说话时为表尊敬,微微低着头的缘故,裴清殊拍起他的肩膀时看起来十分自然。   就在众人以为傅然领兵出征已成定局的时候,却听裴清殊命令道:“朕命你率领神枢营五万人马,绕过匈奴先锋部队,先取叛党左宁等人的首级!”   “皇上!”众臣听了,不由惊呼了一声,人人都惊讶地看着裴清殊。   急脾气的简郡王先道:“皇上,处理叛党固然重要,可是臣听说匈奴人已经和左宁他们联盟了!现在他们已经突破了长城,若是再不派兵阻拦的话,匈奴大军就要抵达燕京了啊!”   对于简郡王他们这些生在燕京、长在燕京的人来说,就算现在已经迁都了,但燕京才是他们的家。   如果燕京失守,他们的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116章   “朕知道。朕让傅然去找左宁,为的是提醒他, 别忘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还在长安。若是左宁能够及时醒悟, 自是最好。如若不能……”裴清殊看向傅然, 正色道:“傅然, 你便替朕歼灭叛军!”   傅然施礼,肃容道:“微臣领命,定不负皇上所托!”   卫国公闻言,却是欲言又止地低声说道:“皇上,那匈奴人那边……”   裴清殊淡然自若地说道:“放心,朕心中已有人选了。”   众臣闻言,不由大惊:“皇上?”   裴清殊徐徐说道:“兵部侍郎容漾, 熟读兵法, 智谋过人。现虽为父守孝, 但眼下国难当头,想来静之他定然不会推辞。”   众人一听说裴清殊心中的主将人选竟然是容漾,第一个反应就是——荒谬!   容漾?!   怎么可能?!   在所有人的心中,容漾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 甚至是个体态颇有几分羸弱的白衣书生。   让他去领兵打仗, 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他一个人去送死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带上数万朝廷大军,去抗击残暴的匈奴铁骑……   这是在拿整个大齐的兴亡开玩笑啊!   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裴清殊疯了。   “皇上,这恐怕不大妥当吧?”简郡王心直口快,第一个说道:“容大人虽然聪慧过人, 可他毕竟是个文臣,纸上谈兵的话,恐怕是打不赢匈奴人啊!”   “是啊皇上,”礼亲王附和道:“容漾是臣的下属,臣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实在不是领兵出征的最佳人选啊!虽说现在毅亲王、襄亲王和倪驸马都不在京中,不过朝中还是有不少得力的武将啊!比如您的启蒙师傅邵康乐邵将军,他就很不错嘛!”   众人听了,纷纷跟着点头。   “劭师傅武功过人,只是为人太过老实,并非将才。让他做个前锋还算合适,做主帅,”裴清殊摇摇头,“他不行。”   一旁的卫国公提议道:“那赵虎赵大人呢?”   卫国公本以为,赵虎是裴清殊的伴读,又是他的奶兄弟,裴清殊这回总该同意了吧。   谁知裴清殊还是不肯答应:“赵虎尚且年轻,做个副帅还不错,做主帅的话,未免太勉强他了。”   “皇上……”   还有人张口欲劝,却见裴清殊十分坚持地说道:“或许你们都忘了,早在延和年间,容漾便有过随军出征匈奴的经历。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九皇叔你乃是副帅。容漾他正是得了您的青眼,才会被从翰林院破格调到兵部来的。怎么,是时间过的太久了,您不记得了?”   礼亲王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讪讪地说道:“这……皇上所言,确有其事。不过,这恐怕并不足以令容漾服众啊!”   就在君臣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小悦子入内通报,道是首辅魏青松求见。   裴清殊睨了礼亲王等人一眼,道:“宣。”   魏青松入内之后,向裴清殊施礼道:“皇上,现在内阁奏折堆积如山,皆是请您速速派兵迎敌的。不知皇上心中可已有了人选?”   裴清殊高坐于皇帝宝座上,正襟危坐地说道:“朕属意于兵部侍郎容漾,不过九皇叔等人纷纷表示反对,不知魏爱卿可有何见解?”   卫国公就站在魏青松的身边,听裴清殊这么说,他便小声对魏青松嘀咕道:“魏大人,您快帮着劝劝皇上吧!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只见魏青松轻轻提起一口气,好像没听见卫国公所言一样,直视着前方道:“容大人才高八斗,智勇双全,自是极佳的人选。不过皇上,臣记得他仍在孝期,不知皇上有意命他为帅,容大人可否情愿?”   “方才朕已派人召他入宫,朕相信,静之定然不会辜负朕的期望。”裴清殊十分坚定地说道:“总之,朕意已决。卫国公,你回去之后,速速整顿余下的京军。京畿的安全,朕便交给你了。”   卫国公忙道:“微臣定竭尽所能,守护好京城的安全!只是皇上……”   裴清殊颇有几分不豫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卫国公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只是慕家军已经反了,慕云康还领着两万人马驻扎在京郊,不知他会不会也……”卫国公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所有人都听懂了,“微臣以为,朝廷此时应当对慕云康严加监视。只是像简郡王所说,微臣毕竟和他有亲,若是让臣来看着他的话,似乎不大合适……”   裴清殊闻言,不禁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合适的?卫国公,你们房家世代忠良,朕信任房家,也信任你,绝不会如左家一般,做出那等欺君叛国之事来!”   卫国公已经年近六十,乃是正儿八经的三朝元老。   他的斗志和热血,早已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琐碎中逐渐磨灭了。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听到裴清殊这番话时,竟然会有一种热血上涌,沸腾不止的感觉。   “微臣多谢皇上信任,臣定不辜负皇上所托!”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除了傅然之外,其余人都先退下吧。”   “皇上……”礼亲王一想到自己的下属容漾竟然要领兵出征,就感觉心里非常的不安。   裴清殊没工夫再听礼亲王磨叽,直接打断他说:“九皇叔,现在叛乱四起,朕不放心父皇的安全,打算派人接父皇回京。这件事情,朕便交给你了。”   礼亲王一想,还是魏青松说的对。皇上一厢情愿地想让容漾领兵出征,人家容漾还不一定乐意呢!若是容漾以有孝在身为由,拒绝出征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这样想来,容漾是有很大的几率拒绝裴清殊的提议的。   想到这一层之后,礼亲王就放心了不少,不再在裴清殊面前找不自在了:“臣领命。”   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裴清殊把傅然叫到眼前来,低声同他交待了几句话。   傅然是傅家的嫡长子,荣国公世子,向来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听完裴清殊的话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皇上,这……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若不如此,又如何重击匈奴呢?”裴清殊心里其实也有一丝忐忑,但在他的臣子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自信,“此事朕谋划已久,你就按照朕交待你的去做吧。”   傅然神色凝重地问道:“皇上,如若当真如您所说的话,臣是不是不用带那么多的军马呢?匈奴骑兵残暴,恐怕难以对付,不如多留一些人手给容驸马……”   “不,你必须带上足够的人手才行。西北驻军有将近五万人马,朝廷军若低于这个数字,就不像话了。”   傅然这才点头。   这时有人通报,道是容漾已在殿外等候。   傅然听了,便要行礼告退,即刻回营点兵。   却听裴清殊叫住他说:“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裴清殊沉吟道:“你到了那边之后,也要小心一些。万一左家……当真有了不臣之心,朕要你替朕守住北疆。就算赢不了,也决不能让他们再助匈奴。”   傅然心中一凛,肃杀道:“是!皇上!”   ……   傅然离开乾元殿的时候,正好和容漾迎面遇上。   这二人年纪相仿,一个身着戎装,庄严肃穆,一个身着白衣,清贵高雅。看起来截然不同,却都是世家贵子,朝廷股肱。   以往他们碰上了,免不得要寒暄几句。不过这会儿军情紧急,却是顾不上这许多了。   容漾只朝傅然微微一点头,便跟随小德子步入乾元殿。   待与容漾擦肩而过之后,傅然站定脚步,回首望向容漾。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京城四公子”,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京城少女们的目光,早已被更加年轻的未婚男子所吸引。   可是容漾他看起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气质出尘的谦谦公子,完全看不出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难怪……”傅然自嘲地微微一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说道:“她会那么喜欢你。”   ……   乾元殿内,容漾一进门便拜倒在地,向裴清殊行了大礼,掷地有声地说道:“皇上!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裴清殊浅笑道:“早在朕当上太子之前,就曾许诺于你,定然不会单单因你是驸马之故,便禁锢你的才华,束缚你的拳脚。如今,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现在这场戏,也差不多是时候轮到你登场了。”   容漾郑重地说道:“多谢皇上的信任,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计划了这么久,不需要朕再给你重复一遍了吧?”   容漾颔首道:“皇上放心,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裴清殊点点头,从御座上走了下来,走到容漾面前,亲自扶起他说:“回去准备准备,和二皇姐还有孩子们道个别。明日一早,朕亲自送你出征。”   容漾的目光向来是温润的,和缓的,无害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眼中精光乍现,满是光彩:“臣叩谢皇上恩典!” 第117章   除了容漾、傅然等主要将领之外,裴清殊还在心腹大臣们的推介之下, 封了邵康乐为容漾的副将。   至于傅然的副手, 裴清殊没有过多干涉。这次傅然出征带的都是神枢营之人, 他在神枢营经营多年, 自己的手下自然要比裴清殊了解许多,所以裴清殊给了他充分的权力自由决定。   虽说近数十年来,匈奴犯境之事已经屡见不鲜,可是像这回这样,五省大旱,叛乱四起,匈奴人又与叛军勾结、大规模地打到大齐的国土上来还是第一次。   所以一时之间, 悲观和恐惧的情绪笼罩上了许多人的心头。   不过除了礼亲王、卫国公那种畏惧出征的老臣之外, 还是有许多裴清殊这几年来培养出来的年轻武将, 主动请缨,出战匈奴。   裴清殊听说之后,很是欣慰。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婚之后就在宫里做侍卫的十四竟然也求见他, 说是想要随军出征。   裴清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 一脸认真的同胞弟弟,心里头颇有些抵触地说:“你虽随着长华殿里的师傅学了些功夫,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你可想清楚了?”   十四颔首道:“皇兄,臣弟习武多年,为的便是保家卫国。现在既然国家有难, 臣弟自当挺身而出!”   “保家卫国,也有不同的保法儿。上阵厮杀,是保家卫国,戍守京畿,或者像你这般戍守宫城,也是一种方式。”   裴清殊是舍不得让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上战场,不过裴清殊方才所说的,还真不只是想要留下十四的托词。   现在宫城的安危,的确至关重要。   “眼下旱灾未平,叛乱四起,异族入侵,形势危急。朕身为皇帝,必须稳定住京畿,整个大齐才不会乱。你若有心助朕,便替朕守好这宫城。”   十四听了,不禁有几分松动。   的确,在眼下这种情势之下,京军三大营里的主力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倾巢而出。   经过雍定初年的裁军和整顿之后,京军三大营的人数一度降至十二万。   后来经过几次的征兵之后,三大营的人数涨到了十七万。再加上慕云康的两万,和原本驻守在长安的人马,便有二十万人左右。   二十万人守一座城自然是足够了,可前些日子山东叛乱,毅亲王带了五军营的四万人马前去镇压。   明日容漾和傅然相继出征,又要带走神枢营的七万骑兵,与神机营的两万炮兵。   这样一来,京军三大营里便只剩下五军营的四万步兵驻守在京城附近。   慕云康因为西北慕家军反叛之故,那两万人不仅不能算在可用之列,甚至还要派人盯着、防着。   十四这样一想,便突然觉得京城简直危机重重。   裴清殊观他神色,便大致猜出十四在想什么了:“虽说长安易守难攻,但我们也切不可大意了。京城守卫空虚的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露出去。匈奴人诡计多端,难保到时候会不会突袭。你任六品蓝翎侍卫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朕便晋你为三等侍卫,务必尽忠职守,不要放过宫里的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十四心神一凛,肃然答应道:“是,皇上!”   十四领命退出去之后,裴清殊不由地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十四听他的话,没有执意随军出征。   眼下太上皇和林太后都还在行宫里没有回来,若是他们回来后得知十四出征的消息,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不管怎么说,起码要把十四留在他的身边,直到太上皇他们回来再说。   ……   按说朝廷出兵,应当先举行隆重的遣将礼。不过战情紧急之时,一切礼仪都可以从简。   裴清殊心中早知将有一战,所以此时已经斋戒数日。   大军出发的前一天,裴清殊便沐浴更衣,前往奉先殿祭祖,祈求裴家列祖列宗保佑此次出兵大获全胜。   发兵当日,容漾一身白衣,身披银甲,长发以一玉簪高高盘起,气质高贵,俊美非凡。   按说在这样仪表堂堂之人面前,任何人都要为之失色。可立于城楼之上的裴清殊,身着帝王朝服,头戴冕旒,庄严华贵,丰神俊逸。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令人不敢逼视。   当着数万大军的面,礼部尚书修鸿嘉亲自执起黑犀牛角轴的明黄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兵部侍郎容漾,天资高卓,学贯经史,……,予懋乃德,特封辅国大将军,领兵十万,驱除匈奴,威震夷狄。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臣,领旨!”   容漾形容肃穆,一丝不苟地向裴清殊行了一个大礼。   容漾的礼还没有行完,便有人端了一个枣红色的漆盘上前。   红布底下盖着的,正是辅国大将军敕印。   容漾直起身后,跪着从裴清殊手中接过了敕印,再行三拜九叩大礼之后,将敕印转交给随军出征的文职官员。   “爱卿平身。”裴清殊说着,向一旁抬起了手,立马便有人将盛着琼浆的酒杯奉上。“这杯酒,朕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容漾连忙起身接过另一个酒杯,微微垂首道:“谢皇上!臣定竭尽全力,定不负皇上厚望。”   裴清殊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一旁侍从低声提醒吉时已到之后,容漾便又向裴清殊郑重一礼,随后步下城楼,翻身上马。   随后,身侧士兵将军旗高高举起,一个大大的“齐”字,瞬时振奋了所有人的心。   目送大军出发之后,裴清殊便登上銮驾,重回宫中。   现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   韩歇,或者说是呼韩邪逃出京城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到北夏,而是前去投奔了他的兄长,左贤王董木合。   呼韩邪与左贤王并非同母所出。左贤王的生母,乃是现任单于的大阏氏,也就是正妻。而呼韩邪的生母出身低微,很早就已经去世了。   呼韩邪能在众多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当上右贤王,全凭他对中原的了解,还有出众的智谋。   北夏与大齐不同的是,并没有皇太子这一说法。   左贤王地位尊崇,即为所有人默认的太子,权势远高于呼韩邪这个右贤王。   董木合的母族,在北夏势力庞大,且董木合的生母大阏氏一直将呼韩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呼韩邪在北夏举步艰难,甚至多次险些殒命。正因如此,他才会想到另辟蹊径,亲自更名改姓,来到大齐,甚至为官。   他来大齐,为的就是替北夏收集情报、传递消息,从大齐内部寻找击败他们的方法。   待北夏占领大齐、他立下奇功之后,再对董木合取而代之。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呼韩邪已经筹备多年。   现在,他自然不会将攻下大齐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自己的异母兄长董木合了。   所以他来到了董木合的军中,以自己在中原多年,对齐国最为了解之故,要求担任匈奴军的副帅。   但董木合又不傻,坚决不肯同意。   这回董木合南下中原,一路入关都非常顺利。   在他看来,齐人羸弱,不堪一击。此次出征攻占大齐,他是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肯同意将这么大的功劳分给这个不讨喜的弟弟一半了。   然而,让董木合没想到的是,呼韩邪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派人回了北夏,请来了匈奴单于的旨意。   既然单于都已经开口了,董木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纳了呼韩邪,以及那个从长安逃过来的大齐王爷。   老实说,董木合打小就对齐人十分厌恶,非常不喜欢有这么个齐人在自己的军队之中。   可恶的是,这个什么安王爷还经常在附近晃来晃去的,搞得董木合十分烦躁。   他和那齐人语言不通,只好让人把呼韩邪叫来自己的营帐,问他的话。   “呼韩邪,你也就算了,你带这么个齐国的王爷来我军中,算是怎么回事?”   比起暴躁的董木合,呼韩邪十分淡定地说道:“我不是都已经和王兄解释过了吗?这个安王爷是齐国皇帝的四哥,两人从小亲密无间,他知道齐国的许多秘密。这些年来,他向大夏输送了不少情报。此次父王派兵南伐,多少也有他的功劳吧。”   董木合大掌一挥,神情愤懑地说道:“这些本王都不在乎!本王只知道,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已经再没有任何用处了!这么一个废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留着他,还好吃好喝地供着,耗费我大夏的军粮?”   呼韩邪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来:“王兄,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我们做了不少事情的,现在全家老小还都捏在裴清殊的手中。您现在把他杀了,岂不是应了汉人的那句‘过河拆桥’?”   董木合上前一步,一双铜铃般大小的虎眼,紧紧瞪着呼韩邪道:“本王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河啊桥啊的!本王只知道,你呼韩邪从小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留着一个废人的!告诉本王,他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呼韩邪看着气急败坏的董木合,缓缓地笑了:“王兄,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你想想看,这个安王爷从小生在齐国皇宫,又在齐国官场沉浸多年,肯定知道不少对咱们有用的消息。过去他人在齐国,定然会有所保留,不会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据实相告。现在他人都已经在我大夏的营中了,还有什么不想说、不能说的?为了活命,他会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有价值的消息都告诉我们。这些情报,可是千金难求的啊。”   董木合听了,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呼韩邪:“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第118章   “当然了。”呼韩邪微微笑道。   董木合向来最讨厌呼韩邪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毒蝎一般, 满肚子的坏水儿。   偏生他父王不知怎的, 还很吃呼韩邪的这一套, 对他非常宠信。   就在这时,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从董木合脑中冒了出来。   虽说现在呼韩邪是匈奴大军的副帅,可毕竟他才是主帅。   若是他故意将呼韩邪派出危险的地方送命的话……到时候呼韩邪兵败身死,可就怨不得他了。   想到这里,董木合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便没有再和呼韩邪纠结那个大齐王爷之事。   ……   呼韩邪从主账中走出的时候,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径直来到老四的帐中,把刚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钦墨。   “这个蠢货, 心里有疑惑也不会自己去查, 竟然什么都要问我。这样的人, 也配做我大夏未来的单于?”呼韩邪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你也看到了,董木合气量狭小,将来定然是容不下你的。不如我们早早把他除掉, 也好免了你我的后顾之忧。”   裴钦墨微抿薄唇,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呼韩邪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安慰他说:“本王知道,你是因为一家老小都还在长安,所以担心他们的安危。你就放心吧,待本王攻破长安城,一定把他们全都救出来。”   裴钦墨勉强地道了声谢。   “怎么, 你还有心事?”不待裴钦墨回答,呼韩邪便恍然大悟般,指着老四笑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左姑娘吧。你放心,本王已经派人接她过来与你团聚了。”   “什么?!”裴钦墨秉持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原则,脸上向来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在听到呼韩邪这句话之后,他请不自己地失态了,“你让人把逍儿带来了?”   “是啊,虽说现下南方还算太平,不过大夏打到那边去,占领整个齐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刀剑无眼嘛,我怕左氏一个弱女子在外头受人欺负,便让人将她接了过来,早早与你团聚,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裴钦墨双拳紧握,颇有几分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会……”   呼韩邪了然地笑道:“哦,对了,本王的人去湖广的时候,发现左氏几个月前竟然离开了老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本王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在临安找到她的呢。等左姑娘来了,你可要好好说说她。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够到处乱跑呢?”   裴钦墨竭力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佯作镇定地说道:“本王记住了。如此,便多谢右贤王了。”   呼韩邪站起身,笑着拍了拍老四的肩,转过身走了。   待他走后,裴钦墨收回视线,看向摊在自己面前的一堆图纸,却是一点继续的心思都没有了。   裴钦墨没想到他的人都已经在北夏的军营里了,韩歇还是留了一手,这样不信任他。   现在他让人把左氏“接”了过来,名为保护,实际上分明就是在拿左逍逼他彻底服从北夏!   裴钦墨的心,一下子便全乱了。   这些年来他假意配合向文昌,半真半假地向匈奴传递了不少消息,可这些裴清殊都是知道的。   裴钦墨心里,从未有过一刻真正想过背叛大齐。   至于左逍,早在他决定假意与匈奴人合作时,便已经彻彻底底地放弃了她。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无比艰险,他若继续强求,只会平白牵连上她而已。   只是他却没想到,在他想要拥有的时候,怎么都无法和左逍在一起。在他彻底放弃之后,老天爷却又偏偏要将她送到他的面前。   哪怕他已经提前让人知会,让左逍逃走,这样都没能摆脱韩歇的魔爪!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   傅然亦领兵出发之后,裴清殊终于腾出空来,去毓秀宫见了见谢嘉妃。   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这些天谢嘉妃都被软禁在毓秀宫之中。   经过这几日的调查之后,宋皇后已经把事情真相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裴清殊在来毓秀宫之前,便让人通知了皇后。   宋皇后闻讯后很快赶来,然后把她所了解到的原委都告诉了裴清殊。   裴清殊高坐于主位之上,听完之后,便问向跪在下方的谢嘉妃:“皇后所言,可否属实?”   韩歇的身份暴露之后,和他关系密切、先前却不知他身份之人早就吓傻了,招供招的一个比一个快,全都盼着能将功折罪,免受皮肉之苦。   是以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谢嘉妃就是抵赖也没有用。   而且宋皇后为人正直,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一点添油加醋。是以谢嘉妃很痛快地便点了头。   裴清殊却没有立即相信:“你说你只是想与韩家联姻,结成联盟,图谋后位,却并不知韩歇身份?嘉妃,你要朕如何信你?”   自打四皇子裴敬翊被韩歇掳走之后,谢嘉妃哭得眼睛都疼了,这几日心绪起伏极大,顾不上收拾自己,看起来颇有几分颓废的样子。   可就在听到裴清殊这话的时候,谢嘉妃突然激动起来,高声说道:“皇上,臣妾是真的不知道那个韩歇是什么右贤王啊!臣妾若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皇上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见裴清殊沉默着不说话,谢嘉妃就知道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于是赶忙膝行上前,含泪说道:“皇上明鉴,臣妾虽对后位有所图谋,但那不过是出于定国公府嫡女的骄傲而已。臣妾这么爱您,又怎么会做那种对不起您的事情呢?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好了,别说了,吵得朕头疼。”   裴清殊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可是这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瞬间刺痛了谢嘉妃的心。   一股委屈的感觉,瞬间侵占了她的心头。   “皇上既然不相信臣妾,那臣妾宁愿一死以证清白!”谢嘉妃说完,便要往墙上撞。   有这么多宫人在场,自然不可能会让谢嘉妃当场自尽身亡,很快就有人拦住了她。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血顺着雪白的肌肤流淌下来,颇有几分可怖。   裴清殊不忍地别过了头,吩咐下人:“传太医。”   “皇上,您相信臣妾了是吗?臣妾是真的没有做过那种事情啊!臣妾虽然嫉恨皇后,可臣妾也是有底线的……”   谢嘉妃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稚童的声音:“母妃?”   裴清殊闻声后不禁心中一惊,皱眉道:“谁让人带四皇子过来的?来人,快点带四皇子退下!”   四皇子已经四岁多了,能走能跑。宫人们还没来得及抱住他,他便自己跑入殿中,扑到了谢嘉妃身边。   “母妃,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啊?”四皇子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裴清殊和宋皇后,一脸的迷茫无措。   裴清殊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这么小便经历这些,正想亲自把他带下去,却见小敬翊竟端端正正地跪在谢嘉妃的身边,朝他磕了一个头。   “父皇,是不是母妃惹您生气了?敬翊求求您,求您原谅母妃好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苦苦哀求自己,裴清殊当然会心软。可是谢嘉妃和韩家扯上了关系,甚至弄丢了皇子,必然是要罚的。   他不能因为女人孩子一哭,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翊儿,你过来。”裴清殊伸出手,对儿子说道。   敬翊懵懂地看着裴清殊,又看了谢嘉妃一眼,见谢嘉妃微微点头,他才走上前去。   裴清殊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翊儿,你年纪虽小,但你是皇子,父皇希望你能早早明白是非对错。你母妃做了错事,图谋了不该属于她的位子,不仅企图对你母后不利,还险些将你弄丢,这是必须要罚的。如若不罚,不仅是后宫,整个天下都没了法度。到时候,父皇该如何管好这个国家呢?”   四皇子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裴清殊:“父皇,母妃怎么会将我弄丢呢?小姨说,她只是带我出宫去和小姨夫他们玩儿的呀,就玩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了。”   “傻孩子,”裴清殊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你那个所谓的小姨夫,根本就不是带你出宫去玩,而是以你做人质,想要逃出京去。他的真实身份,是匈奴的右贤王,是父皇的敌人。至于你的小姨,也早就被他给策反了,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可不能再相信他们了,记住了吗?”   宋皇后颇有几分无奈地笑道:“皇上,翊儿还这么小,您向他解释,他怕是也记不得吧。”   谁知四皇子却是认真地说道:“父皇,翊儿记得了。以后要是他们再带翊儿出宫的话,翊儿一定不会再去了。”   “乖孩子。”裴清殊微微弯下身,温和地看着儿子,“你母妃受伤了,需要静养,父皇再送你去皇祖母那里住一段时间可好?”   敬翊刚要点头,就见谢嘉妃疯了一样地爬了起来,尖声叫道:“不!不行!皇上,翊儿是臣妾的亲生儿子,臣妾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求求您不要让翊儿离开臣妾!”   裴清殊好像没听到嘉妃的哀求一样,冷静地对皇后说道:“嘉妃言行无度,降为嘉嫔。即日起闭门思过,无诏不得离开毓秀宫半步。四皇子裴敬翊,便暂时交给慈安宫太后抚养吧。”   宋皇后应道:“是,皇上,臣妾这就去安排。” 第119章   “不!不行!”谢嘉妃大声哭叫道:“皇上,您可以降臣妾的位份, 禁臣妾的足, 可您不能夺走翊儿!您不能让翊儿离开我啊!!”   裴清殊起身, 牵着四皇子的手说道:“谢珺, 你心思不正,又犯下此等大错,朕留你一命,没有将你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全都是看在翊儿的面子上。如果你真的是为了翊儿好,你就该知道, 他以后如果再跟着你这个母妃, 定然前途尽毁。还不如跟着太后, 起码不会误了他的前程。”   “皇上,不要啊……!”   嘉妃还要再说什么,恰好裴清殊瞥见门口的太医,便开口吩咐道:“来人, 将嘉嫔抬下去, 由太医诊治。给朕看好了,不许让她自戕。”   裴清殊说完,便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毓秀宫,亲自将四皇子送到了傅太后那里。   傅太后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难免唏嘘不已:“原以为谢氏出身大族,定然聪明贤惠, 资质出众。不说为皇上分忧,起码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却没想到……唉。”   裴清殊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旁的敬翊一眼,道:“母后,这谢氏,儿子已经罚过了,以后关于她的事情,就不要再在宫里提起了吧。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翊儿的生母。她的名声若是不好,于翊儿声名也有损,朕怕回头宫里头有人欺负他。”   “皇上可真是慈父啊。”傅太后笑了笑,对四皇子伸出手道:“来,翊儿,到皇祖母身边来。”   去年迁都之前,谢嘉妃先行来到长安操持筹备,四皇子就在慈安宫里寄居了一段时间,祖孙俩的关系还算不错。   “可怜的孩子,皇祖母可不会让人欺负你。”傅太后慈爱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话锋一转,看向裴清殊,“不过殊儿啊,这几年母后的年纪也渐渐地大了,恐怕颇有些精力不济。加上先前晴姐儿的事情……”提起晴姐儿,傅太后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母后担心,没有办法替你照顾好这孩子啊。”   “那母后的意思是?”   “让翊儿时常来慈安宫走动,母后多照看他一些,自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有晴姐儿的前车之鉴在,母后觉着你最好还是能找一个无子的后妃,全心全意地照顾翊儿才好。当然,这个前提是,你真的已经想好了,不再把翊儿交还给嘉嫔。”   裴清殊听了,不禁看向儿子,眉头微皱,颇有几分为难。   “他现在年纪还小,要找养母的话,还多少能够培养出一些感情。若是等过几年,翊儿大了……那可就来不及了。”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也是一片好心。不过……   “那母后以为,该让谁来照顾敬翊比较合适呢?”   “那些低位的美人、贵人,自然是不够格的。而且她们也都还年轻,八成都还想着自己拼一拼,不会尽心抚养翊儿。”   裴清殊点头道:“母后说的没错,可高位后妃,都已经各自有了子女……再往下,就只有一个擅长用毒的敏妃,儿子不放心她。”   “敏妃自然是不行的。那……宜嫔或者僖嫔呢?她们两个入宫时日也不短了,正好也是时候提一提位份了。”   要说和谢嘉妃的关系话,那自然是魏僖嫔比较合适了。裴清殊听说过,她们两个向来走的比较近。   只是出了先前魏僖嫔害得皇后难产的事情之后,裴清殊总觉得僖嫔这人不是很值得信任。要让她来替自己养儿子的话,裴清殊怕魏僖嫔把孩子给教歪了。   “宜嫔为人倒是正直,不过朕隐约记得,她似乎和嘉嫔有些过节,不知能否放下成见,将翊儿视如己出。”   “稚子无辜,宜嫔若当真良善,就不会将与嘉嫔的恩怨,迁怒到翊儿身上。”   裴清殊点点头道:“母后言之有理。这样吧,在正式决定翊儿的养母之前,就暂时先将他寄养在您这里。这些日子,您和皇后商量一下,看看选谁比较合适。前朝还有许多政务要忙,这件事情,儿子就交给您了。”   傅太后慈爱地微笑道:“放心吧,殊儿。这一次,母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   大齐与北夏正式交战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从大齐嫁去辽国和吐蕃的襄仪公主、靖仪公主纷纷来信,询问母国可需自己的帮助。   裴清殊亲笔给她们回了信,感谢她们心中始终惦念着大齐。不过目前,大齐暂时还不需要他国出兵援助,只要请吐蕃的赞普帮裴清殊牵制住与匈奴有姻亲的大宛,让大宛不要出兵助夏攻齐就好。   至于辽国,过去辽国向来和北夏走得很近,裴清殊对他们还不够放心。只要辽国能不帮着北夏攻打大齐,裴清殊就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两位公主来信,除了心系母国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们也要为自己考虑。   她们嫁去异国,最大的依靠不是自己的智慧或是美貌,而是母国强大与否。   只有母国强盛,她们的腰杆子才会直,在夫家说话才够硬气。   所以,帮助大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帮助她们自己。   不过,裴清殊并没有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这两位甘于为了国家,去别国联姻的公主,裴清殊心中很是感激。   裴清殊心里很清楚,这两位公主的大义,还有不断向北夏传递假消息的安郡王裴钦墨,都为大齐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就算是为了报答他们,这一仗,裴清殊也必须赢。   ……   雍定六年六月十七日,在北夏出兵攻齐的半个月后左右,礼亲王派出去的人,顺利将太上皇和林太后等人从行宫里接了回来。   裴清殊得知之后,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早有开战的准备,提前让人加强了行宫的防卫,不过为了不让韩歇等人察觉出异样来,裴清殊一直隐忍不发,没有让人将父母和长女接回宫中。   现在他们都平安回来了,裴清殊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会被奸人所挟持,用做人质了。   自从去年春天婉晴出事,被裴清殊贬去行宫之后,婉晴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裴清殊了。   裴清殊设想过很多次父女重逢的场景,不过等真正见到了才发现,此时此刻的感受,和他设想中的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厌恶,他绞尽脑汁,竟然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父皇!”婉晴跪在裴清殊面前,向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以往女儿年纪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还请父皇原谅女儿,女儿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婉晴到了行宫之后,用很长的时间接受了现实,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去认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在半年之前,她便开始向裴清殊写信。因此,虽说婉晴现在和之前最后一次见裴清殊时相比态度变化很大,裴清殊也并不会感到如何惊讶。   “你知道错了就好。等过些日子,父皇忙完了,便亲自带你去襄乐宫,向你婉玉妹妹赔罪。”   提起“婉玉”二字时,婉晴的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与她十分亲近的祖父,颇有几分抵触之意。   太上皇却并没有替她开脱,而是对裴清殊的话表示赞同:“是啊,晴儿,你父皇说的没错。你做了错事,还没有亲自向你妹妹赔不是。以前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她已经会说话了,你和她好好说,她会听明白的。”   婉晴羞愧道:“是,婉晴明白了。”   “既然回来了,你便先随你皇祖母住在永寿宫里吧。”裴清殊说着,颇有几分不确定地看向林太后,“不知可会扰了母后的清净?”   “不碍事。”林太后简短地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就向婉晴伸出了手,“走了,晴儿。”   婉晴看了裴清殊一眼,见裴清殊点头,她才向裴清殊行礼告退。   太上皇见气氛略有一丝尴尬,便笑着替林太后打起了圆场:“哈、哈哈,你母后知道你政务繁忙,怕打扰了你处理政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殊儿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裴清殊含笑点了点头。   ……   燕京城外,北夏军队驻扎之处,左贤王董木合皱着眉头,对着桌上的地图沉思。   这时,一传令兵上前来报:“殿下,右贤王来了。”   董木合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呼韩邪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王兄这么急着请我过来,不知有何要事啊?”   董木合拧着眉头说道:“呼韩邪,你也看到了,一个废都燕京,打了半个月了都还没有攻下来。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攻入长安啊?!”   呼韩邪寻了个位置坐下之后,边抠指甲边说:“我正也奇怪着呢!王兄手下不是尽是些猛将吗?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没用!”   董木合闻言不禁有些颜面扫地之感,不过想到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对呼韩邪说道:“先不说这个。你不是说那个齐国的王爷从小生活在燕京吗?你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攻下燕京的法子,比如哪个城门的守卫比较薄弱。反正让他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再不快点的话,齐国派出的朝廷军可就要到了!”   “到就到了呗,王兄莫不是还怕了他们不成?”   “本王才不会怕他们呢!只是如果在他们来之前,还不能攻破燕京的话,我们就会显得被动许多。只要攻占了燕京,这一仗,我们就胜了一半了!”   “行吧,那我回去问问。”呼韩邪站了起来,临走前顺走了桌子上果盘里摆着的一只梨。 第120章   呼韩邪来到裴钦墨的帐篷时,左氏恰好在他帐内。见呼韩邪来了, 她便退了出去。   待左氏走后, 呼韩邪笑着看了一眼门口, 再看向裴钦墨:“难怪安王爷和宋池这么多年来都对她念念不忘, 果真是个美人儿啊。儿子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她还这样漂亮,真是难得。”   “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裴钦墨并不打算和呼韩邪讨论左氏的长相问题。   “安王爷别恼嘛!本王今天来,是有要事同你商议。”呼韩邪收起笑容,正色道:“除掉董木合的机会来了。攻不下燕京,他竟然心浮气躁到来向本王亲自讨要攻破燕京的诀窍。这不正是一个借着齐人的手, 杀了董木合最好的时机吗?”   裴钦墨眉梢微挑, 道:“这可没有那么容易。”   “本王知道,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意思?”   “你们齐国有个厉害的女人,是你父皇的皇贵妃,本王记得她姓叶,是你二哥裴钦辰的母亲。她曾经用过的一招, 就很不错。”呼韩邪见裴钦墨似乎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 便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了当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的长兄裴钦德,曾经在与我大夏交手时伤了左臂吗?”   裴钦墨皱眉道:“你是说,此事与叶氏有关?”   “岂止是有关,分明就是她派人所为,然后将这笔账算到了我大夏的头上!”呼韩邪摇摇头, 做愤怒状,“可恶,可恶啊!”   “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说点有用的吧。”裴钦墨品了品,道:“你是想让人伪装成齐国士兵,对董木合下手?”   “安王爷果真聪慧啊。我想这几日董木合派我去那些地势险峻的地方勘探军情,打的也是类似的主意。只是他太蠢了,竟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贸然出手,你说我不疑心他,还能疑心谁呢?”   呼韩邪冷笑道:“本王才不会像他一样蠢。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就必定要一击即中!”   裴钦墨冷眼看着这个年轻男人毫无神情波动地说着除掉自己兄长的计划,不由感到一阵胆寒。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只毒蝎,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人在屋檐下,他还不得不暂时替这个疯子做事。   “那你打算如何除掉他?”   韩歇笑了笑,说:“这,就要看安王爷能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宜嫔坐在肩舆上,热得满头是汗,忍不住催促道:“都快点儿,我快要热死了。”   宜嫔的贴身宫女兰箫闻言忙道:“呸呸呸,娘娘,‘死’这个字在宫里可是大忌,不能随便乱讲的。”   “可我就是热……”这回宜嫔顾忌了些,隐去了那个死字,“热嘛!”   “您且再忍忍,前头就是襄乐宫了。”   宜嫔听了,只能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忍耐,想着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襄乐宫里,并没有比外头凉快多少。   “小扇,这是怎么回事啊?”宜嫔奇怪地问向娴贵妃宫里的宫女,“虽说今年发了旱灾,还打了仗,但内务司总不至于连贵妃娘娘用的冰都要克扣吧?这屋里头怎么这么热?”   “宜嫔娘娘,”小扇颇有些不安地说道:“内务司一早就把冰送来了,只是贵妃娘娘的头疼病又犯了,不好用太多。”   宜嫔连忙关心地问道:“又犯了?严不严重?”   小扇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心疼:“吐了好长时间,差点把心肝肺都给呕出来了呢。”   宜嫔没怀过孩子,一听说呕吐,就联想到了怀孕:“让太医瞧过了没有?说不定娘娘是又有了呢?”   小扇摇头道:“瞧过了,可太医说不是喜脉。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您进去问问娘娘就知道了。”   宜嫔揣着满肚子的疑惑,走入了内殿。   娴贵妃靠坐在床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过见宜嫔来了,她还是挤出个笑来:“宜妹妹来了。”   “姐姐,才几日不见,您怎么又病倒了?”宜嫔皱眉道:“是不是天太热,中了暑气?”   娴贵妃低声道:“可能吧。”   宜嫔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娴贵妃怕是有事瞒着她:“姐姐,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啊?虽说我这嘴巴是大了点儿,上回没忍住,把敏妃想要害您的事情捅了出去,可我,我也是好心……”   娴贵妃摇摇头:“妹妹,不是我瞒你,而是我真的不知这身子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我天生体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常事。连父亲都不知我这病究竟是因何而起,我又该如何告诉你呢。”   “可姐姐最近这头疼病犯的,也未免太频繁一些了。”宜嫔顿了一下,问:“皇上知道吗?”   娴贵妃轻声道:“旱灾,叛乱,敌国入侵,处理内鬼……这些都是大事,皇上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何必让皇上再为我分神。”   “可是姐姐……”   娴贵妃挤出个笑来:“没事的,我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疼上一天,吐上几个时辰,养一养,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姐姐说的容易,可这多受罪呀!我听着都难受!”宜嫔有些不满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姐姐不告诉皇上,不就是不想让皇上看到你呕吐时候的狼狈模样吗?可是姐姐自潜邸起便陪在皇上身边,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呢!我相信皇上是绝对不会嫌弃姐姐的。”   “我知道皇上不会嫌弃,只是……他又不是大夫,让他来陪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说起大夫,宜嫔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来,看起来是有话想说。   娴贵妃一眼就看出了宜嫔的心思,含笑问道:“怎么了?今天来,可是有事找我?”   “姐姐,你也知道,嘉妃……不,嘉嫔出了事儿,现在四皇子寄养在慈安宫太后那里,太后和皇后正打算给四皇子找个养母。”   娴贵妃瞬间明白了:“你可是想要去争取一下?”   宜嫔向来爽利,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想……但也不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哦……”娴贵妃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你是想请我父亲帮你看看?”   “是啊,”宜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听闻钟太医医术高明,当年宋大人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后来还有了孩子呢。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请钟太医也为我瞧瞧。”   娴贵妃的父亲钟太医现在已是太医院的第一人,除了管理太医院的大小事务之外,只给娴贵妃和裴清殊,还有娴贵妃所生的一子一女请平安脉。   以宜嫔的位份,如果不是托娴贵妃的话,还真是请不动钟太医。   娴贵妃浅笑道:“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回头我让人和父亲说一声儿就是了。”   “那就多谢姐姐了!先前我找不少太医瞧过,都说我体寒,怕是很难怀上孩子。如今让钟太医瞧瞧,也只是存有一丝奢望而已。如果不成的话,我也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娴贵妃含笑点了点头。   ……   乾元殿内,裴清殊刚刚收到前方战报。容漾已率四万京军,与河北六万驻军顺利会师,不日便将在燕京城外正面迎敌。   裴清殊刚刚放下战报没多久,就听小悦子上前通传,道是公孙大人求见。   “传。”   近些日子,公孙明除了在钦天监里“算”了一卦,对外宣称大齐此次一定会大获全胜之外,几乎都没怎么去过钦天监,而是一直泡在慎刑司里,以内务司大臣的名义,审查所有北夏埋在大齐皇宫里的钉子。   他和赵虎一个在慎刑司,一个在刑部,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势要趁此机会,将北夏埋在大齐前朝后宫里的奸细一网打尽。当然,同时也是为了裴清殊搜集有用的情报,以对抗匈奴。   公孙明这会儿过来,裴清殊就知道,应该是又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了。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裴清殊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桌上堆成山的奏折,“朕忙着呢。”   公孙明听了也不废话,直接说道:“皇上,裴钦辰供出了荣贵太妃,曾经帮他加害过娴贵妃娘娘和婉玉公主。”   “哼,果然!”裴清殊将手里的折子狠狠一摔,“朕就知道,没有贵太妃在宫里的人脉帮忙,容氏一个外命妇,怎么可能伤得了朕的贵妃!”   “皇上,不仅如此呢。”公孙明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您不觉得奇怪吗?”   裴清殊眉头微皱,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他看了看左右,对侍立在侧的小德子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小德子知道,皇上和公孙大人这是有要事要谈了,便对所有宫人都挥了挥手,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裴清殊边思考边说:“是很奇怪。四哥与向文昌等人假意逢迎,并不是真的背叛了大齐。荣贵太妃是四哥的母亲,既然四哥都没有叛国,那荣贵太妃怎么会……过去荣贵妃和裴钦辰的生母全皇贵妃,那可是死敌啊!”   公孙明肃容道:“只有两种可能。一,荣贵太妃有把柄捏在裴钦辰的手里。二……就是安王爷,他其实是双面细作。荣贵太妃为了保护他,便和他一起为匈奴人做事。他真正骗了的不是匈奴人,而是您。”   “不,这不可能!”裴清殊下意识地否认了第二种可能:“朕了解四哥,他是有底线,有尊严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第121章   “皇上,臣也不想对安王爷妄加揣测, 可是您想想看, 他对左氏女偏执到了什么地步?延和年间, 安王爷原本与世无争。为了娶左氏, 他忤逆生母。为了娶左氏,他放弃本心,追名逐利,图谋皇位。左氏嫁人之后,他甚至还奸淫臣妻,与左氏生下一子……如果他当真为了左氏背叛了大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裴清殊沉默了。   “而且据臣所知, 前不久, 韩歇让人将左氏送至了匈奴大营……可以说左氏的性命, 已经捏在韩歇的手里了。在这种情况下,您对安王爷,还是留个心眼为妙。”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的提醒完全是出自一番好心, 也是最理智、最正确的判断。   但是, 作为一个从小和裴钦墨一起长大的弟弟来说,裴清殊不愿意那样去怀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手把手地教自己写字的哥哥。   就算是作为皇帝,他也不愿去怀疑一个可以说是用身家性命为他去做卧底的人。   “阿明,你先下去,带人抓了荣贵太妃, 带回慎刑司严加审问。”裴清殊起身道:“朕要去太上皇那里一趟。不管怎么说,荣贵太妃是父皇的妃子,这件事情朕得亲自和他说一声。”   公孙明见了,就知道裴清殊这是不愿怀疑安郡王了。   不过,公孙明和容漾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比容漾更服从于裴清殊,绝不会自作主张。   所以裴清殊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再做纠缠。   ……   雍定六年六月二十日,北夏军队在左贤王董木合的带领下,再次试图攻入燕京城。   董木合对这次攻城信心十足,他怕弟弟抢了自己的功劳,就让呼韩邪带着两万人马,留在原地待命,随时支援。   董木合这次南下,说是带来了十万铁骑,不过这只是一个虚数。   北夏气候寒冷,经常寸草不生,人口数量远远不如大齐。所有的成年男子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万而已。   所以说,尽管骑兵剽悍,但在数量上却不算多,举国上下不过十几万兵力而已。   这次董木合带来了八万多人,已经是匈奴数十年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出征了。   在董木合看来,一个小小的燕京城而已,里头住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妇孺,再加上裴钦墨给他画的燕京城布防图,董木合相信,自己这次攻入燕京,可谓势在必得,就故意留了点人,寻了个由头留下了呼韩邪。   殊不知董木合所为,恰好合了呼韩邪的意。   他才不愿意,陪着董木合去送死呢!   燕京城外的营地里,谢嘉嫔的妹妹谢氏,小心翼翼地对守帐的士兵说道:“殿下可在帐内?我亲手做了糕点,想给殿下尝尝,劳烦通禀一声。”   那士兵是个地地道道的匈奴人,只懂零星一点汉话,根本听不懂谢氏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右贤王殿下在北夏早已有了正妃,这个谢氏不过是殿下玩过的一个汉女而已,不久之后还会成为亡国之奴,连个妾室的位置都不知能不能混上。而且看右贤王的态度,他对这个女人根本一点都不上心,只不过偶尔召来侍寝,当做泄欲的玩物罢了。   因此,那士兵极其不耐烦地看了谢氏一眼,丝毫不为所动。谢氏要往里头看,还被士兵狠狠地推了一把,用匈奴话骂了两句。   谢氏哭着坐在地上,喊了好几声的“殿下”。   呼韩邪在里头听得烦了,便让人领她进来。   谢氏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告起了状:“殿下,妾身亲手为您做了几样糕点,可您那守帐的士兵也太凶残了些,不给妾身通传也就罢了,还把妾身推倒在地,糕点都弄脏了,真是可恶,您可要严惩他这种目无尊长的人才好!”   “目无尊长?”呼韩邪听了,轻轻冷笑一声,“谢琬,本王早就和你说过,本王已经有了正妃吧?”   “那又如何?那女人若当真得殿下的欢心,殿下怎么会将她丢在北夏,多年来不闻不问呢?”谢琬说着,凑到呼韩邪身边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妾身为殿下做了这么多,帮您从长安城里逃了出来不说,还为您舍弃了整个家族,您将来怎么说,也会封妾身一个侧妃的,对吧?”   见呼韩邪不说话,谢琬委屈地说道:“妾身可是为了您,甘愿从正室变为侧室呢!这份情义,还望殿下不要轻易忘了……”   呼韩邪看着她,忽然来了几分兴趣,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笑呵呵问道:“谢琬,当时本王让你将四皇子偷出来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去揭发本王的,可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若是揭发了本王,你还能将功折罪,继续过着你世家贵女的悠闲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本王四处颠沛流离。”   “因为妾身是您的女人啊!”谢琬理所当然地说道:“妾身的人和心,早就是您的了,您就是妾身的天!您要妾身去做什么,妾身都会去做,哪怕是死,妾身也心甘情愿。”   谢琬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眼底满是爱意。   她以为自己这次终于可以打动呼韩邪了吧,谁是呼韩邪忽然坏笑一声,看了眼帐外:“你知道那个守门的士兵为什么对你那么凶吗?”   谢琬虽不知呼韩邪怎么突然又提起了那个士兵,但她还是顺着呼韩邪的话摇了摇头。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女人。要是有个女人让他泻泻火,八成他就不会这么心气不顺了吧。”呼韩邪说着,将目光落在了谢琬的身上。   谢琬心中一惊,瞬间变得脸色煞白:“殿下!您、您想做什么……?”   呼韩邪瞬间收起脸上的所有笑意,冷冰冰地说道:“本王是想告诉你,别在本王面前提什么情啊爱啊的,因为你不配!在本王眼里,你甚至还不如一个守帐的士兵,明白了吗?”   谢琬不可置信地说道:“殿下!琬儿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啊!我们可是过了六礼,拜过天地的,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什么六礼,本王用的都是化名,做不得数的。”呼韩邪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滚出去吧。要想换得别人的好脸,可以,用你自己的‘本事’去挣,别再来烦本王了!”   “殿下……”谢琬虽是庶女,可她是定国公府这一辈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再想想刚成婚那会儿,韩歇对她如何温柔小意,谢琬便不禁悲从中来。   可呼韩邪却没心思看他哭。他用匈奴话说了句什么,很快就有人来将谢琬拖了出去。在将谢琬丢到地上之前,还不忘在她胸前揉捏了一把。   谢琬受此大辱,伏地痛哭,长长不起。   就在她哭得即将背过气去的时候,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双汉女的绣鞋。   谢琬抬头一看,原是承恩公的长女左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左氏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谢琬。谢琬却没理她,自己爬了起来。   “哼,你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承恩公也已经反了,你们左家一窝子都是逆贼!”   提起这件事,左氏面色一白,微微皱眉道:“我离家多年,不知内情,但我相信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做,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能有什么苦衷?还不是因为他身为左家后人,却多年为朝廷打压,郁郁不得志吗?”谢琬边擦眼泪边道:“你啊,最好还是盼着右贤王殿下大获全胜吧!毕竟现在左家也算是和北夏联手了,说不定事成之后,还能认下他这个‘襄王’,给你封个郡主当当呢。”   左氏闻言,顿时冷下脸来:“你真是冥顽不灵。”   谢琬见她这就要走了,不服气地冲着左逍的背影叫道:“我冥顽不灵又怎么了,我这都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才不像你,一身侍二夫,不知羞耻!”   左氏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再同谢琬起争执,而是快步走了。   谢琬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哼,被我踩着痛处了吧。”   不过,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待左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之后,谢琬便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或许是因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能同她说说汉话了吧。   ……   雍定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前线传来线报。北夏左贤王董木合攻城时被人射中左眼,不幸受伤,如今已然不省人事。   右贤王呼韩邪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另,容漾已携朝廷十万大军,兵临燕京城外,正面与北夏对抗。   这场双方都筹备了数年的大战一触即发,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裴清殊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前线的战报。   后宫妃嫔们心疼他,来送粥的,来送点心的,送补药的……什么样的都有。有时候裴清殊实在太累了,就抽空见一下。有的时候忙到谁都不想理,便让她们都回去。   今日来的,是最近在傅太后面前很是得意的宓贵人杜氏。   杜氏主意多,近日研究出了好几样新奇的冰饮来,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喝起来十分舒服,太后喜欢得不得了,让人给各宫都送了一份儿。现在宫中上下纷纷效仿,连裴清殊都听说了。   杜若今天来,便是为裴清殊奉上亲手制作的果茶。   裴清殊伏案已久,正好有些累了,便让人宣了杜若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杜若V:我们穿越女也是有用的好吗! 第122章   杜若嫣然笑道:“太后娘娘说,这冰饮的味道不错, 让若儿来给您送一杯。不过这终究是寒凉之物, 娘娘让我看着您, 不让您多用呢。”   “母后也真是的, 朕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让人看着。”裴清殊笑着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没过多久,他便喝完了。   的确……还想喝第二杯。   杜若看见裴清殊的眼神,便忍不住笑了:“说好了只喝一杯的。”   裴清殊无奈道:“朕又没说什么。行了,朕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下去吧。”   “皇上伏案这么久, 一定累了, 让若儿来给您按按吧。”不等裴清殊答应, 杜若便走上前来,在裴清殊肩颈处按了两下。   她力道虽不大,不过手法着实不错。裴清殊便闭上眼睛,由着她去了。   这难得放松的当口, 裴清殊突然想到, 过去都是娴贵妃替他按的肩。最近他忙得要命,都没有涉足过后宫,所有的后妃都来乾元殿看过他,好像就只有娴贵妃没有。   裴清殊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等杜若走了,他便差乾元殿的御前女官走了一趟襄乐宫,去问问娴贵妃的近况。   冬瓷回来之后, 禀报裴清殊说:“娴贵妃娘娘前几日刚病了一场,昨儿个才开始转好。贵妃娘娘说,等她大好了,便来向您请安。”   裴清殊吩咐道:“你差人去给她回个话,就说不必折腾了。她病刚好,就让她好好在宫里歇着吧。”   这么多年来,钟氏前前后后病了不知多少次,裴清殊都已经习惯了。听说娴贵妃已经转好了,他就没太放在心上。   ……   雍定六年七月初一,容漾率领的朝廷军开始正式与呼韩邪率领的北夏军队正面对抗。   两方相比,人数上是差不多少的。不过匈奴骑兵骁勇善战,血性十足,向来以一敌三。加上整日生活在大草原上,极其擅长骑射,哪怕大齐这几年来已经加紧训练骑兵,但论单打独斗的话,大齐的骑兵还不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不过和北夏相比,大齐的军队占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会使用火器。   这次容漾的十万大军中,有两万人马出自他兄长容潭所领的神机营。   神机营是专管火器的军队,将士们日夜操练,火器使用得极其顺手。   匈奴人再勇猛,也抵挡不住炮火的袭击。   很快,前线便传来捷报——辅国大将军容漾,率兵歼敌三千,旗开得胜。   不久之后,公孙明又为裴清殊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傅然已经抵达长城脚下,顺利与承恩公会师了。”公孙明笑道:“看来左家手握兵权之后,并无反叛之心,还是在按照您的意思演戏。”   裴清殊听说之后,多多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当初将左家留在燕京的时候,裴清殊脑中就突然生出了这个计划来——让左家人联合西北慕家军,假意谋反,将匈奴人放到燕京城外。   这个时候,再派人假意前去平叛。   实际上,无论是左宁手下的慕家军,还是前去平叛的傅然,他们全都是朝廷的人。   等到匈奴军队与朝廷军的主力缠斗上之后,西北驻军和傅然手下的神枢营加起来共有的十万人马,就可以从后方包围敌军,彻底断了敌军的后路和粮草。   更不用说,还有“平叛”结束后的毅亲王和倪俊逸,各带着几万人马从侧方协助容漾了。   “皇上,您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借着旱灾可能会有人闹事的由头,先把几万人马分别调去山东、山西,让匈奴人以为我朝兵力空虚,自顾不暇。再安排承恩公自立为王,假意与匈奴人合作,让匈奴人通过长城,自以为‘顺利’入关,却又再也回不去……这一步步,一招招,一环套一环,可算是把这个自作聪明的呼韩邪给套里头去了。”   裴清殊哈哈笑道:“朕这是‘引狼入室’,也算是兵行险着。好在承恩公没有辜负朕的信任,不然事情可就要麻烦许多了。”   “有左三姑娘在京城,承恩公就是想背叛您,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吧。更何况,您还派了傅然前去‘平叛’。就算左家真的反了,也不会对朝廷、对这场战役造成任何威胁。”公孙明忍不住赞叹道:“皇上登基这几年来,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智,全都突飞猛进了啊!臣这个谋士,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许是这件事已经在裴清殊心里积了太久,裴清殊并不能像公孙明这样乐观:“话先别说得太早了。呼韩邪诡计多端,不会没有留有一点后手。”   公孙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您说的是。臣一直担心的一点就是,神机营里的火器,有许多都是安王爷参与改造的……万一安王爷泄露了那些火器、尤其是火炮的构造图,让匈奴人有机会做手脚的话,可就有些麻烦了。”   “担心也没用,呼韩邪知道四哥参与过火器改造的事情,一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裴清殊目光沉静地说道:“现在,就看四哥会怎么做了。”   裴钦墨现在人在匈奴大营之中,裴清殊担心暴露他的身份,早就和他说好,一旦裴钦墨出了京城,他们之间便不再轻易联系。   裴清殊信任裴钦墨这个兄长,所以等深入敌军内部之后,裴钦墨怎么做,就全看他自己的了。   ……   为了不让匈奴人疑心,裴清殊诱敌深入之后,并没有立即结束山东、山西的“叛乱”,而是让毅亲王和倪俊逸等人暂时按兵不动,慢慢向敌军靠拢,以免让呼韩邪发现之后匆忙从侧方逃走。   毕竟山东、山西的兵力只有三、四万人,还不足以与匈奴的十万铁骑正面对抗。   雍定六年七月初八,被裴清殊派去赈灾的襄亲王传回奏报。北方五省大旱之后,朝廷虽然立马放出了救济粮,不过很快便战乱四起。农民无力耕种,只能坐吃山空,朝廷送发的赈灾粮眼看着就要不够用了。   裴清殊听说之后,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提前屯粮一事,裴清殊已经尽了全力。可现在朝中又要打仗,又要赈灾,所需粮食的数目大到惊人。之前裴清殊也没料到,一场旱灾竟然要耗费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如果裴清殊不是重活一世,知道将会发生一场旱灾所以提前屯粮的话,大齐现在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匈奴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兵也是对的。   毕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军饷和赈灾粮,裴清殊最终只能选择一样。   选择军饷的话,大齐就会有无数的老百姓被活活饿死。到时大齐上下定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就会生出越来越多的土匪和乱党。用不了多久,地方官府的统治就会陷入崩溃。   但若是选择赈灾为先的话,军粮供应不上,数万大军吃不饱肚子,又拿什么来抗击敌人?   总之无论裴清殊怎么选,都是一件对匈奴人有利的事情。   就在裴清殊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山东总河杜宾上奏,建议裴清殊暂时开放海禁,从粮食充足的南方运粮,以解北方燃眉之急。   杜宾的提议一出,立马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有人对杜宾的提议大加赞扬,有人却说杜宾这是在胡闹。   “海禁怎可轻易解除呢?”行事向来保守的礼亲王表示反对,“当初大行皇帝封海,就是因为倭寇作乱,海贼猖狂。实行海禁这几十年来,大齐沿海地带皆平安无事,这样不是很好吗?万一解除海禁之后,倭寇肆虐,该当如何是好?我大齐现在本就叛乱四起,还要对战匈奴,到时候哪还有精力来对付倭寇啊!”   “礼亲王所言甚是。”卫国公上前表示附和,“皇上,据臣所知,目前军中最多的兵种乃是步兵和专门用来对付匈奴的骑兵。海军这一块,在大齐几乎可以说是空白。以朝廷目前的状况,也完全没有精力、人力、财力去培养海军啊!”   最近几天,卫国公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夫人慕氏,是西北慕家军的后人。礼亲王的继室夫人左氏,那可是承恩公的嫡亲妹妹。   现在左家和慕家军反了,他们两个在朝中的处境都很危险。这个时候,两个人必须拧成一股绳,共进退才行。   简郡王向来支持朝廷解开海禁,听他们这么一说,就有些不乐意了:“九皇叔,卫国公,你们口口声声说不能开放海禁,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如今北方这般缺粮,不从南方运来的话,该当如何是好啊?”   礼部尚书修鸿嘉算是中立派,不过他心里也不是很赞同开放海禁:“除了海运,就没有别的法子运粮了吗?”   “走陆路的话慢的要命,等粮食运过来的时候,不知会饿死多少无辜的百姓。走水路……别开玩笑了,现在旱灾这么严重,水路根本就不通。”   内阁学士陈起表示赞同:“而且现在不仅仅是海上,陆上的盗贼和流寇也不在少数。若是这来之不易的粮食被人劫了,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件事情上,户部尚书龙启章也偏向于保守派:“北方虽然开战,但南方还是好端端的,就不能让两江总督他们多派些人手,护送粮食北上吗?”   “不,来不及了。”   就在众臣争执不下的时候,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裴清殊终于开口了:“根据襄亲王的奏报,受灾五省的百姓,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灾民饿死。只有走海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粮食运到北方。” 第123章   简郡王欣喜道:“皇上圣明!”   礼亲王等几个老臣听裴清殊这么说,却是耷拉个脸, 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散朝之后, 礼亲王沉着脸走了出去。   卫国公从后方叫道:“殿下留步!”   礼亲王一看是他, 便在原地站定, 对着卫国公抱怨道:“卫国公,你来评评理!皇上竟然采纳了杜宾的建议,这简直就是在胡闹嘛!海禁可是父皇提出的国策,他怎么能说改就改了呢?!咱们这么反对,皇上都不听,我看皇上这几年,可是越来越不把本王这个亲叔叔放在眼里了!”   卫国公颇有几分不解地说道:“额……礼亲王, 我记得您前几年, 不是几乎已经不问世事, 把权力下放给容漾了吗,怎么现在又……?”   礼亲王看他一眼,低声道:“卫国公,你不是外人, 本王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年皇上裁军, 改制,那都是得罪人的差事。本王不乐意经手,所以才由着容漾他们去折腾。本以为容漾是驸马,皇上心中定然对他有所猜忌,绝不会重用于他,却没想到皇上如今竟对容漾委以如此重任……本王若是再不说几句话的话, 朝中可就没有我们这些老臣的位置了啊!”   “殿下您说的是。”卫国公低声问道:“那……不知您现在有何打算呢?”   “唉,皇上毕竟是皇上,没有太上皇的支持,和他这样硬碰硬,咱们是拼不过他的。”   说起太上皇,礼亲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都怪他这个兄长无能,竟然主动放权给一无知小儿!   不然若是今天金銮殿上坐着的是太上皇,他的政见还会这么轻易地被人驳斥吗?   “那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咱们的这位皇上啊,看着温和好说话儿,但是吃软不吃硬。他心里要是真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咱们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啊,咱们只能先和皇上搞好关系,让皇上打心眼儿里信任咱们。至于海禁的事儿……哼,你且瞧着吧,杜宾和简郡王他们,一定会捅出大篓子来的!”   海禁的事情卫国公明白,可是和皇上搞好关系……   卫国公不明所以地说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向皇上示好呢?”卫国公面露不安,“不瞒您说,虽说慕家造反之后,皇上当众表示信任老臣,可是这夜里头,我总是睡不安稳,生怕皇上是对我表面信任,背地猜忌啊!”   听卫国公这么说,礼亲王微微一笑:“卫国公,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夜不成寐吗?”   见卫国公露出迷茫的神色来,礼亲王收起笑容,寒声道:“左氏谋逆,这个王妃,本王是决计不能再留了。至于卫国公夫人……”礼亲王在卫国公肩上轻轻拍了拍,“本王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卫国公心中一惊,没想到礼亲王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礼亲王的行事效率很高,很快,他便亲自带了礼亲王妃左氏入宫,亲自向裴清殊请旨,想要休了这个女人。   裴清殊听了,哭笑不得地看着礼亲王说:“皇叔这又是何必呢?九皇婶是出嫁女,又是皇室中人,这些年来她为皇叔生儿育女,打理王府,也不容易。就算是要治左家的罪,朕也不会株连到自家人身上的。”   礼亲王跪倒在裴清殊面前,高声表起了忠心:“皇上!皇上仁慈,愿意放左氏一马,可臣心里深感不安,实在是容不下这叛贼的亲妹妹啊!”   礼亲王妃听了,冷笑一声,不屑地看了礼亲王一眼。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如今可算是叫你找到了一个好的名头休妻。不过没关系,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愿意跟着你受那些窝囊气呢!”   裴清殊还真没想到,他让左宁配合自己演戏的计划,竟然会牵连到礼亲王妃身上。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裴清殊的心里,不禁感到十分愧疚。   可是既然礼亲王已经当着左氏的面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想来他已经在左氏的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既然破镜已难重圆,裴清殊没办法,只能说道:“那,九皇叔你便与左氏和离吧。夫妻一场,何必将她逼到绝路呢?”   左氏听了,不由感激地看了裴清殊一眼,然后向他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起。   裴清殊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妇人,心中升出一丝不忍。毕竟从他成为十二皇子时起,左氏就已经是他的皇婶了。   虽说左氏这个婶婶没帮过他什么大忙,但左氏向来待他温婉可亲,小的时候还曾偷偷塞给他糖吃,裴清殊是真心把她当做长辈敬重。   待礼亲王退下去之后,裴清殊便道:“九……左氏,待你与九皇叔和离之后,便和左三姑娘住在一起吧。你们姑侄两个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承恩公左宁“造反”之后,裴清殊便让人将左府围了起来,好歹做个样子。   这一点,去探望过左三姑娘的左氏自然知晓。   在左氏看来,裴清殊这是想把她和左三姑娘一起,当做要挟承恩公左宁的人质了。   不过对此,她并没有什么怨言。   早从得知左宁自立为王的那一刻起,左氏就已经当自己没了这条命。   只是……有一件事情,她着实不明。如果不弄清楚的话,简直死不瞑目。   “皇上,我哥哥他向来与世无争,对朝廷忠心耿耿。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他会做出此等叛国之事。虽说我的想法不值什么,但我还是希望……皇上能明察秋毫,详细调查一番。万一哥哥……是有什么苦衷,或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看左氏这样子,就知承恩公并没有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亲妹妹在内。   这也难怪,此事事关重大,承恩公只要不傻,就不会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裴清殊叹了口气,斟酌着措辞说道:“朕也不愿意相信,承恩公会是那等犯上作乱之人。这件事情,朕会好好调查一番的。你……就先回去吧。”   “谢皇上!”   见左氏磕完了头就要走,裴清殊实在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好好活着,别做傻事。别忘了,你还有子女。”   左氏闻言,不禁轻轻一笑:“谢皇上。您放心,左家的女子,没有那么脆弱。”   ……   海禁暂时开放之后,裴清殊命两江总督派重兵护送粮食北上,务必不能出一点乱子。   两江总督为了脖子上头的脑袋,简直恨不得亲自上阵。   裴清殊也密切关注着这批救灾粮的状况。   以前因为海禁的缘故,倭寇和海贼都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和匈奴人所造成的威胁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以后,等他解决了匈奴这一块的忧患之后,还真是得好好训练出一批水师才行。不然海上的资源这么多,这么宝贵,实在是浪费了。   裴清殊正在看两江总督亲笔所书的奏章,就见小悦子上前低声说道:“皇上,公孙大人托人带了话儿来,说是荣贵太妃招了。公孙大人问,您是想宣他过来面圣,还是亲自走一趟慎刑司?”   “这个懒蛋!”裴清殊笑着骂了公孙明一句,“连这一趟也不愿意多跑。罢了,还是朕去慎刑司一趟吧。”   公孙明定然是知道,裴清殊是想亲自见荣贵太妃一面的,所以才没有多跑这一趟乾元殿做无用功。   不得不说,公孙明真的很懂裴清殊。   等到了慎刑司外头,裴清殊还没下肩舆呢,公孙明便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皇上,没想到又钓上来一条大鱼!”   裴清殊见他心情这样好,便含笑问道:“公的母的啊?”   “母的,母的。”   等肩舆停下来了,公孙明便学着平日里小德子的模样,殷勤地去扶裴清殊,然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荣贵太妃把淮阳大长公主给供出来了!”   “哦?”裴清殊微微挑眉,“这里头还有她的手笔?”   “可不是吗!这个毒妇,怕娴贵妃母子威胁到皇后娘娘的地位,就与裴钦辰联手,想要让娴贵妃一尸两命!当初给娴贵妃下药的那个小太监,就是被淮阳大长公主花重金收买了的。”   裴清殊沉声问道:“那荣贵太妃自己呢?”   “阿煦的前妻容氏,从裕贵妃娘娘那里得知敏妃在倒弄瓶瓶罐罐之后,就托荣贵太妃的人去调查了一番,然后从敏妃那里偷来了药。”   “不,不对。”裴清殊微微皱眉道:“这件事情,透露着古怪。”   “什么不对?”公孙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朕之前被愤怒和震惊所控,不曾深思。现在想来,这整件事情都有些不对劲。阿明你想想看,如果只是单纯收买一个小太监的话,荣贵太妃一个人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淮阳姑姑出手。裴钦辰他为什么要同时动用手上的两个重要资源?还有,既然敏妃本就打算对娴贵妃母子下毒手,那荣贵太妃和容氏为何要多此一举,从敏妃手中偷来催产药呢?”   公孙明猜测道:“或许,是她们怕敏妃在宫中根基不深,无法成功加害娴贵妃呢?”   “也不对。据朕所知,敏妃是大理国的嫡出公主,背后有整个大理国的势力作为支持。她刚入宫的时候,宫里的后妃可都是很忌惮她的。加上敏妃向来独来独往,不曾与谁特别交好,如果敏妃给娴贵妃下药的事情暴露,正好能顺势除掉敏妃,还很有可能破坏大齐和大理国之间的关系,裴钦辰他们理应乐见其成才对,到底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第124章   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公孙明不由得沉默了。   的确, 这件事前前后后透露着许多古怪之处。   而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荣贵太妃绝对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阿明, 你先带人去抓淮阳大长公主吧。不管怎么说, 先把人抓来审一审,总能多一点线索。”   公孙明刚应了声“是”,可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说道:“皇上,淮阳大长公主毕竟是宋池的生母,还是皇后娘娘的伯母,臣要是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恪靖侯府抓人, 是不是有点不给宋兄还有皇后娘娘面子啊?”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裴清殊虽然憎恶淮阳, 但是他不想因为淮阳之故连累宋池或者宋皇后。“这样吧, 你和小德子带着朕的口谕,走一趟坤仪宫。告诉皇后,以她的名义宣淮阳入宫。在宫里直接抓她,也省得云蛟尴尬了。”   “是, 皇上。”   公孙明领命而去之后, 裴清殊抬步走入慎刑司,里头的人早已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不必裴清殊再开口吩咐,慎刑司的副管事刘太监,便亲自上前为裴清殊引路。   荣贵太妃尚且没有定罪,且她是太上皇的贵妃,按说就算下了狱, 待遇也不会太糟糕。   坏就坏在她的儿子安郡王裴钦墨叛国通敌,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罪不可赦,所以荣贵太妃进了慎刑司之后,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除了因为是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以免和他人串通消息之外,衣食的待遇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裴清殊见到她时,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形容憔悴、面色蜡黄的老妇,和当年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荣贵妃娘娘联系在一起。   其实算算年纪,荣贵太妃今年已经有五十五六岁了。   之前裴清殊没觉得她这般憔悴,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荣贵妃一直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加上穿衣打扮的缘故,看不大出来年纪而已。   现在去了钗环首饰,遭上几天罪,难免“原形毕露”。   “皇上,你来了。”荣贵太妃看见裴清殊之后,十分平静地说道。   裴清殊看着面前的老妇,忽然有几分恍惚。   他记得自己头回见到她的时候,他这副身子还不到五岁,而荣贵太妃也不过三十四岁而已。像是弹指一挥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又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裴清殊才发现梦里那个和蔼可亲、送给他人生第一个金项圈的女人,其实是个会伤害他最亲近之人的毒妇。   裴清殊淡淡地说道:“看到朕,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就笃定了朕会亲自见你一面吗。”   荣贵太妃笑了笑道:“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为人如何,我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了。本宫知道,不管我做了多少错事,皇上始终会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的那些好。说到底啊,你这个人是个好人,但是心太软,还很念旧情。要不是太上皇适合做皇帝的儿子都折了,这个皇位未必能落到你的身上。裴清殊,你真的是……命好啊!”   命好吗?   如果他命好的话,前世怎么会国破家亡,殒身火海?如果他命好的话,他怎么会托生到一个冷宫皇子的身上,爹不疼娘不爱,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挣?   如果真的可以自己选择的话,比起这个战战兢兢、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的皇帝,裴清殊更想做太平年代里的一个凡夫俗子。   但是这些,他没有和荣贵太妃说的必要。   “闲话不谈,朕今天来是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荣贵太妃好笑地说道:“本宫何时撒过谎?”   “朕进来之前已经看过你的供词,供词之中你承认了两点:一,你是受裴钦辰的要挟,毒害娴贵妃母子。在这一点上,朕认为可以把当初你侄女容氏招出来的动机添上去——容家如今已无适龄未婚女子入宫为妃,所以你们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与容家有姻亲关系的傅家,也就是裕贵妃身上。”   荣贵太妃听了裴清殊的补充,也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   “二、你加害娴贵妃的方式,便是让人从敏妃那里偷了催产药,然后交给淮阳买通的、襄乐宫的小太监。据你所说,那小太监已被淮阳灭口了,对吗?”   “是的。”荣贵太妃挺直腰杆说道:“本宫已经认罪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皇上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哼,你真当朕是个傻子不成?”裴清殊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说道:“你说淮阳让人给娴贵妃下药,根本没有任何证据。那个小太监已是死无对证,你觉得就凭你一句话,就能定了堂堂大长公主的生死吗?”   荣贵太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她还是沉声说道:“我虽然不能,但是,皇上可以。”   “你这是何意?”   “皇上,您就别演戏了。您对淮阳大长公主这个姑姑又有多敬重呢?您甫一登基,就收回了她随时可以入宫的特权。这些年来,虽然赏了宋池不少东西,可却对淮阳大长公主不闻不问。您心里头,分明也是对淮阳有怨的!既然我已经把她供了出来,您何不顺水推舟,处置了那个毒妇呢!”   “你承认了。”裴清殊冷冰冰地看着荣贵太妃,“其实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所为。你之所以把淮阳大长公主供出来,只是因为私怨。”   “私怨又如何!皇上!”荣贵太妃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这个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设局陷害我儿,害得我的墨儿从太子之位的大热人选,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废人!如果不是她,现在做太后的人本该是我,当皇帝的人本应是我的儿子!”   荣贵太妃说着说着,脚下似乎没站稳,忽然摇晃了一下,对着裴清殊笑了:“哦,是了,我怎么忘了,皇上心里应当是不恨淮阳的,甚至还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用她的好儿媳左氏布下了陷阱,我的墨儿又怎么会沦落到为天下人耻笑的地步?!皇上你,一个排行十二的皇子,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   “说够了吗?”裴清殊寒声道:“说够了,就该朕来说了吧?淮阳为了幼子的前途,不仅设计了四哥,还毁了宋池的名声,朕心中亦是有怨的!可若是她没做过的事情,朕绝不能这样强行安在她的身上。”   荣贵太妃不屑地说道:“呵,装什么仁慈大度,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我就不信,看过我的供词之后,皇上没有让人去抓淮阳。”   在这一点上,裴清殊问心无愧:“朕抓淮阳,是因为她的确曾经与裴钦辰的生母叶氏联手,极有可能是裴钦辰或是匈奴人的爪牙,而非相信了你说的话。如果审问过后,发现淮阳的手的确是干净的,朕也不会就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遂了你的意。”   荣贵太妃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慌。   她和淮阳大长公主,早已是势同水火的关系。淮阳这些年来到底做过些什么,荣贵太妃并不知情。哪怕是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势力去查,也都没查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来。正因如此,荣贵太妃才想到借此机会拉淮阳下水,不想裴清殊并不上当。   “既然如此,皇上还来找我做什么,直接去审问淮阳不就是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朕来找你,是因为觉得你的口供有问题。这份供书,写的实在是太模糊了。”   荣贵太妃的脸上,飞快地闪现出一丝心虚的表情。   “朕问你,你说你受裴钦辰要挟,所以才为他做事的。他一个被囚禁在府里的庶人,到底是拿什么要挟你的?”   荣贵太妃一听裴清殊这么问,心里头便放心了许多:“哦……这件事啊。裴钦辰他没告诉您吗?”   “朕的这位二皇兄,还是皇子的时候脑袋不大灵光,叶氏一家灭门之后,倒是清醒了不少。现在机灵着呢,为免受皮肉之苦,他并没有拒绝招供。可是呢,他也不老实,三天两头地招一点东西出来,话总是说一半,不说全了。”   荣贵太妃听了,心里忽上忽下的。这意思就是说,裴钦辰已经将她供了出来,但并没有透露更多有用的信息咯?   但是听裴清殊这意思,裴钦辰这个软骨头说出真相,似乎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就在荣贵太妃纠结不已的时候,就听裴清殊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个惊雷:“这件事情,应当与纯妃有关吧。”   荣贵太妃闻言吓了好大一跳,像是见鬼了一样看着裴清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迁都之后,裴钦辰也被从燕京被羁押到了长安,他的旧宅被朕的人给封了。封了之后才发现,里头竟有一个地道。地道里面,还有一间暗室。暗室里虽然没有人,但是留下了一些女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一个银锁。”裴清殊面色沉重地说道:“朕小的时候,曾在冷宫里见过那个银锁。银锁的主人,正是当年因为毒害母后、害得母后流产,而被打入冷宫的纯妃。”   荣贵太妃听到这里,已是面如死灰。   “纯妃早在延和初年就被父皇打入冷宫,疯疯癫癫了大半辈子,宫里头早就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她了,可是朕记得。因为朕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差点被纯妃所伤,那次朕被绿袖念叨了好久,好久……” 第125章   “纯妃已经在冷宫里头呆了二十多年,怕是连父皇都记不清她是谁了。所以当她失踪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当成一回事, 甚至都没有报到朕这里。直到朕的人发现了那个留在裴钦辰暗室里的银锁, 朕让人去查才发现, 纯妃果然不见了。”   荣贵太妃是个聪明人,哪里还不清楚,裴清殊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索性不再伪装自己,冷笑着说道:“既然皇上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不捅到太后那里去?八成是还没有找到纯妃的下落吧?”   “这个不急。”裴清殊慢条斯理地说:“裴钦辰卖了你,供出纯妃的所在,不过早晚的事情而已, 用不着朕的人多费力气。光是与裴钦辰勾结, 谋害朕的贵妃和公主这一条, 就足够治你的罪。”   “皇上又在口是心非了。”荣贵太妃冷哼一声,颇有几分傲慢地说道:“你当本宫看不出来吗?你不去主动追查纯妃的下落,无非是不想把当年的事情捅露出来,伤你母后的心罢了。”   裴清殊被荣贵太妃的态度所激怒了:“你也知道你会伤了母后的心?你和母后从小一起长大, 你是她最好的姐妹。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对你真心真意,甚至掏心掏肺,你怎么能……怎么能狠下心害了她的孩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妹妹她如果有了亲生儿子,还会全心全意地帮我和我的墨儿吗?”荣贵太妃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完全不复往日里端庄贤淑的样子,“后来我不是又给她出主意, 补偿给她了一个儿子吗?喏,就是皇上你咯!”   “你那也叫补偿?你别以为朕当年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朕的生母俪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父皇最宠爱的定妃与你不睦,皇后又宠信全贵妃叶氏,你为了壮大自己这一方的实力,才会让淑母妃收养朕的,不是吗!”   荣贵太妃听了,忽然冷静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裴清殊:“你……你那个时候才几岁,你怎么可能知道?”   “不管怎么说,朕说的是事实,这总没错吧。”裴清殊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就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自己!”   “我……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荣贵太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仿佛沾满了血迹。   那是她最好的姐妹傅太后,和傅太后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鲜血。   裴清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过身走了。   回到乾元殿之后,他对管理库房的福贵吩咐道:“去朕的私库,把当年荣贵太妃送的东西都找出来,然后拿出宫去当了。”   “当了?”福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清殊重复道:“对,当了。折来的银子送去慎刑司,给荣贵太妃吃用。”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欠这位荣娘娘什么了!   ……   雍定六年七月十四,前线再次传来捷报——辅国大将军容漾不但没有像某些人预期当中的那样被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反倒连连主动出击,数次破敌。   不过好消息并没有持续太久。匈奴人见燕京久攻不破,便派出一队人马调转方向,连夜偷袭了燕京附近的获鹿城。   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平民惨死,物资被夺,使得大齐损失惨重。   事发之后,大齐举朝震惊。   容漾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打了负责监视敌军异动的副将五十军棍。   这副将乃是当年教授裴清殊武艺的师傅邵康乐,身手虽然不错,脑子却不够灵光。在战场上判断失误,被敌人的小伎俩蒙骗过去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按照军法处置完邵康乐之后,容漾就把人给换了。   众将听说之后,都为邵康乐求了几句情,说他毕竟是圣上的老师。容漾却没有听,坚持提拔了一个年轻的小将上来。   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裴清殊的另一位师长卢维的儿子,同时也是十四的伴读,年仅十九岁的卢邵。   刚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卢邵年纪轻,资历和能力都不足以担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容漾却坚持己见,相信卢邵的能力,说是”英雄出少年”。   事实证明,容漾的决定没有错。之前大齐虽然能靠着火器逼退敌军,但在弹药不足、只能靠人力正面迎敌的时候,大齐的骑兵还是不如匈奴铁骑勇猛,可以说是损伤惨重。   不过自打卢邵被提拔上来之后,他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激得神枢营的骑兵斗志昂扬。等到了战场上,他们都跟发了疯似的,其战斗力竟完全不输匈奴骑兵。   见识过卢邵的能力之后,便没有人再说他的闲话了。   ……   匈奴主账里,呼韩邪眉头紧锁,眼睛死死盯着铺在面前的地图。   副将急切地劝告他说:“右贤王殿下,没时间再考虑了!咱们现在必须分散兵力,像在草原上的时候一样东窜西跳,那些齐国人才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若是像现在这样,大军都聚在一起,我们是打不过齐人的火炮的!”   “火炮,那该死的火炮……”呼韩邪捏紧拳头,问向一旁的随从:“安王的图纸还没画好吗?”   “据说是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点就……”   “没时间了。”呼韩邪寒声道:“去,带他过来。”   没多久,裴钦墨便带着一叠图纸来到了呼韩邪的军帐。   原本呼韩邪打的主意,是想让裴钦墨画出大齐的火器图纸之后照着仿造一些出来,然后再反过来用于对付齐国。   之前裴钦墨画过的一些草图,已经在用于生产了,现在只差这最核心的部分而已。   不过现在……   “齐人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能牵制住我们,靠的全都是这些火器。现在我军十分被动,必须尽快解决这些火器。不过他们一定将这些火器视作宝贝,会派重兵把守。”呼韩邪分析道:“我们的人若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暗中破坏这些火器,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安王爷,不知你有何高见?”   “完全破坏还不发出一点响动,这是不现实的。”裴钦墨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本王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让那些火器……炸膛。”   “炸膛?”呼韩邪听了,忽然笑了起来,“好,好极了!只要那些火器不起作用,能够让我军杀到阵前正面与齐人厮杀,他们便定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但是这种方法没有经过测试,本王也不确定结果如何。”   “没关系,成与不成,都要一试。至于结果,上了战场便知!如果没用的话,本王让人远离那些火器便是了。”   呼韩邪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又传来了紧急军报。   于是在快速地问过裴钦墨让火器炸膛的方法之后,呼韩邪便让老四先退了出去。   走出呼韩邪的大帐之后,裴钦墨发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承恩公左宁的次子。   裴钦墨只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就是太上皇的长女景仪长公主。   他的这位胞姐,嫁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左二公子。   按说两人也算是关系匪浅了,不过此时他们顾不上寒暄,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快速地分开了。   裴钦墨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而是去了左氏那里。   他进去的时候,左氏正在对着手中的苹果发呆。   裴钦墨见了,了然道:“是左二哥来过了吧?”   左氏见他来了,轻轻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从前就说过,你在家的时候,左二哥向来疼你,甚至还会亲自给你削苹果。”裴钦墨浅浅一笑,“他是来接你回燕京的,是吗?”   “没用的。来了这里之后,我就知道我哪儿都去不了了。”左氏自嘲地笑了笑说:“有我在,既能牵制住你,又能让父亲不敢轻易‘背约’,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呼韩邪怎么可能不抓紧?”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想到这里,裴钦墨就特别难受,“我毁了你的幸福和名声还不够,现在甚至还有可能……让你因为我搭上性命。我就是死一万次,也补偿不了你。”   “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微微垂下眼睛时,浓密的睫毛仿佛两排小刷子,撩拨在裴钦墨的心上。   他没忍住,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碰,却见左氏像触电一样地躲开了。   他皱起眉,深深地看着她说:“逍儿,这里又没有旁人……”   “不是有没有旁人的问题。”左氏抬起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是我这里,已经容不下旁人了。”   裴钦墨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你说什么?”   “清墨,我爱过你,所以不忍心伤害你,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左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   “不,不行!”裴钦墨突然激动起来,死死地握住了左氏的肩膀,“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是你回湖广后认识的男人?还是……还是宋池?!”   左氏没有回答,可是在提起“宋池”二字的时候,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十分不自然的表情。   裴钦墨握紧了拳头,愤怒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当时你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却愿意生下来,说明你是心甘情愿地为宋池生儿育女……”   看着裴钦墨气愤不已的样子,左氏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已决绝地转过身,愤怒地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呼韩邪分给他的侍从见了,连忙跟了上去。   不过没过多久之后,这名侍从便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呼韩邪的大帐里。 第126章   呼韩邪听完那侍从的转述之后,不由地笑了一下。   虽然现在裴钦墨和左逍心里很痛苦, 可呼韩邪的心里却很高兴。   既然左逍心里的人是宋池的话, 那裴钦墨和宋池便是情敌。   这几年来, 裴清殊如此重用宋池, 却对裴钦墨多方忽略。裴钦墨因爱而生恨,彻底背叛裴清殊,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这对呼韩邪来说,是十分有利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守帐的士兵走了进来,向呼韩邪传话:“殿下,那个齐国的安王爷又来找您了。”   “让他进来。”   虽然还没有见到裴钦墨, 不过呼韩邪已经能预料到他想说什么了。   果然, 裴钦墨一张口, 问的就是他的姐夫左二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如你所料,他是来接左氏女回去的。不过你放心,本王已经婉拒了他。左氏既然是本王请来的客人,那本王自然会好好照料她的。”   裴钦墨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便多谢右贤王了。”   “举手之劳, 不必客气。”呼韩邪文绉绉地说道, “对了,左二公子这次来,还是来求援的。据他所说,他父亲左宁常年不带兵,不敌年轻力壮的傅然,希望本王能派兵支援。不过本王倒是觉得, 他们狗咬狗,内斗起来也不错,所以只让我那倒霉哥哥的儿子带了几千人过去意思意思。安王爷以为呢?”   裴钦墨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襄王毕竟是逍儿的父亲……”   呼韩邪摇头笑道:“安王爷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坏在了一个‘情’字上。若是你能断了对那女人的心思,保准能和本王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裴钦墨闻言并没有露出半分感兴趣的样子,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实本王倒是觉得,就算左宁他们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帮助本王消耗了很大一部分齐军的兵力。对你来说,左氏若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以后怎么样,还不是任由你做主吗?”   裴钦墨听了,神色这才明亮几分。   “右贤王所言不无道理。其实我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同你详谈。其实想要彻底摧毁火器的话……”   裴钦墨上前几步,低声同呼韩邪说了几句话。   呼韩邪听完,笑着点了点头。   ……   “左二哥请留步!”   赶在左二公子离开北夏军营之前,裴钦墨追过去叫住了他。   左二公子转过身,笑吟吟地看向裴钦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过是想问问皇姐的近况。母妃身陷囹圄,皇姐应当很是担心吧?”   “景仪心中的确有些担忧,我只能安慰她有傅太后在,想来不会让母妃吃太多苦。”左二公子说着,似不经意地瞄了裴钦墨身后的侍从一眼,目光很快便收了回来,“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景仪的。至于逍儿……我便托付给你了。”   裴钦墨颔首道:“我定竭力护她周全。”   裴钦墨说着,将一个平安符递给左二公子:“这是我离京之前不久,母妃替我和皇姐求的。母妃本想让我托人转交给皇姐,却没有想到不过数日之间便变了天。现在,就麻烦姐夫将此物转交给皇姐了。”   左二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接过那平安符之后,便匆匆地走了。   ……   这些日子里,呼韩邪先是假身份暴露,不得不拼上性命逃离京城;再是投奔兄长,被董木合侮辱,过了好一段抬不起头的日子;现在接手兵权之后,他又迟迟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地累积起来,使得呼韩邪最近非常焦躁。   拿谢琬泄了通火之后,呼韩邪算是想明白了——看谢琬这个犯贱的模样就知道,齐人究竟有多没出息。为了一点小情小爱,简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应该再疑神疑鬼,再去怀疑裴钦墨了。   毕竟裴钦墨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爱疯狂——当年他只差一步就能坐上太子之位,却因区区一个女子而前途尽毁。可见对于此人而言,左逍就是他渡不过去的劫数。   不过,裴钦墨的劫数,恰恰正是能够帮助呼韩邪建功立业,坐上左贤王之位的重要助力。   想明白了之后,呼韩邪觉得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便派了些高手悄悄潜入齐军,按照裴钦墨教他的方法,对神机营大部分的火器做了手脚。   次日一早,天才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呼韩邪便亲自带兵,主动攻齐。   齐军闻讯之后立即做出了反应。像以前一样,先由神机营摆好火炮、鸟铳等火器立于阵前。待解决掉一部分匈奴的先锋之后,再由神枢营的骑兵上阵厮杀。   因为这样的突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齐的将士们虽然紧张,但谁也没有过分害怕。   谁知就在他们以为这回也能像之前一样顺利破敌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大齐引以为傲的火器,竟然失灵了!   不仅打了几个哑炮,竟然还有鸟铳炸了膛!   意外发生之后,操作鸟铳的士兵立马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就在炮兵们惊讶不已的时候,匈奴的铁骑已经在北夏猛将延术的带领之下冲了过来……   ……   战场上展开激烈的厮杀之时,乾元殿里,杜若正在殷勤地给裴清殊研墨。   就在这时,小悦子进来通传,道是宜嫔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在裴清殊的印象当中,宜嫔是个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很有分寸的女子,不会无事上门叨扰他的。   果然,宜嫔一进门,便神情严肃地对裴清殊说道:“嫔妾有要事禀报皇上,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杜若听了,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觉得宜嫔这是在刻意和她争宠:“宜嫔娘娘,您没看见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吗?有什么事情您快点说了就是了,怎么好这样打扰皇上。”   孟宜嫔毫不客气地说道:“宓贵人,你这三天两头的就借着太后娘娘的名义往乾元殿跑,要说打扰皇上,后宫里怕是谁也不及你吧?”   “你……”杜若刚要还嘴,就听裴清殊果断地说道:“宓贵人,你先下去。”   “皇上……”杜若微微嘟着嘴,委屈地唤了裴清殊一声。见他没有心软的意思,杜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宜嫔皱起眉头,对裴清殊正色说道:“启禀皇上,嫔妾怀疑娴贵妃娘娘中了毒。”   “什么?!”裴清殊听说之后很是惊讶,“怎么回事?”   “您也知道,贵妃娘娘近些日子经常头疼,恶心。虽说贵妃娘娘体弱,但以前可从未有过类似的症状出现啊!嫔妾心里觉得不对劲,就趁着请钟太医为嫔妾诊脉的时候多问了几句。娘娘这病,绝非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而是这几个月才有的。不是中毒,还能是什么?八成还是中了慢性毒药,所以才一时没让人发现……”   裴清殊听了之后,并没有立即轻信宜嫔的话:“怡然,仅凭这点你就断定娴贵妃中了毒,未免有些草率。不如再请太医院的太医们进行会诊,看看他们怎么说再下决定。”   孟宜嫔颔首道:“还是皇上想的周全。不过……”   宜嫔向来快言快语,此时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让裴清殊感到奇怪:“怎么了?”   “皇上,不是嫔妾看不起太医院里的太医,只是钟太医是太医院的院使,他都没看出来的话,恐怕其他人也……”   裴清殊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从宫外征集名医?”   宜嫔点点头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裴清殊又急又好笑地说:“怡然,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说什么朕都不怪你。”   “皇上,嫔妾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是……既然敏妃就是用毒的高手,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呢?”   裴清殊心中一惊:“你的意思是让敏妃去给娴贵妃诊病?这……这恐怕不行吧!敏妃当初可就是因为想要毒害娴贵妃,才会叫朕给禁足的,她心里定然恨死了妙珠。”   “有人在旁边看着她,想来她也做不出什么伤害贵妃娘娘的事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敏妃看出来了却不说而已。”看得出来,宜嫔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了,“如果嫔妾是敏妃的话,被关了这么久,肯定早就后悔了。说不定她也想有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呢?”   “好吧,便让敏妃前去一试。”裴清殊说着便要站起来,可是看到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还是重新落了座。   宜嫔看出他的心事,连忙承诺道:“皇上您放心,嫔妾一定会死死地盯住敏妃,绝对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伤害贵妃娘娘的。”   裴清殊握紧拳头,沉声道:“那让福贵跟着你,带着朕的口谕走一趟景阳宫。敏妃若是不愿的话,就算了。”   “是,皇上。”宜嫔行了个礼之后,匆匆领命而去。   ……   裴清殊这边不得闲,傅太后那里也是十分热闹。   自打嘉妃被贬为嘉嫔,软禁在毓秀宫之后,就有好些个后妃每日都来慈安宫讨好傅太后,想要让傅太后松口,同意她们收养四皇子。   这样的妃嫔,一般都是不得宠的。譬如魏僖嫔、彤美人、欣美人这些人,自知不得皇上宠爱,生子无望,就想着领养一个儿子傍身。   四皇子生得样貌周正,身体健康,小小年纪便很懂礼数,一看便知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他年纪还小,养上几年,说不定就和亲生的一样了。   傅太后整日里被她们烦得够呛。   这些女人一个个的跟牛皮糖一样,粘人得很,好不容易才能撵走。   尤其是僖嫔,她毕竟是首辅的女儿,傅太后不好太不给她脸面,所以她是这些求子心切的妃嫔里头最不好打发的一个。   裕贵妃见她这样烦恼,就主动提出为她“分忧”:“姑母,不如把四皇子给了我算了。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养。”   “你当养皇子是养猪呐?!”傅太后伸出食指,气呼呼地在裕贵妃饱满的大脑门上一戳,“要是将人交给了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怎么跟皇上交待?要是你因此出了事儿,修儿又该怎么办?”   裕贵妃讪讪地说:“宝璋也是好心嘛!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你看看皇后,她就是前车之鉴。原本她收养晴姐儿,也是好心,谁知……晴姐儿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因为这件事情,殊儿对皇后的观感,可是大不如前了。皇后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都会有这种纰漏,换了你,你行吗?”   裕贵妃瞬间就退缩了,脑袋摇晃得跟个拨浪鼓一样:“算了算了,反正我和嘉嫔的关系不怎么样,替她养儿子,她才不会感谢我呢,搞不好还会天天担心我害她儿子呢吧。”   “你知道就好。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还是少沾手。”   裕贵妃边咬栗子边问:“那姑母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就一直这么把四皇子留在慈安宫吗?”   傅太后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皇子养在本宫的膝下,其实是属于给他抬身份了。虽说翊儿这孩子聪明懂事,本宫很喜欢,可他毕竟是嘉嫔的儿子……和咱们怎么都隔着一层。”   “我都被您说迷糊了,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蠢蛋,就知道吃!”傅太后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裕贵妃:“还不明白吗?本宫想把四皇子还给嘉嫔。”   裕贵妃眨眨眼,一头雾水地说:“还、还给嘉嫔?可她不是做错了事吗?”   傅太后是个急脾气,也就只有面对着自家侄女的时候才有这份耐心解释:“虽说她有心和韩家联姻,图谋后位,可她并不知道韩歇的真实身份,而且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不是吗?当时殊儿罚她,也是因为嘉嫔大意,弄丢了皇子罢了。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想来嘉嫔一定会吸取教训,照顾好翊儿的。毕竟她是翊儿的亲生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裕贵妃觉得傅太后此时的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伤感。   “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   “宝璋告退。”裕贵妃见傅太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便伸手抓了一小把栗子,偷偷塞到袖子里。   傅太后虽然没看见裕贵妃的小动作,可她身边的女官玉盘早已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玉盘送裕贵妃出去的时候,就小声说道:“贵妃娘娘想吃栗子,回头奴婢让人给您送些过去便是了,何必这般偷偷摸摸的?”   裕贵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姑母发现了骂我嘛。”   裕贵妃见玉盘还要说话,怕她说教起来没完,便抢先开口换了个话题:“对了玉盘姑姑,我看姑母刚才说话的时候,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是本宫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玉盘听了,长叹一声道:“不是您的问题,太后娘娘她……八成是想起了她当年没保住的那个小皇子吧。唉,都怪纯妃那个天杀的,她和娘娘那般要好,却下此毒手……好在太后娘娘后来在荣贵太妃的建议下收养了咱们皇上,不然娘娘膝下若是只有一个公主的话,哪里还有今天的地位?”   裕贵妃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傅太后听说裴清殊已经一整日都没动地方了,不禁心疼不已。   她让慈安宫小厨房的人做了几个裴清殊爱吃的菜,亲自去了一趟乾元殿。   裴清殊听说傅太后来了,赶紧起身相迎。   “母后,该是孩儿去向您请安的,您怎么亲自来了?”   “母后来看看你。”裴清殊本就清瘦,短短几日,似乎又消瘦了一大圈,让傅太后瞧着便十分心疼,“这些日子你忙于政务,都没好好吃过饭吧?母后让人做了几个菜,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快来尝尝。”   “母后……”裴清殊瞄了眼一旁即将批阅完的奏折,用请求的眼神向傅太后看去。   傅太后却板着脸道:“不行,撒娇也没用,必须吃了东西才能继续。”   裴清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谁撒娇啦?儿子都这么大的人了……”   “管你是多大的人,都是母后的小儿子。”傅太后说着,亲自将擦手的布巾递给裴清殊,裴清殊只好接过。   等他擦完手,拿起筷子开始吃的时候,傅太后向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宓贵人人呢?本宫派她来伺候皇上,她竟然敢偷懒?”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母后,是孩儿让她回去的。您也知道,现在不仅仅是战事,杂七杂八的事情堆积如山,儿子实在是没心思应付她……”   “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能将‘应付’二字用在她身上呢?”傅太后觉得裴清殊在这一点上,和他父皇真是一点都不像,“说句你可能不乐意听的话啊,在母后看来,若儿这孩子可比你那心尖子漂亮多了,起码身子康健,看着是福相,不会成天病恹恹的,回头再过了病气给你。”   “母后!”裴清殊放下筷子,有些不乐意了。   “好好好,知道你不愿意听人说娴妃的不是,那母后不说就是了。”   “不是这个。”裴清殊气鼓鼓地说道:“儿子哪有什么心尖子啊?”   “噗。”傅太后没忍住笑了:“殊儿,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母后面前你还装什么啊?是,很多时候,你都装作不在乎娴贵妃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会刻意控制去她那里的次数,可你对她比其他妃子都要上心,这一点你是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你自己的。”   “那只是因为妙珠体弱……”   傅太后迅速举出反例:“先前僖嫔天天装病,也没见你去瞧她几眼。”   裴清殊不服气:“您都说了她是装病了,朕不治她的欺君之罪就不错了!”   傅太后无奈笑道:“行行行,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裴清殊却很认真:“母后,儿子是认真的。在儿子心里,没有什么比国事更重要。”   “行吧,那母后就再多一句嘴,然后就不打扰你了。”   裴清殊恭敬道:“母后请讲。”   “母后想过了,翊儿这孩子,还是跟着他的亲生母亲比较好。嘉嫔虽然做错了事,但她爱孩子的心是不能否认的。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想来她一定会安分许多。就算是为了儿子,她应该也不会再惹是生非了。”   裴清殊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后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件事情,容儿子再想想。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做决定吧。”   傅太后点点头,起身道:“行吧,那母后就不打扰你了。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瞧瞧荣姐姐。”   裴清殊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母后,荣太妃她犯了重罪,罪不可赦!”   傅太后有几分底气不足地说:“我知道。可是母后和她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她出了事情我要是不去看看她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   裴清殊坚持道:“儿子已经让人关照过她了,母后不必挂心。”   傅太后听了,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殊儿,你和母后说句实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荣贵太妃?”   “她和她的侄女容氏一样,犯的是死罪。”裴清殊冷静地说道:“看在她服侍父皇这么多年的份上,朕可以赐她毒酒一杯,让她走得痛快一些。”   “殊儿!”傅太后震惊道:“你怎么能这样狠心?不管怎么说,荣姐姐她都是你四哥的生母。你小的时候,她还特别关照过你!而且当初你能顺利当上太子,他们容家也是出力了的啊!就算这些情义你都可以不顾,但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你就不能饶她一命吗?”   “不能。”裴清殊咬牙道:“法不容情,还望母后谅解。”   “你!”傅太后气得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打他一巴掌,可是最后到底还是没舍得,只是气呼呼地指了裴清殊一下,便转过身走了。 第127章   “皇上,太后娘娘往慎刑司的方向去了。”傅太后走后, 小德子凑了过来, 一脸为难地对裴清殊说道:“可要奴才派人去追, 或是让慎刑司的人拦着?”   裴清殊默了默, 低声道:“罢了,由她去吧。”   傅太后信任了荣贵太妃一辈子,除非让她知道荣贵太妃当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否则傅太后是绝对不会抛下荣贵太妃这个好姐妹不管的。   这件事情,裴清殊原本的确是想过瞒她。荣贵太妃对于傅太后来说,就像是公孙明对裴清殊一样,是朋友, 更是知己, 甚至像是亲人。   傅太后那般重情义, 如果她知道荣贵太妃就是当年害她流产的人,傅太后恐怕会崩溃。   但是裴清殊换位想了想,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尽管真相可能很残忍,但他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不过在裴钦辰供出纯妃这个关键性的证人之前, 裴清殊决定暂时先不主动告诉她, 也不特意瞒着她。   毕竟傅太后知道他现在打算处置荣贵太妃,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傅太后有可能以为他是为了给娴贵妃母女泄愤,故意构陷荣贵太妃,离间她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有的。裴清殊不想因为荣贵太妃这个罪人, 而影响他和傅太后之间的母子感情。   傅太后走后,裴清殊继续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直到入夜。   “皇上,”先前跟随宜嫔去办差的福贵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宜嫔娘娘让奴才回来传话儿。”   裴清殊抬起头来,由于长久伏案,关节咯咯作响,“怎么样了?”   “上午奴才先随宜嫔娘娘去了景阳宫。宜嫔娘娘能言善道,成功说服了敏妃。将人带去襄乐宫之后,敏妃娘娘四处检查了许久,直到方才,她才发现问题出在茶叶上。”   裴清殊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么说来,当真有人下毒?”   福贵微一颔首道:“敏妃娘娘发现,娴贵妃所用的茶叶当中,含有一种名叫‘天上星’的慢性毒药。”   裴清殊眉头紧皱:“这是个什么东西?”   “算了,”不等福贵回答,裴清殊便起身道:“朕亲自去看看。”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再不过问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孟宜嫔向来与皇后交好,这件事情虽是她出面来调查的,不过在敏妃查出毒源之后,孟宜嫔便将事情禀告给了皇后,以免裴清殊来的时候发现皇后不在,回头再责怪皇后失职。   裴清殊来的时候,就见宜嫔正坐在娴贵妃床前喂她喝药。皇后则是坐在一旁,听敏妃细讲有关娴贵妃中毒的事情。   见裴清殊来了,所有人都赶忙起身行礼。   只有娴贵妃瞄了裴清殊一眼,便没有再动。看得出来,她很累很累,身上应当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敏妃,娴贵妃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你详细同朕说来。”   “是,皇上。据臣妾所知,这种毒产自大理。之所以名为‘天上星’,是因为它会渐渐侵蚀人的大脑。不过不是整块整块地侵蚀,而是一点一点、呈分散状地对脑部造成损伤。如果能看到画面的话,应该就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敏妃就一直被软禁着。过了这么久之后再见到她,人瞧着倒是沉稳了不少。   裴清殊对这些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只想问:“可有解毒的法子?”   敏妃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道:“没有。”   “什么?!”裴清殊立即握紧拳头,“没有?敏妃,你不是很擅长制毒吗?你应该也知道该怎么解毒才对啊?”   “寻常的毒药,臣妾的确会解。但是‘天上星’……”敏妃为难地说道:“皇上,这种毒只能靠吃药缓解,却是不可能根除的。而且看娴贵妃娘娘这脉象,服用此毒怕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起码也有个……大半年了。”   “大半年,那就是来到新都之后的事情。”裴清殊沉着脸说道:“查!给朕查!皇后,朕要你彻查此事,务必要找出背后下毒之人!”   皇后赶忙答应下来。   敏妃看得出来,裴清殊是觉得找到下毒之人之后,说不定就能找到解药。   可是她很清楚,“天上星”是绝对无解的。   不过,话她已经说过了,裴清殊听不听,那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敏妃被宜嫔劝过之后就意识到了,这回替娴贵妃看病,是个能助她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   现在嘉妃被贬,宫里头只有她一个妃位。只要能重新赢得裴清殊的信任,她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皇上,臣妾方才已经给贵妃娘娘开了一张药方,不过这药方需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及时调整……臣妾现在出门不便,只怕是有心无力,只能请钟太医继续为贵妃娘娘诊治了。”   裴清殊如何听不出敏妃的意思。   他转眸看向敏妃,神色认真地说道:“敏妃,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务必医治好娴贵妃。如果你胆敢再起什么坏心的话,就算你是大理国的公主,朕也绝不饶你!”   敏妃听了,不禁心中一凛。她知道,裴清殊说的是认真的。   她连忙跪在裴清殊面前,郑重承诺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竭尽所能。臣妾所开的药方,也会先给钟太医检查过,才会给贵妃娘娘服下的。”   敏妃这么说,一是想让裴清殊放心,二来也是想着万一将来娴贵妃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好推卸责任。毕竟钟太医可是娴贵妃的父亲,他都点了头的方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不能怪她了。   裴清殊点点头,答应下来。   说句老实话,他现在心里还是不信任敏妃,甚至有一瞬间还怀疑过这源自大理的慢性毒药是不是又是敏妃偷偷搞出来的。   不过裴清殊转念一想,自打上回出事之后,太医院和御药房便严格控制送往各宫的药材,尤其是敏妃所在的景阳宫。正常来说,应该不会是敏妃所为才对。   那么……会是谁呢?难不成是上回裴钦辰和荣贵太妃等人一击不成,便又想了法子来毒害娴贵妃?   想到这里,裴清殊不禁转眸看向皇后。   上回娴贵妃险些一尸两命,还有婉玉公主被银针所伤,最后都不是皇后查出来的。光靠皇后来查的话,裴清殊还是有些不放心。   裴清殊又看向一旁的宜嫔。   比起端庄文雅的皇后,宜嫔办事更加爽利,倒是有几分傅太后当年的影子。   裴清殊略一思索后便道:“宜嫔进宫多年,明理恭良,蕙质兰心,这位份也该抬一抬了。皇后,你说呢?”   宋皇后忙道:“皇上说的是,臣妾早就想过给宜嫔妹妹晋位了,只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由头。既然皇上提了,那便尽快昭告六宫,晋封宜妹妹为贵嫔吧!”   宜嫔并非世外之人,得知自己即将晋位,自然欣喜,连忙向帝后下拜:“嫔妾叩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妹妹快起来。”宋皇后亲自扶起宜嫔,或者说是宜贵嫔,“册封的懿旨,本宫会尽快发出去的。不过现下战事未平,册封礼不宜大操大办,省的坏了妹妹名声。不如这册封礼便留到我军大捷之后再办如何?”   宜贵嫔当然不会反对:“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您是六宫之主,嫔妾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就按皇后的意思办吧。”裴清殊可没心思听她们聊天,“宜贵嫔,皇后宫务缠身,又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怕是精力不济。娴贵妃中毒一案,朕要你协助皇后调查,你可有异议?”   宜贵嫔不假思索地说道:“嫔妾求之不得!”   娴贵妃吃过药之后,便又昏睡了过去。听银烛说,娘娘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此时皇后、敏妃、钟太医等人都已经退下,只留了裴清殊和宜贵嫔还守在这里。   宜贵嫔见裴清殊眼睛都熬红了,不由心疼地低声说道:“皇上,您都多久没好好歇息过了?不如您早些回乾元殿休息,这里就让嫔妾来守着吧!”   裴清殊不接宜贵嫔的话,只是忽然转头看向她,声音很轻地说:“怡然,朕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宜贵嫔忙道:“皇上尽管问,嫔妾必定知无不言。”   “朕只是好奇。后宫女子,少有不嫉妒妙珠的,你为什么还和她这般要好?”   宜贵嫔看看裴清殊,又看看不远处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娴贵妃,忽然笑了一下,低低地说:“因为爱屋及乌。”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裴清殊没听清。   “我说,因为爱屋及乌。”这一次宜贵嫔没有再害羞,而是十分清晰地说道:“我知道皇上喜欢妙珠姐姐,只要和妙珠姐姐在一起,皇上就会开心。所以怡然当然要竭力保护妙珠姐姐了。”宜贵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自然又真诚,完全不似作伪:“只要皇上开心,怡然就开心。”   裴清殊怔了怔,没想到这宜贵嫔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竟还有这般柔肠百转的女儿心思。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好在宜贵嫔也并没有期待什么,很快就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说起另外一件事来:“皇上,如果怡然这回查出了凶手,您能不能赏怡然一个恩典?”   裴清殊笑笑:“朕才刚刚晋过你的位份。”   “不是这个,是……”宜贵嫔的眼神闪了闪,有些艰难地说道:“是四皇子。”   “翊儿?”裴清殊一怔,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你想做翊儿的养母?” 第128章   见宜贵嫔点头,裴清殊不禁有几分不解:“朕记得你与嘉嫔不睦, 为何还想收养她的儿子呢?”   宜贵嫔咬咬唇, 颇有些没精打采地说道:“皇上, 嫔妾伺候您六年了, 可还是没能怀上龙裔,嫔妾便瞧了几个太医。他们都说怡然天生体寒,恐怕子嗣艰难,所以……嫔妾才想到了收养。四皇子虽是嘉嫔所出,但他年纪还小,嫔妾相信,只要嫔妾真心待他, 迟早都能走进他的心里。”   在裴清殊看来, 宜贵嫔这么好的姑娘, 却不能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是有些可惜了。   不过既然是先天的问题,他也不能强求。   只是裴清殊怜惜宜贵嫔归怜惜,四皇子的去留, 他却没有立即做决定。   毕竟不久之前傅太后才说过, 想要把四皇子还给嘉嫔。裴清殊被她劝的,心里也有几分动摇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嘉嫔才是孩子的生母……   “怡然,这件事情,朕还要再仔细考虑一下,不能立即答应你。”   宜贵嫔听了, 不禁有几分失望。不过她很快便打起精神来,露出笑容道:“皇上放心,嫔妾也就是和您一提,让您知道怡然的想法,绝对没有勉强您的意思。不管皇上怎么决定,嫔妾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见她这般善解人意,裴清殊不禁有些感动。   他刚想安慰宜贵嫔几句,就见病榻上的娴贵妃,不止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裴清殊连忙上前道:“妙珠。”   娴贵妃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又看向旁边的宜贵嫔:“宜妹妹。”   “姐姐醒了!”宜贵嫔甜甜地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嫔妾告退。”   宜贵嫔说着,向二人行了个礼,便匆匆地退了出去。   见娴贵妃若有所思地看着宜贵嫔的背影,裴清殊浅笑道:“她这个样子,倒是叫朕想起了当年刚进皇子府的你。那时候朕去昭屏那里,你原本正在同昭屏说话,见到朕来了,就一溜烟地跑了……这样想来,宜贵嫔许多方面的确和你有些相似之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妃里头,也就宜妹妹和我走得近些。”   娴贵妃说话间,裴清殊走上前去,坐在床沿看着她说:“感觉怎么样了?”   “服了汤药之后,又睡了一觉,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裴清殊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她:“妙珠,你真是白担了个太医之女的名头,怎么总是遭人算计?”   娴贵妃也很无奈:“皇上,臣妾只是太医之女,又不是太医,更不是神医。小时候虽随父亲学过些医理,但我是女子,不可能继承父亲衣钵,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更多的时候,臣妾学的还是琴棋书画和女红。所以那些个味道不重的药材,臣妾根本尝不出来啊。”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裴清殊一想到敏妃说的此毒无解,心中便是一紧。   他摸摸娴贵妃的脸,柔声道:“你放心,朕一定想办法救你。”   “那就麻烦皇上了。”   “这会儿倒是不和朕客气了?”   “再客气,臣妾的命就没了。”娴贵妃实话实说,“两个孩子还那么小,臣妾不能死。”   “别提那个字……”裴清殊握紧娴贵妃的手,心中酸酸麻麻,不禁想起了当初她生婉玉大出血的那个时候。   那样的恐慌,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既然是茶水里出了问题,顺着这个线索找下去,揪出下毒之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先别多想,好生养着。敏妃朕虽还信不过,不过有你父亲亲自把关,想来汤药的安全无需担心。”   娴贵妃点点头,温声道:“皇上回去吧,臣妾好困。”   “那朕陪你睡。”   娴贵妃听了,不禁微微张大眼睛:“皇上没有政事要处理吗?”   “朕已经让人把要紧的折子搬过来了。再说了,皇帝也是要睡觉的啊。”裴清殊有点好笑地说:“在哪儿睡不是睡。”   娴贵妃轻轻一笑:“也是哦。”   ……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便把公孙明召了过来,和他交待了一番娴贵妃中毒的事情。   “朕知道现在慎刑司里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去做,不过朕担心娴贵妃的身子撑不了那么久……这件事情,你也上心着点,有什么线索及时报给朕。”   公孙明一针见血地说:“皇上是信不过皇后娘娘和宜贵嫔吗?”   “昭屏和怡然都很好,可她们毕竟是后妃。”虽然宜贵嫔的“爱屋及乌”四个字让裴清殊很感动,可是……娴贵妃接连遇害,让裴清殊感到心中发寒。   这个后宫里,嫉妒娴贵妃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再把治愈娴贵妃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后妃的身上。   “还有,朕现在没空见燕修,你出宫之后替朕交待一下,让他在宫外寻找名医,看看有没有人会解这种名为‘天上星’的大理奇毒。”   “是,皇上。”   裴清殊见自己交待完事情之后,公孙明还不走,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公孙明默了一下,低声道:“皇上,纯妃找到了。”   裴清殊的心跳,陡然间加快了不少。   “纯妃并不是真疯,只是装疯而已。想来太后娘娘见到她之后,便不会再那般相信荣贵太妃了。”   裴清殊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别说娴贵妃,朕都觉得头疼了。”   “皇上,您没事儿吧?”公孙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前朝和后宫,压在裴清殊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裴清殊摇摇头:“没事儿,朕就是累的。你继续说。”   “不知皇上可否想让此事大白于天下?还是先秘而不发,只告诉傅太后一人?”   虽说裴清殊原本就没打算刻意瞒着傅太后,可纯妃这个关键的证人这么快就找到了,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真要让他告诉傅太后这件事情……裴清殊还真是有些难以开口。   他怕傅太后承受不住。   在这多事之秋,如果连傅太后也倒下了,裴清殊真怕他自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先把纯妃安置好了,严加审问一番再说吧。虽说年代久远,但最好除了她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佐证,不然的话,母后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还是皇上考虑得周到。您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微臣,微臣一定替皇上料理清楚。”   裴清殊心中一暖,朝公孙明笑着点了点头:“阿明,多亏有你。”   公孙明爽朗一笑:“皇上同臣就不要客气了!”   公孙明话音刚落,忽见一八百里加急的报信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跪倒在裴清殊面前:“启禀皇上,我军火器阵前失灵,北夏大军突袭我军,损失惨重!”   裴清殊不禁皱眉,心脏狂跳起来:“还有呢?”   信兵气喘吁吁地说道:“容大将军已下令撤退,以,以保存我军实力。”说完这话,他便因为疲劳过度,头一歪,晕死过去。   裴清殊摆摆手,便有太监上前,将人给抬了出去。   “皇上,这……”   裴清殊抬起手道:“阿明不必担心。朕相信容漾的能力。”   “臣也相信容大人,只是这好端端的,火器怎么会出现了问题?”公孙明摸摸下巴,“不会和安郡王有关吧?”   “朕就知道你又要怀疑四哥。”裴清殊苦笑一声,无奈地说:“你们都不了解他。”   “可是皇上,这一仗我们绝不能败啊。”公孙明低声提醒道:“您真的要把宝押在安郡王的人品上吗?”   裴清殊默了默,沉声道:“不行的话,也只能打一场硬仗了。”   “皇上的意思是……让承恩公、毅亲王、倪驸马他们合力围剿呼韩邪?”   裴清殊点点头:“从人数上来说,我们还是有优势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起码要等粮食从南方运来了,朕才能让他们行动。”   “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粮食运到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然而事与愿违,原本应该十几日就能运来的粮食,拖了整整二十天才运到北方,还被海贼劫去了不少。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总算是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裴清殊赶紧让襄亲王等人将粮食接了去。不管是让灾民还是士兵饿肚子,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严重。   ……   虽说南粮北运,暂时缓解了北方的灾情,不过眼下前线战事吃紧,朝中还是流淌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朝堂之上,又有人开始质疑身为主将的容漾了。   “皇上,此次容漾没有看管好火器,给了敌军可乘之机,此乃大过,理应重罚啊!”   “是啊皇上!臣早就说过,容漾不过一白衣书生,怎能当此大任呢?”   “尔等不必多言。”裴清殊十分坚定地说道:“虽说因为火器失灵一事,我军折损了一些人马,可容漾及时号令全军撤退,保存了我军的实力,朕并不认为事态已经严重到了需要更换统帅的地步。”   战时易帅乃是大忌,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裴清殊绝不会那么做。以防军心涣散,民心不稳。   而且,虽说出于安全考虑,容漾和裴清殊并没有私人信件往来,容漾也没机会给裴清殊解释。不过裴清殊就是觉得,以容漾的智慧,他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敌军破坏整个神机营的火器,再带着一堆坏了的火器上战场。   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内情才对。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插手的话,很有可能破坏容漾的计划不说,还会毁掉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裴清殊选择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第129章   前线距离长安足有两千里之遥,就算是以最快的八百里加急来回传递消息, 也要两三日之后才能收到。   裴清殊虽有些担心前线的战况, 但他现在就是担心也无用。还不如拿焦虑的时间, 来做些有用的事情。   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不过每运上一次,就要折损那么多的官兵和粮食,裴清殊实在是心痛。   原先他和简郡王还发愁,该以什么样的契机说服朝中的那些老顽固开放海禁。现在看来,这回倒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海禁暂时只是对朝廷的官船开放,但等他们肃清了海寇之后,向民间开放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训练出一批强大的水师, 先保证沿海这条航线的安全。   当然了, 现在旱灾的阴影还未彻底散去,和北夏的战事也还处于最关键的时刻,裴清殊拿不出多余的钱去操练水师。   他只能先吩咐底下的人制定好训练的章程和计划。至于正式开始实施嘛……只能等到容漾大胜匈奴之后了。   简郡王对这方面的事情最感兴趣,裴清殊见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设想, 不由笑道:“九哥, 看来这个吏部尚书,你做的不是很开心嘛?平日里说起吏部事务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兴奋过。”   “不瞒皇上,我的确是对海上这一块儿比较感兴趣。”简郡王笑着说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收起了笑容, “很久之前六哥就说过,大齐想要成为真正天下第一强国,就不能固步自封,困居中原。”   “九哥放心,朕心中亦有同感。六哥的遗志,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简郡王笑着点了点头。   “你若对海域感兴趣,待战事结束之后,朕便派你去江宁一带做钦差,为大齐打造出一支最强大的水师。”裴清殊说完,忽然心生不舍,“只是九哥,你可不能去得太久了。你不在京城的话,朕怕是会不习惯的。”   简郡王心里听得美滋滋的,口中却道:“皇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咱们这些兄弟里头,您最宠信的是大哥和七哥?我又不是宫里头的娘娘,您啊,就别拿好听的话来哄我了。”   兄弟俩正说话间,福贵悄无声息地上前,低声在裴清殊耳边说了几句话。   简郡王见了,便识趣地告退了。   不久之后,皇后和宜贵嫔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公孙明。公孙明手上亲手捧着几卷卷宗,入殿之后便转交给了福贵。   “这么快便查出来了?”裴清殊不禁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几卷卷宗翻看起来,“是谁下的毒?”   宋皇后正色道:“回皇上,是谢氏,嘉嫔。”   裴清殊皱起眉头,看向宋皇后:“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和朕说清楚。”   宋皇后和声道:“皇上,这件事情,说起来和臣妾还有宜妹妹都有几分牵扯,还是由公孙大人来说比较合适。”   裴清殊闻言便看向公孙明道:“阿明,你说。”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您还记得先前嘉嫔说过,她并不知韩家的底细,只是因为图谋后位,才会让妹妹和韩歇联姻的吗?当时因为她只是有此心思,并没有对皇后娘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您才对她从轻发落。可事实上,嘉嫔早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清殊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给皇后也下了毒吗?”   公孙明摇摇头:“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大多是宋家旧人,嘉嫔寻不到机会,便先对娴贵妃娘娘下了毒手。去年正式迁都之前,嘉妃提前来到长安宫城之后,她便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不禁看向宜嫔。   当时就是为了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他才会让宜嫔跟着一起来的。   却没想到……   孟宜嫔接触到裴清殊的目光之后,立马跪了下来,羞愧道:“皇上,嫔妾有罪,都怪嫔妾疏忽大意,当时没能发现嘉嫔的勾当……请皇上降罪!”   “罢了,娴贵妃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异样,又怎么能怪你呢。”裴清殊说着,又看向公孙明:“阿明,你继续说。”   “臣能这么快就查清事情真相,主要归功于韩歇的那个假妹妹韩氏。韩氏因为受不住酷刑,供认了她和韩歇的关系不说,还把她入宫以来的所作所为全都招了。据她所说,谢嘉妃除了给娴贵妃下毒之外,还……还让她也给傅太后下了同样的毒。”   “什么?!”裴清殊惊讶不已,“她给母后也下了毒?来人,快传太医!”   “皇上稍安勿躁。慈安宫不比襄乐宫好下手,所以韩氏得手的机会不多,太后娘娘应当并无大碍。”   裴清殊听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坚持传了敏妃,让她和太医一起去慈安宫,以确保傅太后的安全。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不解地问道:“嘉嫔嫉妒贵妃也就罢了,对母后下手,她的意图是什么?”   公孙明往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嘉嫔之前有一句话是真的——她想做皇后。可是她的头上不止有皇后,还有娴贵妃、裕贵妃二人。她的计划是,先毒死娴贵妃,然后嫁祸到皇后娘娘身上。再毒死傅太后,这样裕贵妃娘娘就没了倚仗。她有自信,和没了太后娘娘的裕贵妃相比,她能更胜一筹。”   “疯了,这个谢珺,简直是疯了!”   她竟然妄图一口气伤害裴清殊最在乎的几个女人!简直罪不可赦!   亏他之前还那般给谢嘉妃脸面,不仅让她和皇后一起管选秀的事情,还让她提前来了长安操持后宫。   那个时候,他误以为谢氏是个好的,主要是因为在之前娴贵妃血崩的那件事上面,高位后妃里头牵连到了皇后、裕贵妃和敏妃,只有嘉妃的手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他没想到,这几个女人当中,最狠的也是这个嘉嫔。   “韩氏招供之后不久,嘉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知书和知棋也都招了,还拿出了嘉嫔和其妹妹谢琬的信作为佐证。嘉嫔见自己无从抵赖,这才供认不讳。”   裴清殊想了想,道:“谢琬?就是嫁给韩歇的那个女子?”   公孙明点点头:“谢琬怕是在成婚之后不久,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被韩歇收服了。她写的那些信,八成是出于韩歇的授意。”   “这只毒蝎,心思竟如此狠毒……”裴清殊握紧拳头,在心里发誓,迟早有一天,他要让韩歇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皇上,臣的话还没说完呢。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公孙明颇有几分兴奋地说道:“嘉嫔说,谢琬曾经告诉过嘉嫔一个秘密,是她在韩府无意中发现的……正是那个人,为韩歇和嘉嫔寻来了大理奇毒。”   裴清殊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   公孙明摇摇头:“嘉嫔不肯说,说是除非亲自见到皇上,否则她一个字都不会透露。臣已经审过韩氏和嘉嫔的宫女了,可她们都说不知道。”   “这个嘉嫔,又想耍什么花样?”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嘉嫔自己也招供了,裴清殊对她已是厌恶到了极点,根本就没心思再见她。   嘉嫔显然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会故意卖了个关子,逼裴清殊去见她。   裴清殊很清楚嘉嫔的想法,事实上他也不是不可以让人对嘉嫔严刑拷打,逼她招供。   可是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四皇子,裴清殊又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嘉嫔都是四皇子的生母。   送她最后一程,替她帮儿子带个话,也算是全了这一场孽缘了。   裴清殊起身道:“摆驾毓秀宫。”   定国公府家底深厚,谢嘉妃又是四妃之一,且膝下育有皇子,在宫中地位稳固,所以这毓秀宫装饰得富丽堂皇,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裕贵妃所居的琼华宫。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嘉嫔被降位软禁之后,毓秀宫就成了一座“冷宫”。   宫人散尽,人去楼空。   为了换取一些体面,嘉嫔几乎把自己的家底耗了个干净。   许是知道裴清殊要来,嘉嫔今日特意梳洗打扮过了,还换上了一身哪怕让她饿上三天肚子,都舍不得便宜了那些狗奴才的华丽宫装。   那是妃制的衣裳,她本已经没资格穿了,可是她舍不得丢。   见到裴清殊来之后,谢嘉嫔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礼仪无可挑剔,一如昨日那个骄傲端庄的世家贵女。   裴清殊却没心思欣赏她的风姿:“嘉嫔,你执着于要见朕一面,究竟为了何事?”   嘉嫔看了不远处的宋皇后和宜贵嫔一眼,柔声哀求道:“皇上,让她们出去,妾身有话同你说。”   宋皇后闻言面无表情,宜贵嫔却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恨嘉嫔在这个时候还不忘勾引皇上。   她本想骂嘉嫔两句,却见一旁的皇后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皇上,臣妾和宜妹妹连夜查案,也有些累了,先去外间喝一杯茶。您若需要臣妾,随时差下人来唤便是。”   宋皇后说着,便拉着宜贵嫔退了出去。   宜贵嫔不乐意地说道:“皇后娘娘,您拉嫔妾做什么?万一嘉嫔趁咱们不在,说咱们坏话,或是勾得皇上心软了怎么办?”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和她计较的?”这几日宋皇后几乎没有合眼,一直都在查案,就是怕裴清殊会觉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现在案子查清楚了,可皇后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嘉嫔刚才那副样子,她心里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有些难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为了这个后位,有太多女人已经变得扭曲,甚至是恶心。   那么,她呢?为了保住这个后位,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 第130章   宋皇后和宜贵嫔退出去之后,裴清殊连坐都没有坐下。他负手而立, 眼睛不看嘉嫔, 而是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也知道, 你那好妹夫现在把大齐搅得一团乱, 朕忙碌得很。”   嘉嫔很是冤枉地说道:“皇上,臣妾说过,如果早知道那个韩歇竟然匈奴人,臣妾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妹妹嫁给他的!”   “你们姐妹如此亲近,她早就知道韩歇的真实身份,还随着他跑去了匈奴人的军营之中,你却说你不知道?谢珺, 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要朕如何信你?”   “谢琬跟着他跑了?”嘉嫔一愣, 随即骂道:“庶女就是庶女,这个没骨气的东西!”   “你是嫡女,你有骨气,几乎祸害了朕的半个后宫。”裴清殊冷笑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再不说的话, 朕走了。是谁替你们寻来的毒, 就算你不说,朕也迟早都能查出来。”   见裴清殊提步就要走,嘉嫔忙道:“皇上!臣妾说,臣妾说……不过在此之前,皇上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这些日子,臣妾困在毓秀宫中无事可做, 就翻来覆去地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后来臣妾想明白了一件事——皇上您,是故意放走呼韩邪的吧?”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冷眼看向嘉嫔:“你什么意思?”   “臣妾虽然困居此处,但听外头守门的太监说起过,韩歇逃回北夏军营之后不久,他哥哥董木合就死了。皇上当初放他走,就是利用他们兄弟不和,挑起匈奴内斗!”   不得不承认,这个嘉嫔还是有些脑子的,这都叫她看出来了。   不过……   “就算是又如何?在朕的计划当中,从来都没有让韩歇拿翊儿做人质这一环。朕罚你,罚得问心无愧。”   嘉嫔高声说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可是皇上,你知道我为此自责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因为翊儿你放走了韩歇,将来会迁怒于翊儿吗?皇上,臣妾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面对嘉嫔的接连质问,裴清殊冷静地说道:“所以今天你叫朕来,就是为了指责朕让你的内心受煎熬的?那朕倒是想问问你,当初你利用僖嫔,想害皇后一尸两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朕会不会难过?你和韩氏联手,给傅太后下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后对朕而言有多重要?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那你的爱实在太沉重了,朕要不起!”   嘉嫔怔了怔,没想到她身边的心腹宫女那样受不住刑罚,就连当年她利用僖嫔的手串害得皇后产前摔倒的事情都供出来了。   “现在皇上心里,应当已经厌恶我到了极点吧……”嘉嫔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一般,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你知道就好。若不是看在翊儿的份上,朕根本就不会再来见你。”   “翊儿……”提起唯一的儿子,嘉嫔的心都要碎了,“皇上以后打算怎么安置翊儿?”   嘉嫔的所作所为,几乎得罪了半个后宫,就连过去和她交好的僖嫔,知道当年自己怎么被嘉嫔利用之后,也定然不会善待她的儿子了。   现在嘉嫔放眼望去,整个后宫和她没有冤仇的,似乎只有敏妃,还有那几个低位妃嫔了……   她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个最光明的前途,却亲手毁了他的未来。   此时此刻,嘉嫔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亏得母后前几日还同朕提议,说你是翊儿的亲生母亲,要让翊儿回到你身边。可你却企图毒害她……”想到这里,裴清殊便忍不住心头冒火,“宜贵嫔进宫多年,一直无子。她有心抚养翊儿,朕决定准了。“   嘉嫔听说自己只差一步就能重新抚养四皇子的时候,心中又悔又恨,心都要疼碎了。   就在她已经陷入绝望之时,忽闻裴清殊要把四皇子给宜贵嫔抚养,嘉嫔立马便激动起来,拼命地反对:“不,皇上,您千万不能把翊儿交给宜嫔啊!宜嫔她,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她是不会善待翊儿的皇上!”   “论资历,宜贵嫔最合适。而且怡然心地善良,不会计较与你的那点纷争。除非,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过朕。”说到这里,裴清殊狐疑地看向嘉嫔,“若是有的话,朕劝你趁现在坦白。你可对宜贵嫔做过什么?”   嘉嫔摇头道:“皇上放心,宜嫔她虽与我不合,但在我眼里,她就是皇后和娴贵妃的一条狗,根本不配和我争。而且我打听过,她的体质不易受孕,所以我从来不曾向宜嫔出手。”   “那你还担心什么?”   嘉嫔的眼睛转了转,低声道:“臣妾……担心娴贵妃。毕竟她和宜嫔交好。”   裴清殊觉得可笑:“你觉得娴贵妃还有那个精力,去指使宜贵嫔害人吗?她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你心知肚明。”   话说到这里,裴清殊突然有几分激动地问道:“话说起来,你给娴贵妃下的这种毒可有解药?”   嘉嫔摇摇头:“臣妾不知道。臣妾当时也是受了敏妃的启发,才想着让人去大理寻毒,没有关注过解药的事情。”   裴清殊听了,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想想也是,嘉嫔的目的只是害人,她怎么可能会关注解药呢。对她来说,此毒无解才是最好的。   “朕虽然厌恶你,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翊儿是朕的亲生儿子,朕不会为难他一个孩子。如果宜贵嫔将来对他不好,朕会另作打算。至于娴贵妃,你不必担心。当初婉晴亲手放了两根针在婉玉的襁褓里,娴贵妃都没有对婉晴做什么。翊儿更是无辜,她是不会迁怒于翊儿的。”   嘉嫔听裴清殊话里话外,满是对娴贵妃的信任和怜惜,心头不由燃起一阵妒火:“在皇上心里,她钟氏就有那么好?从来只有别人害她,她就不会害人?!我才不信!”   “那是你的事情。”裴清殊才懒得去管嘉嫔怎么想。   嘉嫔笃定地说:“哼,皇上,你且看着吧,娴贵妃她也是有儿子的。等再过几年皇子们长大了,她不为了二皇子出手才怪!”   裴清殊的关注点却和嘉嫔不同:“过几年?这样说来,娴贵妃的毒并不致命?”   敏妃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变得奸猾起来,不肯透露娴贵妃余下的寿数。裴清殊先前见她那般虚弱,还担心娴贵妃命不久矣。不过听嘉嫔的意思,看起来起码近几年内是不必担心的。   “皇上,臣妾在你心里就那般心狠手辣吗?我的目的,只是想让她一直生病,不能侍寝,让皇上渐渐忘了她罢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收手的。”嘉嫔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然,我承认,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收手,我要让宋氏那个虚伪的女人来背这个锅,让皇上对她失望,甚至废了她!”   “朕不明白,皇后与你无冤无仇,你就为了一己之私,这样害她?”   “我不光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齐!”嘉嫔突然又激动起来,“宋氏这个无能的女人,根本配不上皇上,也不配做大齐的皇后!皇后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能者居之,不是吗?”   “当然不是!皇后虽然没有雷霆手段,但她贤德大度,这是作为一个皇后的根本,可你,心胸狭窄,根本不堪为后!朕今日索性直言告诉你,就算没有昭屏,没有宝璋,朕也绝对不会考虑立你为后。”   嘉嫔愣住了,过了许久之后,突然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一滴清泪落下。   “原来是这样吗?我筹谋了这么多,可我在皇上心里竟什么都不是……不,认真说起来的话,或许我还是有点用的。我是你稳定士族、传宗接代的一颗棋子,对不对?”   “朕从不强迫任何一个女子入宫,当初决定入宫之时,你便应该有后妃应有的觉悟。”对于嘉嫔这样的人,裴清殊是真不觉得亏欠了她什么。“女子嫉妒,本是常事,朕可以理解,但因嫉妒而伤人,朕决不能原谅。”   “皇上说我不比宋氏贤德大度,说我嫉妒他人,可皇上想过为什么没有?因为我爱皇上!可宋氏呢,她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她没有心,所以她不会嫉妒,甚至还把皇上往外推……皇上,这样的女人,您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裴清殊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朕没空听你这些疯话。”   “皇上心里很清楚,臣妾说的都是真的!”嘉嫔见裴清殊要走,赶忙大声喊了起来。   可裴清殊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嘉嫔又急又气,开始口不择言:“皇上!难道你就不奇怪吗?娴贵妃看起来与世无争,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害她?让臣妾告诉你吧,是因为你!因为你表面上雨露均沾,可你对娴贵妃的分外怜惜,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所以害了娴贵妃的人不是我,而是皇上你!”   “一派胡言!”裴清殊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步离开了毓秀宫。   可是离开毓秀宫之后,他的心还是久久没能平静下来。   嘉嫔的话虽然难听,但恐怕也有几句,是真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裴清殊心里,他还是敬重宋氏这个皇后。哪怕宋氏的确不爱他,他也绝对不会因此而另立皇后。   娴贵妃病得这样重,裴清殊也不可能因为害怕别人嫉妒她,便从此对她不闻不问。   只有小孩子才会想要事事都顺心如意。长大之后的裴清殊早就明白,生活很难十全十美,他得学会妥协和原谅。   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 第131章   裴清殊走后不久,嘉嫔便招了。   当初替她送毒入宫之人, 正是淮阳大长公主。   宫禁森严, 携带毒药入宫并不容易。   谢琬做不到, 韩歇便替她们找了淮阳大长公主帮忙。   当然, 淮阳不可能那么好心地帮他们。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宋皇后得知真相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来了裴清殊这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听。   “娴贵妃妹妹是左氏的表妹。当初淮阳大长公主差点杀了左氏,所以她担心将来一旦娴贵妃母子上位,会对他们一家进行报复。”   “这么说来,淮阳其实并不是如荣贵太妃所说, 是为了皇后母子才会出手的, 而是为了她自己, 对吗?”   宋皇后一怔,见裴清殊看向自己的神色清亮如水,并不像是怀疑的样子,这才点了点头:“皇上, 臣妾不知大长公主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但臣妾并没有害过妙珠妹妹,还请皇上明鉴。”   “朕相信你。不过,朕不相信嘉嫔,更不相信淮阳。”先前因为荣贵太妃把淮阳大长公主供了出来,裴清殊便让人抓了淮阳,严加审问。   不过淮阳老奸巨猾, 什么都不肯说。   为了她,太上皇还曾来向裴清殊求情。裴清殊好不容易才顶住压力,坚持没有放人。   看来现在,可以继续审问下去了。   “皇上的意思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当初淮阳肯和叶氏合作,不惜舍弃自己前途大好的长子,也要构陷四哥的时候,朕心里就觉得奇怪。昭屏,你也是有两个儿子的人。假如你偏疼康儿,你会为了给康儿搏一个好的前程,就断送了冬儿的未来吗?”   皇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朕也觉得不会。所以说,这里头应当另有隐情才对。”   说实话,淮阳当年的所作所为,简直让裴清殊觉得宋池这个长子不是她亲生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淮阳这个老婆子,在精神上折磨了宋池不知道多少年。可宋池碍于孝道,还不得不居于家中,奉养淮阳这个母亲。   若是淮阳和宋池当真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宋池便可以和淮阳分府而居,就此解脱了。   “淮阳大长公主的事情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先不要传露出去。至于嘉嫔,她已经可以定罪了。”裴清殊略一沉吟,道:“皇后,就由你来送她上路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嘉嫔说的没错。皇后性子柔和,心肠太软,不够杀伐果断。   这一次就用处置嘉嫔开始,逼着皇后迅速成长起来吧。   宋皇后听了之后,不禁微微一抖,下意识地对这种事情有些抵触。   不过她也知道,处置犯了错的后妃,是她身为皇后的职责。如果这种事情都要裴清殊费神的话,那她也太没用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办妥。”   ……   毓秀宫里,裴清殊和皇后都已经走了,宜贵嫔却没有走。   以往这个地方,宜贵嫔从不踏足。   过去她厌恶嘉妃,甚至超过嘴贱的僖嫔。   僖嫔虽然坏,但她坏在了明面上,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可是嘉妃,总是做出一副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模样,背地里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宜贵嫔觉得恶心。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口蜜腹剑的女人,却生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儿子。   四皇子不说是皇子里头最聪明伶俐、或是最样貌出众的,可他乖巧懂事,小小年纪便十分听话,凡是见了他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现在,这个孩子就要属于她了。   想到这里,宜贵嫔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嘉嫔冷眼瞥了她一眼,寒声道:“你来了。孟怡然,看到我沦落成现在这幅样子,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宜贵嫔浅笑:“那是当然。”   “本宫不过一时不慎,才会落到你的手里,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若是娴贵妃知道,你早就察觉了我在她茶水里动手脚的事情,你觉得她还会待你如初吗?”   “嘉嫔,你别血口喷人。你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怎么能怨到我的头上?”   “宫里谁人都说你宜贵嫔心思良善,可我却觉得,这宫里最心机深沉的人就是你。事到如今,你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若是我有证据的话,我早就在皇上面前揭穿了你,哪里还会同意让你抚养我的翊儿!”   宜贵嫔摇摇头道:“嘉嫔,你说错了。现在不是你开恩,让我抚养你的儿子。而是你得求我,将来好好对待你的儿子。”   提起儿子,嘉嫔瞬间紧张起来:“孟怡然,你若是敢欺负翊儿,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不管你做了多少坏事,起码你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把翊儿带来了这个世上。从今以后,翊儿就是我的儿子了。我会好好待他,将他视如己出,对他好到让他完完全全地忘了你。”   嘉嫔闻言心中不禁十分不甘,她现在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和宜贵嫔同归于尽。   可是现在嘉嫔想明白了,裴清殊说得对,宜贵嫔当真是抚养四皇子最好的人选了。敏妃虽也无子,但她之前犯过错,皇上心里对她一定还有芥蒂。只有跟着孟宜嫔,四皇子将来才有出头的可能。   就算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嘉嫔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宜嫔,你最好说到做到。只要你能待翊儿好,临死之前,我就不会再多说对你不利的任何一个字。”   “嘉嫔,我说过了,那只是你自己的揣测罢了。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卖我一个人情吗?”宜贵嫔摇摇头,认真告诉她:“我和你不一样,别用你那肮脏的心思揣测我。”   “随你怎么说吧。以后翊儿……就交给你了。”提起儿子,嘉嫔不禁悲从中来,掉下眼泪,“翊儿性子不像我,脾气太软糯,你仔细看着,别让他叫恶仆欺负了去。还有,翊儿还小,有的时候会不小心尿床,你别责骂他……”   宜贵嫔听得心里一酸,但她不想同情嘉嫔这样的女人:“行了,别说了。这些事情,我以后都会注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嘉嫔遗憾地说道:“若是临死之前,能让我再看他一眼就好了。”   宜贵嫔摇摇头:“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你想想看,这宫里头皇后、娴贵妃还有僖嫔,哪个没被你坑害过?就连太后你都不放过!现在再让翊儿来看你,只会提醒别人翊儿是你生的,她们甚至有可能迁怒于翊儿。你若是真的为了他好,就痛痛快快地走,就当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嘉嫔咬住嘴唇,闭上眼睛:“好。”   这是嘉嫔二十四年的人生当中,所说的最后一个字。   ……   嘉嫔认罪,并且指认了淮阳之后不久,便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淮阳助纣为虐,按说也是重罪,但她毕竟是裴清殊目前唯一的姑姑,是他的长辈,加上太上皇的求情,裴清殊并没有直接将她处死,而是削除了她的公主封号,将她贬为庶人,还当众打了她二十大板。   对于向来要面子的淮阳来说,这简直比死还让她煎熬。   更让淮阳感到恐慌的是,裴清殊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她的长子宋池,不是她和恪靖侯所生,而是淮阳的前夫王将军留下的遗腹子。   宋皇后从淮阳的心腹妈妈处得知这个秘密时,不禁十分惊讶。   她很清楚,如果这个秘密宣扬了出去,对宋家又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毕竟现在宋池是宋家在朝中地位最高之人,如果宋池不是恪靖侯的亲生儿子,那也就意味着他并不是宋家人。   这对宋皇后母子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   不过宋皇后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裴清殊。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辜负裴清殊的信任。   况且这件事情就算她想瞒,恐怕也瞒不久。毕竟淮阳已经倒了,树倒猢狲散,她身边的那几个旧人都无需严刑拷打,就什么都招了。   如果想要刻意隐瞒这件事情的话,只有把那些人全都杀了灭口才有可能。   但这样的事情,宋皇后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宁可自己的利益受一些损伤,也做不出这种滥杀无辜的事情。   裴清殊听说事情背后的真相之后,甚至比皇后还要惊讶。   他本以为就算宋池有什么“身世之谜”,那也只能是淮阳这个娘不是亲生的。毕竟“去母留子”这种事情,在高门大院儿里非常常见。   可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淮阳对宋池这么差,可她的的确确是宋池的亲生母亲。   倒是恪靖侯宋黎,他一直坚持要立宋池为世子,却没想到宋池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知这件事情,恪靖侯是否知晓呢?宋池他,又是否心中有数,只是不曾明言?   裴清殊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情,他是不能插手的了。   若是宋池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话,那就说明宋池默认了现在的这种活法儿。裴清殊说了出来,只会让他尴尬。   若是宋池不知道……裴清殊贸然开口的话,不知宋池能不能接受得了。   比起出了一位侯爷、一位皇后的宋家,王家早已没落得不成样子了。   对于宋池来说,认祖归宗,是没什么好处的。毕竟不管怎么认,淮阳都是他的生母。如果此事大白于天下,宋池反倒会失去恪靖侯这个对他视如己出的父亲……   这对宋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第132章   自打神机营的火器失灵之后,朝廷军便节节败退, 前线形势不容乐观。   眼看着匈奴铁骑一点一点地南下, 满朝文武纷纷慌乱起来, 参容漾的奏折简直堆积如山。   裴清殊干脆嘱咐内阁大臣, 以后类似的奏折就不要再拿到他眼前来,耽误他的时间了。   内阁大臣都是裴清殊的心腹,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对裴清殊言听计从。   不过这一回,就连首辅魏青松都有几分坐不住了。   “皇上,眼下匈奴强劲,叛乱四起, 我军节节败退, 十分被动。容大人虽聪明过人, 可他毕竟是个文臣。这几年来,皇上也培养了不少武将,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朕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只是朕说过了, 他们的资历还太浅, 不足以担任主帅。而且临时易帅,乃是军中大忌,很容易导致军心不稳。容漾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但我军伤亡人数并不算多,朕决定再给他一些时间。”   魏青松一脸忧虑地说道:“可是皇上,北夏大军已经跨过省界, 兵至河南。老臣以为,他们的打算八成是要转向西行,直攻长安啊!”   “那又如何?长安易守难攻,朕定不会让那呼韩邪讨到半分好处。”   裴清殊知道,魏青松他们不明真相,不知道自己和容漾的打算,定然会觉得眼下的形势已经十万火急。   可事实上,把匈奴人引入河南境内,完全在裴清殊和容漾的计划之中。   之前借着平乱的名头,裴清殊分别派了毅亲王和倪俊逸带兵前往山东和山西。   在董木合带兵越过长城之后,裴清殊便已经可以让承恩公左宁、毅亲王和倪俊逸对北夏军队进行三面夹击了。   不过裴清殊觉得,燕京距离北夏太近,如果匈奴人发现他们中了计之后,很有可能拼了命地往北逃窜。   到时候就算是有承恩公的五万人马和傅然的五万京军合力,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   但如果匈奴人以为形势一片大好,一路南下、深入中原的话,裴清殊便能有更大的把握,让他们有去无回。   可是这些计划,在裴清殊正式下令围攻之前,他一个字都不能和旁人多提。   哪怕是多年以来他一直信任的首辅魏青松,也是一样。   倒不是说裴清殊现在怀疑魏青松有什么问题,而是这种机密之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傅然虽然知道承恩公左宁乃是假意叛变,却不清楚山东和山西那边的叛乱是什么情况。   毅亲王和倪俊逸等人,则是不知道承恩公是否是真的背叛了大齐。   目前为止知道事情全部真相的,也就只有裴清殊和容漾、公孙明三人而已。   这样一来,计划泄漏的可能性就减少了许多。   强硬地劝走魏青松之后,裴清殊让人将大齐的舆图挂了起来,细细研究。   如果按照现在的战况,五日之后,就是他下令围剿匈奴最好的时机。   裴清殊真希望那一刻能快点到来。   这种黎明前的黑暗,实在是太难熬了。   此时此刻,备受煎熬的不仅仅是裴清殊一人。   谢琬为了爱人背叛家国、千里迢迢地追随她的夫君,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呼韩邪竟然会将她作为一种打了胜仗的犒赏,赐给他身边的几个爱将“享用”。   轮着陪过几个凶悍的匈奴人之后,谢琬虚弱得几乎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让她感到更加绝望的是,呼韩邪手下的一员猛将延术看上了她,竟向呼韩邪讨她做小。   毫无疑问,呼韩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谢琬的心都快疼碎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一颗痴心,竟错付至如此地步。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再去见呼韩邪一面,希望她的泪水能够让他回心转意。   可谢琬连呼韩邪的人都没有见着,就被延术拖回帐中毒打了一顿,打得她好疼好疼。   从那一日起,谢琬终于彻彻底底地对呼韩邪绝望了。   ……   几日之后,当谢琬重新现于人前的时候,左逍便发现,谢琬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谢琬总是围着呼韩邪转,简直把他当成了天上的太阳。   可是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谢琬便开始对延术笑脸相迎,温柔小意,把延术哄得团团转。   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匈奴人所到之处,抢来了一些中原女子作为军妓。   谢琬一个世家贵女,竟还负责调教起那些女子来,还让她们都识相一点儿,好好跟她学学怎么伺候男人。   左逍听说之后,实在难以容忍。一日入夜之后,她便试着悄悄放了那些可怜的女子。   结局自然是被抓了。   呼韩邪听说此事之后十分生气。在他看来,左逍不过是他抓来的一个人质,用来控制裴钦墨和左宁二人的棋子罢了。   他先前是看在裴钦墨立了大功的份上,才对左逍以礼相待。可是既然左逍给脸不要脸,竟敢破坏他的好事,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作为私自放走那些汉女的惩罚,呼韩邪让人将左逍关了以来,不许左逍迈出她的营帐一步。   裴钦墨听闻之后,自是愤怒难忍。   他亲自找上了呼韩邪,可呼韩邪却并不惊慌,只是笑吟吟地同他说道:“安王殿下,本王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听说这个左氏矫情得很,都来了这么久了,还是不肯伺候你就寝。孩子都生过了,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了?这会儿本王将她关了起来,安王爷成好事,不就方便许多了吗?”   “用不着。”裴钦墨冷冰冰地提醒他说:“你别忘了,你和逍儿的父亲现在可是盟友。如果襄王知道你这样对待他的女儿,他还会同你们合作吗?”   “呵,如果他不傻的话,他就会的。”呼韩邪说着,转身看向背后巨大的舆图,“以现在的行军速度,不出半个月,本王就会率军攻入长安。等到时候本王取了裴清殊的首级,占领整个齐国,还不是如同囊中取物一般容易?左宁若是识相的话,就应该乖乖闭嘴,老实听本王的吩咐。”   “右贤王现在,可是想要过河拆桥?”裴钦墨寒声道:“现在你们已经破坏了大齐的火器,在右贤王看来,本王是不是也是一个无用之人了?”   “哪里,哪里。”呼韩邪闻言立即换上了一副笑模样,“安王爷立下大功,是我大夏的功臣,本王怎么可能过河拆桥呢?更何况攻下长安,还需要安王爷你的配合……”   裴钦墨闻言薄唇微抿,似乎有几分犹豫。   “事已至此,安王爷还犹豫什么呢?你别忘了,你安王府一家老小可还在长安,你的母亲荣贵太妃甚至还在狱中。若是不快点赶回长安的话,只怕贵太妃性命不保啊!”   裴钦墨轻轻一叹:“我只怕我若回了长安,反倒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呼韩邪惋惜地说道:“唉,都怪本王的手下不争气!若是他们能够早一点赶到,将安王爷的家眷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裴钦墨握紧拳头,目露担忧之色。   听说他的母妃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   裴钦墨现在也没底,不知道裴清殊究竟会怎样处置他的母亲。   ……   与此同时,裴清殊似有所感一般想起了他的四哥,以及裴钦墨的母妃荣贵太妃应当如何处置。   就算不提荣贵太妃当年利用纯妃,害得傅太后流产的事情,光是帮助裴钦辰这个罪人毒害娴贵妃母子这一条,就足以给荣贵太妃定罪了。   可或多或少是碍于裴钦墨的缘故,裴清殊迟迟没有处置荣贵太妃。   毕竟老四是为了大齐,才冒着生命危险忍辱负重,潜伏在敌军之中的。   如果他现在就处置了荣贵太妃的话,未免有些太绝情了。万一因此而彻底激怒了老四,还有可能逼得他真的投向匈奴。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除了裴钦墨的关系之外,处置荣贵太妃还有一个很大的阻力,那就是傅太后。   虽说太上皇的后宫里妃子很多,不过傅太后性格直爽,很容易得罪人。这么多年来,后宫里和她交好的妃子不过荣贵妃和纯妃两人而已。   纯妃背叛她之后,荣贵太妃便是傅太后唯一的好姐妹了。   在傅太后看来,她们二人互相扶持,互相陪伴,不离不弃,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   她怕裴清殊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就拿襄亲王裴钦逸来做类比,问裴清殊:“如果今日是老七犯了错,你可忍心将他赐死?”   裴清殊无奈:“七哥是朕的亲兄弟。”   “那……换成是公孙明呢?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生。你会因为他犯了错,而杀了他吗?”   裴清殊发现,这样一类比,他果然更能体会到傅太后的心情了。   如果公孙明当真做错了什么事的话,要让裴清殊下令杀他,还真是没那么容易。   可要是公孙明背叛了自己的话……   尽管心里会很难受,但裴清殊还是会痛下决心,处置了他的。   毕竟有些事情可以理解,有的事情,却不能原谅。   他相信傅太后也是一样。   事已至此,裴清殊也只能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傅太后了。   不过傅太后能不能相信,却很难说。   尽管荣贵太妃已经当面向裴清殊默认了此事,但荣贵太妃又不傻,她当然是不会在傅太后面前承认自己做过什么的。   而这件事发生在三十多年之前,现在除了一个装疯卖傻的纯妃之外,早已经没有什么人证。   现在这个时候,就只能看看傅太后是相信荣贵太妃,还是相信裴清殊了。 第133章   裴清殊知道,光凭自己的一张嘴, 绝对不足以说服傅太后。   所以在傅太后再次为了荣贵太妃向他求情的时候, 裴清殊便让公孙明领着傅太后去了一趟慎刑司, 让纯妃这个当事人和傅太后当面说清楚。   可得到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公孙明无奈地说道:“太后娘娘坚持认为, 纯妃这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以才诬陷荣贵太妃的。想来当年纯妃也曾向她这般解释过,只是傅太后并没有相信吧。不然的话,纯妃也不会在冷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了。”   这样的走向,一点都不曾出乎裴清殊的意料:“罢了,左右现在因为四哥之故,这荣贵太妃也不好处置。暂时就先将她关在慎刑司里, 待战事结束之后再议吧。”   说起战事, 公孙明看了看左右, 低声问道:“皇上,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反击?这几日,朝里有些人可是越来越不安分了。若是情势再不扭转的话,只怕他们会……”   “再等等。”裴清殊算过了, 最早也要三日之后才能动手。“他们不安分正好。在朕除去‘外患’之前, 还可以先收拾收拾这些‘家贼’。”   “皇上的意思是……?”   裴清殊想了想,冷笑道:“有些人看不惯朕,朕也看不惯他们很久了。趁着这次机会,能收拾一个算一个。”   公孙明明白了:“皇上放心,京城外面臣不敢说,京城里头, 谁都别想悄无声息地搞什么花样。”   “辛苦你了。”裴清殊知道以自己和公孙明之间的交情,根本不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公孙明的肩,表示对他的感激之情。   “皇上!”公孙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裴清殊也浅笑道:“不过璇玑堂和如归楼都不好暴露于人前,你只需负责搜集情报即可。需要动手的时候,让陆星野来做。”   “是,皇上。”   公孙明领命而去。   ……   不出裴清殊所料,北夏大军行至河南之后,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向西而行,直奔长安。   眼看着还有四、五日的功夫,匈奴铁骑便要兵临城下之时,长安城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打算“兵谏”裴清殊。   生出这个主意的,正是裴清殊的十皇兄裴清峰。   裴清殊登基六年以来,太上皇的这些儿子里头,最得用的莫过于手握重兵的毅亲王、深得裴清殊信任的襄亲王、还有性格虽然不够圆滑,但却很有能力的简郡王三人。   在这之后,便是老五宁郡王、老八景王、十一恭王,还有年少的十四宝郡王。   他们这几个人都属于那种并没有特别受皇帝倚重,但在朝中都有一份体面的差事,会被人当成正经王爷对待的。   混的最惨的,便是老四安郡王、老十直郡王,还有老十三淳郡王了。   老四裴钦墨早在延和年间便是亲王,后来因为犯了错,被褫夺了爵位,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虽说裴清殊继位之后,重新授予了他郡王之位,但老四这些年做的差事,全都是出力不讨好的那种。   所以安郡王选择背叛裴清殊的时候,感到惊讶的人并不多。   至于老十和十三,他们两个在延和年间就与裴清殊不睦。能得到郡王的封号,全都是太上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这些年来,老十一直在太仆寺负责管理皇室御马,说白了就是养马。老十三混得更差,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只能靠着郡王俸禄和母妃定太妃的接济勉强度日。   老十早就有心改变现状了,只是苦于一直都没有机会。   现在眼看着匈奴大军就要杀到京城,裴清殊还“冥顽不灵”,坚持不肯易帅。   于是老十认为,他的机会来了!   乾元殿里,公孙明冷笑着说道:“直郡王不仅在暗中联系上了慕云康,还企图让慕云康借着卫国公夫人慕氏的义兄身份,拉卫国公入伙。”   “呵,朕的这个十皇兄,想法还真是不少啊。只是不知他‘兵谏’成功之后,又打算怎么做呢?他费这么大的力气,不会只是想让朕换一个主帅这么简单吧。”   被裴清殊召来议事的陆星野大胆地猜测道:“难道说,直郡王是想拥兵自立?”   裴清殊摇摇头:“朕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这个人,朕是再了解不过了。说他蠢吧,他还有几分小聪明,说起别人的不是来总是头头是道。可说他聪明吧,不管是功课还是差事,他又全都做不出什么成绩来。”裴清殊想了想,道:“据朕猜测,他想做的,应该是一个体面又富贵的闲王。而朕的兄弟之中,能满足他愿望的只有两个人。”   陆星野挠挠头道:“一个是淳郡王,另一个……不知皇上指的是谁?”   裴清殊不由看向公孙明。   和摸不着头脑的陆星野相比,公孙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裴钦辰。”   陆星野惊讶:“什么?!可是裴钦辰不是在狱中吗?”   公孙明越想越清晰:“裴钦辰早已与匈奴人狼狈为奸,只要直郡王向匈奴人放出信号,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攻下长安之后,便会拥立裴钦辰为帝。直郡王一定是觉得,那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简直可笑!”陆星野忍不住骂道:“他们这些人,难道就不懂什么叫做‘与虎谋皮’吗?!匈奴人诡计多端,出尔反尔对他们来说乃是家常便饭。一旦他们真的攻陷了长安,占领了整个大齐,怎么可能按照约定立裴钦辰为帝?就算是立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而已!到时候他们的日子,是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过的!”   “陆兄真是个明白人啊!”公孙明赞完陆星野,又说起裴钦辰和老十这两兄弟,“可惜他们两个糊涂得很。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仅糊涂,还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裴清殊摆手道:“罢了,他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多费口舌。”   陆星野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既然直郡王已经动了歪心思,可要臣现在就去将直郡王拿下?”   “不急,再等等。”裴清殊边想边道:“阿明是打探到消息之后立马便入宫了的,现在你若是去抓人,那慕云康是算他的同谋呢,还是不算?卫国公又如何呢?”   “皇上的意思是……?”   “再等一等看看吧。朕给慕云康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明天早上他还是没有揭发老十的话,那就不能怪朕不客气了。”   ……   北夏军营之中,呼韩邪收到直郡王的信件时,不由讽刺地笑了一声。   将此事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副将们听之后,呼韩邪鄙夷地说道:“瞧见了吗?这就是中原人,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总说我们匈奴人阴险狡诈,可若论起不要脸的本事来,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受过多年礼教的汉人。”   大将延术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殿下,您的意思是不想和这个什么直郡王合作咯?”   “不,如果他当真能说服慕云康的话,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就算他不能,那也没关系。慕云康的旧部都已经跟着左宁反了,现在裴清殊对慕云康一定满腹猜忌。只要本王利用好了这一点,不怕那个慕云康不乖乖地为本王所用。”   这时,一直跟随在呼韩邪身边的侍从低声提醒道:“殿下,那个慕云康的妻子,是襄乐宫娴贵妃唯一的妹妹。劝降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呵,娴贵妃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慕云康还不赶紧另谋出路干什么?”呼韩邪得意地笑道:“你当本王之前为何要帮谢嘉妃下毒?”   “殿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本王要么就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成事。不像那个蠢货裴钦辰,为了私怨贸然动手,钟氏没杀成,反倒差点坏了本王的好事。”   提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总是和他耍心眼的裴钦辰,呼韩邪便是一肚子气。   不过好在对他来说,攻下长安已如探囊取物。需要用到裴钦辰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殿下英明!”   呼韩邪的副将们大多都是粗人,不像呼韩邪是读过书的。   反正在他们看来呼韩邪什么都懂,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就行了。   喝完酒,吃完肉之后,众将散去,呼韩邪也准备歇下了。   明日一早他们还要早起,继续赶向大齐现在的京都长安城。   不过让呼韩邪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熄灯躺下之后没多久,他留在西北一带的线人突然派人来报,说是左宁和傅然那边的状况不大对劲。   呼韩邪喝了酒,原本已经有了几分睡意,听了这话之后,立马便惊坐而起,睡意全无。   对于呼韩邪来说,此次率兵攻下长安,占领整个大齐已是势在必得。   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听。   呼韩邪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左宁的五万西北军和傅然的五万朝廷军数量相当,可左宁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直东躲西藏,不愿与傅然正面对抗。两军交战过后的地方,敏和查大人也亲自去差过了。那里是有些尸体不假,可看上去战况并不激烈。所以敏何查大人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   夜黑风高,天上无月。   距离呼韩邪的帐篷不远的地方,裴钦墨身着中衣,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里,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第134章   为了最大程度地博取呼韩邪的信任,避免露出马脚, 裴钦墨自打混入北夏军营以来, 除了借左二公子之手向容漾传递了一次消息之外, 都不曾和齐军有过任何联系。   可是这一次, 当他看到有信兵自北方匆匆赶来、呼韩邪的帐中又变得灯火通明的时候,裴钦墨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他知道稳妥起见,自己现在应该沉得住气,继续潜伏在暗中。   可是……呼韩邪此人诡计多端,脑子十分灵活。   若是他当真察觉到了裴清殊的计划,呼韩邪必定会带兵连夜逃回北夏。   到了那个时候,大齐虽然不会战败, 可裴清殊他们筹谋了这么久, 为的就是让匈奴人入套, 将他们的主力困在中原之后一网打尽。   如果现在让北夏军队逃了的话,那下一次再想寻找这么好的机会,就很难了。   不仅如此,裴钦墨还想到, 如果呼韩邪当真逃了的话, 他必定还要随呼韩邪一起回到北夏,然后继续潜伏在呼韩邪身边。   可裴钦墨一点都不想去北夏!更不想带着左逍一起去北夏!   不,如果呼韩邪当真知道了左宁只是假意反叛的话,左逍身为左宁的女儿,一定会被迁怒。等到了那个时候,左逍有没有命和他一起去北夏都不一定!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黑夜之中,裴钦墨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咬着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事已至此,不能管呼韩邪会不会怀疑到他,他都必须想办法打探出消息,然后将消息送到齐军手中。   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可麻烦的是,当初为了取得呼韩邪的信任,裴钦墨跟着他的人来到北夏军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会武功的下人跟随。   另外几个侍从,虽然都可以听他调遣,但老四对他们都不够放心。   现在想要动手的话,就只有靠他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裴钦墨虽然是大齐的王爷,不过他为北夏立下了“奇功”,所以现在他在北夏大军当中也有几分地位。   对他来说,弄到一匹快马、寻个由头出去一趟并不算困难。毕竟他是客人,是功臣,而不是囚犯。只不过之前裴钦墨为了让呼韩邪放心,一直都没有这样做罢了。   做出决定之后,裴钦墨很快就寻来了一匹马。   不过就在他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裴钦墨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走了之后,可以不再回来,可是左逍该怎么办?   如果留下左逍一个人的话,左逍必死无疑。   但是带着左逍的话,他走得出去吗?   裴钦墨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而犹豫,毕竟对于大齐来说,这个情报比天还要重要。   可是,他已经负了左逍一次,两次……他欠左逍的,已经太多太多。   如果他现在走了,就算左逍可以理解,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裴钦墨很想硬下心肠就这样离开,可他实在做不到。   他加快脚步,来到左逍帐中。   左逍本已经睡了,可是在听了裴钦墨大致将事情原委说给她听之后,左逍立即清醒过来。不仅如此,她还点燃了帐篷中的烛火。   就在裴钦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左逍突然狠狠地打了裴钦墨一巴掌,指着帐外说道:“滚!”   裴钦墨不禁一怔:“逍儿……?”   左逍低声道:“你要外出,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不如便说是与我亲热不成,吵了架,又嫌军中的女子‘不干净’,想要出去找个女人。营中士兵不了解你,定然不会生疑。”   “逍儿……”裴钦墨已经明白左逍的意思了,不禁目露痛苦之色,“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早在当年你我事发的时候,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我留下,匈奴人才不会生疑!”左逍知道时间紧急,无暇与他多言,便指着帐外大声喊道:“裴钦墨,你还不快滚!”   裴钦墨也知道没时间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和左逍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可是为了大局考虑,他不得不尽快离开……   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裴钦墨只能最后深深地看了左逍一眼,然后咬着牙,沉着脸离开了大帐。   ……   容漾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裴钦墨这个表弟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裴钦墨,容漾一下子便意识到事情不妙。   还不等裴钦墨喘过气来,容漾便快速说道:“出事了?”   裴钦墨点点头,神情极其严肃。   听裴钦墨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容漾当机立断,立马吩咐下去,让人分别联络左宁、傅然、毅亲王和倪俊逸,四方同时发动进攻。   副将卢邵虽是容漾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毕竟是裴清殊的老师卢维的儿子,又是裴清殊亲自为十四挑选的伴读,对裴清殊忠心耿耿。   听容漾这么说,卢邵便忍不住问道:“将军,此事是不是应当先禀告皇上,由皇上定夺?毕竟我们之前都没有和毅亲王和倪驸马直接联系过。而且承恩公的事情是否当真暴露了,还是一个未知数。若是现在就发兵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啊!”   “来不及了。”容漾指着地图,分析给他看,“现在消息传到京城,最快也要一日的功夫,来回就是两日。而且京城距离燕京和山东都比我们要远!现在时间就是一切,我们必须强占先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围困匈奴!”   卢邵知道容漾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将军所言有理,只是傅然大人还好说,毅亲王和倪驸马他们,未必会轻易听从将军的号令吧?”   “他们会的。”容漾知道,早在毅亲王和倪俊逸领兵出京之前,裴清殊就已经暗中交待过他们,将来在军中要听从容漾的号令行事,以免延误军机。   不得不说,裴清殊给予了容漾极大的信任。这是一般的天子都难以给予臣子、尤其是驸马的信任。   容漾盯着地图,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不辜负裴清殊的这一份信任,这一仗,他都一定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将传递消息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容漾立即让人前去清点火器,随时准备追击匈奴。   等事情全都交待完之后,容漾突然想起一事,问向身边的随从:“安郡王人呢?”   “安王殿下见您忙碌,不敢打扰,就先行离开了。”   “离开?他要去哪里?”容漾心中一惊,不及那侍从回答,便连忙说道:“他走了多久了?快,快派人去把他给抓回来!”   随从一愣,不解道:“将军是怕安王殿下背叛大齐吗?”   “不,我是要阻止他回去送死!”   沉沉夜色之下,容漾望向北夏营帐的方向,目色深沉。   ……   左逍再次见到裴钦墨的时候,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昨夜她虽在裴钦墨面前表现得十分理智,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孤身留在匈奴人的军营当中,她不禁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她一夜未眠,不知有多希望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替她遮风挡雨。   可是那个能够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已经被她亲手给推走了。   虽说昨晚左逍的内心十分煎熬,但当她看到裴钦墨去而复返的时候,左逍并没有多高兴。   因为她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结局,恐怕并不乐观。   果然,没过多久,主帐中便传来了呼韩邪要求全军撤退的命令。   大军一路逃窜还不过百里的功夫,呼韩邪便派人将裴钦墨和左逍绑了起来。   绑左逍,是因为她是左宁的女儿。而左宁假意与北夏合作,欺骗了呼韩邪。   绑裴钦墨,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齐军突然发动了原本已经应该全部失灵了的火器,致使匈奴损失惨重。   再加上得知裴钦墨昨晚曾经外出的消息,呼韩邪立马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按理来说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裴钦墨和左逍生还的可能已经很小了。   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为了拖延时间,保住最后的一线生机,裴钦墨和左逍一致地装起了傻,都表示对呼韩邪所提到的事情都毫不知情。   呼韩邪冷笑道:“裴钦墨,本王真是低估了你啊!没想到你这样的一个人,演技竟然这么好,竟然能够骗得过本王的眼睛!你以为现在给本王装傻,本王就会饶了你吗?做梦吧你!”   “殿下,何必和他们废话?拉出去毒打一顿,看他们招不招!”   “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本王还有更好的办法让他开口。”呼韩邪说着,摸了一下一旁左逍的下巴,“知道本王为什么不将你们分开绑起来吗?因为本王想让你亲眼看到,你心爱的女人是如何被别人疼爱的。”   “呼韩邪!你无耻!”裴钦墨顿时暴跳如雷,“我之前都是怎么帮你的,你却这般待我?!”   “你还有脸说!你处处利用本王,还敢说帮了我?”   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呼韩邪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哪怕是冷笑。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阴云密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紧紧盯着老四,寒声说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们和裴清殊的计划说出来。否则的话……”   呼韩邪转眸看向左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第135章   呼韩邪当初错信了裴钦墨,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裴钦墨。   对于裴钦墨来说, 他对左逍的爱固然重要, 可是摆在爱情之前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 家国。   他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保住左逍一时, 便背叛大齐的。   而且裴钦墨十分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呼韩邪已经恼羞成怒。   就算他告诉了呼韩邪真相,呼韩邪也不会相信。哪怕是相信了,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所以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说自己不知道。   呼韩邪见他这般嘴硬,不禁气愤不已。   他指着左逍, 对身侧侍从吩咐道:“去, 把这个女人拖下去!告诉将士们, 只要打了胜仗,便让他们一起玩儿大齐的世家贵女!”   草原的女子大多不修边幅,所以匈奴人向来喜欢白面柔弱娇美的汉家女子,尤其是冰肌玉骨的世家贵女。   要是放在平时, 有机会品尝这么样的一个美人, 这些匈奴将领们早就乐疯了。   只可惜现在,他们并没有这个机会“享用”。   大齐主力军突然发力,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还不算,据信兵来报,原本正在“平叛”的毅亲王和倪俊逸突然从两侧出兵。加上盘踞在北方的傅然和左宁,看这架势, 分明是要对北夏大军形成四面夹击之势。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裴钦墨再招不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呼韩邪气得浑身发抖。   他提着剑快步走进裴钦墨所在的营帐,朝着他的腹部狠狠地刺了一剑。   副将见了,不禁着急地说道:“殿下,您现在就算是杀了他泄愤,也是无济于事啊!不如留着他当做人质,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用来保您的性命……”   呼韩邪知道副将说的有道理。他用吃人似的目光瞪了裴钦墨一眼后,便吩咐下去:“让人给他止血。若是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殿下……可要给他吃的?”   “用不着。”呼韩邪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   和几个心腹对着舆图研究了一番之后,呼韩邪决定从西侧突围,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撤回北夏。   东侧领兵的是裴清殊的皇长兄毅亲王。毅亲王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可他天生力大惊人,曾经多次击退匈奴,在北夏军中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相比之下,西侧的倪俊逸就显得不是那么出挑了。   柿子都捡软的捏,行军打仗也不例外。从敌方实力相对来说最为薄弱的地方下手,乃是常理。   不过呼韩邪能想到的事情,容漾自然也能想到。   容漾早就预料到了呼韩邪可能会选择从西侧突围,所以当初在向傅然和左宁传递消息的时候,容漾便让傅然南下和他们一起围攻呼韩邪之时,先和左宁分开,稍微向西南方向偏斜一些。这样支援起倪俊逸他们来,也更方便一些。   呼韩邪和倪俊逸一个向西北,一个向东南方向行去,两军很快便对上了阵。   虽说倪俊逸手中只有三万人马,比呼韩邪少了一大截,不过呼韩邪后有容漾的十万大军追击,东有勇猛过人的毅亲王步步紧逼。   倪俊逸虽然并不算是名将,手中的兵也不算多,可他是延和二十一年的武状元,不仅武艺过人,还治军有方。匈奴人遇上他之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对于倪俊逸来说,他不需要大破匈奴。他只需要拖延一些时间,等傅然带着援兵赶来,这样就足够了。   呼韩邪这个时候,简直恨死了容漾的狡猾——如果前来支援的是左宁,呼韩邪还可以想办法用他女儿左逍的性命要挟左宁,让左宁放他一马。   可是傅然其人,呼韩邪曾经和他打过交道,他知道傅然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果然,傅然赶过来之后,便立马对北夏军队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之后不久,就连容漾的主力军都追赶了上来。   在所有人、包括呼韩邪的印象当中,容漾都是一个白衣翩翩,擅长与人谈笑风生的文雅公子。   可是让呼韩邪没想到的是,这一仗容漾竟然身先士卒,亲自领兵,冲到了阵前。   不仅如此,容漾还弯弓搭箭,一箭射杀了北夏最勇猛的前锋延术。   这个时候呼韩邪才意识到,自己空有一肚子的计谋。   若是单论武艺的话,他恐怕还不如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容漾。   眼看着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呼韩邪知道,自己不得不按照心腹的建议,利用裴钦墨的性命换自己一命了。   当容漾看到裴钦墨浑身是血、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推上阵前的时候,容漾并不觉得惊讶。   早在裴钦墨传递完消息,不声不响地离开之后,容漾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只是,就算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容漾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裴钦墨不仅仅是皇子,是王爷,他还是与容漾年纪相仿的表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他们志趣相投,关系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曾几何时,容漾还将四皇子视为明主,想要尽自己所能辅佐他上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无话不谈了呢?   容漾转眸看向裴钦墨身边的红衣女子。   是了,是在他知道,裴钦墨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人之后。   左家女子乃是女帝的后人,为了防止左氏女子再次窃国,宫中早就有了皇子不能迎娶左氏女的规定。   可裴钦墨却偏偏为这个女人着了迷,还为她做了那么多的傻事……   当时的容漾已经为裴钦墨筹谋了不少的事情了,但他在知道裴钦墨和左逍的事情之后,还是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裴钦墨,选择投靠裴清殊。   因为他当时的决定下得太过果断,不光是裴清殊,包括裴清殊身边的几个心腹,都觉得容漾太过冷血无情。   可是容漾从来都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   大齐积弊数年,困境重重,若是再无明主出现,等待大齐的必将是一条不归路。   可是……容漾当初放弃裴钦墨的时候,虽然无愧于国家,可在他的心里,却是有愧于裴钦墨的。   所以在当年裴钦墨出事之后,他们之间便很少再走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容漾本以为自己和裴钦墨已经形同陌路。   可是就在他一身银色盔甲,高高在上地立于马背之上,看着对面那个如同一只蝼蚁一般被敌军捏在手里的血衣男子时,容漾发现,自己竟然心痛得不能呼吸。   毕竟年少之时,他们曾经那般要好过。   呼韩邪被逼到绝境,已经杀红了眼睛,用剑指着裴钦墨大声喊道:“容漾,你快让人给本王让出一条路来!不然本王便杀了裴钦墨,还有这个女人!”   容漾没有说话。   他只是隔着千军万马,远远地望着裴钦墨,眼底满是悲伤之色。   裴钦墨却是微勾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容漾开口,裴钦墨便已知道了他的选择。   和歼灭匈奴这样的奇功相比,他这个弟弟、这个曾经的好友与知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钦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容漾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一个人。   明明容漾对令仪那样好,看起来温柔又多情。明明裴钦墨看起来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会给予任何人一点温柔的样子。   可是事实上就是,容漾的心,要比裴钦墨冷得多,硬得多。   裴钦墨都明白,可他并不怪容漾。   他只怪自己,当年没有足够坚定地选择放弃皇位,没有足够坚定地违背母亲的意思,坚持迎娶左逍为妻。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既然如此,就让他来承担这一切过错的后果!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裴钦墨突然用力挣扎起来。   不过他挣扎的目的,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利用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呼韩邪和左逍距离裴钦墨都很近,可是在呼韩邪察觉到他的意图时,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染红了左逍的裙摆,和她的红裙几乎融为一体。   左逍白皙的脸颊上,也溅上了几滴殷红的鲜血。   在呼韩邪的大声咒骂中,左逍吃惊地看着裴钦墨,浑身颤抖着。   裴钦墨用尽浑身力气,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逍儿,对不起……这一世,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可是已经来不及补偿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左逍摇头道:“不,我不要你跟我道歉!我只要你好起来,我只求你活着!等你好了,你才有机会补偿我啊!”   “别、别哭……”裴钦墨想抬起手去替左逍擦一擦眼泪,可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逍儿,没时间了,你听我说。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要为了自己,为了安儿,活下去!”   看到裴钦墨这个样子时,左逍的确有过一瞬间想要轻生的念头。   可是在听裴钦墨提起敬安的时候,左逍心中一痛,轻生的想法顿时消散了许多。   是啊,他们还有敬安,还有那个苦命的孩子……   如果他的亲生父母双双死去,对他来说,该是怎样致命的打击?   “先前你我……虽是演戏……可我也明白,过去的那一段情,你早已决心舍弃。”裴钦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对宋池,终究是上了心的。所以……若有来世,我不会再纠缠你了……可我依然会爱你,永远,永远……”   左逍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悄然滑落,如同裴钦墨渐渐消逝的生命一般,无声又无息。 第136章   裴钦墨咽气之后没多久,呼韩邪便让人抓起了还在流泪的左逍, 朝着与容漾相反的方向拼命逃窜而去。   他知道容漾连裴钦墨的性命都没有救, 更何况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左逍?所以对他来说, 拉着左逍逃跑其实是没什么太大用处的。   但要让他就这样放了左逍, 呼韩邪是绝对不甘心的。   所以他让人带上了左逍,哪怕是死,也可以多拉一个垫背的。   呼韩邪逃跑之后没多久,容漾便赶来了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也就是裴钦墨的尸体所在之处。   近距离看去,裴钦墨浑身是血,死态颇有几分可怖。   容漾心中绞痛, 只能握紧双拳,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翻身下马的时候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没有摔倒。   “清墨……”容漾没忍住,唤了一声裴钦墨的本名。   他冲撞了皇帝的名讳,本是大不敬, 可在场之人知道他心里难受, 都默契地装作没有听到。   容漾拿起帕子,亲手帮裴钦墨擦干了溅到脸上的血污。   在这之后,他便没有更多的时间停留在此处了。   他站起身来,对身边副将吩咐道:“将安王爷带回去,好生……安置。他是大齐的英雄,我要带他回长安去见皇上。”   “是!”副将连忙应下。   交代完这件事之后, 容漾便重新上马,目视前方,坚定道:“追!”   ……   呼韩邪十分狡猾,为了逃避追兵,他不仅让士兵换上了自己的将袍,还兵分三路,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这种做法,是宁可全军覆没,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容漾得知此消息之后并不慌乱。先不说大齐现在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就算是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只要呼韩邪没有离开大齐的国土,容漾就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抓到他。   根据信兵来报,北夏残军逃跑的三个方向分别是西北、正北和东北。   三个方向当中,从正北方向回到北夏是最近的。不过恰恰是因为这条路最近,反而是最危险的。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容漾会派最多的兵力沿着这个方向追击。   其次是东北方向。只要辽国肯借路,呼韩邪就能在进入辽国的国土之后,安全回到北夏。   不过,现在的辽国皇后是从大齐嫁出去的襄仪公主。如今的辽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和北夏交好的辽国了。   呼韩邪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投奔一个已经和大齐联姻、结盟的国家。   这样看来,呼韩邪往西北方向逃窜是最有可能的。   现在驻守在西北方向的是左逍的父亲左宁。根据呼韩邪对左宁的了解,他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当年左逍和四皇子在京中闹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差点被淮阳大长公主杀死。是左宁拉下老脸,拼命阻拦,才将女儿带回家中。   如果利用左逍威胁左宁的话,以左宁对嫡长女的疼爱,他未必不会放呼韩邪一马。   等过了左宁这一关之后,呼韩邪就可以进入北夏的盟国大宛。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基本安全了。   不过,这些都是按照最寻常的道理来推测的。   像是出于一种直觉,又像是一种诡异的同理心,容漾就是觉得,呼韩邪不会按照套路出牌。   所以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决定让手下副将分别前往东北、西北两个方向追击。他自己则是带了大齐的主力军队,沿着正北方向的那条线一路追击。   沿着敌军逃跑的方向追了一天一夜之后,容漾来到了一座地势复杂的深山之前。   “看来呼韩邪这几年不光是在想方设法地搜集情报,就连大齐的地形,他也都有所了解,连自己逃跑的后路都想好了。”   容漾冷笑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道:“进山。呼韩邪八成就躲在这里面。”   副将劝道:“将军,此处山路险峻,又多有林木遮蔽,恐怕很容易中敌人的埋伏啊!”   “小心行事便是。”匈奴士兵多以骑兵为主,根本不擅长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做陷阱。   在容漾看来,呼韩邪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他逃到这里,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容漾带人在山上搜了几个时辰之后,呼韩邪虽然还没有找到,不过也算是有一点意外的“收获”。   夜幕时分,他的手下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两名女子。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子和一具女尸。   容漾走近的时候,就见左逍正呆呆地坐在洞口,怀里还躺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女人。   他隐隐辨认出来,那是呼韩邪在大齐为官时娶的妻子谢氏。   “发生什么事了?”   左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左逍的长兄,娶了容家的大小姐、容漾的亲姐姐,所以两家人是正经亲戚。   容漾和左逍的接触虽然并不多,但也是认识的。   左逍闻言抬起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惊慌道:“谢琬、谢琬她死了!她是为了我才死的!她……她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为我而死?!”   容漾和声劝道:“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前左逍和谢琬一直都紧紧地跟着呼韩邪,现在找到了左逍,或许她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也不一定。   听左逍讲了容漾才知道,原来呼韩邪的确是带着她们往正北方向逃了过来。   因为女子体弱,脚程太慢,山上路线又太过复杂,呼韩邪临时决定舍弃她们两个,并且还让一小队匈奴士兵带着她们往与他不同的方向行去,以混淆追兵的视听。   左逍和谢琬两个都是大齐最顶级世家的贵女,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皆是上乘。   现在她们落到了匈奴人的手里,那些憋了许久的匈奴士兵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碰她们?   尤其是左逍。   这些匈奴士兵虽然都不是什么高级将领,但他们也都听说过,谢琬是呼韩邪在大齐潜伏时玩过的女人,后来还转手送给了其他的将领陪夜,是个不知道被多少男人骑过的婊子,上了她只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左逍就不一样了。   虽说左逍和谢琬相比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不过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少痕迹。而且左逍身上,有一股与谢琬不同的高贵气质,十分令人着迷。   谁知就在他们打算强要左逍的时候,谢琬突然站了出来,一脸风骚地开始脱起了衣服,求他们几个一起要她。   是男人哪里经得住这等诱惑?他们很快就围了上来,对谢琬上下其手。   趁此机会,谢琬给左逍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趁此时间逃跑。   左逍与谢琬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在此之前,谢琬还一直表现得很讨厌左逍。   左逍是真的没想到,谢琬竟然会帮她到如此地步。   出于人性的本能,左逍不想就这么撇下谢琬一个人离开。   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和谢琬两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她留下,她也不可能帮谢琬逃脱魔爪,只会让自己和谢琬一起沉入深渊。   所以,为了不辜负谢琬的心意,还有裴钦墨的生死之托,左逍咬着牙,趁着那几个匈奴士兵正玩得兴起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左逍才悄悄地溜了回来,想要看看谢琬怎么样了。   那个时候,谢琬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或许是因为谢琬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缘故,那些匈奴人尽了兴之后,便把谢琬一个人丢在这里,自顾离开了。   左逍慌乱地扶起谢琬,想要帮她缓解一些痛苦,却是完全无能为力。   谢琬见到她时,竟然还咧嘴笑了一下:“你没事……真好。”   左逍以为裴钦墨死时,自己的泪就已经流干了。谁知在听到谢琬这句话时,左逍竟忍不住再次泪崩。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谢琬摇摇头道:“不,我很庆幸……自己糊涂了一辈子,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左逍不明白,“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我……我那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只是嫉妒你。嫉妒你比我命好,有两个那般优秀的男子如此深爱你,可你却不知道珍惜。不过后来……后来我就明白了……”说到这里,谢琬突然哭了起来,“你和我,都是苦命之人。活了一辈子,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左逍颤抖着说到:“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我,我背你离开这里,带你去找大夫……”   谢琬还是摇头,明明还很年轻的一个人,看着左逍的眼神里却满是沧桑:“早从呼韩邪将我丢给那些人亵玩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死之前还能清醒一回……我很高兴。”   左逍咬住嘴唇,抬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砸到谢琬的脸上,可她实在忍不住泪意。   在她怀里,谢琬低声说道:“过去……我和我姐姐还在闺中的时候,我们两个没少说你妹妹的坏话。说她那么大年纪了还不嫁人,说她抛头露面,不知羞耻……可是现在我才发觉,我这辈子最羡慕的人就是她。无爱无牵挂,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倒也挺好……女子啊,若是爱错了人,可比孤独终老可怕多了……”   左逍泣道:“阿琬,你好好休息,等咱们回了家,你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   “来不及啦……”谢琬轻轻一笑,用尽全力眯起眼睛,逆着光看向满脸是泪的左逍,“希望那样的生活,你……你能替我继续过下去。别以为你这就轻松了,解脱的人是我才对。有的时候啊,死了……可比活着更容易。”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琬便头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第137章   听完左逍的叙述之后,容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让随从取了一件披风过来, 替谢琬盖上, 然后便让人护送左逍和谢琬的尸体先离开这里。   这些日子以来, 左逍受了太大的刺激。离开的时候,她一会儿哭,一会儿自言自语,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容漾见了,便多嘱咐了一句,让人给她请个大夫瞧瞧。再为她买两个婢女,仔细伺候着, 以防左逍突然想不开会自尽。   容漾知道, 经过此役之后, 裴清殊很有可能重新启用左家。   现在他做一个顺水人情,也不指望着能得到什么回报,只不过是多结一个善缘罢了。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踏着月色, 根据左逍所提供的线索继续寻找呼韩邪。   “将军, 您要不要歇一歇?”眼看着容漾已经不眠不休地追了呼韩邪这么久,一身白袍都已染上了灰扑扑的尘埃,副将不禁上前劝道。   容漾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害死了钦墨,我一定要替钦墨报仇。”   副将见容漾双眼通红,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便知道容漾主意已定,不再多费口舌了。   ……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容漾他们终于在山脚下的一个湖边发现了呼韩邪的踪迹。   看样子,这里不久之前才刚刚有人来过。   容漾蹲下身,捻起一点地上的泥土,用指腹轻轻捻了捻。   之后他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那一片湖。   夜色之下,湖水的颜色显得越发幽深。   整个湖面看起来十分平静,甚至是……过分的平静。   “出来吧。”容漾笃定地说道:“你逃不掉了。”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还有人悄悄地瞄容漾两眼,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   容漾见了,便冷笑一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个湖围起来,一点一点地下水去找。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一点,这里头可藏着一只会蜇人的毒蝎呢。”   士兵们听了,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左右。不过他们跟着容漾也有一段时间了,都十分佩服容漾的“神机妙算”。所以说,尽管他们心里头多少存有一些疑惑,在听容漾的命令之后,他们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   许是出于贪生之故,呼韩邪竟在水底下潜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   一般人是忍不了这么久的。所以容漾的手下们一度还在心里怀疑起了容漾的判断。   不过一刻钟之后,他们便成功地将呼韩邪从水底下给逼了上来。   将士们见了,不由露出十分欣喜的笑容。   虽说现在已是夏季,不过夜间湖水冰凉,呼韩邪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浮出水面之后,他仍泡在水中,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容漾,大声地质问道:“容漾!过去你我从未有过任何过节,你究竟为何不肯放过我!”   容漾讽刺地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还好意思问?你辱我同胞,杀我手足,不杀你,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你少在这里装得道貌岸然的了!裴钦墨早就告诉过本王,当年如果不是你背叛了他,他也不至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现在他死了,你倒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来了,恶心谁呢你?我要是裴钦墨,看到你这般虚伪的样子,恐怕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闭上你的狗嘴!”容漾向来很有风度的一个人,也不禁被呼韩邪给激怒了。   他拿起背在背上的箭,正想一箭射死呼韩邪,却见呼韩邪忽然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微笑。   容漾瞬间明白了呼韩邪的目的。   他动作一顿,不过弯弓瞄准的动作却没有停。只是从瞄准致命的部位,转到了肩上。   羽箭离弦之后,湖中很快便传来呼韩邪的惨叫之声。鲜血将一片清澈的湖水染成深红色,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一朵诡异的血色鲜花,以极快的速度在湖中蔓延生长着。   “容漾,你……你卑鄙!”呼韩邪痛苦地说道:“你到底为何……为何不杀我?”   “这样就杀了你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你了。”容漾寒声道:“带走。”   眼看着呼韩邪被抓,并且五花大绑之后,容漾才准备往回走。   谁知容漾转过身之后才刚刚走了几步,便因体力不支摔倒在了地上。   “将军!”   容漾抬起手,低声道:“我没事。快去将人看好了,命重兵把守。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逃了。”   “是,将军!”   ……   此次北夏与大齐交战,虽说中间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不过最终还是以大齐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   因为战况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在陵川,所以此次战役也被称作是“陵川之战”。   北夏这回号称发动了十万大军,实际上的士兵人数大概在九万人左右。   这九万人当中,除了一些逃兵之外,有三万多人死于战场,四万左右被俘。   匈奴左贤王董木合身负重伤,不治身亡。右贤王呼韩邪被容漾活捉,带回长安。   这一仗,北夏可谓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匈奴单于得知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当场晕死过去。   他不仅仅是心疼他的士兵,更是心疼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   单于本就年迈,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直接病入膏肓,不省人事了。   他的孙子、董木合之子呼屠吾斯趁此机会发动兵变,取代了他的祖父,成为了新一任的单于。   因为此时匈奴大败,兵力孱弱,呼屠吾斯生怕大齐会趁热打铁,将匈奴一网打尽,于是便主动向大齐求和,甚至表示愿意向大齐称臣。   而大齐并没有立即对呼屠吾斯的请求作出答复。   尽管这一仗大齐胜得很漂亮,可身为大齐皇帝的裴清殊,却无法全身心地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之中。   因为他曾经最敬重的哥哥,没能活着回来。   裴钦墨为国捐躯的消息,比容漾大军更早一步传回了京城。   可裴清殊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他总觉得他的四哥还在。只要一日没有看到尸体,他便一日不相信他的四哥已经死了。   直到大军班师回朝,容漾亲自扶棺,将裴钦墨的尸体抬了进来。   “皇上,请节哀。”容漾跪在裴清殊面前,低下了头。   裴清殊皱起眉,痛苦地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想起那年初见时,四哥才刚刚十二岁。他站在宝慈宫的凉亭里作画,一身墨绿色竹节纹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少年裴清墨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就连对待向来与他十分亲近的七皇子,也是经常不假辞色地加以训斥。   只有对待裴清殊时,四皇子的态度才会稍有缓和,甚至还会有一些隐隐的维护。   裴清殊记得,那会儿九皇子年幼不懂事,还曾笑话过裴清殊的出身,是四皇子出面替他解围……   后来他要上学了,父皇怕他跟不上,就让四哥来给他启蒙。   那时候的裴清殊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平民出身、还没有完全适应新身份的小傻瓜。   养母淑妃虽然给予了他生活上的照顾,却从未在学业上引导过他,甚至还偷偷地帮裴清殊完成课业,只为了让他能够多睡一会儿。   那个时候,是四皇子一脸认真地告诉他,读书习字是大事,一日都不能耽搁。   直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裴清殊还能清晰地记得四皇子当时说过的话。   “十二弟,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小,就可以整日玩乐,不思进取。”   “六弟他三岁便能识千字,五岁就会作诗。你同他当年比起来,已经差得远了。这会儿若再不努力,将来可怎么办?难道叫淑妃娘娘护着你一辈子么?”   “你要是写的好,回头四哥就给你……带糖吃。”   “……”   裴清殊记得,他全都记得。   他还记得,不管自己写歪了多少字,四哥都会耐心地帮他扶正。   他还记得,当年长华殿改制,每季度都要进行考试并且排名。那时候的裴清殊根基尚浅,成绩连才学平庸的五皇子都比不过。是四皇子抓着他去修竹馆,不求回报地替他补课……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裴清殊发现了四皇子的秘密,私心里对四皇子的观感已经变了。   可四皇子依然待他如初。   他想夺嫡时,他便去寻求裴清殊的帮助,从未对裴清殊有过一丝怀疑。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缘皇位之时,就把自己所剩下的资源全都转交给裴清殊。   当他知道匈奴人盯上了自己,想要利用他为北夏做事的时候……他选择了第一时间向裴清殊坦白,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潜伏了整整六年。   最终他还甚至……为此而丧了命。   裴清殊没办法不去回想裴钦墨的好,也没办法不去自责。   他极其缓慢地从皇帝宝座上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躺在棺材里的裴钦墨。   “四哥……”他声音颤抖着唤了一句,当然没有回应,也永远都不会再有人回应。   “四哥,四哥你回来……”   裴清殊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五年前?十年前?还是更久?   裴清殊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已经渐渐脱离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变得冷漠起来。可是直到看到裴钦墨的尸体摆在自己眼前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心痛。   “四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裴清殊死死地握住棺沿,看着裴钦墨冰冷的尸体痛苦地说道:“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吓我!算我求你……回来!” 第138章   容漾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 提醒他说:“皇上, 您失态了。人死不能复生, 还请您节哀顺便。”   裴清殊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容漾, 或者说是红着眼睛瞪向容漾:“你……!”   许是被悲伤的情绪笼罩了心头,裴清殊突然间感到非常愤怒,无名的愤怒。   他突然很想咒骂容漾几句——他早就交待过容漾,务必要护裴钦墨周全。   可容漾却一个人回来了……   然而事到如今,他能怪容漾吗?   当然不能。   易位而处的话,裴清殊也想象不到在当时的情景之下,自己该怎么救回四哥的命。   要怪就怪他自己, 怪他当初因为惧怕亡国, 同意了四哥的提议, 任由他去冒险。   是他害死了四哥!   想到这里,裴清殊顿时不敢直视棺材中的男子,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他差点没有站稳。   是容漾扶住了他。   “皇上, 臣知道您心里难过。只是安郡王一个人的死, 换回了大齐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太平,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别再说了!朕想一个人静一静。”裴清殊现在实在不想和别人说话,更不想听那些大道理,“你先下去吧。”   容漾闻言面无表情,向裴清殊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这才依言退下。   容漾走后, 裴清殊靠坐在裴钦墨的棺木旁,望着容漾离去的方向发了许久的呆。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被困在灭国屠城的阴影里,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没有一刻真真正正放松下来的时候。   现在匈奴大败,短时间内不成气候,他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可是他的哥哥却不在了。   如果四哥还在……该有多好呢?   裴清殊控制不住地这样去想。   屏退所有闲杂人等之后,他便对着裴钦墨的尸体说话。从二十多年前说到不久之前,从前生……说到今世。   “四哥,我不记得前世的你是怎样的结局。被全贵妃母子陷害之后,你应当是被废黜了亲王之位,一直幽居在家中吧?呵,我可真是可笑。之前重新启用你的时候,我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给了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却没想到,让你重新出山的代价,竟然是你的命……早知如此,我又何须自作聪明?”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许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裴清殊不禁泪流满面,一边撞着自己的头一边念叨:“四哥,四哥,四哥……”   他就这般把自己关在仁智殿里好长时间,直到公孙明前来求见,说是荣贵太妃那边出事了,裴清殊才擦干眼泪,从悲伤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公孙明脸色不大好看地说道:“荣贵太妃得知安王爷的死讯之后,大哭了一场,还一度晕死过去。太后娘娘听说之后,便前去慎刑司探望她,想要安慰荣贵太妃一番。谁知……荣贵太妃醒来之后,竟对太后恶语相向,还亲口承认当年是她害得太后滑胎,然后嫁祸给纯妃的……”   裴清殊心中一惊,忙问:“那母后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娘娘听说之后,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现在正把自己关在慈安宫里。臣是外男,不便多言,只能禀告给皇上了。”   裴清殊听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明觑着裴清殊的脸色说道:“皇上,现在荣贵太妃已经招供了,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既然她主动承认,便说明她已是心如死灰,主动求死。朕若在这个时候杀了她,岂不是遂了她的愿吗?更何况,四哥现在尸骨未寒,朕怎可下旨杀他生母?”   裴清殊面露倦色,对一旁的福贵说道:“起驾,回乾元殿。另外派人传内阁学士陈起觐见。”   福贵见裴清殊终于肯离开这间屋子了,不由大喜。   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仍旧是波澜不惊地说道:“皇上,那安王爷的尸身……该怎么办?”   “先送回安王府吧。”   关于四哥的后事该如何处置,裴清殊打算一会儿让陈起拟旨的时候一并说明,于是便没有多言。   ……   因为刚刚在仁智殿的时候颇有几分狼狈,回到乾元殿之后,裴清殊先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出来见陈起。   虽然已经重新净过了脸,不过裴清殊方才哭得太狠,眼睛鼻子现在还是有一些红。   陈起事君多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对于裴清殊脸上的异样,他完全视而不见,只是按照裴清殊的吩咐规规矩矩地拟起圣旨来。   “安郡王为国捐躯,忠敬诚直,追封为安亲王。其嫡长子敬霄袭爵,封……”   按理来说,世子继承爵位的时候都会沿用其父亲的封号。不过裴清殊私心里头,其实很不想把这个字转封给别人,所以不由地停顿了一下。   不过最终他还是按照惯例,封了敬霄为安郡王。   这些年来,安王府所受到的非议已经够多的了。他就不要再多此一举,给别人一些茶余饭后关于安王府的谈资了。   交待完安王府的事情之后,裴清殊继续说起了关于荣贵太妃的处置:“贵太妃容氏,毒杀皇嗣,谋害后妃,勾结外贼,其罪当诛。念其子乃大齐忠良之故,免其一死。废黜其贵妃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可踏出寒香殿大门一步。”   裴清殊知道,对于荣贵太妃来说,她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现在裴钦墨死了,荣贵太妃已然生无可恋。   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除了荣贵太妃之外,还有其余一些人也需要处置。   “裴钦辰、向文昌等人,勾结匈奴,罪不可赦,皆于秋后处斩。原兵部侍郎容漾,破敌有功,特晋其为兵部尚书,兼辅国将军衔。原兵部尚书礼亲王,调至宗正寺,任寺丞……”   处置了内贼、给这次战役的有功之臣一一进行了封赏之后,裴清殊还特意将承恩公长女左逍封为端仪县主,以防旁人因为她曾经被俘的经历而对她轻视。   陈起一一记下之后,见裴清殊似乎遗漏了最关键的一个人,不禁低声问道:“皇上,那个呼韩邪……?”   “处以剐刑。”   陈起听了,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他知道裴清殊恨呼韩邪,却没想到裴清殊竟然这么恨他。   虽说按照大齐律例,谋逆者皆可处以剐刑,不过凌迟一向被视为一项极为残忍的惩罚。大齐这近几十年来,除了延和年间的天道会行刺案之外,都很少真正施行过剐刑。   不过裴清殊坚持要这么做的话,也没有人能说出他的什么不是来。毕竟这是按照律法行事,而且呼韩邪的确十分可恨。大齐不知道有多少受匈奴所扰的百姓,都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交待完这些事情之后,裴清殊便让陈起先去起草圣旨。他自己则是打起精神来,去往慈安宫看望傅太后。   没成想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和他一起吃了闭门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傅太后的亲生女儿令仪长公主。   裴清殊不由问道:“皇姐,你怎么来了?”   “荣贵太妃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令仪一脸担忧地说道:“我刚才问了玉盘姑姑,姑姑说母后从慎刑司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让靠近……这可怎么办啊!”   裴清殊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四哥尸体时的状态,其实很能理解傅太后现在的心情。   “罢了,皇姐,我们再等一等,给母后一些独处的时间吧。如果明日母后还是没有解开心结,咱们再来劝她也不迟。”   令仪想了想,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了。”   ……   次日一早,裴清殊刚睁眼不久就听福贵告诉他说,太上皇刚才来了。不过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不让人惊动裴清殊休息。   “奴才方才问太上皇可有事情要同皇上商量,可太上皇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有说。皇上可要亲自问一问太上皇?”   裴清殊摇摇头:“不必了。”   太上皇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裴清殊很清楚——无外乎是想保住裴钦辰的性命罢了。   不过太上皇自己也清楚,裴钦辰犯的是叛国通敌的大罪,让他免受凌迟之苦,已是格外开恩,断没有再留下他这条命的道理了。   正因如此,太上皇才会在还没有见到裴清殊的情况下就离开。   因为他,无话可说。   裴清殊心里其实也能理解太上皇的感受,毕竟他现在也是一个父亲。   如果将来皇子们长大之后,也做出像裴钦辰这等糊涂之举,裴清殊生气的同时,心里肯定还是不舍的。   毕竟血浓于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好在太上皇只是自己纠结了一会儿便回去了,没有进来给裴清殊添麻烦,或是让他为难。   对此,裴清殊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   虽说裴清殊一时还沉浸在裴钦墨去世的悲伤之中,没有彻底从他的死中摆脱出来,不过现在战事刚平,昨日的论功行赏都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裴清殊一刻都没有停歇,起身之后便立马投身于朝政之中。   直到正午时分,慈安宫宫人来报,道是傅太后生了病,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进了。   裴清殊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赶往慈安宫的路上,裴清殊忽然感觉心底很慌,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四哥,不能再没有母亲了! 第139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是太后的寝宫, 裴清殊这个皇帝硬是要进的话, 也是进得去的。   昨日裴清殊是顾忌着傅太后的心情, 所以才没有硬闯。现下他得知傅太后病倒了, 自然不能再放任她这样下去。   裴清殊来到慈安宫的时候,傅太后正闭着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因为在病中,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看起来比平时老了十岁都不止。而且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整个人虚弱得像是一缕青烟一般,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傅太后向来是风风火火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来, 裴清殊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憔悴的模样。   裴清殊不由地慌了:“母后!您怎么了?您别吓儿子啊!”   傅太后还是闭着眼睛, 没有睁开。   裴清殊焦急地说道:“母后!我是殊儿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我, 儿子来看您了……”   “儿子,我的儿子……!”傅太后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两个字——“儿子”。   裴清殊却只能心痛却又无奈地看着她——他知道,傅太后口中的儿子不是他, 而是当年她好不容易怀上, 却又没能保住的儿子。   裴清殊上前道:“母后,我也是您的儿子啊!那个……那个孩子虽然不在了,但殊儿会替他孝敬您的。”   “你不是!你不是他!”傅太后摇了摇头,忽然抱起床边的枕头,充满爱怜地说道:“我的儿子还很小,很小, 还是个孩子……”   “母后!”裴清殊现在算是明白,不是亲生母子的无奈了。   可偏偏世上什么事情都能改变,血缘关系却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裴清殊只能叹气,耐着性子劝道:“母后,您就别再自欺欺人了……那个孩子,早在三十年前就没了……依儿子看,他八成早就投胎转世,甚至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呢。”   傅太后却是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地抱着枕头哭。   这个时候,玉盘上前低声说道:“太后,皇上,令仪长公主来了。”   “快请皇姐进来。”裴清殊心想,自己不是亲生的,劝不动傅太后,令仪总可以了吧。   谁知令仪进来之后,傅太后还是一个劲地哭,谁都不肯理。   令仪见裴清殊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也没用,便对裴清殊摆摆手,颇有几分不耐烦地说道:“皇上您先靠边儿站,我来。”   令仪比裴清殊年长整整七岁,在她眼里,裴清殊当了太子也好,皇帝也罢,他都永远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叫姐姐、白嫩白嫩的小包子。   所以说她对裴清殊的态度,这么多年来基本就没变过,始终是以姐姐自居的时候为多的。现在叫裴清殊一句“皇上”,那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有时候姐弟俩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令仪连皇上都不叫,直接像过去一样直呼他的名字。   要是换做别人这样无礼,裴清殊早就不高兴了。不过裴清殊和令仪姐弟俩感情深厚,加上令仪做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有分寸的,所以裴清殊一直都没表示过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享受这种有姐姐“罩着”的感觉。   “母后,您先告诉我,您现在是在为了那个死去的弟弟伤心,还是为了荣贵妃背叛了您而难过?”   傅太后闻言睨她一眼,哽咽道:“都、都有……”   “当初知道您的好姐妹纯妃在背后给您使绊子的时候,您不是十分果断地就将纯妃送进了冷宫吗?怎么现在换了荣贵妃就不行了?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您就教过我,‘弃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她背叛您在先,那她就是您的仇人,您犯不着为她难受!”   傅太后听了,还是啜泣着没有说话。   “您也不想想,荣贵妃她为什么要把事情真相告诉您?还不是因为她没了儿子,就想拉着您和她一起难受吗?您怎么能就这么遂了她的愿?”   令仪见母亲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啜泣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便放缓了声音说道:“母后,您要是再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伤心,不理我和皇上,就是让我和皇上伤心。难道我们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吗?您是母亲,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要是不振作起来,我们可怎么活?”   傅太后听了,哭着抱住了令仪。   裴清殊知道,傅太后这是想开了,肯听劝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去,扶住两个女人的肩膀,时不时地帮傅太后顺顺气。   哪怕在傅太后面前,他比不上令仪,也比不上那个死去的孩子也没关系。   只要她还在,能好好地活下去,对裴清殊来说就足够了。   ……   除了呼韩邪、裴钦辰、向文昌等人之外,裴清殊的十皇兄裴钦峰也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大齐,卖国求荣。   虽说因为容漾提前发起攻击的缘故,老十并没能成功地和呼韩邪接上头,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裴清殊的眼睛。   从容漾反攻呼韩邪开始,裴清殊便让人把裴钦峰抓了起来,严加审问。   裴钦峰刚开始还想攀咬别人,不过根据大理寺的调查,他所指认的卫国公、礼亲王等人都洗脱了嫌疑。所以最后裴清殊处置的,只有老十一个人而已。   看在太上皇刚刚折了一个二儿子的份上,裴清殊并没有直接杀了老十,而是废黜了他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流放边疆为奴,终生不得回京。   南疆地形复杂,毒虫奇多,去了那里的流放犯基本就没有回来过。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到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个嘴碎的老十了,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从灾区回到京城复命的襄亲王听到裴清殊这么说时,忍不住笑话他说:“皇上,我看您是被老十虐习惯了,他一不骚扰您,您还浑身痒痒呢吧?”   “去你的吧!你才浑身痒痒呢!”裴清殊笑骂道:“你刚从灾区回来,怎么也不洗个澡就进宫了?御前失仪,朕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哇,皇上您舍不得赏赐我的话就直说嘛,干嘛找个借口扣了我的赏赐,还要罚我啊?人家可是因为想您才连衣服都没换就赶进宫来的,结果您还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七说着便抬起袖子,假惺惺地擦起眼泪来。   裴清殊本想骂他别装了,谁知襄亲王擦着擦着,还真哭了起来。   裴清殊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襄亲王的肩膀,温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   “皇上起码还见到了他的遗体,我……我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襄亲王的哭声越来越大,“我打记事起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什么心事都和他说。四哥对我虽严厉,可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   这些日子裴清殊原本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悲伤,可是被老七这么一勾,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朕知道,朕都知道。你和四哥向来最为要好……”裴清殊说不下去了,只能沉默着拍了拍襄亲王的肩膀。   “小的时候六哥去了,我虽然也难过,不过和老九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还记得,那会儿老九哭得特别伤心,简直哭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老九怎么能哭成那副德行,连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似的。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当时有多蠢……”   “七哥,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节哀吧。”裴清殊现在也只能拿别人劝过他的话来劝老七,“四哥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我这样难受的。”   襄亲王边摇头边往下掉眼泪:“不是的十二弟,不是这样的……我和你不一样,自打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你还是帮了四哥不少忙、给了他不少关照的。可是我……我根本就没为他做过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主动和我说话,我都不理他。看见他的时候,我他妈的还转过身就走……十二弟,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四哥,四哥他会不会生了我的气,一直都很恨我?”   裴清殊知道,襄亲王这是难受得昏了头,所以才会像小时候那样称呼他为“十二弟”。   裴清殊也没有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温和地劝道:“不会的,不会的七哥。四哥他向来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生你的气?至于恨你,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四哥曾经同我说过,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想要夺嫡的时候拉你下了水,最后却没能善始善终,还差点拖累了你……”   裴清殊说着,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才继续说道:“所以说,四哥他心里一直对你有愧,他是绝对不会怪你的。”   襄亲王突然激动起来,扬声喊道:“可是直到他死,我都一直对他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甚至从八年前起,我便没再叫过他一声‘四哥’!就算四哥能原谅我,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老七现在的这种感受,裴清殊完全能明白。   他知道自己现在可能说什么都没有用,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告诉襄亲王:“七哥你听我说。自打知道四哥走了的消息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发现,亲人离世之后,你就会一直去想他的好,而想不出他的半分不是。除了他的好之外,你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所做的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如果这样想的话,最对不起四哥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才对。因为同意让他去冒险的人,是我。害他没了性命的人,也是我……”   襄亲王听了忙道:“十二弟,你千万别这么想!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裴清殊看着老七,认真地说道:“七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别难过得太久了。四哥用命保住的这片江山,还需要你我兄弟继续守护。我们这样的人,没资格悲伤太久。” 第140章   襄亲王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忍着泪意说道:“皇上说的对, 是臣……是臣御前失仪, 让皇上见笑了。”   “自家兄弟, 这么见外做什么?”裴清殊浅浅笑了笑,在襄亲王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回去歇着吧。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最近先不给你派差事,等你缓过劲儿来再说。”   “多谢皇上体恤。”襄亲王也没和裴清殊见外,毕竟他去赈灾确实很累,不仅要应对灾民和流民, 还要防着各级官员中饱私囊, 一度还曾面临粮食不足的窘境……几个月下来, 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也黑了不少。加上得知兄长离世的消息之后,悲伤过度,夜不能眠, 襄亲王现在看着简直比离开京城之前老了好几岁似的。   送走襄亲王之后不久, 裴清殊便打起精神来,召集心腹大臣,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北夏的事情。   首先要决定的,是在这次的陵川之战当中抓来的四万匈奴俘虏该怎么处置。   当年匈奴铁骑攻破大齐国都、取天子首级之后,别说是大齐的士兵了,就连平民他们也不放过。除了活埋战俘之外, 对待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也是动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或是逼迫齐人为奴。   而今,两国的处境几乎掉了个个。   以裴清殊当年对匈奴人的仇恨来说,他简直恨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些残忍暴戾的匈奴人也尝一尝那种饱受欺凌、不知何时就会殒命的痛苦。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虽说匈奴人大多手段残忍,心狠手辣,可他不能因为这么一个大体的印象,就要了四万余人的性命。   战争,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平民百姓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他相信被俘虏的这四万人当中,定然有许多人根本不愿意跑到前线来打仗。   说什么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裴清殊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狠辣的。如果他真的逼着自己那么做了,恐怕夜里都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在不杀他们大多数人的前提下,该怎么安置他们,就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首辅魏青松听完裴清殊的想法之后,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虽说现在的匈奴单于呼屠吾斯主动求和,但这很有可能只是他们因为兵力不足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匈奴人是绝对信任不得的。就算不杀他们,也不可能当成大齐子民一般对待。”   “这是自然。”裴清殊补充道:“而且朕也不是说这么多人全都要留下。凡是上阵杀过我大齐子民的,都要以命偿命。这也不难统计,匈奴人为了记功,每次交战过后都会有‘杀敌人数’的记录,让会同四译馆的人拿去翻译一下便是。”   魏青松颔首道:“皇上英明。这样算下来,人数应当少了不少才对。不过据臣估计,恐怕还是不会少于两万。”   宋池没有急着和他们一起讨论战俘的安置问题,而是先问裴清殊:“敢问皇上,您是想接受呼屠吾斯的提议,暂时休战呢,还是一鼓作气,直取匈奴?”   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   的确,如果这个大前提没有搞清楚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扯。   裴清殊微妙地一笑,转眸看向容漾:“静之,你说呢?”   陵川之战之前,容漾虽然是荣国公嫡子、当朝驸马、兵部侍郎,可这么多头衔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辅国将军的名号来得响亮。   陵川之战之后,容漾一战成名,现在在朝中的威望很高,风头已经完全胜过了当年曾经击退过匈奴人的英国公甚至是毅亲王。   见裴清殊问向容漾,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全都用专注的眼神看向容漾。   容漾不慌不忙,不缓不急地说道:“回皇上,此次陵川一战,我大齐虽大获全胜,不过亦折损将士一万八千余人。除此之外,燕京、新乡、阳城、陵川等地百姓皆受战乱之苦,还需要时间修生养息。再加上之前旱灾的阴影未除,现在北方五省仍然处于需要南方运粮,才能让灾民们勉强果腹的状态。在这种天灾临世的时候,我大齐能够击退北夏,全靠皇上的智谋与安亲王的牺牲。若是想要‘乘胜追击’,攻入北夏的话,胜算恐怕不高。”   这次大齐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漂亮仗之后,朝里朝外的确有不少人觉得大齐应该乘胜追击,趁此机会干脆将北夏这个祸害给彻底除了。   可他们都是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忘记了大齐现在粮食不足的状况。   “静之所言不错。而且这次北夏主动攻齐,北夏的盟国大宛还是处于观望状态。一旦大齐主动攻击北夏的话,大宛就算是为了自保,也会出手相助。到了那个时候,大齐势必要寻求辽国等国的求助。胜算虽然有,但那种多国交战的混乱局面,定然会引发极大的动荡。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之下,大齐绝不能贸然出手,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听容漾和裴清殊两个分析完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一鼓作气”这样的话了。   宋池想了想,道:“其实这些战俘应该如何处置,也算是有例可循。延和年间,三皇子和曾家军造反的时候,当时的曾家军就是分散到各个地方去做苦力,没有完全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吧。”   “可是匈奴人与曾家军不同。”傅煦略有不同意见,“曾家军虽是叛军,但好歹也是大齐子民。可匈奴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刚刚进入内阁不久的钟悦听到傅煦这么说,不禁感到一丝不适:“那依傅大人的意思,还是要处死这些战俘吗?哪怕有的人手上并没有沾过鲜血,只是不得已才上了战场?”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傅煦面无表情地说道:“对待敌人,切不可心慈手软。”   傅煦说着,转过身微微弯身,对裴清殊提议道:“微臣以为,匈奴人穷凶极恶,理应额上刺字,编入贱籍,终生为奴。”   所有人听了,都是微微一惊。   当年大齐的太祖皇帝,其实就是贱籍出身。   贱籍顾名思义,就是比普通的良民低一等的贱民。   贱民不能读书、不能在朝廷当差,只能做一些最低贱的苦力,也不能与良籍通婚。   因此,这些“贱民们”世世代代穷困潦倒,苦不堪言。   直到贱民的人数累积到了一定的数量,在世世代代累积的怨气促使之下,终于有人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的统治。   太祖皇帝吸取教训,登基之后不久就废除了良贱制度。   当时这一举措,让大齐数十万的贱民对太祖皇帝感恩戴德,太祖皇帝还因此而被奉为千古明君。   现在傅煦提出要让北夏战俘重入贱籍,其意义不仅仅是要让这些战俘世世代代都为大齐当牛做马,甚至可以说是……   “不行!这是历史的倒退,从长远角度来看,对大齐的发展非常不利。”   傅煦一怔,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人,竟然会是公孙明。   论私的话,傅煦自认为自己和公孙明是感情深厚的好兄弟。   论公的话,之前裴清殊还是皇子的时候,他们二人一起陪裴清殊读书、帮他出谋划策争取太子之位,似乎也没有什么政见上的分歧。在裴清殊继位之后,两人一个在内阁,一个在钦天监和慎刑司,也都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却没想到,两人会在这件事情上面起分歧。   公孙明机灵,见傅煦脸上不大好看的样子,便赶忙说道:“阿煦,你别急,你先听我说。虽说匈奴人十分可恨,可惩罚战俘就已经足够了。若是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代为奴,未免有些太过了。况且废除良贱制度乃是大齐开国初期便定下的国策,岂能说改就改回去呢?若是皇上当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要被人说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裴清殊也觉得重新实行良贱制度不大妥当。诚如公孙明所说,这会给人一种改革无用、前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的感觉。   打个比方来说吧,裴清殊继位之初好不容易才完成了税收改革,结果他驾崩之后,下一朝的皇帝立马就废除了这项新政,改为实行旧制。   如果裴清殊泉下有灵,得知这种事情的发生,岂不是要被气得吐血?   如果太祖皇帝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废除的良贱制度又被重孙子的重孙子的孙子重新捡起来的话,恐怕棺材盖都要压不住了吧。   傅煦听了公孙明的解释之后,脸色稍微有所缓解,不过还是神情严肃,看得出来他心里头还在坚持己见。   这个时候,就需要裴清殊这个皇帝来拿主意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匈奴人大多阴险狡猾,绝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给予他们任何可乘之机。不过因其之过,牵连世代子孙,还要重拾前朝旧制,未免有些过了。不如便如阿煦所说,在他们脸上刺字,以示其匈奴身份,让他人有所警惕。然后便像处置曾家军叛党一样,将他们分散到各地去做苦力。”   “哦,对了,还有一事——”裴清殊看向主要负责处理此事的容漾,“朕记得前朝曾经有过允许战俘的亲属以银两赎回战俘的先例,朕觉得可行。不过放得太多的话不好,容易导致放虎归山。朕想过了,可以让他们把已经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的残兵赎回去,省得留在这里浪费大齐的粮食。就先定个一百人的名额,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用重金来赎吧。多少财物换一个人嘛,静之你回头去和户部侍郎贾昂商议一下。最好是价高者得。这样一来,不仅仅是北夏皇室的财物,他们那些贵族也得‘出出血’。”   众臣听了,不由微微一笑。   时时刻刻不忘赚钱补贴“国用”的皇帝,放眼整个天下,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吧。 第141章   众臣对于裴清殊的想法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傅煦颇有几分担心地说道:“可是皇上, 一旦这个消息传露了出去, 有些匈奴俘兵恐怕会为了归乡而自残吧?”   裴清殊点点头, 略一思忖后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那便传令下去, 凡是自残者皆不医治,直接放在土坑里等死。”   容漾笑了笑说:“皇上和傅大人不必担心,普通的匈奴士兵的家中并不富裕,就算真的自残了,也不一定会有家人来赎他们回去。这样做的人是不会太多的。”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呼屠吾斯求和的问题……这些年来北夏多次犯我大齐边境,若是他们一求和我们便答应的话,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如朕方才所说, 割地、赔款、进贡, 这些一样都不能少。具体数字多少, 彦之你和阿悦一起去向户部的龙尚书取取经,然后草拟一份清单出来。不然光是言语上的求和,有什么用?简直就是在糊弄三岁小孩!”   “皇上所言甚是。”被裴清殊点到名字的陈起站出来说:“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快将此事办好。”   裴清殊微一颔首, 道:“朕乏了, 你们都下去吧。”   前些日子裴清殊经常半宿睡不着觉,睡眠严重不足。所以头疼的毛病时不时地就会发作。倒不是像娴贵妃那种一头疼就会疼得天崩地裂甚至呕吐,裴清殊的头疼是一种隐隐的钝痛感,不严重,好像好好一睡觉就能缓过来了,可裴清殊就是缺这一觉。   众臣知道裴清殊操劳, 很快便依次退了出去,好让裴清殊休息。   出宫的路上,钟悦跟在陈起后面,叫了一声“陈大人”。   陈起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笑了笑说:“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钟悦咧嘴一笑:“大哥。”   钟悦的妻子是陈起的嫡亲妹妹,也就是说,钟悦是陈起的妹夫。   “怎么了,叫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在想,内阁这么多人,皇上偏偏让你我二人一同办差,应该是想让大哥你带一带我吧?”   陈起没太明白钟悦的意思:“差不多吧,怎么了?”   钟悦颇有几分懊恼地说:“我都二十三了,皇上好像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呢。 ”   陈起一听就笑了:“你年纪轻,又是娴贵妃娘娘的弟弟,皇上能不把你当孩子看吗?不过皇上多照顾你几分,你应该感激才是。我当年入阁的时候,可全都是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呢。”   “皇上对我好,我心里当然感激了。只是外界对我难免会有些非议,说我是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能入阁的……”   陈起听了,不禁摇了摇头:“把你当孩子你还不服气。你啊,若是真的长大了,就不应该在意这些小事,把皇上交待给你的差事办好了才是真的。别忘了,你可是大齐最年轻的进士。别人说酸话,那都是嫉妒你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等你的实力远远地超过了他们,他们就只能仰望你,而不是嫉妒你了。”   “哇,大哥你的口才可真好,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难怪皇上让你去给二殿下启蒙呢。”提起二皇子,钟悦不禁问道:“对啦,敬亭最近怎么样,有好好读书吗?”   “二殿下天资聪颖,现在已经基本不用我教,可以和大皇子殿下一起上课了。每隔三日,我会去庆宁宫一次,为他答疑解惑。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好啊,那太好了!自打姐姐病倒之后,我都有些日子没见着二殿下了。”   提起娴贵妃的身体,陈起神色微黯,低声问道:“娴娘娘最近……身子可还好?”   钟悦脸上的笑容也没了笑容:“自打喝了敏妃开的汤药之后,已经缓解许多了,不过偶尔还是会犯一次,看样子是难以根治了。说来也真是讽刺,钟家世代行医,却连自家的女儿都治不好……”   “你也别想太多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太医院给贵人们用的大多是‘太平方’,哪里会解这种罕见的毒?只是这件事情,咱们还真是得上一点心。二殿下还太年幼,若是没有娴娘娘的庇护,将来还不知会怎样……”   “兄长所言极是。这些日子,家父一直在托人寻求解药。据我所知,皇上那边也派人去寻了,只是之前被打仗和旱灾的事情给耽搁了。现在这些事都算是了结了,希望能尽快传来好消息吧。”   “了结?”陈起摇摇头道:“我看未必。”   钟悦一愣,不由追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皇上想让匈奴人割地、赔款、上贡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想啊,北夏地广人稀,各方面条件都十分落后。割地还有可能,可是赔款和上贡的话,他们能拿出什么来?就算现在尽了举国之力赔了款,那以后的年贡,他们又从哪里去寻?你别忘了,过去北夏可是连自己本国的物资都不够用,一到冬天就跑去大齐的边境抢夺物资呢。”   “所以说,匈奴人只是假意投诚?”   “呼屠吾斯现在是真的不敢再继续开战,因为他根本就没那个实力。可是经过几年的修生养息之后呢?等大齐和北夏都羽翼丰满之后,早晚还是会再有一战的。而且远的不说,就说这次赔款,我觉得就不会那么容易。你且瞧着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于是便约好明日再会,各自上了自家的轿子。   ……   陈起等人拟定好了对于北夏求和书的答复之后,裴清殊亲自看了看,对几个小问题进行了修改之后,便让人将这封国书送了过去。   呼屠吾斯虽然最近才“捡漏”当上了单于,可他并高兴不起来。他每日里都在担惊受怕,生怕大齐被呼韩邪等人惹恼之后坚持继续攻夏。   虽说现在北夏还剩下几万人马,还有大宛这个盟国帮忙,不过现在继续打下去的话,双方必然都损失惨重,这并不是呼屠吾斯想看到的。   所以大齐的国书送来之后,呼屠吾斯很高兴。   可是等他看完经过会同四译馆翻译过后的国书内容之后,呼屠吾斯便笑不出来了。   割地,他认了。可是赔款和纳贡……他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又有心腹告诉他说,现在北夏朝中好多大臣都在偷偷地自掏腰包,变卖家产,送去大齐,以换回自家的儿子。   这样一来,就是想让匈奴贵族们帮忙筹钱都难了。   呼屠吾斯纠结了许久之后,决定召开朝会,与众臣商议此事。   “现在齐国要这么多钱,我们根本就拿不出来啊!就算战马可以顶替一部分赔款,可是以后每年的上贡该怎么办?”   北夏大臣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没钱,还能怎么办?   “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   “对!等过两年我们拿不出朝贡来,还不是要被齐国人收拾?倒不如现在就和他们拼了,就算死,还能拉几个垫背的呢!”   “有勇无谋!”呼屠吾斯不赞成地说:“我父王当初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勇敢是好事,可是过于勇敢,就是蠢了!”   “那单于你说到底要怎么办!?”那些大臣们算是看出来了,呼屠吾斯心里应该已经有主意了。   说什么听听看大家的意见,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呼屠吾斯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等着他拿主意。顶着巨大的压力,呼屠吾斯硬着头皮说道:“不如……便干脆降了齐国吧。如果大夏的国土都变为齐国人的之后,我们不就不用上贡了吗?”   “什么?!”所有人听了呼屠吾斯的想法之后,都是惊讶不已。   “你们这么吃惊做什么?当初咱们主动向齐国皇帝求和的时候,不是已经放低姿态,表示愿意称臣了吗?”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可……可我们都以为单于您只是说说,骗齐国人的罢了。”   “骗当然是要骗他们的,只不过这几天我想了想,发现向齐国人称臣的好处有很多。比如说,假如我们以齐国的子民自居了,那我们没有粮食吃,他们是不是要送救济粮过来?我们的物资不够,冬天要冻死好多人的话,齐国的朝廷是不是应该运送一些物资过来?等我们养得兵强马壮之后……再报仇也不迟!”   众人听了,神色纷纷亮了起来。   “现在暂时先向齐国人称臣,只是名声不大好听罢了,可这点屈辱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大宛那边该怎么办?”   “这个好说,提前把我们的想法透露给大宛,让大宛暂时按兵不动便是了……你们相信我,五年,最迟五年,五年之后,我一定亲自领兵杀入齐国!”   “好!”   “单于英明!”   “……”   “不过,咱们想的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向来心思细腻的敏和查不禁提出了疑问,“齐国人会这么轻易地相信我们吗?咱们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够取信于他们吧。”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我打算把我的儿子亲自送到齐国做质子,然后我再求娶一位大齐的公主,以齐国的女婿自居。等公主生下儿子之后,就立他为左贤王。等到时候……不,再过几个月之后,我便亲自去齐国提亲,让齐国人看到我们的诚意!” 第142章   裴清殊几年前安插在董木合府中的人发挥了作用。呼屠吾斯及其心腹的计划成型之后没多久,就传到了裴清殊的耳中。   裴清殊听说之后, 第一个反应不是生气, 而是笑了。   公孙明一看, 就对身旁的傅煦低声说道:“皇上被呼屠吾斯气疯了。”   “别乱说。”傅煦正色道:“皇上是觉得可笑, 事到如今,匈奴人竟然还敢打这种小算盘,当真以为我们大齐都是傻子吗?”   “阿煦说得对,朕只是觉得可笑罢了。”裴清殊摇摇头,收起了笑意,“你们怎么看?”   之前裴清殊设计让匈奴人入套的时候,只有公孙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计划, 后来又多了一个容漾。为了保险起见, 那些事情他连傅煦都没有告诉过。   现在亡国危机已经基本消除, 裴清殊便不再那般防贼似的防着身边人了。不然时间久了,傅煦他们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会有些情绪。   公孙明不假思索地说道:“要我说啊,北夏想对咱们称臣, 那是天大的好事啊!不用费一兵一卒, 就能得到那么大一片土地,不是很好吗?”   “哪有这么简单?”傅煦无奈道:“你不是都知道匈奴人打的什么算盘了吗?这些人根本就是假意投诚,想要骗取我们大齐的物资。等到时间成熟了,他们会立即背叛大齐的。”   “那我们便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了。”容漾浅浅一笑,道:“皇上不妨便答应了匈奴人的提议,封那呼屠吾斯做一个北夏王。他愿意送质子入京, 那我们便留着。不过这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想来他心里已经决定放弃那个儿子了,质子对他来说根本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   公孙明大大咧咧地说:“那咱们留着质子还有什么用啊?”   公孙明算是裴清殊的半个军师,容漾不在的时候,他就尽心尽力地帮裴清殊出谋划策。有容漾在的时候,公孙明明显犯懒了许多,连脑子都懒得用了。   “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在眼下的情形之下,留质子在京城,不是为了让皇上放心北夏,反而是让匈奴人放心我们,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在场的几人都是人中龙凤,没有一个傻的。容漾这话说完之后,他们稍微品了一品,便明白了容漾的意思。   “容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将计就计咯?”公孙明挠挠头道:“可以是可以,可是这样一来的话,皇上还得先许个公主给他啊。别说现在大齐没有适龄的公主,就算是有,谁愿意去嫁给一个匈奴人,还是一个明知道将来会造反的匈奴人?”   裴清殊也觉得不是很有这个必要:“以大齐和北夏现在的实力,几年之后就算是直接开战,也未必赢不了他们。”   傅煦这一回选择了站在容漾这边:“若是能以更小的代价,换取更佳的成果,不是更好吗?没有适龄的公主,还有郡主、县主,或是像之前那般,从世家贵女当中选人封为公主……”   “战败的是北夏,却要将我大齐的宗室女子嫁给他们,这不是很可笑吗?”裴清殊还是不肯同意,“前几年局势未明,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明知道呼屠吾斯只是假意投诚,就更不能让我大齐的女子往火坑里跳了。”   裴清殊不想听傅煦他们再劝,便赶忙另起了一个话头:“至于接受北夏的投诚,给呼屠吾斯封王的事情倒是可行。不过,他们想要骗取大齐的物资,可没有那么容易。”   “对,没错!”公孙明也道:“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这次无故发兵攻齐,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呼屠吾斯哭穷也没用,必须得赔款才行!”   “如果财物不够的话,可以以战马来抵。”裴清殊看了容漾一眼,忍不住浅浅一笑,“朕觊觎匈奴的那些战马,可是已经许久了。”   当初为了做好迎战匈奴的准备,容漾在裴清殊的指示下颁布了“限马令”,使得民间的马匹一度变得非常昂贵。   裴清殊早就想要改变这一状况了,现在如果能从匈奴人手中得到几千匹战马的话,大齐马匹紧张的情况自然就能缓解许多。   “皇上所言极是。和匈奴人谈判这件事情,就交给臣来办吧。”容漾笑道:“他们怕臣。”   公孙明听了,忍不住笑话他说:“容大人好不谦虚。”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裴清殊笑了笑说:“静之说的没错,现在外头人人都说他有名将陈庆之的遗风。”   “皇上是说那位‘白袍将军’吗?”傅煦看了容漾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像容兄这样的儒将的确难得。”   容漾微微低头一笑:“臣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裴清殊温声道:“静之不必害羞,这些赞誉都是你应得的。”   叫裴清殊这么一说,容漾还真有几分脸红了。   等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公孙明之后,公孙明忍不住朝着容漾离去的背影看了几眼,“皇上,实不相瞒,我这辈子最看不懂的人就是这位容大人。”   “人生在世,何必事事清明?”裴清殊不以为意,“只要我们知道,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就成了。”   “幸亏这样的人是伙伴,而不是对手,不然的话……”公孙明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幸好”的样子。   “好了,别贫了。留下来来有什么事?”   “皇上,臣是想说,您让臣去为娴贵妃娘娘寻找名医的事情有消息了。”   裴清殊原本已经有些乏了,听到这话却是立马振奋起精神来:“怎么样?是什么人?可靠吗?现在人在京城吗?”   “回皇上,那人是个在大理当地颇有几分声名的游医,一直神出鬼没,臣的手下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据他自己所说,他曾经治过这种病。虽然没有完全根治,但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地缓解病症。人还在路上,大概十日后便可抵达京城。”   裴清殊闻言不禁大喜:“好,太好了!不过毕竟是外头来的大夫,是否可靠,还是要把好关,不能轻信了。”   “皇上放心,交给臣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裴清殊心中一沉。   公孙明见裴清殊脸色不好,赶忙说道:“皇上别担心,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个薛神医据说非常贪财,如果诊金不够高的话,他就不肯尽力医治……”   按说对于皇帝来说,许以巨额金银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裴清殊是出了名的勤俭节约,公孙明有点担心他心疼钱。   “只要他能治好贵妃的病,朕当然愿以重金相报。不过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出去,到时候悄悄地从朕的私库中取便是了。”   公孙明听了,故意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来:“那就好,那就好!臣还担心皇上让臣替您跑腿,还得自掏腰包补贴些银两进去呢。”   “去你的吧!朕很小气吗?朕那是节俭!当初你新婚的时候,朕还不是送了你一座院子吗?”   因为裴清殊当年送过孙妈妈和赵虎母子一处小院,为了一碗水端平,哪怕公孙明和傅煦都不需要,裴清殊也还是在他们成婚的时候各送了他们一套精致的宅子。   公孙明嘿嘿一笑:“皇上您别恼嘛,臣这不是看您最近精神不大好,想要逗您开心嘛?既然事情都说完了,臣就不打扰您了,微臣告退!”   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公孙明,裴清殊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   十日之后,公孙明领着远道而来的“薛神医”,来到了襄乐宫。   他们到的时候,就见裴清殊正坐在床边和娴贵妃说话。   公孙明知道裴清殊温润如玉,却从未见过裴清殊这般温柔的样子:“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娴贵妃点点头,向旁边望了望,“皇上,小玉呢?”   “今日请人来给你瞧病,怕吓到玉姐儿,就让人带她去慧曜楼找乐仪她们玩儿了。你放心,有孙妈妈跟着她呢。”   娴贵妃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公孙明咳嗽一声,正色道:“皇上,薛神医到了。”   裴清殊抬眸一看,见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从面相上看来平平无奇,也不知他到底有几分本事。   裴清殊在旁坐着,本是想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走的。   谁知没过多久,小德子便进来通传,说是容漾容大人求见。   裴清殊知道,容漾来找他应该是说与北夏议和的事情的,便不禁有些为难。   不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   他没有打扰正在诊脉的薛神医,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襄乐宫。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娴贵妃看着裴清殊离去的背影,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143章   “呼屠吾斯的意思是,他愿意接受大齐北夏王的封号, 战马也可以当做赔偿, ‘忍受割爱’送给大齐。不过他唯一的要求, 便是一定要迎娶一位大齐的公主, 哪怕是宗室女。”   “他一个战败国的国君,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裴清殊冷笑道:“告诉他,既然要称臣,那北夏所有的财产便都应该属于大齐,不存在什么‘忍痛割爱’之说。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朕即刻便命人整军,发兵攻往北夏。”   “皇上您先消消气。比起现在直接发兵, 让北夏自愿依附于大齐, 才是最好的选择啊。虽说他们存有异心, 但只要您成为他们名义上的君主,之后不管咱们做什么,都会名正言顺许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可是……!”   “皇上, 臣当年选择投奔您时, 就知道您心怀远志。您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解决一个北夏而已。可是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如果您要在一个北夏上面耗费大半辈子的话,您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后悔吗?”   裴清殊沉默。   “静之,你还是先按照朕的说法去做。呼屠吾斯不是说,他愿意亲自来大齐求娶公主吗?那就让他来, 朕要亲自会会他。”   容漾听完这话,细细品了品,觉得裴清殊说得很有道理,便应了下来。   的确,作为战胜国,他们理应有战胜国的骄傲。   如果太过轻易就答应了匈奴人的条件的话,只怕匈奴人反倒会生疑,怀疑他们的计划是否已经暴露。   ……   慧曜楼里,乐仪耐心地陪着婉玉玩各种各样的玩具。   两人虽然差了七八岁,不过乐仪比较孩子气,婉玉又很乖巧,所以两人还真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在毯子上坐着玩儿了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伺候乐仪的妈妈端上了茶点,请两位公主享用。   由下人伺候着净手的时候,婉玉突然问道:“乐仪姑姑,婉云姐姐呢?”   “她呀……”乐仪的脸上向来是带着笑的,可是提起婉云之后,神情瞬间低落了许多,“三皇姐病重,父皇准她回长公主府侍疾。”   “病重?”婉玉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乐仪看了看左右,凑近婉玉小声说道:“就是……快要不行了的意思。”   婉玉眨眨眼,还是不明白:“不行了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快要死了的意思!”乐仪算是发现了,和婉玉这种小不点说话,就得直白一些才行。   婉玉听了,忽然嘴巴一弯,哭了起来:“那我听人说,我母妃也要不行了,是不是她也要死了?”   乐仪吓了一跳:“谁跟你说的?!别听那些奴才嚼舌根,才没有这回事儿呢!贵妃娘娘长得漂亮,人又温柔,老天爷怎么舍得那么对她?”   婉玉开心地说:“乐仪姑姑,你也觉得我母妃很好对不对?”   “当然啦!”乐仪不假思索地说道:“以前我总觉着我母后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不过见到娴娘娘之后……说句老实话,我觉得娴娘娘生得更好看,比画里的仙人还要美。更难得的是她人又很好,每次寻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我们一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   “其实,我听过很多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母妃,骂母妃……”婉玉小声说道:“我心里很难过。”   “这个……这个其实很正常啦。”乐仪摸摸婉玉的头,“我小的时候,骂我母后的人可不比现在骂娴娘娘的人少呢。而且我母后是受到了父皇的专宠,那些妃子们对她的怨恨,可比皇兄的妃子对娴娘娘来的多。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们就是嫉妒,嫉妒别人有她们没有的东西。这样的女人,嘴脸丑陋,心思恶毒,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比如那个嘉妃……”   两人聊得正是兴起的时候,慧曜楼的宫女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婉玉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乐仪却是一见她便白了脸色:“你不是婉云的婢女吗?她回来了?”   那宫女摇摇头:“回长公主的话,奴婢是回宫报信的。郡主的母亲……昌仪长公主病逝了。”   乐仪心里咯噔一声,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可怜的婉云。”   ……   自打九年前昌仪的夫君曾剑,还有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三皇子裴清睿一同造反失败之后,昌仪便已经疯了。   这些年来,昌仪的状态时好时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   正常来说,做女儿的都会希望母亲能尽快好起来。不过婉云却是觉得,昌仪疯了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快乐。   现在她走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裴清殊和昌仪这个姐姐虽然并不亲近,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姐姐。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也不禁有几分伤感。   因为昌仪长公主膝下无子,只有婉云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之故,裴清殊便让礼部出面,全权操办昌仪的丧事。   在裴清殊亲自吊唁过昌仪之后,皇室众人基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过去这座门可罗雀的长公主府。   这里头的许多人都和昌仪的关系不怎么样,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她。不过他们还是来了,甚至还哭得比谁都伤心。   和之前安亲王的丧事一样,有许多人都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以讨好裴清殊的。   却不知对于这种人,裴清殊完全只是当做笑话来看。   不过还是有些人真心实意地为昌仪感到难过的。比如令仪,她和昌仪虽然从小就相互攀比、拌嘴吵架,可她们毕竟是年纪相仿的姐妹,一起长大的感情总是有的。   还有太上皇。太上皇这段时间连续失去了好几个儿子,现在又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女儿。   在昌仪灵前哭了一通回来之后,太上皇便病倒了。   比起其他人,昌仪长公主的独女婉云自然是最难过的。   敬安打小便和婉云要好,知道昌仪长公主去世的消息之后,敬安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帮着婉云忙前跑后。   婉云向来把敬安当成亲哥哥一般,在这般孤独绝望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依靠,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婉云的心头,挥之不散。   敬安和婉云的身世虽然不同,不过二人都是寄人篱下,出身背景与他人不同,也算是“同病相怜”。   敬安很快就看出,婉云除了为母亲的死而难过之外,还有别的心事。   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婉云终于开口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匈奴的新任单于呼屠吾斯,想要迎娶一位齐国公主为妻。”   敬安瞬间明白了婉云的担忧:“你是怕皇上会将你封为公主,嫁去匈奴?”   婉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难得把敬安给搞糊涂了。   “云儿,你这到底是何意?”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身为叛贼之女,外祖父能留我一命,已是仁慈。外祖父把我封为郡主,接到宫里之后,我更是明白,自己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年来,皇上舅舅他待我极好。你也知道,我的吃穿用度皆与公主无异。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开心,觉得皇上舅舅对我好。可是后来我就明白,我不能无缘无故地享受别人对我的好。在皇上舅舅需要我的时候,我得站出来,在他的安排之下联姻,或者是……和亲。”   这一番话听得敬安心惊肉跳:“可是云儿……你可知我心悦你?”   婉云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敬安拧着眉头,难受地看着婉云:“我总觉着你还小,怕吓着你,所以才没急着告诉你……现在既然你说,皇上有可能让你去和亲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说了。”   婉云余惊未消,仍旧诧异地看着敬安:“可、可是,我们是兄妹呀……”   “表面上我们都姓裴,可你原本姓曾,是太上皇赐了你皇家姓氏,所以我们只是表兄妹,是可以通婚的。”敬安认真地说道:“我本想等你再长大一些,等给父亲守完了孝再与你完婚。可是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看着仍旧一脸错愕的婉云,敬安十分认真地问道:“婉云,你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之人吗?我现在虽然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挣!皇上之前已经许诺过我,让我再好好读两年书,等给父王守完孝之后,他便让我去六部历练。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组建自己的家,不再依附于任何人了!”   拥有自己的小家,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还能拥有敬安这般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这简直就是婉云梦想中的生活。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愿意。”   敬安大喜,刚刚露出一点笑容,就见婉云哭着说道:“可是我不能……敬安,对不起。”   敬安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第144章   左逍被容漾从匈奴人手中救回来之后,没有再去湖广老家, 而是来到了燕京, 与和离的姑姑、独身的妹妹生活在一起。   偌大的左府没有一个男人, 不免让外人议论纷纷。不过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 左逍倒是想开了,压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而且左逍和左遥的父亲左宁,在围攻呼韩邪的过程当中立了大功。因为他已是国公,封无可封之故,裴清殊只能赏赐了他一些金银珠宝。不过裴清殊还额外赏了左家一个恩典,给左宁的次子封了一个燕京的州判之职。官位虽然不高,但这也意味着左家人从此之后可以重新入仕了。   因为这层关系之故, 长安城中一时倒也没有人敢当着左家姑侄三人的面说些什么。   左三姑娘的日子现在是越过越痛快了。过去她孤身一人, 虽然清静, 但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其他人都有家人相伴,不免有几分孤单。   不过现在她有嫡亲的姑姑和姐姐陪在身边,家里便热闹了许多。   左三姑娘忙的时候, 从不会有人打扰她做正经事, 有时候长姐还能帮一帮她的忙。   左三姑娘闲的时候,便与姑姑、姐姐一同外出游玩。或登高远望,或泛舟湖上。或对诗,或烹茶,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除了礼亲王带着子女上门,哀求她们姑姑回去的时候。   礼亲王的年纪虽然不小了, 不过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之前在得知左宁并非真的谋反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入了宫,请裴清殊恩准他和左氏复合。   裴清殊没有答应。   他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让礼亲王自己去处理。   礼亲王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亲自登门,请求前妻的原谅。   可左氏根本就不肯见他。   礼亲王来了左家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这个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当初礼亲王选择及时和左氏划清界限,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名声。谁知现在,他却成了全京城人的笑柄。就连街上三岁的小孩儿都敢笑话他,说他抛弃糟糠,无情无义。   礼亲王知道,自己想要挽回名声的话,就只有挽回前妻才行。   见左氏执意不肯见他,他便拉了孩子们过去,好让左氏心软。   左氏的确想念孩子们,便见了他们一面,不过没有见礼亲王本人。   左氏本以为自己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让孩子们理解自己。谁知儿女们十分懂事,都支持母亲和父亲分开,在左府自己居住。   已经成家立业的裴钦昀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常来看您。”   小女儿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   左氏不禁抱住他们,感动地落下泪来。   淑仪是女孩儿,还没出嫁,所以出府不便。钦昀已经领了差事,在礼部任职了,所以白天没时间来探望母亲,只有傍晚的时候会带媳妇和孩子们过来请安。   每到这个时候,左府便更加热闹了。   在这般热闹的气氛里,左逍也好像忘记了在北夏军营中所发生的一切,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可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左遥看得出来,姐姐的心里并不快乐。   一日左氏被子女们迎着回房说话之后,左三姑娘看着发愣的姐姐,不禁说道:“姐姐是在羡慕姑姑,有钦昀表弟时常来探望她吧?”   左逍转头看向妹妹,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是我说,敬安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前安王名声不好,他要谨言慎行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安王已经成了大齐的英雄,他怎么还是瞻前顾后的,不来探望姐姐呢?”   “不怪他……”左逍叹息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他离开我的时候,才七岁。而他在安王妃的身边,已经生活了整整八年……现在他忘了我,认庞氏做母亲,也是应当应分的。”   左三姑娘无奈道:“姐姐能想开也好。”   谁知她们姐妹这话还没有说完多久,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敬安来了。   姐妹二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彼此意外的模样。   还是左三姑娘先回过神来,大喜道:“姐姐,快让安儿进来吧!你们母子俩聊着,我先去忙我的事情了。”   说着就要走。   左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拉她:“诶……”   左三姑娘回过头,对姐姐鼓励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再停留。   不久之后,敬安便出现在了左逍的面前。   距离母子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这几年来,敬安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已然消退,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年郎了。   左逍忽然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陌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敬安先道:“母亲过得好吗?”   看着一身素服、满脸憔悴的儿子,左逍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一定很不好过吧。”敬安淡淡地笑了一下,替左逍说道:“好不容易在老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却被迫卷入两国斗争的漩涡,被当做人质抓入军营。甚至还亲眼看着父王在您面前死去……”   “安儿!”左逍打断他说:“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是儿子多嘴了。”敬安仔细地观察着母亲的神情,面露疑惑,“我只是以为,您对父王已经没有感情。儿子听人说起过,在北夏军营里的时候,您和父王并没有……”   左逍微微有些窘迫地说道:“安儿!我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倒是你——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母亲果然了解儿子。”敬安浅浅一笑,也没有再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最近的心事说给了母亲听。   左逍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已经成熟得像个大人一样的儿子,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而已。   他这个年纪、他这副状态……和他父亲当年恋慕她的时候,是何其的相似啊!   “安儿,”左逍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眼圈里便已含了泪,“别放弃,别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先去求见皇上,将你的心事说给皇上听。皇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他能同意你们的婚事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不同意,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千万不要怪皇上。”   “母亲觉得我应该去说吗?”敬安难得露出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迷茫,“可是婉云说,为了国家大义,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她愿意为了大齐的长治久安去和亲……”   “当年你父亲也是像你这般犹豫,退缩,最终选择了暂时放弃我。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左逍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向敬安,“不管怎么说,去试一试吧。如果皇上答应了你,那便是天大的恩典。将来皇上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拼死相报,方不能辜负这份恩情。”   敬安觉得很奇怪。在他看来,裴清殊虽然是他的十二叔,但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于皇帝来说,婉云只是他一个关系并不好的姐姐的女儿而已。如果让婉云和亲,就能换来大齐数年修生养息的时间的话,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才对。   裴清殊没有理由会同意。   可是听左逍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心里觉得裴清殊会成全他们。   敬安搞不懂了。   他虽然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一些,可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心智还不够成熟,不然他今日也不会来找生母解惑。   听完左逍的话之后,敬安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进宫,按照母亲所说的,向裴清殊坦白了一切。   裴清殊听闻之后,不禁有几分惊讶:“婉云?你和婉云?”   敬安有些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皇上……我和婉云不可以在一起吗?”   看着侄子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清殊心中一刺,莫名有些泪意。   因为他想起了当年的裴钦墨。   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想和左逍在一起,却终究没能冲破那层层阻力,去向太上皇讨这一个恩典啊。   如果能重新回到那个时候去,裴清殊再也不要懦弱地选择明哲保身。   哪怕自己当时年纪还小,说话没有什么分量,他也要拼尽全力,帮四哥和左逍在一起。   如果是那样的话……四哥应该就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皇上?”敬安看裴清殊神色凝重,不禁有几分慌了。   裴清殊闻声回过神来,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压下泛起的泪意。   他是皇帝,绝不能在别人面前落泪,让别人知道他内心的脆弱。   他微微抿起嘴,认真问道:“敬安,你说婉云说她愿意嫁给你,可是你确定她对你的感情,和你对她的感情一样吗?”   敬安一怔:“这……”   “你想娶云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朕还要征求婉云本人的意见才行。”裴清殊说着,便让人去传婉云过来,“来人。”   “皇上!”敬安跪下道:“婉云一心认为自己应当去和亲,您就算问她,她也不会承认的。”   裴清殊坚持:“那朕总归也要问一问。总不能听了你几句话,就把养了这么大的外甥女嫁给你吧。”   裴清殊说得完全占理,敬安只能妥协。   但是,婉云来了之后,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   不管敬安说什么,婉云都是那一句——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把敬安当成哥哥。她的婚事,但凭皇上舅舅做主。   看着婉云离去的背影,敬安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谁知这个时候,裴清殊却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说:“别急。”   敬安一愣,抬头看向裴清殊。   裴清殊温声道:“云儿才十三岁,情窦未开,也是常事。”   敬安悲伤道:“可那个呼屠吾斯不是就要来了吗?现在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他一定会盯上婉云……”   “最近几个月他是不会来的。战事刚刚结束,那些死于战乱中的将士和平民尸骨未寒。大齐子民对匈奴人的憎恨正处于顶峰。在这种状态下,呼屠吾斯就是想来大齐也不敢来。”   “您的意思是……?”   “三皇姐在这个时候走了,可能就是想最后再帮女儿一次吧。”裴清殊耐心地给他解释,“父母去世,子女在热孝中尚可成婚。不过过了热孝之后,就要守孝二十七个月。就算呼屠吾斯执意要迎娶婉云,朝中大臣也打起这个主意,朕也可以用孝道让他们死心。”   “皇上!”敬安不禁惊喜地看向裴清殊。   “不过婉云是否愿意嫁给你,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裴清殊浅浅一笑,拍了拍敬安的肩,“安儿,你愿意再等她三年吗?”   敬安大喜,点头如捣蒜,神情中终于没有了之前那股常年不散的阴郁。 第145章   裴清殊想到自己之前忙于战事,已经许久没有去探望过宁太妃她们了。   待敬安走后, 他便抽空去了一趟寿昌宫。   这些年来, 宁太妃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地照顾婉云, 祖孙二人可以说是亲密无间。所以敬安想要求娶婉云的事情, 裴清殊也没有瞒着她。   没想到宁太妃听说之后,完全没有感到惊讶,还笑了笑说:“安儿这孩子,对云儿的心意太明显了,我就是想装不知道都难呢。”   裴清殊谦虚地问道:“那您以为,这门婚事如何呢?”   宁太妃摇摇头:“不大好。”   裴清殊探究地望向宁太妃:“这话怎么说?”   “云儿和安儿的感情的确很好,不过这两个孩子的命都太苦了。两个苦命人虽然可以惺惺相惜, 可真让他们凑在一起相互取暖的话, 不是太可怜了吗?他们应该想办法各自走出来, 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不瞒您说,朕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朕心中甚至已经有了人选,就是二皇姐与容驸马的次子容炽。炽儿他人品端正,仪表堂堂, 朕之前还在宫宴之上见到, 他对云儿的态度亦十分亲和。”   “容……炽吗?”容漾的两个儿子都生得太好,宁太妃印象深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位公子的确品貌俱佳,只是皇上,容我这老婆子多一句嘴。云儿这孩子从小到大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在她的婚事上,我只希望她能找一个平凡的夫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至于容家的公子……出身显赫,又一表人才,我们家云儿怕是高攀不起的。”   “您的意思,朕明白了。”看来容炽是不用考虑了,敬安的话,裴清殊还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不过宁娘娘,朕看得出来,敬安是真心喜欢云儿,不单单只是觉得和她同病相怜才会大胆求娶的。而且现在四哥……四哥和左家的名声都已经好了许多,等敬安的孝期过了之后,朕还会安排他进六部做事。如果两个孩子是真心想在一起的话,还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对于宁太妃这位长辈,裴清殊很是敬重,所以说话时不免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宁太妃生气。   谁知宁太妃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眼圈一红,竟然要哭了。   裴清殊吓了一跳,忙道:“您、您别这样,云儿还小,又在孝中,这事儿朕先不提了。”   宁太妃摇摇头,用帕子快速地按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珠,“皇上,我这样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觉得感动……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愿意这样为了云儿一个孤女考虑。以前我还曾为云儿的未来而担忧,怕她找不到一个好归宿。现在有了您这番话,我现在就是立马死了,也能瞑目了。”   “您快呸三声,别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裴清殊无奈地笑道:“云儿是朕的外甥女,又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为她考虑不是应该的吗?您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还要送云儿出嫁,看着她的孩子出生、长大呢。”   宁太妃用帕子挡着脸,含泪点了点头。   ……   北夏战败三个月之后,呼屠吾斯正式归降大齐。   裴清殊颁下诏书,将其册封为北夏王。   不过和原先的计划有一些出入的是,北夏内部有一些人抵死不肯归降。最后以匈奴贵族乌珠留若鞮为首的部族,宣布正式与呼屠吾斯分裂。   所以最后归属于大齐的,只有原本北夏大约三分之二的国土。   虽说现在和预期的情况有一些出入,不过大齐一下子扩大了这么大一片版图,举国上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感到由衷的喜悦。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大摆筵席,大肆庆祝。   然而这种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某日大朝会上,裴清殊当众问向昭信侯,为何给灾区捐银子的时候一个劲地哭穷,现在却能摆几天几夜的流水席,用锦缎铺地,以明珠照明。   昭信侯听了当场便吓得面无人色,自此之后便老实了许多,不敢在带头在京中引领奢靡之风了。   ……   呼屠吾斯归顺之后,该如何安置他们的问题,裴清殊早已经想好了。   像匈奴人想的那样白白地给钱、给粮当然不可能。但要一下子收回匈奴人的军队,直接把他们当成大齐的其他领地一样管理,也是不现实的。   匈奴人不被逼急了才怪。   裴清殊思来想去,又和心腹大臣们反复商议过之后,决定让呼屠吾斯先仿照前朝分封制度下的藩王,对封地内的日常事务进行管理。   不过朝廷、也就是裴清殊这边,会提供给北夏许多资源——不是粮食,也不是过冬用的棉衣,而是会识文断字的先生和文房四宝等等学习用具。   这些先生大多是落第的秀才或是童生。朝廷许以他们重金,让他们去往北夏,教年幼的孩子和其他愿意学习的匈奴人学汉话。   裴清殊等人都一致认为,从教育入手的话,等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对大齐的归属感就会变得更强。   当然,为了保证这些人的安全,裴清殊还专门从西北驻军中拨了两万人驻守在北夏。   呼屠吾斯一看就不干了。他表面上归降大齐,就是为了骗大齐的粮食和布匹。   可现在裴清殊送了一堆酸秀才和没用的书本过来,这些有什么卵用?   还有哪些兵,表面上说着是来勘探北夏资源的,可实际上就是为了威慑他们。呼屠吾斯自认为不傻,看得一清二楚。   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之后,呼屠吾斯便用自己蹩脚的汉话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封奏折,请裴清殊准许他入京面圣。   裴清殊算算日子,准了。   婉云再过几日便出了热孝,呼屠吾斯就是长了翅膀,这几日之内也赶不过来。   果然,呼屠吾斯一行人抵达长安的时候,婉云的母亲昌仪长公主已经过了百日。   不过匈奴人不懂汉人的这些规矩,呼屠吾斯才见到裴清殊没多久,就当众提出要娶婉云。   看来呼屠吾斯还算做了点功课,知道现在大齐适龄的公主没有,郡主倒是有这么一位。   不过裴清殊早就想好了理由,以婉云还在孝期为由拒绝了他。   呼屠吾斯不明白:“在我们北夏,父亲死了之后连父亲的女人都能继承,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齐人的父母死了之后就不能成亲。”   裴清殊听了翻译员翻译过后的话之后,不禁感到十分无语。   这个呼屠吾斯,看起来年纪很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高挑,肤色极白,浓眉大眼高鼻梁,也算是一表人才的样子。   可是他一开口,便让人觉着他不过是一个粗鲁的莽夫而已。也不知是他真实性格就是如此,还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呼屠吾斯原本想着成为大齐的女婿之后,大齐皇帝多少会好说话一些,然后他再提其他的要求也不迟。   可是见裴清殊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呼屠吾斯有些懵了,忍不住说了一句:“皇上该不会是不信任我们,所以才不肯将外甥女嫁给我的吧?”   裴清殊皱眉道:“北夏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皇上,难道是我想多了吗?或许吧!但我要说明一点,我呼屠吾斯和我父亲、叔叔都不一样,我是真心想要投奔大齐的。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亲自来长安城了,您说呢?”   裴清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在驿站里多住几日再走吧。”   呼屠吾斯见裴清殊不接招,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面色微变。   就在这时,容漾及时站出来道:“北夏王,你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不如先回驿馆休息,此事改日再议。”   陵川之战中,呼屠吾斯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他父亲被射瞎了眼睛,成了废人,叔父被抓,不日后便要受千刀万剐之刑。而这一切,几乎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对于容漾,呼屠吾斯既恨又怕。见他这样说,呼屠吾斯也不敢反驳,和裴清殊说好改日再进宫向皇上请安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呼屠吾斯走后,裴清殊冷笑一声,对一旁的容漾说道:“韩歇走后,匈奴再无人可为人君。”   “皇上未免太高看韩歇了。”容漾微微弯身道:“韩歇虽有智谋,手段也够毒辣,可是他心中没有仁心。这样的人,至多为人臣。若是为人君的话,必将祸国殃民。”   裴清殊想了想,微微一笑:“静之所言甚是。”   ……   因为北夏和大齐的战事才过去刚刚没几个月,呼屠吾斯怕自己以一身匈奴打扮出现在大街上会挨打,于是在大齐逗留期间,除了入宫觐见裴清殊之外,其余时间皆着汉服。   裴清殊听说之后,就对呼屠吾斯说:“朕听闻你喜好汉服,甚是欣喜。今儿也别急着回去,朕让人领司衣司的人来给你量尺寸,做几身衣裳带回去。以后你入宫的时候,也穿汉服便是。”   呼屠吾斯听了,连忙做出欣喜的样子道谢,不过心里却是很不耐烦。   如果不是为了自身安危考虑的话,他根本就不想穿汉人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   不过,裴清殊既然都让人做了,呼屠吾斯也只能乖乖穿上。   本来对于一直穿汉服这件事情,呼屠吾斯是有些排斥的。可是等他换上汉服,梳了汉人的发髻入宫之后,呼屠吾斯意外地发现,因为这身行头,自己竟然还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146章   虽说婉云现在还在孝期,不能成婚, 不过宁太妃和敬安都不放心她, 特意嘱咐了婉云和她的贴身婢女, 最近一段时间凡是瞧见了匈奴人, 一定要远远地避开。   然而婉云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做。   尽管那日裴清殊把她叫去了乾元殿,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敬安,可是婉云心里的那道枷锁还是没有真正解开。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若是当真忘了自己反贼之女的身份,嫁给敬安去过幸福日子的话,那她就像是有罪, 欠了裴清殊一个天大的人情一样。   如果作为公主和亲的话, 婉云反而多多少少会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虽然她完全不想嫁给匈奴人受苦, 可是那种身体上的苦,和她内心的煎熬相比起来,婉云分不出哪一个更多,哪一个更少。   母亲去世, 加上前途迷茫, 两件事情加起来,使得婉云这些日子都有些精神恍惚。   婉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在宫门口遇见了呼屠吾斯。   除了生活在宫里的主子之外,其他所有人进出宫闱都要靠步行,或是乘坐露天的小辇。   婉云因为常年在宫中生活,是可以乘坐轿辇的。不过她回宫的时候, 会先从长公主府的马车下来,通过了宫禁的检查之后,然后才钻进自己平日里在宫中出行所使用的小轿。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婉云便叫呼屠吾斯给盯上了。   呼屠吾斯看到了婉云,婉云自然也看到了他。   不过呼屠吾斯此时身着汉服,婉云也不知他的身份,便装作没看到这个人一般,和平时一样地接受了出入宫闱的检查。   婉云没有看他,呼屠吾斯却是一直盯着婉云。   呼屠吾斯既然有心求娶婉云,那他自然见过婉云的画像。   所以看到婉云的第一眼,呼屠吾斯便隐隐地猜出了她的身份。让下人打听了一下之后,呼屠吾斯很快就确认了婉云的身份,并且赶在婉云上轿之前,和她搭了两句话。   冷不丁见着这么一个陌生男子跑过来同自己说话,婉云自是吓了一跳。   而且眼前之人虽然身着汉服,可他的口音……明显不是在中原出生长大的。   呼屠吾斯也知道,自己的汉话说的不像他叔叔呼韩邪那么好,只要一开口就肯定会被听出来的。   所以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地向婉云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婉云早就知道这个人想娶自己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听呼屠吾斯说他想要求娶自己,婉云的脸便瞬间涨得通红,逃难似的跑了。   看着婉云惊慌的背影,呼屠吾斯笑着对身边的侍从说道:“想不到这个婉云郡主还是个美人坯子!这下我更要把她娶回去了!”   见过婉云的第二日,呼屠吾斯便又迫不及待地入了宫,再次提出迎娶婉云之事。   就在裴清殊想用婉云的孝期搪塞过去的时候,呼屠吾斯忽然表示他愿意再等婉云两年,只要先和婉云定亲!   “皇上,我也是为了能让北夏的那些老臣乖乖听话,跟着我一起归降大齐不是嘛?现在您派兵入了北夏,还不肯给北夏送粮,我夹在中间,也是很为难的啊!”呼屠吾斯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完全不似作伪,“要是我娶了您的外甥女,那咱们就是亲戚了,大家都能对彼此更加放心一些,这样不是很好吗?”   裴清殊沉着脸道:“云儿年纪还小,她的婚事不急着定下来。而且朕听说你不是已经有了好几个阏氏了吗?还急个什么?”   提起自己的那几个女人,呼屠吾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皇上,那些个女人算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婉云郡主?至于年纪,那根本就不是问题。我们匈奴女人,十一岁就能嫁人了。等婉云郡主孝期满了,那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在我们北夏,那个年纪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那是过去的北夏,现在北夏既然归属于大齐,一些规矩和礼仪,也应向大齐学习才是。”   裴清殊见呼屠吾斯听了之后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还想再反驳几句的样子,便将话锋一转,道:“至于粮食的事情,朕已经想好解决之策了。”   呼屠吾斯一听到“粮食”二字,瞬间忘了什么婉云美云的,一心只想着粮食,“啊?皇上!真的吗?您打算拨给北夏多少粮食?”   裴清殊摇摇头道:“直接拨粮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大齐今年才刚刚经历过旱灾,五省受灾之后,又经战乱,现在中原粮食尚且供给不足,哪里还有余粮拨给北夏?”   呼屠吾斯听了,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那皇上指的对策是……?”   “朕知道北夏现在缺粮。不管怎么说,北夏人现在也是大齐子民了。凡是无以为生的北夏人,朕允许他们建立大齐的户籍,南迁至中原。等到了中原之后,他们可以做工换取粮食。”   呼屠吾斯听完裴清殊的“对策”之后,便在心中大骂裴清殊狡猾——这分明是想要分化北夏的劳动力,给大齐做白工呢!   没想到裴清殊还没说完:“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大齐和北夏之间的战争刚刚结束没有多久,大齐的百姓正是最恨匈奴人的时候。朕怕这些北夏人来到中原之后会受欺负。”   呼屠吾斯有点被裴清殊弄糊涂了:“所以您是想让北夏人来中原,还是不想呢?”   “这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了。朕的想法是,可以由朝廷圈出几个固定的村落,供匈奴人居住。到时候朝廷还会派专人教授他们中原文化,让他们一点一点地融入中原生活。等他们的行为举止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了,就会好融入许多。”   呼屠吾斯听了,不由尴尬地笑了几声。   裴清殊这话说的虽然漂亮,好像他是在全心全意地为匈奴人着想一样。可是呼屠吾斯又不是个一骗就会轻易中招的傻子。他看的出来,裴清殊的用意是想让匈奴人和汉人渐渐同化。   不过,那又如何呢?呼屠吾斯相信,他们匈奴人是有血性的。就算他的子民像他一样,暂时穿上了汉人的衣服,但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早晚有一天,他会脱下这身碍事的衣袍,亲手砍掉这些汉人的脑袋!   “皇上考虑得可真是周全啊。”呼屠吾斯皮笑肉不笑地说:“臣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回驿馆休息去了。”   裴清殊浅浅一笑:“去吧。”   呼屠吾斯走后,目睹了一切的容漾上前说道:“皇上,这样下去,匈奴人会起疑心的。”   “起就起呗。”裴清殊不以为然地说道:“难道朕把外甥女嫁给呼屠吾斯之后,他将来就不会背叛大齐了吗?”   容漾冷静地说道:“可是联姻的话,至少能保证您同化匈奴的想法可以推行得顺利一些。”   裴清殊不说话了。   这一点,容漾说的倒是没错。   就在这时,小悦子上前通报,道是婉云郡主来了。   裴清殊不禁一怔:“她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还没等有人回答他,裴清殊自己便明白了,不禁看向容漾。   容漾立马跪了下来,低下头施礼道:“微臣擅作主张,还请皇上恕罪。”   裴清殊有些生气了:“你做了什么?”   容漾声音平缓地说道:“臣把与北夏联姻的好处,告诉了婉云郡主。”   裴清殊握紧拳头,颇有几分愤恨地看向容漾:“云儿是朕的外甥女,也是你和令仪皇姐的外甥女。你难道不知道,如果她嫁给呼屠吾斯,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吗?”   “婉云郡主可以想办法服用避子汤,暂时先不生子。等几年之后,时机成熟,皇上攻下整个北夏之后,婉云郡主还可以回到大齐,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裴清殊觉得可笑,“容漾,你问问你自己,这话你信吗?”   容漾还没有回答,婉云便已经走了进来。   婉云比一般的女孩儿发育得要快一些,虽然还只是豆蔻年华,身材却已是凹凸有致,有了少女的模样了。   因为还在孝期,今日她穿了一身牙白色的暗花素服,头上只戴了两根不起眼的白玉簪。   不过她那一张脸生得比她母亲昌仪还要漂亮,素面素服,反倒衬得她越发清纯可人。   裴清殊从前都只是把婉云当成孩子看的,现在把她当成少女看待,裴清殊才能理解,为什么容炽会对婉云态度亲热,为什么敬安会对婉云情根深种,为什么呼屠吾斯见了婉云一面之后,就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急着要求娶婉云,甚至愿意等她两年。   虽说这里头与感情、利益都分不开关系,可婉云这一张漂亮的脸,绝对起着不小的作用。   “云儿,你怎么来了?”裴清殊叹息道:“长公主府里那么多事情,这些日子你一定忙坏了,快回去歇着吧。”   “皇上,”婉云面色沉重地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婉云愿意为了大齐,为了皇上付出一切。哪怕是嫁给……嫁给匈奴人,我也心甘情愿。” 第147章   裴清殊听了这话,突然感觉自己心头好像窝了一把火一样, 使他生出一种无端的愤怒。   他想问问婉云, 她可知道裴清殊为了她的幸福, 顶住了多少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他还想问问婉云, 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的豆蔻少女一般,单纯地去憧憬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   可是他没有问。   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只会让婉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害怕他这个做皇帝的舅舅。   而且他也知道,婉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她的出身和境遇。   身为镇国将军的嫡长子曾俊与大齐唯一一个嫡出公主的女儿,婉云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是从她记事起, 婉云就多次亲眼看到父亲殴打她那本该高高在上的母亲。   在曾俊喝醉的时候, 他甚至还会对年幼的婉云还有哥哥曾涵拳打脚踢。   后来, 曾俊死了。   是被婉云的亲舅舅,毅亲王亲手斩杀。   婉云不知自己该难过还是高兴。   那时候她还不到五岁,懵懵懂懂地住进了皇宫里,跟着宁妃娘娘一起生活。   宁妃娘娘人很好, 温柔又和善。可是刚进宫的时候, 婉云还是忍不住去问别人她的母亲在哪里。   所有人都一脸同情地告诉她说,昌仪公主已经疯了。   于是婉云又问别人,她的哥哥曾涵在哪里。   宫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告诉她。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婉云还是知道了。那个打小便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是被看起来十分疼爱她的外祖父亲口下令所杀。   她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力去恨谁。   她只是活着,懵懵懂懂地活着,直到她遇到敬安。   敬安和她死去的哥哥年纪相仿,又对她十分照顾。   久而久之,婉云的心里便不知不觉地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可是……   和对敬安的感情比起来,婉云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如果她能作为公主和亲的话,不说能让北夏完全心悦诚服地归顺大齐,起码能让北夏安生几年时间吧?   对于一枚“棋子”来说,这样的价值就足够了。   到那时候,还会有人在一旁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反贼的女儿曾云吗?   不,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会记得她的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大齐的郡主裴婉云。   婉云的心思,裴清殊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   所以他是既生气,又心疼。   他把婉云叫到近前来,十分严肃地说道:“你说你愿意嫁给匈奴人,可朕却不想把朕的外甥女嫁给匈奴人。除非你现在告诉朕,说你对那个呼屠吾斯一见倾心,非他不嫁,否则朕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婉云看了一旁的容漾一眼,想顺着裴清殊的话去说,可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的确,呼屠吾斯生得不错,又十分年轻,这是出乎婉云的意料的。不过仅仅是这样的一面之缘,并不足以让婉云爱上他。   裴清殊发现婉云的眼神之后,有几分生气地说道:“你看你姨夫做什么?你是听他的话,还是听朕这个舅舅的?”   他这么问,婉云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自然是听您的。”   “那你回去老实呆着,安心为你母亲守孝,别整天胡思乱想。你年纪还小,嫁人的事情不急。”裴清殊说着,警惕地看了容漾一眼,“你二姨夫看起来很关心你的婚事嘛!下次他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诉朕。朕倒是觉得,他家的二小子和你很是般配。”   “皇上!”容漾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裴清殊突然说到了他的头上。   裴清殊冷笑一声,没有理容漾,而是对婉云说道:“你先出去。”   婉云怯生生地看了裴清殊和容漾一眼,微微低着头退下了。   等婉云走后,裴清殊便彻底没了好脸色,冷冰冰地看着容漾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漾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沉声道:“臣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齐考虑。”   “又来了。这是你第几次违背朕的意思擅作主张了?”裴清殊寒声道:“你忘了四哥是怎么死的了?!”   提起故去的裴钦墨,容漾心中刺痛,不过面上还是一副沉静淡然的样子:“臣有愧于安王,但无愧于皇上。”   裴清殊摇摇头,忽然笑了:“容漾啊容漾!你是不是觉得朕特别妇人之仁?是不是觉得,你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裴清殊这话极重,吓得容漾连连朝他叩首:“皇上,微臣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臣对自己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只适合做臣子。臣也很清楚,您才是最好的皇位人选!不然,不然若是换了别的皇帝的话,臣的脑袋早就掉了百八十次了。”   “呵,你倒是看得明白。”裴清殊没好气地说:“你就笃定了朕不会杀你?”   “皇上是惜才之人,只要臣还有用,皇上就算心里有气,也终归是留臣一命的。”   “惜才?”裴清殊都被他气笑了,“你可真不要脸。”   容漾竟然还笑了:“谢皇上夸奖。”   “你就成心气朕吧!”裴清殊吐出口气,不解恨地说:“朕得罚你才行。”   容漾跪得笔直,毫无惧色地说道:“微臣逾越,冒犯了皇上,甘愿领罚。”   “母后自打知道了你姑姑做的那件事情之后,心情一直都不大好,身体也还很虚弱。朕打算让令仪皇姐入宫一个月,陪伴母后,你没有意见吧?”   “微臣不敢。”   “再罚你三个月的俸禄!”   “谢皇上恩典。”   见容漾答应得痛快,裴清殊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再罚三个月的!”   容漾心里有点难受了。虽说他不是靠俸禄活着的,不过他是家中次子,宁国公府的财产大头都在长兄那里。他人住在长公主府里,若是半年拿不出俸禄的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裴清殊见到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开心:“行了,你先退下吧。婉云的事情,不许你再擅作主张,不然朕决不轻饶!”   容漾见裴清殊态度坚决,也没有办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不过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别说是外甥女,侄女了。就是亲生女儿……为了国家的利益,他恐怕都不会心软。   容漾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当天晚上。   裴清殊不是说着玩儿的,明日一早令仪就要进宫陪伴傅太后。今夜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能一个人就寝。   一想到这个,容漾就有些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天,夜已经极深的时候,容漾才将将入眠。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的婉云如他所愿,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嫁去匈奴和亲。   然而她过得并不幸福。   呼屠吾斯对她虽然新鲜了一阵子,可是没过多久便厌弃了。毕竟他的阏氏不止婉云一个。比起柔弱的汉女,呼屠吾斯还是更宠爱那几个放得开的匈奴女人。   成婚一年之后,婉云生下了一个羸弱的女儿,守着女儿独自生活。   女儿三岁那年,战争爆发。   领兵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戎装的敬安。   敬安带着满腔的热血,拼尽全力杀死了呼屠吾斯,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战死沙场。   婉云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刺激,像她母亲一样,疯了。   不是那种彻彻底底的疯,而是时而好,时而坏。   一次不知是在她清醒还是疯癫的时候,婉云怜爱地亲了亲自己年幼的女儿,然后……亲手掐死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孩子。   容漾被梦里的情形吓醒了。   梦里的婉云杀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便立即自尽了。   她临死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容漾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她说的是,娘亲不想再让你受同样的苦了……   容漾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可是梦醒之后,他还是心痛到难以呼吸。   婉云“自杀”前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像是失去了魂魄的人偶一般。   那样绝望的眼神,让容漾感到愧疚,难以自制的愧疚。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是他亲手造成的一样。   令仪被容漾的动作吵醒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问:“怎么了?”   容漾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而已。”   令仪听了,只是“喔”了一声,完全没当回事。在容漾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她便继续睡了。   容漾却是彻夜难眠。   他难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冷酷了一点,怎么能对婉云说出那种话来。   还有敬安。他明明知道敬安喜欢婉云,为何不能让敬安如愿?   他已经那样对待了清墨,再也不忍心这样对待清墨的儿子了。   也罢,这件事情他不会再管。大不了就辛苦一点,自己亲自上阵,多砍几个匈奴人的脑袋。   那对小儿女,就让他们得偿所愿吧。   ……   呼屠吾斯在长安呆了三个月,始终没能等到裴清殊的赐婚,只好铩羽而归。   至于裴清殊提到的、可以让没有饭吃的匈奴人来大齐的指定地点做工的事情,呼屠吾斯没有提。   开什么玩笑?北夏的人口本来就远远少于大齐。如果再分散一部分劳动力的话,那北夏岂不是彻底没有了翻身之日吗?   可惜事与愿违的是,现在的北夏在名义上已经归顺了大齐。   裴清殊一道圣旨发下去,大半个北夏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虽说仇视汉人的匈奴人不在少数,可是对大部分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能生存下去。   所以裴清殊的圣旨颁发下去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有几千名匈奴人自愿来到大齐做工。   当然,他们只能到朝廷指定的地方去,在朝廷的监管下做事。 第148章   安亲王死后,襄亲王在府里修养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 他养好了回来, 精神抖擞地去上朝。   下朝之后, 襄亲王和刚刚升为亲王不久的简亲王顺路往外走。   襄亲王看了眼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容漾, 凑到简亲王耳边小声嘀咕道:“九弟,我听说,皇上让容漾吃软饭啦?是因为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简亲王还未回话,便见容漾似有所感似的,突然回过头看了襄亲王一眼。   襄亲王被他给吓了一跳,瞬间站得笔直, 屏住了呼吸, 看起来十分紧张。   简亲王看到他这个样子, 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北夏来到大齐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很快便破了万。   刚开始还只有男子,陆陆续续地又有很多女子也跟随着丈夫、或是独自来到大齐讨生活。   匈奴人来到大齐之后, 大多是在较为偏远的地区, 做一些养马、放牧之类的活计。   有些聪明能干,又能听懂简单的汉话的,便去建房、修路,靠卖苦力为生。   乞讨、经商或是读书的话,这些暂时还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发现的话,就会被遣送回北夏。   至于女子, 她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又不像大齐的女子那样擅长女工,或是会伺候人,所以很多无以为生的匈奴女子来到大齐之后,都沦为了最下等的妓女。只有生得好一点的,才会幸运地被大户人家选中。有的会说汉话,能混上个妾室的名分。差一点的,便只能没名没分地当个通房丫头。   这些肯纳匈奴女人的男人,大多是图个新鲜。其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打心眼里地瞧不上匈奴人。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男子已经算是胆大的了。还有更多的人,碍于匈奴人凶悍残暴的名声,根本就不敢靠近他们。   有功名在身、在朝为官的官员们,就更是不敢纳匈奴女人了。他们主要是通过观察裴清殊的态度,得出了匈奴女人不可接近的结论。   就连皇帝都没娶匈奴女人呢,他们怎么敢?万一身边不小心混了个细作或是刺客,岂不是惹祸上身?   所以说,尽管裴清殊并没有按照傅煦的建议将匈奴人贬为贱籍,不过事实上,匈奴人的处境也比前朝的“贱民”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这种现象,裴清殊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匈奴人的时候。   毕竟旱灾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与匈奴的战争又完全是在大齐的国土上进行的。大齐本身尚且还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来修生养息,又怎么顾得上去帮扶匈奴?   雍定六年的最后几个月,还有雍定七年一整年,裴清殊执政的重点几乎都放在了北方受灾几省和受战乱影响地区的重建上面。   除此之外,就是大齐水师的建设,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有了极大的进展。   虽说自打不需要从南方往北方运粮之后,大齐海域又暂时恢复了海禁政策,不过在大齐水师初具规模之后,裴清殊便又重新解除了海禁,允许官船在水师的护送下南北通行。   在剿灭了三次海贼、两次倭寇之后,到了雍定八年的时候,大齐水师已经成为了继容漾统领的神机营之后,大齐最著名的一只军队。   无论是海贼还是倭寇,只要远远见到了大齐水师的旗帜,都会远远地躲开,不敢再犯了。   内忧外患暂且消除之后,裴清殊开始着手处理一些他早就想动手改革的内政问题。   比如人才的培养问题。   裴清殊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科举考试,不过他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去过地方科考的考棚。   据他了解,考棚的环境极差,许多考生考完一场试出来,都跟丢了大半条命一样。有些身体不好的,甚至就直接那么去了,十分令人惋惜。   过去国家的经济条件不足,又面临严重的外患,必须先将重点放在不让老百姓挨饿和抵御匈奴上。   现在终于有了条件之后,裴清殊便拨下去一笔专用款项,用于修建京城和各地的考棚,以改善考生的科考环境。   为了防止各级官员从中贪污,裴清殊又把襄亲王派了出去做钦差,满国上下地跑。   等到襄亲王从外地回来之后,整个人又晒黑了一圈儿。   已经做到御前一等侍卫的十四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站到他旁边去,问向裴清殊:“皇兄,您看我和七哥谁比较黑?”   裴清殊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道:“老七。”   襄亲王作势就要去打十四,追了两步没追上,又不好在御前打打闹闹,只好暂且忍气吞声,恶狠狠地对十四放下了一句狠话:“你小子,给我等着。”   见裴清殊还在笑,襄亲王不禁一脸哀怨地看向他说:“皇上!人家都是为了您才会晒成这个样子的,您怎么能笑话人家呢?”   “朕哪笑话你了?朕是看你回来了高兴。”裴清殊说着,对一旁的小德子吩咐道:“派人去一趟毅亲王府和简亲王府,就说朕今晚要在乾元殿设宴,为襄亲王接风。”   小德子应了一声退下去之后,襄亲王嘿嘿笑道:“我就知道皇上还是疼我的。”   十四听了,悄悄地在一旁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出来。   裴清殊权作没看见十四的小动作,对着襄亲王笑道:“行了,快回府梳洗一番,晚上再回来吧。告诉七嫂一声,哥儿几个好久没聚了。要是喝得晚了,你就留在宫里歇上一宿。”   襄亲王痛快地答应下来。   裴清殊忙于朝政,毅亲王和简亲王他们现在一个管着京军,一个时不时地跑去“开拓水路”,襄亲王又常年在京外办差,兄弟几个的确是好久没好好地喝上一回了。   今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连向来自制的裴清殊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刚开始大家还喝得很高兴,一会儿是老七和老九在说外头发生的趣事,一会儿是毅亲王讲一个军营里的荤段子。裴清殊和十四默默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等喝得多了,他们便开始回忆小时候在长华殿里发生的事情。   简亲王笑着说道:“那会儿啊,七哥的成绩可是咱们兄弟当中‘数一数二‘的。”   襄亲王恨恨地骂道:“老九,你少来笑话我!”   “我可没说错啊!七哥的成绩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嘛,是倒数,哈哈哈哈!那会儿我还真是为七哥担心,怕七哥将来长大了白吃皇粮呢。没想到七哥现在这么能干,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襄亲王咬牙切齿地说:“老九你得意什么?你比十二弟,啊不是,你比皇上还早开蒙好几年呢,后来还不是科科都不如皇上?”   简亲王贱贱地笑道:“我哪能和皇上比啊?不过比起七哥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哈哈!”   简亲王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因为他发现襄亲王的神色不大对劲。   脸色渐渐变暗不说,眼圈儿竟然还红了。   简亲王吓了一大跳,忙道:“七哥,我就是说说,没有真的笑话你的意思啊!是我说错了,弟弟我自罚三杯,七哥你别往心里去。”   襄亲王摇摇头道:“没事儿,不怪你。我就是想起了那个时候,四哥一直督促着我读书,我还嫌他烦,老气他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裴清殊也跟着有点难受了。   一眨眼的功夫,四哥竟然也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就像当年名满京华的六皇子一样,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便没有人会再记得他了吧。   除了他们这群兄弟,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大家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可是没有一个人再开口笑过。   喝到半夜、实在是不能再喝了的时候,裴清殊便叫来福贵,示意他带人将几位王爷安置好。然后他便回到内殿,准备歇了。   谁知回到寝殿内之后,他竟见到了一个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正是去年因其父之功,被晋为宓嫔的杜若。   “诶?朕翻了你的牌子吗?”裴清殊揉揉脑袋,笑了一下,“不记得了。”   杜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皇上喝了酒,总要有人来照顾。太后娘娘怕那些奴婢笨手笨脚,不够细心,便让嫔妾来伺候皇上。”   裴清殊“喔“了一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嫔妾是来照顾皇上的,皇上还没有回来,嫔妾怎么能先行歇下?”杜若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   裴清殊刚开始还没注意到,他喝得太多,昏昏沉沉的,只能勉强坐在椅子上,任由杜若帮他脱掉靴子和外袍。   直到杜若靠近他,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时,裴清殊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杜若在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杜若咬着嘴唇,内心似乎在做很激烈的挣扎。过了好一会儿,见裴清殊还在探究地看着自己,她才开口说道:“皇上,我没事儿。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不像自己了。” 第149章   裴清殊不大明白:“你这是什么话?你就是你,有什么像不像的。”   杜若摇摇头, 叹了口气, 边帮裴清殊解扣子边道:“我变成了自己以前很看不起的那种人。”   裴清殊看着她的表情, 隐约明白了杜若的意思, 不由一笑:“你是想说,你变得不特别了?”   杜若轻轻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这又有什么关系。”裴清殊舒出口气,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人总是要适应环境。而这宫里,就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   “可我和别人不一样!”杜若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皇上你知道吗, 其实这几年我父亲提出的那些改革之策, 很多都是我想出来的!可就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我没办法直接和您说。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啊!”   裴清殊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像杜若想象中的那样, 露出十分意外或者惊喜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杜若, 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朕知道。”   “什么?”杜若愣住了。   “朕说,朕知道。”裴清殊微牵嘴角,“杜宾是个老实人,他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你给他出的那些个点子,就是想破了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出来。”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欢喜:“皇上, 既然您知道,那您还……”   “不管主意是你,还是你父亲出的,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朕都会采纳。只是宓嫔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杜若心情复杂地说道:“嫔妾明白,所以才会甘愿这样默默无闻地躲在父亲身后。我这样隐忍,只为了等待有一天,我能够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甚至让后人都知道,我为国家都做过些什么。”   裴清殊摇摇头,像是已经看透了她:“你这么做,究竟当真是为了国家社稷考虑,还是只是为了名扬千古呢?”   杜若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立身扬名,朕能理解。只是你用错了方式。”   “嫔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若真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该入宫。像左三姑娘那般顶着流言蜚语自己打拼,朕或许还会更高看你几分。”   见杜若发起怔来,裴清殊摇摇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皇上!”杜若却是不肯走。她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双目炯炯地看向裴清殊,“皇上,您这么说对我、对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在发展事业的时候坐拥美人,女人就不能在实现理想的同时拥有爱情呢?”   裴清殊忽然觉得,杜若其实非常天真:“你还是不明白啊。‘爱情’这种东西,朕给不了你。”   杜若如遭雷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发颤地说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是我不够美,还是我的才学不够突出,不足以吸引皇上?”   “都不是。”裴清殊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朕是皇帝。”   杜若不甘心地摇了摇头:“皇帝又如何?专宠一个后妃的皇帝又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太上皇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杜若说着,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裴清殊:“皇上,为什么您就不能多看看我呢?嫔妾知道,您不是喜新厌旧之人,更不是好色之徒。我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给您,只求您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好不好?”   裴清殊缓慢且坚定地推开了杜若:“不可能。”   “皇上……”杜若又流泪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让皇上注意到我,喜欢上我……最好只喜欢我一个。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朕为什么要喜欢你,还只喜欢你一个呢?”裴清殊觉得有点好笑,可是看杜若哭得这么惨,他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伤人,“你喜欢朕吗?”   “当然。”杜若以为自己有机会,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你是喜欢朕这个人,还是朕皇帝的身份?”裴清殊抬起手,看了看袖口精致的龙纹,“可能连你自己都混淆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杜若十分坚定地说道:“皇上不记得了吗?延和二十五年您随太上皇南巡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还给您献过一支舞。您夸了我,还让人送了珠花给我,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您了。我以为,以为皇上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裴清殊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今夜酒喝多了,还是真的忘记了,他对这件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朕当时可能是把你当成献舞的舞姬了。送你珠花,也只是一般的赏赐罢了。没想到……”   杜若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怎么会是这样……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就为了能来到皇上身边,可皇上却不记得我了……我愿意为您放下一切,甚至放下尊严,可你……你还是喜欢别的女人。”   裴清殊忽然有一种和她说不通的感觉。   “小悦子,送宓嫔娘娘回去。”   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小悦子赶紧迎了上来,对杜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杜若不动,小悦子只好招呼了另外一个小太监,打算两人合力把杜若抬起来。   谁知杜若却突然发了狠,将小悦子一推,自己哭着跑了出去。   “皇上,这……”小悦子为难地看着裴清殊。   “夜很深了,送她回去吧。不过以后这乾元殿,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进来。哪怕是太后的意思也不行。”   小悦子等人连忙应下。   ……   眼看着雍定九年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宫里头上至帝后,下至宫女太监,都在准备做新衣、制新鞋。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孝期刚刚过去不久的婉云。   寿康宫里,宁太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母亲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整日里穿得这么素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又要在背后指着你说三道四的了。”   “云儿若是换了新鲜的衣裳,他们就不说了吗?”婉云自嘲地一笑,“怕是又要说我不知检点,招蜂引蝶了吧。”   “你这孩子。”宁太妃责怪地瞪了婉云一眼,还没来得及教训下去,就听宫人来报:“太妃,郡主,娴贵妃娘娘来了。”   宁太妃惊喜道:“快请。”   这两年娴贵妃几乎都闷在屋子里头治病。从去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有了些好转。   这期间宁太妃去探望过她几次,知道娴贵妃的状况的确是一日好过一日,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不过宁太妃却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已经可以出门。   “妙珠,天这么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宁太妃赶忙示意宫人拿来暖手炉,“可别冻着了。”   娴贵妃接过手炉,温婉一笑:“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我都要闷坏了。过来看看您,也看看云儿。”   婉云也就在宁太妃面前还有几分小任性,在娴贵妃面前便是规规矩矩的了:“云儿是小辈,理应由云儿去襄乐宫探望娘娘的。都是云儿的疏忽。”   “傻孩子,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自责的。”娴贵妃抚了抚耳边的流苏,莞尔道:“你们也别见天地把我当做病人一样,不然的话,就算我这身子好了,心里头也还是病着。”   “妙珠,你同我说句实话,你这身子……当真好全了吗?”   娴贵妃不知该怎么说:“说不好。日常生活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隔上几个月,头疼的毛病还是会发作一次两次。”   “这个嘉妃,实在是可恶……”宁太妃向来不说别人坏话的一个人,也忍不住怨起当初给娴贵妃下毒的谢嘉妃来。   “人都已经没了好几年了,就不提她了。”娴贵妃浅浅一笑,看向一旁的婉云,“对了,我今天来,还带了几匹缎子给云儿,让她裁两身新衣服。”   宁太妃欣喜道:“你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孩子看着听话,实际上犟得很。妙珠你帮我好好劝劝她,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准备点儿午膳。”   不给婉云拒绝的机会,宁太妃便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娴贵妃笑道:“宁娘娘的身子骨可真好。”   婉云附和地笑了笑:“是啊,她老人家看着柔弱,身子却是保养得不错。”   娴贵妃笑而不语,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婉云。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最鲜妍明媚的时候,好像刚刚开始绽放的花朵,令人移不开眼睛。   也难怪敬安都十八、九的人了,还是不肯成亲,坚持要等她。   “云儿,不说别人,还是说说你吧。眼看着你和敬安的孝期都已经过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婉云微微低下头道:“我哪里有什么打算,但凭皇上做主便是了。”   “你皇上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能为你顶住压力,坚持不与匈奴和亲,可见他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外甥女的。你的婚事,他也定然会尊重你自己的意愿。现在,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我……我不知道。”婉云神色躲闪地说道:“娴娘娘,不知您能不能理解。如果我的婚事是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却于大齐,于皇帝舅舅无用的话……我心里会感到很不安的。”   娴贵妃柔声道:“我知道,不过咱们先不说那些。你先告诉我,你喜欢安儿吗?”   婉云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不敢……”   “小云儿,你可不能这样哦。”娴贵妃认真地说道:“安儿他等了你这么久,如果你当真无意于他的话,就应该早早拒绝,让他死心。看你这般犹豫不决的样子,你心里应当还是有他的吧?” 第150章   婉云微微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细声道:“娴娘娘……像我这样的人, 真的有资格追求幸福吗?”   娴贵妃听得鼻子一酸:“傻孩子, 当然啦。”   婉云听了这话, 脸上瞬间多出了两行泪珠。   娴贵妃见了, 便起身走过去,将婉云揽入怀中:“云儿,女人这辈子本就很苦,现在你有机会幸福,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呢?”   婉云抱住娴贵妃的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我什么都没为您做过, 您却对我这么好, 婉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是好。”   娴贵妃浅浅一笑:“别这么说,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婉云一怔,不解地看向娴贵妃。   娴贵妃笑了笑,边替婉云擦眼泪边解释道:“等我将来不在了,如果小玉也像你现在这样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上, 不知如何抉择的话, 我希望能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去帮助她。”   “娘娘!”婉云皱起眉头,不想让娴贵妃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婉玉妹妹成婚也就是十年后的事情罢了,您怎么可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事已尽,现在只能看老天爷愿意让我活多久了。”娴贵妃说着,摸了摸婉云的头, “还好,赶得及看你出嫁。”   ……   雍定九年六月,已经在工部任职半年的敬安,终于如愿迎娶了婉云。   远在北夏的呼屠吾斯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气得当场掀翻了桌子。   一晚上过去,他差点将两个爱妾给折腾死。   为了给这对命运多舛的新人撑腰,裴清殊本是想亲自为二人主婚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事到临头,容漾突然跑出来插了一脚,劝裴清殊不要太过招摇,省得给这小两口招祸。   “除了皇太子之外,就算是皇子娶妻,也没有天子亲自主婚的。以敬安和婉云的身份,他们根本承受不起这份殊荣。”   裴清殊无语地看着容漾:“你不妨直说,这俩孩子是不是和你有仇?”   “恰恰相反,臣想为这两个孩子主婚,还望皇上成全。”   “你?”裴清殊琢磨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看着容漾:“那……你好好干,朕准了。”   容漾浅浅一笑,朝裴清殊深深作揖:“谢皇上恩典。”   ……   敬安和婉云的婚礼上,身为敬安嫡母的庞氏自然是要到场的。   因为有庞氏在,左逍本不欲出席儿子的婚礼。没成想大婚三日之前,庞氏竟然亲自登上了左府的大门。   左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因为担心儿子,让人请了庞氏进来。   当年这两人年轻的时候,左逍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庞氏相比之下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   谁都没想到,二十年后风水轮流转,庞氏成了左逍儿子的嫡母,而左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母,甚至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娶妻。   左逍本以为当年裴钦墨因为自己之故,惹出了那么多事情,也让庞氏跟着难堪,庞氏若是见了她,一定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谁知庞氏看起来却很客气,还一口一个“端仪县主”地称呼她,请她去参加敬安的婚礼。   左逍不由一怔。   庞氏见到她的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你是觉得,我应该恨你的,是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左逍若是再否认,未免也太过虚伪。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的确恨过你。毕竟那个时候,四爷他那么风光,我还一度妄想过,以为自己能成为太子妃,甚至……”提起过去那段风光的日子,庞氏笑着摇了摇头,“后来知道了你们的事情之后,我是真的很难受,觉得很丢脸,甚至想过去死。可是我不能。我还有孩子,我不能那么懦弱……”   左逍心里不大好受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不怪你。虽然我怨过你,但我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左逍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庞氏神色复杂地说道:“连我都知道,宋池宋大人当年可是京城四公子之首。与他这样的人中龙凤朝夕相处过之后,你怕是很难不动心吧?只可惜……”庞氏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在宁国公府的筵席上见到了贺氏。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恪靖侯府过得很好。我听人说,现在就连淮阳那个老太婆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你和宋大人……可惜了。”   左逍实在不想听她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庞氏看着左逍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便赶忙顺着左逍的话转移了话题,“以前四爷还在,所以一直让敬安跟在我身边。现在……四爷已经走了三年了,敬安也自己领了差事,娶了媳妇。要按我的意思,县主以后不如便和敬安他们一同生活。虽说继承爵位的是敬霄,不过王爷的产业,我也不会短了敬安的那份。”   左逍意外地看向庞氏。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虽说她养了敬安十多年,可敬安毕竟不是庞氏的亲生儿子。现在敬安成年了,独立了,裴钦墨也不在了,庞氏的确是没必要再强行和敬安生活在一起,图什么贤惠的虚名了。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不让自己活得痛快一些呢?   于是左逍不再同她客气:“您这么说,我心里着实感激,只是不知敬安怎么想。”   庞氏笑道:“我自然是和他说好了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擅作主张,冒冒失失地跑来见你。”   “那就好。”左逍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如果我出席安儿婚礼的话……到时候我们恐怕又要受人非议了。”   庞氏笑了笑,温柔和善的脸上,是过去数十年从未有过的坚毅:“我不怕,县主你呢?”   左逍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那我也不怕。”   ……   如同左逍预料当中的那样,当她和庞氏同时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时,宾客们不禁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不过左逍和庞氏两个都像没听见、没看见一样,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对新人的拜礼。   婚礼结束后的几日之内,还有人把这件事当成新鲜故事到处说。等过了小半个月之后,也就没什么人再提起了。   敬安成婚之后,果然按照庞氏所说,和婉云一起搬了出来,单独住在了一处裴钦墨留下的院子里。   不过,左逍并没有跟着去。   她觉得现在这样,和姑姑、妹妹一起生活的感觉挺好。   儿子、儿媳只要偶尔能来看看她,她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这日婉云刚走之后不久,左三姑娘边嗑瓜子,边对姐姐说道:“姐姐苦了这半辈子,现在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左逍看着婉云的背影说道:“我倒没什么,就是安儿他能得偿所愿,我心里真替他高兴。”   左三姑娘闻言,嗑瓜子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这么多人……总要有人是幸福的吧。”   左逍不禁有几分诧异地看向妹妹:“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我很幸福。”左三姑娘笑嘻嘻道:“虽然本姑娘还年轻得很,不过安儿和云儿可都说了,将来等我老了,他们会把我这个姨妈当成亲生母亲一般孝敬。”   “你啊。”左逍笑道:“行了,别在我这儿贫了。不是还要进宫面圣吗?可别误了时辰。”   “啊,对!”左三姑娘赶紧放下手中的瓜子站了起来,匆匆地跑到后头换衣服去了。   左三来到乾元殿外的时候,裴清殊刚好从外面回来。   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两人之间也算是十分熟稔了。左三姑娘请完安之后,便问候似的问了一句:“皇上刚打外头回来呀?”   这句话听着是一句废话,其实她不过就是想问问裴清殊刚才干嘛去了,但又不敢直接打听皇帝的行踪罢了。   裴清殊听了,也没刻意瞒着她:“嗯,朕去了太上皇那里一趟。”   左三姑娘见裴清殊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看,就没有再多嘴追问。   进殿之后,她便说起了正事:“自打雍定五年实行新政、放宽寡妇、和离者再嫁要求以来,大齐的婚配率一直稳步提升,并没有因为大龄女子不嫁人便有所下降。皇上,不知您觉着,是不是时候实行第二条新政了?”   裴清殊记得很清楚:“你是说,允许女子自立门户?”   左三点了点头:“拿我们左家举例来说吧。虽说我现在和姑姑、姐姐住在一起,家里并没有男丁,也并没有人强制要求我们做什么,可我的户籍现在还在父亲那里,想要出京办事非常不便。姑姑和姐姐的户籍就更奇怪了,竟然还留在礼亲王府和恪靖侯府,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的确是很不方便。”裴清殊点点头道:“像你这样未婚的女子也就罢了,已经和离者若是还要去前夫家中索求户籍册的话,未免也太过尴尬了。”   左三姑娘哭笑不得地说:“皇上,什么叫我这样未婚的女子也就罢了啊?您可不带这样区别对待的。”   “朕不是那个意思。”裴清殊无奈地笑了笑,“行了,这件事情,朕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等明日一早,朕就交给户部的人去做。”   左三姑娘欣喜道:“多谢皇上!那臣女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准备筹办女学的事情了?”   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嫁过人的缘故,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左三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还跟年轻小姑娘一样,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裴清殊欣赏地点了点头:“去吧。办得好了,朕就封你为县主。至于封号嘛……容朕再想想。”   虽说左三根本没把什么权力地位放在眼里,不过县主的封号不得白不得,听了裴清殊这话,她还是一脸高兴地说道:“那臣女便提前谢过皇上恩典了!” 第151章   就像当初大齐第一所正式的官办武学是在京城诞生的一样,左三姑娘主办的女学, 也是率先在长安城开办。   名字十分直接易懂, 就叫“华文女子书院”。   山长、也就是负责人乃是公孙明的母亲公孙夫人。不过实际上负责运营的是书院的监院, 也就是左三姑娘左遥。   她们这座女子书院不教《女诫》也不教《女则》, 而是像为男子启蒙一样,正儿八经地教书。   下午的时候,学生们可以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选一到两样,算作“辅修”。   因为只是试营,左遥并没有一下子招收太多的学生,第一批只招了十个人。   这十个姑娘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不过她们父兄的职位都不是很高, 大多在京城没有根基, 上不了世家大族的那种家学, 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了左三姑娘这里。   十个女孩儿从七岁到十三岁不等,被按照原有的基础分成了两个不同的班级。   虽说左三姑娘不觉得男女大防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她记着裴清殊和公孙夫人的叮嘱,凡事不可太过激进, 盲目追求“一步登天”, 所以目前书院里的先生,都还是女子。   除了左三姑娘本人之外,她还请来了陈起的妹妹、钟悦的夫人陈弗,还有另外两个过去在华文书社时就给她做事的女子做先生。   公孙夫人年纪大了,不过她偶尔也会来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因为有她们这些“名人” 在的缘故,带着自家姑娘前来报名的家长还真不在少数。   现在的这十个孩子, 都是左三姑娘和公孙夫人亲自了解过背景、面试过后才录取的。   不过,书院的招生看似顺利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潜在的危机。   比如有一些思想陈旧之人,认为女子读书之后就会变得不安分,于是便在各种场合痛骂左三姑娘,说她自己“抛头露面”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想鼓动好人家的小姑娘和她一起胡闹,简直“有伤风化”。   左三姑娘和那人无冤无仇,却被他这般辱骂,正常来说这应该是很没道理的事情才对。   可不说远的,就说京城里头,像这样想的人就不在少数。   而且这些反对开办女学的人还不仅仅是男人,许多女人反对得甚至比男人还要厉害。   对于这些骂声,左三姑娘自己倒是已经习惯了。   不过她有些担心连累陈弗她们,还专门找这几个女先生谈了谈心。   好在她们这些人不愧是左三姑娘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一个人惧怕外头的风言风语。   左三姑娘感到欣慰的同时,自掏腰包给她们一人雇了两个护卫,以免有些疯子或是心怀不轨之人对她们造成什么伤害。   这种事情,左三姑娘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还好她的自保意识一直都很强,根本不给那些小人机会。   至于书院的孩子们,左三姑娘也是一早就提前和他们家里人说好了,上下学必须有人接送,且接走孩子之人必须经过书院的先生亲自确认才行。   如此小心经营,短时间内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不过围绕左三的流言蜚语,现在比从前只多不少。以前人们只会鄙视地说她是“老姑娘”,现在更难听的字眼也会往她身上招呼。   左三姑娘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不过她承办女学的事情,还是被人参到了裴清殊这里来。   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左遥所为有伤风化,但此事并非自己职责范围之内,又碍于承恩公之故,无法亲自砸烂左遥的什么狗屁书院,所以只能来请皇上圣断。   裴清殊看完之后,凉凉地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对近侍说道:“朕去看看父皇。”   打从春天起,太上皇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裴清殊本以为太上皇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没想到他这一病,就一直缠绵病榻,始终都没有好起来。   裴清殊来到永寿宫的时候,林太后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的长女婉晴正跪坐在床边的踏脚上,亲自喂太上皇喝药。   见到裴清殊来了,婉晴才放下手中的药碗,向裴清殊行礼。   婉晴今年虚岁已经十一了,像裴清殊一样,个子长得挺高,站起来已经快到裴清殊的胸口。   裴清殊扶她起来,然后走到太上皇塌边来,柔声问道:“让儿子来喂您吧?”   “不要不要!”太上皇一直对裴清殊这个小儿子颇为疼爱,不过有大孙女在旁边做对比,他瞬间便嫌弃起儿子来了,“让晴姐儿来。”   裴清殊见自己被太上皇拒绝地这样干脆,也只能让婉晴继续给太上皇喂药。   等太上皇用完了药,裴清殊便让婉晴先下去,自己好单独和太上皇说几句话。   看着太上皇蜡黄的脸色,裴清殊建议道:“父皇,您这病拖了这么久都没好,儿子实在放心不下。给娴贵妃治病的那位薛神医医术高明,不如让他来给您看看吧?”   太上皇转过头咳嗽了两声后,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裴清殊听了,心里顿时一慌:“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老了,不中用啦。”太上皇说着,竟然还微笑起来,“其实父皇心里一直觉得,当年楚文君说得没有错——朕的寿命应该止于二十八年才对。是父皇执意要退位,把这万里江山交给了你,才能苟活至今……”   “父皇,您别说这样的话,儿子听着心里怪难受的。”虽说这么多年来,裴清殊和太上皇这对父子之间也曾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总的来说,裴清殊还是很在乎他这个父亲的。   太上皇摇摇头道:“你都快三十的人啦,又不是晴姐儿,小孩子一个,还得父皇哄着。父皇现在告诉你,是想让你做好准备……还有就是,想要选秀的话,赶紧选,现在就选,不然父皇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父皇!”裴清殊真是不知说他什么是好,“现在朝中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儿子哪有心思选秀?”   “唉,殊儿啊……”太上皇长叹一声,“你是个好皇帝,是个比父皇好百倍、千倍的好皇帝……也是个好儿子,好哥哥。”   裴清殊一听,就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您是想让我照顾母后,还有十四和乐仪?”   见自己的小心思轻易被裴清殊看穿,太上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裴清殊心里莫名发酸:“这些都是儿子该做的,您就是不说,儿子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只是父皇……您的病还没严重到了那个地步,别说这种话让儿子难受了,成吗?”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太上皇笑了笑,宠溺地摇了摇头。   裴清殊表面上也在笑,可嘴唇却不禁微微颤抖。   不管他是多大的人了,生老病死,都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情啊……   ……   探望完太上皇之后,裴清殊并没有立即离开永寿宫,而是去了婉晴所在的房间一趟。   他去的时候,婉晴正在做女红。见裴清殊来了,她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笑眯眯地和裴清殊打招呼:“您和皇爷爷说完话了?”   裴清殊点点头,随手捡起女儿的绣品看了看,夸奖道:“不错,图案生动,针脚细密,看来你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功夫。”   婉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让父皇见笑了。”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虽然有点不好开口、还但是不得不开口:“父皇没让你回慧曜楼读书,而是留在永寿宫跟着祖父祖母一起生活,你可觉得委屈?”   婉晴闻言连忙摇了摇头:“不委屈!毕竟当初……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战乱发生的时候,父皇还记得晴儿,接晴儿回京,之后也没赶晴儿走,女儿已经很感激了!”   裴清殊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儿,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婉晴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当初在他选择答应太上皇的提议,将女儿送去行宫的时候,裴清殊就想过婉晴的未来,无外乎两种。   第一种,也是最好的情况——婉晴在太上皇的教导之下真心悔过,重新做人。   第二种,也是最遭的情况——婉晴表面上顺从,可从此之后心机变得更加深沉,然后不着痕迹地害人……   身为父亲,裴清殊自然希望她能往正路上走:“晴儿,希望你是真心这样想。”   婉晴有点不安地说道:“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朕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当初你犯了错之后,父皇曾经让阿明给你测算了一卦。”   “公孙大人?”婉晴突然有点紧张。   “是。”   见女儿好奇地看着自己,裴清殊也没再瞒着她:“你的命格很独特,算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是半生花团锦簇,后半生不明前程,一个是……不及十岁而夭折。”   婉晴听到“夭折”二字时,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年三月便已满了十周岁,这样说来,岂不是半生富贵无忧?   裴清殊看着女儿的表情,严肃道:“婉晴,你先别急着高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虽说你平安活过了十岁,可你仅仅只满足于半生的富贵吗?父皇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父皇……”听到父亲这么说,婉晴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难怪您肯将我留在京中,还派了那么多人来保护我……原来您是怕我,怕我……”   “孩子,等你将来做了父母就会知道,父母这一生要为子女担心的事情有多少。现在你挺过了这道坎,父皇自然替你高兴,不过这还不够。父皇希望你从此之后能走正途。可以自保,但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出手伤人,你能答应父皇吗?”   婉晴刚要点头,就听裴清殊道:“先别急着点头。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光靠自己,还不能完全明白。你皇祖父现在病了,皇祖母担心他,也没精力照顾你。不如父皇先送你到一个地方去,你去那里读书、学习,好不好?” 第152章   一听说裴清殊要送自己走,婉晴立马惊慌地说道:“父皇, 是晴儿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吗?您为什么要送晴儿走?!晴儿不想离开您, 不想离开皇祖父他们!”   “傻孩子, 不是送你走, 而是送你去读书。”裴清殊温和一笑,“京城兴办不久的女子书院,你可听说过?父皇派人接送你去那里上课,每天傍晚便可回宫,这样可好?”   婉晴一听说不用离京,只是外出读书而已,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听说左先生的书院可不好进呢。如此晴儿便先行谢过父皇了。”   裴清殊听到“左先生”的称呼时, 不禁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婉晴指的是左三姑娘时, 不由一笑。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 左三姑娘终于得偿所愿,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裴清殊也不禁在心里替她高兴。   ……   大公主要到女子书院读书的消息,一传出去便轰动了整个京城, 甚至是整个大齐。   有的人十分震惊, 想不明白女子外出读书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皇上不反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也送过去。   不过有些明眼人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从裴清殊四年前改革婚嫁制度之后,他们就看出来了,当今天子有心提高女子的地位,发展到兴办女学这一步, 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而这些早就看透真相的人,既不感到震惊,也不感到恐慌。   因为他们大多地位尊崇,一不怕因此而娶不到女人,二不怕自己会被女子比下去。   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些变化都不会真正触及他们的利益。   不过有的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想到先前裴钦峰等人的下场,他们不敢随意说皇帝的坏话,只好把所有恶毒的字眼都用在左三姑娘身上。甚至还有人试图去左府泼粪,被左家的护院当场拿下,送去了官府。   虽说他们的恶行没有得逞,不过由此可见,这些人有多恨左三姑娘。   裴清殊不好太直接地护着左遥,以免外头再传出什么对左三不利的风言风语。   不过他以另一种方式,去替女子书院撑了腰。   婉晴去女子书院读书大概半个月左右之后,裴清殊特意挑了不用上早朝的一日,亲自去送婉晴上学,并且在书院里呆了半日,参观了书院的环境不说,还亲自指点了孩子们几句。   裴清殊亲自驾临女子书院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京城里就炸了锅,几乎是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许多人出于对皇帝的崇敬或者是谄媚心理,纷纷争着抢着要把自家的姑娘塞进书院。   不过对于这些人,左三姑娘都一律谢绝了。毕竟现在还只是试营而已,师资力量还不够充足。一下子招收太多学生的话,只怕会出乱子。   不过眼看着认可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左三姑娘的心里也变得美滋滋的。   左逍见妹妹天天不着家,刚开始还以为她是终于开了窍,和哪家的公子幽会去了。   后来她才发现,左三现在除了泡在书院里之外,就是往公孙府跑,去和公孙夫人商议如何扩大书院的规模,改善书院的制度。   神奇的是,左三姑娘都忙成这样了,华文书社那边的事情还是她在管。左逍都不知道妹妹是怎么做到的,简直跟生出了三头六臂一般。   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了裴清殊父女俩的支持,左三姑娘的书院算是正儿八经地办起来了。   不仅是宫外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宫里头,乐仪也忍不住和婉玉说了起来。   “听说女子书院里的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还十分和善,不像慧曜楼里的姑姑们,老是拉着个脸。”乐仪憧憬地说道:“我也好想去看看呀。”   婉云出嫁之后,慧曜楼里就只剩乐仪一个人了,把乐仪闷得要死。   好在没过几个月,二公主婉玉便满了五岁,搬过来和乐仪一起住,乐仪的脸上这才重见笑容。   “乐仪姑姑,你要是想去的话,求求父皇不就是了?父皇那么疼你,一定会答应的。”   乐仪看着一脸认真的婉玉,摆摆手道:“哎呀,不行的,我也就是说说……”   “为什么啊?”婉玉不太明白。   “因为……因为婉晴在那里啊。”乐仪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那个时候你还太小,恐怕不记得了。婉晴她……”   见乐仪吞吞吐吐的样子,婉玉直接问道:“曾经受坏人唆使,在我的襁褓里放过针,是吗?”   乐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记得?!”   “不是啦,是别人告诉我的。”   乐仪有些生气:“又是哪个奴才多嘴,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姑姑别生气,是我问他们为什么大皇姐不和我们一起住的。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父皇不是也已经罚过她了吗?我相信皇姐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那可不好说。”乐仪神情有点不自在地说道:“你不知道,当初她害你,是因为她觉得你出生之后,她不是唯一的公主了,怕皇兄会不宠她。这几年……这几年她都是跟着我父皇生活,要是她觉得父皇宠我多过宠她,也害我怎么办?”   婉玉不禁一笑:“看不出来,乐仪姑姑你的自保能力还挺强的嘛。”   “那当然。”乐仪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身为宠妃的女儿,若是不会自保的话,要怎么在这宫里头生存下去?你也是一样,以后跟我学着点儿,听到了没有?”   婉玉乖乖点头:“那以后就请乐仪姑姑多多指教啦。”   ……   傍晚,裴清殊正在乾元殿里批阅奏折的时候,小悦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对裴清殊说道:“皇上,皇后娘娘从忠勤伯府回来了。”   皇后入宫多年,还从未回府省过亲。前几日裴清殊去坤仪宫的时候,见宋皇后脸色不豫,再三追问后才知道,原来是皇后的生母宋夫人病了,皇后很是挂念。   裴清殊知道之后,便叫皇后赶紧回府去看看。   要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事关自己的母亲,宋氏的确担忧不已,于是便在谢过裴清殊之后回了娘家一趟。   裴清殊心里也记挂着这件事情,所以让小悦子盯着点,等皇后一回宫便去通知他。   知道皇后回来了之后,裴清殊便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脖子,吩咐道:“摆驾坤仪宫。”   ……   裴清殊来到坤仪宫的时候,皇后才刚刚换完衣服。见裴清殊来了,皇后不禁有几分惊讶:“皇上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你。”裴清殊看着皇后的脸色,实在看不出悲喜,只能开口问道:“师母的身子还好吗?”   皇后看起来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皇上放心,母亲只是一般的风寒而已,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只是这回病得久了点,臣妾才有些担忧罢了。”   “风寒也不可小瞧了去。你看父皇,染的不就是风寒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没好,实在是让人担忧。”   皇后颇有几分敷衍地说道:“太上皇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裴清殊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昭屏,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皇后勉强笑了一下:“谢皇上关心,臣妾没事。可能就是一早出宫,有些乏了吧……”   裴清殊试探性地说道:“那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皇后也没留他,只是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裴清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定定地看了皇后一眼,只能看到皇后乌黑的发顶和低顺的眉眼。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说的就是他们帝后之间的关系了吧。   这样的关系,本应是于大局最有利的。可是不知为何,裴清殊突然感觉特别心累,有一种皇后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裴清殊边往外走,边在脑海里回忆他和皇后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   曾几何时,他们还能够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谈心。在皇后险些误入歧途之时,他及时地拉了她一把,那个时候皇后还对他很是感激。   裴清殊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皇后,还是有情绪的。   可是这几年来,皇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好像逐渐变成了一个……一个母仪天下的符号。   她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一样,让裴清殊看不清楚她的心。   裴清殊猜测,她是不是管理后宫太累了,所以才会这样。   可他登基九年以来,后宫里只进了两个新人,还有一个妃嫔进了冷宫,一个妃嫔被处死。   和其他皇帝的后宫比起来,他的后宫应该不算特别难以打理的啊?   到底是什么,让皇后变得心力憔悴呢?   裴清殊想不明白,不禁感到几分焦躁。   明明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可他还是下意识地转过了身,重新回到了坤仪宫。   示意看到他的下人全部噤声之后,裴清殊推开皇后的房门,意外地发现她竟然在哭。   裴清殊心中一沉,不禁下意识地唤了皇后一声:“昭屏……”   皇后一惊,赶忙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裴清殊说道:“皇上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忘了交待?”   “昭屏,你到底怎么了?”裴清殊大步走上前去,扶住皇后的肩膀,“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师母的病很严重,你刚才对朕说了谎?”   皇后摇了摇头,只是无声地流泪。   裴清殊无奈又窝火:“你要是不说,朕只能亲自派人去查了。”   “皇上,别……”皇后拉住裴清殊的袖子,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清殊和宋氏夫妻十多年,还从未见过皇后像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年过三十的人了,反倒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慌张,就连裴清殊都被她带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起帕子轻柔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第153章   看皇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裴清殊忽然不想勉强她了。   他叹了口气, 低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朕不逼你。”   皇后为难道:“皇上, 臣妾不是不想说, 而是说不出口……”   “你和朕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就算皇后不说,裴清殊也能猜个大概出来,“是不是你回宋家的时候遇到了谁,说你什么了?”   见皇后不说话,裴清殊继续分析道:“不会是宋太傅, 也不会是你母亲, 难道说……是淮阳?淮阳去忠勤伯府了?”   皇后真是没想到, 裴清殊竟然如此敏锐,这都叫他给猜出来了。   见裴清殊这样在乎自己,皇后也不好意思一直藏着掖着,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太婆, 她都说你什么了?”裴清殊一提起淮阳就来气, “朕都已经废除了她大长公主的封号,将她贬为庶人了,昭屏,你还怕她做什么?”   “皇上,我不是怕她,只是她毕竟是长辈, 是我的大伯母。而且,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裴清殊原本并不想刨根问底的,可是见皇后竟然说淮阳的话有道理,裴清殊就坐不住了:“她到底说你什么了?”   “前几日,祺嫔不是生了个小公主,皇上很是喜欢吗?大伯母她……就把宫里的妃子挨个数了过来,说是除了僖嫔之外,宫里头哪个妃子都比我会讨皇上欢心。”   裴清殊皱眉道:“她胡说八道什么呢?这种鬼话你也信?”   “这不是鬼话,我知道……”皇后痛苦地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确实不会讨皇上喜欢。大伯母说我就像是个木头一样,我当时觉得生气,可是越想越觉得,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我不会和皇上撒娇做痴,也不会缠着皇上曲意奉承。我不像娴贵妃那般貌美,又不似宓嫔那样能歌善舞……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个皇后的身份!”   裴清殊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你是皇后,所以你不需要对朕撒娇做痴,不需要对朕曲意奉承,朕更不需要你能歌善舞!你只要做好皇后的职责,在朕心里,你就是朕独一无二的妻子啊!”   “可是除了皇后的这层身份之外,我也是一个女人啊!”皇后突然崩溃大哭起来,“我也想爱皇上,想像宓嫔那样特立独行,把对皇上的爱意全都写在眼睛里。我也想像宜贵嫔那样俏皮可人,逗皇上开心。可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您的妻子,是您的皇子妃、太子妃甚至是皇后。我想爱您,可是我不能爱您!因为我怕,怕自己会嫉妒,怕自己会忘了皇后的职责,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害人,去犯错!”   裴清殊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   在他的印象当中,宋氏一直都是一个温柔贤淑,端庄大气的女子。   她不会嫉妒,甚至不会生气。   或许她能力有限,但她一直都在努力扮演好一个皇后的角色。   可他似乎真的忘了,她不仅仅是一个皇后,更是一个女人。   看着皇后声嘶力竭地说完那一番话之后,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失声痛哭的样子,裴清殊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甚至也有些想哭。   其实,他和皇后何尝不是同一种人呢。明明也是凡人,想要去爱,却为了肩上的责任,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这种痛苦,裴清殊其实比任何人都能体会。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去,温柔地抚了抚皇后的后背,为她顺气。   “对不起,昭屏,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活得这么累……是朕的疏忽。”   皇后没有抬起头,只是趴在床上摇了摇头:“不怪皇上……是我自己无能。我做不到一边爱着您,一边心无芥蒂地去打理后宫。所以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没有情绪,让自己渐渐忘掉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感情,这样我才能对后宫妃嫔更好一点。”   “昭屏,其实你不必这样的。后宫妃嫔,你若是不喜欢,就让她们无事少来打扰你。对她们,只要过得去,保证后宫不生乱子就行了。朕可从未想过要你当真待她们亲如姐妹啊。”   皇后听了,这才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皇上,是我做错了吗?”   “不是做错,而是想岔了。朕知道你想做一个好皇后,可是这个‘好’的标准是什么呢?是世人都说你好?还是史书上说你好?说白了,那些都是虚的。你这个皇后好不好,只取决于两件事情。一,是朕觉得你好不好。二,是你自己过得好不好。别人怎么说,是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见皇后下意识地就要点头,裴清殊连忙说道:“不要习惯性地顺从朕,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朕在说什么。”   皇后听了,便将视线转到一边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清殊站了起来,又是一叹:“其实……昭屏啊。朕从未奢望过你会爱我,也没有指望过这世上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全心全意地爱朕这个皇帝。因为朕知道,这不可能。”   “皇上……”听裴清殊这么说,皇后心里突然一酸,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裴清殊。   裴清殊却是笑了笑,十分平静地说道:“但是,这又如何呢?如果当初我求的是爱情,我就不应该争取那个太子之位。既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便只能认。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选择呢?既然是选择,总归是要有取舍的。”   “或许……是我太狭隘了。”皇后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噎着说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都觉得心里很委屈,甚至是憋屈。可是皇上刚才的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当年迎着京城所有女子羡慕的目光、嫁给皇上的人,是我。欢欢喜喜地入主东宫,做太子妃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我只想享受皇上带给我的荣光,却不想承担身居高位所必然面临的痛苦呢?是我,是我太不知足……”   看到皇后这样,裴清殊心里也不好受:“别让自己陷入这种自责的情绪里去。朕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指责你,而是希望你能在自己的幸福和责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朕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你一定能找到的,对不对?”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皇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裴清殊一眼,复又低下了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道:“可是皇上太好了,我真的怕自己忍不住……”   裴清殊一怔,忽然间有些哭笑不得:“那就不要忍。如果感到嫉妒,那就去嫉妒,这是人之常情。像朕小的时候,还曾嫉妒过十四呢,难道朕就不是一个好哥哥了吗?”   皇后有些意外地说:“皇上也会嫉妒别人?”   “当然。朕嫉妒过的人多了去了。朕还嫉妒过六哥,嫉妒过容漾,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朕可是要背好多遍才能记下来呢……”   皇后不禁破涕为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被嫉妒所操控,不因嫉妒而出手伤人,影响了正确的判断,那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你要找到一个不让自己太过难受的平衡点。至于这个……朕就帮不了你了。”   皇后咬着嘴唇,内心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裴清殊的腰。   “皇上,谢谢你。”   裴清殊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背,像是在解除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没什么好谢的。宫里头谁都不容易,朕希望你能快乐。” 第154章   婉晴本以为父皇送自己上过一次学、表达过他对女学的支持之后,就不会再去女子书院了。却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的一天, 裴清殊竟然换上了普通人家公子的常服, 微服出宫送她去上学。   马车里, 婉晴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问裴清殊:“父皇,您穿成这样,是不是……要去见左先生的?”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脑子里头都想些什么呢!”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当然不是了。朕只是有些事情要去办,正好顺路和你一起出宫。”   “喔……”婉晴很好奇裴清殊想去做什么,不过她也知道大人的事情不能多问, 便没有再多嘴。   把婉晴送到书院门口, 交给书院的女先生之后, 裴清殊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上。   车轮滚动,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马车终于再次停下。   裴清殊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这么偏?”   驾车的陆星野低声说道:“回皇上, 陆大人为官清廉, 全凭俸禄度日 。致仕之后,到手的银两就更少了。若是再住在京城中心的官舍的话,恐怕负担不起房子的租金。”   裴清殊还是不理解:“当初朕不是让简亲王好生安置他们,还赏赐了一些银两下去吗?”   陆星野低声道:“听说是陆老爷子心善,把皇上的赏银全都捐给灾区和受战乱影响的百姓了……”   裴清殊听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祖父就是这样,一心为公, 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后,和他那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儿子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君臣二人说话间,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从陆家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   女孩儿身穿水粉色蔷薇襦裙,头戴同色绢花,肤色微黑,不过五官生得十分精致,正是裴清殊的前世,陆景云。   裴清殊见了这孩子,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陆星野凑过来小声问道:“皇上,您可要下去?”   裴清殊本想摇头,可是他一想到这父女俩进城,还要去搭牛车,就有心想帮他们一把。   他不知道现在的陆景云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当年小的时候,特别讨厌坐那种敞篷的牛车,总感觉好像路过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嘲笑自己一样。   裴清殊低声吩咐道:“去吧,问问他们去哪里,顺路送他们一程。”   陆星野应了一声,凑上去和陆文韬搭讪道:“陆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这是要带着景云出去卖画儿吗?”   陆星野和陆文韬是打同一个村儿里出来的。当初陆星野父母双亡,陆文韬的父亲陆国泰没少帮扶陆星野,所以陆星野和陆文韬他们都认识。   陆文韬以前很讨厌陆星野这个“小要饭的”,不过自打他知道陆星野现在是天子近臣,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之后,对他的态度便立马大转弯,在他面前殷勤得很:“原来是陆大人啊!真巧,真巧,竟然能在家门口遇见您。啊,对,我和景云是打算去集市上碰碰运气来着。”   陆星野笑道:“那正好,我和傅公子刚在这附近办完事,打算回城来着,不如顺路送你们一程?”   之前陆家人还住在京城内城的时候,裴清殊也和陆星野一起去见过他们几次。因为不方便暴露身份,他一直是以傅家远方少爷的身份自居。好在陆家人身份低微,也不认识傅家的公子,所以一直都没有露馅。   听陆星野这么说,陆文韬立马面浮喜色:“好啊,好啊!那就麻烦陆大人和傅公子了。”   陆文韬答应得痛快,可是等到要上马车的时候才发现不妥。这陆星野和“傅公子”出门不带个下人,只有他们两个,一个坐车一个赶车。   要是让陆星野赶车,自己坐马车的话,陆文韬心里不禁有几分不安。可是自己赶车,让女儿和两个大男人同乘一车的话,好像也不大妥当……   陆文韬正为难之际,就听陆星野提议道:“这马车我赶得顺手,还是我来赶车吧。文韬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坐我旁边,咱们哥俩一路聊聊天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景云和裴清殊坐在马车里了。   景云今年十二岁,正是处于女孩儿和少女之间的年纪。按说这么大的姑娘,和一个外姓男子单独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已经是于礼不合了。   不过陆文韬只犹豫了一瞬,便痛快地答应了陆星野的提议。在他看来,这傅公子的年纪虽然比他女儿大了不少,不过他出身高贵,人又长得俊。要是再过两年,收了他女儿做侧室也未尝不可。以陆家的门第,若是能和荣国公府结亲,就算只是侧室,那也是他们陆家高攀了。   陆文韬的那点小心思,裴清殊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心里暗讽,难怪陆文韬画了一辈子的画,都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画师。   心里头这么市井又媚俗,能画出什么绝世的佳作出来?   相比之下,小景云就讨人喜欢多了。   虽然小姑娘打扮得有点土,不过她谈吐得体,完全不像她父亲那样看人下菜碟,还贪小便宜。   “我听星野说,你很喜欢看书。”马车里,裴清殊率先开口说道:“最近可又看了什么书?”   景云颇有几分腼腆地笑道:“星野叔叔对我特别好,每年都给我送好多书呢。我最近在看的就是他带我去书斋里选的,叫……”   见小景云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最近在看的书,裴清殊含笑问道:“你这样喜欢读书,可曾想过到外头去上学?”   “上学?”景云一怔,随即有些失落地说道:“我当然想了,只是不可能的。现在京城里只有一家书院招收女学生,可是别说今年,听说明年都已经生满了。而且去书院读书,束脩又是一大笔开支。女孩儿又不能考科举,这笔钱是注定得不到回报的,父亲一定不会让我去读的。”   “看不出来,你想的还挺多。”裴清殊笑了一下,问:“看来你是真的想去书院读书的,是吗?”   景云点点头,认真地叹了口气:“是呀。只可惜我家里没有那个条件。”   “如果你真的想去书院读书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络一下。我和书院的左先生算是故交,而且我的女儿也在那里读书。你到了那里之后,能和她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真的吗?”景云惊喜地看向裴清殊,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又暗淡下来,“可是就算左先生破例让我进了书院,束脩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呢……”   裴清殊知道,自己直接说要给她的话,景云一定不会要。   他只能想了个迂回的法子:“这就要看你的书读得有多好了。左先生同我提过好几次,说是她们书院现在很缺女先生。若是你能好好表现的话,或许她可以同意先不收你的束脩,等你学成之后,留在书院做女先生拿工钱抵也未可知呢?”   “真的可以吗?”景云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我也不确定,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想上学的话,应该去试一下。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不过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自和左先生面谈。”   要和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左先生面对面谈条件,年纪还很轻的景云不自觉地感到有一些胆怯。   她握紧拳头,低头想了好一会儿,看起来脑海里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挣扎。   裴清殊始终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出言催促她。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景云终于做出了决定:“傅公子,我决定了——我要去!不管能不能成,总要去试一试啊。”   裴清殊欣慰地笑道:“这就对了。”   景云一脸认真,小脸红扑扑地说道:“真的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次机会!如果我有幸能进入书院,我一定会好好和您女儿相处的!”   裴清殊不禁一笑:“好,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   ……   裴清殊不是说说而已,送景云父女去了集市上之后,他便又折回了书院,同左三姑娘提了这件事情。   左遥听他说了事情大致的经过之后,不由探究地望向他说:“皇上,臣女能否多嘴问一句,世上喜好读书、却家境平平的女孩儿多如牛毛,为何您唯独对这个孩子另眼相待?”   裴清殊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左三姑娘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孩子的年纪和您的女儿差不多大,您是想认她做义女吗?不过您是皇帝,过几年纳她为妃,也是顺理成章。”   “别乱说。”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朕对她没有那种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和这个孩子有缘罢了。”   “能得皇上青眼的孩子,我倒真是有几分期待了。”左遥笑道:“好吧,看在皇上帮了我那么多忙的份上,我就破例收下这个孩子。不过她的束脩,可要皇上来付。”   裴清殊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   一个月之后,陆星野过来告诉裴清殊,说是景云已经正式搬进了女子书院的舍房,开始进入甲班学习了。   像是一桩心事终于尘埃落定一般,裴清殊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将这孩子交给左三姑娘,比跟着陆文韬那样的父亲更让他放心。   裴清殊的这口气才松下没多久,就见小悦子匆匆忙忙地小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裴清殊面前,满脸惊惧地说道:“林太后差人来请皇上,请皇上移、移驾永寿宫!” 第155章   在裴清殊的印象当中,林太后这个母亲生性淡薄, 对几个孩子都不是特别亲昵。   这些年来,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派人来请裴清殊去她宫里。   可裴清殊宁愿她一直凉薄下去, 也不想让她派人过来叫他, 去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事情。   见裴清殊闻讯之后仍旧坐在龙椅上发呆,小悦子不禁有几分急了:“皇上,奴才听人说,是太上皇他……”小悦子面露艰难之色,“还请皇上速速移驾永寿宫啊!”   裴清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逃避还有什么用呢?他早就知道太上皇病了, 只不过是一直心存一丝侥幸。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生离死别这种事情, 就算他是皇帝也注定逃不过。   裴清殊到的时候, 永寿宫里除了林太后和乐仪之外,就只有一个跟着乐仪一道过来的婉玉。   婉玉才五岁,裴清殊怕吓到她,就像让孙妈妈带她先下去。   谁知婉玉却是不肯, 还很乖巧地小声对裴清殊说道:“父皇, 婉玉会乖乖的,不给父皇添麻烦。婉玉想留在皇祖父身边。”   裴清殊只好摸摸她的头,然后看了孙妈妈一眼。孙妈妈会意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还留在宫里的太妃们也来了。她们虽然早已没有了恩宠,不过太上皇病了,她们都曾过来侍疾。太上皇病得有多重, 她们心里都有数。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们还是全都跪在了地上,纷纷抹起了眼泪,不知是在为太上皇还是为自己难过。   太上皇还没咽气呢,她们就这样哭,裴清殊不禁有几分心烦。不过太妃们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裴清殊不好说什么。还好不久之后傅太后就赶了过来,直接一挥手,示意太妃们都去外间侯着去,若有太上皇传召再让她们进来。   这几个太妃都知道自己没有恩宠,这一出去,她们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丈夫了。   所以她们按照傅太后的吩咐离开内殿时,走得都很缓慢,甚至违背宫规一步三回头。   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上斥责她们,也不忍心斥责。   这些女人,没有恩宠,没有子嗣,都是将自己的一辈子埋葬在这深宫里头的可怜人。   以前太上皇还活着的时候,她们好歹还有个指望。可是等太上皇走了,她们就连最后的指望也都没有了。   似有所感一般,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太上皇忽然睁开眼睛,看了太妃们一眼,却只看到了她们离去的背影。   这一辈子,只有她们看着太上皇的背影渐行渐远,太上皇还从未看过她们的背影。   何其讽刺。   太上皇自嘲地笑了一下,对裴清殊说道:“殊儿。”   裴清殊忙道:“父皇请讲。”   “等父皇……等父皇走了之后,也别……咳咳,别让人亏待了她们。”   “好。”裴清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就算没有太上皇的吩咐,他也会这样做的。   太上皇点点头,又问:“十四……十四和晴姐儿他们呢?”   裴清殊忍着泪道:“今日不是十四弟轮值,他应该在府里。父皇放心,都已经差人去传了,其他兄弟也很快就到了。还有几位住在宫外的太妃……”   “好孩子,你办事向来妥帖。”太上皇笑了笑,欣慰地看着裴清殊,“什么事情交给你,父皇都放心。”   裴清殊心里酸酸的:“父皇,您别这样说,儿子还有好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要向您讨教呢……”   太上皇摇摇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皇早已经,咳咳,早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对你……父皇只有一个期望。”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道:“父皇请讲!”   “你是一个……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你,不够爱自己。”   裴清殊一怔:“父皇这是何意?”   “你自己想想,你从小到大……除了读书写字,可还有什么兴趣?你不好声色,也不爱犬马。不贪图享受,总是克制自己。你啊,活得太累啦。”   裴清殊不明白:“可是这些不都是儿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您和先生教儿子的吗……?”   “那……那是怕你做的不好,所以给你提个醒儿。可你做得这么好,反倒让人心疼。毕竟你……你不仅仅是父皇选定的继位之君,更是父皇的儿子啊!父皇看你那么累,父皇心疼。”   裴清殊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儿子让父皇操心了。不过您别担心,儿子……儿子不累。儿子都已经习惯了。”   太上皇吃力地握了握裴清殊的手:“傻孩子……”   这三个字,充满了太上皇对他的疼爱和喜欢,听得裴清殊心里一酸。   一想到以后他就没有父亲了,裴清殊不禁悲从中来。   就在他即将落泪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近乎咆哮的呐喊:“父皇!”   是十四他们来了。   裴清殊叹了口气,忍住眼眶里的泪,将位置让给其他兄弟。   太上皇有那么多儿子呢,就算他是皇帝,他也不能那么自私,占据全部太上皇最后的时间。   退到一旁之后,其他人和太上皇说了什么,裴清殊都没太仔细听。   傅太后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有几分担心,又没法直接劝裴清殊别难过,只能小声对裴清殊说道:“殊儿,皇后她们还有孩子们都来了有一会儿了,要不要让冬哥儿他们也进来见见皇祖父?”   “再等等吧。”裴清殊看着伏在太上皇床前痛哭的十四一眼,没忍心打扰他们。   起码也要让他的兄弟们都和太上皇告了别,才能轮到孙辈的皇子们。   母子俩挨在一起站了一会儿之后,傅太后低声劝道:“这屋里头小,挤了这么多人,实在太闷,不如你先去冬哥儿他们那儿歇口气?”   傅太后本以为裴清殊会拒绝的,谁知裴清殊想了一下之后,竟然答应了。   反正呆在这里也是无用,他是想去看一眼皇子们的反应。   裴清殊还记得当年他的皇祖母离世之前,皇子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候在慈安宫一间狭小的暖阁之中。   这个时候,皇子们的状态是最真实的。   当年,他的三皇兄就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出言不逊,被太上皇罚跪的……   转眼之间,当年被罚的人已经过世了十多年。而那个罚人的人,现在正躺在病榻之上,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命……   裴清殊闭了闭眼睛,忍住落泪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不知是因为裴清殊很重视对儿子们的培养,还是比起当年太上皇的后妃,裴清殊的妃子们都比较会教孩子的缘故,裴清殊的这六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六皇子还在牙牙学语、看不出脾性之外,其他五个都算是比较乖巧懂事的。   真要比较起来的话,长子敬坤最为克己守礼,很有长兄风范。次子敬亭和五子敬修相对活泼一些,不过两人都只是有些小调皮,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至于三子敬惒,也就是皇后的小儿子康哥儿,他不仅长得像太上皇,和太上皇的性子也有点像。说好听了叫敦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主见,总是跟在自己哥哥屁股后面,读书也是所有皇子里头最差的。   四子敬翊虽然是裴清殊最不喜欢的嘉妃谢氏所出,不过他却是最让裴清殊心疼的儿子。   这主要是因为敬翊小小年纪便遭逢巨变,先是被自己信任的姨母骗出宫,被姨夫韩歇当做人质,险些丧命,再是生母离世,不得不跟随养母讨生活。   他的经历,会让裴清殊想到年幼时的自己。   再加上敬翊从小就很懂事,懂事到了几乎让人心疼的地步,所以裴清殊很喜欢这个排名不前不后、夹在中间的儿子。   裴清殊来到皇子们所在的暖阁时,就见十一岁的敬坤端坐在主位之上,其他几个皇子按照齿序依次坐在敬坤下首。   敬亭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敬惒和敬修屁股底下好像长了东西似的,一会儿往东挪挪,一会儿往西挪挪。   除了敬坤之外,坐得最端正的就是四皇子敬翊了。   他定定地坐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至于六皇子敬识,他还是一个吃奶的娃娃。   不知是不是被永寿宫里严肃的氛围所吓倒了,他在乳娘怀里大哭起来,吵得敬修他们心烦不已。   五皇子敬修和六皇子敬识一样,都是裕贵妃傅氏所出。所以别人嫌六皇子吵,都没说什么,可敬修却是忍不住了:“哭什么哭,成天就知道哭,赶紧把嘴闭上,烦死了!”   六皇子敬识是雍定八年秋天生的,现在已经一岁多了。虽然话说的还不太好,却已经能听懂许多人话。   可见敬修这样凶他,敬识不仅没有乖乖闭嘴,反而哭得更凶了。   小小的房间里,萦绕着敬识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   敬亭本来还算坐得住的,可听敬识哭得这么厉害,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虽然也有过和小妹妹同住在一个寝宫里的经历,不过和敬识相比,婉玉简直像是个不会哭的孩子一样,所以敬亭还没有受过这种折磨。   裴清殊站在门外,见敬亭站了起来走向敬识,不禁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第156章   敬亭没有像敬修一样对着敬识大吼大叫,也没有跟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讲道理。   他直接从奶娘手里抱起了敬识, 还熟练地在怀里颠了颠, 给敬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看着敬识懵懵的表情, 敬亭忍不住笑道:“你这小东西, 还挺沉,看来裕贵妃娘娘把你喂得不错啊。”   敬识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小哥哥,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只是时不时地打一个嗝。   “别怕,哥哥们都在呢,你哭个什么呀?”敬亭说着,看向一旁的乳母, “六弟是不是饿了?”   乳母摇头道:“回二殿下的话, 来之前奴婢才喂过呢。六殿下应该……就是冷不丁见着这么多人吓得。”   “喔, 那就没事了。”敬亭拍拍敬识的背,哄着他说:“哥哥带你出去透透气吧?”   敬识还没答应呢,坐在上首的敬坤先发话了:“二弟,父皇让皇子们候在这里, 我们就谁都不能走。既然六弟已经不哭了, 还是先别出去了吧。”   敬坤和敬亭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站在门外的裴清殊本以为敬亭不会那么乖乖地听敬坤的话。谁知敬亭似乎连想都没想,便无条件地顺从了敬坤的意思:“大哥说的是,那我就抱着六弟在这屋子里头走一走吧。”   见敬坤点了头,四皇子敬翊也站起来说:“二哥,我们轮着来抱六弟吧。”   “好。”敬亭也没和他客气, “这小子忒沉,我胳膊都要断了!”   看到这里,裴清殊便转过了身,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皇子们的表现,让他打心眼里感到满意。   虽说五皇子敬修有些小脾气,不过无伤大雅。起码皇长子敬坤有长兄风范,沉得住气。次子敬亭和四子敬翊都友爱兄弟,这个年纪就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说句老实话,这几个孩子可比裴清殊他们兄弟当年和谐多了。   而且更加难得的是,裴清殊发现敬亭和敬翊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并没有受到他们生母的影响。   虽说当年谢嘉妃给娴贵妃下毒的事情,裴清殊早已不许让人再提,可该知道的人终究会知道。   就算他们从没有在裴清殊面前明说过,裴清殊也知道,这两个孩子对这件事应该都是心中有数的。   不过,或许是现在是宜贵嫔在抚养敬翊的缘故,敬亭和敬翊看起来很是亲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嫌隙。   回到太上皇那里之后,裴清殊见兄弟们都一一和太上皇说过话了,就让他们都先下去。   知道太上皇最疼十四,裴清殊便把十四单独留了下来,让他和乐仪她们站到一块儿去,这样随时都能看到太上皇。   “父皇,您的孙儿们也都来了,不过人实在太多,这屋里头站不下,不知您想先见见谁?”   太上皇光儿子就有十几个,十几个儿子又给他生了三十多个孙子,二十多个孙女……   十个手指头尚有长短之分,更别提这么多个孙子孙女儿了。   太上皇弥留之际想要见的,自然是和自己最亲近的孩子们:“晴姐儿……晴姐儿回来了吗?”   “回来了。”裴清殊心里一酸,没想到太上皇第一个想到的孙辈,不是他的长孙或是最像他的康儿,而是晴姐儿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   婉晴知道祖父要不行了,在外间候着的时候,早就哭成一个泪人儿了。   进屋之后,她本想忍着不在太上皇面前哭,可是一见到祖父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便忍不住掉下眼泪。   “孩子,你回来啦。”太上皇抬起满是褶皱的大手,想替婉晴擦一擦眼泪,可却没有力气抬起手来。   婉晴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祖父好想你。”太上皇说着,自己也哭了。   “我也想您……”婉晴低下头,泪珠一串一串地从脸上滑落,“您别离开晴儿好不好……”   “祖父年纪大啦,以后没办法护着你了……你自己要……要好好的。有个大公主的样子,友爱弟弟妹妹们。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和你父皇说,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听着太上皇气喘吁吁地说出这番话之后,婉晴除了抽泣着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祖父的私库里……还有一些银两和珍宝。旁人都不缺钱,唯独你……祖父不放心。祖父已经……已经提前写好了遗诏。有一份金银珠宝,是祖父留给你的嫁妆……你亲自收好了,别,别委屈了自己。”   婉晴终于忍不住,抱住太上皇崩溃大哭:“我不要钱,我只要您别离开我!!!”   太上皇慈爱地微微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抬起眼睛,看了裴清殊一眼,又看了看林太后。   裴清殊见了,便扶起哭成泪人儿似的婉晴,让所有人都出去,把空间留给太上皇和林太后,让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他们说了什么,裴清殊完全不知,林太后后来也从没有提起过。   只有在临出门之前,裴清殊隐隐听到太上皇说了一句——   “这一生,我亏欠你良多。”   ……   太上皇走了。   按说皇帝驾崩,理应全城戒严,以防生乱。不过太上皇退位已近十年,对于朝政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所以这个时候戒不戒严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丧钟敲响之后,全国上下即日起便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国丧。   裴清殊这一个月内也不能临朝,只能按照规矩去为太上皇守灵、哭丧。   其实他倒宁愿自己能去上朝,这样他就有事情可以做,可以不去回想自己从小到大和太上皇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不去想那年夏天闷热的宝文阁里,父皇语气温和地同他说:“你也喜欢看书吗?”   不去想那年冬天他搬进庆宁宫时,父皇亲手为他写了一块牌匾,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他这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小皇子。   不去想他的父皇正值壮年之时,却急流勇退,毅然决然地将皇位传给了他,从此不问政事。   也不去想当初他为晴姐儿的事情而焦头烂额之时,是谁挺身而出,为他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是他的父皇,是他这个经常被人暗中笑话,甚至一度也曾被裴清殊暗暗瞧不起的父皇。   小德子见裴清殊趴在御案上,十分难受的样子,他在原地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冒着招皇上厌烦的风险,上前低声劝道:“皇上,多少用点东西吧,您都断食整整三日了。”   “朕吃不下。”裴清殊烦躁地闭上眼睛,“出去。”   小德子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劝,只好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裴清殊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一堆东西。   那都是太上皇特意留给他的。   明明他现在已经是个富有万里江山的皇帝了,可太上皇还把他当成孩子似的,留给了他这么多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宝贝。   裴清殊心中又酸又涩,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父亲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本打算自己安静地待一下午,却没想到小德子退下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去而复返。   裴清殊不悦地皱起眉头:“又来干什么?”   “启禀皇上,娴贵妃娘娘求见。”   裴清殊不禁一怔。   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娴贵妃很少主动来乾元殿找他。甚至说在裴清殊的印象当中,她好像就没有来过。   裴清殊担心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赶忙说道:“快传。”   然而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娴贵妃并没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她只是亲自提过来一个食盒,让裴清殊用膳。   裴清殊无奈之余,又有几分感动:“妙珠,你拿回去吧,朕没胃口。”   “皇上本来便偏瘦,这几日又清减了许多。”娴贵妃淡淡地说:“臣妾看着心疼。”   裴清殊的关注点却和她不一样:“都进宫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知道避讳。”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起码在您面前不想。”娴贵妃说着,将一碗豆粥摆在裴清殊面前,“听说就连宓嫔都曾直呼过您的名讳呢。”   “别听人瞎说,没有的事情。”裴清殊嘴上说着不吃,不过娴贵妃都把食物摆在他面前了,他还是拿起了勺子,喝了一口。   喝完第一口之后,他便抬起头问:“你做的?”   见娴贵妃点头,裴清殊便道:“你身子不好,别再操劳了。”   “也要皇上不让我操心才行呀。”娴贵妃说着拿起筷子,替裴清殊布菜,“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按时吃饭。前几日是碍于规矩,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还……”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母后一样唠叨了?”裴清殊扶额道:“朕头疼,眼睛也疼,你就饶了朕吧。”   娴贵妃笑了笑,在一旁坐下说:“好,我不说话了,皇上快用吧。等看您用完了我就走。”   虽说娴贵妃的手艺还算不错,带来的也都是些开胃的清粥小菜,可裴清殊心情不好,吃起来还是味同嚼蜡。   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东西之后,还是裴清殊先忍不住开口问她:“母后……朕是说永寿宫太后,你可知她怎么样了?”   这几天包括傅太后在内,其他太妃都在寿皇殿里给太上皇哭丧。只有林太后在寿皇殿呆了一会儿之后就径自回了永寿宫,并且一连几日都没有踏出永寿宫的大门一步。   林太后在宫中地位超然,没有人敢说她什么。除了裴清殊之外,也没人敢硬闯永寿宫去讨她的嫌。   裴清殊自己这几日的心情也很糟糕,没顾得上去看林太后。不过他倒是听说,昨日左三姑娘去了一次永寿宫。   想着娴贵妃和左三姑娘一向要好,裴清殊方才有此一问。 第157章   娴贵妃沉默了一下,叹息道:“听遥姐姐说, 太后娘娘的精神不大好。昨日叫她去, 是将自己的最后一卷手稿交给了她。说是以后……她就不再写新书了。”   裴清殊闻言, 不禁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 林太后竟然会为了太上皇而封笔。   “遥姐姐觉得很可惜,不过,万物皆有尽头,既然太后娘娘不想再动笔,那她也没有办法强求。”   裴清殊转眸看向她:“你是在说太后,还是在劝朕?”   “都有吧。”娴贵妃浅浅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那是你不想瞒。你若想瞒的话, 朕一定会被你骗得死死的。”   娴贵妃却不肯认:“皇上可别冤枉人。”   说话间裴清殊喝完了粥, 放下勺子,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漱了口。   娴贵妃亲自拿起布巾,替裴清殊擦了擦嘴边残留的水珠。   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轻轻一笑:“皇上明年也到而立之年了,是不是要蓄须了?”   裴清殊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差不多吧。怎么了?”   娴贵妃摸摸他的人中和下巴, 认真道:“那现在可要多摸一会儿, 以后可就扎人了。”   “别闹。”裴清殊捉住她的手,严肃道:“国丧期间,你这样胡闹,也不怕传出去?”   “这里又没有旁人,皇上若不说的话,谁能知道?”娴贵妃看着裴清殊, 神情复杂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皇上那么难过。”   “如果不想朕难过的话,就不要像父皇这样离朕而去。”裴清殊攥住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知道吗,妙珠?”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不然这几年来,我也不会配合着薛神医吃那么苦的药。”娴贵妃上前半步,靠在他怀里道:“不说别的,就算是为了不让皇上难过,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那就好。”裴清殊现在都顾不得怪她在宫里乱提什么“死”字了。   只要她能一直在就好。   见裴清殊伸手抱住自己,娴贵妃也抬起手,温柔地在他背上轻抚:“您也节哀顺变吧。不管现在多难受,一切都会过去的。”   娴贵妃说得没错。   太上皇刚走的时候,裴清殊三天没吃没喝。   过了头七之后,他眼里的泪水也越来越少。   等七七四十九天停灵结束,正式发丧之后,裴清殊已经能够面色沉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条不紊地主持大局了。   等到整个丧仪都结束之后,还沉浸在太上皇离世的悲伤里的人已经不多。   除了十四和乐仪两个还时不时地会哭上一阵子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恢复如常。除了不能大肆宴饮、喝酒吃肉之外,人们的生活似乎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就连太上皇刚刚走时看起来极为反常的林太后,现在也平静得与常人无异。   甚至平静得让人在她背后议论起来,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太上皇。   毕竟在太上皇死后,林太后没给他哭过一天的丧。在永寿宫呆了一阵子之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的脸上甚至连一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有那种不受宠的太妃凑在一起嚼舌根时,就骂林太后独得太上皇恩宠,在他死后却这般凉薄,迟早都会遭报应的。   有宫人听了这话,为了讨好林太后这个皇帝的生母,便把事情捅露到了林太后这里来。   谁知林太后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裴清殊听说之后,下令让人把那两个出言不逊的太妃送去了静心庵。   他愿意照顾太上皇留下来的遗孀,但也绝不会容忍这些女人乱了宫规法纪。   有了这么一出之后,宫里头倒是没人敢再议论林太后了。   不过裴清殊还是有些担心她。   别人不知道,他却明白,林太后心里一定是有太上皇的。不然以林太后的性格,不可能在生了十四之后又生了乐仪,甚至还为他封笔。   不过他知道,就像娴贵妃说的那样,长在心上的伤口都需要时间来平复。   裴清殊等了整整三个月,才去永寿宫问林太后,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太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竟说:“不知道。”   竟是裴清殊不提,便全然不曾考虑过以后的路。   裴清殊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太后。   母子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林太后突然开口道:“乐仪的婚事被耽误了。”   乐仪今年周岁十三,虚岁十四,已经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不过太上皇这么一走,乐仪这几年都不能订婚了。等到她守孝期满,十六七岁订了婚,出嫁的时候最早也要十八了。   “不碍事的。皇妹年纪还小,朕正想多留她几年。左右十八、九出嫁也不算太晚,母后就别太担心了,朕会为乐仪物色好驸马人选的。”   “也要乐仪自己喜欢才行。”   听林太后这么说,裴清殊不禁好奇道:“母后不帮着把把关吗?”   “等过些日子,你父皇的灵柩运去河北下葬的时候,我想一道过去。”林太后刚才还说不知以后如何打算,这会儿却突然有了想法,显然是刚刚经过裴清殊一提才想到的。“然后就呆在那儿,可以吗?”   裴清殊没有任何理由说不。   他知道林太后从来都不喜欢皇宫。   林太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等我走了,皇上也不必碍于孝道,难为自己过来请安了。”   裴清殊听她这么说,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也没有。若朕说,朕早就不怪您了,您信吗?”   “信。”林太后垂下眼睛,似是在刻意躲避裴清殊的眼神,“你这个孩子,比我善良的多。”   提起曾经让他撕心裂肺的往事,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那时候朕年幼不懂事,母后别太往心里去。”   林太后摇摇头:“皇上可以放下,是因为皇上心中对我已是无爱无恨,只余责任。可我放不下。我终归是欠了你的。”   裴清殊站起身,也摇了摇头:“您亏欠的不是我,而是冷宫里那个四岁半的孩子。”   林太后不解地看向裴清殊,可裴清殊却没有再解释。   林太后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58章   因为国丧之故,雍定十年的新年, 过得几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太上皇走了, 林太后也走了。尽管这二人这些年来去去回回, 多次往返于后宫和行宫之间, 不过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一次的离别和从前不同。   裴清殊更是知道,林太后连乐仪的婚事都托付给了他,显然就是不会再回宫里来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甚至担心林太后会做傻事。   可是林太后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到裴清殊不好开口,劝她想开一点。   最后还是临别之际, 林太后先开口对裴清殊说道:“别担心, 我没事。虽然我很自私地又要离开你们了, 不过我会好好活着,定期写信回来,让你们知道我很好。”   裴清殊心里酸酸的,不过没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乐仪却是忍不住了, 抱住林太后的腰哀求道:“母后不要走……乐仪已经没有了父皇,不能再没有母后了!”   “孩子,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终究要学会和父母分离。”   乐仪哭着摇头道:“不要,我要和父皇母后一起走!”   林太后难得慈爱地摸了摸乐仪的头,“傻孩子, 皇陵空旷又寂寞,以你的性子是呆不住的。还是跟着你皇帝哥哥和十四哥,好好生活在京城里吧。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你自己也要懂事,不要太让哥哥们操心,知道吗?”   乐仪只能抽噎着说知道。   虽然很舍不得林太后,不过乐仪不得不承认,林太后说的没错,乐仪压根就不想去渺无人烟的皇陵边上生活。   送走林太后之后,裴清殊顾不得伤感,很快便又投入到了政事当中。   前些日子因为国丧的缘故,内阁这边压了好多政务没有处理。   虽说太上皇嘱咐过他不要太操劳了,可裴清殊的性子就是这样,总想努力将事事都做到最好。   等把积压的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才歇下口气来,有时间去做些别的事情。   比如去长华殿,看看儿子们和侄儿们的功课。   裴清殊吸取自己当皇子时的经验,没有提前通知他们自己要去长华殿,都是到了之后先在门外听一会儿,看看他们的真实表现,然后才会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在裴清殊看来,皇子当中功课最好的自然是嫡长子敬坤。   敬坤的学识可以说是一路领先的。在他五岁之前、还未正式启蒙的时候,裴清殊和皇后就会抽空教他认一些字。等他五岁之后,给他开蒙的是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宋池。   再加上他年纪最长、又勤奋刻苦的缘故,目前长华殿里的皇子们还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不过若真说聪明的话,裴清殊认为还是四皇子敬翊的天赋最高。   敬翊的聪明,让裴清殊想起当年他的六皇兄。   上课的时候,别人要背几遍才能记住的东西,他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只要看一遍就记住了。   不过据裴清殊偷偷观察,他发现敬翊虽然很快就能记住,但他好像在刻意藏拙似的,每次先生让他背书的时候,他都会刻意背得比敬坤慢一些。   这一点也是让裴清殊暗暗吃了一惊的,毕竟这孩子还这么小。   不过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兄弟们之间也是寻常人家孩子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就开始勾心斗角了,裴清殊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皇家的孩子,总是要早熟一些,或者说是不得不早熟一些的。   长华殿里唯一比较天真烂漫的皇子……也就只有裕贵妃的儿子,五皇子敬修了吧。   裴清殊每回见到这孩子,都会觉得这孩子的名字和他的性格一点儿都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反过来的。   也不知这孩子是像了谁,课上打瞌睡,醒了就用毛笔的尾端去偷偷地戳人家的后背。   除了敬坤之外,他谁都敢捉弄。襄亲王家的小儿子,上回被他害得坐了一屁股墨汁,事情闹得裴清殊都听说了。   把他提溜起来教训吧,这小子认错倒是贼快,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裴清殊又舍不得真打他,顶多罚他抄抄书,关关禁闭。等抄完了,思完过了,他就该咋样还咋样,整个一记吃不记打的小傻子。   对此最着急的还不是裴清殊这个父皇,或是裕贵妃这个母妃,而是傅煦这个舅舅。   说来也是神奇,敬修除了两个人之外,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是敬坤,一个就是傅煦。每回一见傅煦,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跑的比谁都快。   有一回裴清殊甚至还见到向来老成持重的傅煦,追在敬修屁股后头跑。   裴清殊都没顾得上生气,反倒忍不住笑着问向傅煦:“阿煦,修儿又怎么了?”   “皇上,五殿下偷偷藏了火折子,不知要做什么去了!您快让人拦住他啊!”   火折子?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纵火吧?   裴清殊一听,也不敢大意了,赶忙让人去追。   他身边的侍卫们身手在整个大齐都是数一数二的,更遑论抓敬修一个小兔崽子了。   很快,敬修便被人反手押着,押到了裴清殊面前。   “你拿了火折子?想干嘛呀?”裴清殊忍着笑,一脸严肃地问他说。   敬修嘿嘿一笑:“听说小孩子玩火儿会尿炕,奶娘他们老不让我玩儿火折子,我就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会尿炕……要是奶娘说得不准,以后我就可以不听她的话了呀!”   裴清殊:“……”   这孩子到底像谁?!   等他把敬修提溜去琼华宫,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裕贵妃说过了之后,裕贵妃反应极快,三下五除二地抓住了敬修,照着他的屁股便开始一顿胖揍。   裴清殊冷眼看了会儿呜哇乱叫的敬修,无奈道:“行了,都别演了。手抬得那么高,都没使一点劲的,还是省省吧。”   裕贵妃嘿嘿一笑,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看了裴清殊一眼。   裴清殊好像瞬间就明白……敬修这孩子像谁了。   让人把敬修领去奉先殿思过之后,裴清殊坐了下来,认真地对裕贵妃说:“慈母多败儿,你老这样惯着修儿可不行。”   裕贵妃笑呵呵地替儿子说话:“皇上,男孩子这个年纪,都是难免会有几分调皮的嘛。”   “谁说的?朕小时候就不这样。”   “有几个人能和您比啊?”拍龙屁的话说到一半,裕贵妃忽然意识到好像长华殿里的其他几个皇子也都挺听话的……那就……“有几个人能和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比啊?”   裴清殊:“……”   “行了,这长华殿里的皇子都被你念叨了个遍!你怎么不说说,有几个人像修儿这样调皮?连皇兄和堂兄们他都敢作弄,朕看这小子是真的皮痒了。”   “皇上,作弄别人的事情,是修儿的不对,以后臣妾一定好好说他。不过修儿这性子啊,就这样,您也别太指望着他能‘修身养性’了。”   裴清殊无奈地看她一眼:“人家都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上进,你倒好,除了吃喝玩乐,你都教修儿什么了啊?”   裕贵妃一脸无辜地说:“臣妾也只会吃喝玩乐啊。别的臣妾都不会,怎么教啊。”   裴清殊都被她给气笑了:“你啊!”   “嘿嘿,”裕贵妃讨好地凑近裴清殊,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其实皇上,臣妾这样由着修儿,也不全然是因为溺爱他哦。”   裴清殊微微挑眉:“哦?那你和朕说说,你还有什么大道理不成?”   “有的啊!皇上您想啊,我哥他成天追在修儿屁股后头跑,是为了什么?”   提起傅煦,裴清殊仿佛明白了什么,有点出乎意料地看着裕贵妃。   裕贵妃继续说道:“他那么想让修儿上进,还把自个儿的儿子送来给修儿做伴读,无非是因为自己尝到了甜头,想要再立一次同样的功劳,延续傅家的荣光罢了。”   裴清殊不禁有点对裕贵妃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你这小脑袋瓜,还想得挺深。”   “那当然了!”裕贵妃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   “那你……你也是傅家人,你就不想延续傅家的荣光吗?”   “皇上您是不知道,我们傅家的钱啊,几辈子都花不完。我觉得家里有吃有喝,挺好的了,要那么多荣光干嘛?我才不想让修儿活得像您这么累呢。”   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朕勤于政事,在你口里倒是成了反例了。”   “不是反例,只是臣妾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皇上不那么忙就好了。如果皇上不那么忙的话,就能多一些时间陪宝璋了吧。”裕贵妃笑着看向裴清殊,弯弯的眼睛好像两道月牙。   “宝璋,”裴清殊见她这个样子,不禁想起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一件事,“如果朕的一些做法,可能会触及傅家的利益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无芥蒂地陪在朕身边吗?”   “那就要看是什么事情啦。”裕贵妃一脸“我又不傻”的表情,探究地看向裴清殊:“皇上想要做什么?只要不砍了我们家里人的脑袋就行。”   裴清殊好笑地说:“好端端地,朕砍你们家人的脑袋做什么?”   “喔,那您就别和我说了。政事什么的我也不懂,我可不想干政啊!”   “你就是想干政,也得有那个干政的脑子啊。”裴清殊温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儿,“起来用晚膳了。” 第159章   裴清殊并非只是和裕贵妃说说而已。他想做这件事情,已经想了十几年了, 那就是改变现有的官职“世袭”制度。   虽说大齐一直以来都是以科举制为主的, 可是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地位仍然不可小觑。   就拿神枢营来说吧, 神枢营的上一任指挥使是傅太后的哥哥荣国公。荣国公告老之后, 就由其子傅然继承了他的位置。   不仅仅是在军营里,其他朝廷机构也是一样。在位的大臣们都会先努力督促自己的儿子读书,等到儿子考中了,就想办法安排到自己所在的衙门里来。等将来自己退下来了,就顺理成章地让他的儿子顶替他的位置。   长此以往,要职渐渐全都被世家权贵所占据,寒门子弟除非是像陈起这样个人才能十分突出的, 都很难出头。   裴清殊早就有心改变这种状况了, 只是因为先前国家面临的外忧内患太多, 裴清殊一时没腾出手来解决这件事。   再有就是……他想要打破这种“成规”的话,势必会触及世家贵族的利益。   该怎么改,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且不会引起朝廷动荡, 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裴清殊自己属于温和改革派, 他不喜欢一下子大刀阔斧的改革,总觉得那样做不够稳妥。   他的心腹大臣们也大多和他政见一致。   不过,裴清殊的近臣当中就有许多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裴清殊觉得,他们也有可能是不想一下子触及到自家的利益,又不敢忤逆裴清殊的意思,才这样表示的。   对于这一点, 裴清殊也能理解。甚至他还想过,单独把几个寒门出身、没有太多背景的大臣凑在一块儿商议此事,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心腹大臣,不会让他失望。   果然,内阁之中无一人反对。甚至首辅魏青松还表了态,说他愿意就此告老,并且不为其子安排任何官职。   起初裴清殊刚刚听说魏青松想要致仕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以为魏青松是在和他闹脾气。   可他很快就发现,魏青松是认真的。   “皇上,臣今年也六十多了,是时候该歇歇了。”魏青松笑了笑,裴清殊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中年男子,现今已是满脸的皱纹。   “魏爱卿,你可想好了?”   魏青松郑重地点了点头。   考虑到魏青松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裴清殊沉默了一会儿,十分真诚地问道:“那你可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朕能做到的,都尽量满足你。”   魏青松这一生为国为民,操劳了一辈子,从来都不曾为自己提过什么要求。   不过当裴清殊这样问他的时候,魏青松想了想,还真想出了一个要求:“老臣斗胆,求皇上一件事。”   不知为何,魏青松若是无求于裴清殊的话,裴清殊就会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似的。所以现在听说魏青松有求于他时,裴清殊甚至有点高兴:“魏爱卿但说无妨。”   “臣……知道皇上志在四方。先定匈奴,再平大宛,只是迟早的事情。或许有一天,战火也会波及到辽国……”   “你是怕朕伤及你的女儿和外孙吗?”裴清殊浅浅一笑,“放心吧,襄仪是你的女儿,也是大齐的长公主,是朕的义妹。这些年来,她还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朕是不会恩将仇报的。”   “谢皇上!”魏青松向裴清殊行了一个大礼,“臣知道皇上仁慈,臣说这些话,或许是多此一举了。不过希望皇上能理解臣为人父母的心情。”   “当然。”裴清殊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舒服。   他正想扶起魏青松,却见魏青松仍然低头跪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清殊不解:“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魏青松艰难道:“皇上……臣,向来疼爱小女。不过万一有一天,要在襄仪母子和国家大义之间取舍的话,臣也不想让皇上为难。”   裴清殊鼻子一酸,明白了魏青松的意思:“你这又是何苦?”   “还请皇上答应老臣,切莫因为老臣之故,耽误了江山社稷,否则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就算当真如你所说……”裴清殊不想这样说,却还是不得不说:“朕也会以大局为重。”   “谢皇上……”魏青松缓慢且郑重地向裴清殊磕了一个头。   ……   从雍定十年开始,吏部便在裴清殊的授意之下,在授官之时尽量避开父子同属一个衙门的情况。   虽然没有推出明确的政策,可是好几个大臣在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运作”之后,都找到了裴清殊这里来。   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裴清殊都没有见。   第二次来的时候,裴清殊就直接问他们,他们的官位是皇位还是怎么的,还需要儿子来继承?   那几个大臣吓得膝盖一软,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之后也不敢再来了。   雍定十一年十月,朝廷正式颁下诏令,从雍定十二年年初开始,除有皇命特授之外,全国上下禁止父子等直系亲属在同一衙门办差。   原先在同一衙门的父子,暂时保留其职位,待雍定十三年官员例行考评之后再进行调任。   因为有之前一年多时间的缓冲,改革进行得相对来说还算顺利,不过上上下下的怨言总是免不了的。   毕竟这一项新政只是给寒门子弟提供了更多、更公平的机会,对世家子弟来说却是几乎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反对这项新政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有的人胆子大些,敢和朝廷正面刚,直接就敢请辞,或者告老。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点权势的人。不然那些低级官吏就算请辞的话,也起不到什么向朝廷宣泄不满的效果。   几本辞官的折子送到裴清殊的御案上之后,裴清殊准了其中几个他早就看不大顺眼的老顽固。   还有几个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但自身很有才华的官员,裴清殊就暂时将他们的折子压了下来没有处理。   比较来说,这样敢直接辞官的人,已经算是胆子比较大的了。有些胆子小的,根本就不敢这样做,只能三五成群地在背地里抱怨几句。   要让他们为了此事而造反吗?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让他们拿什么来造反?   当今皇帝登基十余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大齐的所有精兵,早已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所以这些人就算心怀怨气,但也只敢嘴上说说,连写都不敢写。   毕竟有“天道会”的前车之鉴在,一旦写了什么对皇帝不敬的文章,就有可能掉脑袋,甚至连累全家,傻子才会这样做。   与此相反的是,在裴清殊的老师卢维的影响下,数百名江南学子纷纷提笔,盛赞当今圣上的这一“德政”。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那些对新政表示不满的官员,便更加不敢在公开场合发声了。不然的话,他们很容易就会被扣上一顶“假公济私”、甚至“心怀不轨”的帽子。   和这些人比起来,有些人倒是想的比较开。   比如娴贵妃的父亲钟太医,因为有女儿的提醒,他早就预感到了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所以新政颁行之后,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并且还向娴贵妃提出自己半年后便会告老。至于他的儿子小钟太医能走到哪一步,他也完全不会强求。   其实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医,钟太医早就觉得累了。比起在宫里们给贵人们开一些不温不火的太平方,还不如在京城里开一家医馆,那样能够帮助的病人更多。   或者,就沾儿女的光,在家里享享清福也没什么不好的。   娴贵妃见父亲想得开,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裴清殊不想让这件事情在朝中发酵太久,眼看着这项政策基本落实下去之后,裴清殊便又以一道新的旨意,吸引了众人的眼球——他打算重新修订《大齐律》。   律法乃是国之根本。想要修订律法,没有个十年八年、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是绝对完成不了的。   正因如此,《大齐律》已经许多年都没有修订过了。   裴清殊做出这一决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登基十余年来,各项改革都已经做了不少,可是还不够系统化。修订大齐律的过程虽然艰难,可是功在千秋。   只要是律法上正式规定了的东西,就算将他有一天他不在了,他的子孙后代还是会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当然,如果后人要在他这一版《大齐律》的基础上再修订的话,那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事情了。   他要做的,就是把大齐之前空缺了多年的东西都填补上,然后再将自己的执政理念融入其中。   比如轻农税,重商税,但在律法中保证商人的权益。   比如改革婚姻制度,允许寡妇、和离甚至被休者再嫁,不强制命令二十岁以上未婚女子婚配。提高女子权益,允许女子上学、自立门户等。   再比如逐渐解除海禁,陆续开放各个口岸,允许经审查合格的商人进行海上贸易等。   如此两年以来,大齐的财政收入得到了迅速的提升。   裴清殊这个省吃俭用了许多年的皇帝,手里终于有了不少“余钱”。   不过他并没有像某些一夜暴富的人一样,就此变得奢靡无度。   他很清楚,这些钱都属于国家,而不是他个人的私产。   所以手头变得宽裕了之后,裴清殊既不修建宫殿,也不扩大后宫,而是将银子投入到养兵、强兵和发展教育上面。   他知道,大齐和匈奴迟早还有一战,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而这一次,他要斩草除根。 第160章   这几年来,北夏王呼屠吾斯一直蠢蠢欲动, 在暗中招兵买马, 裴清殊其实都心中有数。   这个呼屠吾斯自以为聪明, 实际上连他叔叔呼韩邪的一半都比不上。   从他当初决定暂时向大齐称臣开始, 他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以大齐目前的实力,裴清殊相信他们解决一个呼屠吾斯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麻烦的是,北夏和大宛结了盟。要想动北夏的话,就绕不过大宛这一关。   裴清殊思前想后,觉得光凭大齐一己之力,未免太过勉强。   所以他在暗中联系了向来与大宛不睦的吐蕃,想要与吐蕃合力扛敌。   吐蕃早就想收拾大宛了, 只是碍于自身实力不足, 担心会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所以才一直没有行动。   现在得知齐国有这个意思之后,吐蕃那边几乎是没有考虑似的,很快就传回了肯定的答复。   现在裴清殊要做的,就是等。   等呼屠吾斯先忍不住动手。   当然, 如果只是一味地等待, 未免太过被动。   所以裴清殊想了一个法子来激他。   那就是让呼屠吾斯这个北夏王,在岁末朝贡的时候亲自来长安向裴清殊朝拜。   自打上回陵川之战之后,除了呼屠吾斯主动来了一次长安,想要求娶婉云之外,别的时间里呼屠吾斯都没有来过长安。   或是出于心虚,或是出于其他的什么顾虑, 裴清殊不得而知。   双方像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一样,裴清殊也不曾召见过呼屠吾斯。   可是这回,裴清殊突然召见他……呼屠吾斯就觉得不对劲了。   齐国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来使说的是让他去齐国参加岁末朝贡,顺道和皇帝一起迎接新年。   可这个邀约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汉人口中的“鸿门宴”。   说句老实话,呼屠吾斯不想去,甚至可以说……是不敢去。   可他现在是人家的臣子了,主君召见,岂容臣子拒绝?   呼屠吾斯想过装病,可他的心腹大臣们都不答应。   “单于,我们都已经窝囊了多少年了?如今我们也已经养了不少兵马了,难道您还想继续给齐国皇帝当牛做马,让他有机会羞辱您吗?”   呼屠吾斯身边的一个汉臣说道:“就是啊单于!当年您选择向大齐臣服,只不过是麻痹齐国人的‘缓兵之计’而已。现在时机已然成熟,还有大宛的支持,您还犹豫什么呢?”   呼屠吾斯看了他们一眼,迟疑道:“可是汉人出兵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我这个时候出兵的话,该以什么名义才好呢?”   就算这几年呼屠吾斯没有去过中原,但他也听说过,裴清殊这个皇帝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要想找个理由来向齐国发兵,可真是没有那么容易。   “不如这样吧单于。咱们不是还缺一些粮食吗?不如您上书一封,说咱们缺粮,让朝廷拨救济粮给咱们。若是齐国皇帝不肯的话,那咱们不就有理由反了吗?”   “若是他给了呢?”   “那也不错!咱们收了他的粮食之后,明年再给他要!我就不信齐国皇帝能一直这么大方!”   呼屠吾斯被说动了。   几日之后,一封求粮的奏折,便出现在了裴清殊的御案上。   裴清殊看完之后,甚至还笑了一下。   “瞧瞧,咱们想让人家做恶人,人家还想让咱们做恶人呢。”   公孙明接过裴清殊丢来的那封奏折看了看,沉吟道:“皇上打算怎么办?”   “两种办法。一,给他粮食,不过要让朕的人来给。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再往北夏输送几万人马。二,不给粮食,像之前一样,把吃不上饭的平民接到中原来,将他们分散开来,在指定的地方生活。”   公孙明笑道:“不管是哪种,呼屠吾斯都肯定要气死了。皇上心里更倾向于哪一种?”   裴清殊不答反问:“你觉得哪种能让呼屠吾斯更生气?”   “还是第二种法子更好。皇上若想让呼屠吾斯率先发兵的话,往北夏放太多的人手反倒不利。第二种的话,可以说是维持了之前的老样子。虽说可能会帮北夏减轻一些负担,不过据臣所知,呼屠吾斯本来就不会管那些妇孺老幼的死活,所以问题不大。而且北夏的人口本来就少,若是再这样减少下去的话……臣觉得您都不用发兵来收拾呼屠吾斯,他自己就老实了。”   一旁的傅煦赞同地说道:“一个空壳子一样的单于,做来还有什么意思?臣若是呼屠吾斯的话,一定心悦诚服地向大齐臣服。”   “阿煦,这种话由你说来,总觉得怪怪的。”裴清殊和公孙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道:“你还是多说点反对意见,这样朕比较习惯。”   公孙明火上浇油般地说道:“就是啊,阿煦要是不扫兴的话,那还是阿煦吗?”   傅煦不敢瞪裴清殊,只好瞪了公孙明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公孙明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往旁边躲了一躲:“这才是阿煦嘛。”   傅煦见裴清殊也不管管他,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   ……   如同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北夏那边得知裴清殊又不肯直接给粮之后,简直气得直跳脚。   呼屠吾斯没忍住,暴躁地掀翻了眼前的桌子:“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北夏都要被齐国人给搬空了!”   “算了单于,事已至此,您还管什么名不名的?齐人不是有句话,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吗?咱们臣服了齐国这么多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不反了他做什么?”   “对!反了他!”   “杀到长安去,让那齐国皇帝知道知道我们匈奴人的厉害!”   就连裴清殊安插在呼屠吾斯身边多年的人,都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支持呼屠吾斯起兵。   呼屠吾斯不由地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了。   在愤怒和屈辱感的驱使之下,他猛然间站了起来。   他不能再这样忍耐下去了!   直觉告诉呼屠吾斯,就算他现在不反的话,等到了年末朝贡的时候,裴清殊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还不如趁齐国人不备的时候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呼屠吾斯的如意算盘,注定只能是一场空。   这几年来,他是做了不少准备不假。可他不知道的是,裴清殊为这场仗所做的准备,远比他多得多。   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备,粮草还是药品,裴清殊都已经准备充足。再加上海路已通,朝廷随时都能从南方调兵调粮,这一仗,裴清殊足足有九成的把握能赢。   如果有这么大的赢面大齐都能输的话,那他只能说,这就是天意。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雍定十二年九月,北夏王呼屠吾斯起兵造反。   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当日,裴清殊便点了辅国大将军容漾为主帅,卢劭为副帅,即日北上,领兵平乱。   这一回,他不需要再向上回一般设下重重陷阱,引匈奴人入套。   他要从正面迎敌,用原始也最直接的手段,让这群狼子野心的匈奴人彻底向大齐臣服。   他选择派出容漾和卢邵的原因很简单。上回陵川之战之后,容漾可谓一战成名。只要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匈奴人,都对容漾这位“白袍将军”颇为惧怕。   有这种优势在,裴清殊自然是要利用的。   不过裴清殊早就想好了,这场仗还会牵涉到大宛,和匈奴当初和呼屠吾斯分裂的那一部分部落,光靠容漾的威名是不够的。   在大宛和吐蕃相继发兵之后,裴清殊在大朝会上说出了自己即将御驾亲征的打算。   一些大臣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不由慌乱起来。   许多人纷纷劝阻裴清殊,劝他不要以身涉险。   可裴清殊不是要和大臣们商量,而是通知他们自己的决定。   北夏这块生在他胸口数十年的腐肉,裴清殊想亲手剔除它。   见裴清殊心意已决,大臣们没有办法,只能请裴清殊多带兵、多带护卫、多带粮,一个个的好像裴清殊的老父亲,对着要出远门的孩子唠叨个没完。   裴清殊嫌他们啰嗦之余,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感动。   可能是……他有些想念那个有点唠叨的父皇了吧。   不过满朝文武那么多人,总有些人的声音会比较刺耳。   在发现裴清殊去意已决之后,就有人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什么?立太子?”公孙明大吃一惊地看着裴清殊,“他们是不是疯了?皇上正值壮年,皇子们又还尚且年幼,为什么要立太子?”   “他们说,自古天子离京,都要有太子监国。”裴清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情颇有些复杂。   如同公孙明所说,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啊……可是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孩子们也都渐渐长大了。   不过再怎么长大,也还没到了可以监国的地步。   “皇上,您不会也这么想吧?这么早就立太子的话,只怕……会让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第161章   “是还太早了。”裴清殊是打算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的儿子,不过他可没打算让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去担监国这么重大的责任。“朕亲征期间, 打算让襄亲王监国, 你以为如何?”   公孙明点头附和:“襄亲王殿下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啊。不过他要是知道皇上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他, 八成又要焦虑得睡不着觉了吧。”   裴清殊忍不住笑道:“也真是辛苦七哥了。他这个人就那么大点儿的出息, 偏生朕老让他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唉,可是没他也不成啊。别人,身份低了不合适,高了……”   公孙明表示理解:“皇上总归是要选一个自己最为信任之人监国的,想来襄亲王殿下也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   “希望吧。”裴清殊说着,看向公孙明,“朕不在京里的时间, 还要阿明你多多帮衬七哥。”   公孙明有点意外地说道:“皇上不打算带臣一起去吗?”   这些年来, 公孙明和裴清殊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君臣二人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一想到要和裴清殊分开很长时间,公孙明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七哥头一回担此大任,必定困难重重。你和阿煦留在京里,多少能帮衬他一些。”   公孙明不无担忧地说:“可皇上此去, 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啊。”   裴清殊微微一笑:“不是有虎子在吗?他会护朕周全的。”   “虎子……”公孙明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他的武艺臣是放心的,就是脑瓜子……怕是转得不够快啊。”   “那还有容漾呢。”   “跟您说句老实话,他的脑瓜子转得太快了,臣也有点儿不放心。”公孙明在裴清殊面前,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要不您带阿悦一起去吧?他聪明,又懂些医术。万一……呸呸呸, 臣是说万一。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的话,他也能顶两个人用不是。”   “有道理。”短暂的思索之后,裴清殊便答应下来。   他知道公孙明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承诺道:“你放心,朕不想耽误雍定十三年的科举,所以朕会快去快回。”   公孙明忧心忡忡地看着裴清殊:“皇上,您可不要骗臣啊。”   裴清殊含笑点头:“嗯,不骗你。”   ……   雍定十二年十月,裴清殊亲自领兵北上,直取匈奴。   临行之前,他虽没有按照朝中某些大臣的意见立太子,不过这回出征的时候,他将自己最年长的两个儿子都带了去,打算让他们在军中历练历练。   皇长子敬坤和皇次子敬亭,今年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虽说在裴清殊眼中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不过从旁观者来看,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   所以当裴清殊给他们在军中安排了两个不大不小的职务时,没有人任何人表示不妥。   甚至两个皇子背后的支持者,都开始为他们出谋划策,想让他们借此机会在裴清殊面前好好展示一番自己的“军事才能”。   在所有皇子之中,支持者最多的,莫过于敬坤这个皇长子了。   虽说敬坤的外祖宋家,不如五皇子、六皇子的外祖傅家强大,可五皇子和六皇子这兄弟两个一个调皮捣蛋,一个年纪还太小。   傅家人就是有心扶植他们兄弟俩上位,也没有什么实际可行的办法。   毕竟傅家人和当初的叶家不一样,他们做事情是有底线的。   就像傅煦,哪怕他心里的确是希望自己的外甥能够继承皇位,可如果五皇子当真是一坨扶不上墙的泥巴,傅煦也不会强求。   毕竟他和当年的全贵妃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会用卑鄙的手段,去构陷其他皇子的人。   如此一来,刨除傅家之后,敬坤的外祖宋家和敬亭等人的外祖家相比,就可以说是直接甩了他们一大截。   钟家虽然有左家这个亲戚和钟悦这个阁臣在,可是根基毕竟还太浅。左家的男丁又都在燕京,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至于四皇子敬翊,如果谢家当年不出事的话,倒是可以和敬坤有一拼的。可是现在谢家已然败落,他的养母孟宜嫔,能提供给他的帮助毕竟有限。   而且敬坤是嫡长子,在身份上就占尽了优势。   综合各种条件之后,几乎所有人、包括裴清殊在内,都是把他当成了最佳的太子人选。   这一点,敬坤其实也心中有数。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以极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有时候裴清殊看着这孩子,甚至会觉得他比自己这个皇帝活得还要累。   和裴清殊有些相像的是,敬坤虽然读书很好,不过在练武方面的成就不是特别高。   敬坤就像是无法容忍功夫不好的自己一样,只要有时间就泡在练武场里,练习骑马射箭,甚至是剑术。   来到战场上之后,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裴清殊给他和敬亭安排的都是文职。   可是敬坤非要挑战自己,想要亲自带兵。   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儿子,裴清殊耐心劝道:“父皇知道你近来功夫大有进益,不过切不可心急冒进。你年纪还小,让你上阵杀敌,父皇不放心。”   敬坤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可儿子想为父皇分忧……”   “为父皇分忧的形式有很多种,做好父皇交给你的差事,完成主簿之职,这就是分忧。相反,你若上了战场,父皇就得担心你的安危,怕是不能好好儿地主持大局。你要做给父皇添心思的孩子吗?”   敬坤默了一会儿,就在裴清殊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的时候,敬坤突然有些别扭地说了一句:“父皇,儿子不是小孩子了,儿子长大了。”   “好,你长大了。”裴清殊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那么高的儿子,颇有几分调侃地笑道:“既然我们冬儿长大了,那回去之后,是不是也该给你物色一个皇子妃的人选了?”   “父皇!”敬坤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   听裴清殊这样说,他不禁感到一阵尴尬,“儿子还想再在长华殿多读几年书,还请父皇不要提这件事了。”   “哟,还害羞了呢。”裴清殊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趣味,儿子越是一本正经,他就越是想逗他,“冬儿,你在父皇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敬坤有点急了:“父皇,儿子是认真的!”   “知道你是认真的,所以才要逗你。”裴清殊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还年轻,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然遇事容易钻牛角尖,对你将来无益。”   敬坤不明白:“父皇这是何意?”   “你是朕的长子,也是嫡子,所以从小到大人人都捧着你,让着你。可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而为人,不可能做到事事都尽善尽美,如你所愿。适当的时候,你得学会放松心情,放过你自己。”   敬坤必须得承认,裴清殊说的没错。从小到大,他都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波折。   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的确有多嘴的下人曾经在他面前表示过担忧,怕裴清殊会因为宠爱娴贵妃,更加偏爱娴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敬亭。   还有人说裴清殊和傅太后母子情深,很有可能会遵从傅太后的意思,格外重视五皇子。   不过这些担忧统统都没有成为现实。   从表面上来看,裴清殊给每个孩子的关爱都差不多。   甚至可以说,他给敬坤的教导,还要比给别人的多。   还有从“子以母贵”的角度来说,历史上的许多皇后因为和皇帝是少年夫妻,成婚多年之后年老色衰,早已遭到丈夫的厌弃,所以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但这种事情也没有发生在宋皇后的身上。   裴清殊对宋皇后越是敬重,敬坤这个嫡长子在前朝后宫的地位便越高。   所以裴清殊说所有人都让着他、捧着他,似乎也没什么错。   “父皇说的极是,儿子也觉得自己缺乏锻炼,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困难,所以才想要亲自领兵。若您觉得儿子经验不足的话,哪怕只是让儿子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做起也好。”   听敬坤这样说,裴清殊颇有几分意外地看着他:“你真不介意做一个普通的士兵吗?”   敬坤摇摇头:“普通士兵上阵杀敌,那也是在保家卫国,不比调兵遣将的将领低贱。”   “你能这样想,父皇很高兴。”裴清殊欣慰地笑了笑,“不过朕还是不能答应你。”   敬坤听到前半句时,心里刚刚开始雀跃,等听到裴清殊的下半句话时,敬坤便高兴不起来了。   见裴清殊坚持不肯答应,敬坤只能郁郁寡欢地离开了裴清殊的大帐。   “大哥,你和父皇谈完啦?”敬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你这表情,父皇肯定没答应你吧?”   敬坤点点头。   “哥,其实我能理解你,你想通过军功证明自己不是靠着身份才有今天的位置的对吧?”   被人看穿心事,敬坤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大哥,不是我说你啊,我觉得你心里头的负担太重了。其实别人怎么想有那么重要吗?在我们这些弟弟们看来,大哥你就是父皇的骄傲,也是我们的榜样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干嘛还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正是因为你们对我的期望,我总觉得自己如果不再努力一些的话,就对不起父皇和母后,也对不起你们。”   敬亭见他表情沉重,故意夸张地说道:“哇,你这心态简直不像十四,像是四十才对吧!”   “胡说什么呢你!”敬坤板起脸,轻轻地往敬亭身上打了一拳。   小的时候他们兄弟间经常这样打闹,不过随着年纪增长已经很少会那样了。   敬亭灵活地避了开,跑了几步,翻身上马,挑衅地看着敬坤:“大哥,我们来赛马吧!你要是赢了我,我就帮你跟父皇说话,让你上前线怎么样?”   敬坤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父皇会听你的才怪。”   话虽如此,他还是顺着敬亭的意思爬上了马背,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162章   敬坤最终以一步的优势赢了敬亭,敬亭也按照承诺, 去找裴清殊帮敬坤说情。   不过结果谁都不感到意外——裴清殊压根就没搭理他。   在裴清殊看来, 如果国家当真陷入危难之中, 让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上战场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现在, 齐军一路旗开得胜,根本犯不着让孩子们去冒这个险。   裴清殊相信以他们的本事,一定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像毅亲王那样受了伤,落下了终身残疾……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直到战争即将结束,呼屠吾斯被齐军逼入绝境的时候,敬坤和敬亭都没有亲自手动杀过人。   不过呼屠吾斯死的时候, 敬坤和敬亭倒是都在场。   是裴清殊刻意叫他们来看的。   他是想让他们记住, 不好好努力的话, 沦为亡国之君的下场是什么。   裴清殊不想让自己辛辛苦苦奠定下来的基业,轻易毁在下一辈人的手中。   敬坤和敬亭两个知道裴清殊的用心良苦,所以最后呼屠吾斯自缢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而是忍着内心的惊惧, 一瞬不瞬地看着呼屠吾斯血溅当场,气绝身亡。   虽说呼屠吾斯死了,所有人都很高兴,不过这还并不是这场战争的终结。   几年前陵川之战之后,北夏一分为二。以呼屠吾斯为首的一部分人归顺了大齐,而另一部分仍然盘踞在北方严寒之地。   尽管现在已然入冬, 北方天气寒冷,不过裴清殊还是决定一鼓作气,趁此机会彻底将整个北夏都纳入大齐的版图。   所以呼屠吾斯死后,齐军并没有踏上归途,而是在裴清殊的带领下继续向北前行。   他这样做,当然遭到了朝中一部分人的反对。   他们认为齐国人难以适应北方严寒的气候,会在这场战争中吃亏。   裴清殊此举,是在拿自己和全军将士的性命冒险。   然而裴清殊为这一战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当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除了准备御寒的衣物之外,将士们在平时的操练中就有“御寒”这一环节。对于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做好了去往极寒之地的准备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把北方想象得太冷,等他们真的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反倒并不觉得那么冷了。   裴清殊的出现,可以说是打了那些匈奴残军一个措手不及。   当初选择叛离呼屠吾斯的那些人,本就是北夏实力较弱的一些部落。这几年来,他们既没法儿南下去抢大齐的粮食,又被迫蜗居在北方一隅,生存环境极差。   所以让他们投降,甚至是屈服,比对付呼屠吾斯还要容易。   等裴清殊彻底收服北夏的消息从北方传回长安之后,之前那些劝说裴清殊不要继续北上的大臣们,都感觉自己的脸特别疼。   事实证明,裴清殊选择一鼓作气是对的。   当北夏不复存在之后,和吐蕃苦战了数月还不分胜负的大宛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他们给吐蕃和大齐都送来了议和书。   要说有些大臣也真是奇怪。当初不让裴清殊继续北上的是他们,现在裴清殊赢了,膨胀了的也是他们。   当初反对裴清殊征战北夏的那些人,现在开始反过来建议裴清殊继续去征讨大宛。要是能将大宛也吞并了的话,那大齐不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国了吗?   但裴清殊并没有接受他们的提议。   裴清殊并不是一个十分贪心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十分现实的人。   他认为此役能够解决北夏这个心腹大患,已经满足、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期。再一口气吞并掉大宛,这是不现实的。   所以他接受了大宛的议和。当然,是有条件地接受。   从此之后,大宛每年都要向大齐进贡马匹、香料、皮货和金银制品等贡品。   这于大齐而言,又是一笔极大的财政收入。   不仅如此,大宛还要允许大齐在大宛开书社、建书院,宣传中原文化。   裴清殊相信,只要有这些做基础,将大宛纳入版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至于现在,他要履行对公孙明的承诺,回京主持雍定十三年的科举了。   ……   返程路上,敬坤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裴清殊:“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当时父皇明明可以活捉呼屠吾斯,却并没有这样做。儿子想向您请教,您为什么不下令,将呼屠吾斯活捉呢?”   裴清殊听了,觉得这是一个和儿子讨论政见的绝佳时机。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答敬坤,而是反过来问他:“你是觉得活捉他更好吗?”   敬坤诚实地点了点头:“如果将他活捉,带回长安斩首示众的话,大齐的老百姓们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那些向大齐投降的匈奴人,也会对大齐更加顺服,而不是……”   裴清殊微笑着问他:“而不是什么?”   “而不是还有人在背地里说呼屠吾斯有气节!他一个亡国之君,有什么有气节的!”敬坤颇有几分气愤地说道:“还不是先诈降于大齐,又反了大齐,最后没办法才自尽的吗?!”   “你说得有道理。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活捉呼屠吾斯再杀了他,的确是最有利的选择。可朕心里有一道坎。”   敬坤不解地看着裴清殊。   “今日是我大齐兵强马壮,将北夏的君主逼至绝境。可若反了过来,是朕和呼屠吾斯异位而处呢?”   敬坤不明白:“呼屠吾斯是匈奴人,是敌人,父皇为什么还要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难道您不恨他吗?”   “恨他,但是也理解他。今日若是换做朕是匈奴的单于,为了生存,或许也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去为自己的国家多争取一些东西。既然生是不能由自己来选择的,那么死,朕给他自己动手的机会。”   从敬坤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赞同裴清殊的想法。   裴清殊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继续解释道:“不说朕自己怎么想,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朕也不想在杀了呼屠吾斯之前,还要羞辱他一番。如你所说,呼屠吾斯若是在大齐被奸淫一番之后,极不体面地死于菜市口,齐人定会欢欣雀跃,可是匈奴人呢?他们要么会对大齐更加仇恨,要么就变得更加自卑,齐人也会看不起他们,将他们当成奴隶来看待。然而这不是朕想要的。”   敬坤好像有些明白裴清殊的意思了,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朕亲征北夏,不是为了给自己增添功绩,而是想让大齐免于外患。朕是恨那些不断扰境的匈奴人,恨潜伏在朕身边、害死你四伯伯的呼韩邪,恨假意投诚,还想娶朕外甥女的呼屠吾斯,但朕从来不恨匈奴的平民百姓。将心比心,大家都是人,不会因为属于不同的民族,就低谁一等。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敬坤认同裴清殊的这番话,但他觉得裴清殊的做法似乎有些矛盾:“可您前几年吸纳进中原的匈奴人,都圈在了特定的几个地方。您还是无法相信匈奴人,哪怕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吧?”   “在歼灭北夏初期,这是免不了的。甚至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内,这些匈奴人还是会不死心地想要复辟北夏。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你换过来想想,如果今日亡的是大齐,你会不会想要复辟大齐?”   敬坤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匈奴人还不得不防。不过,这只是这一代人的事情。等到了下一辈,情况定然会有所改变。那些没有经历过亡国的匈奴人,从小生活在汉人的土地上,口中说着汉人的语言,不管他的父母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在他的心里,他就是齐人。所以对于这一代的匈奴人,我们要用,也要防。可是对于下一辈的匈奴人,我们应当投入更多地精力和物资去教育他们,让他们与汉人同化。只有这样,大齐才算真真正正地收服了北夏,而不是仅仅得到北夏的土地,就以为自己从此高枕无忧了。”   敬坤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多谢父皇,儿臣受教了!”   裴清殊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朕平日里忙,你得空的时候,也多和你舅舅聊聊这些。他学识丰富,又在朝为官多年,想来定然会给你不少启发。”   裴清殊这么说,是因为他发觉敬坤和宋池虽然既是甥舅,又是师生,可两人好像并不算特别亲近。   裴清殊当年和宋尧没有血缘关系,他还经常去找宋尧请教呢。可据他所知,敬坤和宋池的见面次数非常有限。   敬坤闻言,神色有几分纠结地说道:“回父皇,舅舅他学识渊博,儿子也想经常向他请教。只是先前外头有些风言风语,说舅舅是为了……是为了帮儿子图谋太子之位,所以才频频进宫。儿子不想给他添麻烦。”   裴清殊听了,不禁有几分好笑地说道:“图谋?你觉得还需要图谋吗?” 第163章   敬坤闻言,不禁惊讶地看向裴清殊。   “虽然朕从不曾向外人明言, 但朕从一开始就属意于你, 难道你自己还看不出来吗?”裴清殊忍不住笑道:“在父皇面前, 可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哦。”   敬坤不敢隐瞒, 实话实说:“儿子是发现了父皇对我格外器重,可其他兄弟也都十分出色,儿子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敢妄测圣意。”   “你是朕的嫡长子,又很聪明上进,朕有什么理由不选你呢?朕没有正式立你为太子,只是因为现在还太早了。父皇不想让你活得那么累, 成为众矢之的。”   听裴清殊这么说, 敬坤突然觉得心里一酸。   的确, 作为皇长子,又是嫡子,别说被册为太子了,就算他现在还不是太子, 敬坤的肩上已经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和压力, 有时候甚至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人们都说嫡长子少年老成,十分稳重。可是其中的苦涩,只有敬坤自己知道。   他并不是一出生便想要做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的。只是环境逼迫着他,让他不得不迅速成长而已。   从小到大,裴清殊政务繁多,陪伴敬坤时间最长的, 还是母亲宋皇后,还有长华殿里的先生们。   他们所有人,都对敬坤给予了沉甸甸的期望,在无形中赋予了他在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承担的压力。   只有他的父皇、本应对他最严厉的人,现在却这样理解他,还试图缓解他瘦弱肩膀上的压力……   敬坤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可是他不能哭。   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不会掉眼泪了。   “可是,我若不努力的话,做得不如其他兄弟好怎么办呢?我知道父皇爱重我,只是我若不争气的话,只怕是会给父皇丢脸,也给父皇您添麻烦。”   敬坤说的委婉,不过裴清殊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如果其他兄弟表现的比他好,超过了他的话,那裴清殊还会坚持选他,而不是别人吗?   如果在那种情形下,裴清殊还是执意要立敬坤做太子的话,岂不是要在朝上面对很多争议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朕认为你是个既懂事、又上进的孩子,不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的。而且如果你指的是读书或者武功没有别人好的话……”裴清殊看着儿子苦恼的样子,不禁感到有点好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做太子,或者说是做皇帝,不是说必须书读得最好,或是骑射功夫最强,而是要懂得如何发现人才,并且利用人才,平衡好局势。你若当真有心于太子之位的话,真正要钻研的,根本就不是四书五经,或是骑马射箭,而是怎样掌控大局。简单点来说,就是学习驭下之术,让天底下的人才和豪杰都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向你臣服。”   听裴清殊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敬坤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那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是太钻牛角尖了,而且钻的都还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像是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裴清殊微微笑道:“当然,打好基础也是很重要的。读书写字,武功骑射,这些你都不必是第一,但起码要努力去做,不能荒废了学业。不过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不然的话……父皇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若是把心里这根弦崩得太紧了的话,父皇反而会不放心。”   这回不用裴清殊再进一步解释,敬坤自己就想明白了。   裴清殊应该是想说,历史上有很多君主,都是当皇子的时候为了夺嫡,拼命地隐忍、压抑自己的各种欲望。等真正当上皇帝之后,就变得荒淫无度、无心政事了。   虽说敬坤觉得那种状况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过为了让裴清殊能够放心,他还是决定从回去之后,就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一些调整。   父子俩经过一番长谈之后,敬坤只觉一直压在自己胸口的那块重石好像突然被人搬走了一样,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敬坤觉得裴清殊这个父皇,对他当真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真诚无比。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裴清殊内心还有自己的考量。   很早之前裴清殊就想过,古人定下“嫡长子继承制”是有道理的。   对于裴清殊来说,他的儿子们他肯定都要尽力培养。那如果这些皇子们都成长得十分出色的话,他应该选谁来继承自己的位置呢?   是选读书最好的?嘴巴最甜的?心机最深的?还是最像他的?   裴清殊觉得都不是。   他要的储君人选,一要名正言顺,身份上足以服众。   虽说裴清殊和林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一般,可他必须要承认的是,当年他能顺利继位,林太后是出了很大一份力的。起码她为太上皇生育了两子一女,位列皇贵妃之位。从身份上来说,裴清殊足以服众。再加上有傅太后这个出身高贵的养母,裴清殊当初才能不在这一点上受人诟病。   如果放着皇后的儿子不立,去立一个美人、贵人或者嫔位的儿子,这都是会引发许多问题的。   虽说宋皇后贤德,可她会容忍妃嫔的儿子越过自己的两个嫡子继承皇位吗?她背后的宋家,又会不会推波助澜,与新帝进行内斗?   如果那种情况当真发生了的话,势必会引起激烈的党争。   其次,就是储君本身的品行不能有太大的瑕疵。如果敬坤是像裴清殊的二皇兄裴钦辰那种品德败坏之人,不管他是不是嫡长子,裴清殊都不会考虑立他。   可这么多年看下来之后,敬坤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除此之外,性格因素也是裴清殊十分看重的一个点。   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起码还能再拼个十几年。在这未来的十几年当中,他有信心为继任之君奠定好一个基础,让他的继承人沿着他铺设好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也就是说,他不指望着他的继承人还能像他一样排除万难地去进行改革。只要能做一个守成之君,在裴清殊创建下的基础上有所进益,裴清殊就十分满足了。   在现有的几个皇子之中,二皇子敬亭和五皇子敬修的性子都有些跳脱。做个王爷可以,做皇帝却有些勉强。   三子敬惒虽然也是嫡出,不过他各方面的才能都不如敬坤,没有必要舍敬坤而取他。   唯一曾经让裴清殊有过一瞬间动摇的,就只有四皇子敬翊了。   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被裴清殊掐了去。   敬翊的综合条件,还是不如敬坤。   诚然,敬翊的天赋高,又懂得藏拙,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假,可是敬翊的生母毕竟死得不光彩。   倒不是说因为谢嘉妃的所作所为,让裴清殊迁怒于敬翊。只是身处裴清殊的位置,他不免会有些担心,敬翊的外祖谢家,会不会把所有的宝都压在敬翊身上,让敬翊成为他们东山再起的筹码之后,再对宋皇后、娴贵妃等人大肆报复?   这是其一。   身为一个父亲,裴清殊可以不去怀疑这些。但他是一个皇帝,必须追求稳妥。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敬翊排行第四,如果裴清殊选择了他的话,就是一种对前三位皇子的否定。   到时候难受的,不止是敬坤一个人,还有敬亭和敬惒。他们肯定也会感到不舒服,甚至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毕竟和他们相比,敬翊的优势也没有说特别大。   这和裴清殊当初的情形不一样。当年裴清殊虽然也是排行靠后的皇子,但他的皇兄们和他相比,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明显的劣势。所以裴清殊上位的时候,才只有老十有些意见,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说。   而现在,别说敬翊在刻意藏拙,就算他没有,光凭记忆力好这一点,怕是也不足以服众。   所以综合所有因素考虑,只有嫡长子继承皇位,才是最为顺理成章、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的。   起码敬坤做了皇帝之后,不至于引发手足相残的局面。   所有儿子都能活得好好儿的,还能发挥自己的本事为国效力,这就是裴清殊在平定匈奴之后,现在最大的心愿。   所以回京之后,裴清殊处理政事的时候,就经常把几个儿子带在身边,尽量多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世和平衡政局的道理。   除了对敬坤之外,他不曾对任何人直言过打算立敬坤为太子的意思。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能从裴清殊对敬坤的态度中看出来,裴清殊对敬坤是最为重视的。   心思再敏慧一些的人还能看出来,裴清殊教给敬坤的,许多都是“为君之道”。   不知该说是宋家人还是宋池十分聪明,在这种情势之下,现在与宋家交好的大臣们,已经不会再在朝堂上提立太子的事情了。   因为在他们看来,裴清殊已经属意于皇长子了,只是暂时不想正式册立太子而已。若是顺其自然的话,敬坤就能在裴清殊认为合适的时间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但若是反其道而行之,逼着裴清殊尽快定下太子名分的话,反倒有可能出现反效果。   至于其他皇子的支持者,在看出裴清殊的态度之后,也不敢再贸然请立太子了。   不然的话,他们非常容易弄巧成拙,反倒把敬坤推上太子之位。   于是裴清殊很高兴地发现,最近自己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起码没什么人在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说什么“请皇上赶紧立太子,以定国本”这样的话了。   专心致志地在雍定十三年的科举中选出了一大批人才之后,裴清殊打算为打破世家大族的势力,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让所有公侯伯爵像亲王、郡王一样,降等以袭。 第164章 正文结局   长久以来裴清殊都有一个困惑,为什么大齐的宗室子弟在继承爵位的时候, 都是降等以袭, 而公侯伯爵却不是。   举例来说, 裴清殊的四哥裴钦墨被裴清殊追封为安亲王之后, 他的儿子敬霄不能继承他的亲王之位,只能降一等被封为安郡王。   如果敬霄没有被晋封为亲王的话,他的儿子就不能再继承他郡王的位置,只能再降一等,被封为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下一级是辅国将军,然后是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在奉恩将军之后,便是降无可降, 身份与平民几乎无异了。   降等袭爵的好处就是, 不会因为一个功臣的功劳, 而让朝廷一直养活着他的子孙后代。   可奇怪的是,皇室宗亲们一直都严格地按照这个规矩执行的同时,功臣、尤其是开国功臣们的爵位却不会降等。   比如老宁国公去世之后,他的世子容潭就继承了国公之位, 成为了新一任的宁国公。   这样的规矩, 导致像容家、傅家、谢家、左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世代不倒。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下来,他们这些家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就连裴清殊这个皇帝都不得不忌惮他们三分。   无论是于皇权的集中还是国家的大义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裴清殊也知道,这样的制度已经实行了上百年了。到他这里突然要改的话,这些世家大族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就连一向同他亲近的傅家, 恐怕也会为此而和他离心,搞不好还会在背后骂上他一句“白眼狼”也说不定。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裴清殊决定先推出一套较为温和的方案——将爵位制度一分为二,分为可世袭和不可世袭的两种。   其中可世袭的爵位,又分为降等以袭和不降等以袭。   将现有的世家大族研究了一圈儿之后,裴清殊钦定了几个包括傅家、容家、左家、房家、宋家在内的暂时不能动的家族,放在了不降等袭爵的行列中。   至于其他现有的世家,则自动归入了降等以袭的行列。   以后再给功臣分封爵位的时候,他也会非常谨慎,且以封不可世袭的爵位为主。   这样的改革制度一出,立时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高兴的莫过于平民百姓,最生气的莫过于现有的那些没有被列入不降等世袭的家族。   比如顺义侯府周家的世子周宁,听说将来他老子死后,自己只能做一个伯爷的时候,冲动之下竟然在酒楼里公然说了裴清殊的坏话,结果很快就被人告到了裴清殊这里。   裴清殊听说之后,丝毫不感到意外:“他都说了些什么?”   燕修看着裴清殊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说您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还说您实际上不是想搞什么新政,就是不舍得白给他们银子……”   燕修吃惊地发现,自己说完之后,裴清殊不但没有面露愠色,反而大笑了起来:“哈哈,他说的其实也没错!”   “那皇上您……是打算饶了这个周宁吗?”   “不。”裴清殊收起笑容,正色道:“这个顺义侯府,朕看他们不顺眼已经很久了。顺义侯周叡,迂腐不堪,屡次公然反对新政。世子周宁,风流成性,口不择言,根本不配做这个侯爷。燕修,回头你便替朕搜寻证据,朕要处置了这个周宁。”   燕修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以为裴清殊忘了,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这个周宁是皇后嫡亲姐姐的丈夫,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姐夫,国丈大人的女婿……”   “那又如何?他公然妄议天子,贬低新政,朕还由着他不成?朕正愁着没有‘鸡’可以杀一杀呢,他就冒了出来,这不是正好吗?”裴清殊十分自信地说道:“至于皇后和国丈那里,朕会亲自去安抚他们。朕也相信,皇后和国丈一定都会理解的。”   当天晚上,在正式处置周宁之前,裴清殊就先去了一趟坤仪宫,给皇后透了个底。   皇后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心里头当然不是很痛快。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夫的确是不大着调,裴清殊要杀要剐都是应该的。她若因为亲戚关系,给周宁求情的话,只怕会寒了裴清殊的心。   所以她只能告诉裴清殊,她会代为安慰好姐姐,让裴清殊不要因为她的关系而为难。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裴清殊的意料。   这两年来,皇后行事越发周全妥帖,后宫的事情基本上已经不需要裴清殊再操心了。   而裴清殊觉得,现在朝廷内外的局势基本都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他也不打算再以联姻的形式,拉拢别国或是朝中任何一方大臣。   他的后宫,基本上就已经这样定形了。   后宫没有后顾之忧的话,裴清殊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国家的发展之上。   进一步削弱了世家大族的势力之后,雍定十四年,裴清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吸引齐人迁至先前北夏的地盘,让他们在官府的帮助下开垦荒地,尝试种植各种适合北方寒冷天气的农作物,大力发展畜牧业。   同时,除了在大齐本土上兴建官学、女学和武学之外,也在大宛和北夏的土地上兴建官学。   至于武学和女学,裴清殊觉得还不能心急,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雍定十六年十二月,大宛以当年财政收入不足为由,拒绝向大齐进贡。   次年三月,大宛国君在暗中联络匈奴人反齐的事情,被捅到了裴清殊面前。   告密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名被大宛人联络的匈奴贵族。   此人已经向大齐投诚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大齐安定的生活,不想再卷入战乱当中去了。   裴清殊得知此事之后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出了其余七名准备叛离大齐的匈奴贵族,并将他们处以极刑。   三日之后,裴清殊下令发兵,亲征大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裴清殊会像上次出征匈奴一样带上两个年长的儿子,然后命襄亲王监国的时候,大皇子裴敬坤被封为贤郡王、留守京城的消息突然传了出来。   这道旨意一出,立时在长安城里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认为,圣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长子成为太子,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其余的皇子,皆不能与之匹敌。   不过,只要敬坤一日没有登上皇位,就还存在着一日的变数。   为了辅佐尚且年少的敬坤,裴清殊出征之前,把公孙明留给了他,让敬坤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多找公孙明请教。   这日公孙明同敬坤议完事出来,正要出宫,却听背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公孙大人请留步。”   公孙明回头一看,来人原是敬坤的生母,皇后宋氏。   向皇后施了一礼之后,公孙明礼貌且客气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叫住微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近日有些困惑,一直萦绕在心头,还请公孙大人来替本宫解惑。”   皇后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她所思所求,无外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好的前途。   所以她不用开口,公孙明都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不过公孙明非常谨慎,没有立即应皇后的话。   毕竟有多年前婉玉的事情在先,公孙明现在除了在裴清殊面前什么话都说之外,对所有人都多了几分戒备,包括皇后。   可皇后问的,偏偏就还是婉玉的事情:“不知公孙大人可还记得,十二年前娴贵妃妹妹生产那天,你曾向本宫讲解过当日的天向?”   公孙明刻意装糊涂:“十二年前?皇后娘娘,那可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恕微臣愚钝,不大记得了呢。”   那日的天象那样特别,皇后并不觉得公孙明会真的忘记。   不过她也并没有拆穿公孙明,仍是语气温和地说道:“是吗?当时你还说,‘天出大才,必有异象’……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人忘了也就忘了。”   就在公孙明刚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皇后继续问道:“那不知从面相上来看,您觉得婉玉这孩子的命格如何呢?”   公孙明不答反问:“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如此关心二公主的事情呢?”   既然公孙明不和她推心置腹,那皇后自然也不会对公孙明掏心掏肺:“本宫是二公主的嫡母,关心婉玉而已,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然没有。只是二公主尚且年少,不易测算命格。”   皇后听了,不禁有一丝失望。   原本看到裴清殊这样重视敬坤,比重视任何一个皇子都要重视敬坤,皇后心里是很高兴的。   可是前些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婉玉身披黄袍,如同当年的襄皇帝一样,站在了皇帝的御座之前。   宋皇后被那个梦给吓醒了。   她去慧曜楼里探望婉玉,却正好见到裴清殊正在和婉玉还有宣仪县主,也就是左三姑娘在一起谈论政事。   他们聊得那样自然,以至于到了让宋皇后心惊的程度。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娴贵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会生出婉玉这样的女儿。   在和裴清殊他们议论起天下大事时,年仅十二岁的婉玉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学识之深,眼界之广,丝毫不亚于长华殿里的任何一个皇子,甚至可以说是比她的哥哥们还要优秀。   看得出来,裴清殊非常疼爱婉玉这个女儿。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皇后,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尽管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裴清殊不可能舍敬坤而立婉玉这个女儿,可她还是忍不住来找公孙明,想要从他这里探知一些虚实。   只可惜公孙明的戒心太强,皇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回去之后,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敬坤。没想到本应该最着急的敬坤听说之后,却只是一笑置之。   “舍近求远,舍易取难,这不是父皇会做的事情。皇妹天资聪颖,这是好事,却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母后不必过于担心了。”   “可是当年的天象……”   “别说那个天象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就算不是,公孙大人当时不是说了吗?若是妹妹生为女子,则会坤厚载物,贵不可言。生为男子,才有可能继承皇位。”   “那这贵不可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宋皇后忧心忡忡地说道:“难道,真的只是我想多了吗?”   事实证明,敬坤和宋皇后母子俩想得都没有错。   雍定二十年三月,在经过长达三年的战争之后,裴清殊终于歼灭大宛的最后一支势力,正式将大宛纳入大齐的版图。   雍定二十一年新年,当裴清殊看到大臣们进献的天下舆图上大齐的版图之时,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现今的齐国已经在裴清殊的带领之下,从一个日渐式微的国家逐步强盛,最终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万邦来朝,天下归心。   尽管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尽管已至不惑之年,可当裴清殊看到诸国使臣纷纷朝拜于自己脚下之时,还是不由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不过裴清殊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辛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是时候逐渐放慢脚步,让儿女们崭露头角了。   之所以说是儿女,而不单单只是儿子,是因为这些年来,大齐女子的地位正在迅速提升。   裴清殊已经有计划,于雍定二十二年开始开设女子科举,让女子也可以通过考试获取一定的官职。   既然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都可以不靠嫁人、只靠自己的本事去出人头地,那么皇帝的女儿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呢?   裴清殊觉得以婉玉的天资,只是为她寻一贵族出身的夫婿,然后圈在后宅相夫教子的话,实在是太过可惜。   所以在经过与婉玉本人的探讨和深思熟虑之后,裴清殊决定封婉玉为定国公主,前往大宛,作为裴清殊和大齐的代表管理当地。   公主掌管一方事宜,还是那么大的一片土地,这在大齐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裴清殊和婉玉父女,还是顶住了这一股巨大的压力,坚持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   十年之后,昔日的大宛,如今的西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变得越来越富足的同时,西域的汉化程度越来越高,却又不失自身的特色。许多原先一直瞧不起西域的中原人,现在都开始积极地与西域通商,甚至前往西域定居。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裴清殊现在终于可以说上一句,他已经实现了自己“国泰民安”的愿望。   尽管裴清殊的身体还算不错,不过裴清殊还是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做一些准备,好像当年的太上皇一样急流勇退,退位让贤了。   有句古话说得好——“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不然他这皇帝做得太久的话,就算是再孝顺、再懂事的儿子,怕是也会忍不住心急,甚至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吧。   而且裴清殊很早就想过,他这一辈子为国为民,都没有怎么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   既然现在天下已定,四海升平,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子孙后代来完成吧。   余下的半辈子,他要为自己而活。   ……   雍定三十年七月,裴清殊正式昭告天下,册立嫡长子裴敬坤为太子。   皇太子入主东宫之后,裴清殊封内阁大臣、恪靖侯宋池为太子太傅,让他以《资治通鉴》为基础,向皇太子讲授为君之道。   雍定三十一年七月,裴清殊顶着炎炎烈日,站在东宫之外,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三十二年前的今日,他在燕京的东宫里,上完了他作为皇太子的最后一堂课。   或许现在是时候,开启一个新的轮回了。   伴随着东宫里隐隐传来的读书声,裴清殊缓缓转过了身。   伺候了裴清殊四十余年的小德子发现,裴清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没看到裴清殊笑得如此轻松过。   《皇帝奋斗日常》【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从《皇子奋斗日常》到《皇帝奋斗日常》,两部加起来一百四十多万字,连载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说这本书陪我度过了许许多多个难忘的瞬间,也见证了我的成长。本以为完结之时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发现所有想说的话都已在书中言尽。谢谢这本书,让更多的人知我、懂我。 正文在此完结,可以说是和开头相呼应,以东宫为契机,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其实正文最后一章写得非常难受,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是看着十二长大的,实在不忍心详细描述他是如何逐渐老去,如何逐渐失去身边的至亲。所以本文不会再有第三部 ,作为太上皇的十二,我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不再奋斗。   番外当然还会有,不过要看灵感和时间缘份更新。也不会拖太久,下个月应该可以完结全部番外。大家特别想看谁的番外的话,可以在此留言,如果有灵感的话默默就会写~   最后提前说一句,希望全订的小天使们能在本文全文完结(番外也完结)后给一个五星好评,也不辜负你我这些日子的相伴啦~   完结了,最后求一发作者收藏吧~APP小天使可以在文章目录戳【作者专栏】,进入后即可收藏日更默,也可直接搜索作者“容默”,进入作者专栏后点击“收藏此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