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官途》 作者:参果宝   文案:   研究生毕业的女版林清惨遭一场车祸,穿越到了古代男版林清身上。   家中一贫如洗,自己又从小体弱多病,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读书读书!   但是这个文科当道的世界,对于一个物理系毕业的人来讲,会不会太凶残一些?   且看一理科生如何在古代艰难求生立足官场的故事。   Ps:女穿男,会娶妻生子,1V1。   内容标签:性别转换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主角:林清 ┃ 配角:林三牛,张氏等 ┃ 其它:科举 第1章 第一章:托生农家 “二狗,快帮娘把柴火给拿进灶房,娘那边等着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吃力地提着一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水,一边往院子里的水缸那边挪动,一边喊着坐在银杏树下玩泥巴的小男孩。 林清,也就是现在的林二狗立马抹掉了地上的字,跑到林三妮身边,帮着她抬水桶倒入缸中,才应了一声,背起一小捆柴往灶房走去。 灶房里张氏正在忙碌着今日一家的午食,见林清进来了,立刻喊道:“二狗,快去放点柴火进去,灶里的柴不够了。” 林清二话不说坐在灶口边,熟练地将柴火往灶膛里塞去,并用丢在一边的旧蒲扇微微扇了一下,原本有些微弱下去的灶火很快又燃了起来。 七月的天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又坐在烧着火的灶膛口,一边将柴火折断一边往灶膛里面塞的时候,纷纷扬扬的木屑立刻黏在了出了汗的皮肤上,林清才六七岁,脸正是嫩的时候,一抹脸就觉得刺刺得疼。 今天轮到张氏给全家人做饭,七月农忙,家里除了林三妮和林二狗,其他人都下田去了,眼看着家里人都要回家了,张氏手快脚快得将最后一盆芋头装了出来,然后用木瓢滔了一瓢水往锅里一倒,随着“刺啦”一声,锅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好了,狗子,咱去堂屋吧,你爷奶他们也快回了。”张氏冲着林清招呼了一声后,就匆匆端着芋头往堂屋走。 林清“嗯”了一声,冲到水缸前滔水冲洗了一下脸,瞬间觉得凉爽了,这才跟着张氏往堂屋走。 张氏刚刚摆上碗筷,院子里就响起了人声。 “爹,照这个速度我们再干上二十来天,我们这次的夏种就能结束了。”沉稳的男声中带着一丝欣喜,来人正是林青的爹,林三牛。 林老汉将农具递给大儿子林大牛,点头微笑道:“是啊,这次可多亏了三娃,往年可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三娃子是林大牛的小儿子,闻言有些羞涩得挠挠头:“爷,三娃子长大了,以后可以帮家里干活了!”三娃子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还没有一米四,已经是家里的一个不小的劳动力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进了堂屋。 林清将装满凉水的木盆端了进来,让大家洗了手脸,才坐下吃饭。 林老汉将凉凉的布巾往脸上一抹,顿时一股凉意从脸上传来,快速抹了几下还给林清,赞叹道:“二狗子真是乖顺啊,细心体贴,女娃娃也比不上咱家的二狗子!” 话音一落,全家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林清小脸一板:“爷爷不要乱说,我可是男子汉!”内心却疯狂得OS:我本来就是女的好不好!!! 张氏将碗筷分给家里的老少爷们,笑着说道:“可不是吗?我们家里最讲究的就是二狗子,女娃都没有他爱干净,天天洗澡不说,还不让人喝生水,说喝多了容易生病,非要煮开了再喝。” 林二牛的媳妇李氏撇撇嘴:“这可是那些镇上的少爷小姐才有的待遇,咱家可没那条件。一垛柴火现在也能卖个一个铜板呢!”李氏少时家贫,最最见不得人浪费东西,在她看来,林清的所作所为就是极大的浪费。 张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也不接话,直接招呼李氏和大牛媳妇王氏,以及其他两个丫头往灶房走去。灶房里摆着一张小桌,专给家里的女子吃饭。 林清虽小,但是也是男子,可以留在堂屋桌上吃饭。 望着桌上一大盆白水煮青菜,一盆煮芋头,一碗咸菜,配着有些拉嗓子的窝窝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林清望了一眼灶房的方向,知道比起他娘张氏她们,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了,毕竟作为家里的男丁还可以保证吃饱,而灶房间里摆的菜定是更不如眼前的。至少眼前的窝窝头里还掺着这一点白面,她们的可是纯粹的粗粮,吃起来更加毫无滋味。 可是想到自己以前的生活,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林清上辈子活在二十一世纪,九零年代生人,出生在魔都,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在魔都本地的一所大学任教授职位,母亲是一家国企中的中层领导干部。不说大富大贵,但是说吃过什么物质艰辛的苦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小父母对她唯一严苛的要求就是思想品德,其他的就连很多父母十分看重的学习,她父母也从没有半分勉强过她。 林清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可能遗传父母的基因加上言传身教,在学习上也十分出众,尤其是对于理科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悟性,而她父亲本就是大学物理系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所以大学学了数学系的她,研究生则是考到了父亲学校的物理系,顺利成为父亲的研究生之一。 很多熟识的人遇见林父都忍不住赞一句:“后继有人,女承父业!” 虽然后来林清毕业后选择了一个让大家都不解的生活方向,但是论物质的艰苦,她的的确确是从来没有受过的。 可谁知,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朝代,她也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错了,从自己出生那一刻起,她就记得前世种种,所以和这个时代这个家庭总觉得如此格格不入。 若她和林家其他小辈一样,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从未体会过二十一世纪的种种文明,她不会认为日子太难捱。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育,从小所见所闻都不过这个小村庄方圆十里,所以不会有对比,没有落差,没有不适。 林清情愿自己出生时就磨灭了一切前世的记忆,也不想如今这般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去接受眼前的一切,甚至接受这辈子自己是个男人的事实。 更让他(后文都用他来指代林清)感到绝望的是,就算他想要去做一些改变,也发现凭着现在的小身板,根本无法做到。比如这里的人都是用皂角洗身体,他可以对皂角进行改良,做出肥皂,但是他无法解释自己如何获取到这些知识,更何况村里连买皂角的人家都少,谁会去买肥皂呢?出了林家村,则需要步行整整三个时辰才能到同和镇。这对于现如今的林清来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一直长到如今六岁,林清都没有机会出过林家村。 林家村一共有一百多户人家,是林氏族人共居的一个村落,基本上只要是林家村的人都是拐着几个弯的亲戚。村里只有十来户外来户定居,还是祖上因为灾荒逃过来的。林清家在林家村有十亩水田,三亩旱田,这十三亩田就是整个林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了,养活着林家四房人。 林老汉和其妻刘氏共有三子两女,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三个儿子分别是林大牛,林二牛和林清的爹林三牛。林大牛和妻子王氏育有两子两女,林大妮已经出嫁,林二妮今年十四岁。两个儿子分别是林大娃和林三娃,林大娃今年十五岁,林三娃十一岁,现今都已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林二牛和妻子李氏唯有一子林二娃,林二娃脑子活络,加上是唯一的儿子,林二牛夫妇格外宝贝一些,送去隔壁李家村李氏娘家人那边学木工活。林三妮和林清则是林三牛家的,本来轮下来,林清小名应该叫林四娃,但是张氏生他的时候有些难产,再加上林清当时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又成婴儿的事实,有些抑郁寡欢,小时候三天两头就要发烧生病,所以取了个“二狗子”的贱名,希望能好养活。 幸亏随着年纪渐长,林清自己也慢慢想开后,身体才逐渐好了起来。 也因如此,有时候林清打着对身体好的由头,让家里人注意一些卫生健康,家里人也会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随着他去。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闭塞、发展缓慢的村落,林清降生于此,至今已经六年,也没有掀起一点水花。宛如外来的一滴雨水落入了溪流中,虽然在周围荡起一层涟漪,但是很快就和周围的水流融为一体。然而,水流奔腾而过,推着林清漂向何方,此时任谁也不知道。 第2章 第二章:寻找出路 吃过饭,一家子劳动力又往地里赶,这次连林三妮和张氏都过去了,上午是帮着家里打水喂猪烧饭,下午则是一定要去地里的。 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了,正是收割早稻和插晚稻秧的时候,夏季“双抢”是农家最忙的季节,整个林家村都在一片火热的繁忙之中,林清家里也是不例外。若是这十亩水稻伺候的不好,官府那边交了税赋之后,冬天可是有饿肚子的危险。 林清本想跟着一起下地帮忙,就算做不了重活,给家里人端个茶倒个水,递个东西,拔一些杂草还是能够的。但是林老汉看了看天上毒辣的太阳,又看看瘦瘦唧唧的林清,还是大手一挥,让他给留家里照顾鸡鸭去了。 林清明白爷爷是照顾他,怕他像上次一样热晕在地里,很是乖巧得应声,等家里人都走了之后,就在家打扫鸡棚鸭舍,等都做完之后,林清蹲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无聊得扔了一颗石子出去,看到石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口中念念有词:“平抛运动,水平方向速度:Vx=V0,竖直方向速度:Vy=gt,水平方向位移:x=V0t,竖直方向位移:y=gt2/2……”竟是无聊到开始背起了物理公式。 林清有时候会有些恍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不确信感,然后就会开始证明公式,因为她觉得可能记忆会骗他,但是公式不会,公式的正确性代表了他的记忆,他的脑袋没有出问题。 不过这次还没开始做证明,家里的门就被打开了,来人是林老汉的发妻,林清现在的奶奶——刘氏。 “二狗子,家里就你一人啊?”刘氏今年五十多岁,在现代来讲也不算年老,但是在这生活极度贫乏的农耕时代,刘氏已经两鬓白发,脸上皱纹也是不少。 “是啊,爷爷他们都去地里了。奶,你等一下,我给您倒杯水去,走了一路累坏了吧。”刘氏今天是去刘家村喝娘家亲戚喜酒去了,本来也邀请了林家其他人,但是这时节忙着农种,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就刘氏一人作为代表去喝喜酒了。 刘氏接过大瓷碗,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这太阳太大了,刘氏吃了饭就回来了,一路上都没停歇,真的是又渴又累。 喝完水之后,对着林清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从挎蓝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林清:“奶特意给你留的大鸡腿,一会儿自己吃了,别告诉你几个哥哥姐姐。”刘氏从做姑娘起就要强,做事也利落,这家里就连林老汉大部分时候也得听她的,平时做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对几个儿子媳妇一视同仁,在晚辈眼里也从来不是特别好说话的一个人。 但是刘氏对林清却是特别的好,因为林清小时候几次发烧生病,家里也没银子给他看病,只能靠刘氏从游方郎中那边打听到的一些土办法给林清治病。好多次看林清烧的小脸通红也从不哭闹,反而安慰她,加上林清又是最小的孙子,忍不住偏疼了一些。不过这些偏疼也是暗地里的,在明面上,刘氏治家还是十分公平的。 林清打开油纸包,顿时一股肉香味飘来,口水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心底苦笑:上辈子老是吵着减肥,这辈子吃一次肉都难得,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将鸡腿递给刘氏:“奶,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这只鸡腿肯定是奶省给我吃的。”农村酒席上,能上一盘鸡肉的肯定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刘氏能从一桌人中抢个鸡腿回来,也是手段了得了。 刘氏从不推拒儿孙们的孝心,从鸡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塞在自己嘴里笑着道:“好了,剩下的二狗吃吧。” 林清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肉,借机眨掉眼里的一点水花。 “奶,今天有啥好玩的事情吗?”林清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啃鸡腿,一边问刘氏。因为没办法出去,每当家里有人去别的地方,林清总会想法设法打听一些事情,以此拼凑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刘氏只当小孩好奇心重,也习惯了林清的发问,略带夸张地给林清讲到:“今天是奶娘家的内侄女嫁女儿,乖乖哟,她家女儿可是嫁到镇上去了,听说光礼金就足足给了二十两银子呢!所以今天这喜酒啊也是办的风风光光的,桌上菜可好了,鸡鸭鱼肉基本上都全了!要不然奶可抢不上这鸡腿。”说完还有些调皮的朝林清眨了眨眼睛。 林清“噗嗤”一笑,对刘氏伸了个大拇指:“奶最厉害!那新娘子漂亮吗?”林清继续引导着话题,希望能听到刘氏讲更多的一些东西。 “新娘子嘛,当然是最漂亮的!一整套的头面戴下来,真真是漂亮!以后奶也给咱家二娃子娶一个一样漂亮的新娘子!而且,我听说新娘子出嫁前,还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弟,让她娘拿出一部分彩礼银子送她小弟去上私塾呢!这刘老三家的闺女倒是真真有远见的,她弟弟长得瘦弱,以后地里肯定是干不动的,若是能读上两年书,以后去镇上做个账房或者去药房做个伙计,那都是使得的。” 林清直接忽视了新娘子那一段,心神被后面读书的内容吸引住了。 林清今年已经六岁,在这个时代六岁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说过送他去读书这个事情,且观他上头三个堂兄,也没有一个说去上学的,所以林清也从来没有提过。 林清一直记得林家村有个女人因为偷人犯了族规,被村里的族老判了沉塘,那时林清才刚刚三岁,但是却一直铭记于心,让他胆寒,也让他警惕——这是一个宗族礼法大过国家律法的偏远乡村,异端容易被抹杀的地方,自此之后他的与众不同一直被他竭尽全力的收敛着。 但是此时,听到刘氏终于说到了读书这个话题,林清的精神一震,接着这个话题道:“奶,读书有这么好吗?” 刘氏点头笑道:“那可不!那戏文里都唱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些会读书的啊,可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些当大官的,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出身!” 林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反对读书就好,于是立马试探着说:“奶,那让我也去读书吧,二狗子也要读很多书,做大官,做大官就有钱了,到时候给奶天天买鸡腿吃!” 刘氏的笑容瞬时隐去了,眉头微微皱起,微微下垂的眼睛有些审视着看了一会儿林清,忽而又叹了口气:“狗子啊,读书好是好,但是读书费银子啊!上私塾一年就得二两银子得费用,书肆里随意一本书都得半两银子,最差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得一两多,咱家没那读书人的命啊!”说完站起身来,也不去理会林清纠结的小脸,嘀咕了一声“得去准备晚饭了”,朝着灶房走去。 没读书人的命,却有读书人的心。 林清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一年学费七七八八加起来最少也得六两银子,如今整个林家一年到头除了温饱,根据之前他换算的粮价和张氏平时偶尔透露的信息,爷奶那边能结余的银子也不过五两,这是十三亩田地给林家带来的收入。三房还没有分家,但是在农闲的时候,会做一些活计,这些不用上交给爷奶,上次偷看了张氏的小金库,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七两银子多一点。 确实,想要读书,对这个家庭来讲,无异于背一座大山在身上。 这里也没有助学贷款一说,想要获取本土的知识,想要寻找一个出路,实在是难! 可林清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自己和刘氏说的那个新娘的弟弟一般无二:长得瘦弱,干不动地里的活。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本身就壮实有力气那他还可以等等,但是这么体弱的身体,又没有营养补充,本身就有点发育不良,等到再过两年,林清肯定是要跟着一起下田的,到时候干不动活不说,万一生病,可是拖累了这个家庭,自己估计也是英年早逝的命。 林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读书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出路。 可是要怎样才能说服家里人同意他读书呢? 第3章 第三章:才智初露 最近几日林清都有些神思不属地想着读书的事情,事情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想要依靠读书,给这个家庭也给他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但是如果想要读书就要首先牺牲掉家里一部分的人利益。而且这部分的利益并非属于他自己所有,他无权要求别人给他牺牲什么。然而不做这些牺牲,他暂时又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来达成他读书的目的。 也就是说,林清他自信他可以通过读书获得比现如今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需要投资,但是投资人并不相信林清一定能带给他们什么,而且投资人自己也是资金十分匮乏。 或许他可以使用一些计策在自己家人身上,但是这并非他所愿。这是他这辈子的家人,无论如何,他情缘坦坦荡荡得争取,也不想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由于农忙,林家人都是忙进忙出的,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留林清一人在家中做一些零碎的家务活,所以也无人发现林清最近的反常。 这日林清刚刚喂完鸡食,准备再去后院的菜园子里浇水,突然听到了木门被敲响的声音:“林二狗,林二狗,你在家吗?”听声音是隔壁家的水生,比林清大三岁,非常的活泼,平时上树下河,猫嫌狗厌的,俨然是林家村小孩中的山大王。 林清小跑到门前把门打开,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水生:“水生哥,怎么了?” “呼呼,你快去田里看看,你二伯被打啦!”林家村没有一点秘密,无非就是那么几户人家,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差不多天下皆知了。 刚刚田里发生的事,闹的林家村的人都跑过去看了,别人或许不会想到林清,因为不过是个小孩子,认为他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林水生觉得林二狗怎么说也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现在他们家出事了,还不得通知兄弟一声。 林清听到出事了也是脑袋一懵,想不明白平时一贯老实的林二牛怎么会被打,只能扭身关好门,被林水生拉着往田里跑去。 林清家的水田离他家不远,小短腿跑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家的田在村子里算是比较靠中间的,周围挨着不少别人家的田,所以林二牛一说被打,好多人都扔下了家伙什跑过来看热闹。 林清和林水生扒开人群,跑到正中间,见林二牛被三个大汉围着,林大牛,林三牛和林老汉都站在林二牛后面和那三个大汉对峙,林家的几个妇孺则站在边上脸上一片急色。 林清悄悄走到张氏身边,拉了拉张氏的衣服,张氏低下头看到是自己的儿子,脸色一变:“你怎么跑过来了?” “娘,发生什么事了?二伯怎么了?”林清没回答张氏的话,反而问她眼前是什么情况。 张氏蹲下身,对林清小声道:“那三个壮汉是张家村的,家里专门饲养鸡仔,今天挑了一笼小鸡仔,一笼公鸡,一笼母鸡过来到我们村子卖,然后你爷叫你二伯他们谈一下,家里不正好要买一些鸡仔还想抱几只公鸡母鸡下种蛋吗?结果好像你二伯价格没和人家谈拢,不知怎么地就动起手来了。这没你一个小娃的事情,你还是赶紧家去吧。” 林清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消费者和卖家纠纷的事件,而且看情况明显是卖家强势啊——三个壮汉往那一站,个个身高得有一米八,就算在林家村他们也是有恃无恐的很。 林清想了一下,迈着小短腿走到了林二牛前面。张氏有些错愕得看着林清走的方向,以为他是要回家去,谁知道是往他们林二牛那边过去了。 “几位叔叔,请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请问我二伯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家肯定会给你们赔不是的。在场的都是我们林家的叔叔伯伯婶婶,我们林家村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大家说是吗?” 林清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小孩子的奶气,但是说话慢条斯理,清楚明白,让人没办法把他当做普通孩子那般无视掉。 况且,林清话一出口,林家村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众人都附和道:“那可不,我们林家村可从不欺负外村人!” “就是,有什么话好好讲就好了,讲清楚说明白就行,动手干什么!”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兄弟火气太大了,哎,都是这老天爷闹的。太阳大,火气也大!” ………… 张氏三兄弟本来觉得理都在自己这一边,所以刚刚嗓门各种响,现在被林家村众人一说,也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尤其是排行老三的张宝根脸最嫩,被众人一说脸都涨的黑红黑红的,扯着嗓子道:“你这个小娃娃,可别说的我们兄弟三好像欺负你二伯似的。我们好端端得大热天跑过来卖鸡仔,价格又公道,你伯叔就给我们一百文钱还想买一百只鸡!我这一只公鸡5文,一只母鸡三文,三只鸡仔一文。我都说了,给我一百文,我给他三百只鸡仔就行了。结果你二伯倒好,拿了我6只公鸡,10只母鸡,84只鸡仔,我这肯定亏了啊!你二伯还非要这么拿货,这叫我怎么做生意啊!” 林清听完有些目瞪口呆,什么叫他亏了?这一算他是赚了啊!他二伯给他一百文,才拿了88文的货!这家伙还在那边叫冤,这是哪门子的买卖! 正想上前和这人理论一番,却听到村里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是啊,这买鸡仔就买鸡仔,还非要买公鸡,母鸡干嘛。” “就是啊,这应该是林二牛理亏了,要退回去几只□□。” “我这算算也是不对,应该是张家兄弟亏了,否则不会发这么大火。” ……… 林清无语望天——这他妈都什么算术水平?他翻个白眼的功夫都能算出来的东西,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算一下? “二牛,你把鸡都还给他们吧,咱家不要了。”林老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儿子别和张家兄弟纠缠了,今天的鸡不买就是了。 林二牛心里一阵委屈,当时听到张家兄弟来卖鸡仔的时候,林老汉身上正好带了一百文钱,本来这钱是准备还给林大山家的,上次赶集买猪仔的时候差了一百文问他们家借的,现在拿给林二牛,让他去买几个鸡仔回家,林大山家的一百文明天再还。给林二牛钱的时候,林老汉叮嘱他说,如果看着品相好,母鸡公鸡也买几个,多下几个种鸡蛋,以后自己孵出小鸡养划算,家里几只都是老母鸡了,生不出蛋了,最好买够一百只,鸡笼里放的下。 其实林老汉也是随口一提买个一百只,但谁知道林二牛这人有些脑子一根筋,就和这一百只杠上了,看张家兄弟的鸡品相好,自己在那边算了许久,挑了许久,挑出一百只鸡来,然后给了一百文给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算数更差,算了几回总觉得自己亏了,这不,就吵了起来,争执之间推了林二牛一把,这才被水生谣传成了“林二牛被打”这条新闻。 知道原委的林清简直哭笑不得,肃了肃自己的小脸,拦住了林二牛准备将鸡笼还给张家兄弟的举动,对张宝根道:“张叔,其实我二伯真的没赚你便宜,反而是你们多收了我家十二文钱。” 张宝根闻言又要炸,自己算了几次了都是自己家亏了,这小娃还说他们多收了十二文钱,真是气煞他了! 张宝根大哥张宝树把他弟弟往后面一扯,有些兴趣道:“小娃娃,你说我们家多收了十二文钱,这话哪里来的?我们家的鸡大家也看到了,个顶个都是好的,我们可从来不会欺骗乡邻!” 林清闻言也有一刹那的犯难,咋给他们解释?这是小学里最简单的四则运算法则啊?加减乘除,还用解释?得,看他们已经辩了半天都没搞明白,还是用最傻的方法证明一下吧。 林清在地上找了一根树枝,画了三个从小到大的圆,一边画一边道:“最小的圆表示小鸡仔,中间的圆表示母鸡,大圆是公鸡。” 众人都有些愣愣的看着林清在地上画圆,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林老汉一家人也是琢磨不透,虽然知道林清一直喜欢在地上乱画,但是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小孩子乱涂乱画,从没想过这也代表了什么意义。 林清低着头,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接着解释道:“小鸡仔三个一文,我二伯买了84只小鸡仔,我把三个小鸡仔画三个小圆放在一起,表示一文钱。”然后林清在地上迅速画了84个小圆。 “公鸡拿了六个,一只是5文,所以一只大圆就表示5文钱。母鸡拿了10只,一只三文,所以中间的一个圆代表3文钱。” 林清将这些圆条理清晰得画出来,然后接着解释道:“地上的84个小圆,我放了三个小圆在一摞,是一文,大家数一下,一共有28摞,就是28文钱,对不对?” 众人一听,立即去数地上的圆,数下来果然是28,不由纷纷点头。连张氏三兄弟也是点头称是,而且脑子活络一点的张宝树已经眼前一亮,知道了林清的用意,不由眯着眼睛开始默默数后面的中圆和大圆。 “大圆有六个,一个大圆是5文钱,我后面画了5个小树枝,数了一下一共有30个小树枝,就是30文钱,是吗?”林清说完笑眯眯得看着众人。 林老汉看着自家小孙子的眼睛越来越亮——-二狗子,聪明啊! “中圆有10个,一个中圆是三文钱,我后面画了3个小树枝,数了一下一共有30个小树枝,也是30文钱。把所有的小树枝和所有一摞的小圆数下来,一共就是88文。所以我二伯给了你们100文,没有多拿你们的鸡,你们还要找我们家十二文。”林清也不在看着地上一一给大家数数了,而是直接看着张氏三兄弟,胸有成竹得说道。 张宝根还不信,蹲在地上一一数过去,数了好几遍,发现林清的答案一点都没有错,果然是自己算错了,冤枉了人,不由脸色有点难看起来。 这,这可怎么是好?一直以为别人占自己便宜,搞了半天还是自己多收了钱!真是被打脸打的啪啪响! 张宝根急的原地团团转,张二张宝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过去:“转什么转,转的我头都晕了!看大哥怎么说!”这才让张宝根停了下来。 “那你说说,如果你给我一百文,想要一百只鸡,怎么样给你鸡才是正好的?”张宝树突然对眼前这个小娃娃产生了一点兴趣,饶有兴致得问道。 林清心算了几秒,马上报出答案:“你给我们4只公鸡,18只母鸡和78只小鸡就成。” 张宝树利用刚刚林清教的方法验证了一下,果然一般无二! 张宝树忍不住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个小娃娃真是聪明!那如果我不想只给你4只公鸡可以吗?你要是这都能算出来,我今天这一百只鸡就免费送给你!” 林清闻言眼睛一亮,想都不想快速答道:“那你给我们8只公鸡,11只母鸡和81只小鸡就行。” 花了一刻钟验证了林清的答案后,张氏三兄弟眼睛都有点直了——这孩子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好使? 村里人也是都蹲在田埂上,自己验算了半天林清的答案,发现林清不是小娃娃信口开河! 张宝树三兄弟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长的高大威猛,但是心肠不坏,也颇不想在林家村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毕竟以后还要过来做生意的。之前是一心以为自己被坑了情绪激动下才推了林二牛,知道自己理亏之后心里还是有点歉疚的,再加上眼前这小孩确实不是一般的聪明,忍不住揉了揉林清的头,转身有按照林清的数量补足了鸡放进林二牛手里提着的鸡笼里,并且掏出一百文递了过去。 一直到张家三兄弟离开了,林老汉一干人都好像在梦里一样。 第4章 第四章:家庭会议 是夜,林家众人回去后都有些睡不着。虽然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是一切照常,但是大家看林清的目光总有些不一样了。 “老头子,你说咱家二狗是不是特别聪明?”刘氏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低声问林老汉。 林老汉坐在炕前摸了摸手上的旱烟袋,又看看自己仅剩不多的烟丝,想想还是收回了架子上。听到妻子的询问也忍不住点头:“以往我就觉得这娃聪明,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娃不一样。你看咱家隔壁水生,再想想咱家另外几个孙子,哪个在这么小的年纪有定性,帮家里养鸡喂鸭的。都是得拿着大棒在后面打着才想着帮家里干点活。可咱家二狗子不一样,从小就贴心,各种小细小节都能帮我们想到。上次我不小心手被割伤了一下,自己都没当回事,二狗这孩子还帮我用干净的水和棉布处理了一下哩。” 刘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动作,也一屁股坐在了林老汉旁边接着话题道:“可不是么!二狗子除了身体差一些,论聪明我可是一直知道在咱孙子辈可是头一份的。但是我也没想到能这么聪明,今天算这鸡仔钱的时候,大家都算了半天,二狗子眨巴一下眼就算出来。真的是咱家人脑子搁一块都没他聪明!” 其实如果林清听到这个话,估计也是无语。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聪明,但是如果聪明的体现只是因为会做个四则运算,解个三元一次方程,那在她的思维里,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体现。最多只能说一句,反应快,心算速度不错。 但是林清忘了,这只是一个古代王朝统治下的偏远小乡村,文人教化不达乡里,大部分的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了一辈子,就连出门买个东西也是少之又少。九九乘法口诀不曾听闻,有些计数方法还用着最古老的绳结计数法,做一些简单的算术尚且要一会儿时间,更有甚者出去买个东西都要带上村里公认算术好的年轻后生,因为不少人都有吃过亏,被镇上的商家抹掉过零头或者少拿过东西。 所以林清的表现在林家村众村人的眼中,俨然就是神童了。 故而林老汉越想越觉得今天这个事情不同凡响,本来今天这个架势,若是硬着头皮买了这些鸡,自己家亏了不说,还要背上占人便宜的名声。但是现在白得一百只鸡不讲,村里人人称道林清不说,还约着下次赶集一定要带上林清,让林老汉与有荣焉。 刘氏和林老汉说说笑笑了半晌今天发生的事情,忽而一个念头转入脑中:“老头子,你说我们送二狗子去私塾念几年怎么样?” 林老汉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向妻子,略有些迟疑道:“那咱家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刘氏闻言起身走到柜子跟前,从角落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盒,小心翼翼得搬到炕上的小方桌上打开,里面都是一些散碎银子和铜板。一一数过后才叹了口气道:“十二两八钱。这几年好不容存下的,是留给大娃子娶亲用的,二妮也不小了,转眼就要出嫁了。” 前几年刚刚办好了家里儿子女儿的嫁娶,当时三个儿子成亲,几乎掏空了整个家底,这几年缓了过来,但是要供林清读书,还是难上加难。 “这钱也不是咱老两个就能说了算的,里面也有大牛和二牛家的一份。况且上头三个孙子都没有上过学堂。”林老汉虽然对送小孙子去读书这个提议很心动,但是脑子还是非常清明的。这事一个弄不好,就会让家里人多生嫌隙。 刘氏咬咬牙:“你这话说的在理,这事不是咱能说了算的,也得听听孩子的意见。明晚咱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如果大家都同意那这件事就中,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刘氏心里明白,要是其他两房不同意这个事情,光靠老两口补贴三房,林清读书这件事铁定得黄。 林老汉想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应是。说完之后刘氏将烛火给吹灭了,两人躺下歇息,暂且不提。 第二天晚上,家里吃过晚饭,张氏他们几个进堂屋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被刘氏叫住:“老二老三家的,先不忙。一会儿有事要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二妮,去把你娘也叫来。” 不一会儿家里人都到齐了,林老汉一一看过自己的几个孩子,抽了口旱烟道:“今天是要商量二狗的事情。”说到这林老汉顿了一下,大家的目光都朝着林清看过去。 林清心里一紧,冥冥中已经感觉到这件事会关系到他将来的命运。 “我和你娘想要送二狗子上学。”一句话宛如一个惊雷,炸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张氏和林三牛是激动,他们一直为这个小儿子以后的出路担忧着,因为自家儿子从小体弱几次差点夭折,就怕以后干不动农活。如果能去学堂,哪怕就读个两年,以后也能谋个轻松的活计。 林大牛和王氏心里纠结,因为眼看着自己大儿子和二女儿大了,正是要用钱的地方,家里的钱总共就这么多,若是给林清用了,那轮到自家身上的但是林大牛和王氏两个都是锯嘴葫芦又是家中长子长嫂,最是孝顺听话,所以即使心中有所不愿,也没有说什么。 李氏是最不情愿的,她生性节俭,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这读书可得用掉多少钱啊!当即反对道:“这可不行!家中从来没有孩子去上过学,凭什么二狗就要去上学。不是我这个做婶婶的亏待侄儿,但是咱家不是啥富裕人家,哪能一年年把钱扔进这个无底洞去。咱村头的孙家就是读书把好好一个家都读垮了,卖房卖地,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出路!” 林二牛拉了拉李氏,但是李氏不听林二牛的,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刘氏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她早就知道自家三个儿子都是老实孝顺的,大儿媳妇从不冒头,三儿媳妇巴不得促成这事,也就是二儿媳妇会有意见。当即说道:“前天的事情大家也都看见了。咱老两口也不是头脑发昏让二狗去读书,而是这娃脑子确实好使。我知道咱家不是富裕人家,但是送娃去读个几年书的钱,咱家紧一紧裤腰带还是有的。不求二狗考上功名,就是以后去了镇上做个账房帮衬一下家里,肯定也是可以的。我啊,是不想耽误了咱家二狗哟。” 这个时候,考功名很可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事情,放眼整个镇上也就只有两个秀才五个童生,还都是年过三十的年纪了。其中一个老童生已经五十有三,至今还在考。所以对很多乡里人来讲,实际的情况就是读个几年书,能看懂字能写会算,就是了不起了。到时候可以摆脱农家的日子,到镇上去做工,可比种田要好的多。 李氏昨天也看到了林清的聪慧,心里也知道这个侄儿可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要花出去,就跟挖了她心头肉一般疼。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之际,张氏突然一把拉过林清,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林清一个不查,被拉的一个踉跄:“娘,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喝住:“二狗,给娘跪下!” 张氏在林清眼里一直是个沉默木讷的农村妇女形象,微黄的皮肤,带着细纹的双眼,没日没夜的操劳,勤勤恳恳得照顾一家人,虽然知道她对子女都有着爱,但是在日复一日的贫乏生活中,也将这些爱给弱化了。 可是此时张氏的双眼泛着亮光,重重的朝着林老汉和刘氏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又分别朝林大牛和林二牛家磕了一个头,坚定道:“我这人不会讲话,今天爹和娘提出了这个事情,也解决了我和三牛一直以来的心病。我们怕二狗这孩子做不了地里的活,以后活不久。现在爹和娘指了一条明路,算是我这个当娘的求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帮一把二狗。咱公中只要供二狗三年就好,让他学点本事,以后但凡赚了钱,我定叫他先补贴给家里!” 说完拉着林清给他们去磕头。 林大牛和王氏连连去拉,林二牛和李氏也是避让开来,不敢受此大礼。 林清心里大受震动,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惜力气将额头都磕得红肿的张氏,两眼发酸,也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然后猛地抬头道:“爷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婶,二狗如果能去学堂,一定好好读书,绝不辜负家里人的栽培。”说完“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去。 林清从没向谁磕过头,可是此时他心中充满了酸胀之感,他在向命运磕头,向所有给他有所牺牲的人磕头,祈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林三妮再也忍不住了,捂住嘴就哭了起来,忍不住一把抱住弟弟,低声啜泣。林三牛一脸不忍,老实的庄稼汉脸上满是愧疚和心痛。 “这都是干什么呀,一个个的,快起来快起来。”最终连李氏都受不住了,连忙和王氏一起将人给扶了起来:“这都弄得什么事啊,二狗也是我侄子,我能不心疼他吗?不就读书么,那就读!好好读!这读一天书都是一天的钱,二狗可一定得把钱都给读回来!” 李氏只是抠门但是其实为人还是善良的,她也想到这个侄子从小体弱,一想到张氏说的活不长久,心中也是不忍。一旦下定决心倒也觉得不是难事,无非大家再省吃俭用一些,但是她可一定得看着二狗子不能浪费读书的钱。 虽然后头想想,她又时常懊悔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得答应下来。但是此情此景下,她也忍不住双眼泛酸。 于是,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林家众人下定了决心送林清去入学。 原本的打算是读三年,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入学途深似海啊! 第5章 第五章:拜师 是日,天一蒙蒙亮,林三牛便领着林清往张家村走。 上次来卖鸡的张家三兄弟就是张家村的,林清的娘也是张家村人,算是在林家村的隔壁。但是因为林清家住在林家村村尾,要穿过整个林家村再翻过一座小山坡才能到张家村。 这一路上林三牛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又反复检查了几遍张氏最近刚刚赶制出来的书包和衣裳,走走停停花了近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期间有几次林三牛提议背着林清走,但是都被林清拒绝了——以后这条路可得一直走,这次背了,以后呢?所以一路上也是咬牙坚持,明明觉得腿已经很酸了,但是没有喊过一句累。 张家村的私塾是那个五十有三的老童生所开,名叫荀有志,并非张家村人。祖上曾经出过读书人,家中也有一部分藏书,一开始是住在同和镇的,但是自从十几岁考中童生后,就再也没有中过,年年考,年年不过,一直蹉跎至今。最后在镇上也待不下去了,只好搬到张家村来,开了一间私塾专门教乡里孩子读书。 这种村塾用现代的话来讲,应该就是最差的一等学校了,师资力量不行,教学设备不全,生源更是糟糕。但是对于现在的林清来讲,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敲开荀夫子家的门,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开的门,布衣荆钗的打扮似乎和村人并无不同,但是气质却是淡雅如菊,说话也是温文尔雅:“请问你们找谁?” 林三牛有些局促道:“我们找荀夫子,家有,家有小儿想要拜夫子为师。”林三牛竭尽全力想要把话讲的文绉绉一点,结果却是说的磕磕巴巴的。 黄氏是荀有志之妻,闻言点了点头道:“请随我来。” 林清跟着林三牛进了荀夫子的家里,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比林家要宽敞的多,各处都收拾得十分整洁明亮。这个院子分为前后院,前院是充作私塾用来教学,后院作为生活起居之所。 刚走进前院,就听到几个孩童念书的声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竟是读的《千字文》,林清心下略有欢喜,貌似这里的文学体系和□□历史上的一脉相承。 林家父子二人被引到正厅坐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穿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荀夫子。 荀夫子虽然年纪和林老汉年纪差不多,但是因为是读书人,早年家里又有些家底,并不像林老汉需要在地里终日苦作,所以看着要比林老汉年轻很多。一身藏青色的儒衫浆洗的有些发白,但是依旧笔挺着,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面容严肃,迈着四方步进来,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林三牛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前道:“荀夫子。”并学着读书人的方式做了一个揖。 荀夫子微微点头,在上首坐下,看了一眼林清道:“是你家小子欲来求学?” 林三牛连连点头称是,其他话一概说不出来,生怕得罪了荀夫子。 荀夫子捻了一下胡须,仔细打量了一番林清:一身麻布衣裳,看上去像是新置办的。所用的书包也是麻布做的,粗糙的很,但是和其父亲的拘束不安不同,小小的一个人一直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垂头不语。单看这个也能看出这个孩子教的还是不错的。 “我这里收学生,可不是每一个都收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念几句文章,然后自己背一遍给我听听。如果能背下来,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这也是荀夫子的无奈之举,乡人多不富裕,尤其是像林家父子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过的十分紧巴巴的。若是一点灵性都没有,收下了也是浪费家中银钱。倒不如事先测试一下,看资质可以的再收入门下。 林三牛没听说过入学还要经过考核这样的事情,不由有些慌张,自家娃从来没有碰过书本,也无相关准备,娃又年纪小,万一一紧张,这要是通不过可如何是好? 林清心中却对这个荀夫子的品行有些赞同,虽然自身也是堪堪温饱,但还能维持一个读书人的风度,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入门下,看来虽然屡试不中,但是也并非那种读书读得迂腐的那种人。顿时对眼前这个老师心中存了一丝敬意,听说要考核他,也是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学着父亲作揖的动作行了一礼道:“请夫子出题。” “儿子要比老子灵光啊!”荀夫子心中默默叹道,脸上却是无一丝表露,旋即道:“那你听好了,我念一段三字经给你听,念三遍,若是三遍之后能复述出大概,我便收下你。” 荀夫子出题也是有自己的考究的,像林清这般的小孩不曾受过任何教育,但是正是记性最好的时候。一开始读书的时候,最是需要记忆很多东西。如果连这个最基础的都做不到,那读书一道就太过坎坷了。 “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荀夫子念了一段《三字经》后,看了一下林清微微蹙起眉头的小脸:“我再念两次,然后你来复述。” 听到《三字经》的时候,林清心中还是比较欢喜的,毕竟前世的时候也有所接触,虽然没有全文背诵过,但是因为简单易懂,林清很快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也方便了他记忆。 所以等荀夫子念完之后,林清立即接了上来:“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声音还带着一些奶音,但是却一字一顿,清晰明了,无任何一处错漏。 荀夫子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本来想着只要能背出二三就算通过,但是没想到居然一字不错——算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 林三牛虽然一句都没怎么听懂,但是看人神色还是会的。自家儿子背的十分流利,没有一丝迟疑,夫子也是连连点头,这说明对自己儿子还是满意的。 看来娘说的确实没有错,二狗果然是块读书的材料! 林清的表现再次加深了林三牛对其读书的信心,当听到荀夫子答应收下林清时,连忙将手中的六礼并二两银子的束脩交上。 拜师六礼古来有之,分别是芹菜(希望学生勤奋好学)莲子(希望师长可以苦心教育)红豆(希望学生来日鸿运高照)红枣(希望学生早日高中)桂圆(凡事顺利圆满)干瘦肉条(孝敬师长,聊表心意)。演变至今,更多是显示拜师者对老师的尊敬。 对于富贵人家而言,这六礼只是走个过场,但是对于林家来讲这三百文的拜师礼也很是让人心疼了一阵。 荀夫子示意黄氏收起束脩和拜师礼,然后对林清问道:“家里可曾给你起名了?”乡人很多没有正经名字,都是按照家里排行或是当时情景随意取一名字,大多不登大雅之堂。 林清每次想到自己的名字都有些无语,此时也微有些尴尬:“小名二狗。并无大名,还请夫子赐名。” 林三牛也立马附和道:“家里人都粗鄙,希望先生给小儿取个好名吧。” 二狗,二狗的,自己家里人叫叫也就罢了,以后儿子也是半个读书人了,再叫这个名确实不妥。 荀夫子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道:“既然已经拜入我门下,叫二狗实在是不合适了。世人皆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清明于世,不忘你父母送你读书进学之初心。就叫林清吧。” 林清心中大受震动,他不清楚为什么今世兜兜转转还是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而且荀夫子起名的用意和他父亲当年的话一般无二! 林清还一直记得上幼儿园时,老师布置了一个家庭任务,了解自己名字的意义。 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林清一回家就问父亲自己名字的含义,他父亲就说了下面这段话:“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意思是水太清澈了,这条河里就没有鱼了,人太聪明了,什么都能知道就没有朋友了。但是爸爸觉得做人还是要尽力知道一切,活的明白总比活的糊涂要好。清清你说对吧?” 当时林父的话林清记住了,虽然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但是因为第二天要交作业,所以还是很认真地记了下来。 可谁知前世今生,他的名字从来不曾变过! 林清太过震动,还是林三牛推了林清一把,他才缓过神来,立即俯身下去,声音略带颤抖道:“谢先生赐名!” 第6章 第六章:学堂 自那天之后,林清便再一次开启了他的学生生涯。 相比于前世,林清现在的学习条件算的上是万分艰苦了。每天天还没亮,林清就得起床,然后独自一人步行一个多时辰到张家村的私塾上学。林三牛一开始并不放心林清独自一人走这么长的路,但是林清怎么敢让林三牛还牺牲早上的时间送他上学,就算他答应,家里其他人也会有意见的。 终于好说歹说让家人放心之后,并且保证不抄小路,林三牛和张氏送了几回后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上学。 林清在同龄人中算是矮小的,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个多时辰的路,对林清来讲委实不轻松。刚开始的一个月,林清脚底都走出了血泡,晚上张氏拿着细针挑血泡时,总是让他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第二天依旧咬牙坚持上学。 光这交通的不便利就已经让林清吃足了苦头,但是等摸清楚现在的教学模式之后,林清才是真正的叫苦不迭。 荀夫子开的私塾是专门给乡里学生开蒙的,现在用的课本也是市面上流行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这几本。这三本教材流传甚广,算是最基础的启蒙读物,利于学童能快速掌握常用文字,冗杂一些小故事小常识,教化学童。 林清从小就是老师眼中的学霸,什么知识都是一点就透。若说稍有缺点,就是有些偏科。理科成绩远远好于文科成绩。但是因为理科能拉分,往往一百分的卷子,林清能拿99。而像语文这样的科目,林清也有兼顾,纵然算不上好,但是也不算差。所以综合成绩比下来,也是名列前茅了。再加上高中分科后一直到硕士毕业,林清的学业重心就一直在数理化这几门科目上,语文的很多知识点都已经遗忘了。 现在和一群真正的小孩坐在一起学习“三百千”,林清毕竟是成人思维,记忆力也是过人,所以往往荀夫子布置下来的背诵作业都很快就能完成,识字认字一日千里,一下子引起了荀夫子的注意。 自发现林清的与众不同之后,荀夫子就格外关照林清,一个学堂有二十三名学子,往往叫林清回答的次数最多。让学童自己温习之前的学习内容时,也会将林清叫唤到自己身边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考校他的功课。 当林清很快将蒙学教材背的滚瓜烂熟之后,荀夫子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其他学童还在学习《三字经》,林清已经被压着背《论语》了。 《论语》林清前世也学过,但是只是语文课本中的一些经典对答的节选。类似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些。但是其实整本论语并不止这些,现在荀夫子对他的要求是整本《论语》书都要背诵下来。 背诵对于林清而言不是难事,难的是其中一些佶屈聱牙的字句。例如: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些穿插着典故,比较难懂的字句,林清实在无法理解,只能做到死记硬背。 当林清询问荀夫子有些字句的含义时,荀夫子也会认真作答。但是有可能荀夫子做老师也是生活无奈之举,所以在教书育人上并不如意,往往一句话还没开始解释又开始掉书袋子,将林清直讲的是云里雾里。无奈只能遵从荀夫子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遍一遍得重复之前所学。 更可怕的是,林清发现自己在书法一道的悟性实在很差。荀夫子将自己用过的毛笔赠给林清,让他每日蘸水在桌上书写,但是写了一个月仍旧无甚进步,使得荀夫子在这一点上总是连连摇头。 上一世的林清写字就不好看,被很多看过林清字的人笑称狗爬。但是因为后来大家多用电脑打字,字写得难看也不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林清很多前世的坏习惯都带了过来,提笔姿势教了几次都不准确,现代人坐姿不端的老毛病也屡屡出现,气的荀夫子有几次狠狠拍了林清的背部,示意他挺直腰身。 “林清!抬头挺胸,身要正,气要凝,心要专!”说着手中的戒尺就在林清背上拍了一下。 林清听毕,立即将身体挺直,将全幅心神都放在手中的笔上。 等荀夫子走出了一段,邻桌的张立学用手肘碰了碰林清,朝他努努嘴,示意荀夫子已经走远,然后凑到林清耳边小声说道:“荀夫子对你可真严格,咱又不考科举,用得着这样吗?” 张立学今年十岁,是张家村里正的孙子,家中算是张家村最为富裕的人家了,良田有五十多亩,房子也是村里唯一的红砖绿瓦,在这个学堂中张立学的家境也算是头一份的了。 乡间不成文的习俗,里正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但是作为一村之长也必须要识文断字,所以张里正将孙儿中最聪明的一个送到荀夫子的私塾里来读书。 可惜张立学根本定不下心来学习,刚刚坐在课桌边就开始左右扭动屁股,一到放学的点就和要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跑的飞快。荀夫子布置的作业往往只能完成一半,好几次被荀夫子的戒尺打的哭鸡尿嚎,可是一旦过了一天就依然故我。 林清目不斜视,小声回道:“虽然不考科举,但是知识是自己的,多学一点总归没错。” 来这个私塾的学生大多在农家也是家境还算过的去的,只有少数几个和林清一般需要全家人勒紧裤腰带才能上学。这里的学习氛围不算浓厚,一帮子六到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况且家里人送他们来这里读书的本意也只是学一些通用字,基本常识,并不指望他们能走科举之道,一朝金榜题名。 张立学已经在这个私塾三年了,基础的东西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等再过两个月就课业结束,准备先去镇上小叔的店铺里做个两年伙计,所以听了林清的话也是满不在意:“林清,咱下课后就去后山吧!后山有颗山楂树,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咱去那边打枣子吃!对了,上次我和李兴还看到了一个白萝卜,到时候咱埋在土里烤了吃了!”张立学边说边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急切地提议道。 林清耳尖微微一动,白萝卜?这里的地界因为气候的缘故,萝卜得在深冬才会收获,现在不过初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长在后山? 难道是 林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原本不准备去后山的,最终也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欢迎大家跳坑,存稿君每日早上七点准时放送新章节~~请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动动你们的手指收藏一下哦~ 第7章 第七章:人参 “林清,你快跟上啊!慢吞吞的等爬上去都要天黑啦!”张立学比林清要高一个头,长得也是长手长脚的,一溜烟就跑远了,回头一看,林清还满吞吞得坠在后面,不由有些着急。 林清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身体确实是太虚了,加上最近两个月家里吃的比以往更差一些,读了一天的书了,肚子早已饿的咕咕直叫,现在跟在张立学后面一阵猛跑,顿时感觉眼冒金星。 幸好上后山的路不远,勉强跑了半刻钟也就到了张立学说的山楂树下面。 眼前这颗山楂树已是红透,大片的绿叶也挡不住一颗颗火红的小果子争相冒头,三两个一簇直压得树枝往下坠。 张立学口中吹了一声唿哨,将书袋往地上一扔,几步起跳就够上一个树枝,摘了几个山楂在自己身上擦了几下就丢在自己嘴里,一边叫着好吃,一边将手头剩下的几个山楂扔给林清招:“快尝尝,有点酸,但是味还不错。” 林清有些迟疑地捏了捏手中的山楂,无奈肚子此时也不争气得响了一声,只好丢掉包袱,学着张立学的样子将山楂丢入口中。 野生山楂酸味很重,只有微微的甜,林清吃着整张小脸简直皱到了一起,口腔中分泌了大量唾液,使得林清不得不一直吸溜着嘴。 张立学看到了林清的囧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叫你天天学夫子端了一张脸,哈哈哈!笑死我了!” 林清心道难怪刚刚他表现的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原来是想看看他吃到这么酸的山楂时的囧样……也真是够用心良苦的。 张立学笑完之后就让林清过来跟他一起摘山楂,野生的山楂树不高,才一米五左右,张立学踮个脚就能摘到,林清却是不行。只能乖乖听张立学的话,撑起他的书袋给他装山楂。 等张立学摘累了,才停了下来,扯过林清的书袋然后将一半的山楂给他倒了进去。 “这,太多了吧。我要一小半就行了。”林清看着刚刚还鼓鼓的书袋马上扁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道。 “嗨,这有啥。想吃了再来摘就是,咱村里人不来这,没人想起来吃这个。”张立学满不在乎得说道。 其实对农家来讲,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是珍贵的,尤其是食物匮乏的家庭,将山楂晒干了泡水喝,有滋有味的,来了客人端上一碗山楂水,都是不错的了。 只不过大人们平时都忙着耕作,后山叫是叫后山,其实也不过一个略大的小山丘,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灌木,并没有什么动物出没,也没有太多野菜可挖。所以张家村的大人很少上来,这里便成了小孩子们的乐园。 林清前世从小到大都在城市生活,在这里六年时间因为身体差,也很少出去玩,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小伙伴在山上摘山楂玩,颇有些野趣。况且张立学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林清在他面前也难得地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那谢谢你了!” 张立学被林清的笑容有些晃了眼,平时这人总是学着荀夫子不苟言笑的,原来还是会笑的啊。虽然头发有些稀稀拉拉的,脸色也有些发黄,但是林清的五官却是集中了父母的优点,长眉大眼,鼻梁高挺,仔细看到也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小孩。 因为正好在换牙的时候,一大笑露出了缺了一个门牙的牙齿,让张立学细看之后,然后顿时爆发出一长串的笑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说呢!你,你咋不爱笑!原来不是学夫子,是你掉了一颗门牙!啊哈哈哈哈!” 这一笑,一下子将之前张立学对林清的一些隔阂给笑没了。 其实张立学对林清的感觉有点微妙。在林清没有入学之前,张立学一直觉得上私塾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是一样的,过来学个两年,以后能识文断字即可。就算其中有些学习非常刻苦认真的学生,也不过是希望能早点结业,给家里省下一部分银钱。 但是林清不一样。 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他们花了近两年才学会的东西,林清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将“三百千”背的滚瓜烂熟,还能认识上面所有的字! 这是什么概念啊?!当时他们学习的时候,荀夫子可是每天只教四句话,还让他们反复抄写,习字认字。林清则是荀夫子念了几遍之后,他就能跟着念,还能指出念得是哪一个字。 这让一向在张家村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张立学心中有羡慕也有嫉妒,也隐隐觉得林清年纪虽小,但是却比他聪明的多。 所以他今天到后山,鬼使神差的谁都没有叫就叫了林清。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想靠近林清多了解他,又对他心中怀有一些卑劣的嫉妒之感。 但是此时张立学觉得,林清也就是个小屁孩,除了聪明一些,和他家里的弟弟也没什么区别。 顿时那种古怪的感觉烟消云散了,对林清也不由得亲近起来。 林清有些恼怒得闭上了嘴巴,其实这也是他入学之后不爱笑的原因。自从发现自己掉了一颗门牙,林清就格外别扭,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学堂里除了荀夫子知道外,其他人也不知道。 此时张立学一笑,让林清顿时有些羞恼,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准备转身就走。 “诶,走什么!不吃白萝卜了?快,哥带你过去。”张立学已经熟练地自称为“哥”了。 林清心中一动,想到了来后山的目的,立马回头乖乖跟着张立学走。 张立学心中微有得意,领着林清在灌木从中左拐右拐,然后在一处地方蹲下,直接用双手将旁边的杂草拨到一边,然后用手在地上刨了起来。一边刨一边说:“这个萝卜长得不好,须子多肉少,到时候哥让你多吃点。上次我看到了后没有挖出来,又养了几天,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大一点。” 林清听他的描述,越来越像他心中所想的人参,等张立学把上面的土扫干净后,林清心中一阵激动——果然是人参! 人参分为很多种,林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是看着好像已经长了不少年份了,个头也不小,立即阻止了张立学接下来的举动:“让我来,让我来!” 张立学以为林清想自己挖,还乐的休息,便起开身看林清小心翼翼得挖“萝卜”。 “你这也太小心了吧,不过一个萝卜须子,拔掉就是了。”张立学看不惯林清这磨磨蹭蹭的样子,正要上手却被林清喝住了。 “不许动!”张立学被林清一喊,也没动林清的“萝卜”,撇撇嘴朝另一边走去:不就一根萝卜么,真是没见过好东西,这边还有两根呢。嗯,等下我一会儿就给挖出来,一根萝卜肯定是不够吃的。 林清将人参全须全尾地挖了出来,心脏跳得砰砰响——这可是人参啊!可以换银子的人参啊! 之前林清有听刘氏说过,镇上一个员外的小妾生病了,每日需喝一碗人参汤补身体,当时刘氏可是啧啧称道了好久,说明这个人参即使在这里也是稀罕物,绝不是贫民百姓可以吃的起的。 物以稀为贵,这个人参林清预估肯定可以值几两银子。 忽而,林清的目光落在了张立学的背影上:要告诉他吗?张立学根本不知道这是人参,只以为是干瘦的萝卜,如果他要回去,张立学也不知道的吧。 几两银子可是够他读一年书的了! “张立学,我挖出来了。这个是人参,不是萝卜,所以我要小心一点挖,不能碰到须子”林清闭了闭眼,还是将心中的这一丝贪婪压了下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纵是家贫,也不是贪婪的理由。 “砰”一声,张立学手里的两根人参应声落地——只剩下光秃秃的两个杆子,须子全被他扯掉了。 林清扫眼过去,也是有些傻愣住了,居然还有两只人参!还比他手中的要大一些,不过须子都被他拔掉了。 最终林清和张立学将附近的地方都扫荡了一遍,果然又发现了一只人参,不过比之前的三只都小一些。 张立学自己拿了两根,剩下的两根都给了林清。林清本只想拿一根,但是张立学却一瞪眼:“是兄弟不?是兄弟就别唧唧歪歪的!” 林清从来没有和这个年纪的男生称兄道弟过,明明自己也不过十岁,却强撑出一股江湖气。 林清心中觉得自己不如他,张立学的爽快更让他为自己刚刚的犹豫感到羞愧,捏了捏放在书袋中的人参,朝着张立学做了一揖道:“谢张兄之慷慨,小弟铭记于心!” 张立学也装模作样得回礼道:“林弟客气了,你我兄弟二人何须言谢?” 说完两人都不由地相视一笑。 第8章 第八章:凭什么 虽然一路小跑,但是林清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林家村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一看就已经到了饭点。 林清进门时,正好看到林三妮提着一小篮子的菜过来,立即冲着林三妮招手:“姐,你快来!这是我学堂里的同窗给我的山楂,到时候我们可以晒干了泡水喝!” 林三妮听了心下也是一喜,但是看到林清从书袋里掏出山楂,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怎么用书袋装山楂呢?到时候书袋要是被撑坏了怎么办?” 林三妮有些心疼书袋,让林清把山楂全都放在了她的菜篮子里,因为天黑,也没看到林清书袋里还有两根山参。 “娘呢?在灶房?”林清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急冲冲地问林三妮。 “今天是二婶做饭,娘还在整菜园子,你别乱跑了,马上就要吃饭了。”林三妮叮嘱了一声,自去厨房给李氏送菜。 林清冲着林三妮抿嘴一笑,提着书袋就去找张氏。 “娘,我回来了!”林清看到张氏正在地里施肥,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冲张氏喊道。 这个时候施肥都是用的粪肥,一般都是人体排泄物加上一些草木灰发酵而成,味道非常的酸爽,稍微走近一点,就将人熏得昏昏作呕。 张氏收起粪桶,放到扁担上挑起来,听到林清的话,连忙赶他:“二狗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林清也实在闻不惯这个味道,听话得离菜园子远了一些。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张氏挑着粪桶,始终和林清保持了一段距离,生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林清。 林清去私塾已经两月有余,也知道荀夫子对林清看重,经常会留他一会儿开小灶,但从没像今天这般晚过——这太阳都落山了才回来,路上也黑,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张氏正琢磨着哪天叫孩子他爹去一趟私塾给荀夫子讲一下,别留堂留的太晚,却听林青道:“今天夫子并没有留我讲课,是我和同窗一起去了后山。我们采了山楂,还发现……” 林清正准备侃侃而谈今天的收获,却听张氏这边“咚”得一声,将扁担扔在了地上,扭头看向林清,声音有些发紧:“今天你是去后山玩了?” 张氏怎么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小时候她也是在张家村长大的,那时候后山就是男孩子野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爹他,你爹他每日”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有些发急,让林清一下子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张氏这么大的反应。 此时天有些昏暗,九月的天还有些微热,张氏头发有几根黏在出汗的额头上,身上也是臭烘烘的,略显狼狈。这几日张氏明显看着又比之前清减了一些,使得眼角的细纹更加突出,一身带着补丁的麻衣也显得更加宽松。 此刻她欲言又止,她只是一介农妇,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林清又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苛责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也不忍心说出口——他也只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啊! 林清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他瞬时间懂了张氏的未尽之意——他们整日操劳,就为了供他上学,他怎么可以还去后山玩耍? 张氏那个眼神瞬间让林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肩上的压力又一次向他袭来,手指捏紧了书袋中的人参,终是没有拿出来。 他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沉重,回去的路上母子两个一路无言。 进堂屋的时候,林清发现许久没回家的林二娃居然回来了,马上上前叫了一声“二哥。” 但是这次林二娃就像没听到一样,都没有理会林清。 林二娃今年刚刚十二岁,十岁的时候被林二牛夫妇送到李家村的李木匠那边学做木匠活。做学徒在出师之前是没有银子拿的,并且不仅仅是跟着学手艺,李木匠是他师傅,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需要弟子服其劳。所以很多时候林二娃待在李木匠那边的时间更多。 之前林二娃回来还都会给林清带一些自己做的手工活,小玩意,堂兄弟两人也算是兄友弟恭。但是这次回来,林清明显感到了□□味。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吃饭的时候,这个□□味就更浓了。 今天的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一大碗咸菜和一盆糠菜窝窝头,就是一些稻子脱去壳的碎屑加着一些玉米面和青菜做成的窝窝头,比之前的更加难以下咽,质地非常粗糙。 林二娃还没吃几口就叫了起来:“爷,奶,为啥咱家现在吃的这么差了!以前不说偶尔还能吃上几回白面,至少这窝窝头还是玉米面做的,现在怎么都是糠菜窝窝头了?难怪我今天看我爹娘都瘦了一大圈!” 刘氏作为家里的大家长,也是这堂屋餐桌上唯一的女性,闻言也品出了林二娃话里的味道,四两拨千斤得答道:“咱家是不富裕,这不等着你们哥几个出息了,到时候来孝敬爷奶吗?” 林二娃毕竟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哪藏得住事情:“奶别给他打马虎眼了!要不是为了供四弟上学,家里至于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吗?大哥三弟和我,都没有读过书,凭什么四弟就要去读书?” 林二娃此言一出,整个堂屋落针可闻。 这段时间若说家里所有人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那天若不是张氏那一跪,论真心,王氏和李氏都不想花这个银子给林清去读书。只是两人说到底还是心善的,答应下来后才日渐后悔——家里实在不宽裕,林清读书一下子抽掉了公中四两多银子,林老汉和刘氏的手立马紧了起来,以前每月吃一次肉,现在每月连个肉渣都没看到。 他们自己也就算了,关键是看着自家子女也跟着受苦,这哪家当爹娘的心里舒服?只是当时既然答应了,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只能暂且忍下。 现在林二娃直接喊了出来,林大牛和林二牛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林家兄弟三人都有些憨傻耿直,但是事情扯到自己家孩子身上,难免也会多些计较。 林清更是如坐针毡。 最近一段时间林清的全幅心神都扑在了读书上,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繁体字,适应那些拗口的文言文,适应每日的早起奔波,很是费了一番苦工,所以对家中众人的情绪也有些忽略。谁知道因为他读书一事,大家已经矛盾渐生,先是刚刚在路上时他娘的欲言又止,现在又是林三娃的一句“凭什么”。让他此刻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清从小就不爱和人争辩什么,为人低调内敛。可能理科学多了,很多时候思考东西也是更加从理性这个层面出发,发生问题后理科生直接的思维就是如何解决问题。 说到底,这个家还是太穷了!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坏心肠的,但是在生存面前的挣扎让人无力去维持更多的无私。 想到这里,林清脑海中闪过今天挖到的两株山参——如果能卖个好价格,倒是可以解决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林老汉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为啥只让二狗去读书?那是二狗聪明!才读了两个多月,就比人家读了两年的都强!让你们哥三个去,你们成吗?”林老汉的双眼一一看过几个儿子,孙子,看的他们都低下了头。 “我知道家里不宽裕,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我能让你们小小年纪就下田吗?咱家二狗是个有出息的,现在不把他供出来,难道将来咱老林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这泥地里打滚吗?咱村里也有百来户人家,谁家娃有咱家二狗聪明?这就是人家读书人讲的百里挑一!这百里挑一的机会落在咱家头上了,还不抓着让二狗使劲往上爬?就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别怪将来一辈子做苦力!” 林老汉年纪轻的时候也出去闯过,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堂,但是见识还是有的。一席话说的大家都沉思起来。 是缓解眼前的困境,还是寄希望于家中最小的二狗,摆脱一辈子的宿命? 这是一个问题。 第9章 第九章:赶集 整个林家都被林老汉的一席话给镇住了,在这个讲究“三纲五常”的世界,林老汉作为一家之主,说话是最有分量的,他一般下定了决心,其他人也不敢忤逆。 于是家中的微词被压下,林三娃也不敢再在林清面前说什么。 只是林清非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命运之手愈发用力地扼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有一种惶恐之感。 原本只是想要靠读书摆脱穷困的命运,但是林老汉的期许,张氏的欲言又止,林三娃的火药味,都让林清产生了怀疑——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读书? 上一世的林清读书上学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而然,读书是自己的兴趣,是为了将来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或许其他家庭是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功利心态,但是林父给他教育却是摆脱了功利性,接受高等教育,只是为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人格更加健全的人,能独立思考,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的是全家人的希望,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和整个家族捆绑在了一起,并非不愿,而是这种半强迫似的希翼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此时的林清还没意识到,在这个讲究宗族,讲究礼法的世界里,自己想要存活于世,是永远无法脱离这些束缚的。 这既是束缚又是团结,很难用一句话去讲这件事是好是坏。 林清的困惑无法阻挡这个世界的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今天是休沐日,林清不必去上学,本来已经和林三妮讲好一早去挖些野菜储存起来过冬,却听到了院子外的喊声。 “三牛,在家吗?” 林三牛还没来得及出门,听到这个声音探头看向院门外,一看是林家村里正的儿子林宝成,立即走了出来:“宝成哥,咋这么早?” 林宝成和林三牛年纪相当,只略大了一岁,小时候也是林三牛的玩伴,一直到各自成亲后才渐渐有些疏远,话少了一些。 “这不今天镇上有个集会,我家里准备卖掉一些花生再买些针头线脑的给家里娘们用。知道你家儿子不是脑子灵光吗,想叫上你们一起,正好你家有啥要买东西一起买了。”林宝成个子比林三牛矮小一点,因为下地少,所以皮肤也相对而言比较白皙,微微有些富态,显示着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 一般农家很少去镇上赶集,虽然集会上的东西要便宜一些,但是这一来一回步行得几个时辰,耽误了一天的活不讲,也买不了几个东西。若是坐驴车倒是能快上一些,但是来回一人也得四个铜板,很多人家是不舍得的。 也亏得小农经济一般都是自给自足,最多有时候和这家那家的换一下东西,倒也没有很大的不便。 林里正家有林家村唯一的一辆牛车,现在乐意喊上林三牛和林清一起去赶集,也算是及体面的一件事了。 林清本来在院子里准备挖野菜的工具,此时听到林宝成说要带他一起去同和镇赶集,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林三牛本来还有些犹豫,注意到儿子眼中的期待,想了一下还是点头应道:“行,咱村头集合吧?我去问问我爹娘和我哥嫂要带些什么回来。” 林宝成听了也是笑眯眯地点头——这次要卖的东西有点多,林家小儿子脑子好使,到时候让他帮着算算,可不能再被短了银钱。 ‘“二狗,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和爹一起去镇上。”林清闻言心中有些激动,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总算能去镇上看看是什么情况的了。 林三牛看到林清脸上激动的神情,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快去吧。” 半个时辰后,林三牛扛着一个大麻袋和林清一起等在了村口,还没站上一会儿,林宝成就赶着驴车过来了:“三牛,上来吧。也带了东西准备去镇上卖?” “是啊,菜园子里新摘出来的一些菜,准备到时候看看集市上能不能卖出去。”林三牛将林清抱上了驴车,将麻袋也放进了车厢里。 撩起车厢帘子一看,哟呵,可是装的满满当当的,就留了一小块地方给他和林清坐。 索性林三牛也不坐了,把麻袋往那空地一放,也坐在了车辕上,跟着林宝成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 林清一个人坐在里面也是无聊,透出一个脑袋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两人讲话,不时看看周围的景色。可惜走了大半天,四周的景色还是一点都没变。 就在林清昏昏欲睡,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的时候,被林三牛给唤醒:“二狗子,别睡了,咱到了。” 林清一下子精神过来,睁开有些惺忪的眼,举目望去,便看到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房屋,青石板的路上人来人往,骑马的,抬轿的,推车的,步行的;穿绸缎的,麻布的,儒衫的应有尽有。繁华程度要比林清想象中的要好的多。 “今日可是个大集,听说有个叫慧能的大师过来讲佛经,不少外地人都慕名前来呢!我们把驴车赶到这里,再往前就走不动了。”同和镇不远处有一座叫佛光寺的寺庙,因为香火灵验,经常会有一些庙会。这次的大集也是赶上了庙会,所以人才格外的多。 林宝成说话间,熟练地找到一个看车人,给了两个铜板后,就招呼着林三牛卸货。 林宝成的货都是一些地里的庄稼东西,花生,玉米,蔬菜,还有杀好的半扇猪肉,他们家女人织的布,绣的荷包一一摆在地摊上。 “三牛,你帮我看一下,我去付个租摊费。”集市上的每个摊位都有衙门的人派衙役管理,画好了一个个格子,将东西摆在这个格子里,然后前往管理处交五个铜板一天的租摊费即可。 林清趣味盎然得看着这一切——没想到古代的人已经这么先进了,城管哪哪儿都有啊! 林三牛借了林宝成的光,也将自家种的菜摆在了摊位上,带着一起卖。 镇上食物的价格要比乡下贵上一成,林宝成相比其他城里杂货店摆出来同样东西的摊位要便宜一些,蔬菜又新鲜,很快吸引了一批人过来。 林清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计算器的职能,飞快地帮林宝成算钱,找零。 “这位大伯买了一斤猪肉,四斤红豆,一匹布,一共是三百三十五文钱。收您四钱银子,找您六十五文。” “大娘这是三十个鸡蛋,一个荷包,两捆青菜,一共是三十六文。” “大姐这边三斤猪肉,十斤花生,两条绣帕,一共六十七文。收您一钱银子,找您三十三文。” 林清总是算的又快又好,让过来买东西的人啧啧称叹,这摊子上人一多,别人也跟风凑过来看是什么情况,不到一个时辰摊子上的东西连带着林三牛带来的一麻袋蔬菜全都卖的干干净净。 林宝成又带着林清去别人的摊位上逛了一圈,充当人形计算器的林清很是让林宝成嘚瑟了一回,人家摊主还没算出来,林清就给他算好了,还回回让人家给他抹了零头。 林宝成带着林清回来找林三牛的时候,林清手里还拿着一袋蜜饯,是林宝成特意买给他的。 “三牛啊,你家儿子不得了!这脑子真的好使,怪不得你们家要送他去入学,这样的好苗子不入学,可真是可惜了!” 林宝成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私塾,还跟着去考过一回县试,可惜名落孙山,在读书上无甚天分,后来就跟着他爹管理田地,偶尔上集做些小买卖,日子也是过的悠哉悠哉的。 林三牛每次被夸自己的儿子聪明,胸膛就忍不住挺起了一分,对送林清上学的决定也坚定了一分。虽然听到林宝成的话也只是“嘿嘿”直笑,但是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 “宝成哥,一会儿我要带二狗去笔墨铺看看,你啥时候走?”林三牛想到了张氏叮嘱他的事,朝着林宝成问道。 林宝成每次来镇上,都要去茶馆听一会儿说书,今天事情办得快,日头也还早,肚子里听书的馋虫又被勾起来了:“你们快去吧。两个时辰后我在这儿等你们一道回去。” 待林宝成走后,林清悄悄地拉了拉林三牛的袖子,把书袋张开了让林三牛往里看。 林三牛本来还奇怪这娃怎么出个门还带着书袋,只以为小孩子喜欢书袋走哪儿都要带着,谁知道竟在里面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人参?”林三牛刚想惊呼出声,却立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将书袋口子紧紧捏住。 第10章 第十章:第一桶金 “这是哪来的?”林三牛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问林清。 林清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地理版图是否和自己所认知的一样,只是通过他对气候、农作物、人们生活习性的观察,大概估计自己投生的地方是靠北方的。所以第一次看到人参的时候,也没有非常的惊讶,因为在现代□□,这人参也是东北三省那边能成长起来的植物。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人参在这个时代是根本无法人工批量养殖的,它对温度、湿度、土壤都有要求,在技术无法达成的情况下,一般的人参都是天生地养,能找到一株全凭人品运气。 不管世事怎么变化,这精贵的东西是永远进不了百姓家的,所以很多人可能听过人参,但是却没有亲眼见过。林三牛还是因为林清少时体弱,在游方郎中那里询问的时候,才知道有人参这东西可以用来入药,滋补身体。当时那游方郎中心情好,还细细画了人参的样子给林三牛看,林三牛虽然没钱,却狠狠记住了。 “这是我和同窗张立学在张家村后山发现的,一共有两株,只不过另一株张立学拔的时候把须子给弄坏了。”林清尽量将表情显得无辜一些,推说给张立学的原因也是不希望林三牛追究他怎么知道人参这个事情。 其实这倒是林清乱担忧了,林三牛一点都没怀疑林清为何知道人参,毕竟他儿子可是读书一日千里的小神童,兴许荀夫子讲课时候提到过,这娃就记住了。 这就是读书给林清带来的第一个好处——不会因为年幼,说的话都被无视,就算有心帮一把家里,也不会有人听从他的意见。然而读了书就不同了,乡人一向对读书人的敬仰会让他们不知不觉间对读过书的人讲的话更加慎重对待一些。 林三牛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两个金锭给他捡到了,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这再怎么样,两株人参也能换来十几两银子,整个林家拼死拼活一年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只能结余七八两银子。这不是一笔飞来横财是什么? 那游方郎中的话林三牛也一直记得:“这人参啊,一般人家可是吃不起的,最差的人参也得十几两银子啊!” 当时林三牛为了林清的体弱多病头疼不已,一心想把自己的娃往壮实了养,百般恳求那郎中想知道什么药可以做到,那郎中或许是吃了点酒,兴头也上来了,才给他说了一番。 林三牛抓住书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半晌才蹲下身子,眼睛注视着林清小声道:“狗子,这人参是你捡着的,那就是你的。你也别声张,家里头谁也别说!到时候爹弄碗参汤给你喝,这喝了参汤你这身体就能倍儿棒!” 林清听了当场就愣住了,在他的设想中,一直是卖了这两株人参换钱,从来没有想过是自己把它吃了补身体。 家里的情况林三牛再清楚不过,因为林清读书的事,昨天还闹的有些不欢而散,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钱的事情。把这两株人参卖了换来的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次家庭危机,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可是林三牛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想到的却是让他补身体! 嘴中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蔓延,为这个家庭所处的困境,为这个父亲全心全意对儿子的爱,为自己困顿其中有力无处使的愧疚。 第一次,林清觉得自己这颗心和林三牛无比贴近。可能他不如前世的林父学识渊博,睿智从容,但是一颗爱子之心却是一模一样。 可能时代会变换,世界会发展,然而有些东西从古至今,一脉相承,从未有半丝变化! 万种心思也不过在林清心中转了一瞬,转而面对起眼前的状况:“爹,我现在已经好了,再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生病了。而且荀夫子也说过,人参是大补之物,很多人都用来吊命的。如果我吃了,反而虚不受补,到时候可能会因此而生病。倒不如我们卖了换钱,多吃点肉,我就能长得又高又壮了!” 不好意思了荀夫子,只能用你的名头来做挡箭牌了。但是林清觉得自己说的应该没错,贸贸然吃了这人参,到时候补过头了,那就搞笑了。 林三牛不是非常理解“虚不受补”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听到荀夫子说吃了反而会生病,马上熄了这个心思。转念一想,儿子说的也对,这一年二狗是身体好多了,虽然依旧瘦弱,但是至少不生病了。倒不如真像二狗说的,卖了换钱,多吃点肉,娃能长得更好。 父子两个一合计,此刻倒也是志同道合了。 林三牛牵着林清往镇上的药房走去。同和镇是大明朝的一座中型小镇,人口不过四五千。是的,这个时代也叫大明,但是却和林清记忆中的明朝毫无关系。这里的历史拐了一个弯,忽必烈并没有建立元朝,而是被一个叫做赵明光的人起义成功,一朝推翻宋朝建立明朝,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一百多年。这些信息也是林清在这两个多月的学习期间旁敲侧击了解到的。 同和镇因为佛光寺的盛名,才让今天这个集市看起来格外人潮拥挤。 林清和林三牛越往镇中心走,人就越少些,今天所有人都挤到西边的集市上去了,这东边的镇中心人自然就少了。 镇上要比乡间干净不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住在一处处小院子里,院子也有大有小,类似现代的居民住宅小区,用的都是砖瓦料,不像乡间大部分人家都是茅草屋。同和镇的中心叫祥和街,算是这里的商业区了,沿街有三家酒楼,以“泰和居”看上去门面最大一些,还有一些小铺子,有卖针头线脑的杂货铺,有两家药铺,一家书铺代卖一些笔墨纸砚,一家金铺,拢共数起来也就二十多家店铺。 两家药铺一家叫“妙仁堂”,一家叫“杏林堂”,看门面“妙仁堂”要大一些。 林三牛也看出了两家药铺门面上的区别,想了一下还是往门面大一点的那家走去。 林清拉了拉林三牛的袖子,小声问道:“爹,你知道这人参能卖多少钱吗?之前来过这家药铺吗?” 林三牛摇了摇头,脸上也略带苦恼:“之前都很少到镇上,爹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这就有点悬了,到时候还不是人家想开多少价就多少价?莫怪林清把人想的有些坏,主要是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把持的住。 想了一下,林清有了主意:“爹,你去杏林堂只给他们拿一株人参出来,就是那颗没有须子的。就说知道是好东西,家里人病了只敢吃些须子,剩下的想拿到药铺卖了,换点银钱,想去买点吃的养养身子。尽量说的可怜一点就行。”林三牛虽然憨,但是慢慢想一下也明白了林清的意思 杏林堂门脸小,就算给了完整的那株人参,人家也不一定出的起价格,倒不如给一株品相不好的,探探价格。这样知道大概价格之后,以后再拿了到妙仁堂卖,才不容易被宰。 商定好之后,两人折了个身,去了“杏林堂”。 今天大集,各家商铺都没什么人气,“杏林堂”的小伙计趴在柜台上正无聊呢,听到脚步声抬头就看到一对穿着破旧的父子走了进来。 小伙计撇撇嘴,知道这是乡下过来赶集的泥腿子,也没当回事,声音有些发懒:“两位要买点什么?” “请问,你们家掌柜的可在?我这里有些药材要卖。”林三牛的手死死地抓着书袋,有些气弱的问到,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的紧张在所难免。 小伙计楞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卖药材的,倒也没有使绊子,而是老老实实地去叫了掌柜过来。 药铺掌柜也姓林,要论起来倒也能算的上本家,往上数三代也是林家村出来的,对林清父子的态度也不差:“请问小哥,是要卖什么药材?” 伸头看了一眼父子两身后,也没看到竹筐麻袋什么的,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三牛的手有些颤颤巍巍的伸进书袋,将那颗被拔了须子的人参递给林掌柜,心提到了嗓子眼——纵然看过画像,也没见过实物,林三牛真怕这是一个乌龙。 林掌柜的心神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接过之后反复在手里验看,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叹道:“快二十年的野山参,虽然个头一般,但药效应该是可以的。只是可惜了,须子都没了,卖不了好价格。”说完抬头虚了一眼林三牛,也不知道这汉子交了什么好运,搞到这个人参。 林清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个地界也是很少有人参产出的,一是农人一般并不识得这个药物,二是就算有专门采药为生的人家,一旦发现人参会立马采摘,不会过多关心药效之类的问题。因为留在那儿一天,就是一天的风险。谁知道哪天就被人当草除了给畜生吃?所以能送到药房的人参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是品相很差的那种。 林清这回算是交了大运了。 “这须子是被我家人给吃了,家中有人病了,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只吃了些须子补补身体,主要还是想换些银钱买点吃点,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林三牛照着林清的话说道,一脸的真情真意。其实这话林三牛觉得还真没瞎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啊!除了林清没生病也没吃了这个须子外。 一句话给林掌柜点明了人家不是不识货的人,知道这人参珍贵着呢!再加上听到这东西卖了是换钱治病的,心中也微有恻隐之心,便也没有太坑林三牛:“这人参品相坏了,我这儿也卖不出价格,若是你品相完整的我能卖给富户。现在这种只能用来炮制药材。这样,十两银子我收了,小哥你看怎样?” 林三牛一听这株人参能值个十两银子,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能连连点头。 等父子两人拿着银子出了“杏林堂”,林三牛要不是摸到怀里硬邦邦的银子,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主意 林三牛在哪儿傻乐,林清却在那边算钱。 当时林清假装在一旁好奇的问林掌柜,如果带须子能值多少银子,林掌柜告诉他能给他们十五两银子。 林清觉得按照他的推算,这次卖给林掌柜的人参,他倒手一番至少能赚十两,如果给他品相完整的人参,他去高价卖给富户,这里面的利润就更高了。 所以当即林清就给剩下的那一株人参定了价格:“爹,下次您把这株完整的野山参卖给药铺的话,我觉得咱可以卖二十两。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先开价,如果少了二十两咱就不卖。” 刚刚还沉浸在十两巨款中的林三牛,转瞬间就被这“二十两”给震得双眼发花,过了老半天才平息了心情,很是郑重得对林清道:“狗子,今天爹会将这十两银子交给爷奶,以后你读书也有了个花销。至于这剩下的人参,咱自个儿留着,谁也别告诉,知道吗?今天也不卖了,咱走吧。” 林清不去评判林三牛对于这人参的处置,既然给了他了就让他去分配。他不知道林三牛的心思已经考虑到了以后林清娶亲生子了。有了这株人参,到时候林清要是看中哪家闺女,也能出得起彩礼钱。更何况,林三牛始终对林清的身体健康很不自信,留着这株人参,万一将来有大用呢?现在卖了换钱容易,以后想买回来可不一定有了。 不得不说,林清还是没办法和林三牛一样用他们的思维去思考,底层人物也总有底层人物挣扎求生的经验。 林三牛没有忘记张氏的嘱托,带着他去书铺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块砚台,一块墨条,几刀练字用的纸。之前就想着给林清备上一套笔墨纸砚,但是当时一直没机会到镇上,再加上荀夫子后来赠送了林清一支毛笔,这事情就一直拖着了。 最近看着儿子老是用毛笔蘸着清水练字,就算林三牛再没文化,也知道这清水是写不出字的,心里早就想着给儿子买上一套了。如今得偿所愿,虽然买的也是成色最下等的砚台,墨条和纸,但是却比林清这个受益人还要心里乐呵。 林清在林三牛结账期间,在书铺里到处转了转,倒是看到了不少想要看的书,有前人编纂的历史概况,地理游记,也有今人所作的民情实录,山水杂记,这些书都能帮助林清快速地拓宽眼界,了解所处的朝代。可惜问过书铺的伙计,知道这些都是手抄本,最便宜的一本也要一两银子,当即也就没了买书的心思。 仗着人小,林清直接拿起一本名叫《明始皇传》的书,快速地阅读起来。 买不起,那就蹭蹭书看吧,能看一页是一页。 林清急需了解现在所处环境的一切,否则他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安稳不了。尤其是知道自己所处的朝代是从有了赵明光这个人才有了转折后,迫切的就想了解一下那段历史。可惜荀夫子日常对他的教导一直是一些这时代教科书上的一些东西,很少能给他做一些拓展,所以至今也是懵懵懂懂,茫然无知的状态。 林三牛结了帐过来找林清,就发现自家儿子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及其专心,立马就不做打扰了,扭头就乐呵呵地和小伙计唠嗑了起来。 书铺伙计本来见林清的架势就是只看不买心里有些不舒服,正要赶人,却见林三牛朝他手里塞了一把蜜饯,并且和他唠了起来,想想今天掌柜的不在现在也没啥生意,倒也罢了。 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林清直到被林三牛推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双眼有些迷瞪得看着林三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狗子,时间不早了,你宝成叔还在集市口等我们呢!该走了。”说完又看了一眼林清手中的书,小小声道:“咱下回再过来看,啊。” 林清这才恍然大悟,将看了一半的书又好好地放了回去,被林三牛牵着往外走。 回林家村的路上,林清也没了心思聊天或者看风景,心思还沉浸在刚刚那本书里。 《明始皇传》应该是这个朝代的官方普及读物,所以通篇下来都是对赵明光的各种赞扬,什么未出生前就被预言“真龙附身”,出生时霞光万里,各种异象丛生。一直到后来两浙地区发生农民起义,赵明光揭竿而起,带领着部下一路收复城池,攻城略地,很快就推翻了当时南宋的统治,之后便是陷入了与与蒙古对峙,不断平息内部叛乱,长达近十年的“元明之乱”。 林清读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这才是真正开了挂的某点穿越文范本,能在宋末那么混乱的局面下杀出一条血路,攘外安内,扩张版图,简直就是能人所不能! 虽然《明始皇传》略有夸张,但是若是这些功绩都是真的,那么这位赵明光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帝王! 林清只看到了这位传奇帝王刚刚扫荡了内忧外患,建立起稳固政权,开始慢慢收复北宋的失地,就不得不离开书铺了,心中像挠痒痒一般,特别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也有一种希望从蛛丝马迹中得到印证,这人,到底是不是穿越前辈? 可惜时间有限,只能等到下次到了书铺再去探索了。 一直到林宝成放他们下了驴车,林清才从这本书的思索中清醒过来。 看着林宝成驾着驴车远去,林清突然有了个想法:“爹,这驴车得多少钱一辆啊?” 林三牛只以为林清好奇,心中估摸了一下价格道:“驴子得三、四银子,套上车厢我估摸着得六两多。” 倒也不是很贵,林清心中默默点头,遂建议道:“爹,要不我们将今天得的银子去买一辆驴车吧?你看宝成叔有了驴车后就方便多了,可以载货去镇上卖货。咱也可以把自己家地里的出产卖给镇上,这样应该能多赚一点吧?咱地里的不够卖,还能收一些其他人家家里富余的农产品,镇上要比咱乡间的东西贵上一两成,咱就费个人的力气,这一两成利就是咱们的了。况且,就算最差咱不卖东西,有了这驴车咱带人去镇上还能挣个一人两个铜板的车费哩,坐十人一来一回就是四十文!” 一天挣四十文,可比在农家干活要挣得多多了! 当然林清觉得可能没那么多人每天需要到镇上来回,主要是用这个牛车倒买倒卖现实一点,但是不给一个具体的数字诱惑一下,可能林三牛不一定能心动。这十两银子单单放在家里,可是不会增值的,总要想想办法给这个家里增加点营收才是。 林三牛觉得这儿子自从读书之后,说的话越来越有条理了,脑瓜子也转的贼快,他今天坐了驴车也就坐了,什么都没往深处想,儿子却是说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这读书和不读书,真的是天差地别啊! 林三牛狠狠揉了一下林清的头发:“行,我这就找你爷商量去!”说罢便急匆匆得去找林老汉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鞭策 林清不知道林三牛和林老汉是怎么说的,但是几日后家里便新添了一辆驴车,让林大娃每日赶车,林家兄弟三个轮流帮忙。 和林清一开始所料不差,去镇上的人并不是每日都有,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有人来搭乘驴车,更多的时候还是以收一些地里庄家,新鲜蔬菜瓜果为主,拉到镇上去卖。 一旦给贫穷的人打开了一扇窗,他们就能将全幅心神都用在上面,并慢慢琢磨更多的可能。于是,虽然没有林清提点,但是林大娃已经开始有意识得从镇上进一些村里没有的小东西,比如一些针头线脑,结婚用的丝帕,劣质的烧酒等等。每次进货不多,一到村里就会被抢光,也不占资金,倒是让贫困的林家狠狠地喘了口气。 自此之后,林家对林清读书一事,再没有了异议,反而拧成了一根麻绳似的,一起努力挣钱供林清读书,改善家里条件。 其实也是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这读书的好处。若是林清不读书,就算一株人参摆在他面前,也会当野草给拔了扔了;就算坐一百回驴车,也看不出其中的商机。 林清心里虽然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读两个月的书就能办到的,但是看到家里人日渐信任他的目光,林清还是决定就让这种美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 当然,读两个月书或许能改变家里人的一些看法,却在荀夫子面前无所遁形。 “林清,你给我过来!”荀夫子的声音透露着威严和不满,让坐在下面的学生都安静下来,缩着肩膀一动不敢动,看着林清走到荀夫子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字!练了快三个月了,竟然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把手伸出来!”荀夫子本就严肃的脸上,此刻露出了怒意,将林清交上来的练字的纸狠狠拍在案上。 荀夫子知道林清这边买了练字用的纸张后,便嘱咐他平时可以用清水练字,但是每十日要给他交十张大字。 毕竟这墨水和清水还是有差别的,现在让林清练得主要还是手势和运笔力度,但是一直用清水练习的话,和墨水写字时的力度肯定有区别。但是这时候就算是最差等的纸也要二十文一刀,一刀也就一百张纸,所以对一些家贫的学生,荀夫子是不要求每日交写大字的纸的。 然而任谁都看的出来,荀夫子对林清是寄予厚望的,私塾里没有一个人是让荀夫子如对林清般倾囊相授的。 可是林清的字却是荀夫子心头的一块心病,照理来说练了几个月,就算一般的学生,只要勤奋也能练出一点模样了,然而林清交上来的大字,却是没有一个能看的,依旧和三个月前一样,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 荀夫子自然觉得是林清不用功所致,心中发了火,等林清有些瑟缩得伸出左手时,便狠狠地拿着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林清的小手上。 “此次就打十下,望你回去后好好反思一下,将心思都用在了什么地方了!”荀夫子收起戒尺,也不看林清肿的跟馒头一样的小手,负手走出了学堂。 林清记忆里就从来没有被体罚过这回事,前世从小到大都是老师们的宠儿,这辈子一开始荀夫子也是非常重视他,相比于其他人,荀夫子对他可是百分之百的耐心。 可是今天却是站在一群小孩子面前,被先生毫不留情面的斥责了一番,打了十个戒尺。饶是林清已经是成年人的思维,此时此刻下,也经不住脸皮发红,感觉烧得慌。 张立学看到林清坐回了位置上,凑过头去小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基本上都被夫子打过,下次你写字认真点就行。回去后手可千万别碰水,过个三五天就好了。”私塾里有的是调皮的男孩子,平时没少被荀夫子抓包打戒尺。 其他学生看到连夫子一向看重的林清都被打了,都个个安分起来,一时间私塾里响起朗朗读书声,将林清的尴尬郁闷淹没其中。 林清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字荀夫子会发这么大火气。其实每天荀夫子布置的每个字练习二十遍的任务林清都有按量完成,自认从没有偷懒过。这字用清水写看着还成,一旦用墨水写,因为墨水比清水有黏连性,运笔的时候很是不习惯,况且用的纸又是最差的那一等,运笔一旦重了就散了开去。再加上前世林清就没有养成好好写字的习惯,繁体字笔画多又复杂,故而交上去的大字没一个让荀夫子满意的。 这日林清也没有被荀夫子留堂,到了时间点就下学了,走到林家村的时候天还亮着,大部分人已经收拾好了田地拿着农具回家了。看到林清背着书袋回家,都友好得和他打招呼。 “我们的读书人回来啦~” “二狗子,可得好好学,给你爹娘争气啊!” “等二狗学好了,可得帮大娘写封家书,我家那死妮子远嫁之后,可好几年没音讯了。大娘心里想的紧。” ……… 一路上林清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和村里人打招呼,等慢吞吞得路过自家田地的时候,发现林老汉和林三牛兄弟三个外带大娃三娃都还在地里干活,还没准备回家的意思。 最近林大娃不下地去赶牛车了,林家三兄弟每天都要抽出一个人轮流去帮忙,地里少了两个劳动力难免有些忙不过来,只好延迟吃饭的时间,大娃他们赶车一回来,就连忙往地里赶。 十月下旬正是晚稻收割的时间,林家兄弟三个一人一排,弯着腰挥舞着镰刀收割稻子,前面已经摞了好几堆放在那里了。林老汉干久了有些吃不消,不时直起身子捶捶背,然后弯下腰继续收割稻子。他们的动作都非常快,否则稻谷会掉落下来,禾叶就像纸张一样,看着绵软,但扫到脸上手上的时候很容易割伤皮肤,有些细小的口子就会留了下来,微微渗出些血迹,却没人去在意这些。 林大娃和林三娃两个人忙碌地将稻子一捆捆扎好,然后用扁担来来回回挑到驴车上,一会儿这些都要运到打谷场的。 林三娃年纪最小,挑的稻草也相应看着量要小一些,但是林清估摸着也不轻,每次起身都是咬牙发力,因为太热衣服已经湿透了,脸上挂满汗珠,粘着稻草屑,一看就是刺人的很。林三娃也不过就是现代上小学的年纪,现在却是做着下苦力气的活,一声苦都没叫过。 大家都专注着眼前的事情,都没发现林清已经站着看了好一会儿了。 刚刚荀夫子打他手心的时候,林清只觉得尴尬委屈,但是成年人的自傲还是让他忍住了那种疼痛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林清的眼眶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第13章 第十三章:转变 张氏明显觉得自家儿子学习的劲儿变了,不是说以前不用功,以前在张氏看来也是难得的用功,毕竟村里头哪家人家的六岁的孩子可以端坐在书桌前一两个时辰练字读书?别说练字读书了,就让他们坐上一个时辰,也少有这个定性。 但是自从那次被先生打了手掌心之后,这娃就好像是拼了命地学。以往总要她叫醒狗子才会起床洗漱,现在都不用叫唤,每天天刚亮就起,吃过饭就往私塾赶。回家之后更是反复练字背书抄书,怕纸用的多,专门还让他爹给他做了一块木板,成日里对着木板练字,待觉得可以了才写在纸上。 现在林清是和家里大人一起起床,他们去地里,他去上学;晚上吃过晚饭乡间没有什么夜生活,都是早早入睡,而林清却还要读书写字,最晚一个才入睡。 张氏晚上躺在炕上和林三牛私下嘀咕,觉得一定是荀夫子私底下教导特别严厉,才让儿子拼了命的学。虽然张氏也觉得全家勒紧裤腰带供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可是真看到自家儿子学的那么苦,这当娘的心里还是渐渐担忧起来,生怕给读出一个好歹。 张氏给林三牛分析完自己的想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三牛,示意他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林三牛劳作了一天了,一躺到炕上就想打呼,但是听张氏讲的是自家儿子的事情,还是强打起精神听完:“我说你啊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前一阵子儿子难得出去和同窗玩了一下,你怕他把心玩野了;现在儿子读书刻苦,你又怕儿子把身子给读坏了。” 张氏听完林三牛的话,有些不高兴地背过身去——她能不操心吗?自从生了二狗后,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肚子几年也没有动静了。二狗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操心二狗她操心谁去? “你看看你,我没说啥你生个啥子气咧!”林三牛强行将张氏肩膀掰回来,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看二狗子最近都是跑着去上学,他和我讲要锻炼身体,我琢磨这能成。咱种庄稼的也要天天种才有力气,儿子天天跑着上学也能长点力气。我看啊,倒不如你这两天和娘讲多买点肉给大家补补身子,让二狗他们几个娃吃好点,才是正理咧。” 张氏听了林三牛的话,也是在心里点头,吃好点总归是没错的。娃读书费脑子,是该吃点猪肉补补。忽然又看到林三牛凑了过来,贴在她耳朵边讲:“最近我和大娃都跑到隔壁村收东西了,家里有了驴车这个营生,上个月都有三两多银子交到公中呢!” 张氏心中一喜,心道难怪最近刘氏张罗着要新弹两床过冬的棉被呢!家里有了额外的收入,估计娘手也不会那么紧了,明日就和娘去说说。 张氏放松下来,和林三牛又唠了一会儿琐碎,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此刻隔壁房间的林清还没有入睡,待练完今天要练得字,将毛笔沾了墨汁工整地对着荀夫子给他的字帖练习完之后,才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子,将课业收拾好,准备去睡觉了。 他现在练得是台阁体,据荀夫子讲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任的皇帝特别欣赏这种字体罢了,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林清之前也从没好好练过字,这本字帖还是荀夫子见林清练字一途有所长进之后,才赠给他的。林清也无法挑剔,毕竟在他看来这字帖上的字已经写得够好了,而书铺中一本普通字帖都要二两银子。所以这本字帖林清一向珍而重之,一旦用完都会仔细地用干净的纸包裹起来,不让他受一点污染。 或许张氏说的也没错,确实荀夫子在教他的课业上费尽了心思,只要能帮助林清更好学习的地方都帮助了,让林清感恩不已。 但是更大的触动还是那日看到稻田里林家男子的忙碌,无论老少都尽一切所能将这片田地打理好,没有人会仔细分算自己割了多少稻子,能分得多少粮食,他们只是这家中的一份子,为这个家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林清为自己之前感到被捆绑在这个家庭里的惶恐而羞愧,他始终认为自己和他们有所不同,有朝一日一定会摆脱这样的农家生活,但是他忘了所谓家人就是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那一刻林清才明白,自己一直不曾融入进这个家庭中,而他现在,渴望融入。 他选择融入的方式就是更加发奋读书,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保证自己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 就在这样的信念中,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林清已然九岁,不能再称他垂髫小儿了,至少九岁这个年纪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可以当做一个小劳动力了,村子里不少孩子九十岁就开始谋生路了,要么跟着父母下地干农活,要么去哪边匠人那里当学徒,等过个五六年学成了本事,就可以娶亲生子了。 当时刘氏和林老汉给林清也打的这个主意,读个三年书,然后送到镇上店铺里当小伙计,要比那些学徒好,还有月钱可以领,等过个几年运气好得东家看中,说不定还能当上掌柜的! 林清原本对这样的安排是没有异议的,他觉得只要能有机会读书,然后放他出去,他定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于是当觉得自己已经学业已成之时,林清有一次在荀夫子考校他功课的时候,无意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 “糊涂!糊涂!糊涂!”荀夫子重重得将书本摔在教案上,气的脸都有些涨红了,一直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林清被荀夫子的火气有些吓到了,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并没有不尊敬的地方啊? 荀夫子焦躁地来回踱步,仔细审视了一番林清:小小少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差不多到他的胸膛了,或许家中日子好过了,脸色也不像初见时那般面黄肌瘦,因为很少下地干活,所以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乌黑的头发用一枝木簪束起,若忽略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棉袍,说是镇上人家的小公子也有人信。 盯着林清看了好一会儿荀夫子才严肃道:“可是因为银钱的事?” “不,不。是家中本就这个打算,等学满三年就送学生去镇上做伙计。”林清家中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每年有驴车卖货的进账,一年下来除去开销能结余二十几两银子,去年还翻新了一下茅草屋,现在也住上了砖瓦房。村塾本就便宜,林清这点花费倒也真不是什么大难题了。 荀夫子听了也是怔了半刻,恍然明白过来,这来他这边读书的,可都不是奔着考功名读圣贤书去的,人家本来的打算就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 当下沉下心来,双眼紧盯着林清道:“你我师徒已经三年,这三年我对你是倾囊相授,并无一点藏私。若你认为在我这儿学业已成,想去别处另寻名师,夫子为你骄傲。但是万万不可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以汝之灵性,当读圣贤书,习百家言,在科举一途上独占鳌头才可!怎可去做什么店铺伙计,简直有辱斯文!” 荀夫子说的有些痛心疾首,但是却也道出了他的心声。他庸庸碌碌了一辈子了,只少年意气风发时过了童生试,此后就是年年考,年年不中。谁让他有生之年只得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也无甚寄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科举一途。 其实荀有志是知道自己的水平的,在读书上并不是什么有灵性的人才,若不是靠着祖出过秀才,少时就开始读书习字,加上运道好,说不定连个童生都捞不到。但是奈何这么多年考下来,举业就像他的一块心病,怎么都摆脱不了。 原本荀有志从镇上搬到张家村也是准备攒几年钱,到时候再去考。谁知道遇到了林清,让他心中大呼震惊,无数次得设想如果自己年少时如林清一般聪慧,可能如今早已金榜题名,而不是如像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也因此,对待林清,荀有志仿佛自己发现的一块瑰宝,将这些年所学所想一股脑们教给林清,对他的课业无比认真,甚至将自己举业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林清身上,对待林清说是亦师亦子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乡间待了几年,发现自己身体愈加老迈后,对林清的学习便也越发上心。 此时听林清这样一说,才如醍醐灌顶,恍然清醒林清当初读书的意图可是和他南辕北辙的。 还没等林清表达什么,荀夫子突然整了整衣衫,对着林清道:“走,本夫子和你一起回林家。我要和你双亲好好说道说道。” 第14章 第十四章:说服 当林清带着荀夫子进院门的时候,正好也是林家人的饭点了,一家子人正在摆碗筷,热热闹闹地说着些琐碎事。 林三牛见过荀夫子,看到林清的夫子进家门了,虽然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夫子上门,但还是立即起身相迎,并且马上对着张氏喊道:“孩他娘,狗子的夫子来了,赶紧再去炒几个菜。” 林老汉一干人等听到是林清夫子来了,也俱都站起身来,林大牛林二牛站在那边搓着手,非常拘谨,连林老汉也是微微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庄稼汉,荀夫子好赖也是一个童生,是个正统的读书人,在他们眼中这些去科举考功名的读书人都有点高不可攀的味道。 荀夫子被林家人簇拥着坐上了主位,张氏和李氏在后厨手忙脚乱地又炒了几个菜,让王氏端了上来。 林清一看,倒真是好菜,一盘子酸菜炒腊肉,一盘子大葱炒鸡蛋,再加上桌上原本的一碗小葱拌豆腐,一大碗骨头汤,一盆杂粮饼,算是农家难得丰盛的菜肴了。 林大牛得了林老汉的吩咐,还特特从地窖里扒拉出一坛子白酒,还是过年时家里后辈孝敬老爷子的,老爷子舍不得喝完存下的,今天也拿出来招待荀夫子了。 荀夫子倒也没客套,直接提起筷子就和林家的男人们吃了起来。林老汉等人微微提着的心也松了松——就怕荀夫子看不上农家人,连饭也不想和他们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荀夫子突然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老汉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次荀夫子过来肯定是为了林清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是好是坏,他琢磨不透。现在看荀夫子的样子,心中暗自道:来了。 “你们想让林清跟着本夫子再念一个月就不念书了?去镇上做伙计?”荀夫子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到。 林三牛起身又给荀夫子斟了一杯酒,笑着老实回道:“是的荀夫子,咱确实有这个打算。这三年您费心了,我林三牛心里都记着……” “且慢!”荀夫子脸色有些不好得打断了林三牛的话,“这三年老夫是在林清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倾我所能去教他,倘若我也有个儿子,在学业上花费的心思也不过如此了。” 别人不知道,林三牛从林清日常的言语中还是知道荀夫子是怎么对他儿子的,不说别的,就光赠送给林清的字帖,书籍,笔墨都要超过上私塾的费用了。偏偏林三牛每次想要折成银子给荀夫子他都固执的不肯收。所以对荀夫子,林三牛是百分之一千的感恩。 “但是,老夫费这么多心思去教导林清,不是为了让他去做一个区区镇上的小伙计的!林清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性坚,灵敏,有毅力。老夫在同和镇上做过开蒙夫子,在张家村开私塾,教了这么多学生,林清是老夫最得意的!他该走的是科举之道,而不是其他什么蝇营狗苟之路。若是你们非要让林清去做伙计,那就是暴殄天物啊!” 荀夫子的这几句话让林家众人都怔住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荀夫子这次特地登门拜访,居然是为了让林清继续读书,走科举之道。 这可和一开始的设想不同啊! 本来家里都已经开始找人托关系,给林清相看去镇上哪家铺子做活了,大家心里也高兴——这林清去镇上做活了,他们不用再费银钱不说,还能得一笔林清做活的月钱。这一来一去一年可是能结余下不少银子。 可是读书科举的话,林清就要继续学下去,不说别的,光是购置科举用的书籍,每年的笔墨纸砚,拜师送礼的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更何况若是走科举之路,就要去县里考试,一路上吃穿住行,请秀才公作保,哪一样不是一笔大开销?别说林家刚刚翻新了房子,余下银钱也不过三十几两,听着挺多,可是真作为读书的花销,可能一年就能花完。 林老汉陷入了沉默之中,林家其他人也是低着头吃饭,默不吭声。就连林三牛,纵使因为自己儿子被荀夫子如此看重而心中澎湃,此刻也知道不该说话。 说什么呢?举家继续供林清读书?就算他心里这样想,他也知道这几年大娃和二妮都要说亲了,接着就是三娃,没银子说什么亲?总不能为了自己家的一个,就让家里其他娃都过不上好日子吧? 林清也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家里人和荀夫子的表情,他没想到夫子对他如此看好,也没想到竟如此执着地非要他走上科举之路。 林清自己对科举并不太感兴趣,他随着荀夫子学习已经近三年了,也从荀夫子那边了解了一些此时科举必考的一些项目。其中的八股文和试帖诗为重中之重,可惜这两个板块林清都兴致缺缺。好在前期荀夫子都是让他背诵四书五经,默写帖经、墨义,讲解先贤圣典的含义,到了最近才开始教他制艺。 让林清自己说,他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是泛泛而谈,圣人之言有些也是脱离实际的理想主义,若比较起来,林清都觉得解决十道微积分方程式,研究一下在现有条件下怎么做一个驴车的避震系统来的实在有趣。 只不过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林清才强迫着自己去学习这些东西,但是若论乐趣,那是绝对没有的。 所以对于家人给他的安排,他并不反对。去镇上做伙计并不用做太多力气活,也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部分收益,减轻负担,并且可以让他接触更多的人和事,有机会去做一些研发或者实验。他相信凭他的本事,还是能搞出点东西的。不求大富大贵,保家人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鼠目寸光啊!鼠目寸光!你们是不是想着读书考科举要花费许多银钱?你们怎么不想想若是林清能考上一个童生,就能开设私塾授课启蒙,一辈子都不用干农活。考上秀才,就能免十五亩田地的赋税,还可免除徭役,见县官可不跪,为人作保还能收保费。以林清之聪慧,若是能到镇上找秀才公指点一番,秀才的功名只如探囊取物!更何况,若是更进一步呢?考中举人后你们林家就能出一个当官的了!” 荀夫子见说不动林家人,便以利诱之,在他眼里林清之才若是浪费在其他地方,那就愧对了上天赐予他的聪慧! 荀夫子教授林清这三年,已经将四书五经都给林清过了一遍,常人像林清那么大开始学习需要至少六年以上甚至十年的时间才能背诵出来,林清只花了三年就基本能全部背诵,甚至他教的的释义也可牢记于心。这样的人不是天才,谁是天才?只可惜自己的学问也不精,很多释义也无法讲的明白,否则等林清学会了制艺就可下场先试试了。 相比于普通孩子,林清的表现自然是优于常人,再加上他本就记性好、智商高,学的又刻苦,能将这四书五经的四十万七千二百多字背下来,但是若到后面学制艺,做策论、写诗,林清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林清还想着怎么说服自家老师放弃让他科举的想法,却见林三牛突然站了起来,对荀夫子一揖到底,然后冲着林老汉道:“爹,既然二狗子能学,我就想让他去学!这银子我也不想由公中出,对其他几个娃不公平,我和二狗他娘自己想办法。” “啪”一声,林清手中的筷子掉在了饭桌上。 第15章 第十五章:碰壁 林清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了整整十两银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爹,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把娘那边存了这么多年的私房都拿出来了吧! 林三牛心中百感交集,微微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把另一株人参也给卖了,得了二十五两银子。昨夜你大伯和二伯各送了三两银子过来,你爷奶也给了五两银子。你现在放心读书吧!昨天爹也和荀夫子谈过了,镇上的陈秀才一年要五两银子的束脩,但是他学问好,肯定能把你教好!剩下的银子你要买些笔墨纸砚还要买一套什么集注。” 林三牛估不出这买一套书得多少钱,所以只好多给林清带上一些,穷家富路,总是不错的。 说不肉疼,那是假的。那可是整整十两银子啊!赶牛车风里来雨里去大半年才能赚下这么多钱啊! 可是林三牛只要一想到荀夫子脸上的笃定,对林清的赞许和不能读书的痛心,林三牛就只剩一个信念了——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娃读书! 林清自然知道这拿出十两银子是有多不容易,这不是单单十两银子的事情,这是一个开始,这是一个项目的前期投入,后面只要一路读下去,需要的银子何止十两? “爹,要不咱还是别读了?”林清试探着说到,想要打消林三牛这个想法。 林清看着林三牛不过三十有二,鬓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发了,常年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又带着皱纹,手掌因为干农活而变得关节粗大,一年到头只几身衣服替换。就算是现在日子稍微比之前好过了,有什么好吃好穿的林三牛第一时间还是想到的林清,自己则节俭到过分。 他娘张氏日夜操劳,这三年也是华发渐生;他姐姐林三妮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跟着每日干活,花一样的年纪背负着不属于她的沉重。 这些变化都让林清每时每刻都不敢松懈下来,急切的想为这个家庭做些事情。现在他觉得既然有办法能让家里减轻一点负担,能更快地给他们过好日子,为什么不呢? “不行!不能有这种想法!”听到林清的话,林三牛的神色一肃:“狗子,你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种地赶车,靠天吃饭。但是你不一样啊狗子!荀夫子说了,你脑子灵光,是必定能考中的!去镇上当伙计自然比种地好,可也是被人使唤的命啊!如果能做官老爷,能被人尊称一声读书人,那才叫是真出息,那才是咱老林家祖坟上冒青烟的大好事!咱家现在近况也比前几年好多了,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爹我肯定能把你供出来!” 林三牛说的斩钉截铁,眼中甚至出现了希翼的光芒!他虽质朴,所说的话也是发自他的真情实感,并没有过多的深思熟虑,但正是因为这些简简单单的话语,表明了这个农家汉子是多么希望能打破这个阶级的桎梏,希望能有朝一日不用靠天吃饭,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而这样发自内心的渴望,如今被他安放在了林清身上。仿佛上面的一个世界给他只是微微地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他也要将这个口子捅破,将自家儿子送上去。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活在生活的最底层,但是只要有一丝光亮,他们就能锲而不舍得追逐! 林清微微有些被震撼到了,被林三牛充满渴望的神情,被他语气中的斩钉截铁! 林清不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士”阶级的人才能真正活的有人权,就连皇帝也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他现在的生活如此单纯平静,这不正是他前世所苦苦追求的不是吗? 可是最终,林清还是在林三牛的目光下答应了下来。 因为那样的目光,让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眼神如此坚定而充满自信地对林夫说:“老爸,你瞧好了,我毕业后肯定能建立起自己的实验室,总有一天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说不定我还能拿个诺贝尔奖呢!”林父当时也是这样满目希翼得看着他,但笑不语。 那时的意气风发,那时的自信飞扬放佛是曾经另一个林清,却被自己用了短短七年时间毁去。 变成了一个只希望能获得生活平静,对万事万物都失去信心的颓废之人。 或许,在这个异世重拾自己,寻找自己,才是上天又给他一次生命的意义所在。 “这篇文章毫无意义,狗屁不通!这样的学生也叫聪慧不凡?我真是大失所望!荀子才,你是不是真的老朽到不知所谓了?走吧走吧,不要打扰我温书了!墨书,送客!” 陈秀才翻看了荀夫子带来的林清的文章,一边看一边在那边贬的一文不值。荀夫子一个气不过,直接道“你这个年纪写的文章,指不定还不如这孩子呢!”陈秀才立即就翻起了脸,手指就差点戳到荀夫子的脸上了,将师徒两人都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随着“嘭”地一声陈家的大门被关了上去,荀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夫子,您没事吧?”林清有些担忧地搀扶起荀夫子,怎么也没想到明明是荀夫子带着他来拜师,结果却被陈秀才一顿羞辱,还连人带东西地赶了出来。 荀夫子没让林清继续搀扶他,蹲下身子将散在地上的十几张纸一张张给捡了起来,弹掉上面的灰尘后才站了起来。 第16章 第十六章:何以报德? 荀夫子的脸色有些难看,拿着文章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半晌才将这些纸叠好收入怀中,长叹一声对林清道:“走吧。” 林清的心情也有些凝重,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陈秀才对荀夫子的敌意如此之重,而荀夫子还偏偏去找上他。 很快,走在前面的荀夫子就给林清解惑了:“我们两个都是天佑八年去考的童生,当时他检查考篮的时候发现带的毛笔有裂纹,我手中正好有一支备用的毛笔,遂借与他了。那年我侥幸过了县试,而他却是名落孙山。后来我屡试不中,他却一路高歌猛进,直接过了府试,院试,成了秀才。至此之后,我两就少有来往。原以为毕竟有这借笔之宜在,谁知却都不如陌生人。哎——” 当年荀有志二十六,陈秀才陈萍一十九,荀有志一朝过了县试成了童生,也是受到了很多同科考生的羡慕,当时陈秀才看着荀有志被众星捧月的样子,心中简直就是妒火中烧,甚至想着自己好端端的笔为什么会出现裂痕,为什么这个时候荀有志正好就有一只备用笔,这支笔是不是有问题? 各种念头逐一从陈萍脑海中闪过,虽然理智明明告诉他,答题时所用的毛笔一点问题都没有,若说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一支新笔,用的不够顺手而已。可是这世上往往有些人,明明是自己的原因没有做好事情,却千方百计得为自己找借口,将自己失败的理由怪罪在别人身上。 后来陈萍接连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了秀才之后,多少当年的同窗,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过来祝贺拜访,却只有荀有志从来没有露过面,心中不由更加觉得当年的事情有鬼,否则他怎么会不敢出现? 等陈萍考上秀才的时候也已经三十又五了,之后又几次参加乡试,却都无功而返。心中多少次曾经暗暗懊悔,如果当初自己那支笔完好无损,说不定当时就一飞冲天,直接过了乡试,成为了举人呢? 几次三年一次的乡试都没考过,又费银子又费精力之后,陈萍也渐渐接受了他不能更进一步的现实,却把这个罪责全都归到了荀有志身上。 荀夫子可能想破脑袋都不会想明白,明明他以为的是当初自己帮了陈萍,反过来却被他暗暗记恨于心这么多年;明明他只是觉得自己年长于陈萍,还没他混的好,比较爱面子而没去恭贺,却成了他心里有鬼的铁证。 故而今天荀夫子带着林清上门求教,想看着两人故交的份上让他收下林清,指点一番学问,却变成了一种羞辱,让他在自己的学生面前颜面扫地,心中的抑郁可想而知。 林清听完了荀夫子简短的叙述,沉默了一阵后,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夫子,您说如果有一个人突然碰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有两个人现在可以帮他。一个是他曾经帮助过的人,给了对方很大的恩惠;另一个人是帮助他的人,曾经在他困难之时伸出过援手。您说,您会找谁帮忙?” 荀有志自然听出了林清此刻将这番话中的意有所指,静静地看着小徒儿,想听他继续说下去,遂反问道:“你呢,你怎么选?” “我会选帮助过我的人。我帮助的人一直在接受我的帮助,没有过回馈,等我有难时,我没有信心他会帮助我。然而一个帮助过我的人,他既然能对我伸出援手第一次,我觉得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还能帮第二次。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但是那毕竟是圣人所为,世上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呢!”以德报德?林清见多了现代以怨报德的人和事,所以对陈秀才的做法并不惊讶。 林清一番话娓娓道来,让荀有志的一颗心从未如此熨贴过,也让他震惊于林清的早慧和洞明世事,不由抚须长叹道:“吾荀有志此生得一徒儿足以!是为师耽误了你啊!” 荀有志知道自己的斤两,实在算不上读书的好材料,在科举一道不过堪堪入门而已。林清各方面的表现在他看来都足以用优异来表达,若是能投身官宦之家,不出十年定能在举业上有所建树,绝无可能泯然众人! “夫子,万万不可这么说!您之于徒儿,如师如父,再造之恩,永世难忘。”林清连连摆手,他对荀有志确实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带他认识了、了解了这个新的世界,如果没有荀夫子这个领路人,他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摸索呢。 师徒两个感叹间,荀有志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林清,你刚刚的话提醒了为师!走,为师这就带你去找当年帮过为师的人!” 说是帮过也不过是因缘巧合,前几年荀有志去参加府试的时候,因为身上盘缠不够,差点露宿街头,当时还是一名叫周文彬的年轻后生让他和自己同宿一间,借了他一些银子度日才熬过了开考前的几天。 其实当时也有不少同乡人一起赶考,但是却无人说帮一把荀有志,盖因众人都知道这荀有志年年考,年年不中,都已经考了几十年了,都没有考中一个秀才。这样的人是根本没有结交价值的,就算借了银两,凭他穷困潦倒的劲儿,还不还的上还两说。 有过分者,甚至直接喊话让荀有志早点家去算了,反正这次考了也是浪费银子,又不会考中。 这么多人中,也只有周文彬站了出来收留了他,跟他同吃同住了几天,虽然看他吃穿住行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做派,但是却一点都未小肚鸡肠。 那次荀有志和周文彬也都名落孙山,回到同和镇后荀有志第一时间将银子还了过去,两人还时不时一起讨教一下学问。可惜后来荀有志搬到了张家村,故而联系也少了。 也是不久前,荀有志听人说周文彬得中秀才,如今可是同和镇最年轻的秀才公了。 林清一边听荀有志讲如何与周文彬相识的过程,一边又听荀有志赞叹周文彬年纪轻轻学问却比他好的多,两人七拐八弯走过好几条胡同,才到了周文彬家中。 周文彬家不如陈秀才家那么大气富贵,只不过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院子里一口天井,一颗老槐树,只不过方寸之地,站在小院里就能将这个家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周文彬不过三十有二,中等身量,眉眼开阔,是个一眼看上去就满身正气之人。他客气得将荀夫子和林清迎了进来,他的夫人泡了一壶茶给众人各倒了一杯之后,就牵着一个年约四岁的男童出去了。 等到荀夫子和周文彬讲明来意之后,周文彬有些为难道:“倒不是小弟不愿意,而是小弟准备这三年刻苦攻读,三年后乡试一试,看看自己能否更进一步。所以并没有教书育人的打算,这——”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小天使们,如果觉得本文还不错的话,请动动手指收藏一下本文~~谢谢大家了!关于很多小可爱催更的留言,作者君都看到啦,因为作者君工作原因不是每天都能保证有时间码字,所以都会周末先写4-5章然后存稿君依次上传,就怕断更。每天更新时间是早上7点,如果存稿比较多的时候会多发两章让大家先睹为快~~当然小天使们也可以存几天再看哦,作者君每天都是兢兢业业哒~~~么么么!希望大家多多留评多多收藏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考校 周文彬话还没说完,荀夫子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未尽之意,这三年他并无收徒的打算,而是想潜心苦读,志在乡试。 若是其他理由推诿,荀夫子还能劝解一番,但是这样的理由,作为一个考科举考了几十年的人深知其中的不易,举业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这三年不能一心一意读书,很难在乡试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场上取得名次。 可是若就此放弃,荀夫子又有点不甘心。 同和镇有一家私塾是一名张姓秀才所开,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学问倒是可以但是人品却不怎么样,收学生不以才能为先而是以束脩多寡为先,让荀夫子不齿。剩下的两个秀才,陈秀才那边已经吃了闭门羹,另一个胡秀才却是和周文彬一般,这么多年一直专心举业,闭门读书。 思来想去,现如今周文彬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文和,我知你为人,也实不想耽误你的举业。只是我这徒儿着实聪慧,如今我已才尽,在我这里学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故而才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在闲暇之余指点他一番即可,只要他能有所长进,也不枉我和他师徒一场。” 文和是周文彬的表字,两人关系着实不错,故而虽然有点忘年交的意思,互相却还是以表字相称。 周文彬听了荀夫子的话,心中也是略感诧异,虽说荀有志这么多年都没考上秀才,但是却苦读不辍,基础再是扎实不过。这孩子看着也就十岁样子,怎么就已经让荀有志无甚可教?莫不是为了让他教这孩子,略有夸大之词? 心中既有怀疑又有好奇,忍不住道:“子才,那我可要考校一番你的徒儿。若确实如你所说,那就算让我空闲时指点一番也无大碍;若是回答不出,那你则可再教授一段时间了。” 周文彬一向是个胸怀坦荡之人,说出的话也是光明磊落,让人挑不出毛病。 林清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堂屋中间,行了一礼后道:“学生跟随荀夫子三年,教授了学生四书五经上的圣人之道,也教授了学生立身立言之道。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夫子之才德,不止于诗书,更有德行,吾终身受用不尽。还请周先生检验吾之所学,以证吾三年来跟随荀夫子读书学习兢兢业业,不曾懈怠。” 林清说完这一长串掉书袋子的话,也是觉得自己装的有点累,但是这周文彬摆明了不信自家夫子所言,自然要帮自家夫子找回场子。今日已经在陈夫子那边受了打击,可不能再在周秀才这里堕了名头。 周文彬心中暗暗为林清的话叫好,觉得孺子可教,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却很明显地维护了荀夫子,但是又不至于让他感觉到刺耳,反而感叹于他对师长的尊敬与体贴。只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让周文彬对此子有些刮目相看。 荀有志坐在椅子上捻须不语,板正的脸上却微微闪过笑意。 “那好,所谓诚其意者,下面一句是什么?”周文彬脸上带着舒朗的笑意,直接出题道。 “此处出自《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这点背诵完全难不倒林清。 “何解?”周文彬紧接着追问。 “意思是说君子要坦坦荡荡,不要自欺欺人。要把这样的品德融入进自己的本性中去,如同人天生厌恶臭味,天生喜欢美好的东西。切不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即时无人监督时,也该做到表里如一。”林清这几年没少往书肆跑,很多荀有志解释表达不清的东西,他都通过其他先贤的集注反复阅读而揣摩领会,实在不理解的也会再与荀夫子讨论,故而如今对这些四书五经中的字句也能做到基本了解。 周文彬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何解?” “此句出自《中庸》,意为真诚是不会停止的,不停止”林清侃侃而谈,丝毫不见停顿,反应之敏捷,让人抚掌称叹。 “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下文是什么?” “此处出自《论语·为政》,下文是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 两人一来一回十几个回合,周文彬所出之题,没有一个可以难住林清的,基本功之扎实,释义之精准,竟然是将重要的科举教材上的文字背的一字不差。 到了这里,周文彬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确实不一般,担得起荀子才如此力荐。 但凡潜心考科举的人都明白,世人皆说的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题名时,但那已经是对他们而言无比美妙的事情了。更多的人是数十年寒窗苦,一辈子都没有金榜题时。况且如今的人皆不像现代人那般长寿,能活到六十花甲之年去世都已经算喜丧了。所以读书人也都心知肚明,若是四十几岁还考不上去,那就算过了乡试,会试也很难得中;就算得中也不堪大用——毕竟用不了几年,搞不好就到了乞骸骨的年纪了,这样的人除非确实是大器晚成之辈,否则朝廷不会重用。 所以林清如此小的年纪,就能将基础夯实,无疑是在举业万里长征第一步时已远超同龄人甚多了! 周文彬这才接过了荀夫子递过去的文章,细细看了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抬起头对着荀夫子道:“子才,你说的不错,这孩子果然天性聪颖,勤奋刻苦。我看了他的文章,格式上来讲没有大问题,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算是合乎规范。甚至有几篇文章的破题立意也很有新意。只可惜遣词造句还是太过平实,引经据典之处太少。这样的文章想要过县试也是有几分难度的。” 听完周文彬的话,荀夫子不住点头。问题确实如周文彬说的那样,林清的文章缺乏灵性,也没有太多深度。可惜他自己所作的文章也不过如此,所以很难帮助林清再更进一步。 “所以才需要文和加以指点啊!”荀夫子见周文彬话里的意思有所动摇,立即接话道。 周文彬看着林清点了点头道:“指点是可以。但是拜师却着实不必。子才兄你也知道,我确实抽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教导学生。不如每五日来我这边一趟,我帮他看一番文章,指点一下。你看如何?” 荀夫子也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连忙拉着林清向周文彬道谢,倒是让周文彬连连摆手,只称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林清也很识相得将之前准备给陈秀才的拜师礼并五两银子呈上,周文彬和荀夫子一阵推脱后,最终只收下来二两银子并拜师礼,坚持不肯再多收。 送林清和荀夫子出门前,周文彬还将两本自己所写的读书笔记借给了林清,嘱咐他看完后可以交流一下所思所想。 虽是一波三折,但是林清终于能得到秀才公的指点,每月也仍旧只需出二两银子的束脩,倒也着实让他送了一口气 第18章 第十八章:伙计 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荀夫子心中也是畅快了,虽说周文彬无法像他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林清学习加以指导,但是以林清之聪慧,只要有师傅能领进门,想必就可以靠着自身的努力修行了。 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办,荀夫子并没有跟林清一道回村里,而林清则和林大娃约好了傍晚时分在镇东头集市口等着,到时候一起回林家村。只不过此时刚刚和荀夫子两人在馄饨摊上用过午饭,时间尚早。 师徒两人分别后,林清原想到书肆再去蹭一下午的书看,反正那边书铺的伙计早已和他相熟,到时候再买上一套科举教材,想必那伙计心中也是欢喜。 想到这里,林清就熟门熟路地往书肆走去。然而快要到书肆的时候,一块招牌闯入眼帘“张记布行”。 “张记布行?这不就是爷托人说的那家店铺吗?”那时候林清也听了一耳朵,说等九月之后就让林清道这家“张记布行”去相看一下,若是东家满意他们也觉得待遇不错,那就留在这家布行当伙计。 原来这家张记布行就在书肆隔两个铺面的地方,只不过之前林清每次来去匆匆,就算看到了也就眼前一闪而过,并没有记在心上。 踌躇了一番,林清脚步一转,还是往这家布行走去。 走进这家布行,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原本以为只是一家门脸很小的店铺,倒也有七八十个平方,最里面是两排约两丈高的货架,长约十几米,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布匹,显然是比较珍贵的品种,花色繁多,看着面料也比较光滑,应该是丝绸一类的布匹。货架前安放一张柜台,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正在那边打算盘记账;墙壁两侧也是一排货架分上下两排,这上面的布匹则是看着稍差一些,但是也是细棉布的料子;最中间的长桌上摞着一匹匹粗布,有两个穿着布衣的妇女在那边正认真挑选着。 掌柜的可能正在处理账目处理地比较专心,所以一直到林清走到他跟前了才看到他:“小兄弟可有事?” 林清正要说明来意,却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惊呼:“林清?!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扭头一看,来人竟是许久没见的张立学! 张立学已然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上嘴唇上长了一簇淡淡的绒毛,嗓音可能是在变声期所以有些沙哑,但是性子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大咧咧,热情大方。 自从张立学从荀夫子那里拜别之后,林清和他相见的机会就少了。林清知道他是到镇上叔叔的店铺里帮着做事了,每十日才有一次休沐时间回张家村,偶尔两人还能在张家村碰面,但是一人忙着读书,一人忙着家中各种琐事,也是很难再像之前那般开怀畅谈。 这次距上次相聚已经有半年之久了,骤然相见,两人都是开心不已。 张立学很是兴奋地将林清介绍给了其叔叔张春生:“二叔,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讲的我的好友林清!” 张春生性子和张立学一样,都是热情之人,但是可能做掌柜日久,所以眼角眉梢也带着一些精明和圆滑,听是张立学的好友,很是热情地招待林清到待客处的桌椅那边去落座,并叫张立学去东边铺子里买一些点心茶水过来。 这是张立学平时做惯了的,一有大客户过来,张春生就会让他去买点零嘴吃食过来招待客户,以促进生意的谈成。 正要答应出门,却被林清立马拦了下来:“不忙不忙,立学兄。其实不瞒张掌柜的,我这次过来是听家中长辈说您这里缺一个伙计,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过来做?” “你过来做伙计?”张春生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清,他可没少听自家侄儿吹嘘他的同窗林清是何等厉害之人,如何被夫子喜爱,学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学三个月就能比他侄子学三年的都好。现在却到他铺子里来做伙计? 不过转念一想,他确实之前有听家里人递过话,说林家村有个读过书的孩子想到镇上做伙计,如果他这边缺人可以来试试。倒不曾想,这人竟就是林清。随即又释然了,这读书再有天分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农家子,家里哪能供得起他一路读下去?能去私塾读几年书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这孩子真如侄儿说的那般聪慧,那到这里做事可是个好苗子:“你是立学的好友,立学又处处称赞你,若是你愿意到我店铺里来做伙计,我当然是欢迎至极的。” 林清也是觉得今天能在这里碰到的是张立学和他叔叔,也真是又惊又喜了:“谢谢张掌柜的,我会在这里好好干的!只不过我每五日要去西街葫芦弄周秀才家让他指点一番我的文章,所以我每五日要休沐一天,不知这样可否?当然休沐那一天的工钱可以不用发我。” 竟是还要求学的,还能找到秀才公给他指点,这孩子倒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只是若是如此,可能这心不一定能都放在这里了。 张春生心中略有迟疑,张立学是他亲近之人,从他一些细微的动作表情里立马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心里是千万个希望林清能留下来和他一起做事的,便马上打圆场道:“二叔,你刚刚不是还说上月的几笔账怎么也对不拢吗?林清的算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要不要让他帮你看一下?” 张春生幼年时和张立学一样,只读了几年书就出来闯荡了,他当时运气好,和一家走商的商队一起跑到了西域,从那边沿路倒买倒卖,被他愣是赚了一大笔银子,回来开了这家布行,这几年生意着实不赖,这才想再招一个伙计。 张春生勉强字是都认识,也能写,会看账本,但是每次对账的时候都是一个头两个大,没个三五天就算不清一笔笔账目。有些往来的小账金额不大的,虽然有疑虑,但是也懒得多去管,只能糊在那边。倒也不是没想过去请一个账房先生,但是请一个账房先生可不像一个伙计那么简单,光月钱都至少出到三五两银子,像他这样的店铺,着实不必有这项开销。 之前只听说林清读书很厉害,倒是不清楚算术也厉害。此时听到张立学如此力荐,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上个月的账本给林清看。 林清接过账本,先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账本上的数据记得有些凌乱,是一本流水账,记了几月几号进了什么布匹,一匹布多少银子,车马费花了多少钱,其他一些日常开销。然后又会在第二页写今天卖了几匹布,收入几两银子等等这些信息。完全没有任何归类,杂七杂八地全都记在上面,一个月下来也是一本不薄的账本了。 林清问张春生借用了毛笔和一张空白的纸,也没用算盘,每翻五页纸林清就会快速地在白纸上写上几个数字,不过一刻钟时间林清就将账本全都捋了一遍:“张掌柜的,您看一下,这是您这个月的总开销,这是总收益,这是盈利。” 此时店铺里还有别人,所以林清只是将数字写在了空白的纸上,并一一指给张春生看。 张春生一一细看过去,除了盈利这边少了五两银子外,竟是和他这几天算下来的相差无几。可是他算了整整四天时间啊!这孩子就算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还没打算盘,随便翻翻账本,就给算出来了?! “张掌柜的,我不知道您发现了没有,您这里有一匹叫百花翎的布匹,您这个月进过两次。第一次进了10匹布,第二次又进了10匹,第二次比第一次贵了半两银子一匹,但是您这边却没有涨价,依然是原价售卖。” 林清将自己看到的有所疑问的地方给张春生点了点,因为他看到其他布匹张春生会随着进价的高低而作调整,唯有这个布匹没有。 张春生随着林清点的地方看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按照之前的进价售卖,并没有涨价,这缺掉的五两银子竟是在这里!月中的时候他上头的供货商洪掌柜就和他讲过了,这个百花翎在南方卖的特别好,现在都缺货了,只能给他十匹,而且要涨半两银子一匹。这个布他们店里卖的也好,光李员外一家就预定了五匹,所以他也无奈只能接受涨价。 原本已经记好了店铺里卖出去的时候也要涨价的,可是那天正好生意特别忙,一来二去的就给忘了。没想到他看了几天都没看出来的问题,林清就看了这么点时间就看出来了! 这样又能做账房又能做伙计的人才不招,他要去招谁?张春生看着林清笑的嘴都合不拢。 第19章 第十九章:理科生的直线思维 当林清回到家,将今日之事一一告知张氏和林三牛后,张氏简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还为着束脩,为着放弃镇上的差事而忧心,谁知二狗子竟然是两不耽误,又寻得秀才公指点文章,又将之前给他找的差事也给接下来了! 而且,更加喜人的是,“张记布行”那边每个月给了林清整整五百文啊!这谁家当学徒伙计的能有这么多月钱拿?!顶了天了不过三百文!这也充分说明了“张记布行”的东家,是有多看重自家儿子。 相比于张氏的喜不自禁,林三牛却是有些忧虑,这又是读书考科举又是要在铺子里干活,这能行吗?要知道在林三牛眼中,那些个读书人无一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不过到底是经不住林清的再三保证,又加上对儿子盲目的自信,倒也让林三牛把心放了回去,也跟着张氏乐了起来。 其实对于林清来讲,这就是古代版的勤工俭学,对于他自身来讲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现在可以靠自己挣一些钱了,也是他迈开自己在这个异世扎根的第一步。 当天晚间,原本有些笼罩在林家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散去,一家人难得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林清读书一事,确实压在大家的心头有些日子了,举家一起供他读书大家实在没这个能力,不供着读书心中又有些愧疚不安,就怕如荀夫子所言,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如今林清不管怎样都算有了个出路,那周秀才也没有狮子大开口的要银子,让整个家庭的担子都感觉到一松。 唯有些不舍的就是张氏,因为林清日后做的活在镇上,读书求学也在镇上。张立学又热心,让林清和他同住一屋,免去了他来回奔波之苦。只是让张氏每日想的紧,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突然离开自己身边了,心中的失落不安自然难以言喻。 幸而现在林大娃隔三差五往来同和镇和林家村,一到换季或者有了什么新鲜吃食,张氏都会让林大娃给带过来,倒也觉得心中略有安慰,至少还能照顾一二。 林清在“张记布行”的日子算是如鱼得水,每日里将铺子里除尘打扫,柜台擦得锃亮,还细心地给每款布匹都制作了铭牌,上面写清楚了名字、产地、价格,让前来购买布匹的人一目了然,再也不用几匹布来回地指和问。再加上林清记忆能力好,将张春生给他讲解的布料知识都记得很牢固,一有客人过来需要讲解,就算张春生不在他也能讲解的七七八八,更是让张春生另眼相看,惹得张立学有时候都故作哀叹:“早知道就不让你过来了,害的我都被二叔嫌弃了!” 每到这个时候,张立学都会吃到两粒毛栗子,然后捂着头气呼呼地走掉:“回去一定找爷爷告状,二叔你欺负我!” 然而不消片刻,张立学又会围着张春生“二叔”这个,“二叔”那个,逗得林清好几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学业林清也从来没有敢放松过,布行打烊早,林清早早吃过晚饭,出去走一刻钟消过食后就开始复习昨日的功课,然后就开始一边抄书一边温习。 这抄书的工作还是林清到了镇上干活后发展的三产。如今林清的字也算略有小成,书肆里的掌柜看过林清的字后,也乐意给林清一些书籍让他去抄写,抄完一本书也能得个两百文。林清定性极好,又有耐心,抄书权当是温习课本知识或者是拓宽知识面,同时还能练习书法不用浪费练字用的纸张的钱,可谓是一举数得。 林清自从来镇上后,就暗暗下定决心能自力更生,就绝不麻烦家里。故而日子过得十分的节俭却也怡然自得。 “林清,你还不睡吗?明天有集会,二叔叫我们早点开张。”张立学洗漱好之后已经有些哈欠连天,倒在炕上就要昏昏欲睡。 “嗯,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书就来。”林清轻轻地将又写完的一页纸放在边上晾干,一边对张立学说道。 许久没听到回应,扭头看去,张立学已经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深冬的夜正是最冷的时候,此刻若能躺在暖和的炕上睡上一觉,简直是神仙都不换。可是林清还是生生止住了这种渴望,将思绪继续放回书本。 林清放轻了手脚,将剩下的一页书抄完,感觉手冷的有些僵硬后,将手笼在袖子里取了一下暖,然后拿出一本程文看了起来。 程文就是每年科考之后取中之人的文章集锦,类似于现代的高考满分作文、新概念作文选这样的书目。林清看的这本还是托了周秀才的福,从他手头淘换回来的,虽然都是前几年的程文了,但是林清依然视若珍宝。 毕竟这里面随便挑出来一篇文章,都可以吊打林清的了,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将圣人之言化为己用,或者说是歌功颂德的本事,都是林清拍马不及! 林清有时候看着看着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直感叹这古代的读书人真是脸皮厚的出奇,满嘴的谄媚之词,还硬是装出一副我很刚正不阿,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表象,让林清忍俊不禁。 有时候林清甚至会看着看着有些入迷,这八股文在后世很多人看来都是制约文人才智发展的镣铐,是只重体裁不重内容的典范,但是在林清看来这里面充满了规律,而规律对很多理科生而言,意味着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怎么起讲,什么时候议论,什么时候叙述,什么时候煽情,什么时候转折,什么时候讲道理做总结,都有它的一套规范。林清通过几十篇的程文揣摩后,再做出的文章,格式标准,结构完美,有时候连周文彬都感叹林清的洞察力之灵敏。 可惜林清所做十篇文章里,只有一两篇被周文彬圈为尚可,其他的都是差等,批注均是毫无灵气。 如果周文彬生活在现代,他应该送林清另外一句话:理科生的直线思维惨不忍睹! 林清倒也不气恼,反而有了点越挫越勇的意思,已然和隔壁书铺伙计称兄道弟的林清,以蝗虫过境之势,扫荡这个书肆里的每一本书,把这些七拐八绕的古文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塞进自己脑子了。 他还就不信了,自己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八股文! 第20章 第二十章:盆景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时间眨眼飞过。 林清已经完全适应起了同和镇上的规律生活,也能利用抄书和在布行的工作,堪堪负担起自己的束脩,然而笔墨纸砚还有些日常吃食开销都是林三牛和张氏两人当心着,林三牛只要不农忙,就会跟着林大娃的驴车到镇上看林清。 这一年家里给林大娃说了门亲事,对象是李家村的,据说家中条件尚可,长得也端庄,性格柔顺,林大娃非常满意。只等过完年就把亲事给办了,将新媳妇迎回家。 也因为如此,林大娃如今来往同和镇愈加频繁,一个是想趁着年关将近,多做点生意多攒点老婆本,另一个也是各种采买准备结婚的东西。 布行里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好,很多人家平时没有钱买布料裁新衣,到了年底则是攒着钱,只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都会给家里老人孩子做一件新衣服。故而这几天林清和张立学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到了晚上林清除了要完成每天给自己的学业任务,还要把白天的账目捋一遍,好让张春生知道店里哪些布匹比较走俏,赶紧补货。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腊月二十六,张春生准备二十七就关门回张家村过年了,故而给林清封了一个红封,准许他二十六打烊之后随着林大娃的驴车一起回家。 张春生给林清红封的时候,林清就摸着感觉比较厚实,等无人时打开一看,竟发现给了足足一两银子!加上这段时间抄书得的钱,林清难得手头余了二两银子。 等到快打烊的时候,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张春生仓房里一批沾了点其他颜色的棉布能不能卖给他。 这批棉布都是素色的,因为和另外一种蓝色的布料运过来时放在了一起,加上当时正好遇上下雨天,搬运时一个没注意沾上了雨水,把素色的布料上染上了一块块蓝色的颜色,甚是不美观。张春生原本打算等过了这阵子空了再把这些有瑕疵的布料拿出来晾晒一番然后挂出去折价卖了,倒没想到林清看上了这些布料。 “掌柜的也知道我家里情况,这不快过年了,想给家里人带点布料回去裁件新衣服。”林家这两年靠着驴车的收入日子过得是比以前好了,但是唯独林家三房依旧是省吃俭用的,就怕林清过两年读书赶考需要银子,一向是能省则省的。 林清好几次回去看到张氏和林三妮都穿着两年前的旧衣服,张氏也便罢了,林三妮今年十六了,林二妮都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按理说马上就应该轮到林三妮了。可是张氏为着林清,却是闭口不提相看的事情,就为了让林三妮多留几年,多帮家里干几年活。 林清之前还没留意,也是最近几次回家慢慢琢磨出味道来的。虽然林清不赞成这里的姑娘未成年就嫁人生子,但是对于张氏的想法也是不敢苟同。可张氏不说,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每次回家,都偷偷给林三妮带一些镇上的头绳发饰,教她一些常用字,希望给他这个姐姐的精神世界带去一丝欢愉。 张春生也没含糊,直接按照最低的价格四百文一匹的价格卖给了林清。林清最终挑了两匹素色棉布并两匹晕色的蓝色棉布,又将自己之前陆陆续续准备的给家人的小礼物都整理出来,等着林大娃过来接他。 等张氏和林三妮拿到布料的时候,连连责备林清乱花钱,但是两人脸上的笑意去怎么也止不住。林清心中也是暗笑,他就说么,哪里有女子不爱美的?就算是他现在变成男儿身了,有时候也忍不住对着那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发一下呆,更何况张氏和林三妮呢? 林清拜托张氏帮他做几件衣服孝敬长辈,张氏听了也是赞同,这几年为了林清读书,大家没少费劲。虽然后来林三牛说林清读书的钱不用公中出了,但是大家明里暗里的帮助张氏还是心中有数的。故而拉着林三妮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赶在过年前给家里人都做了一件新罩衫。 北方的冬天冷,一般农家一人也就一身棉衣,但是这总不可能穿一整个冬天吧?所以家贫的人家就会做几件罩衫穿在外面便于换洗。等开春了把棉衣一脱,直接穿罩衫,也算是一件衣服了。所以罩衫在农家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林清带回来的布料刚刚好够家里老少一人做一件罩衫,林三妮心细,还将染到颜色的地方绣了一些花草,很好地遮盖掉了颜色上的瑕疵,让家里每个拿到罩衫的人都喜不自胜。 林清还贴心地给家里人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虽然不怎么值钱,但也是他在镇上的时候各种淘换回来的,比如说给林二娃准备的刻刀,就让喜欢木雕的他惊喜连连。 这个年过的无比舒心,林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到了正月初三就是林大娃娶妻的日子,林家张灯结彩,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无比热闹。 林大娃更是一整天都张着个嘴笑,让林二娃嘲笑他是真的乐的合不拢嘴! “二哥,你这是在干嘛?”堂屋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林清被刘氏指挥着给大家端茶倒水,等忙完一阵准备去灶房再烧点水的时候,却看到林二娃也蹲坐在灶房里拿着沙皮打磨着什么东西。 可能是太过投入,林清的出声将林二娃吓了一跳,连连拍打自己的胸口才压住了跳到嗓子口的心脏:“你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想吓死你二哥啊?”白了林清一眼,林二娃继续投入自己的工作中去。 林清看了一阵,倒也看出他在雕什么东西了,不由有些赞叹道:“二哥,你现在手艺不错啊!雕的这个盆景有模有样的!” 林二娃去年已经结束了他的学徒生涯,如今有空了就下地干干活,他师傅那边有活来不及做也会跟着他师傅去一些大户人家做上十天半个月的活再回来,村里哪家人家要做个什么家伙什,也会求到林二娃这边。现在林二娃也算是个手艺人,在村里的大婶大妈眼中可是很不错的相看对象,都积极得想给林二娃说媒撺掇,可惜李氏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宝贝的很,横竖没挑中,到现在还没正式给他定下。 林二娃倒是无所谓,他也是个痴人,学了五六年的木工活,对木工雕刻越加痴迷,只要一有块好料子就手痒想要雕刻些什么东西,对旁的都不甚在意。 因为林清和林二娃现在都不常在家,两人交集也是最少。除了小时候林二娃因为不满只供林清读书而对林清发了次脾气外,堂兄弟两个也算没啥矛盾,但感情也说不上好。一个痴迷着木雕,一个忙着读书科举,基本上就是回家了也是各忙各的,很少碰头。 如今倒是第一次让林清直观得看到林二娃的手艺,忍不住有些赞叹。 林二娃眉头一挑,手下动作却是不停:“小子果然读了书有点学问,还知道这是盆景。我上次去李员外家做活时看到他们厅里摆的,说是寓意多子多福。我这儿还差一些,赶着弄完给老大送去,让他以后多生几个小侄子给我玩玩。” 林二娃和林大娃之间年岁相差少,小时候玩的更多,感情自然也更深厚一些,他手上雕着的是一株石榴盆景,一般寓意多子多福,现在只差打磨光亮就行了。 不得不说这个盆景做的非常惟妙惟肖,枝头的一颗颗小石榴悬挂在那儿,好像真的等人去采撷一样,如果放到现代也能称个艺术品。 “二哥,你这个盆景拿出去卖也能值点钱吧?”林清忍不住摸了摸木雕盆景上的叶子,上面竟然连叶子的脉络都细细雕刻出来,每一片都薄如蝉翼却有栩栩如生,看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像这样的纯手工打造盆景搁现代往外卖,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千块钱的才拿得下。 林二娃嗤笑了一声:“卖出去谁要啊?咱村里谁会买这个玩意?还不如一张小板凳来的实在。到镇上人家有点钱的,都要大师傅雕的盆景,就算贵也要买有名气的手艺人的。如果能做的新奇、做的出类拔萃,那搞不好还有人赏识,像我这种刚刚出徒的,人家可看不上。”读书人就是天真,以为做啥都那么容易啊?像他们这种手艺人想赚钱,要么靠名气,要么靠本事,否则想赚几个钱呐,比登天还难! 然而林清的双眼却是越来越亮,脑海中的一样东西一闪而过,或许这就是个机会!忍不住压低声音对林二娃道:“二哥,我有个赚钱主意,你要不要听?”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鲁班再世 林二娃有些疑惑地看着林清,不知道这小子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钱谁不想要?手上活计没停下,眼神却示意林清讲下去。 林清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二哥,如果我能画一张图,你把假山流水雕刻出来,你看怎么样?” 林二娃听了都想笑了,这弟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太没见识? “我看不怎么样。这玩意十个师傅八个会做,你能画我当然能雕,但我还是那句话,我雕了你能卖出去吗?” 林清知道林二娃有些误解他的意思了,连忙解释道:“二哥,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假山流水,是真的可以源源不断流动地假山流水,水能落下,能流动,就像我们看到的庭院里真的假山流水一样!” 林二娃立时来了兴趣,这样一讲本来是死的盆景一下子就活了,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肯定有富贵人家喜欢! “你还真能整出这玩意?该不会唬你二哥吧?”林二娃兴奋过后又有些不相信,想法是好的,这样能做到也太难了吧! 林清闭目仔细又想了一下细节,嗯,这个时代还没有电力发动,要真的做到源源不断还不可能,只能在盆景中间架一座微型水车,将势能转化成动能,虽然做不到永动,但是也能维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足够吸引人了。 想罢,林清急匆匆得跑到了自己房间,拿出自制的炭笔在纸上开始涂涂画画起来。林二娃因为好奇,也跟在林清后面,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只见林清在纸上画出的不是什么他以为的假山流水盆景图,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齿轮,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圆状物。让他更加惊讶的是,林清用起矩来一点都不含糊,比他这个做了好几年木匠的人还要熟练!天知道这玩意只有他们匠人才需要,可以用来度量他们所要制作的东西,林清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不仅有矩,还比他使的好! 林清一拿起笔开始画这些齿轮,画传动装置就开始忘乎所以了!毕竟这才是他真正的老本行,画起这些图稿都是用他画CAD图纸这样的方式去画的,而且还画了三视图!保证每一个面都能让林二娃看的清楚明白。 林二娃被林清这一手都差点镇住了,接过手稿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图还能这样画?!每一个细节、尺寸都标注的清清楚楚,只要拿着这个图纸去做,何愁做不出成品? 此时的匠人有时候也会接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定制,但是大家走的都是飘逸水墨画画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匠人做活时也只能揣摩其意图,然后按照自己的经验去做。故而越是经验老道的匠人越吃香,越是像林二娃这种刚出师的,就只能接点最普通的活,拿的钱也最少。 林二娃甚至都没有仔细去问林清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就兴冲冲地去拿木料要去做出来——若是能做成,这画图的手法他可一定要学会! 林清心中也是有些激荡,虽然是最简单的一些齿轮运用,动能转化,可是能用起自己前世学的东西,能又像从前那样组装拆卸试验,就好像让他回到过去一般。而不是像现在,每天困于之乎者也,让他都快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林清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绪有些飘远,更早以前的自己在做什么呢?是在和林父一起研究量子物理学,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理论和运算,设计实验来验证这些理论,脑海中每天闪现的是各种方程、函数、粒子、电子等等这些仿佛离实际生活很远的东西,然而林清却是真正的乐在其中。甚至他曾经也研究过一阵量子纠缠和时空穿梭之间的联系,思考过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否是另外一个本宇宙投影这样的问题。 原本林清认为人死如灯灭,可谁知现在却仍旧真实地活着,他脑海中甚至推演过,模拟过自己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带着之前的记忆到了这个世界,换了一个身体,是否可以用已知的理论去解释这一切,可是林清无法做到。他只能将这些记忆深处的东西深深埋藏于内心,不敢对人言。 按捺下心中躁动,林清将自己的思绪收回,不敢再去触碰那根敏感的弦,继续拿出一张纸,开始设计整个盆景的各处机关。 三日后,林清和林二娃两人将手中所有需要的零部件都放到了一起,然后林清开始一件件组装起来。齿轮组成滑轮组,分布在小水车两边,小水车上装上若干个小水桶,暂时还没雕刻出盆景,林清便用等高的木块堆出假山的高度,然后将木块放在个木盆中,小水车连着滑轮组放在木盆底部。 林清设计的是双排水车,给滑轮组一个力,就可以带动起这个小水车,小水车上的小水桶会将木盆中的水灌入,随着小水车的转动,当升至高点,水桶自然倾斜,又会将水倒入旁边木块上伸出的竹片中,竹片由高至低地摆放,水流过竹片冲刷着另一块木块。 “这个竹片我们到时候可以雕一朵莲花,将水灌入莲花花蕊之中,然后里面做一个蜿蜒的通道,将水流接入到这处的假山口去,这样水会顺流而下,下面再制一凉亭,水花在凉亭上四溅开来,宛如琼瑶仙境。” 林清虚点了两处木块,并将自己画的整体的假山流水盆景示意图给林二娃看,整个假山流水的设计以小水车为中心,以水流为连接点,从古朴的水车开始转动,到最终在另一侧的凉亭飞流直下,假山环抱,清莲不妖,简直是文人墨客理想中的精神家园! 最最妙的就是这个小水车的设计,只要轻轻一拨这个林清所谓的滑轮组,小水车就可以被带动起来,而这样的循环可以持续将近一个多时辰!这个设计还被林清巧妙的用障眼法遮了过去,不明就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水车就能转了起来! 林二娃看林清的眼神简直就像第一天认识了这个三弟一般,充满了难以置信:“三弟,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我也在镇上见过几个读书人,可是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我看,你不如别读书了,跟着我好好干!保你不出几年就能名满康宁县,简直就是鲁班在世啊!” “二哥,你可不要这么自信满满。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具体成与不成还得看你的手上功夫了!若是这盆景做的不够精,不够巧,就光有我这想法也没用啊!”林清没好意思接受林二娃的夸奖,在他眼里这些设计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物理学的应用,实在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二娃拿着图纸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仔细地叠好收到自己的怀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声道:“你就放心吧!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把你图上画的东西给做出实物来!你就瞧好吧!” “那我可就敬候佳音了!”林清也是哈哈一笑,被林二娃无与伦比的自信语气所感染,心情也是莫名轻松起来。 冬日午后慵懒的阳光从灰扑扑的窗棱上照进来,洒在两个少年身上,放佛为他们两人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一样,让人有些看不清他们脸上的面容,但是那同样璀璨自信的笑容却是在那阳光下也依旧耀眼!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县试(一) 这一个年整个林家都过的很舒坦,林老汉和刘氏欣喜于家中最大的孙子也已经娶妻,马上说不定就能抱上曾孙,实现四世同堂;林家大房自不必说,大儿子成亲,二女儿也趁着过年相看到了一户好人家;另外两房看着自家蒸蒸日上的小日子,心里头那股子劲儿就别提了。 也难怪十五那天林三牛拉着林大牛和林二牛不撒手,一遍一遍的念着过去的苦日子,现在的日子这才叫有奔头,才叫活的有滋有味。兄弟三个都是喝的有些过头了,竟是吃着小菜喝着小酒抹起了眼泪,等张氏几个把他们扶回去的时候听着他们嚷嚷,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真的就是脱贫致富了,只不过相比一般农家要好上那么一些。但是和真正的富贵人家比,是拍马不及的。林老汉和林三牛几个依旧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日也不敢松懈,妯娌几个一有时间就纺纱织布,算着给家里添点进项。他们觉得日子不苦的原因,是家里几个后生有出息啊! 大房家的林大娃,自从弄了个驴车的营生,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但确实收益不错,比地里干活要强的多,否则可娶不上李家那么好的姑娘;林二娃出师之后,手艺一亮相就广受林家村男女老幼好评,是十里八乡排的上号的最佳女婿人选之一;林三牛一开始送林清读书的时候,还有人明里暗里挤兑过林三牛,说他们家没读书人的命还妄想攀高枝,可如今林清却是在镇上拿着500文一个月的月例,那可是林清这个年纪学徒里的头一份!再加上据说在镇上还得秀才公指点,之后还要下场一试,搞不好哪日就能高中,简直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所谓的奔头,就是希望,就是从这些年轻人身上能看到的,他们整个林家的希望!现在整个林家村,谁提到村尾的林老汉家,不得竖起个大拇指,赞叹一声教子有方,个顶个的出息! 此刻,被大家都认为以后有出息的林清正头悬梁,锥刺股,和诗赋、八股文死磕呢!因为再过两个月就是县试,林清已得周文彬的首肯,让他下场一试。 跟着周文彬学的两年,林清自认为在制艺一道算是突飞猛进,诗赋一道虽是差强人意,但是至少也能做到韵脚一致,对仗工整。而林清的强项墨义和经贴,这些内容他已熟记于心,日日温习,从无半点错漏。 饶是如此,林清心中还是十分忐忑。这对于从来都是学霸的一个人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居然也会为了考试而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过不了关。 深吸一口气,林清抛下心中杂念,继续翻阅各种诗词,坚信着前人给他的忠告“熟读诗书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 这个时空的县试是每年三月举行,提前一个月考生需要向县署礼房报名,出具同考五人的结保书,亲供以及一名秀才的保书,提交了这些材料,县衙里专管县试的衙役才会核验资料,确认无误后会将这些信息登记下来,并且记录下报名者的外貌特征,以防正式考试时有人替考,同时还要缴纳300文,充作报名费。 光是办这些手续林清就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更不用说求一张秀才的保书就得三两银子。这还是周文彬推辞了的结果,否则一般人都要给五两银子,才能得到一个秀才的保书。足以可见科举之艰难,也可见一旦鲤鱼越龙门,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就每年赚个保费,也能有好几十两银子的进项。这在农家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 因为要参加县试,林清过完年之后就向张春生请了长假,闭门苦心读书,唯有要去向周秀才讨教学问时,才会跟着林大娃的驴车一起去镇上。 每日里的忙碌让林清忘了一切,连当时给林二娃设计的盆景都已抛之脑后。全家人路过林清房门前也是放轻了动作,生怕吵着林清温书,可真是有现代家长全家小心翼翼迎战高考的感觉。 一晃眼就到了三月初十,鸡叫刚过一声,林清房门外就响起了张氏低低地叫唤声:“狗子,别睡了,该起床了。” 林清其实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好久才微微合了一会儿眼,此刻一听到张氏的声音,林清就猛然坐起,脑中一片清明,朝着门外应了一声就开始穿衣。 三月的天还带着寒意,尤其是这样漆黑的凌晨,更是一掀开被子就是一股冷风直直地灌进来。林清手快脚快地将棉衣套上,穿上罩衫,这才打开门准备走出去,却发现张氏捧着一盆热水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快进去,快进去。外头冷的很!”还没等林清迈过门槛,就又被张氏给赶了进去。 张氏将热水放在房间里的桌上,又掏出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嘱咐林清道:“快洗漱吧,等你弄好了,娘给你把水端出去。”张氏知道林清的臭毛病,屋子里最是要干净,什么东西都要放的规规整整的,尤其是读了书后,大家也担心把林清屋里重要的东西给弄脏弄乱了,轻易不进他房间。故而将水盆放好后,张氏也没帮着弄什么,就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看着林清洗漱。 林清用柳条沾着青盐刷洗了牙齿后,又将热水淘洗在脸上,用布巾轻轻擦干,才觉得真的清爽了。 “考篮里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要不我再去给你煮两个鸡蛋带着,到时候饿了也可以吃。”说到这里张氏又有些的急躁地想站起身来,给林清煮鸡蛋去。 “娘,您别动了!”林清将张氏拉住了,阻止她又要给自己考篮里装吃的举动:“我考篮已经检查过无数遍了,笔墨纸砚都好好的呢!你给的吃食我也单独放好了。您就放心吧!只考一天时间我就回来了,您就算给我再装两个鸡蛋,我也是吃不下的啊!” 今日是县试第一场,考完之后即可家去,连续考五天,五天之后放榜。所以真的算来,考试期间只是在里面用一顿午饭而已,张氏已经给他准备了三张大饼,几块糕点了,足矣。 早餐是刘氏起来亲自做的,一碗龙须面上面卧了两只荷包蛋。林清虽然因为早起,没啥胃口,但是看着家人期待的目光还是将一碗面吃的干净,倒也是越吃觉得胃口越开,忐忑的心也略微放松下来。 林清跟着林三牛坐着驴车出门的时候,不过才丑时,林家村的天整个还是黑的,从村尾一路走过偶尔还能听到几家人家的狗叫声。 “二狗,困了就躲车厢里再睡会儿,一会儿到了爹叫你啊。”林三牛驾着牛车,生怕林清冻着,一个劲儿地催他到车厢里。 林清为了让林三牛安心,应下来在摇晃的车厢里继续闭目养神,脑海中温习着所有近日所学。 驴车从乡村小道驶过,向着东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远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县试(二) 等林清父子两个到达康宁县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起,礼房门口已经排起长龙,周围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人。考试之人更是鱼龙混杂,有十岁垂髫小儿,也有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年纪可以做林清爷爷的人,也提着考篮小心翼翼得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康宁县辖五镇,同和镇离康宁县最近,故而林清他们早早出发还能赶的上这县试,若是在最偏远的马家镇,是一定要住在这个县城的。 其实林三牛也考虑过县试期间带着儿子住在康宁县的客栈里,可惜提前一个月过去就打听过了,基本上县里的几家客栈都已订满,就算是睡大通铺也得五十文一晚,这还不算是吃用开销。最终大家合计了一番,还是决定来回奔波两个时辰,省下这笔费用。 林清早已知晓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区在现代的东北板块,如今叫做幽州。幽州土地肥沃,日照充足,稻子、小麦、高粱、大豆等作物在此地生长的非常好,每年有大批量的农作物运往都城燕京,支援其他贫瘠之地。再加上幽州也是军事重地,与塞外蒙古、高丽相接,虽然当年赵明光按下了蒙古军入侵的脚步,但是自赵明光之后,赵家王朝颇有些后继无力的味道,近年来已然休养生息过来的蒙古军屡屡犯边,摩擦不断。 故而幽州虽然有大片的土地,但是因为气候苦寒,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一些家贫之人;靠近边关,为支持明朝的军队,往往幽州百姓所纳赋税要比中原内陆地区高上一层,若是时运不好,真的碰到战争,家中青壮年要么被拉入军队,强制转为军籍,要么就得带着全家人逃难,底层人民生存之艰难,非江南富饶之地能想象。 也因此,幽州并非大明文人墨客孕养之地,比起江南之地的读书人,幽州这边光在人数上就已经是大打折扣。贫头百姓很少有思想觉悟说送家中子弟去读书,但凡能读得起书的,都是家中有些根本的人家。所以林清放眼望去,虽然队伍排的很长,但是真正参加县试的也不过三四百人而已。然而要知道在文风昌盛的江南地区,光一个小县,参加县试之人每年就可达到两千人之多!将近十比一的差距,足以可见为何如今官场之上江南集团的官僚越来越多,让朝廷在前年不得不提出贡士取才分为南北榜,各取一百名的做法。 林清将自己有些飘忽的思绪拉回眼前,不由心中有些苦笑——就算是三四百人参加县试,可是这次过关者也不过头五十名,是否能考得过这些古人,林清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 “二,清儿,”林三牛原本想唤林清二狗子的,想想周围都是读书人,连忙改了称呼,有些变扭得喊了一声清儿,然后指着人群前方道:“我看到周秀才他们在前面,我们过去吧。” 林清顺着林三牛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周秀才身边已经站了两个少年,考前他们有见过,是这次同来考试的两人。 周文彬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会儿了,他作为这次作保的秀才是要陪着一起到这边来唱保的,此刻看到林清到了也是略略放下提着的心:“到了就好,你这边和周子礼再核对一遍考篮里的考具都带齐了没有。若是进了这扇门可就不能再买了。”周文彬指了指礼房的门槛,此时这门也叫“龙门”,若是进了这道“龙门”,除非考完或者被抓到舞弊轰出来,否则不可再进出。 应是知道这些规矩,故而此刻有许多小商贩提着篮子四处游走,一旦发现考生脸上有不对劲的表情就会凑上前去询问是否需要考具。当然此时的价格定是和平时不一样,一支20文的笔这时候可以卖上50文甚至100文,全看考生要的急不急。 周子礼是周文彬一个族里的后生,林清上周文彬处求教时也遇到过几次,故而两人也算相熟。再次一一核对考具无误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次可能会出的考题,等着最后一名学生的到来。 很快,最后一名学生也匆匆赶到,周文彬领着四个少年往队伍前方走去,一名学生已经在前面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了,马上快要轮到他时,看到另外四人也到了,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到了礼房门口,送考之人就不能再跟着了,林三牛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家儿子迈入“龙门”,心中不由开始祈求起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儿可以顺利高中!保佑,保佑!” 衙役收齐周文彬递上来的保书,然后和已经登记在案的信息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开始对每一个学生进行生理特征核对。待轮到林清时,林清眼睛在衙役写的纸上瞟了一眼,上面写着:身量矮小,面容清秀,瘦弱,肤白,无痣,童子。 林清心中简直觉得这外貌特征也太笼统了一些,抛出去找那些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学生,十个里面不说多三四个是这样的准没错。 衙役看了一眼林清,在纸上画了一个勾,示意通过。 待五人相貌一一核验无误后,另一衙役开始唱保:“天佑二十九年秀才周文彬做保马家镇李文山,同和镇周子力,林家村林清,元山镇钱远,河西镇吴正江。” 周文彬立即上前一步:“天佑二十九年秀才周文彬认保。” 一切确认无误后,林清五人被衙役带到后面搜查处,有五个搜子会对他们进行搜身,检查他们考篮中是否有夹带。如果搜子搜完了让考生进场,但是在考场中被发现舞弊,那么这些搜子也会连坐,革去衙门中的差事,永不录用。所以这些人搜检起来都是非常认真,面无表情,先接过林清的考篮对里面的东西一一翻查过去,甚至连中午带的大饼都给他掰碎了检查立面是否有夹带。 林清看见周子礼已经开始宽衣解带,让搜子查他衣服中是否有夹带,只能也咬咬牙,将罩衫、棉衣一一脱下,解开里衣忍着寒风瑟瑟,把自己想象成砧板上的鱼肉,任搜子翻检。 林清看到检查他的搜子还把他的棉衣夹里都给划开,在里面掏捡了一番,见确实没有夹带后才把衣物扔还给林清,大喝道:“去边上整理,下一个!” 林清和其他四名学子只能狼狈地抱着衣物和考篮,迅速穿上并整理好仪容,这才提着考篮进入考场。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县试(三,入V通知) 林清进入礼房后,发现里面面积极大,正中间是一个大厅,大厅后面是一排排考棚,每个考棚前都有官兵驻守。所有已经被搜检过的学子此时都站在大厅前,静待知县大人、县丞、教谕等一众康宁县官僚班底的到来。 等到所有学子都到齐后,知县大人领着他的一众小弟款款前来,这还是林清第一次见到古代官员,不免有些好奇想要张望,但是无奈人矮小,又排在后面,除了看到知县官袍一角,就什么都没看到了。 知县先是念了一份文书,大概意思是勉励众学子此次能够一展其才,通过县试,报效朝廷。然后领着所有人在孔夫子雕像前上了一炷香,这才让衙役燃放爆竹,众学子正式进场。 林清从一名官兵手里领了一沓卷子,上面写了玄字十七号房。所有号舍每排以《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排,林清只要找到那一排写着“玄”字的考棚,然后一直往里走,第十七个就是他的考位。 这是林清第一次进入古代的考场,竟没有想到所谓的考棚只不过是一个一米五宽的小号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青砖上都长了青苔,号房里有两块木板,一块可以坐着,一块可以充作书桌,两块板都是落了厚厚的灰,看来也未曾有人来洒扫过。每个号房口都放了一小桶清水,林清估摸着这意思就是让考生自己打扫吧。 幸亏林清考试前也问了一些荀夫子考前注意事项,带了一块抹布,沾了清水就开始细细将木板甚至四周的墙壁都擦洗了一番,直看的对面一个长得有些虎背熊腰的读书人直抽嘴巴。 幽州男子大多长得健硕也不拘小节,哪怕是读书人也和江南才子不一样,看上去就要魁梧一些。郑光是马家镇人,这次已经是他第三年参加县试了,自觉经验老到,老早拿着抹布将木板上的灰一扫,然后一屁股坐在另一块木板上等待放考题。 一般大家都落座下来到放考题有一刻钟时间可以做准备工作,郑光早早坐在位置上,摆好笔墨纸砚,谁知道对面这个小少年却是木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湿的擦完干的擦,然后竟然还拿了一块白布铺在了木板上!这也就罢了,就当他怕弄脏卷子吧,可是你这墙壁擦得是什么劲啊?!难道你还要把卷子放在墙上写啊! 如果林清能知道对面这个人的心声的话,也只能无奈笑一声——只要一看到脏的,他就想要弄干净,这是强迫症,他也没办法啊! 当然,这号房确实破旧,谁知道答着题会不会从墙上掉下来什么?擦擦更安全哈! 等林清全部弄完,坐在木板上后,官兵开始给每一个考生放考题。刚刚他们拿到的卷子是答题卷,都是空白纸张,上面有红线直道格,规定考生只能写在红线里面,出线则判定辍落。 林清拿到卷子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试卷打开,从头到尾先浏览了一遍题目,头场考试是重中之重,主要考四书五经中的帖经和墨义,这些都是需要背诵的部分,等于就是考学生的一个基本功;之后就是一道四书题,一道咏春的五言八韵诗。这些题就是一天的考题量,以今日日落为时间节点,到时候无论是否题目答完都得交卷。 林清先将自己的姓名、籍贯一一填完,然后展开卷子先在草稿纸上将帖经墨义题目全都打一遍草稿,检查了一下错别字,发现无误后再仔细填写在答题卷上。做这些题目林清是最有把握也是最顺畅的,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这些都写完了。 接着就是四书题,此次四书题的题目很简单,就一句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林清脑中很快就搜索到了这句话,这是出自《论语述而第七》,大意是一个人入世时就认真努力的去做事,出世时也能做到隐居山林。其中暗含了儒家中庸平衡的思想,不管是出世入世都能找到一个心态的平和。 这个题目不难,基本上在场的学子都能找到出处也能理解其含义,但正因为是这样的题目,想要写的好,写的出彩确实有些难度。 林清沉吟了一番,将破题点放在如何才能做到出世和入世都能获得心灵的平和上,再对古代先贤出世和入世的行为进行点评和赞扬,套用上八股文的格式,增删几次,才将这篇文章给写好了。 如今林清制艺一道虽然有了进步,但是离运用自如还差的远,所以选择的破题点也是能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意思,但是又在安全范围里。况且林清听说知县洪大人是一个守成者,治理康宁县已经两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毫无激进突破之举,所以想来这样中正平和的文章可能更讨他喜欢。 等林清终于在草稿上写完了这道四书题,已然是过了饭点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但是刚刚可能是太过投入,竟然都没有发现。 林清将笔墨纸砚一一收起,白色桌布也叠好放到考篮里,这才拿出已经被搜子捏碎的大饼,花了五文钱要了一碗热水,将大饼泡在热水中,有些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一餐。 对面的郑光已经吃完了午食,还在奋笔疾书,正觉得脖颈酸疼,抬头间看到林清一点点将散落在木板上的饼渣扫在油纸里折整齐包好,忍不住再次抽了抽嘴角。 林清并没有吃完后马上摊开卷子继续考试,而是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林清的思想都是高度集中,现在应该放松一下大脑,这样才能更好地答题。 不一会儿后,林清就拿出刚刚打在草稿上的四书题,详细查了错别字、需要避讳的字眼,结构对仗,这才将文章慢慢誊写在卷子上。卷面的整洁非常重要,若是有删改、涂抹的卷子被考官看到,考官甚至不会去看这文章究竟写的怎么样,直接就是弃之不用。故而林清写的极慢极认真,就怕写错一字。 等这道题做完之后,林清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多时辰,足够林清做完这首试帖诗了。 这时林清对面有了响动,林清抬头看去,对面一个身材魁梧的读书人示意官差自己已经答完卷,准备交卷。官差将卷子收走后,便另有一官差将他引了出去。周围还没考完试的人,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林清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冥思苦想他的咏春诗句。 咏春夏秋冬的诗句林清其实都各准备了一首,但是若能所做之诗更能贴合现如今的节气、环境,则更能增加考官的好感度。毕竟出这样一道题,考官心中也知道考生必然有所准备,而如今这个时节其实就是春天,每年县试都是在二月到三月之间举行,但是每年气候环境又都有细微不同,若能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情,方算佳作。 这个世界在大明之前的历史和林清了解的全都一致,很多文人诗歌都已出现,如果林清想要借用前人之诗句,那就只能用宋朝之后的。虽然林清脑海中可以记上一些,但是这不是林清可以接受的方式,况且就算凭借几首诗词被人赞许,他可以欺瞒一世不被发现吗?林清觉得还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比较靠谱。 最终,林清还是在太阳落山前,才将诗句完整地填在了试卷上,请求交卷。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各位小天使们,作者君和编辑大大商量了一下,准备在这周三7月25号入V,届时会发布万字长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银子 林清走出考场的时候,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一会儿想了一下可能那篇策论的破题破的不够精巧,一会儿又觉得那篇试帖诗写的太过匠气,可能入不了考官的眼,不由有些烦躁,这文科类的东西简直能磨死个人,全是一堆带上主观意向的东西,喜欢的人能捧上天,不喜欢的人能被喷的一无是处,甚至字写得好坏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评判标准,有时候全凭考官喜好!这对于过去一考完试,就能估出自己大概成绩的学霸林清来讲,真的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毕竟理科类的东西答案很多都是唯一确定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似是而非的中间地带。 无奈此刻考也考完了,林清凭着自己多年的考试经验,立马将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然后应付下面四场考试。 大明初创的时候,往往县试只重头场,更看重八股文的写作和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但是赵明光认为儒家经典固然重要,是培养一个官员道德素质的基础,但是有为官能力也是考核的另一项重要点。所以接下来的四场考试主要针对论、判、诏、表这些在做官时实际能运用到的公文写作能力;同时还会出司法题考核大明律,判断学子是否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出时务题,让考生为当下社会问题提供解决方案。 总之,几场考试下来,学子的功底、个人能力都能看出来一些,考官也能根据所有的试卷对学生进行一个排名。 林清对于接下来的四场考试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天回去之后又将这些备考书籍拿出来温习了一遍,这才放心睡下。 隔壁房间里,张氏忍不住悄声问林三牛:“娃他爹,你说狗子这次能考上吗?” 林三牛今天什么都没做,就是在礼房门口等了一整天,也听了不少关于这次考试的话题,怕自己笨嘴拙舌的上去搭话引人嫌弃,故而都是默不作声得听着。好几个送考的人都不是第一次来送考了,纷纷都在说科考的各种艰难,这次榜上一共登记了三百八十五名学子,算是历届中最多的一次,故而大家都有些担心自家子侄是否能考上。 林三牛等到林清出来后,也没敢问他考得怎样,只不过说了一些家常,就怕问了给孩子心理压力。 “考不考的上,等考完了再说。狗子还没考完呢,别再孩子面前瞎叨叨。”张氏见林三牛不理他,心中也是烦躁,背过身不去理林三牛。 林家各房中今天晚上基本上都在议论着这个话题,但是也都默契得没有在林清面前提起,生怕影响了林清后几场的发挥。 而就在林家村隔壁的张家村里,荀夫子此刻也是夜不能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看看更漏又到外面看看外面的天色,折腾了半天都把好脾气的黄氏给搞烦了:“你那小徒儿脑子好的很,你放心好了,定是要比你这个做师傅的强的。” 荀夫子听了老妻的话,反而是心下略松:“是是是,林清这孩子聪明的紧,第一次下场只要不过分紧张,应该是没问题的。”荀夫子说这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回答妻子,说着说着倒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荀夫子教导林清这几年,已经歇了继续考科举的心思,而是一心一意辅导林清,现在轮到林清下场了,这几天竟比自己下场还紧张,今天都恨不得和林三牛一起送林清入考场,还是被黄氏按下才没跟过去。 众人的担忧猜测并没有影响到林清的考试,接下来的四天林清觉得一天比一天考得顺畅,相比于第一天的不确定性,后面四场都是一些比较靠时事的东西,都是有据可循,让林清总算找回来当年征战考场无人能敌的感觉。 “哎,完了,我这次没有好好看大明律,这个案件要怎么判我好像没拿准。”有一个考生朝着身边另一个考生抱怨道。 “别提了,我好像记得我有个该避讳的字没有避讳,现在完了完了,这科估计是过不了了。” “我倒是觉得这次题目不难,大部分是基础的东西,只要平时认真研读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让周围所有考生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人身上,郑光被这么多人盯着也是坦然的哈哈一笑,并无多言。 林清也认出了这人就是坐在他对面五天的大个考生,场场都提前交卷,有几次都惹得周边考棚的学子怒目视之。 林清不去管这些眉眼官司,找到林三牛后就拉着林三牛一起往人群外挤去。 林三牛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狗子,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林清其实也看出来了,最近家里人最想问的就是这句话,但是偏偏谁都没有问出来。现在看到林清终于考完了,也能放心地问出来了。 林清沉吟了一番,寻找措辞道:“应该还可以,至少我会的都答出来了。” 确实,这次县试林清感觉至少发挥了百分之九十,如果还是没能考上,那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没什么好辩解或者遗憾的。 不知道是否这句话安慰到了林三牛,一路上林三牛的心情都很不错,赶着驴车竟然都哼起了乡间小调,可见心情是十足的好。 林三牛这两天来县城也没闲着,摸清楚县城的情况后,还开始将县城一些小东西往林家村带,所以此刻林清身后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林清放松心情躺在了一个麻袋上面,双手交叠在脑后,随着摇晃的驴车慢慢进入梦乡。 等到了林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等在大堂中了,这次没有叫张氏他们几个到灶房中去吃,而是家中摆了两张席面,男子一桌,女子一桌。一看到林三牛父子回来了,连忙招呼他们来吃饭。 桌上摆着一大盆红烧肉,一盘红烧鲫鱼,一盆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碗韭黄炒蛋。每一个菜都炒的油汪汪的,看上去下足了功夫。 “来来来,二狗子这几天辛苦了,也没好好吃上饭,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林老汉笑眯眯地看着林清,也有些心疼,林清这几天早出晚归,中午也都是大饼充饥,小脸眼看着瘦了一圈。 刘氏将菜不住得往林清碗里夹:“多吃点,多吃点。今天这菜都是你娘和二婶烧的,你二婶啊,可难得大方一回!” 李氏的节俭甚至说抠门可是全家人公认的,每次轮到她做饭,这菜里的油腥可是很难看到的,所以今天这菜一点都没省油,让刘氏忍不住打趣了一回,引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氏听了可是不依:“娘您这话说的,我就二娃一个儿子,大娃三娃二狗,还有二妮三妮几个,都是我半个儿子女儿,我能对他们不好吗?” 林清连忙道:“二婶说的是,你疼我们,我们都记得呢!”几个小辈也连连附和,每个人都给李氏戴高帽子,可盼着她回回都这么烧菜呢! 桌上大家也没有太过过问林清的考试情况,最近为了林清考试的事情,全家人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饭也没吃香,现在林清终于考完了,大家也都感觉卸下了一回心事,敞开肚子饱餐了一顿。 今日全家人都在,只有林二娃前几日就去隔壁河西镇去做活,没有回来。但是等林清洗漱完准备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借着月光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弓着身往他的方向小跑过来。 “谁?!”林清差点惊呼出声,等到人快到了眼前才发现是林二娃。 “二哥,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啊?”林清真是被他吓得不轻,差点就要喊人了。 “嘘——跟我进来!”林清被林二娃连拉带拽地拉到了他的房间里,然后等林清点燃蜡烛后,看到林二娃慢慢地将抱在怀里的一个木匣子打了开来。 林清被一片银色的光芒差点闪瞎了眼,心也狂跳了起来:“二哥,你哪里搞来这么多银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放榜(今日入V “我们做的那个盆景被河西镇王员外家的大少爷看中了!我想着那些有名气的大师傅出手一个盆景都要五十两银子往上,我喊个三十五两应该能卖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林二娃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讲下去,低声问林清道。 林清也配合,眉目含笑道:“二哥你快说说,怎么着了?” “人家一两银子都没往下还!当场就叫他随从给了我三十五两银子,捧着那个盆景乐的跟个傻子似的就走了!早知道我就喊五十两银子了!哎,可惜我用的木料不行,弄了水曲柳的去雕的。那盆景若是用紫檀雕刻出来,那可真是值老鼻子价钱了,就是卖给县尊大人也使的!”林二娃脑子不笨,他知道现在这个盆景卖的就是一个新奇,若真要往高端里去做,非名贵料子不用。 林清从游记中了解过,幽州盛产木料,像椴木、桦木、色木、水曲柳等都是幽州本地所产,所以林二娃选木料雕刻的时候也选了当地常见的木料去雕刻。但是真正名贵的木料却都产自南方亚热带地区,类似紫檀,乌木,红木,檀香木等,这些木料有稀缺者价值堪比黄金,只有那些大富之家或者官宦府邸才用的起。 确实若是能用高端木料去做盆景,可以吸引高端客户,但是他们现如今做这个也是刚刚起步,手头这三十五两银子估计只能买个好木料的边角料,况且:“二哥,就算我们用了特别贵重的木料去做盆景,咱县里又有几个县太爷?能出的起价格的人家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倒不如我们就卖个新奇,至少三四十两还是大部分有点钱的人可以负担的起的。” 林二娃听完林清的分析后“哈哈”一笑,手掌大力地拍了一下林清的肩膀,把林清差点拍的一个趔趄。没办法,兄弟四个中,林大娃林二娃林三娃都是属于那种身强力壮型的,此刻爽朗一笑,十八岁的小伙子手劲又大,林清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这个力度。 林二娃尴尬地收回手:“还是狗子你聪明,分析的对!呐,银子你拿去吧!你读书开销大,以后赶考就住客栈,省的来回跑累得慌。不过,”林二娃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压低声音道:“这事就你我兄弟两个知道就行,别告诉我娘。” 林二娃知道他娘的德性,心是好的,但是凡事涉及到钱财,那看的叫一个紧。 林清听了忍不住有些想笑,想了想接过装银子的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二十两银子,然后把剩下的十五两推给林二娃:“二哥,照理这盆景木料也是你找的,做也是你做的,能卖出这价格我也就出了个小点子。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我这次县试能通过,是要去平阳府考府试的,我身上确实没什么银子了,这二十两无疑是雪中送炭!剩下的十五两我是万万不敢再收的。” 林清说的真情真意,林二娃也是爽气的人,听罢也不推辞:“人家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读书人弯弯绕绕的说法我不会,你也别跟我讲什么不是你做的就不该拿这个钱,到底谁功劳大我这个当哥的心里比你清楚。你觉得二十两当盘缠够了你就收好,剩下的银子我自己留五两买木料,还有的交给爷奶留在公中,以后给咱哥几个娶媳妇用!下次我再做了盆景拿去卖之前,你可一定要过来看看,这次你去考试都没看到成品,那玩意可是真的精巧漂亮!” 说完把银子往怀里一放,直接出了林清的屋,往林老汉和刘氏的屋走去。 林清摇头笑了笑,竟不知自家二哥原来是这么真性情一个人。不过想到刚刚林二娃一掌把他差点拍趴下,也是对自己如今身为男子的身高和力量不满意,想想家里男人都好像个子都要在175以上,林二娃个子最高,怎么着也得有180。看看自己十二岁了也就只有一米四的个子,只能安慰自己基因在那儿呢,吃好睡好一定能长高个的。 林清在家中歇息了十天,今天就是放榜的日子,林三牛一大早就带着林清往县城赶,一路上驴车都赶的比较快,看来林三牛的心情也是比较急切的。 县试是最基础的一次考试,但是也是学员最参差不齐的一次考试,一般头场考试就筛下了不少人,例如字迹不佳的,没有避讳的,卷面不洁的,用典不正确的,这些卷子都不会经过县太爷的眼,在副考官那一关的时候就被辍落了。 所以呈到县太爷手上的卷子,都是能达到最基本要求的,然后再比照后四场考试的卷子,进行一个综合排名,只取前五十人,剩下的则只能下次再来。 等林清父子赶到放榜处时,那边已经是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林清踮起脚尖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墙,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只能再次暗叹如今的身高。 “二狗子,你别急,还没放榜呢!”林三牛看到放榜处还没红榜张贴,马上告知林清。 林三牛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鞭炮声,然后只听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发——案——” 立即整个人群都沸腾了,大家都往前涌去,争着去看榜。 林清被人群带的东倒西歪,正想说要不等大家看完了他们再上前,却被林三牛整个人抱起,扛在肩上,步履稳重地带着林清向前面挤去。 原本林清还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叫林三牛把他放下,却发现现在自己一眼就能看清红榜了,连忙稳住身子定睛看去。 县试的红榜是中间一个红色“中”字,案首为“中”字之上第一个座号。林清看到了案首十七号,心中一紧,却发现是黄字十七号,那不就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大高个吗? 林清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再次往团案上看去,林三牛发现能看清红榜后也停在那边不敢再动,他不识字,现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等着林清告诉他中与不中。 团案分内外两圈,一共五十个座位号,并不写上名字,内圈是前二十五名,外圈是后二十五名,若是未在榜上者,则表示出圈,即未中。林清的座号是玄字十七号,林清扫了一下,终于在内圈中看到了自己的座号,心下当即一松,拍了拍林三牛的肩膀:“爹,爹,快放我下来吧!我中了,中了!” 林三牛听到“中了”两个字,都感觉自己脑中翁了一下,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要不是林清连续拍打了他几下,他都回不过神来。 林三牛一下子把林清抱了下来,拉着林清的手就往外面挤,一边挤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太好了,中了!中了!中了!我儿子中了!” 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待看到林清还是一个小少年,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前途无量”。 一个年过四十的读书人,看到林清一介小童都过了县试,连连大呼上天不公,发髻歪斜,满脸泪痕,让人看了不忍直视,可悲又可叹。 团案前的名次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林三牛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别人的想法,只想拉着林清赶紧回家,告诉家人这一天大的喜讯!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府试 “爹,爹, 你冷静一下, 先听我说!”林清被林三牛抓的手都有些痛了,离开了人群老远见林三牛还在念叨着“中了, 中了”,有些担心他魔怔了,连忙拦住了他。 林三牛的双眼都微微有些充血了, 整个人处于一个非常亢奋的状态,相比于林清的淡定, 仿佛他才是那个过了县试的人。 “爹, 我这次只是过了县试,接下来还要去考府试,若是府试过了我才能获得一个童生的名头, 如果府试过不了, 这个县试就算过了也代表不了什么的。”林清非常认真的对林三牛道,要知道这县试不过是科举之路上, 万里长征第一步,想要考下去, 考出个名堂来, 后面还有的熬呢! 林三牛听了林清的话, 原本被喜悦冲刷的有点失去的理智又慢慢回归, 心里微微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竟是在儿子面前这么失态。但是这次有这么多人去考试, 自家儿子能中, 说明当时荀夫子说的话一点都没有假,也说明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也没有白费! 谁能知道这两年林三牛心中的忐忑呢?原本说的好好地读个两三年书就送林清去镇上做活,谁知道因为荀夫子的一番话而拼了命地送林清去考科举,村里人若有似无的嘲笑,张氏日里夜里的担忧,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在得知林清中了的那一刻,都放了下来! 因为家贫,因为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所以林三牛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林清在科举之途上一事无成,那他又该如何?现如今,虽然只是过了区区一场县试,但无疑是给林三牛打了一剂强心针,心中的激荡自是无法言喻! 待稍微冷静下后,林三牛的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此番要去府试,可是得去平阳府,离林家村不近,坐马车也得三四天才能赶到,这一路上的吃穿用度,到了那边也得打尖住店,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这几年林清虽然自己有抄书也有做店铺伙计,但是相对读书的开销还是杯水车薪,光是给他凑齐整套科举用书,他们家就花了整整二十五两银子之巨!现如今他和张氏的存银不过六七两,难道又要向公中伸手吗?可当时,可是说过以后二狗子读书的费用都由自己房里负担的啊! 林清眼看着林三牛因为自己的一番话,从兴奋到平静又到失落,脑中稍微一转,就知道林三牛在担心什么:“爹,我上次忘记和你说了,二哥前几日和我一起做了一个盆景,然后……” 林清将自己和林二娃合伙做盆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林三牛说了一遍,并且告诉林三牛自己身上如今有二十两傍身,此次去考府试绰绰有余了。 林三牛听完简直是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林清都说不出话来。二十两银子啊!自己干一年还没这个数,儿子动动脑子,给二娃想个招儿,就把银子轻轻松松挣出来了!! 他不知道是自家儿子读了书才聪明,知道这么多东西,还是原本就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惊了半天也找不到词汇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重重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狗子啊,爹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儿子,值了!真值了!” 林清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瘦弱小肩膀——最近这肩膀有毒,大家都喜欢拍! 府试是今年四月下旬在平阳府举行,平阳府辖六县,每个县都有五十名过了县试的学子前往平阳府考府试。如今已是三月下旬,不过一个月又要开始府试,所以林清复习备考的时间还是非常的紧张的。 若说县试只是对基础人才进行筛选,那么府试就是优胜者里面选拔尖的,最终将会从三百名学子里面再选五十名出来,若是过了,那便能成为童生,虽然童生并非官府所承认的士大夫阶层,但是在贫名百姓眼中仍旧有十分的威望,是真正的读书人。 林家从没有人出远门到过府城,对那边的情形也是一无所知,担心又会出现和县试一般的情况,县衙礼房附近的客栈全都爆满,故而林三牛决定早日启程,带着林清先行一步到平阳府探探路。 同和镇上有车行往返于平阳府,只要缴纳一人半两银子的路费,就可以带人上路。林三牛给管事的交了一两银子的路费后,父子两人得了个不算宽敞的位置,摇摇晃晃地往府城赶去。 林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古代“晕车”!一路上坐着这个马车可是吃尽了苦头,马车速度要比驴车快上不少,以往只要林清在驴车上,林三牛都是特意放慢了速度,而且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林家村。可谁知道这个马车避震效果那么差,古代的官道也不像现代的高速公路那么平坦,几次颠的他差点头撞上车厢顶上,好几次只要一停车整顿,林清就抱着树干大吐特吐,让林三牛焦心不已。 其实当下的马车也有减震系统,比如利用伏兔和当兔减震,用皮革包裹车轮等等,但是那都属于高端马车才会考虑的问题。像林清所坐的这种给贫民使用的马车,避震什么的,不存在的。 “如果以后有了钱,一定,一定,要定制一辆有橡胶车轮的马车!我发誓!”林清一边吐,一边在心中疯狂地吐槽着! 等林清三天后终于踏上平阳府的地面时,甚至感觉到整个脑袋都还是晕的,脚底也是飘的,在城门脚下歇息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抬眼望去,眼前是高大的城墙,城门口有数列官兵镇守,想要入城者都要接受盘查。林清此番前行也是得了县衙门的路引,才能到府城来,否则没有路引就会被视为流民,一旦被官兵发现,就会投入大牢。 林清父子乖乖地站在人群后面开始排队,正感到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林清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再次一沉,原本脚步就虚浮,这一掌下去直接将林清拍的冲撞到了前面的人背上。 “见谅,见谅!”看到前面的人怒目而视林清,林清连忙连连作揖,人家看林清只是一介小童,而且还穿着儒衫背着书箱,知道十有八九这是要来府城考试的读书人,遂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去搭理林清。 林清这才扭头回去,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和他肩膀过不去,却和那人一起惊呼出声:“你是那个十七号!” 对面的人赫然是那个黄字十七号,也就是坐在林清对面的那个县案首! 郑光就说站在他前面的这个小少年看着背影这么眼熟呢!原来就是坐在他对面那个死爱干净的小子! “呦呵,看来你也过了啊!我叫郑光,你叫什么名字?”郑光想想自己也是连考了三次才考中了一个县案首,这小子才这么点大就过了县试,倒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郑光有些刮目相看。 “我叫林清,林家村人,这是我父亲。”林清忽略掉肩膀上的疼痛,礼貌地给郑光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林三牛后,就准备转过身去继续安静等待。 谁知这个郑光却是一个自来熟,絮絮叨叨地和林清攀谈了起来:“诶,你知道吗?这次府试估计要比往年还要难上一些,听说要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题,第二场考经义,第三场试帖诗。你有没有把握?” 林清听完一愣,之前周文彬和荀夫子都和他说,府试考三场,但是基本上和县试的头三场差不多,没想到这郑光却言之凿凿地说今年考的不一样! 见林清眼神明显带着些不信,郑光不满了:“嗨!我是看你顺眼才告诉你小子的,不怕告诉你,我大伯可是领礼部郎中之职的!”说到他大伯官职的时候,郑光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郑光今年一十七岁,正是有些中二叛逆的时候,脑子非常聪明,家中也是官宦世家,除了他拿出来炫的大伯,甚至他父亲也是朝中四品官员,外祖父更是曾经官拜太子太傅一职。他是他们长房一脉的长子嫡孙,请了不少有名望的先生到府中专门教导他学习,可惜偏偏正事不干,在京城的时候拉着一伙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斗鸡走狗,气得他父亲将他赶到河西镇老家,闭门思过,不考上秀才就不让他回京! 前面几次郑光还不当回事,到了河西镇更好,凭着他的家世都能在河西镇横着走,故而也没把考功名的事情放在心上,连考三年,年年落第,京中除了每月里按时送来月例,更是对他不闻不问,这才心里着急了起来,这次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秀才功名给纳入囊中,回去给那老头看看,没有老子照着,他郑光依旧是条好汉! 林清心道,难怪这人和周围人气质上感觉格格不入,说他豪爽洒脱,但是隐隐中又带着矜贵;说他不拘小节,全身上下却又无一不精巧雅致,就连长袍上的一枚玉坠,也是通体洁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物。若是家中有所依仗,京中有靠山,那倒是也说得通为何他如此了解今年府试的考题模式,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林三牛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便默默地帮着看前面的队伍,而林清此刻已经是陷入了沉思。 原本准备的是第一场经义、策论各考其一,后面是试帖诗以及时政内容,现在完全抛弃了律法时政板块,几乎全考四书五经上的东西,看来这个知府大人更看重圣人之言啊! 这就是科举考试不确定性多的缘故,很多时候考官出题全凭个人喜好或者是其突发奇想,虽然朝廷给出了大概框架,但是却仍有很多空间可以给考官自由发挥。甚至有些人会研究主考官的文风、生平、喜好,来一个投其所好,这样被取中的概率要比同等水平的试子多的多。 那如果这样安排考试,四书题部分至少两题,经义两道,试帖诗也得有两首,这样才能凑满三天的考题量,而这些东西恰恰都是林清不那么擅长的! 所以如果这次考四书题两篇,经义两篇,那就是整整四篇八股文!再加上两首试帖诗,林清突然感觉到来自府城深深的恶意——自己这次可能药丸! 郑光原本等着林清面上露出惊讶羡慕钦佩的神色,谁知道林清却是半点没给他一个表情,让他心里的那股不得劲就别提了! 不是区区一介村童么?怎么听到本公子的名号都没点表示的?!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贴上去他嫌弃你;你不理不睬的,他反而要在你面前表现表现。 郑光“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用力地摇了两下,青衣锦袍,长身玉立的,倒确实有几分风流姿态,道:“今天这天倒是有点闷热啊!” 就不信你小子看不出来,我这折扇上的题字可是画圣张道子的亲笔,还是从他外祖父书房里搞出来的,看不闪瞎你的狗眼! 可惜林清是真的一点没看出来,对水墨山水画的鉴赏能力他是为零的,况且上面的印鉴还那么小,他也从没见过张道子的印鉴长什么模样。所以林清只觉得这人有点不正常,这四月的天气哪里能称得上热?况且这折扇他们北方文人很少会用,看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蒲扇大的手抓着一把秀巧的折扇在那边扇风,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忍不住朝林三牛的方向挪了挪,正好这时候排队也轮到他们了,立马递上路引放行后,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 “哎!这人怎么这样?!”郑光不敢置信得看着林清走的飞快的背影,又反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折扇,没错啊!就是张道子的亲笔啊! 站在旁边看了个整场的书童嘴角抽了抽,都不忍上前承认自己是郑光的书童。 林三牛甫一进城,就被平阳府的花花世界给震惊到了! 平直的道路可供八驾马车并驾齐驱,道路两边旌旗招展,尽是做生意的店家,卖什么的都有:古董书画、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家具木材、小吃点心,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 就连这里的酒楼都比同和镇的要高档的多,里面还有说书唱曲的,听到酣畅淋漓处,酒楼里传出一阵叫好声,隔着好远都能听到! 再往前走数十米,林三牛还发现这里居然立着一座巍峨的牌坊,似乎有些知道这是什么又有些不确定,林三牛颤颤巍巍地指着这牌坊问林清:“这是什么牌坊?” 林清定睛一瞧,这座牌坊上面写的竟是父子进士,小字部分写着成平一十五年进士及第和成平二十四年进士及第,一门两进士,还是父子!何等荣耀啊!成平二十四年到如今已经历时百年,这座牌坊却仍旧矗立在这里,虽无言,但肃穆,历经风霜默默审视这世间一切。难怪这边的巷子名就叫做进士巷,里面走出来的人都似乎带了一股文雅的书卷气。 “爹,这是进士及第的牌坊,上面写着父子进士,应该是这家人家父子两个都是进士。” 林三牛沉默了一会儿,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去,林清刚跟上林三牛的步伐,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道:“狗子啊,以后你也生个儿子,父子两个全都考中,也得一个这样的牌坊立在我们林家村!” 林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童生都没考上呢,爹倒好,已经安排起他以后儿子的路了! 府城的繁华也对应了物价要比康宁县高的多,当时康宁县一间下等客房是150文一晚,到这里就是300文一晚,整整翻了一倍!而且这些客栈还不是离府衙最近的客栈,环境也不过是中等。 最终,林三牛选了一个相对稍远但是环境干净舒适的客栈租住了下来,周边不在闹市区的好处就是比较清静,还有十余天的时间可供林清专心研读,备战府试。 林清虽然不是百分百相信郑光那日所说的话,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不管这次考试是否如郑光所说,自己的经义和诗赋确实比起很多需要记忆的东西来讲,都要加强,尤其是诗赋这一块,林清多次被周文彬和荀夫子说所做之诗太过匠气,毫无灵性。故而这几天林清突击做诗,看到什么东西都要赋诗一首,还自己给自己出题,联系阐述经义,看历年程文,总结破题的方式方法。 时间就在林清拼命学习中一晃而过,到了四月二十这一天,天还没亮,林清就被林三牛喊起来,提着自己的考篮往知府衙门走去。 头一天的考试格外要早一些,因为涉及到唱保搜检、知府大人要燃炮宣布开科取士,带领全体试子祭拜孔夫子雕像等等,所以大家都是天蒙蒙黑的时候就在府衙门口开始排队了。 前一天晚上睡得比较晚,此刻林清觉得还有些精神不济,睡眼惺忪,望着眼前的长龙,知道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轮到他,干脆半眯着眼睛低着头,养养精神。 正迷迷瞪瞪的时候,林清感觉自己提着考篮的胳膊被人撞了一下,一下子有些惊醒过来,生怕考篮出现意外,眼光要扫到自己考篮时,却看到人群中有只手很隐秘得将一团纸团一样的东西往另一人的考篮里扔去! 林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想挤到那人身边提醒一下他,人群却开始挪动起来,前面显然是开始进行唱保和搜检了,另外那个提着考篮的人在人群掩映下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林清刚刚目光只扫到了那人的考篮,那人背对着她,根本不清楚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啊!林清心下有些发急,作弊是科举考试中最大的忌讳,若是当场查到作弊,那可是终身都不得再进行科考了!刚刚明明是有人想陷害他人,不管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既然被他看到了若不提醒一二,林清感到心中不安。 可该死的是,科考为了防止作弊,要求的考篮是统一制式的,所以看到了考篮的样子也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 冷静下来,想一下,除了考篮还有什么东西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林清暗自沉静下来,凝神静气地想了一会儿,突然一道灵光乍现——他知道是谁了! “爹,我往前挤一挤,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前面看到同窗了!”林清说完,就仗着自己个子矮小,在人群里左冲右突,终于在前面快到府衙门口的地方找到了他。 “郑光,你还记得我吗?”林清面上恍若平常,只当是相识旧友重逢。眼神却落在郑光衣袍的玉佩上,若不是这块玉佩,他还真想不起来被陷害的人就是郑光。 林清也没想到,被陷害之人竟然就是郑光,所谓无巧不成书,也不过如此了!想到郑光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县案首,家中还是官宦世家,若是这次考试中搜检到作弊,想来对他来讲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郑光见是林清,心里有些不喜上次那么不给面子就走了,现在倒是来和他打招呼了,估计是了解了他的身家背景了才来套近乎的,这种人他可见多了,当即也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不予回答。 林清也不在意,只是靠近了一点郑光,小声提醒道:“你看一下你的考篮,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扔东西进去了。”说完也不理郑光的表情,走了几步岔开郑光,安心排队。 郑光狐疑得将自己的考篮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一团纸条塞在了他砚台边上,打开一看上面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集注上的文字!郑光心口一跳,立即将纸团撕碎揉成一团扔在脚下,还踩了踩,把它踩进了泥土里,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泛起了一阵凉意,竟是汗湿衣衫了! 心中暗恨:定是京城里那些姨娘们使的阴招!看来娘信里说的没错,他再不回去,可不得让他那些好弟弟们爬上头作威作福了!想让他回不去?呵呵,这次他还回定了! 由不得郑光多想,很快队伍就轮到了他,收敛起心神将自己的保书递给衙役,等待唱保。 林清就在郑光前面,已经唱完了保,准备开始到后面去搜检,心里却是心疼极了。就为了唱一次保,需要给府城的廪生六两银子的保费,而且这个作保还是官府指定廪生,人家是统一收费,谢绝议价。 像林清所在的县城,因为北方读书人少,秀才也少,尤其是像康宁县这样的小县城,可能都没有几个秀才,更别说廪生了。故而朝廷特别恩典,县试时可以由有秀才功名者作保,周文彬是增广生,但是也可以在县试时为林清作保。但是到了府城,自然是能找到几个廪生的,所以后面的考试都需要廪生作保。而收费也是大家默认的六两银子,一场府试下来,一个廪生少说都有近百两的收入! 人家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依林清看这只是和上头的人比,和平民百姓相比,这秀才可也不穷,只要会钻营,养个一家老小没问题。 府试的搜子要比县试更加严格,幸亏四月份天气已经温热,不用再穿棉衣,否则林清觉得这棉絮经他们翻检,也不用再往身上穿了。 天气渐热,林三牛担心带的食物变质,给林清准备了没有放什么调料的大饼,只作充饥之用。 其实更多的人是不带干粮进去的,府试的时候可以给里面的差役半两银子买两个包子并一碗热汤喝,也能混个温饱。但是说到底,林家还是穷,万事能省则省,所以此刻也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搜子徒手掰大饼,心里膈应的慌。 这次林清拿到的天字八号,算是比较好的一个号数,离那些被提坐堂号的学子非常近,可能是为了形象工程,天字号的号舍也修建的更加牢固整齐些。 提坐堂号的学子是每个县的前五名,到时候如果提前交卷的话,有可能得到知府大人的当场审批,若是运气好,得到知府大人的赏识,当即就可以过府试。况且能和知府大人同堂而坐,对于这些试子而言,也是莫大的荣幸。可惜林清上次县试的名次是一十五名,没有这个资格。 林清照旧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将两块木板各自擦洗了一遍,铺上干净的白布,摆上毛笔和砚台,等候放卷。 等将卷子拿到手的时候,林清忍不住瞳孔一缩——竟是和郑光说的一般无二,第一场就是三道四书题,比他预估的还要多上一道,若是所有的都要从头做起,时间非常的紧! 可是等浏览完三道题目,林清简直为自己的好运而欢呼,三道题中他居然之前复习的时候押中了一道!就在昨天还自己给自己出题,写完后修改了一遍。 趁着脑中记忆还鲜明,林清先把这题的答案默写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无误后,就誊写在了答题卷上,前后不过只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完成了一道大题,心情不可谓不好。 一个上午,林清就做完了两道题,中午就着热水不去思考这个大饼是怎么被捏碎的,囫囵图个肚饱,然后闭目养神了一刻钟,才开始做第三道题。 最后一题只有四个字:与仁达巷。 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读到过这句话啊!林清盯着这四个字,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脸也开始微微涨红,脑门冒汗。 别紧张,一紧张就会引起血浆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浓度升高,心血管活动加剧,不利于冷静地思考问题,也不利于眼前的情况。 林清尝试着安抚自己,然后从这四个字中找出一些头绪。 四书的字句林清自问如今已经是倒背如流,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四个字,但是看着又觉得有点眼熟,到底是出自哪里呢?忽然,林清记起来之前周文彬和他讲过,有些考官喜欢考截搭题,就是取四书中两个不相干的句子拼在一起。但是因为这样做考得太偏,初级的县试、府试、院试不太会考这样的题目,反而在乡试中屡屡出现,所以周文彬也没有多讲,毕竟他自己也是因为在备考乡试才对这样的题型有所涉猎。 顺着截搭题这个思路,林清终于抓住了头绪! 此处应该是出自《论语子罕第九》,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和下一篇的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第一句话的意思是孔子很少会去谈论利益,命运和仁义。第二句话的意思是达巷这个地方的人都说孔子特别伟大,不凭借自己的学识渊博而成名。 找到了出处,可是林清觉得这四个字拼凑在一起仍旧没有什么可写的!与仁,达巷,能说出什么圣人之言?! 可是八股文就是如此,你就算觉得写无可写,论无可论,但是仍旧要硬着头皮去破题,去承题,还要破的巧妙,破的有想法,写的又妙笔生花,这才算是一篇好文章!所以别一味的说八股文禁锢了人的思维,既然能八股取士,自然也有它的精妙之处。不能熟读四书,就连出处也找不到,会死读书的,也答不好这个题,光靠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也成不了大才。 总而言之,非能人不足以驾驭此类文章啊! 林清想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破题点定在:仁未易明,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注1:引自八股文试题) 长舒了一口气,有了方向之后,林清方才开始动笔打草稿,等终于将整篇文章都做好誊写完,又检查了自己填写的姓名、籍贯、三代履历,确认无误后才发现天也近黑,马上就要开始收卷了。 等林清走出府衙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耳边不时传来众学子的讨论声,好几人都在惊呼最后一题的出处,看来不少人都没想到这次的考试模式是这样的,还出了截搭题,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令众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知府大人好像玩截搭题玩上了瘾,第二天的经义题,虽然只有两道,但居然全是截搭题! 这次林清虽然摸准了截搭题的套路,很快就领会其含义,但是想要破题却是变得无比艰难,两道题整整做了一天,一直到官差击鼓,示意考试终止才堪堪停住笔写完。离开林清几个考棚的一学子,官差来收卷子了还在写,官差可不会给你更多的时间,直接将卷子抢了过去继续收下一个考棚的试卷。 那名学子被收走试卷后,崩溃大哭,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哭的比三岁孩童还伤心!让林清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金榜题名时。可是更多的人只经受了十年寒窗的苦,没盼到金榜题名时的喜悦。 考到第三天的时候,所有学子都已是面无人色,哀嚎一片,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考生,甚至第三场就没有来参加,直接逃避面对。 最后一场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简单,以劝农桑为题赋诗一首,要求五言六韵。林清生于农家,长于农家,对农家生活再是清楚不过。林清的诗赋一向被荀夫子称为不开窍、无灵气,今天却是感觉笔随心动,难得来了一回灵感,整篇诗赋一蹴而就,删删改改也不过一个时辰未到,就将卷子答完了。 可能诗赋确实简单,很快就有学子开始陆陆续续的交卷,林清也跟在后面交了卷,收拾好考篮,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 林清迈出了府衙的大门就开始四处找林三牛,可是却发现居然没找到他的身影! 这可太奇怪了!这几天林三牛每天都是和林清同进同出,生怕他在这里考试出一点意外,府城他也人生地不熟,一心只等林清考完试回去。林清劝过他在客栈等,但林三牛不乐意,情愿在府衙门口和别人东拉西扯谈些关于科举考试的事情,然后一直等到林清考完试出来,天天如此。 可为何独独今天却是不见踪影?林清心头不由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依旧没有看到林三牛,正准备去附近的大街小巷找一找,却听到了林三牛熟悉的声音:“狗子,爹在这儿呢!” 声音有些低,但是林清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转过身立即朝声源的地方跑去,却看见林三牛用袖子遮着脸对林清道:“狗子考完了吧?咱赶紧回去!” “爹,你这是怎么了?!”林清原本瞥到林三牛嘴角边的淤青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扯下他的袖子才发现竟是整张脸都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眶周围尤其严重,被打的高高肿起!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赔罪 林三牛有些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回答林清的话, 而是低着头拉着林清的手腕就往客栈的方向走。 林清一路上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一路忍到了客栈。 将客房门一关,林清把考篮往桌上一放, 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得看向林三牛:“爹,你倒是快说说,到底怎么会搞成这样?!” 林三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眼睛微微闭了闭,农家汉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恼意和惧怕:“其实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今天是考试赋, 有可能提早出来, 我就一直在府衙门口等着,和之前几个来送考的人闲聊。后来我肚子疼,去西街边上了个茅房, 结果刚走到巷子口, 就被几个人套了麻袋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还说什么我多管闲事?狗子啊, 你说说我们第一次来府城,人都不认识一个的, 我多管什么闲事啊!我看, 十有八九是他们认错人了!” 可是认错人又怎样?白被打了又怎样?府城他人生地不熟的, 那群打他的人少说有三个, 看样子这种事就是做惯了的, 就凭着他们父子两, 找这些地头蛇去算账? 林三牛揉了揉后腰, 当时混乱中不止脸上,身上也被踹了好几脚,现在想来心中还是一阵后怕,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不,不可能!好端端地怎么可能认错人?这次来府试的学子家里大部分都是小富之家,因为读书科举的费用成本很高,很少有农家人会将孩子送去读书科举,所以林三牛这一身典型的庄稼汉子的打扮其实在一众送考的人中非常显眼。况且,这帮子人做事仿佛早有预谋,否则为什么偏偏等林三牛离开府衙门口,到了小巷子里之后再动手? 多管闲事?多管闲事! 林清终于想到了所有事情的关联,可不就是他多管闲事么!看来就是第一天考试的时候,他提醒了郑光这件事惹的祸!虽然他当时自以为自己提醒的隐蔽,但是搞不好人家都在密切地注意着郑光这边的一举一动呢!否则怎么会顺藤摸瓜找到了林三牛?! 林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眼含怒道:“爹,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买点跌打药酒回来,您这伤不擦点药酒难以下於。” 这事定然郑光知道内幕,按照他的做派肯定会去府城最大的酒楼落脚,到那儿一打听就知道了。 可是,还没等林清出门,外面反而响起了敲门声。 还没到饭点,也没点餐,谁会来找他们? 林清狐疑地打开门,倒是真的一愣,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郑光! 郑光这次是来致谢的,若不是林清那日的提醒,他的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前几日他和林清都将全幅心神放在了府试上,并无时间前来拜会。这次还是差书童几方打探,才知道林清父子住在这里。 “今日前来,是感谢那日小兄弟的提醒之恩!不知可否到移步包间一叙?”郑光这次见面相比上次说话要正经的多,也郑重的多。 林清却是站在门口,既没说让他进来,也没说跟他去包间,只是目光有些冷淡地看着他。 郑光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的,视线一角往房间里扫去,正好撞上了林三牛被打的青青紫紫的脸,顿时直接挤进了房门,惊呼道:“伯父这是怎么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却?”这样不像摔的啊,难道是被打了?可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谁要打他? 林三牛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无碍,无碍。”这种事也不知从何说起,让小辈看到自己被打的这么惨,还是够丢人的。 “我只问你一句,那个想陷害你的人,你知不知道是谁?”林清的声音幽幽地从郑光背后传来,让郑光甚至感觉到背后一寒。 转过身去看向林清,因为房间朝阳,太阳透过窗棱垂射到地面上,林清人一半站在阳光下,一半埋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冷,语气也只是平常,但是却让人知道,他此刻生气了! 明明还比自己小五岁,怎么生气起来这么有架势? 郑光也不傻,联想到林清的问题,林三牛被打成这样的脸,瞬间知道林清所指何意,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收了起来,目光中燃起了怒火,猛地一锤桌子,恨声道:“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你等着,等我考完院试,我就回去收拾这些贱人!还你爹一个公道!” 林清心道果然如此,郑光知道那些人是谁,并且听他的语气,这些人很可能是他的,家人? “你不是说要去包厢一聚吗?不过我先要给家父去买点跌打药酒,请稍后片刻。”林清转瞬就平和下来,准备先去给林三牛买药,再和郑光谈论事情。 “不必,不必。我这次出门带了些药酒,其中有一瓶跌打药酒还是“圣手堂”配的,我让勤书给你拿过来。” 郑光叫了自家书童去他们的住所拿药酒,然后和林清一起出了房门去了二楼包房。 包房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本来今天郑光前来就是答谢林清的,谁知道竟是撞上林三牛因故被打之事,心中也是各种不得劲,闷闷地坐在桌边,低头摆弄着酒杯。 “这次确实是我给你们添大麻烦了,你放心,等我院试一过我就会回京城,到时候我会狠狠收拾他们的!你爹的医药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叫大夫再过来给你爹检查一遍。”郑光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杯闷酒,心中对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也是厌恶的很。 林清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郑光一愣,倒没想到林清这么问,但他是个心无城府之人,林清已经是他认定的可交之人,当下也不隐瞒:“我这次回去就会把他们做的那些好事禀明我祖父,让他训斥我爹!都是他宠溺几个小妾,搞的家中乌烟瘴气的,这次之事肯定也是二姨娘和三姨娘搞出来的,定叫她们好看!” 郑家的妻妾之争是祸源,而林父只是因为林清的提醒遭受了无妄之灾! 郑光找他爷爷,而不是直接对他爹说这些事,看来他爹在□□一道上有些色令智昏,让郑光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相信他爹可以做出公正的判断;也没有让他娘做主这件事,说明他娘在家中的地位定然是在其父之下;他自己也无法直接解决,不是能力太小就是智谋不够。 林清心中飞速地通过郑光的言语,将他家中的情况捋了一下,然后又问道:“你是怎么到河西镇的?” 说到这个郑光简直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当即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和林清说了一遍。 原来郑光的父亲郑博宏是当朝的詹事府少詹事,领正四品官员之职,在外都是清正严明,但是对内却是有些耽于美色,除了郑光的母亲外,还十分宠幸于一对姐妹花小妾,这对姐妹分别育有一子,和郑光年龄相近。前几年因为郑光斗鸡走狗,又加上两个小妾的轮番上眼药,郑光又是臭脾气,从不说软话,只会和他父亲硬刚,最终被整的回了祖宅河西镇这边。他母亲虽然几次相求,但是也没能让郑博宏回心转意,铁了心要让他考中秀才才能回京,美其名曰——磨练。 林清听完郑光的叙述后,突然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小少年年纪尚幼,但是双眸沉静,面容清秀,嘴角微扬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郑光都大吃一惊:“郑兄,你怎么光想着靠你祖父呢?堂堂七尺男儿,收拾几个妾室还不行吗?” 郑光被噎了一下,林清的意思明显就是嘲讽他无能,这么大了还只会告状这一套。 “这,这后宅之事,我就是想去收拾她们,我也不好插手啊!”郑光被林清说的都有些羞窘了,只能下意识地想找些借口搪塞过去。 林清听了却也不恼,声音依旧清越:“我倒是有一计,包郑兄你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烦心之事。” 郑光眼睛徒然睁大,语气中显然带着不信又有些好奇:“你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你爹现在领少詹事一职,说实话这职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听着清贵但是却无实权。我刚刚听你的意思,你爹是还想往上活动一二的。你娘不是统管家中所有钱财吗?那就在这件事上卡一下他。”林清说到这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抬眼朝郑光看去,想看看他的反应。 郑光的爹年纪不大,正直壮年,肯定还想更进一步,四品官听着官职不低,但是少詹事没什么实权,想要平行调整到实权部门还是很需要花力气的。想要活动一下关系,那就需要钱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钱一切难行。 作为已经吃够了没钱的苦的林清来讲,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郑光有些吃惊,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说到了他爹的官职上去了:“可是,这,这是为何啊?” “关键是怎么卡?需要点技巧。可以在这之前让你二姨娘和三姨娘分管一部分铺子,就说你娘因为你之事,精力不济将管家的一部分权利分派出去,然后等月末的时候你们府上的账房需要盘点账目是吗?若是她们分管的铺子有大笔亏空,导致家中银钱一下子拿不出你爹需要的数目,你说到时候你爹会怎么想?你娘要怎么做?” 郑博宏对家中小妾可以宠着溺着,但是若影响了他的仕途,那就是绊脚石,都应该被铲除。这一点郑光要比林清了解的多,当初为了活动到现在这个正四品的官位,他爹就已经是费尽了心机,若是在他预设的升迁道路上因为这种情况发生了阻碍,他敢打包票,就算他娘卖了那两个姨娘,他爹都不会有半句反对! “可是这账本……”说易行难,府里的账房也不全是他娘的人,不可能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林清再次自信一笑:“你将你们原本的账本交给我,我保证做到让每一个账房先生都找不到我的纰漏。你只要保证你母亲这边可以如你所言行事即可。”和他玩数字?不好意思,那是他的强项。 等和林清商议完一切细节,敲定了如何成事后,林清起身告退,郑光这才从刚刚的谋划中有些缓过神来。 望着林清远去的背影,郑光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就有如此之智谋!自己之前想要通过告状给祖父听的想法现在想想简直可笑! 而林清回去的路上心中也不轻松,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玩弄人心、使用手段,不是不会,而是不喜。凡事可以堂堂正正去做的,他就不想搞什么歪门邪道;凡是可以用阳谋,他就不喜欢用阴谋! 可是他如今年小力微,连个秀才都不是,况且就算是秀才又怎样?对方是官宦世家,和他根本不是一个力量级别的。 但是惹了他的家人,把他爹打成这个样子,就这么算了他林清做不到!寄希望于郑光身上?让他通过告状来惩罚那两个小妾?最多不过是斥责几句罢了,能怎么样?无关痛痒! 如果这对姐妹花姨娘知道自己因为气不过而叫了府城的地头蛇去教训林家父子一顿,最终却落得被发卖的下场,或许她们说什么也不会去招惹这对父子了。 一月之后,京城中的郑少詹事没有成功调动自己的职位,府上还少了两个姨娘。 可是谁都想不到,策划这一切的竟是千里之外的一个十二岁少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两难之地 府试放榜一般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原本林清父子计划考完府试就家去, 虽然无法及时知道府试是否通过,但是可以节省下十天的吃用开销, 毕竟多待个十天两人至少要多花五六两银子。再者,府衙红榜会下达到各个县中,县衙那边也会张贴红榜, 公布名单,只不过比府城这边慢上两天而已。 但是现在林三牛被打成这样, 父子两商量再三,还是决定等看完榜再回去, 过个十来天这脸上的淤青也能消退下去, 省的家里人看到了担心。父子两这次出门一共就带了三十两银子,此次府试前前后后已经花费了二十两,剩下的十两银子可得数着花, 还得预留出回程的路费。 不过傍晚的时候,郑光的书童勤书又送来了一些补身体的药材并五十两银子,全都整齐放在一个小木箱里双手呈上:“林老爷,林少爷, 我家公子说这是给林老爷的一点赔罪, 请万万不要推辞!” 林三牛看到小木箱中整整齐齐码着的五锭银元宝,吓得连连摆手:“这, 这可怎么使的!快拿回去, 快拿回去!” 林三牛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元宝, 这可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啊, 一出手就是五十两!林三牛从林清处知道自己被打是因为自家儿子帮了对方的缘故,但是他一辈子老实惯了,也知道对方家世显赫,根本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所以也没想过把怒气转嫁给郑光。如今郑光搞了这么一手,倒是让他这个受害者忐忑不安起来。 林三牛的拘谨,不知所措,让见惯了各种人等的勤书有些看不上,觉得果然是农家人,上不了台面,看到几十两银子就激动成这样。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难免流露出一丝不屑,而这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正好落在了林清眼里。 林清目光扫了一下这个小木箱,发现里面的银子虽多,但是更值钱的应该是那些药材,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里面的药材是鹿茸和冬虫夏草!这两味药材在现代就以价高出名,在这个时代也是不遑多让。 林清随意地从小木箱中捡了两锭元宝,剩下得推了回去:“我爹的伤势确实因郑兄家事而起,不过赔个二十两足以。这药材太过贵重,实在无须客气。” 勤书原本以为对方只不过是两个乡间村人没见识,只知道银子贵重,不懂这药材的价值,所以只选了银子,没想到对方却是门儿清,而且说话做事自有一股态度,毫无巴结他们家公子的意思,也无贪婪之态,那一眼扫过似乎将他刚刚那点小心思看的透透的!勤书顿时态度收敛起来,语气也变得恭敬了:“是,是!小的会将林少爷的话转达给我家公子。那么恕小的不多做打扰了。”说完躬身退去。 “二狗,拿人家二十两,会不会,太多了?”待勤书走后,林三牛依旧有些不安地问林清。 林清却拿起桌上放着的书准备看起来,闻言也没抬头:“爹,人家打了我们难道我们就白白挨打?替他家里人赔偿我们一些银子是应该的,无须愧疚不安。您将银子放好就是。” 对林清而言,就是这样的道理,打了人难道还没点医药赔偿?他又没讹郑光,还帮了他一把解决他那两个姨娘,二十两他拿的不理亏。 可是林三牛却愣愣地看着眼前正认真看书的儿子,心中突然感觉到对这样的儿子有些陌生。原来大家都在乡下时还好,都是为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而忙活奔走,日常所谈不过是吃吃喝喝,家长里短,最多再关心一下林清的学业进度。可是,自从林清到了府城,和像郑光这样的人相交,非但不怯懦,反而行为处事有板有眼的,丝毫不见农家小儿的窘态。仿佛他儿子天生就该如此,就该是和郑光这种官宦子弟平起平坐的。这样的感觉让林三牛微微有些不自在,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自在。 想了一会儿,林三牛还是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去,二狗就是二狗,就是他儿子,儿子本事了难道做老子的还会不高兴? 十日时间如流水而过,林清正好趁着这几日拉着林三牛将府城逛了一遍,还给家里人都各自带了府城的礼物回去,等一一准备好,也到了放榜的日子。 放榜选在巳时,一般在早上十点多样子。林清受到郑光邀请,到“未名居”一起等放榜。 “未名居”靠近府衙,是整个府城最大的酒楼,等林清父子到“未名居”的时候,酒楼里已经挤满了各色学子。就算是不住在这里的学子,此刻也是三五成群地坐在大堂里,点上一壶茶,等待放榜。 酒楼里看着热闹,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但是很多人明显都不在状态,聊着聊着就会出神,或者牛头不对马嘴,其实整幅心神都放在了那张还没张贴出来的红榜上,有些人甚至时不时得扭头朝府衙门口张望一番,看看有没有衙役拿着红榜出来。 “郑兄倒是淡定,独坐钓鱼台。”林清被小二引到了楼上靠窗的位置,此刻郑光正一个人喝着一壶茶,吃着糕点,好不优哉游哉。 “哈哈,林伯父,林弟到了,快请坐请坐。”郑光看到林清父子连忙起身相迎,让他们在他那一桌坐下。 此处位置极好,从窗口往下望去,就是府衙门口,若是视力特别好的人,或许一会儿张贴出了红榜都能直接在这里看到。 待三人又重新落座后,郑光才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倒不是我淡定,而是这次我好赖也是县案首,只要我不出大岔子,秀才还是能考上的。” 郑光说的是实情,若是有人能在县试中考中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那么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虽然也要参加,但那也就是走个过场,只要不是差的离谱,上面的知府大人都会给县官一个面子,认可他选□□的案首。所以郑光之前才一直信誓旦旦地对林清讲,等他考完院试就回京城,因为他考上秀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郑光此言一出,惹得周围几桌的学子纷纷侧目,眼神中的羡慕嫉妒恨就别提了! 林清心中暗叹,自己却没这么走运了,县试只得一十五名,这次府试又这么难,虽然自觉答得尚可,但到底主考官如何评判,真是不得而知了。故而心中紧张有之,期待亦有之。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府衙门口传来,顿时整个酒楼都闹腾了起来,很多人都第一时间冲向了府衙门口,知道这是要放榜了! “狗子,你在这里等着好了,我下去看!”林三牛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同一阵旋风一样,从楼梯上刮下去,冲到了府衙门口,竟然一点都不落后于那些在一楼的学子们,看的林清和郑光两人是目瞪口呆! 郑光的书童也是看呆了一瞬,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少爷,我,我也去看榜!”说着才急冲冲得朝着林三牛的方向追去。 林三牛知道要留在府城看榜,这几天都让林清教他认字,务必要把“林清,康宁县同和镇林家村”这几个字学会,这样可以方便他去看榜。所以现在一知道榜单出来了,连当事人也不带了,直接自己冲过去看榜了。 林清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看着府衙门口的挤挤嚷嚷。 “你不担心吗?”郑光觉得自己淡定那是因为秀才功名十拿九稳,可是林清怎么看着也是那么从容? 林清微微一笑,解释道:“担心啊。但是如今榜单已出,早看和晚看更改不了任何结果,何必这么着急呢?再者,这场府试我已尽力,无论什么结果,我都问心无愧。”林清自然是希望此次府试可以通过,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可是此刻榜单已出,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只能静待结果。 相比于林清的坦然,林三牛可是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有人不小心踩住了他的鞋子他也没管,直接把脚从鞋子里□□,然后继续往人群里钻。仗着庄稼人,有力气,将那些看榜的书生都挤到一边去,等真的到了榜前,已经是累的满头大汗。 然而,林三牛顾不上擦一下头上的汗,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块红榜,开始查找起林清的名字。 红榜和团案不同,是直接将应试者的名字和名次写在一列开始排行,从前往后,只取五十名。 因为林三牛站在榜尾,所以看名字是从最后一名开始看起,“林,林,林,林”,看了好几个名字,都不是林开头的,林三牛头上的汗越冒越多,手握成拳,有些微微颤抖。 看到一半,居然连一个姓“林”的都没有!林三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还是继续睁大眼睛继续往下看。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林”字,但是这个名字却是三个字的!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林清,心脏就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升一会儿落,起伏不定。而后面好像只有十个了! 上次二狗子考了一十五名,在林三牛心里这次差不多也是在十五名左右,所以刚刚看到第十三名有个“林”字的时候,林三牛特别紧张,以为就是林清了,谁知道根本不是!难道这次没中?! 林三牛心里开始打鼓,不仅仅是脑门上,连手心里也全是汗,硬着头皮只能继续往下看,终于,在第六名的位置林三牛看到了“林清”二字! 不敢大意,继续看“林清”两个字下面的小字,见果然都是他认识的康宁县同和镇林家村这几字,林三牛简直开心的想要大喊。 事实上,他也确实喊了出来:“我儿子中了!我儿子中了!是第六名!是第六名!我儿子是童生了!我儿子是童生了!”林三牛逢人就说,已经是乐的不着边际了! 林清和郑光甚至在楼上,都听到了林三牛的喊声。 林清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虽然说的坦然,但是心里的紧张还是有的,况且这个名次确实出乎他意料了,居然考了第六名! 不一会儿,郑光的书童勤书也气喘吁吁跑了上来,满脸喜色道:“少爷,少爷,你中了,是第三名!” 郑光和林清对视一眼,都同时举起手中的茶杯道:“恭喜恭喜!” 说完两人哈哈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林清说了声告辞后,就急着下楼去接林三牛了,生怕林三牛太过高兴迷了心智。 郑光这次府试第三,委实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可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惊喜高兴。 第一次,郑光开始思考起自己和别人的差距起来。 郑光家世条件不错,生于官宦世家,家中长辈都是靠着科举一路考上去的。他从小脑子灵活,又是长子嫡孙,颇受家中长辈器重,四岁开始开蒙,请的是翰林院的侍讲做老师,这种人可以说是学霸中的学霸,能师从这样的老师,郑光的教育起点和普通开蒙的孩子相比,是绝对不在同一个高度上的。 除此之外,郑光家中光是科举的藏书就数不胜数,很多都是上一辈的人留下来的,其中有郑光祖父、父亲、大伯留下来的学习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所有所学所想,光是这些学习资料就可以让林清这样的试子可望而不可即了。 郑光知道林清的开蒙老师是一个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上秀才的老童生,指点他文章的只是一个小秀才,还算不得悉心教导,手头的几本书早就是市面上翻烂了的最基础的科举用书。 可是林清就凭着这些,考出了这样一个成绩,只是比他少三个名次!那若是他和自己一样有名师指点,有长辈提携呢?他如今该成长成什么样?想到自己之前在林清面前的自傲,想到从前自以为是的不凡,郑光真心有种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感觉。 或许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并不假,以前是他郑光坐进观天了! 林清并不知道郑光在他走后想了这么多,他现在正在为院试行程而烦心。 林清过了这次府试固然是好,后面就可以参加院试。院试三年两次,以往都是要到七月份才开始,今年却在府试结束之后,被通知时间有所更改,六月初就要举行,生生提前了一个月! 如果从平阳府直接去广阳郡,需要六天方可到达了,那等于他们提前了一个月到达广阳郡,钱财可能不够。若是折回林家村再到广阳郡,时间上仓促,如果一旦突发意外状况,很可能就赶不上这次院试。 原本如果没出林三牛被打这件事,林清他们现在已经在林家村了,只需安心等待考试结果,如果考中了童生,那就再拿银子出来考试,临行前林二娃已经和临清讲过,他那边又接了两单生意,只等完工就可收钱。 如今却是两难之地,早知如此那次郑光送来的五十两银子就该照单全收!真是不该在那书童面前装逼,果然装逼被雷劈! 第30章 第三十章:院试 最终林清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郑光, 问他借了三十两银子。 郑光听到林清问他借银子的时候也是错愕不已, 心里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明明之前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他给退了三十两回来,如今又问他借了三十两,还非写下借据不可。 郑光哪里知道林清骨子里的高傲和自尊, 他看不得郑光书童眼中的不屑,也不想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个贪财之人。 可是有时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很多所谓的自尊自傲都是在金钱的基础上堆积出来的,无钱寸步难行这句话, 放之四海而皆准。 可能郑光将这张借据只是看作一个形式, 但是在林清眼中这是他的脸面,故而他还是珍而重之地署了自己的名,按了手印交给郑光。 郑光随手接过, 也没仔细看就塞进了怀里:“那这么说,林弟也准备这几日启程去广阳郡?我这边也是如此打算,要不我们结伴而行,你看如何?” 郑光这人林清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 虽然家里后院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但是他却难得的光明磊落,心无城府, 虽然有时候说话有些不着调, 性格也有些跳脱不稳重, 但是对朋友却是非常讲义气、热心肠。林清在这几日的相处中, 也觉得和他脾气相投,这是林清除了张立学外,交到的第二个朋友。故而对于郑光的提议,也是欣然答应。 院试在即,林清他们也不耽搁,整理了一番东西后,第二日一早就坐车马车往郡城的方向驶去。 郑光出手阔绰,直接包了一辆大马车,车厢里坐下林清父子并郑光主仆两人也是绰绰有余。 这回林清的晕车反应要好的多,郑光所包下的马车明显与他们之前坐的马车不同,不仅避震效果要显著,里面内饰也是考究细致,中间一张小方桌,四周铺上厚厚的褥子,因为如今天气渐热,褥子上还细心地铺上了竹席,坐在上面十分舒适惬意。 更加让林清大开眼界的是,这马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小火炉,里面放着银炭,和林清家里烧的柴火完全不同,几乎没有烟味冒出,火红色的小火苗舔舐着精致的水壶,待水开后就可拿出茶叶,放在杯中冲泡,旅途中喝上一杯,解乏又解渴,岂不妙哉? 郑光的书童还细心地准备了各色点心和蜜饯,虽然在坐的其他人不太爱吃这些,林清倒是一个人兴味盎然的吃了不少酸梅,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就连晕车的感觉都没了! 果然,再苦再落后的地方也有富人,而富人的生活方式永远是很多穷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就比如说林三牛——他一路上都觉得拘谨极了,生怕自己力气大做事粗鲁,弄坏了这马车里的东西。虽然他不懂,但是他也会看,郑光书童掏出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便宜货! “这次可真的是托郑兄的福了!”林清再次品了一口热茶,心中喟叹了一声,真心诚意地致谢。 “林老弟,你这人啊,就是瞎客气,喜欢吃就吃,喜欢喝就喝。你叫我一声哥,我还能亏待你不成?上次非要写借据也就算了,现在坐个马车还唧唧歪歪的,不爽气!”郑光之前因为林三牛被打之事,心中多有变扭,总觉得愧对林清和林三牛。现如今两人混熟了,再不喊文绉绉的“林弟”,而是直接来一个“林老弟”。不得不说,郑光虽然也是一个读书人,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可是那股子豪爽劲可不比那些武人差,身上总有股江湖气。 林清听罢也是“哈哈”一笑,难得心中感觉到一阵畅快:“郑兄说的是!是我着相了,我们既然以朋友相交,我也会赤城以待!以后但凡郑兄用的上我的地方,直言就是!” 可能上辈子是女人的缘故,林清这辈子总怕被人看出来什么,或者说他不男人,娘娘腔之类的。因为很多习性是很难一下子去改变的,所以林清总是小心地压抑着自己,情感也不外放,今日却是难得放纵一回。 林三牛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微发酸,眼前两名少年,都是年轻童生,都是风华正茂,一个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公子哥,一个却是一身布衣的农家子,两人虽然相对而坐,侃侃而谈,但是林三牛却感觉到小方桌中间有道鸿沟隔阂着他们。而他儿子想要趟过这道鸿沟,需要几倍于常人的努力,一路披荆斩棘方可越过! “是我这个做爹的无能啊!”林三牛心下低叹,农家汉子老实恳苦,沉默寡言,但是有时候并不代表他的心思不够细腻,林清是他最重要的儿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林三牛的关注之中。 纵使心中思绪千千,林三牛也不会打扰林清和郑光之间的谈话,听到他们将话题内容移到了考试上去,他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却是支棱着耳朵关心着他们说话的内容。 “林老弟,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府试难度这么大吗?”说着说着郑光又将话题扯到了府试上去。 林清摇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府试,他都不知道这题到底算难还是平常,虽然听到很多考生考完后都纷纷感叹这次考试太难,但是林清没有搜集到历年考题,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 郑光见林清摇头,心里有些得意,忍不住卖弄道:“我告诉你啊,这次府试的谢知府是我家老头子的同年,当年殿试的榜眼。一直对自己没有考中状元耿耿于怀,所以当时和老头子一起分到翰林院后,还尝尝研究考题,说什么当时考题太过简单,自己才没发挥出来。若是以后他做考官,定然多出难题、怪题,这样优秀的人才才能脱颖而出。把当时的状元也就是现在的吏部尚书秦大人气的不行,两人一直不对付到现在。这不前两年秦大人高升了,就把谢大人给扔到幽州当知府,眼不见心不烦哈哈!” 郑光喝了一口茶,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道:“这谢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搞截搭题,只奉行圣人之言。所以我还没去考,京里的先生就给我去信,告诉我这次的科考考这些的机会比较大。” 这就是所谓的渠道和人脉啊!有些人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知道这些消息如同吃饭饮水般自然而然,而有些人可能费劲了心思也不得知道一星半点! 林清心中有些感慨:“我这次能考中也多亏郑兄你提点!”要不是郑光,他可能押不中那道题,府试竞争那么激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搞不好就落榜。 郑光连连摆手笑道:“我当日也是看你眼熟,想搭几句话,没话找话讲了那些。还是你自己勤勉,运气好,能押中试题。不过我告诉你,咱这次的院试是马学政主持,他是翰林院侍读出身,为人开阔豁达,文风朴实厚重,应该不会像府试那般刁钻古怪。” 郑光不过几句话,在林清耳中却是信息量巨大!分析下来这次院试应该是和县试模式差不多,截搭题的概率很小,这个马学政是属于正统文人路线,出题也是中正平和的。 而当林清真的坐在院试的考场上,拿到考卷时,才发现当初自己在马车上的分析一点不假! 这次院试只考两场,今天是第一场考四书题一道,经义题一道,试帖诗一道,题目都是出的四平八稳,属于那种考验基本功也考验才智的题型。因为往往一道题越平常,人人会答,但是想答得好却是不容易了。 林清仔细通读了一番题目之后,就开始打腹稿,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在草稿纸上答题。似乎是前两场考试让林清在八股文一道有了信心,这次做起文章来竟是觉得一气呵成,少了过去那种顿塞之感。 正是凭着这少有的灵感,林清都没有先行誊抄第一题到正式的答题纸上,而是立即开始做起了第二道经义题,等两道题全部做完,林清腹内已经是轰轰直响,将心神从试题中抽出才发现早已过了午时饭点。 匆匆拿出准备的大饼就着清水吃下肚去,待有了饱腹感才放下还剩一半的饼子,包好收回考篮中,略略消了一会儿食,脑海中在想着那首试帖诗该怎么写才能写的比之前出彩一些。 待林清写下这首试帖诗在稿纸上,又感觉有些字句写的不精妙,再次删删改改一番,方觉满意。 此时抬头一看,天色竟是有些微微发黑了,林清心下一惊——感觉自己没有用那么多时间去答题啊,今天做题也算顺利,怎么转眼天就要黑了?!他可还没开始誊写啊! 按下心中的惊慌,林清仔细看了一下号房上空,原来是一片乌云压来,并非天黑,而是夏季天气多变,有降雨的可能。 林清将心放了回去,开始认真检查之前写的两篇文章,确认无误后才开始誊写在答题纸上。 答题纸分为三页,两页答题纸较长,是用来作文章所用,一页较短,用来写诗文。 答题的卷面必须十分工整,每个字都要写在红直线里面,不得越线,不得涂改,如果字写得差也会被考官罢落。所以林清每次在誊写答案时,都是十二分的小心,全神贯注,生怕写错一字。 也许就是因为写的太过投入,林清都没有在意到外面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更没有在意自己这所号房的顶上有一块破漏之处,即为细小,但是架不住雨水慢慢汇聚,最终滴落而下! “啪嗒”一声,林清感觉自己的世界因为这个声音而按下了暂停键,目光有些呆愣地看着答题卷上的晕开的字,手中毛笔悬空着,却是再难写下一字!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放榜 林清的视线有些凝固在这张纸上, 呼吸也感觉一瞬间暂停。 林清这个事实在算是倒霉,其实每年考试前,号房会进行一次检修, 不求别的, 至少顶上没洞,不会在下雨时漏雨。 大明朝虽然对科考看的极重,然而每年号房只使用一次,有些乡试的号房三年才使用一次,使用频次太少。朝廷也拨了不少银两去维缮号房,但是架不住层层的盘剥克扣, 等真的轮到用在实处时,银钱根本不够。 所以很多时候所谓的维缮银两都只是一个名目,这笔钱的去向大明上下官员也是心照不宣。故而修缮号房的标准一降再降,最后只降到不漏不坏就行。工匠过来了也是草草粗看一番,大致没有问题就算交差。 而林清这座号房表面看着倒还不错,工匠检查了一番也觉得没有问题,却没发现屋顶处已经破了一个小洞, 而考试当天正好就下雨了!这滴雨水还好死不死地偏偏滴在了林清的卷子上, 晕开了刚刚写好的字! 卷面不洁就会罢落, 这是所有考生心照不宣的事情,林清知道若是交上这张卷子上去, 此次考试算是白考了! 好在林清反应还算及时, 虽然考试前每人都只能申领一份试卷, 但是现在情况突然, 林清立马举手示意官差这边的情况。 官差看到了林清的动作,走了过来,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 此刻外面下着小雨,他们却不能擅自离岗,所以也只能站在雨中执勤,心情委实不算美妙。 “这位官爷,我的号房漏雨,这张卷子上被滴到雨水了,不知可否换一张答卷?”林清说着,手上递上一个钱袋,里面有二两银子,原本是备着在考试时候如果食物馊了可以买些东西果腹,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只能全部奉上。 官差办事全看心情,除了必要的考生需要上茅房他们需要跟随监督外,其他的事情若不给点好处,休想使唤他们一下。就像林清所求,虽然是考试主办方问题,没有将考棚严格按照国家标准去修缮,却谁都不能说他们什么,毕竟现在他们只是区区一介试子,如何跟自己的主考官去叫板? 官差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往怀里一收,只随意地看了一眼林清的考卷,发现确有其事后:“等着吧。”然后便示意另一名官差补上他的位置,自己则去前面找他们长官。 官差走后林清也没闲着,先将试卷都用书袋装好放到考篮里,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漏雨的地方,发现是一处极细小的缝隙,估计是外部的瓦片有损坏而导致漏雨。 确认好位置后,林清将自己写字的姿势调整了一下,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半蹲着的姿势拿出答题纸,将试帖诗工整地誊抄上去。林清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答题纸上,这样就算漏雨也不会再沾污到纸张。 等试帖诗答写完后,林清看到刚刚那名官差已经站回了原位巡视,却不知道上面是否会给他重新发放答题卷。 林清忍下心中的焦躁,将那张被沾污的卷子拿出来,顺着那处晕开的字继续誊写他的文章。不管最后能不能要到答题纸,他这边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总不可能若是没有答题纸就交上一张白卷吧。 勉强稳住心神,凝神屏气将试题工整写完,却仍旧没有看到有人往他这边来,林清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而在另一边,带头巡逻的长官听到部下上报的问题后,也是立即报给了张副考官。张副考官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心里也明白这个事情是郡城衙门这边没做好修缮考棚的工作,害了人家考生,于情于理都该给人家更换答题纸。 可是在这个考场上,一切决策都要听主考官学政大人的,张副考官只是陪考而已,并无决策权。不过按照马学政的为人,张副考官相信也不会为难这个学子。然而,事情巧就巧在,马学政前脚刚刚出去如厕,说是腹内如绞,想来是吃坏了东西。 张副考官品级比马学政低了三个品阶,文人又最讲究脸面,为了这事去恭房询问马学政,张副考官扪心自问做不出来这种事,故而只能等马学政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水倒是停了下来,但是天色却越发昏暗了,好几个考生已经答完试题提前交卷了,林清却只能继续坐在位置上等。 就在林清以为等不到的时候,张副考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上拿着另一张空白的卷子:“可是你的卷子被雨淋到了?” 林清如蒙大赦,立即双手将试卷奉上:“请考官核查。” 张副考官扫了一眼,又命官差检查了一下号房屋顶确实有漏洞后,将新的空白卷子发放给林清,然后命人收走被沾污的原卷,这才走了。 林清拿到卷子后,立即提起笔,按照之前稿纸上的答案誊抄起来。 “梆——众考生注意,一刻钟后收卷!”官差敲了一次铜锣,对剩下的考生进行时间提醒。 林清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书写,头上开始冒出密密的细汗,也无时间用手绢去擦,又怕滴到卷子上,只能蹭一下肩膀上的衣服继续书写。 林清这篇文章全文有八百多字,正常书写他需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保质保量地写完,如今不过刚刚写了三分之一! 等到官差来强制收卷时,林清才刚刚好写完最后一字!虽然是写完了,但是为了加快速度,林清后半篇的字有些飘,原本一丝不苟的馆阁体变得没那么圆融秀美。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林清自我安慰了一番,等到想站起来整理考篮时,却是差点一个踉跄跌回去,原来因为久坐,姿势也不好,腿部已经发麻无力了。 等林清蹒跚着走出考场后,林三牛已经踮起脚张望许久了,眼看着陆陆续续有试子出来,却一直没有看到林清,心中不免焦急。待一看到林清走出考场后,立即迎了上去,接过他的考篮,担忧道:“二狗,你没事吧?脚怎么了?” 林清苦笑了一声道:“没事,在考场中坐麻了。” 林清的神色不太好,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的,林三牛当即心中就咯噔一下。 不过林三牛还是识相地没有多问,一路上扶着林清回客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晚上吃些什么的话题。林清听着点头附和,并未出声。 第二场的考试是一篇策论加一首试赋。其实考试考到这里,基本上试子的基本功都不错,脑子也算可以,再考的就是试子的想法和知识面是否广博。 这篇策论的题目大意是如何解决黄河水患问题。 这算是现今的时政热点,今年黄河又在鲁地发生特大水患,导致上千人在水患中丧生,数万人流离失所,朝廷几次赈灾饷银发下,但是却收效甚微,很多有识之士都在骂朝廷不作为,满朝上下皆是贪官污吏沆瀣一气,前期不修理河道,后期赈灾银两层层盘剥,根本无法用于生民! 整个明朝官僚集团都因为这件事背负了骂名,永康帝龙颜大怒,当朝斥责内阁首辅、次辅,并派出钦差彻查赈灾银两的去留。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清对于策论题目倒还确实有所准备,并且前期就查过大明如今的黄河河道情况,河流走向,每年在河道整理上的开支。 这样的题目对于林清这种技术流来讲,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林清先是概述了从古至今黄河的情况,分析了出现问题可能的原因,每一条都有详细的数据支持,让人看了不得不信。对于治理黄河的方案,林清也从两个方面进行了分析,短期内的施救工作,压制住黄河继续往下游地区肆虐;同时也给出了长期的解决方案,如何治理河道,存储水资源,多进行植被种植等等。更甚者林清还做出了银两的预算方案,达到什么状态需要支付多少银两等等,让人一眼看过去就非常明了! 这篇策论林清洋洋洒洒写了近两千字,幸而策论不像八股文,没有字数限制,后面一道又是题目简单的咏物言志试帖诗,否则林清恐怕又会时间来不及。 待卷子被收上去后,林清这边已经算是尘埃落地,只等放榜。 这次院试总共有五百多名考生,其中三百名是这次府试刚刚考上来的,剩下的两百多名是历届积累下来的老童生。但是这次考试只取廪生十名,可享受朝廷补助,每年发廪饩银四两,每月给廪米六斗;取增广生二十名,附生一十五名。后两者没有朝廷颁发的补助,因为算是计划名额外的生员。不管是廪生还是增广生、附生,都可享受见官不跪,免除徭役的特权。 故而此次考试共有秀才名额四十五名,可谓竞争是非常激烈了! 院试阅卷速度相比于府试要快上一些,虽然参考人数更多,但是阅卷人数也多,采用八名副考官交叉阅卷,最后呈给主考官六十份卷子,让主考官选择其中四十五名为此次院试的秀才,剩下的十五名登录入副榜,虽无秀才功名,但是也可自费入县学。 主考官可以在罢落的试卷中随时随机抽取试卷进行检查,监督副考官的工作也是为了防止有好的考卷遗落。 故而放榜时间定在五日后,所有考官在阅卷期间不得出阅卷所,比起县试府试,要严格的多。 因为院试是选拔秀才的最后一步,所以大明非常重视最后一步的把关。试卷全都需要糊名,主考官学政三年一换,副考官也是有八人之多,就为了防止一家之言,评审不公。 每一份卷子都要经过八名副考官的手,以点圈叉来评判优劣,点表示待定,圈表示取,叉表示不取,一轮下来后有五个圈的卷子可以留下,递交到主考官马学政手中。 所以当林清的卷子被第一名副考官翻阅到时,他飞速看完第一场的卷子,觉得文章做得平平,试帖诗也只是尚可,但是字写得不好,都没有去翻第二场考试的卷子,直接给了一个叉,然后传到下一个人手中。 这是很不利的一个开头,一般考官之间学识都差不多,品位也相差无几,很少有试卷会有很大的争议,所以如果开头就是一个叉,那么后面的考官基本也会附议的多。如果是点或者圈,倒是会认真审读一番。 故而第二名考官一看到上面朱红色的叉也是眉头一皱,匆匆扫过卷子后觉得第一位判的无误,也是给了一个叉。 五天时间每人每天都要至少看完一百份卷子,如果看不完就算点灯熬夜也要看,故而每位考官看卷子的速度也是飞快,先是一眼扫过去,如果觉得扫过去都不行,有错漏、卷面不洁、字迹不端,基本就不会再仔细看了。 只不过一刻钟,林清的卷子已经经了两个考官的手,等到了第三位考官的手中,一看上面居然已经有两个叉了,心中也觉得这卷子取中的希望不大,看完第一场正准备也在卷子上画叉,莫名觉得喉咙口有些痒,放下朱笔,喝了口清茶润喉,茶香入肚,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点,倒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将第一场的卷子翻过,再看看第二场。 看着看着,第三位考官竟是心中拍案叫绝!这策论写的真是绝了!是他今天看到现在最好的一篇了,光评这一篇策论,这人就够取中了!旋即就在试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第四位拿到手后,看到上面竟是两个叉一个圈,也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位考官做事是出了名的细心认真,所以等到看完后,也给了一个圈传给下一位。 就这样轮了一遍后,林清最后的卷子上出现的是五个圈,两个叉,一个点,刚刚好达到了入围的最低标准! 最终六十份卷子全都呈到主考官马学政面前,每一份马学政都有亲自仔细阅读过去,并且很快做出了排名。 等到翻开林清的试卷后,马学政看完第一场的卷子,眉头微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卷子也能呈上来。 马学政此人非常看重字写得好不好,他自身师从书法大师王学安,习得一手好字,故而看到林清第二篇文章字迹那么不稳重,心中是很不喜的。但是出于对八名副考官的尊重,马学政继续去看林清的第二场试卷。 待看完后,马学政长出了一口气,想了半晌,拿出纸笔将这篇策论细细抄写下来,然后折叠到一个信封中,五日后等所有人都阅完卷,一匹快马从提督学院出发,向着京城进发。 五日后放榜,林清父子早早就来到郡城衙门口等着看榜。 此时看榜处已经围了许多人,林清原本是想等到晚一点时间再来看榜,这样用不着和人挤。但是林三牛却是等不及了,非拉着林清一大清早就过来等,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终于等到了官差过来张贴红榜! 院试红榜和府试一样,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都写的清清楚楚,唯一不同的是分为正副两榜,不过两榜之间有一些距离,而且副榜含金量太低,几乎就等于只是给个名次安慰,所以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正榜上。 林清他们这次站的位置正好的榜单第一名处,故而案首的名字直接映入眼帘——沈牧涵。 林清的目光顺着这个名字继续往下看去,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大喊一声:“我中了!我中了!”接着竟然喜极而泣,扒开人群就往外冲:“芸娘,芸娘,我中了!我终于中了!”惹得众人纷纷扭过头去看,心中暗叹一下那人的好运,然后又把目光放在红榜上。 林三牛根本没有去看身边发生的一切,只管瞪大眼睛找林清的名次。林清看字的速度要比林三牛快的多,从第一名一直看到第四十五名,很快就看完了。 然而,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林清他,落第了。 林三牛还在继续口里念叨着“林清,林清,林清”,找的正起劲,却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转头一看是自家儿子:“狗,清儿,看到了吗?” 林清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竟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调整了一下才声音干涩到:“榜单上,没有我的名字。” 林三牛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了那里。 周围有人欢笑落泪,高叫着自己中了;有人以头抢地,哭的声嘶力竭,不能自已;有人落寞而归,不发一言,形单影只。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仿佛离林清父子两远去,只剩相顾无言。 林清眨了眨眼睛,将里面的水光眨掉,视线扫到副榜时整个人又是一僵——副榜第一的名字,赫然写着林清!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震惊 所谓副榜一开始出现于乡试之中, 乡试副榜之人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算是对乡试成绩优异但是没有中举之人的一点鼓励和福利。可入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是全国的最高学府,一旦肄业就有做官资格,到时候去吏部递上名帖, 被吏部登记造册之后,但凡哪里有官员缺口, 便也可以从监生中选官, 只不过一般只能去做一些基层小官, 例如地方上的府县巡检、税目这种九品芝麻官,并且很难晋升 而现在的院试副榜则完全是前两年出来的新规, 林清冷眼旁观着其实也是朝廷捞钱的手段之一。 学子获得秀才功名后, 是可以入县学、府学读书深造的。但是县学、府学中的教学水平实在一般。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都是举人出身,但是因为中了秀才的人基本都已成家的多, 很少真的在县学中苦读, 教谕等人也只是偶尔露面, 更多的是组织每年一次的岁考,检查学员成绩。若论指点,那是没有的, 除非你确实关系过硬。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虽然考上了秀才, 有出路的去别处寻师问道, 没出路的闭门苦读, 也不太去县学的原因。 只是对已经考中秀才的人来讲,县学去与不去皆无所谓,但是对于只差一点就可考中秀才的童生来讲,县学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他们可以与秀才这一层次的人相交、讨论学问,增长人脉;也可以在每年的岁考中摸清楚一些基本的考试规律和走向;更甚者可以接触到教谕,若能走上关系,对其下一次的科考也是相当有助力。 许是吃准了考生的这种心理,朝廷以一年四十两的收费标准给那些录入院试副榜的人,允许他们进入县学学习。基本上能考中副榜的考生家中条件都不差,一年四十两就算做个人脉投资也划算的很,所以都会给朝廷出这个银子。 古代能当官的没一个傻子,种种捞钱手段林清已经是见了不少,尤其是如今的大明朝内库空虚,急需用钱,这几年塞外蒙古又是虎视眈眈,大有卷土重来之意,军备竞争搞的如火如荼,官员层层盘剥的也愈发厉害。 只是这副榜第一在林清眼里,简直分文不值。他们家没有这个银子浪费在这个县学上,副榜第一和不在榜上根本没有差别。除了让林清心里更加憋闷以外,毫无用处。 没及格就是没及格,不会因为他考了五十九分,这门功课就可以不用重修了。 林三牛立在那里久久没说话,过了良久才抖开干涩的嘴唇道:“那,那我们家去吧。” 老实的汉子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看着儿子失落的小脸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不过如此。 林三牛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林清能考上童生他已满足,至少放眼林家村,可是一个童生都没出过!不说别的,以后在林家村像荀夫子一样开间私塾,娶个贤惠的妻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足够了。至少比他自己,就要轻省不少,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一辈子,只需教书育人,手上身上永远干干净净的,足够了。 可是看着林清县试府试都轻轻松松的考过,甚至一场比一场名次考得高,便给了林三牛莫大的自信,认为这次院试自家儿子也能轻松考过,取得秀才功名!尤其是在见识了府城和郡城的繁华,见识了郑光的大手笔,林三牛更是希望儿子可以更进一步,能过人上人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林清第一次的科举之路似乎到了院试这一步,便已戛然而止。 院试三年两次,这次不中,就要等到后年再来,后路之艰辛,让林三牛这个农家汉子都不愿意去想。有时候林三牛甚至觉得,虽然自己终日劳碌,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啥大烦恼。而儿子却是自入学起就没有一天休息过,在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面爬山下河疯玩的时候,小小的狗子已经手执毛笔,苦练不辍,手指间甚至因为长年累月的写字,已经写出了厚厚的茧子,学习不可谓不用功。 纵使如此,这次院试还是没有过。科举之难,难于蜀道!鲤鱼跃龙门,又有多少鲤鱼真的可以跃过?就算跃过去了,恐怕也得脱层皮吧。 父子两个都不是善言之人,回客栈的路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沉默中带着心酸。 回到客栈后,两人已经开始准备打包东西了,林三牛前两日已经约好了一家车马行,约定后天一早回同和镇,这样一路上十多天的时间也有个保障。 原本林三牛想着过了院试,他们可以好好庆祝一番,明天去郡城逛一逛,买点东西带回去,现在却也知他和林清都没有这个心情了。不过和车马行的时间已经约好,定银也交了出去,只得再在客栈中待上两天。 林清心中说不失望难过,那是骗人的,此刻也没什心思再想其他,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闲极无聊便习惯性地拿起书本看了起来,却是定定看了许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林三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自埋怨自己的笨口拙舌,若是媳妇在这里,倒是还可以和这孩子说叨说叨。只是林三牛也了解自家儿子,心思重,家里没一个读书人,说的东西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正在这时,郑光找了过来,他也是刚刚从书童那边得到消息,说这次林清院试没有过,心中略有担心,忍不住过来看看。 郑光这次考了第七名,算是成功交差,这次考完后也不会再回河西镇,直接和书童一起回京城。原本以为林清这次定能和他一起考中,谁知他却只以一名只差,名落孙山。想到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林清强打起精神接待了郑光,郑光见林清态度还算平和,虽然略见憔悴但说话语气和平时一般无二,心中也微松了一口气,旋即提议道:“我听说这广阳郡郊外有片绦柳林,风景奇美,要不我们明日一同前去郊游赏玩?” 林清心下是拒绝的,此刻他并无玩乐之心,而是要归拢好心思,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但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林三牛就接口道:“好好好,郑公子这个提议好。清儿,你要不明日就去郊游吧,反正我们约好了后天出发,时间上也不妨碍。” 林三牛正愁如何开导林清,正好瞌睡送来一个枕头,若是郑光能带着林清散散心,去去心中的郁气,这是再好不过的。 林清见林三牛已为他答应下来,便也不好推辞,只能点头应是。 次日一早,郑光牵来了两匹马,因为知道林清不会骑马,年纪又小,所以只给了他一批矮脚母马,性格柔顺温驯,最适合初学者。 林清倒是确实两辈子第一次骑马,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跃跃欲试,看了两遍郑光的示范动作后,踩着马镫,颤颤巍巍得爬上了马,姿势实在算不上优美。 郑光忍不住哈哈一笑,调侃道:“林老弟,你可要好好学习学习怎么骑马啊!否则等你成亲那一天万一爬不上马背怎么办?” 郑光不知道如果林清到时候娶个乡村女子,根本用不上骑马,赶辆驴车就能把媳妇接回家 不过面对郑光的调侃,林清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羞窘的笑意,坐在马背上也是多有不适,双手死死抓着缰绳,生怕掉下去。 “不用紧张,像我这样背挺直,手轻轻拿着缰绳就好,现在是城里,也不可纵马,慢步到郊外即可。”一路上听着郑光的指点,林清也放松了下来,一点点摸索骑马的技巧。 等到了郡城郊外,林清和郑光下马,将缰绳交给勤书,两人继续向绦柳林处走去。 六月的风已经开始有些微热,正好是二十几度的温度,吹在身上还是让人觉得十分舒爽的。这个时代没有像现代那样的高楼建筑,满眼望去都是蓝天白云,此处郊外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周围种上了不少绦柳树,随风荡漾,河水清澈,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自然的味道,似乎带着温柔的抚慰,慢慢抹平林清躁动不安的心。 因为院试刚刚放榜,尚且还有很多考生集结与此,文人多浪漫,听闻这处风景秀丽,不少人也约了同伴前来,故而人群三三两两,此地也算有些人气。 尤其今天是放榜第二日,按照惯例,那些中了秀才的考生会在今天晚上到学政大人处参加簪花宴,介时郡城府的大小官员,乡绅名流也会参加,算是一场贺宴也是一场结交之宴,故而有些善于钻营的考生就会在簪花宴前先和那些考中秀才的试子小聚,搭上一条人脉。 也冲着这个,这处也会有些闺阁女子成群结伴过来游览,至于目的,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文人墨客,秀雅风景,娇女痴客,构成一幅绝妙的图案,也激发了很多年轻才子的少年意气,在这种境况下留下一两首绝妙诗歌,供人传唱,则是众多文人YY中的最好表现时刻。 “好!”忽然前方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打断了林清细细品味风景的思绪,和郑光一起朝着那处看去。 前面是一座凉亭,那边围了不少穿儒衫的读书人,有几个大胆的女子也在不远处站着,似乎都在围观什么。 郑光是个喜欢热闹的,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当下不由分说就拉着林清往凉亭处走去。 林清原本不想往那边凑,但是拗不过郑光的兴致,等到走的近了,才知道里面是在举行诗会。 文人才子最是喜欢搞这一套来展示自己的才华,可惜林清诗才平平,从来没有去参加过这种文会。 郑光倒是参加过几次,他写诗写的不错,也有急智,但是他不耐烦那些人互相吹捧,也不喜欢那些寒暄客套,所以也不喜欢去。 郑光知道里面是在搞诗会,也是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因为郑光个子高,虽然他们在外围,但是还是一眼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嘴里“呦呵”一声,又立在那里不走了。 “林老弟,你知道里面是谁吗?”郑光微微弯下身子,小声问林清。 林清个子矮,根本看不到,就算看到也觉得这里除了郑光,他并没有认识什么人,所以摇头表示不知。 郑光悄声道:“是这次的案首,沈牧涵!他这次走狗屎运了,听说连中小三元,看现在把他得意的!”郑光撇撇嘴,心中的不屑溢于言表。 “沈牧涵”这个名字林清记得,确实就是这次的案首,不过没想到还能连中小三元,像这种人才华一定不错,考个举人不成问题。但是听郑光的意思,两人好像有过节? 林清给了郑光一个疑惑的眼神,郑光来劲了,继续悄声八卦:“他爹是吏部左侍郎,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从小就天天吹他儿子神童,说的活灵活现的,什么过目成诵,什么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就连我外祖父都夸他所作诗文有灵气,日后必成一大家!其实啊,这小子焉儿坏着呢,整日里装清高,眼睛都往上翻的,也不知道京里那些姑娘是不是眼瞎,还说什么他是燕京第一才子,可把我笑的!我跟你讲,别看他比我还小两岁,前两年搞出了一掷千金给一个青楼花魁赎身的事,还说他们两个清清白白,只是不忍看到人家花魁受蹉跎,还传成了一段佳话!我呸!这次也是因为他祖籍在幽州,过来参加考试的。你看看现在被这些试子捧着那得意样,人家只是冲着他老子官位的好不好,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郑光扒人家八卦起来一点都留情面,看来对这个沈牧涵是积怨已久,估计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引起的反效果吧。 不过林清也没打断郑光,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有点八卦猛料也不错啊。 林清和郑光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说话声音又小,所以也没人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反而里面的声音不时传出来,现在他们正在以“柳”为题赋诗一首,众人写好之后,就会有声音洪亮者高声朗读,大家评判好坏。 “来来来,我们读一下案首的诗。”一男声从凉亭那边传来,此时郑光刚刚结束了八卦,林清正好有闲心去听听案首的诗是否确实名不虚传,故而也是洗耳倾听。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好!”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就连旁边的几个闺秀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沈案首诗才绝顶啊!” “是啊,我等不及万一!沈案首此次案首之位,心悦诚服啊!” “我敢说,今日诗文魁首,必是沈案首无疑了!” 一声声的恭维不住入耳,郑光脸上不屑之气更重,但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诗是真做的好! 全场唯有林清一人僵立当场——因为这首诗歌他听过!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这首诗是清代诗人纳兰性德所作,这,这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啊! 难道真如陆游所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这,太怪异了! 就在此时,围在一起的众学子忽然散开,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讨论诗词,中间簇拥着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就是沈牧涵! 沈牧涵穿一身蓝色长袍,风度翩翩,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书卷气,举手投足都是自信风雅,长眉修目,鼻梁高耸,薄唇绯红,微微一笑间,就让周围的女子呼吸一窒。 只是林清看到沈牧涵的那一刻,瞳孔一阵紧缩,脸色一片惨白,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着,心脏扑通扑通得跳的厉害,盯着沈牧涵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的一个细微的动作,林清就知道没错,这个人就是他!不会是别人!就算烧成灰,他也不会错认!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策论(修) 沈牧涵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他, 在人群中笑着猛然回头, 却没有发现什么。 “怎么了?沈案首?”身边一书生问沈牧涵。 沈牧涵随意地笑了笑, 眉目清朗,又是柔化了一众少女心:“无事,无事, 我们走吧。” 等到沈牧涵离开之后,林清才背对着沈牧涵的方向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额头上不断滑落冰凉的汗水, 把郑光吓了一跳。 “林老弟,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就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林清的脸白的吓人,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林清想扯动面部肌肉去笑, 试了几次却怎么也笑不成, 只得点头道:“是的,突然感觉身上有些不爽利, 看来今天不能陪郑兄继续郊游了。” 林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虚弱,郑光看着这样的林清心中越发担忧, 浓眉拢在一起道:“这可怎么是好, 要不我送你去医馆看看?” “不必了, 昨晚没睡好,神思不属的,你送我回客栈吧, 休息一阵就好。”林清此刻只想脱身回去, 只得随意扯了个谎。 郑光不疑有他, 以为林清之前只是强撑, 院试没考过对他打击很大,故而也顺从了林清,看他模样是骑不了马了,只能吩咐勤书雇一辆马车过来送林清回客栈。 在回去的路上,郑光再三确认林清没事后,才放心让他一个人离去。 林清回到客栈后,没有进去,而是独自一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店小二问他要点什么,林清也是有些茫然地要了一壶茶,然后继续坐在那边发呆。 林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也来了!! 不,不是没有想到,他曾经设想过,但是推翻了这个结论,如今真的再次遇见,心中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 如果不是那人,他怎么会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为何会写出不应该现在该出现的诗句? 在这神思恍惚的时刻,林清一下子就把思虑拉到了最坏的地方,再衡量一下如今两人的差距,对方想要弄死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林清的心中是惧怕的,在他心里前世的恩恩怨怨早已随着死亡一笔勾销,可是如果他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他发现了自己,那么,面对时时刻刻可以揭他老底的人,那人会不会想要再次害死他?会不会朝着他这个世界的家人出手? 凭着林清对那人的了解,他相信这人做得出来!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安睡?林清可以想象到,如果对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他这变数,那么将他扼杀在未长成之时是最好的。 林清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自己隐姓埋名不被人发现上,这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权交出去,若是不被发现还好,若是被发现了呢?他拿什么庇佑自己,他拿什么庇佑亲人挚友?身边所交之人皆是无权无势之人,如今更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想到这里,林清的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起来——若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定要有绝对的实力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林清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触动,将他推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被历史洪流裹挟着不得不往前进,再也无法抽身! 正在林清思绪万千的时候,在他千里之遥处,当朝的高首辅高明远也在思虑重重,食不下咽。 自从鲁地发生水患之后,永康帝已经接连三次斥责内阁,让他这个首辅颜面全无,但是召集了手下的幕僚、下面的官员一起议事,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出让永康帝满意的解决方案,谁知道今天早朝的时候,老对头黄次辅竟然上了折子,详细阐述了短期内如何治理黄河水患的问题,甚至给出了以后长期防护的方案,一切有理有据,每一笔经费开支都有详细的名目,总体预算也比之前户部给出的五十万两银子少了整整一半,让永康帝龙心大悦,当即就命工部采纳了这个方案,还让户部直接按照黄次辅的预算拨了款,命黄次辅全权负责此事! 这几年大明的内阁里,首辅和次辅之争越来越激烈,想当年这黄次辅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枚暗棋,谁知道竟然暗地里早已生了外心,权势扩张之快,令他暗暗心惊。 永康帝这么多年不问世事,一心寻仙问道求长生。但是高首辅心里却明白,永康帝帝王心术之高超,玩弄权术的制衡之策更是炉火纯青,尽管常年不上朝,但是下面的臣子却没一个不臣服于他的威慑之下! 大明王朝传到永康帝这一代已经是传了八位皇帝,如果说前面几位皇帝还算是励精图治,那么传到了永康帝这里,则是彻底对处理朝政失去了兴趣。永康帝是先帝的第三子,当年为了争夺皇位拉拢朝臣,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将自己包装成一个礼贤下士、勤勉敦行的皇子,然而等到先帝驾鹤西去,永康帝独揽大权之后,他也就懒得再去伪装。 永康帝爱权,但是却不爱处理朝政琐事,早年间还装装样子处理一下政务,越到后面越对道家之术感兴趣,宫里招募了许多道士,帮着永康帝一起炼丹制丹。前些年甚至还突发奇想准备打造龙舟,出海寻访仙人! 纵然朝政之上如此荒唐,但是永康帝操纵人心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御宇多年,这御座却是越坐越稳,操心之事丢给内阁去做,而他独坐钓鱼台。只要自己的私库够丰盈,能让他挥霍,只要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他便可以放任下去,但是一旦他觉得有朝臣势力扩张太快,对他的皇位有威胁了,不管是他的臆测还是确有其事,他都会立即出手,将人打压下去! 正是看透了永康帝的凉薄,高明远才这么多年一直蛰伏,不敢有大动作。但饶是如此,永康帝似乎也越来越对他有所猜忌,过去还经常招他入宫询问政事,今年却越发的少了。 当年他高明远被永康帝提拔上来是为了对付前首辅,所以现在永康帝是已经对他不满了,准备把黄友仁拉上来,把他像对之前的首辅一般踩下去吗?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朝臣只是帝王手中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他想要把你放哪里,就是放哪里。若是棋子生出自己的意志,那么不管这棋子好不好用,都要销毁! 想到前首辅顾大人当时被永康帝逼得迫地不得已乞骸骨告老还乡,朝堂上尽是落井下石之人,一见风头不对就开始对前首辅一派的人各种打压,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永康帝的御案上,不出三个月时间,顾程安布下十年的势力,被全部连根拔起,迅速被朝堂里其他派系的人分刮一空!十年前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当时他高明远也是下手快准狠,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势力,才坐稳了这个首辅之位,难道顾程安的昨天就是他的今天? 高明远刚刚年过五十,坐上首辅之位也不过十年之久,自觉身体健朗,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毫无问题。在首辅之位越久,积威越重,满朝文武谁见了他不得退避三舍,毕恭毕敬?是真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永康帝又不爱处理朝政,手握大权的滋味一旦尝过,就休想叫人放下! 所以黄友仁想拉他下水,取而代之?做梦! 只是这次的黄河水患事件,让他在永康帝心中又上了一个台阶,这次他全权处理此事,想必又会在关键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眼见着势力被蚕食,永康帝最近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满,如何不叫他忧思重重!若是任凭黄友仁扩张势力,凭着永康帝的冷心冷血,将会置他于何地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据他的暗线汇报,就在前几天黄友仁还对如何处理黄河水患的事情没有什么章程,怎么突然间就能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了?凭着自己多年官场上的嗅觉,高首辅觉得其中必有猫腻,若无人在背后指点,黄友仁这厮能呈上这个折子? 两人是多年的老对手了,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黄友仁的班底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有几个能人之辈,但是才华也不在这上面。让他手下的人出主意如何拉拢朝臣,如何欺上媚下可以,让他们出一个如此精彩绝伦的点子,根本不可能! 可是这背后之人是谁?是又有哪个势力想要搅入这趟浑水? 查!必须得查!不管这人是谁,要么抢到自己麾下为他做事,要么,就干脆毁掉! 而悄悄将林清策论递上去的马学政,过了几日之后也收到了当朝次辅黄友仁的密折。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竟是解决了黄大人的难题!看来此次升迁回京有望了!”马学政将密折放到一个匣子里收好,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不禁回忆起当时自己读到那份策论时的心情。 其实当官当到了马学政这份上,对于科举取士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诚然,科举考试可以选拔出朝廷需要的人才,可是这些人才更多的是一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庸才。文章做的好有何用?试帖诗写的好又有何用?无论是当父母官还是在京城的六部当官,实际办理朝务的时候,这些都没有用。甚至好多官员考中进士后,也不再碰那些四书五经,因为毕竟用不上了。唯一可能有些用的,就是给上官递折子的时候,能行文通顺,字迹秀美,得上官一个好感罢了。 只有进了翰林院这样清贵的部门才需要继续研读文章,毕竟要随时随地服务于皇上,拟写奏折,给圣上皇子讲解经义,修史编撰。 虽然人人都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是只有头甲和二甲的几名科考人才才能入翰林,入了翰林又有多少人出类拔萃,得到圣上赏识? 反正他马丛文在翰林院修了八年的史,也没有被皇上传唤过一次。在翰林院里若无靠山,那就是个清水衙门,冷板凳做到老的人也不是没有。 想他马丛文当年考上二甲第三名,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一开始确实顺风顺水,通过馆选之后入得翰林院,让多少同科进士们羡慕。然而,看着一年年过去,自己一直处在一个翰林院侍读的位置,再难进寸分毫!而自己当年的同年们,不是抓住机会留京,在六部轮了一圈有个实权位置坐着,就是下放到地方金山银山的搂着。自己呢?空有个清名,每年拿到手的俸禄都应付不了京中的人情往来,还需要妻子动用自己的嫁妆银子补贴自己!混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悲可叹了!若不是他后来递了帖子给黄次辅,说不定这学政之位自己也轮不上啊! 故而马丛文从心里是不觉得做的好文章,写得好诗赋有什么重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大关卡,先卡掉一部分人再讲。他真正在意这场院试的还是策论。 自从知道黄次辅因为鲁地水患之事被永康帝斥责之后,马丛文就想着这或许是个机会。但是奈何自己在翰林院待了那么多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就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呈上去。想到院试在即,虽然觉得不过是些区区童生,也不了解朝务,有见解者万中无一,但是也把这题作为策论的题目放了上去,只当开拓自己的想法,聊胜于无。 果然,一开始看了几篇文章后,马丛文觉得和自己所料不差,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策论,那些学子在意的都是自己的辞藻够不够华丽,句式够不够工整,论点也都是些老生常谈之法,毫无新意!就算有几篇文章讲了一点东西,但是也是不切合实际的书生之谈,如空中楼阁,仔细一推敲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当马丛文翻到林清这篇策论时,他心里是震惊的,这些数据的对比,条理清晰的罗列方案,将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抢救措施所需的银两,每一处都写的非常详细,甚至还给出了将来防止黄河水患的方法,虽然有些点是前人从来没有提出过的,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啊! 只不过再回过头看看林清的经义答得却是一般,只能说是中等偏上,尤其是最后一题的字还写得有些轻飘了。虽然卷子上被其他副考官写了力荐两个字,但是马丛文想了想还是罢落了这篇文章,朱笔批写道:才思敏捷,稳重不足,磨砺几年,方能成才。 这样的回复在几个副考官看来,除了叹息一声也纠不出大错,毕竟马丛文在世人眼中是属于中正平和之辈,做事也是循规蹈矩。况且在科考上,字写得好不好确实能占很大的比重。再讲,都说字如其人,字写得轻飘了,难保人不轻飘。压个两年,也好。 马丛文也是欣赏林清的,也想过取他这个文章,但是他还想把这篇策论作为投名状交给黄次辅,以表他的忠心。如今他到幽州这贫瘠之地做个学政,虽然有了实权,但是却和妻儿子女分隔两地。享受惯了京城的花花世界,这样的苦寒之地无论气候还是人文环境,都让马丛文感到不适。 若是能平调到京城有个实权职位可以坐坐,那才是他心中真正所求。 故而,思虑再三,马丛文还是把林清的卷子撸了下去。压个几年,此子就算接连过了乡试会试也至少是三四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已然风平浪静,谁还会想到一篇小小的策论呢? 表面上的公平公正,内里却已经是翻了九转十八弯,然而林清作为当事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秀才 林三牛觉得, 自从二狗和郑光郊游回来后,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似坚毅了一些也似更加沉闷了一些。或许这娃心里还没有迈过这个落榜的坎吧, 林三牛只能这样默默揣测。 父子两人第二天一早就跟着车队离开了广阳郡,向林家村出发。 林清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走,第三天就有衙役上门来找林清, 可惜扑了一个空, 只能有迅速回府衙禀报。然后就在林清离开三天之后, 一匹快马朝着林清的方向追去。 回程的时候因为车队需要汇合, 又绕了一些路卸货接客, 所以等到了同和镇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后了。 因为这次林清带回来的东西比较多, 所以到了同和镇后, 林三牛又雇了一辆驴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林家村。 一别数月, 回到林家村时又是七月最热的时候, 热闹的农忙景象映入眼帘, 有忙着抬水浇水的,有闷着头弯腰插秧的, 有吆喝着来送午饭的,家家户户都是忙得热火朝天。 “诶, 这不是三牛吗?三牛你可算是回来啦!二狗子, 不, 应该是咱秀才公也回来了!”隔壁家的翠香婶子正好过来给家里男人送饭,路上却是碰到了林清和林三牛,立即热情地迎上去聊了起来。 乡下女人嗓门都大,这一嗓子一下子就把地里埋头干活的人给吸引了过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围住了林清和林三牛,个个都是满面笑容。 “三牛啊,恭喜恭喜!家里出了个秀才公,下半辈子都不用愁咯!” “是啊,三牛,狗娃子可真是为我们林家村争光了!哎呀,瞧我这嘴,该打该打,以后都要叫秀才老爷了!” “就是就是,那天可是真风光啊!锣鼓手吹吹打打到你家报喜啊!里长乡长都来了!都夸你家风水好呢,能生出那戏文里的文曲星呢!”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的林清和林三牛都蒙住了——谁中秀才了?明明落榜了,怎么会突然说中了秀才?! 林清第一反应,是不是村里人都被骗了?自己明明看到榜单上自己没中,簪花宴都没去,秀才公文的身份文书也没有人给他,连官方都没有承认过,怎么可能就莫名成了秀才?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但是面对乡邻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他们根本插不上嘴,解释也不知道何从解释,仿佛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林清已经考上了秀才! 林清只能先站出来寒暄了几句,称刚刚回家还有事情,众人这才放父子两个离开,还纷纷要求过几天要开流水席请客,到时候全村人都热闹热闹,直说的林清越发一头雾水。 等林清和林三牛到了家中,两人更加是目瞪口呆,家门口挂着红灯笼,进了院子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简直比当时林大娃娶亲还要布置地红火! “二狗!你们回来啦!”第一个看到林清和林三牛的是张氏,一看到林清就红了眼眶,手上拿着的一个簸箕都掉在了地上,几步冲到林清面前就将林清抱在怀里。 “好孩子!真是娘的好孩子!”张氏的声音哽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哆嗦,将林清抱得很紧,整个手臂都在发抖。 林清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推开张氏有些焦急道:“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村里人都说我考中了秀才?你们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氏被林清的话问的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考中了秀才啊!就在三天前县衙的人专程过来通知的,还让你回来了就到衙门去办秀才文书哩!” 张氏这三天一直处于一种极端的兴奋和喜悦之中,林清中秀才这个消息一直让张氏感觉像在梦里一样,可是现在听林清这样一问,才微微有些品出了其中不同的味道。 院子的声音惊动了在堂屋里的刘氏,立即也跟了出来,看到是林清回来了,面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快快快,大热天的站在院子里干嘛?快进来!狗子他娘,井里吊着半块瓜,快拎上来切了给狗子和三牛吃。”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林清的手就往堂屋走。 家里就剩下刘氏和张氏,其他人都去地里忙活了,毕竟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虽然家里有了大喜事,但是这地还是要种啊!张氏和刘氏则是特意在家里守门,等着林清他们回来的。 林三牛将东西放下,帮着张氏一起切了瓜端进堂屋,刘氏看着林清脸上笑开了花,长着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林清的脑袋:“咱家小孙儿啊,就是脑瓜子活泛!这一考就给奶考了个秀才回来!你不知道,你爷这两天晚上都高兴地睡不着,准备等过了农忙就带你去我们林家祖坟上拜一拜老祖宗呢!” 林清听到这里,终于也差不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奶,是不是在我和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有人过来报喜,说我考中了秀才?” 刘氏点头:“是啊!就在三天前,我可记得真真的!那天本来就我一人在家做饭,突然就来了一队人吹吹打打,前面两个还穿着官差服。我连忙就让隔壁的翠香去地里喊你爷和大伯二伯,还给了他们报信的人不少赏钱呢!” 刘氏和张氏一起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脸上都还残留着兴奋,林清忍不住狐疑道:“奶,娘,其实我这次并没有考中秀才,只不过刚刚考中童生而已。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官府会派人报信,是不是搞错人了?” 林清一开始是以为有人来骗赏银,但是听到还有穿官差服的人前来,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般的地痞无赖还没有这么大胆的,敢冒充官府的人。 林清的话音刚落,张氏和刘氏就给听愣了,不敢相信林清的话是真的。 可是看到林三牛也在林清旁边点头,张氏头一晕,差点就昏过去。 “娘,您先别激动!”林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张氏,想了想还是安慰家人道:“不如这样,我下午去一趟衙门,探探到底怎么回事。等弄准了,我再和你们说?” 林清现在也是被这个事情搞的七荤八素的,好像所有人都说他中了秀才,只有他和他爹两个从郡城回来的人觉得他没中。 刘氏勉强压住心里的慌乱,连连点头道:“对,对!去衙门问问清楚!狗子饿了吧,看你这次出一趟门,小脸都尖了!娃他娘,后厨有一条肉给烧了,给娃补补!” 此刻刚刚过了饭点,厨房里还有一些剩菜剩饭,不过张氏还是快手快脚地炒了一荤一素给父子两吃。 虽然之前听林清讲没中秀才,但是童生应该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刚刚是太过激动想差了,只要能考个童生回来,也是哦弥陀佛了! 张氏心思不深,这样心里包袱一扔,脑子里就只有对儿子和丈夫的嘘寒问暖,一个劲儿地催促父子两个多吃点。 林清吃完就和林三牛驾着家里的驴车往县衙赶,等到了县衙门口,说清楚来意之后,正好门口的衙役对这件事倒真的有所耳闻,立即将林清迎了进去:“原来是林秀才,这边请!我们师爷就在里面。” 林清心里一惊——连这个衙役都称呼自己是林秀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清被引入县衙后堂之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林清。此人便是康宁镇知县大人的左膀右臂,陈师爷。 陈师爷为人精明,吊梢眼、窄尖鼻,一看就是一个不易相处的人。但是对着林清倒是拿出了一丝和蔼的态度:“你便是林清?” 林清连忙上前行礼道:“小子正是!此次前来,小子想问……” “想问为何你中了秀才是吗?”林清的话还没说完,陈师爷就接了过去。 林清点了点头,想听听陈师爷讲讲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师爷捻了下胡须,看着立在堂前不卑不亢的少年,心中微微点头:“说起来这事,也是你走运了!你们刚从郡城走的那天,就有一名书生名叫阮俊杰,去郡城衙门状告院试三十六名徐庭之盗窃他的文章,还派人将他打伤不让他参加科考。郡城衙门受理了此案后,发现案情属实,故而革去了徐庭之的功名,这秀才之位就少了一位,正正好好由你补上!” 这个徐庭之和阮俊杰是同窗,徐庭之仗着自己家境优渥,很是瞧不上阮俊杰,但是阮俊杰写文章确实写的好,这一点也让徐庭之非常嫉妒。其实徐庭之也没有想过去盗窃阮俊杰的文章,而是在考试之前两人发生了口角,徐庭之命人狠狠教训了阮俊杰一顿,把他打得直接第二天起不来,还将阮俊杰当命一样宝贝的文章全都抢了过去,说要拿回家当柴火烧了!气的阮俊杰当场就晕了过去。 谁知徐庭之回去之后细细读了阮俊杰的文章,发现果然写的非常好,心中真是又气又恼,可偏偏越气恼,这文章上的字就好像记忆地越深刻。等到了考试那一天,徐庭之发现阮俊杰竟然押对了一道四书题,而那篇文章还就在他记忆里!当时徐庭之想,这些文章他早已烧掉,借用阮俊杰的文章根本是神不知鬼不觉,脑海中又都是这篇文章的字句,竟是一一都抄写了下来! 原本确实如同徐庭之设想的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就算阮俊杰发现了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谁知道阮俊杰竟然在几个月前就将这篇文章投文给了学政大人,希望他能指点自己一番,只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因着是得意之作,阮俊杰又写了一便,想要投文给别的大人,看看是否有别人能赏识自己,那天刚刚好就倒霉碰到了徐庭之! 阮俊杰从最新程文集合里看到了自己所作的这篇文章后马上就炸了,击鼓鸣冤要求学政大人查看自己曾经所作的文章。马学政这边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学子的投文,但是他公务缠身,一般都是让幕僚搜集,有好的再呈给他,不好的就作废。幸而找了一圈之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阮俊杰早几个月就投过来的文章! 此案就此告一段落,徐庭之的抄袭之罪已有铁证,纵然他们家通了各种关系还是没用,直接被判革去所有功名,罚银三百两,监一年。徐庭之的科举之路到此已是斩断! 讲到这里,连陈师爷都忍不住感叹林清的好运了,就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都能被林清遇到,这可真是算天下掉馅饼的事情了!自己当年科考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否则也不用蹉跎这么多年,只能当个县令的师爷了! 哎,这真是时也命也! 林清听到这里也是惊住了,没想到他刚离开郡城就发生了这样轰轰烈烈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虽然所有的名字都与他无关,但是到最后,他居然是最终的受益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宴请 “快快快, 把这张桌子抬出去!” “等一下,还有这几张凳子, 外面的人不够坐了!” “这些菜得上了吧?我去叫人去!” 刘氏忙着指挥来帮厨的人搬东西, 端菜,布置桌子,忙得是团团转,林家今天可是摆了几十桌的流水席, 请整个林家村的人都过来吃上一顿。 对于刘氏来讲, 林家泥腿子门里出了一个秀才公, 这是何等的荣耀!况且, 自家孙子年纪还这么小, 以后能有什么大造化,这谁都说不准! 可是对于林清来讲, 他心中总觉得这秀才功名受之有愧,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帮家里做些买卖积攒钱财,然后再读一年接着去考。这次考试虽然有自己大意的成分, 没有想到外观看上去结实完好的考棚还会漏水, 但是总体来讲肯定也是自己学识不够扎实, 才没考过,没想到竟是莫名其妙地掉了个秀才的功名给他。 这虽然是好事, 也是可以给自己增加一份力量的保障,可是面对这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称赞, 林清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今日林老汉请来了林家村的里正、张家村里正、荀夫子、张春生等人, 还有一些林家村的族老, 这些人都算是有些头脸的,所以安排在了主桌,让林清和林三牛作陪。 “荀夫子,我林三牛敬您一杯!要不是有您悉心教导我家儿子,要不是您鼓励我们让林清继续读书,恐怕咱家没有今天这日子!话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林三牛将碗里的酒一口气全喝了进去,他不太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对荀夫子的感谢。 林清也立即站了起来,毕恭毕敬道:“夫子,我爹说的对,您的教导之恩,林清没齿难忘!我以茶代酒,敬夫子一杯!” 荀有志一向古板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深深的笑意,连连点头说好,让林清父子两坐下,冲着在场众人道:“老夫一辈子都没考上个秀才,徒儿倒是第一次考就考过了!我这辈子啊,值了!”荀有志切切实实将林清当做自家晚辈在对待,虽然对林清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是也绝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功夫,林清竟是从一介白身,考过了秀才!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虽然这个秀才功名是几经波折才得来的,但是林清这孩子态度依旧,不见狂喜也不见骄傲,稳重内敛如常!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啊!若是再给他几年成长时间,就连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一天能看着这最器重的徒儿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林里正也满面含笑道:“我们林家族里出了秀才老爷,那是一定要焚香祭祖,以慰我们林家祖宗在天之灵的。”说着还冲着张里正抬了抬眉,眼中满是得意。 林里正和张里正之间,因着两个村子相邻,经常会因为族人在田地上有摩擦而小矛盾不断,村子之间也会为了争夺山林资源大打出手过,现在虽然握手言和了,但是屁股决定脑袋,两个里正之间也都憋着一股劲呢! 这次林清能考中秀才,也是林里正这边的意外之喜!虽然秀才不是官,但是却可以见父母官不拜,可以递帖子进县衙,甚至可以说,林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庇佑一下林氏族人! 所以林家村除了一个秀才,林里正都自觉高了张里正一等,神情中不由得也带出来了一些。 张里正却是心里嗤笑,自家孙儿还是林清的同窗好友呢!你姓林的得意什么? 就在此时,有个村人匆忙喊道:“县太老爷也派人来送礼了!” 只见两个威风凛凛的差役捧着一份礼递给林清道:“这是知县大人送秀才老爷的文房四宝,知县大人祝林秀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乡人哪有机会见到衙门的人那么和颜悦色地对一个人说话?平时若是进城碰到差役,无视自己还好,若是上前盘查绝对没有好事!如今对着林清却是毕恭毕敬,更何况,康宁县的知县大人竟然都知道林家今天摆宴,过来送了贺礼?!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在场的林家村的人刚刚还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林清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此刻都息了声音,心里慢慢感觉到,这林清再也不是以前可以随意唤小名的二狗子,也不是单单林老汉的孙子那么简单了。他是可以和知县老爷相交的人啊! 这次康宁县一共有七名考生中了秀才,而其中就林清年纪最小,前途无量。知县虽然知道事情始末,但是感觉此子运道甚佳,况且有时候在这官场上,运道比能力更重要。故而心中认定这时候做个人情,如果将来林清有所成就,那也是结了一段善缘。 康宁县不过一个小县,县中富户两只手就数的过来,一有风吹草动也绝对瞒不过那些人家的眼。这不晌午知县大人刚刚送过礼,到了下午接二连三的就有人来送礼,林三牛想推都推不掉,有些人甚至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后放下礼品就走,都不给林三牛拒绝的机会! 这场宴席一直等晚上大家都吃饱喝足了才散去。 等众人散去后,林清帮着家里人一起整理杯盘狼藉的饭桌,却被李氏赶走:“去去去,你是秀才老爷,怎么还能做这种事?放着让二婶来就行!” 林清简直受宠若惊,要知道二婶为人节俭也最看不得晚辈不勤快,以前家里事忙的时候,也经常使唤林清过来帮忙,还常常教育他别光知道读书,家里活计也要懂,否则将来讨不上媳妇。 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二婶,我就算中了秀才,那也还是您侄儿啊!您该使唤还是使唤,做点活儿累不到我的。” 李氏笑的有些讪讪的,一边将脏了的碗碟放在木盆里,一边道:“之前啊是二婶妇道人家不懂,没看出来咱家清儿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是该读书做老爷的!以后这家里事儿啊,你都不用操心,有你几个哥哥呢!只要你将来能拉一把二娃就行!”自从林清考中秀才后,家里人都是默契地不再叫林清二狗了。 李氏还不知道林清已经和林二娃一起做盆景的事情,心里还有些担心小时候林二娃因为林清读书一事发过脾气,怕林清心里有疙瘩。 不过话题转到了林二娃,李氏也是一恼:“你二哥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前几天就让人带信去马家镇了,让他今天回来!搞到现在还没回来,等看到他了,看我不抽他!” 话正说着,突然听到林二娃的声音从旁边冒出:“谁说我没回来的!我这不回来了吗?” 院子里就挂了几个灯笼,光线不是很亮,所以刚刚林二娃从阴影里走出来吓了李氏一跳:“好你个小兔崽子!吓死你老娘了!我看你是几天没打,皮痒了是不?”李氏是个嘴不饶人的,虽然心里最是疼这个唯一的儿子,但是凶起来也是厉害。 林二娃是从小被李氏骂大的,这几句话说的不痛不痒的,转而面向林清道:“小弟不好意思了,今儿个本想早点回来的,但是有事给耽搁了。对了,刚刚爷说让你跟我一起去北房。” 李氏听到是公爹喊林清过去,也不教训林二娃了,低头继续收拾碗筷。 林清跟着林二娃一起去了北房,北房是林老汉和刘氏的房间,一进去林老汉就朝着林清招手:“来来来,乖孙,快来看看今天那些富户送的礼。我看着都是好东西,看了都有些晃眼了!这有些东西我们不能拿吧?” 今天送的礼都堆在了林老汉的房里,林家村人过来贺喜无非送个十几个铜板的喜钱,或者是送几个鸡蛋,送两斤花生,图的是一个乐呵,都是过来沾沾喜气的,林老汉也不在意这些。关键是今天康宁县的几家富户也都送了礼,其他东西他看不懂,但是有一个匣子里装的可是整整一百两雪花银!这可把他给有些惊着了! 林清一一看过送来的礼和名帖,送的礼最重的就是那个叫钱万贯的商人,整整送了一百两银子,其他的都不差不多是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东西,为的都是结一个善缘,续一份香火情。 林清这一路上和郑光谈天说地的时候,郑光也给他讲过一些名门望族之间如何送礼的。曾经也开玩笑般地对林清说,如果他考中了秀才他们家就脱贫了,那些富户都会送上一些礼,也不求你办什么事,就是以后若是为官作宰了别为难他们。大明的商人虽然有钱,但是却不能科举做官,故而对有做官潜力的人,都是抱着不得罪的心态去相交的。 林清想了想道:“爷,这送一百两的咱明天派个人给他送回去,就说无功不受禄,不敢收这么厚的礼。其他的收下也无妨,退回去反而让人多有思虑。” 虽然富户有钱,可是送一百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数目过大,必有所求。林清现在还不想和这些商家富户扯上太多复杂的关系。 “呸!这钱咱家可得收下,收的一点都不亏心!否则就白白便宜那个姓钱的了!” 林二娃听到钱万贯这个名字,马上跳了起来阻止道,脸上也带了一丝愤恨和屈辱,看的林清和林老汉具是一愣。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不同意 “咋回事啊?二娃你认识这个钱万贯”林老汉有些奇怪地看着林二娃, 心中琢磨着不应该啊,自家孙子咋会和那些富户扯上关系? 林二娃脸上还是余怒未消的表情,语气也不怎么好:“爷您也知道我和小弟一起搞了一种假山流水一样的盆景吧?” 林老汉自然知道这事, 两个娃捣鼓出来后赚的银子也有放到公中, 心里是清楚这个东西是赚钱的。 “我上个月接了马家镇陈富户家的生意, 约好这个月给他们家送去, 是陈富户想要送给他老丈人的寿礼。这不我前几天去了趟马家镇,结果就碰到了那钱万贯。他指使他们家小妾撞在我身上,还非说是我非礼他家小妾!真是, 真是!”林二娃气的话都说不顺了, 脸也开始涨红,毕竟是还没有成过亲的, 无端被人污蔑非礼女子,可想而知当时心里多么慌乱窘迫了。 林二娃顺了顺气继续道:“一开始我还没想明白这是个局, 还真以为我不小心撞着人家,人家找我麻烦呢!可是后来那姓钱的直接把我压到他们家府上,逼我说出我们是怎么做这种假山流水盆景的,让我现场演示给他们家的工匠看!我才知道原来那钱家也是做盆景生意的, 我们挡了人家的道了, 故意使计来讹我呢!我当然是不同意, 他们居然还敢威胁我,要么让我告诉他们怎么做这盆景, 要么就送我去衙门, 让我牢底坐穿!我还被他们关了几天!要不是他们知道小弟考中了秀才, 我估摸着他们还不肯就此罢休!” 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林清听了林二娃的叙述,拳头渐渐捏紧,简直不敢相信这姓钱的居然这么猖狂,猖狂到都可以非法拘禁一个人!! 若是他这次没有考中秀才,那么林二娃这次的亏吃定了!钱万贯敢这么嚣张,也是知道他们一家子农户好欺负,如果到时候真的以非礼他们家小妾为由,将林二娃告上衙门,他们家就算占理也得褪一层皮才能把林二娃捞出来! 林老汉听了心里也是一惊,立马着急道:“二娃子,他们没有怎么着你吧?” “这倒没有,只不过被关了几天,也没好好吃上饭。所以我说这一百两咱收的不亏心,否则真是被白欺负去了!”林二娃这几天也是又惊又怒,偏偏这次还是一个人去了马家镇,都没人回来报信,只能一个人在钱万贯府上生生地受了。 将心中的愤怒压下,林清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礼品道:“爷,这些礼尽管收下,到时候我们再去送一些相当的回礼给那几家富户,但是钱万贯家我们只收银两,其他的什么话也不用回他们。” 如今的林清尽管还未成年,但是在家中说话已经是很有分量了,林老汉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还是按照林清的话去做了。 几日后,钱万贯家再次送了一回礼,这次比第一次还多,足足有三百两之巨,钱府的管家还特意来赔礼道歉了一番,说那日是阴差阳错不小心撞上了,还请林家多多包涵。 林二娃虽然心有不忿,但是看到这么多银子的时候,心里那股气也消了,虽然被关了几天,但是有四百两的赔礼,也够了。 故而冲着林清点了点头,双手抱胸不看钱府管家。 等钱府的人离开后,林清将收到的三百两悉数给了林二娃:“二哥,这次是你受苦了。这银子你拿着吧,这次也是我连累了你。” 没有相应的实力却是做了超出能力的事情,如小儿抱金砖于闹市,能不被人惦记吗?这次林清收下这四百两银子,一是给钱家一个教训,二是只有收下了这个银子,钱家才会觉得林清不会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否则,两家人家撕破脸皮,就靠林清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真没什么胜算。 林二娃摇了摇头,拍拍林清的肩膀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咱家没啥根基,人家钱万贯听说在知府大人那边都有关系,我们家和他硬碰硬根本讨不到好处。现在这样最好,他拿银子讲和,我们拿银子过日子。钱府住了四天,拿了四百两银子,我这个工钱够高的了!哈哈!” 林清没法跟着林二娃一起笑,心里有些心酸于这种无权无势的悲哀,就算被人打了骂了,只要对方能稍微软下身子道个歉做个赔偿,也得乐呵呵得接受。不是想接受,而是不得不接收! 现如今还在林家村,还在康宁县,可能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或是考上举人,还能庇佑家人一二;那如果有一天那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林清他拿什么去庇佑家人? 之前林清的打算很简单,他只想考个秀才或举人,然后可以在康宁县做点买卖,照顾家人,可以做一些他喜欢的研究,然后安安乐乐过完这一生。像在康宁县这样的小县城,有个举人的身份,够用的了。 说实话,林清对那些之乎者也无感,也并不喜欢拿着那些所谓的“圣人之言”在那边反复地读、反复地推敲,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为了搏一个身份,那都是些无用的东西。至于为官作宰,前世的林清没兴趣,今世更加没兴趣。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当官的那块料,不会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算计他人,再者,就算是在现代想混官场,上头还得有点人才能提携一二,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农家子,能在官场混出个什么样呢? 林清并没有生出什么伟大的志愿,没想过为国为民,也没想过名留史册,就算是名留史册他也没想过是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更愿意的是以一个物理学家、发明家的身份。况且,身居高位后,责任也会越来越大,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也会越来越重要,如果说他自以为对的决定,实际上是错的呢?所以林清内心深处,是没有生出过考科举做大官的心思的。 可是如果不能站在统治阶级的位置,他拿什么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康宁县他能立得住脚,那整个幽州呢?整个天下呢?他是否要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想要做什么都要藏头露尾?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能做,只能活的完完全全是一个古人版的林清,才能不至于招来那人的猜忌和杀意?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林清头一次,有了对权利的渴望,想要切切实实的握住自己能掌控的东西,想要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人,想要不惧一切他人的威胁! 林清深吸了一口气,尚显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和认真:“二哥,我听说云天书院即将招收学子,我准备过两天就离家,试试看是否可以拜入这个学院。” 原本林二娃还准备和林清商量这三百两作何用处,却冷不丁听到林清说要去云天书院,大惊失色道:“小弟,你要去云天书院?这个书院可是在江南啊!离我们有千里之遥,这,这怎么能行?” “二哥,今年的乡试我已经来不及参加了,但是三年后的乡试我志在必得!江南之地文风颇盛,云天书院又是四大书院之首,我真的很想有机会能去那边学习。” 林二娃嘴巴张了张,却是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云天书院天下闻名,就算是他这个穷乡僻壤的乡民也知道这个书院,更别说小弟作为一个读书人,肯定对这个书院异常向往,现在中了秀才想拜读在云天书院大儒门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小弟还想去考三年后的乡试,若是阻止不就是阻止小弟的前程吗? “只是,云天书院这么远,你一个人要怎么去啊?况且,我听说云天书院收学子也异常严格,如果…”如果不收你可怎么办啊? 林清自然也知道林二娃的担忧,解释道:“前几天我有出去打听过,云天书院每年九月到十月会招收学子,介时会有其他学子在府城集合,然后跟着商队一起过去,所以不用担心路上的危险。” 林二娃见林清主意已定,只能略带担忧地离开了。 当林清和林三牛还有张氏提出要出门求学的时候,张氏原本还在做针线,听到后差点针戳到自己手指,有些惊慌道:“不许去!狗子啊,江南可得多远啊!这,这咱不是考上秀才了吗?还读什么书,往后你开个私塾,娘已经开始帮你寻摸四里八乡的姑娘了,到时候肯定也给你找个文静贤淑的。咱不去读了,啊?” 这次就连林三牛也没有马上赞同林清了,这次县试、府试和院试一路看下来,林三牛才知道这读书科举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很多年纪比林三牛还大的读书人都在那边考,这一轮轮考下去,最后整个郡才取四十五名,那这乡试得有多么难考啊? “狗子啊,要不,咱别考了?或者就在家里自学,等三年后咱再去试试?”林三牛心里也清楚,康宁县也没有什么老师可以教导林清的,像周文彬之流也都是偶尔去一下县学然后大部分时间在家自学。林三牛觉得这次考中秀才已经是侥幸,现在中了秀才要名有名,要财有财,确实不必再去考什么乡试了。等三年后就像狗子他娘说的那样,寻摸一个媳妇娶回家,成家立业了这读书的心思也就淡了,把心思放在家里,更好。 林清听着有些怔楞住了,张氏和林三牛两人竟是都不同意他出门求学!原来在他们眼里,考中秀才已然满足,并不期待林清可以更进一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拜别 张氏的忧心忡忡和林三牛的阻止, 并没有打消林清心中萌生的念头。 林清此人固执异常, 若是他已经做好的决定, 就算别人再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从前他可能会贪恋林家的温暖, 喜爱这种平静的生活而对林三牛他们的安排听之任之。但是一旦林清找到了方向, 那么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所以这次林清将各种优劣都分析给了林三牛和张氏听,并且一再保证自己路上会注意安全,如果云天书院没有招收自己,那么也不会在江南多做逗留,直接打道回府。 林三牛毕竟是男子, 少年时也曾做过一些功成名就的少年梦, 所以对林清的想法还是能够了解的, 虽然一开始不同意, 但是林清几次磨下来后, 也渐渐开始支持自家儿子去走他自己想走的道路。但是张氏那里却是一直说不通, 不管林清怎么说,张氏最终都会抹起眼泪,低泣不语, 弄得林清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 张氏不管什么男儿志在四方, 什么少年得志需得更进一步,在她看来林清还是半大的孩子, 脑子好考了个功名, 以后自己家在乡野田间也是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了。如果继续去科考, 考不考的上另说,就他那么小胳膊小腿的,一路上谁来照顾他?谁来保护他?他们家又不是真的富贵人家,可以请镖师买仆人护送他去江南,若是这路上有个好歹,她这个做娘的该怎么办? 张氏闹的这几天,林家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这件事其他人却不好插手,毕竟两边都有理,就算心里有所考量但是也不好说出口,一直到有一天全家人吃完晚饭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林二娃突然对着全家人道:“小弟想去云天书院,我也想去江南闯荡一番,到时候我陪着小弟一起去,小婶婶就答应了吧!” 林二娃的话无疑是一枚重磅□□,炸的全家人都坐立难安,李氏更是脸一板,满脸怒容道:“你小弟是要去读书求学,你添哪门子乱啊?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哪样不得花钱啊?”李氏第一点想到的就是出门得花钱,脑回路也是和张氏完全不一样。 刘氏也不清楚为啥好好的两个孙子都想到外面去闯荡了,林老汉家一共才四个孙子,一下子走了两个,还是两个她最看重的孙子,心中也是不乐意:“二娃,奶知道你是担心狗子路上的安全,但是也用不着你陪着一起去。如果狗子实在要去,那到时候让他爹陪着去一趟也就罢了。” 刘氏看的很明白,狗子这孩子这次是铁了心想要在举业上更进一步的,而且这孩子也有这个天分!如果孩子没这心也就罢了,但是孩子想上进,难道做大人的还得拖后腿不成?她这小儿媳妇看着是老实的,但是老实人认真打算起来也是精的。这几天总是不松口狗子出门求学的事情,一个可能是心里确实不乐意,另一个可能心里盘算着若狗子真的要去江南,她想让林三牛送着去。 只是这话张氏自己没法开口,因着林清去考秀才的缘故,林三牛已经几个月没下地干活了,家里又是农忙的时候,少了一个壮劳力,等于把更多的活压在家里每一个人的肩上,就连三娃那几天都把自己当整劳力在使,王氏因此偷偷不知道抹了几回眼泪了。这些张氏都看在眼里,若是这回张氏还开口让林三牛送林清去江南,一来一回至少又是两三个月,这让大牛和二牛怎么想? 林家乍然得了四百两银子,可是刘氏和林老汉都想着既然狗子还有读书的心,这银子就不能大动。现在靠着林清的秀才功名,家中可以免除徭役和一些田税,将来的日子肯定能蒸蒸日上,但是这农民的心态却从来没有转变过。在林家人眼里,种地才是根本。 林二牛在家里最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平时对这个儿子也是听之任之,从不管事,听到林二娃的话也没有表态,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朝他点了点头后,就不做声了。 林二娃心下一喜,明白林二年是同意了,旋即对李氏解释道:“娘,小弟想要去江南拜名师,做学问;我也想去江南拜一个大师傅啊!咱这里为啥有钱人家都喜欢江南那边传来的款式做家什?还不是因为大师傅都在江南那地儿窝着!等我学个几年,学成了本事,那还愁什么?” 李氏和张氏不同,她倒真不担心自家儿子路上的危险之类的,看他家儿子那大高个,那大块头,出去只要规规矩矩的,谁敢欺负到二娃头上? 刚刚李氏说的也是真心话,以为自家儿子犯傻想要去送林清去江南,才吵着要去,根本不知道外面费用大着呢,多一个人就要多花一倍的钱!可是如果自家儿子也真的是想继续学点木工活,那是不是得支持? 毕竟看着三房的孩子一飞冲天,李氏自认自家儿子也是不差的,虽然出去几年婚事可能要耽误了,但是儿子有本事了,还怕找不到婆娘? 李氏也干脆,想到这里咬咬牙表态道:“若是你想自己去江南闯荡,那你正好路上可以照顾弟弟一二,这一路上你自个的费用,我和你爹出。” 林清读书的钱已经说了不再从公中出,那她儿子想要拜师学艺可不也得自家掏腰包? 张氏听到李氏同意了林二娃和林清一道去江南的主意,心落定了一大半,随即也松口了:“那,若是二娃跟着一起去,我自然是放心多了。” 林清听到张氏松了口,心里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十分感动。 他敢保证,在自己没有和林二娃提出想要去江南读书求学的时候,林二娃是绝对没有生出过一起去江南的心思的,否则在第一次林清对林二娃说想去江南云天书院读书的时候,林二娃就不会阻止了。 可想而知,林二娃这次去江南,多多少少是因为他的决定而生出的想法。 王氏和林大牛对这样的结果也是满意,林二娃本来就是常年在外做木匠活,不太做家里的农活,林清更是走上了读书科举的道路。家里小辈男娃里面,只有自家的大娃和三娃成天在地里做的累死累活的,若是林三牛不去江南的话,那还能帮上家里一把,不至于让自家儿子那么累。 等林家上下达成一致后,林清和林二娃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囊,约定三日后就赶往府城。 临行前一天,林清到了张家村,正式和荀夫子拜别。 那所农家四合院依旧充满了朗朗的读书声,院子的角落也依旧整理地一丝不苟,干净而富有朝气。 第一次踏进这座四合院时候的场景林清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小院里的银杏树黄了又绿,送走了一批批的学子。而今天,林清也要暂且告别这里,告别他最尊敬的师长。 “夫子,今日一别,若是能成为云天书院的学子,那么学生要三年后才能回来。还望夫子原谅学生不能常来问候之罪。”林清对着荀夫子一揖到底,腰背弯了又弯,却是久久不曾抬头。 荀有志已经快六十了,六年间林清从一个稚龄小儿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而荀夫子却一年比一年佝偻了,初次见面时头发间不过稍有几根银丝,如今不知不觉间白发多过了黑发。 荀夫子还是喜欢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儒衫,浆洗得笔挺,不见一丝褶皱,头发也是疏的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得看着林清,但是微微有些浑浊的双眼中却闪着泪花:“好,好,好!是我荀有志的好徒儿!好男儿就是应该志在四方,你且放心的去,夫子相信你会程鹏万里,青云直上!” 荀有志一边说着一边抹掉了眼里的泪花,想将林清扶了起来,可是林清却突然一撩衣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哽咽道:“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林清的恩德,林清铭记内腑。不管以后学生去了何方,您都是林清的启蒙之师,您的教诲一生不忘!” “啪嗒”,一滴泪花滴落在青石板上,然后瞬间晕开,让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这师徒二人的黄氏也是哭的泣不成声。 林清和荀夫子告别后,还去找了今日在张家村休沐的张立学。张立学听到林清是来向他辞行的,心中又惊讶又觉得合该如此。 第一次遇到林清的时候,张立学就觉得这人和他们一起上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种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差距拉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显。如今林清已经跻身“士”的阶段,身份上已经远远超过他,但是还特意来向他辞行,张立学心中也是知道林清身份虽然变了,但是两人的情分还在那里。 张立学有些羡慕得看着林清,这人终将是要离去的,小小的林家村困不住他,康宁县也拦不住他。就像以前读书时跟着荀夫子念得那句诗一样: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张立学又是为好友感到高兴又是为告别而伤感道:“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虽然我这句话你可能不需要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以后你有啥难处就吱一声,能帮的兄弟一定帮。” 林清忍不住笑了笑,认真看向张立学道:“我还真有想要你帮忙的事情,家姐尚且待字闺中,如果你这边也没有婚约的话,我想给你们做个媒。论性情我觉得你们两人很相配,如果你也觉得可行,可以让你母亲帮你相看一番。” 若论张氏唯一的缺点,就是重男轻女。不是说不爱女儿,但是在儿子的利益面前,女儿是可以被牺牲掉的。这是林清无法接受的一点,所以眼看着自己中了秀才之后,张氏开始给林三妮挑选成亲人选,都是一些家中富裕子弟,人品却没有放在首位去考察。 林三妮柔弱乖巧,不太有自己的主意,也不适合复杂的生活环境。若是找一个人品尚可、家世简单的人,夫妻两个和和睦睦地过一辈子倒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找一个心思多的,家里勾心斗角的,那么凭林三妮逆来顺受的性子,只怕这一辈子都活不痛快。 林清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至交好友,品性优良,家中关系简单和谐,家境相对也不错,若是林三妮能跟了张立学,那么他也能放下一颗心。 张立学知道林清这人从不打逛语,若是他觉得自己和他姐姐相配,那就是真的相配。况且林清已经是秀才之身,现在还要去江南读书,给他几年时间相信以林清的聪慧,考个举人不成问题,能娶林清的亲姐姐,足以可见林清对他的看重了。 当即就点头应下:“我信你,过两日我就让我娘上门相看。”其实心里已经是打定主意,相看回来就上林家门去提亲。 林清了却一桩心事,心里也畅快极了,两个儿时好友坐在一起谈了一下午,林清才告辞离去。 望着林清远去的背影,张立学按捺下心中的不舍,安慰自己:燕雀要飞高空万里,即使偶有落地停歇,那也只是暂时的。林清要追求更远大的志向,自己应该祝福才是!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秀丽江南 次日一早, 晨曦微亮,林清就已经起床叠好薄被, 眼神一一看过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林清爱洁, 屋子里总是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林三牛亲手给林清打的简易书架和书桌上, 此刻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将林清这么多年读的书、练习的纸、抄写的字句全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樟木做的书箱里。村人敬重读书人, 也敬重文字, 平时若是一个村人在路上看到一张带字的纸片, 也会将它郑重地捡起送到惜字炉里焚烧。足以可见这个时代对于读书人的崇敬到了怎样一个地步。 “狗子,收拾好了吗?娘进来了?”张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清连忙上前将门打开。 只见张氏拎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 然后将包袱放在林清其他的三个包袱一起, 叮嘱道:“狗子,这个包袱里都是一些吃食, 娘知道你爱吃家里的酱菜,这几天赶着做了一些,瓶口都已经封紧了,到了那边估计也就可以吃了。还有路上的吃食也给你们哥俩准备了一些,几张大饼,十个煮鸡蛋,还有一罐子肉酱, 现在天热, 这些都放不住, 你们这两天在路上就赶紧吃完。你别忘了……” 张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在外面不要和人起冲突,不要随意乱吃东西,晚上睡觉不能贪凉,到了江南就要给他们写信,虽然他们看不懂但是可以找识字的人看。总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很多话林清这几天已经听了几遍了,张氏却不厌其烦再三强调。 林清也不打断张氏,她每说一点林清就专注地点头表示记下,眼神胶凝在张氏的脸庞上,舍不得移开。 说着说着,张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随意用手抹了一把,张氏吸了吸气道:“上辈子你就是个讨债的,这辈子才托生到我这里,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从小就身子不好,千辛万苦给你谋了个出路,现在还要离家读书。娘的心啊!” 儿行千里母担忧,在这山高地远的古代,交通又极为不便利,此次去江南光路上所费时间就要三月之多,张氏心里哪能不心焦。 这几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张氏的身子也丰盈了一些,但是岁月还是在她脸上增添了更多的痕迹。可能林清这辈子的母亲并无什么大智慧,也没有受过任何的教育,但是她勤勉、能干、细致,那一腔慈母之心将林清包裹住,让他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张氏。 这几个月林清的个子突然拔高了许多,此刻已经快到一米六了,张氏也不过这个身高,林清虽清瘦,但怎么说也是男子,抱住张氏的时候才让张氏恍然觉得,自家儿子确实不是小娃娃了,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忍住心中的不舍,张氏推开了林清,回身将房门关上,然后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林清:“狗子,这里面有二十两的碎银子,还有八十两小面额的银票,这些是你爹这两天去镇上换的,你路上留着花销,记得贴身放好,千万不要露财。还有三百两银子的银票娘都给你缝在里衣里了,你到时候记得换上那件里衣。” 刘氏和林老汉知道林清已经下定决心外出求学后,将那次得来的四百两银子全都给了林三牛夫妻,让他们给林清带路上花销。所谓穷家富路,多一点银子做保障,家里大人也放心一些。 林清点头示意知道了,母子两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氏才出去了。 林清从里衣的夹缝里拿出了一百两银票放到了枕头底下,他和林二娃这次出行,两人带三百两足够了,剩下一百两还是放在家里,万一需要急用。 何况,若是张立学能相中他姐,家中没点陪嫁也说不过去。 等林清和林二娃坐上驴车后,家里人一路送到了村口,有林家村其他人知道林清他们要走,连忙回家拿了一些东西过来一起送行。 “二娃,这几个鸡蛋你们路上拿着吃,别亏了自己。” “这里有几把自家炒的花生米,路上就当个零嘴吧。” “这要去求学,路上费鞋,我家娃和小秀才公的脚差不多大,拿着路上穿。” “家里菜园子里种的两只瓜,甜着呢!过一会儿日头毒,你们哥两一起吃!” “去了那儿不用惦记家里,咱姓林的是一家的,有你们这些大伯大婶看着呢!” ………… 这些人都是从小看着林清和林二娃长大的长辈,小时候张氏他们实在忙不过来还会把他放在这些人家里让帮忙照顾。村里的年轻人出的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到府城,知道林清和林二娃要去江南求学后,心中也是又担忧又盼着这两个年轻人能真的有出息。 林二娃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都被大家的热情弄得有点鼻塞塞的,挥手和众人告别后,看了一圈车厢里堆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两人的几个大包袱,才有些为难道:“小弟,你说这些东西咋整?” 林清也是无奈地苦笑了一番:“可以带的就带上,不能带的还是让我爹带回去吧。” 林二娃的声音此刻也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就和林清坐在车厢里,把东西都整了整。 等林三牛把驴车赶到了同和镇车马行门口,帮着将车厢里的包袱卸下来,叮嘱道:“再往前,路上可就你们哥两了,你们自己路上小心,互相照应着。该说的家里都已经说过了,记着就行。” 林清点头应是,然后将林三牛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爹,我房间里的枕头下有一百两银子,备给爹娘急用的,我这里有个三百两银子足够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张家会来咱家上门提亲,你这边帮着姐把把关,张立学的品性不错,家庭简单,配姐姐很合适。” 之前家里人都忙着林清和林二娃出行的事情,林清也没来得及和林三牛说。林清知道比起张氏的重男轻女,林三牛倒是对林三妮很是喜爱,只是林三牛毕竟是男人,对家里女儿的婚事不太插手。如今林清这样一提,他自然也放在了心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多的千言万语到了要离别的时候也如鲠在喉,只能看着马车不断离去,徒劳得挥手,一直到看不见彼此。 原本林清准备先去府城,然后再和同样想去云天书院的学子结伴而行。不过现在有林二娃陪着一起走了,便重新规划了线路,两人直接先到郡城,再搭船南下,先是陆路,而后水路,再是陆路,前后历经三月有余,才能到达目的地。 “小弟,要不你给我取个正式的名字吧!我也是要去见世面的人了,老是被人叫二娃二娃的,难听。”林二娃见林清和林三牛分别后,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怕他年纪小想家,只能岔开点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林清被林二娃的话逗得有点乐,古代农村取名字绝对不讲究,譬如他的林二狗,譬如二哥的林二娃。一般都是出生后,家里大人随便取的,讲究点的会在成亲前取个大名,不讲究的就凑合着这个名字过一辈子,反正就算取了大名,村里人还是照样叫你的小名,没差别。 所以林二狗这个名字也困扰过林清一阵子,就连现在家里人还是一时间改不过来,在外人面前还好,在家里还是一口一个“二狗”的叫着。所以林清还是很理解林二娃的困扰的,认真地帮林二娃想了一番道:“不如二哥你叫林东阳吧!旭日东升,朝气蓬勃,和二哥你人一样,总是那么乐观积极。” “林东阳?嗯,林东阳!这名字不错,以后我就叫这个了。你教教我怎么写我名字。”原本也只是随意聊聊,现在见林清果然给他取了个不错的名字,林二娃决定自己以后就叫林东阳了(后文以林东阳指代林二娃),这兴致也上来了,很想知道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林清想到自己二哥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觉得以后如果真的想要出门闯荡,一些常用字还是要会的,看他现在兴致高涨,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旅途倒也并不觉得枯燥。 可能是适应了古代马车的颠簸,林清一路上倒是好了许多,有林东阳转移他的注意,三月时间也没有那么难捱了,两人终于历经千辛,到达了此次的目的地——江南苏州府。 林清和林东阳一人背了好几个包袱,随着人群一起走进了他们向往已久的江南俊秀之地。 在粗犷北方呆了十多年的林清,都差点忘记了江南的柔婉和瑰丽,等进了城门之后,竟是和林东阳一般站在城门口,有些挪不动步子。 如果说平阳府是一个平实普通的农家汉子,那么苏州府就是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春闺佳丽,一举一动都带着富丽和秀气,温柔的水乡之地孕育出的文明,让初到此地的人都为之动容。 苏州府是大明朝一处经济重地,光是每年的税收就可在全国府城中排名第二。苏州府的繁荣吸引了众多外来人口,富商豪绅多聚于此,文人墨客也爱在此留名,更遑论如今朝政被江南官员把持着,此地之繁华,让人咋舌。 林清眼前就仿佛展开了一卷盛世画卷一般,带着江南的柔风,徐徐扑面而来。 不说眼前规整的青石板大道,两侧宽大的铺面,高屋深院,就连江南的女子都透着秀雅温婉,轻轻抬起皓腕将发丝绕到耳后,就别有一番滋味,引得林东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地方?这里该不会就是戏文里说的仙境吧!” 林清正想回答,却听到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狠狠将林清和林东阳推开:“走走走,别挡道!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冲突 林清和林东阳兄弟两个正在感叹苏州府的繁荣呢, 况且城门这么大,两人还站在城门边上, 谁知道会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还被人说“挡道”了! 悲剧的是, 林东阳长得魁梧, 被人推了只不过退了两步,林清一个不查, 身上又背着那么多行囊本就重心不稳, 被推了之后整个人向后仰去, 摔了个四仰八叉,身上的包袱也掉了一地, 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林东阳急的不行, 奈何手上也都是包袱, 只能先将包袱放在一边,然后把林清拉从行李堆里拉了起来, 连声问道:“小弟,没摔着哪里吧?” 林清被扶了起来,头上的发冠也有些歪斜了,身上的衣服也脏了,闻到自己身上有股酱菜的味道,林清连忙蹲到地上去检查一个包袱,发现那罐张氏做的酱菜的小坛子已经摔碎了, 里面的酱菜混着酱汁流的到处都是, 顿时林清俊秀的小脸上的表情也阴了下去。 “哥, 我人没事,但是我娘给我做的酱菜罐子碎了。” “他娘的!”林东阳暴躁得骂了一句娘,扭头就冲着刚刚故意撞他们的那人骂去:“你瞎了眼还是瘸了腿,我们又没站在正门口,挡你什么路了?这路是你家开的吗?你是得有多胖整个苏州府的城门都卡着你了,啊?” 林东阳从小被李氏骂惯了,又是惯常观摩村里老娘们骂街的场面,嗓门又大,劈头盖脸骂下来,直把那人都骂蒙了。 阿九平时在府里横惯了,家里头哪个丫鬟婆子不得让他三分,到外头去也是有点头脸的。今天跟着大少爷去城外办事,事情没办好被训了,心里也正不舒服呢,正好遇见那两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在城门边上傻站着,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 他家大少爷的马车还在后头跟着呢,两人杵在那里还不动,不是找骂么? 谁知道他还没怎么地呢,那大高个还先发起火来了,真是外边来的破烂户,有眼不识泰山,今天就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这也是林家兄弟两个第一次出远门,不了解世情。一般人看到阿九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是有权势人家的小厮,这种人得罪不起,一个弄不好就得被人家记恨上,到时候有的是手段整你。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小人往往无气量又记仇,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也会让他们耿耿于怀。 “你可知道挡着我家大少爷的路,我能让你以后都在苏州府混不下去!”阿九神色有些凶横,明明也就和林东阳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那世故的姿态,威胁人时的熟稔,都无一不在说着他这种做法是家常便饭。 林东阳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接触过一些富户,但是那些都是镇子上的富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看这人的语气好像后台了不得,他们兄弟两个初来乍到,如果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看到林东阳的沉默,阿九更是心中得意了:“所以说,做人还是要识相点,现在,快给我闪一边去,好狗,不挡道。听说过没有?” 林东阳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人,却被林清拉住了。 林清先是行了一个书生之礼,脸上也不见丝毫怒意:“请问府上是哪户人家,待来日有空,我兄弟二人再登门拜访。”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对对方一无所知,就贸然树敌,实属不智。如果知道对方是谁就可以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阿九看到林清的举动,以为对方是妥协了,心中好不得意,鼻孔朝天道:“我们是山塘街曹府,不过登门拜访就算了,就是登了我们府的门,我家主子也没空见你们这种下九流的。” 周围人听到曹府,也是纷纷吸了一口气——难怪这个小厮这么猖狂,竟是苏州府首富曹博彦家的,那确实有这个底气。 曹家以丝绸布匹起家,累世巨富,如今田产千倾,开设“万通商行”,聚天下之财,这京杭大运河上的船只上哪一家没有拉过曹家的货?曹家的面子,就是拿到苏州府知府那边,也是好用的。 “阿九,何事喧哗?”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从城门口驶来,里面的人稍稍撩起帘子,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九连忙小跑着到了马车帘子下,带着笑躬身禀告道:“大少爷,没什么事,有两个人挡在城门口了,小的让他们到边上去一点。” 曹知瑞低低得“嗯”了一声,正准备不再多理会,却听一少年声音从旁边传来:“请问马车上的是否是这阿九的主人家?” 少年的声音清越,在嘈杂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心神一静。 曹知瑞原本已经要将车帘子放下了,闻言视线向外望去,只见一少年静静地站在马车前,一身粗布长衫,发髻略有歪斜,显得有些狼狈,但是眼神平和,态度自然,不像往常那种想要上来套近乎的谄媚者。 “正是我家家仆,请问有何贵干?” 曹知瑞在打量林清的时候,林清也在打量他。 说是首富之子,但是身上的气度一点都不比世家子弟差,此人长得颇为英气,长眉入鬓,凤眼上挑,鼻若悬胆,配着一身淡紫色长袍,身上除了头顶的一个玉冠,腰侧的一块玉佩,再无其他装饰。只是看那玉冠和玉佩的色泽,其价值说出来估计能让在场所有人咋舌。 观阿九的嚣张之态,自然是眼前这位大少爷的身份给他的底气,说明这位大少爷在曹家也是很有分量的,一个嫡子的名头自然是跑不了的。在曹家马车没有过来的时候,阿九对他们兄弟两个的态度何其张狂,而等到他家大少爷过来时,他则前倨后恭,将推倒自己一事轻描淡写得撇过去,只说他们挡路,不说其他。足以可见这阿九应该知道他们家大少爷不喜他这样的作风,否则若是主人家比仆人更加张狂,则会添油加醋地告知他们家大少爷,给他撑腰。 原本林清只想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以图来日。只是心中分析了一番之后,倒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 “不知曹公子是否听过尹姓家仆之事?若是已经听过,那么还请曹公子听在下一句劝,防微杜渐为时不晚,祸起萧墙的事例古往今来着实不少。在下告退。”说完后林清对着曹知瑞行了一礼,和林东阳背着大包小包转身就走。 阿九尚且还立在哪儿,想着这落魄书生说的什么鬼话,怎么自己都没听懂,下意识就想骂几句穷酸书生爱掉书袋子,就听到曹知瑞森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阿九,回去后自领二十大板,罚三个月月钱。宝泰,咱们走。”说完狠狠地撂下帘子,也不等阿九跟上,马车就驶了出去。 那些没读过书的人自然不知道林清说的尹姓家仆之事,但是曹知瑞却清楚林清在说什么。 尹家也是前朝的官宦世家,尹礼曾官拜内阁中书之位,尹家也是当时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家中良田万顷,仆从过千,但是却因一家仆,顷刻倒台。 前朝末期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官员之间行贿受贿已如家常便饭,就连科举考试也是黑幕连连。当时尹礼的科场同年作为那届乡试的主考官到尹礼的老家主持乡试,尹家家族子侄参考这届乡试者众多,所以尹礼想和自己的同年李春和活动一二。 尹家凑了三万两银子,派尹礼和李春和说和此事。尹礼连夜前往李春和驿站将此事透露给了李春和,李春和也是卖了尹家这个人情,当场答应下来。 尹礼回去之后,将家中子侄的名字写在单子上,并在信封里附上三万两银票,命自己的贴身仆从将这封信交给李春和。 当时那名仆从把信递给了驿站看门的人,那人也没有怠慢,直接把信交给了李春和。李春和那时候正在会客,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后心里也心知肚明是什么事情,故而放在一边不去理会,照常会客。 然而那名仆从久久等不到里面的回应,以为李春和想要私吞下这三万两银子,竟是在驿站门口大声嚷嚷开来,李春和当即面子上也下不来台,又为了自保,只得将信件当众拆开,然后抖出了尹家想要行贿之事,并将信件甩在了尹家家仆身上,言明要将此事禀告圣上,竟是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尹家因此获罪,举族上下,男子徙三千里,女子充作奴婢。好好的一个累世望族,竟因为仆从的一句话而顷刻倒台! 所以林清以尹家家仆之事提醒曹知瑞,此话不可谓说的不重! 况且这几天曹知瑞正为了家中事物而繁忙担忧,生意做得越大,和官家打交道的事情就越多,情况也愈加复杂多变。若是真出了因为家仆管教不严,而生出祸端,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看来回家后必须禀明母亲,让她好好规整一下家中规矩! 只是这个少年端的太过厉害,寥寥数语就把他说的冷汗涔涔,确实不简单! 第40章 第四十章:云天书院 林东阳听完林清尹家家仆的解释后, 也是乐不可支:“小弟,看你刚刚一本正经又礼数周到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们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没想到你走之前还坑了那个阿九一把!该!让他狗眼看人低!这回他家主子回去之后肯定越想越不带劲,后面有他苦头吃的!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这说人都不带脏字, 还一说一个准!” 林东阳以前在镇上富人家做木工活的时候也知道过一些大宅门里的阴私,基本上能做贴身小厮的,手里头都不干净,若是主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查还好, 一查保管出事。 兄弟两个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暂且住下, 这家客栈不在内城区,但是要价也不菲,虽然是下等房, 也得400文一天。原本林东阳想过要去睡大通铺,但是想想两人带了那么多东西,身上也带了不少银两,大通铺人多口杂, 万一丢了什么东西, 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路上两人吃穿住行,花了近五十两银子, 所费之巨, 难怪古人很少会长距离远行, 实在是普通农户根本承担不起这样大的开销。 好不容易将行李规整好,林清捏了捏有些被勒红的肩膀,在房间的圆桌前坐下:“二哥,再过三日就是云天书院收徒的日子,我想这两天去外面打听打听消息,做些准备。你这边有什么章程吗?” 云天书院每年收徒是在十月初十开始,它不像其他私塾或者书院拿样,只要交了束脩、先生看中就可以收下,而是需要书院统一进行考核,通过考核者才能入书院读书。 云天书院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首,历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和其他三家书院设在山林之间不同,云天书院恰恰就在闹市之中。因为自宋以来,官学式微,天下广大学子陷于无名师指点的苦恼之中。而云天书院历任的山长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教学的夫子也都是一方名士,甚至有诸多官场不如意者,也会隐居于云天书院参与教学,更是让天下学子趋之若鹜。 云天书院在蒙古入侵期间因为天下大乱而关闭过一段时间,后来由曹家出资三百万金,重开云天书院,并且购买学田十倾,作为学资,只要是被云天书院录取的学子,并不需要缴纳束脩,一切食宿皆可免,这也给了云天书院更大的选择学子的空间和权利。更加让人赞叹的是,曹家并未将云天书院据为己有,这些金银只以捐赠的名义赠给当时云天书院的山长杨文舒,引得天下人的称赞。 故而,当林清听到人群中有人说是曹家首富之子,林清上前的那番话除了那阿九确实无礼外,也是出自真心实意的提醒。不管曹家当年是出于怎样的考虑重开云天书院,林清对这一点还是心怀感激的! 林东阳一路上也有想过,此时听到林清的询问,也是认真道:“我是这么想的,这几天我暂且不去找活做,先帮着你一起打探消息。等你过了云天书院的考核,我就去苏州府里打听哪里需要人做木匠活,然后看看是不是有好的手艺人可以教我几手。如果你这边没法过考核,我们再另做打算。” 林东阳没说另外的打算是什么,但是林清从林东阳的话里也明白,这次江南之行,林东阳是以他为中心的。凡事先考虑他,再考虑自己。林东阳的未尽之意林清也懂,如果说林清没有被云天书院录取,那么两人很有可能就要面临着直接打道回府的情况。 林东阳见林清沉默了下来,“哈哈”一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心思重!反正这次我们出行的钱都是那钱万贯出的,一路上我们吃也吃了,看也看了,也长了不少见识!要不是这回你带着我,我这辈子可能都出不了这么远的门呢!所以,值了!别七想八想的,知道吗?尽你的力就行了!”林东阳用大手揉了揉林清的发髻,把原本就歪斜的发冠直接揉乱了。 林清躲开了林东阳的“魔掌”,微怒道:“二哥,以后你别揉我头发,别因为我长得比你矮,就欺负我!你等着,不出三年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林东阳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调侃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否则到我这岁数,你还真不一定能长我这么高。” 林清气结。 兄弟两人的说笑化解了林清一路上隐隐的担忧,可能是因为前世女子的关系,林清天生就比一般男子更加细心体贴,但是同时也少了很多同龄男子的不拘小节,爽朗大方。就像同样一个问题,林清想到的是失败后的结果,林东阳想的却是沿途的风景,自己已经体验过很多东西的过程。此刻林清也慢慢觉得,自己应该要改变一点自己性格上太过女性化的东西,需要学会更加的豁达和开朗。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云天书院招收学子的日子。 林东阳陪着林清走到云天书院时,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人也太多了吧!我们来的也不晚啊!”林东阳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也就刚刚升起,可是前面的人已经多到让林东阳这么高的个子都快看不到云天书院的大门了。 云天书院大门前就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广场,有时候有外来大儒过来讲学时,也会用这个广场开设讲坛。林清也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一大早赶过来,竟然面对的是这样人潮攒动的情景。竟是比林清当初去考科举的时候,人还要多,粗略估计过去,就有上千人之数! 林清这两天打听过云天书院每年报名的人非常多,有些人甚至提前一天就会在书院门口排队。但是林清想着,书院的考核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你早到一些就破格录取你啊,所以也就没有和林东阳连夜排队。此刻倒也知道大家的心理了,能早一点来也是好的啊,否则排在后面,前面什么情况根本看不到啊! 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排着队等,在林清他们等待的时候,还不断有学子和其家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很快就连广场都站不下那么多人了,只能站在外面的街道上,搞得云天街上的车马根本不能正常通行。也幸亏苏州府里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一年一度的盛况,今天也没有哪几个不长眼的还驾马车从云天学府门前经过。 享受惯了古代的地广人稀,突然被这么多人包围着,甚至引起了交通堵塞的场面,也让林清觉得大为惊奇了,心中也愈发对云天书院充满了向往——能够让这么多学子从全国各地赶过来应试,除了每年的科举,估计也没有什么别的书院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了吧! 等到辰时的时候,云天书院的门开了,一排穿着云天书院白色儒衫学子服的学生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然后就听到整齐划一的喊声:“非应考者请离开。应考者排队登记。” 喊话非常有效,似乎也没有人敢反对云天书院的规矩,刚刚说完就有送考的家属叮嘱了一番就转身离开。 “好好考!我在客栈等你!”林东阳把考篮递给了林清,跟着那些离开的人群一起走了出去。 看来陪同者也甚多,等陪考者离开后,云天书院广场上的人少了三分之一,也总算能容纳那么多的学子了。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素质也都算不错,说要排队后也都自发地开始排成了十个队伍。广场前面有云天书院的学子负责登记应考者的姓名、籍贯等信息,速度还算快,林清虽然坠在后面,但是大概等了半个多时辰就轮到了自己。 等写完姓名籍贯后,有一名年轻学子将林清领到一队人中,林清站在那边数了数,大概百人是一队。果然,等他们这组凑满了一百人,就有一个斋夫领着他们走进了云天学府。 之前林清远远地看了一眼云天学府的大门,却没有机会真的走进这座天下第一学府看看。此时跟着斋夫迈进了云天书院的学府,心中大受震撼! 一进学府大门,上面的匾额就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云天书院”,然后在匾额两侧是一副对联:惟吴有才,于斯为盛。 苏州府处于吴地,大意是说我们吴地俊才皆汇聚于此!展现了这所天下第一书院的气度和自信,就单单说这个字也是让林清佩服不已,铁画银钩中又带着飘逸自然,让人惊叹书写者的笔力雄厚、浑然天成! 再往里走,就是一条长廊,长廊两侧竟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整个学府就像建在烟波浩渺的湖上一般,让人震撼!长廊上上书四个大字“海纳百川”,过了长廊前面又是开阔的平地,是另一个四方广场,广场后面则是修建宏伟的学舍,再往后面林清目之不能所及,但是窥一景已可观全貌。若论占地面积,论学院景色,就连现代的高校也无法企及。 斋夫将林清他们这一百人的队伍领到小广场处后,已经有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老者等在了那里。 看到这帮学子也没有多做自我介绍,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考核现在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 林清等人一阵错愕,做好准备?这里没有桌椅,他们怎么做准备?一众学子提着考篮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席地而坐,准备考核。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考核 云天书院每一届的考核题目和形式都不一样, 但是最主要的肯定还是文试。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每个人过来应试都带着考篮, 原本以为考试地点在教舍内, 谁知道那位穿着墨色长衫的老者就让大家在这个空地上开始考核。 难道是直接坐地上?会不会太有失风范了?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天下第一的书院嘛, 说不准就追求什么魏晋风流、不拘一格, 有几个学子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 为了争取一个好印象, 直接席地而坐,等待夫子出题。 “坐什么坐?谁让你们坐了?都给我站起来!”墨色长衫的老者看着脾气有些火爆,看到有些学子竟然坐了下来,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从现在开始,所有人, 听着,是所有人, 扎马步!一炷香时间, 没挺过的,就主动离开!” 说完朝旁边手一挥,就有两个云天书院的学子搬来了香案,上面插着一炷香, 林清曾经换算过, 一炷香燃完差不多是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扎马步半个小时??让这些文弱书生?? 林清整个是有些呆愣掉了! 不止林清, 其他来应考的学子也是纷纷哗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来读书考科举的,又不是来考武状元的,扎什么马步啊?这里真的是云天书院吗?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肃静!如果不想考核者,可以直接出去!”季学明说话毫不留情面,也不在意学子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有秀才功名的人,话也摆的很清楚,想要进云天学院,就先过他这一关!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如鸡,没有人再敢发声,可是心里却是叫苦不迭——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云天书院还要考核扎马步啊!这里站着的大部分都是文弱书生,尤其是江南过来的学子,以文质彬彬、面若好女为荣,以五大三粗为耻,大多不重视身体的锻炼,要他们扎上一炷香的马步,简直是要人命的事情! 季学明看着年有六十,但是却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一个起势做的很有味道,双脚抓地,身子下沉,敛气收腹,双手置于腰腹两侧,一看就是平时没少练的。 做完示范动作后,季学明再次严肃地开口道 :“窃窃私语者,逐!左摇右晃者,逐!时间未满者,逐!现在——开始!” 随着季学明的三个“逐”字,众学子再也不敢质疑什么,等他话音一落,纷纷学着季学明刚刚的示范动作摆出姿势。 前来应试的学子大部分是中了童生或者秀才,还有一些虽是白身但是对自己学问也有自信的。当前官学式微的情况下,除非是有家学渊源,上自家的族学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否则要么托关系走人脉去蹭别人家的族学,要么就是去类似云天书院这样的有名书院进一步深造。大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在云天书院进一步的读书,为将来科举做准备。 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讲,你要是考核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那是信手拈来,可是考核扎马步,那可真是要了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的命了。 林清站在人群间算是年纪小的了,幸亏他虽然看着瘦弱,但是因为从小需要走很多路上学,在镇上当伙计的时候也是一站一整天,偶尔也需要做一些力气活,扎个马步一开始倒也没有那么不适应。 只是站在林清前面的一个书生,刚刚照面的时候林清就觉得这书生脸色白的吓人,看着就不健康,此刻刚刚不过过了几分钟,那人就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两条瘦的跟麻杆一样的腿抖得跟什么似的。 那人好像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体,有些愤怒地喊道:“这不公平!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做莽夫的!还请夫子重新出题!”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喊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尖利了。 季学明看都没看那个学生,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那名学子猛然转身,提起放在地上的考篮,想要拂袖离去,但是可能刚刚蹲的时间有点久,动作幅度一大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林清身上! 林清吓了一跳,看到那名学子惨白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都有些气的发紫了,脸上挂着汗珠,抖抖索索地就被云天书院的学子带着出去了。 此时那柱香才燃了四分之一都不到,时间慢到让人绝望! 林清感觉到腿部的肌肉越来越酸胀,大腿也开始抖了起来,整个身子好像被人抓着往下坠,但是又不能往下坠,使劲地咬了咬自己唇,给自己提了一口气。发髻边缘开始不断有汗水滑落下来,有些掉到了眼睛里,导致眼睛酸胀地要命,也只能死命地眨眨眼睛,涌出了一些眼泪水,把那些汗水给冲刷掉。慢慢地,就连背部也开始发汗,十月的江南还有点微热,很快就感觉到里衣贴在背部的不适感,但是林清脑海中不断背诵着公式定理、四书五经,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把这个难捱的时间过得快一点。 “扑通”一声,最前面的一个学子居然直接倒在了地上,季学明一个眼神过去,就有云天书院的学子将那人抬了出去,其他人一切照旧。 在那柱香燃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坚持不住,纷纷倒了下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书院,带着遗憾离开了。 “我不倒!我不倒!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留在这里!啊——”林清旁边的一名学子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只见他整个人已经抖得不行,脸也涨的通红,上面布满了汗水和泪水,崩溃到大哭大喊,想要阻止身体的下坠,可是无奈他的身体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其他人想要把他带走的时候,那人都死死扒住地面不想离开:“求求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书读的很好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读书为了什么?”季学明突然走到了这名学子面前,沉声问他。 那个学子一愣,没有接口,季学明继续道:“我看你是为了考功名吧!你难道不知道乡试的时候需要三天三夜呆在一个小号房里,要挨得了冻、受得了饿吗?身体稍差者,这三天怎么过下去?今年秋闱苏州府一学子因为受了风寒继续科考,回家后就高烧不退,三天后就离世了。是,你们学子是来学圣人之言的,但是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零!” 能读的起书的,家里条件都不算差,读书人忙于书山学海之中又自诩身份,很少有人主动去锻炼身体,这几年乡试中屡屡传出学子身体不适,在科考中暴毙或者回家后大病一场的消息,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那名学子被带了下去,剩下的人听到季学明的那一番话,也终于知道这次云天书院要考核扎马步的用意。但是知道归知道,身体还是受不了啊! 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不少人都坚持不下去了,纷纷退出了考核,一下子广场人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十几号人继续在那里苦苦坚持着。 林清感觉到腿部简直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噬咬着自己,原本白皙的俊脸上现在已经红成一片,汗水就像雨点一样“吧嗒、吧嗒”地快速滴落下去,有些淹没在了林清的衣袍中,有些直接滴落在了地上,晕出一摊水迹。 有很多次,林清就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到此为止吧!脑海中也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到此为止吧,倒下了就舒服了,就再也不会这么累了!但是林清狠狠地甩甩头,将这些磨人的声音甩去,然后坚定住自己的身体,明明已经是超负荷在运作了,但是他还是用极大的毅力在和自己做着做原始的对抗! 渐渐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整个广场上竟只剩下了十几个学子还在苦苦坚持,每个人的动作都开始变形、摇摆,虽然季学明没有说什么,但是要命的是这柱香好像怎么也烧不完一样,还有一小撮顽强地立在那里! 此时简直恨不得有一阵大风狠狠地朝着这柱香吹去,能早点把它烧完! 林清的眼神都有些飘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学子和他一样在那边坚持着,脑海里走马花似的闪过林三牛和张氏分别时的依依不舍,荀夫子的尊尊教诲,二哥笑着和他说“尽力就好”,甚至还思维发散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和狭义相对论上去。 眼前是一片模糊,就连耳边似乎也在轰轰作响,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都好像在火上烧。 可是,不能放弃啊!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他要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他要得到他想要的!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关卡,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说什么,都要留下来! “时间到!”季学明话音刚落,所有还在坚持的学子都好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般,再也顾不得什么书生体面,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有林清,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仿佛整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依旧还在坚持着扎着马步。 “时间到了。”季学明走到林清面前,轻轻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提醒林清。 林清慢慢地睁开双眼,墨色的眼底仿佛流转出了耀眼的光芒,过了一会儿仿佛才理解了季学明话中的含义,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挣扎着站了起来,嘴唇黏连到了一起,尝试了几回,才以异常干哑的声音回道:“谢夫子。” 即时那么狼狈的情况下,林清依旧不曾随意倒下,维持着他最基本的,站立的体面。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为何读书 一百个人, 最终他们这个队伍留下来的只有9人! 林清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和他一般, 如同背水一战般跋山涉水走到这里的学子,苦苦追寻就是为了能有名师指点, 能在似乎毫无出路之际,找到一条出路。或许应该是有的吧, 只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更多的人倒下离开了。 季学明清了清嗓子, 声音里充满了威严和不容抗拒:“现在,所有人都站起来,跟着我走。” 说罢,也不看后面的学子, 大步就往前面的学舍走去。 刚刚得到一些机会休息的学子也只能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季学明后面走, 此刻大家也知道了季学明的行事风格,那就是说一不二, 不要试着和他讨价还价,否则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云天书院的学舍建的非常气派,屋顶是江南地带特色的尖塔形斜顶, 朱红色的两扇大门前是两根大柱子,屋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厚德载物, 跨过门槛, 发现里面已经熙熙攘攘站了不少人, 大多都是头发凌乱、满脸大汗的学子们——看来众学子也是被领到其他地方接受了同样的考验, 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第一轮考验合格的众人。 林清悄悄地数了数人数,大概现在在这个大堂里的有一百八十多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继续过来,不过因为林清排队的时候就是坠在后面,所以估计再多也就是二三十号人了。 也就是说,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前还有近千名学子过来进行考核,这么点功夫已经筛选到只剩这间学舍里这么多人了? 这云天书院果然是天下第一书院,有着它的底蕴和底气,挑选学子不拘一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周围的学子年纪差不多都是在十几二十岁之间,少有年纪上了三十的,一般来讲古人因为平均寿命短,需要早早结婚生子延续后代,所以一旦过了而立之年,基本上都是拖家带口的,很难说还能将家庭全部抛下,只身一人前来求学。当然,也不乏那些家中富裕,可以举家搬迁至苏州府来求学的,不过这种就少之又少了。 林清的年纪算是这批学子里小的了,但是林清身边站着一个比林清看着还小的少年,个头还比林清矮上一点,长得白白胖胖的,身子看上去很结实,经历了刚刚一炷香时间扎马步的考核,也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正在垫着脚尖东张西望的,意图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被人群挡着根本看不清。 忍不住拽了拽林清的袖子,凑过去低声问道:“你知道前面怎么了吗?接下来要干嘛?” 林清自己也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摇了摇头。那小胖子撇撇嘴,又去问其他人去了。 大概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又挪进来二十几个人,这估计是最后一队了,所以人群也动了起来,林清听到前面有人让他们排好队,中间空出位置来。 林清跟着大部队移动,最后站成了四列,对面各两列,林清正好排在了中间,正对着前方,看到前面教案处就是一座孔子像,然后一张高背椅。 很快就有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文士走了进来,只见他身材清瘦,穿着一身蓝色长袍,脸上蓄着胡须,但是却莫名不影响他的秀雅天成,让人望之亲切,文气自生。 林清以前一直对所谓的“气质”一词有所不屑,认为人的气质可以靠衣着打扮、礼仪训练培养出来,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真正阐述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甚至不用他开口,就让人觉得此人风华翩翩,满腹经纶。 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该得有多少女子为他辗转反侧啊! “天哪!竟然是庄先生!”旁边那个小胖子到底年纪小,藏不住话,忍不住低低惊叫起来。 庄先生?林清这两天也打听了不少消息,知道云天书院的庄先生是前中书舍人庄梦贤,从七品官位,据闻因不满朝廷上下乌烟瘴气,主动请辞,避世到云天书院,教授学子。 别看中书舍人只有从七品的官职,但是那可真的是学霸中的学霸,天才中的天才! 中书舍人是皇帝的亲近属官,专门帮皇帝起草各种诏书,算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一职。这种人别的本事暂且不说,写八股文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绝,否则更加写不出花团锦簇的诏书、讲章、宝文等等了。 庄梦贤就是天佑十八年的一甲状元及第,翰林院里给皇子讲学被永康帝看中,招到身边做中书舍人,若是没有几分本事,是根本做不到的。 不说庄梦贤的程文几乎都被科考学子奉为经典,就是他这几年出版的诗集,也是一出版就售罄,在文人学子间可是非常有地位的! 所以也难怪小胖子会惊呼出声,这位简直就是在场众学子的科考典范、学霸偶像好吗? “接下来,每一个人按照顺序上前,问题只有一个,为何读书?”庄夫子声音低沉,语调缓慢,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让人忍不住卸了心防,心中也认为确实回答这个问题要比刚刚那种上来就要扎一炷香的马步要正常的多。 第一位学子上前,他年纪大概二十三四岁,穿着不俗,非常自信,一点也不怯场,侃侃而谈道:“我读书是为了科举,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报效朝廷。” “出去吧。”庄梦贤点了点头,含笑道。 那位学子根本摸不清楚头脑,等出去了才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在场其他学子也是一愣,觉得刚刚这个回答没有什么问题啊?怎么莫名就被赶出去了? 接下来又有一学子,可能是因为看到第一个学子莫名就被逐出去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忘了,嘴巴里脱口而出道:“我,我是为了家中姊妹,以后她们成亲,需要靠山。” 说完脸色一白,有点想自打嘴巴,这是自家老娘有时候经常拉着他念叨的话,盼着他出息,以后家中姊妹就算嫁出去了,也有个娘家兄弟可以依靠,怎么这个时候就说出来了?看来这次是白来了。 谁知道庄夫子却是依旧和煦微笑道:“嗯,可以,留下吧。” 那人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云天书院的学子引到了另外一边等着。 接下来,每个人的答案都五花八门,有人说的特别高尚仁义,也有人只是说点小枝小节,后面的人企图通过观察庄夫子的评判依据来回答,可是却发现根本无迹可寻,看似同样的回答,有人就是过了,有人就是离开了,丝毫无法总结经验教训。 轮到林清的时候,林清也没想着编一个说法,在他看来他读书的目的坦坦荡荡的,事无不可对人言。 所以他上前规规矩矩地朝着庄夫子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道:“少时家贫,又多灾多病,父母为帮学生谋一条出路,不用干农活,所以送我读书习字,盼我能将来做个能写会算的伙计,只是误打误撞读了书,开了蒙。” 在场众人听得有些愕然,还能这么说吗?说的这么的直白,这么没有读书人的体面和风范,恐怕不会得夫子喜欢吧。 有些人暗搓搓地想着。 庄梦贤没有像别人一般直接说留下或者下去,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既然如今你已然能写会算,为何又来这里?” “看,这不挖坑给自己跳了吧,现在看你怎么回答。”小胖子李守泽津津有味得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林清的回答依旧不卑不亢,又坦然明朗:“能写会算可以赚的一时的财富,但财富若无匹配的权势,如小儿抱金砖于闹市。故而读书是为求功名,求权势,求自保。” 底下“哗”声一片,如果林清第一次的回答大家只是觉得有失体面,那么现在就是有些鄙夷了!读书之人最忌讳谈的一是钱,二是权,虽然真实的目的可能就是钱权,但是谁要是□□裸得把这些放在台面上讲,那这就是有辱斯文,绝非君子之风!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人,越是渴望什么,越是要弄一块遮羞布盖起来,显得自己并非如此。 而林清却把大家都忌讳的东西坦坦荡荡地讲了出来,让大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抵触! 然而,庄梦贤咀嚼了一番林清的话后,竟然点头赞同道:“可,留下吧。下一个。” 在场的学子现在是真蒙了,这样的回答也能留下?庄夫子的准则让人抓狂啊! 等这一轮结束后,在场的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其他人都被送了出去。 当然书院的考核还没结束,剩下的一百二十余人,还要进行一场文试,卷子上一道四书题,一道策论,限时太阳落山前答完。 所以等林清全部答完走出云天书院的时候,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累的只想回客栈倒头睡去,毕竟这一天从早忙到晚,是身心俱疲啊! 只是这最后一场文试的成绩要两日后才公布,林清这颗心始终无法彻底放下。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初入书院 林清回去后就狠狠地睡了一觉, 林东阳也没问林清考得怎么样,只知道两天后成绩公布, 至少自家弟弟是过了两关了,只剩最后一关文试, 林东阳想既然秀才都能考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安顿好林清休息后,就也开始继续在外面晃荡, 到那些集市上看看木雕的行情。 林清感觉昨日也是累狠了, 吃过早饭略略站了一会儿, 便又躺了回去, 腿部酸胀的不像话, 走个路、翻个身都疼。 忍不住自嘲了一下,看来以前自己的锻炼不够到位啊,这稍稍见一下真章,就原形毕露了, 也不比那些第一轮就淘汰掉的书生好多少,当时全凭着一口气在吊着。 林清一开始也不理解云天书院的用意,若是想要测试学子的毅力,那一炷香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况且毕竟是读书科举为主流方向的书院,为何第一关就莫名删选掉那么多人呢?林清相信那些人里面不乏有学识不错的可造之材,以后说不定就在科举一途大放异彩, 云天书院就这样放弃了这些人, 不觉得可惜吗? 一直到现在自己因为腿部酸疼不已, 躺在床上下定决心以后要更加注意锻炼身体才发现,原来云天书院的用意就在于此! 它在用自己极其严苛的第一关考核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云天书院想要的学子并非那些文弱书生,而是身体强健的好儿郎! 书生一向以文弱秀美为荣,以身体壮硕为耻,加上朝上文官体系稳稳压武官一头,一说到习武之人读书人就会心底嗤笑一句“莽夫”。甚至有些读书人还会面上傅粉,以显其貌,更是失了几分男儿阳刚之气。读书之人以有定性、坐得住来彰显自己的稳重好学,不管家境如何,读书人都是极少参加家中的劳动,也不会有额外的运动,久而久之,大明朝书生的身体素质每况愈下。 云天书院针对因为这几年乡试、会试期间,试子因为身体素质差而忍受不了连续的、高强度的考试而大病甚至暴毙的情况,通过这次的考核,其实是在向所有学子呼吁,需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有机会继续去读书。 虽然手法、过程简单粗暴了一些,但是林清相信这次的考核流传出去后,世上的学子们多多少少会积极地锻炼好自己的身体,改变之前的风气。 云天书院这次的举动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可能会损失这一届一些有天分的学子,但是换来的是天下千千万万学子的重视! 至于这第二关的考核,或许其他学子还没闹明白是什么情况,林清当时看了几个学子和庄夫子的对答后就理解书院的用意了。 庄夫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学子回答这个问题是否够真、够诚。一般眼神飘忽、言不由衷者,庄夫子都是直接叫那人下去了。所以很多学子将焦点放在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上,其实这个问题本身不重要,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读书,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回答,庄夫子都能接受。他要看的是一个认真思索的态度,一颗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一个君子坦荡的风范。 所以这次云天书院考核的重点一是呼吁天下学子注重身体的健康,二是品德品性,最后一点才是学识才干。 这样的书院,这样的治学理念,让林清感到钦佩,也更希望能有机会进入这家书院深造。 林清的期盼没有落空,第二天果然是榜上有名,并接到书院的消息,这届学子三日后统一入学。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林清终于可以提笔写家书,将到了江南的所见所闻,一路上的趣事都写了进去,并且询问了家中长辈身体可好,姐姐林三妮的婚事怎么样了,写了足有厚厚十页纸,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笔放下,细心地用蜡封好信封口,接着又提笔写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写给郑光的,当初约定好了分别后给彼此写信,但是林清这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下子给耽搁了,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了,林清也算是在这苏州府暂且安定下来,便将发生的变故简略地提了提,留下了新的通讯地址并三十两银子的银票,随着信一起寄了过去。 林清不知道家里人收到了信会不会为他能进入云天书院而高兴,但是林东阳最近可是乐疯了。他这几天把苏州府大大小小的木雕、木材店铺都跑遍了,看到了不少时兴的手艺和技法,早就心痒难耐,想要先到哪家店铺落个脚,干回老本行。一听林清已经确定要在云天书院读书了,撒丫子出去和几家店铺老板谈用工的事情了。 只不过林东阳的手艺在林家村还算不错,在苏州府可就不够看了,只找到了个月钱二两银的店铺做木匠。这个钱在林家村林东阳也能轻松赚到,只不过他说那家店铺很大,有几个大师傅坐镇,他可以学到东西,也不在乎能拿多少月钱,欢欢喜喜地就收拾铺盖跑那家店铺去了。 林清知道林东阳一碰到做木匠活这些东西,就是个痴人,跟着去看了看那家店的环境,知道了店铺的位置,想着以后若是书院休沐可以到这里来看看二哥。 等林清和林东阳安顿好之后,也到了云天书院迎接新学子的日子了。 云天书院是允许学生住在书院里,但是若家在苏州府城,也可不住书院,云天书院在这些方面都非常的开明。 而且,让林清更加欣喜的是,在云天书院读书是不用交束脩的,如果你吃住在书院,只需向书院缴纳一年十五两银子即可,这在苏州府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算是极为优惠的了。林清甚至悄悄地算了一笔账,这十五两银子书院也是亏的,问学生收取也算是意思意思。 这次一共入学的学子有九十六名,分为了甲乙丙丁四个班级,林清被分到了丙班。 林清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听坐在旁边的两名学子交谈,才知道这个分班也是按照入学时的成绩进行划分的,成绩最好的二十四名学子可以入甲班,那显然分到丙班的算是那次考核里中等偏下的学子了。 林清心中微叹一声,收敛起心神,将笔墨纸砚一一在课桌上摆好,等待夫子上课。 林清因为个子在一众成年人的学子中算矮的,所以暂且坐在最前面,刚刚摆好学习用具,林清就感觉到身边坐下一个人,扭头看过去,眼中微微有些诧异——竟是那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胖子李守泽。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李守泽也没想到坐在他旁边的竟是林清,小眼睛朝着林清桌上用的笔墨纸砚瞟了一眼,有些嫌弃地撇撇嘴,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学具一一从书袋中拿出来。 湖州的紫毫笔,徽州的沉香墨,澄心堂的纸,歙州的砚台! 只要是读过几年书的,都知道这李守泽拿出来的每一样都是真正的宝贝!光是集齐这套文房四宝,没有几百两银子,免谈! 林清虽然对这些研究不深,但是好东西还是会看的,也粗略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心中略略感叹一下,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李守泽原本以为林清会看了这些东西惊叹不已,过来和他搭话,谁知道那人却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看书,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守泽今年只有十一岁,比林清还小了一岁,整个丙班中就他们两个年级相仿,其他人至少都是十六岁往上的,那天听林清说当初读书是因为家里想让他做个伙计不用种田,心里就有些看不起林清,谁知道这人一点都没有来巴结他的意思! “切,穷装蒜的!”李守泽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也掏出书本摇头晃脑地看了起来。 当季学明走进学舍的时候,学生们也都到齐了。 行过师生礼之后,季学明开始给所有学子讲解了在云天书院读书的要点:“此次入学者为九十六人,分甲乙丙丁四班,按照成绩划分,所以你们绝非最优秀的学子。”说完季学明威严的眼神扫视全场,把所有学子的气焰都压下去了,才满意地暗笑了一下。 能进入云天书院的学子,至少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甚至有些人在当地都被称为神童或是小有名气的存在,故而心高气傲者有之,桀骜不驯者亦有之。季学明这样群杀性的打击,足以让这些天之骄子们心头一记猛锤砸下,骄傲的心瞬间支离破碎。 “书院每月进行一次考试,若是连续三次进入前五名,则可升入乙班;若是连续三次落入末五名,则进入丁班。丁班连续三次末五名,直接逐出云天书院。” 季学明的语速有些快,但是在场的学子反应也都很快,立即明白了季夫子的意思——这规则简直残忍啊!非常生动得阐述了那句名言“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个搞不好,还得灰溜溜地离开这座书院,那到时候可真的要被所有读书人耻笑了! 原本还沾沾自喜于能入学云天书院的学子,顿时脸上的笑意都不见了。 然而,最惨的还没有结束! “另,以后每日卯时到书院聚贤台处,随我扎马步,不参与者,以当月考试最后一名处置。” 当季学明说完这句话后,学堂里的学子们再也维持不了所谓的文人体面,哀嚎一片!原本只以为是考核需要,谁知道竟是每日的必修课!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风波 在云天书院的求学日子, 很多学子感觉到非常不适和困难,但是在林清这边,却是如鱼得水! 云天书院的各项教学制度都非常先进,每日清晨起床会进行身体锻炼,然后是大家各自散去,或吃早饭或进行晨读,上午是针对科举四书五经的学习,下午是自选课程,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皆可选择。每一旬休沐一天, 可自己安排活动, 书院里的夫子是不会进行干涉的。 这样的生活和林清之前的大学生涯非常的像,完全没有古人读书的刻板,生活也非常的规律,只要顺着这样的节奏走,就会慢慢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季夫子和庄夫子两人负责上午的教学, 两人一般是隔日轮换, 从四书开始讲解,也不管学子之前学到什么程度了,总之在云天书院,一切从头开始, 只不过因为知道在座的学子都有基础在, 至少背诵不成问题, 所以讲学的进度很快, 一篇文只讲一天, 第二天又会讲新的内容。想要温故知新,只能靠自己课后努力消化。 林清在听课过程中,很多以前感觉阻塞的部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两位夫子都是极为博学之人,讲学旁征博引,口才极佳,每一个出处典故都如数家珍,根本不会局限于一本《四书章句集注》来讲学,让林清对自己之前所学都做了一次大规模的整理。 荀夫子虽然十分器重林清,奈尔自身学问不过尔尔,没有办法给林清更多的指点,而周文彬更多的心思花在自己的科举之路上,虽有指点但是自己也不过一介秀才,学问实则没有比荀夫子高到哪里去。 而季夫子和庄夫子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讲学是有自身的积淀在的,若不是博览群书之人,根本无法将四书中的要义讲解地如此精彩,这是底蕴的差别,同样一个句子,可能在荀夫子这边只是讲解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在庄夫子这边他会引入历史,牵扯出更多的观点,甚至有些观点是相悖的,也会拿出来比较赏析,更遑论还会佐以时政,这些信息是林清在偏远林家村无论如何都获取不到的。 这样的教学模式,让林清就像海绵一样,不断吮吸着这些知识点。以往虽然自觉背下所有文章,但那也只是背下,心里还是有很多不确定,但是这些不确定在云天书院一日日的学习中变得确定起来。 下午的课程在林清看来就是选修课,林清选择了书和御。林清目标明确,自己是想科举入仕的,书法一道若也能得到一番指点,肯定是科举上的加分项,而御以前是指驾驭马车,在云天书院是学习骑马,林清觉得这项技能也非常必要。 更加让林清欣喜的是,云天书院的藏书楼有近2000卷的藏书,甚至很多名家珍本都可以在藏书楼观赏,只要一结束一天的课程,林清就会到藏书楼看书,不到藏书楼馆主催促,绝不回去。 林清珍惜着在云天书院的每一天时间,在他看来能进入云天书院读书确实是他做的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可能在这里读书的三年时间,将会是他将来在这个古代王朝立足的根本! 只是无论在哪里,都有不顺心的事情,在云天书院也不例外。 虽然云天书院允许学子出去住宿,但是因为每天晨练的时间非常早,再加上很多人都以能进入云天书院读书为荣,住宿的价格又很便宜,大部分学子尚未成家,所以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住书院给学子提供的寝室中。 因为学子众多,一间寝室要住四个学子,林清的寝室中除了他,还有李守泽、马东辰、黄永智三人。 经过接触,林清知道这三人都是江南人,李守泽是苏州府本地人,马东辰来自扬州府,黄永智来自应天府。可能江南富饶,这三人的吃穿用度也是不俗,以李守泽最是露富,往往随手用的一个砚台就值上百两银子,另外两人也不遑多让,使唤斋夫跑腿买东西都是随手一二两银子的跑腿费,让林清看了也是连连摇头。 或许都是江南人,再加上家境相仿,三人迅速结交起来,并且默契地孤立了林清。 幸亏林清早就是成年人的思想,也明确知道自己来书院是读书的,否则这被孤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马东辰和黄永智都是十五岁的年纪,自诩读书人的身份,在明面上也不会为难林清,但是李守泽年纪最小,也最是任性,有时候对着林清直接就是言语讥讽,林清只做不知。 林清手头虽然现在还剩下一些银子,但是考虑到未来三年自己并没有太多心思花在赚钱上,林东阳又是一个一旦钻入木雕工艺中就会变成一个痴人的状态,完全不会再去想金银之物,所以在吃穿用度上,林清还是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书院发了两套春秋季统一制式的学子服,要求学子每天必须着学子服入学舍,虽然现在天气不热了,但是每天需要晨练,男子又火气旺、容易出汗,基本上隔天就要替换一次衣服,也需要将替换下的衣服清洗干净。 李守泽三人都是叫书院的斋夫送到别处去洗的,为了方便多日积攒衣服换洗,甚至还到外面做了好几套一模一样的学子服,而林清则是整日里雷打不动地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话说李守泽之所以对林清那么不客气,也是因为李守泽见林清自己动手洗衣服整理房间,想叫他帮着一起洗衣服,被林清拒绝了,这才每天一见林清就不对付。 在李守泽看来,林清这种人就是不识抬举,自家出身苏州府望门,同寝室的另外两个人都处处巴着他,这林清却独来独往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 尤其是看到林清特别爱洁,总是把寝室公共部分打扫地一尘不染,自己的床铺也是最为整洁干净,每次看到他那乱糟糟的床铺总是忍不住皱眉,就让他心里更加的不舒服,好像那林清还嫌弃他呢! 不过林清甚少搭理他,李守泽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出身的子弟,最多是不和林清来往,冷嘲热讽几句,更过分的事情却是没有。 只是这一日林清在藏书楼看完书回寝室后却觉得屋里面氛围不对。 这种感觉在他一打开房门时就感觉到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里面有鄙薄、不屑还隐隐有着厌恶。 林清微微蹙了蹙眉头,但是也没有吭声,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将书袋放在书桌上,开始整理今日所学的笔记。 “嘭”地一声,李守泽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带着怒气冲着林清喊道:“我的玉佩不见了,某人总该有个解释吧?!今早大家都去锻炼了,只有你落在后面,我的这枚玉佩明明放在书桌抽屉的匣子里,为何回寝室就没有了?” 李守泽从小就是家里的小霸王,因为天资聪颖,过目能颂,颇得家中长辈宠爱。李家以行伍起家,李守泽父亲官拜正三品昭勇将军,没想到生个儿子却是有从文的天赋,乐得跟什么似的,家里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李守泽用,太过宠溺的后果就是让李守泽有些目中无人,以自我为中心,一旦有人违逆,他就心中百般不舒坦。 李守泽出生时,其母就因为难产血崩而亡,去世前留了一块玉佩给李守泽,所以这块玉佩李守泽是非常宝贝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昨日系玉佩的绳子断了才放到匣子里,准备休沐的时候带回家让侍女重新编一个绳子。 谁知道不过就一天的功夫,这块玉佩就不翼而飞了,而在李守泽心里最可疑的人就是林清。 不为别的,家贫就是原罪! 更何况林清今日早上也确实倒霉,一晚上都有些拉肚子,折腾了一宿,早上就睡得沉了一些,落在了其他三人后面才出的门,一时间就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面对李守泽的怒火,林清从书本上分了一丝注意力给李守泽,也没有反击和辩驳,只淡淡说了一句话:“说我偷了玉佩,人证物证可有?没有的话,就别打扰我温书了。” 屋里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大明律也是耳熟能详,自然知道官府若要判罚一个人盗窃,需要认证物证俱在才能判罚,林清的话听着轻飘飘的,但是却一拳头把李守泽打进了死胡同,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认证物证,那凭什么让别人去解释? 黄永智见此情况,只能上前安慰李守泽:“我看还是再仔细找找吧,搞不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呢?屋子里就我们四个人,总不会长脚跑了吧?上千两的玉佩,若是真抓到了行窃者,判个流放充军都使的了!”说完黄永智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清一眼,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在同屋四人中,毫无疑问林清的家世是最差的,其他人去外面下馆子加餐的时候,林清也只能吃吃书院提供的馒头和青菜,毕竟所交食宿费不多,书院也只是给学生吃一个温饱,但是对林清来讲已是满足;其他人用的都是澄心堂纸,只有林清用的是最次等的毛边纸;其他人从家中带了不少吃穿用的好东西,林清带的则是土布做的被子和打着补丁的里衣。 所有这一切在大家眼里都是林清贫穷的表现,而寝室一旦少了什么东西,李守泽不会去怀疑黄永智和马东辰,只会怀疑林清!就连黄永智和马东辰,虽然没有亲见林清偷东西,但是心里也是默认的。 只是李守泽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见林清的态度不咸不淡的,很是冒火地冲上前来,将林清手里的书一把扯了过来,扔到了地上,狠声道:“你要么把玉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暂且给你留分面子,否则把夫子叫过来,你就等着看自己怎么死吧!”书院里明文规定,一旦发现盗窃事件,抓到行窃者直接逐出书院。 林清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抱臂看着李守泽,因为林清个子比李守泽要高上一些,所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李守泽道:“那你就把夫子叫过来吧,我看看自己要怎么死。” 林清的态度彻底惹怒了李守泽,暴跳如雷地吼道:“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要是真无辜你就让我搜你的身,否则你就是心虚!”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过激 林清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书桌和床铺, 虽然位置没有太多变动, 但是因为自己有轻微的强迫症, 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什么角度,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书桌上的笔筒显然换了一个位置, 证明在他没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搜过他这边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个, 林清一进屋发现了之后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但是看对方确实丢了东西心急,年纪也小,就假装不知道,继续看自己的书。可是谁知道那李守泽还得寸进尺,竟还能说出搜身这样的话! “你凭什么搜我的身?官府拿人还得真凭实据, 身为一个读书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些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那我现在说,我这边也少了东西了,怀疑是你拿的, 我想搜你身,你让是不让?你若是让, 那我也无话可说。”林清即使心中愤怒,面上还是能维持基本的理智和风度, 声音不大, 但是这话其实已经说得极重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来讲, 否定他这么多年的读书成就, 那就是对他整个人的否定。 李守泽怒极反笑,呵斥道:“我什么时候拿过你东西了?你这人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了不得,我凭什么让你搜身?” 林清也跟着冷笑了一声,接口道:“是啊,凭什么?” 眼看着李守泽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准备动手,马东辰连忙上前一步拦了下来:“守泽,你冷静一点,书院里是禁止斗殴的,若是被夫子知道了,无论谁对谁错,都要逐出书院!你若是实在气不过,只能叫季夫子过来断定此事。” 李守泽心急如焚,如果这玉佩真的弄丢了,他爹会不会削他他不知道,但是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念想,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之所以熬到现在还没叫书院的夫子过来处理此事,就是怕书院会因为所谓的没证据而将此事放过,那他的玉佩可永远都找不到了! 李守泽虽然从小读书,但是家庭氛围的熏陶也非常重要,再加上耳濡目染他父亲对朝中读书人的批判,经常说那些饱读诗书的人,尤其是那种不声不响的,心眼最是缺德,弯弯绕绕的事情可以整一大堆。正因为受他父亲的影响,对读书人的某种“偏见”和自己的武断,李守泽是一心想逼迫林清承认,自己解决掉这个问题。 毕竟,就他读过的圣人之书里面,李守泽很清楚游戏的规则:疑功从有,疑罪从无。若只是怀疑,那么根本不能说林清有罪。 但是此刻李守泽已经被怒火吞噬了,再加上一开始李守泽就推论林清拿了玉佩,现在又百般阻挠自己搜他的身,人一旦自己主观意志上认定了什么,就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件事情,就算没有什么的,都能脑补出什么。 所以林清此刻的表现,在李守泽眼里就两个字,心虚! 李守泽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练一些招式,又吃的多长的壮,看着胖,却是结实的那种胖,身上可是有一股子蛮力的。所以,看着林清比李守泽高上一个头,但是李守泽相信自己能打得过林清。 只是被马东辰一拦,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嘴巴上还是继续不饶人:“好!既然给脸不要脸,那我就喊季夫子过来!”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摔门出去了。 林清慢慢地走到被扔在地上的书本前,将它捡了起来,弹了弹上面的灰尘,若无其事地坐回书桌前,大声地念了一句:“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然后将目光投向马东辰和黄永智,两人皆是被林清带着嘲讽意味的目光看的面红耳赤,又有些不甘,但是领略到刚刚林清的战斗力后,两人还是按捺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林清说的这句话出自《论语·颜渊》,说出来的意思就是在暗讽马东辰和黄永智,不仅仅没有去打消李守泽对他无证据的恶意,还在那边给这件事火上浇油,这样的行为与小人何异? 如果说李守泽还是因为丢失了一块无论是价值上还是情感上都极为宝贵的玉佩而搞的有些丧失理智,因为对林清平日里的看不惯和今日林清最后一人离开寝室的行为进行了揣测,那么这两人就是完全看热闹的心态,还用着极为卑劣的目光去审视林清的动机,明面上是劝,暗地里是在幸灾乐祸,这样的品行比起李守泽来更加恶劣! 寝室之中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没有一人再开口说话,三人就这么默默地僵持着,一直到季夫子的到来,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云天书院对所有任教的夫子都待遇极好,书院东边一块地专门划为夫子的院落,季夫子全家都住在云天书院,所以走过来也不过一刻钟时间。 一般来讲,下课之后学生很少再会去找夫子,除非确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否则都是等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再和夫子禀告。 季夫子一进屋子后,就打量了屋中三人一番,然后在李守泽的位置上坐下,并没有和林清说什么,而是看着李守泽道:“你先给我再仔细讲一遍,从头到尾,包括为什么没有带玉佩,放在哪里了,当时是什么情况,都说一遍,事无巨细。” 李守泽恨恨地瞪了林清一眼,有些不满为什么刚刚已经说过一遍的内容要再讲一遍,季夫子没有直接“审讯”林清,但是夫子的话也不得不听,所以只好一边回忆一边讲述:“我这块玉佩一直是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的,昨天晚上沐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这块玉佩的绳子断了,掉在了浴桶中,索性捞出来看了,玉佩没事,但是也不能戴了,准备休沐日的时候带回家让家中侍女再编一个绳子系上。因为玉佩贵重,所以用紫檀木的木匣子装好,放在了书桌抽屉里。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出门前看了一眼还在,当时是我,马东辰,黄永智三人先走,林清后走。等我们三人上完一天的课回来后,我打开匣子一看,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那当时你们打开寝室的门锁时可有异常?窗子是打开的还是关着的?”季夫子继续追问道。 李守泽很肯定地回答道:“当时我们开锁进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窗子为了透气,早上走的时候也没关紧,只开了半扇窗,但是根本不能容正常人通过。而有钥匙可以开这个屋子门的,只有我们四人。但是玉佩不会长脚能走,这期间有机会的人,只有林清!” 李守泽用手指向林清,语气再次尖锐起来。 季学明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寝室的情况,这房间的窗户是上下打开的,如果上层固定住,只打开下层,那么空隙根本不容人通过,除非是五岁以下小儿才有可能爬过;钥匙的话,其实每间宿舍有5把钥匙,除了给学子每人一把,还有一把是保管在山长处的,以防学子在寝室内发生意外。但是山长是肯定不可能的,最近人都不在书院,那么确实就如同李守泽说的那样,其他两人都时刻与李守泽在一起,嫌疑最大的人就是林清了。 只是林清平日里的表现季学明都看在眼里,这孩子除了家里出身差一些,论悟性、论心性那都是一等一的,是季学明重点栽培的对象,只是当种种迹象都指向林清的时候,季学明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难道品行方面自己看走了眼? 林清之前也没有仔细听李守泽这边的事情经过,现在听完之后,也是微微皱眉,这件事确实怎么听来都好像自己的嫌疑最大,再加上自己的家世,可能更加坐实了其他人的想法。此时如果不拿出点真正的证据出来,他这边就有点危险了。 林清朝着季夫子拱了拱手,也为自己表态道:“学生可以拿性命担保,自己并未盗取李守泽的玉佩。之前李守泽说搜我的身,我是不同意的,于情于理,我不该也不愿受此屈辱。” 林清的话掷地有声,让季夫子也不由犯难,虽然这件事现在处处对林清不利,但是就如林清所说,无凭无据,凭什么搜他的身?但是若不搜,这件事该怎么交代过去? 就知道会是这样!李守泽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夫子讲究着读书人的风骨,不去搜身,过段时间休沐了,让林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佩弄了出去,他还怎么去找回来?! “季夫子,学生愿意和林清立下军令状,若是搜身后,玉佩不在林清身上,学生愿意离开云天书院!”李守泽盯着林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万万不可!” “休要冲动!” 马东辰和黄永智都忍不住出言相劝,李守泽这做法,实在是过激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出人意料 李守泽到底年纪小, 还没怎么接触有些阴暗的东西, 以为如果屋子里没有,那么玉佩必然在林清身上。可是如果是团伙作案呢?或者林清在外出时将玉佩偷偷藏在某个地方吗?那到时候别说找到玉佩,自己弄不好还真得被书院赶出去。 太天真,太冲动,也太直白! 想进云天书院的学子何其之多,每年能留下来的学子才这么一点, 若是已经入了学院还被逐出,那可真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云天书院不仅仅有强大的师资力量、数以千计的藏书, 更能在这里获取大量的人脉,云天书院给大明朝输送了不少的进士, 甚至当今朝堂里都隐隐归了一个“云天派”的派系, 若是将来入朝为官, 能和上峰攀一下交情, 说自己是云天书院出来的,师兄师弟一喊,立马关系就拉近了, 话也好说了。 正是因为如此,很多富商巨贾、低阶官宦都乐意把自家子侄送进来,但是云天书院这么多年还是严格按照自己的要求选拔学子,几乎没有听说有放水的情况。 林清到底有没有偷, 身上有没有玉佩, 自己心里当然是一清二楚的, 若是搜了身, 查到没有,那这小子定是要离开书院无疑了。 若论恨,那是没有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一点点生活上的小摩擦不足以至此;若论怒,现在是有一些的,但是也没有要让对方离开书院的意思。 “这个提议我不同意。”林清清越的话音一落下,就招到了在场所有人复杂的眼神,就连季夫子的眼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这样都不同意,未免会让人起疑。 李守泽更像是通过这句话了解了一切,手指指着林清,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清直接打断。 “慢!我也没说不让搜身。只是这军令状我不同意,你离开了云天书院,于我,有什么好处?” 李守泽被这句话说得一噎,简直回不了嘴!是啊,自己离开了,对林清有什么实际的好处?这种感觉就像自以为自己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但是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一样,别提有多憋屈了。 季夫子的眼神给到李守泽,李守泽结巴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利条件,看到桌上的端砚,随口道:“若是没找到,我就把我这个端砚送给你!” 这端砚买来的时候是一百三十两银子,虽说也算出自名家之手,但在李守泽心里,比起自己离开云天书院来讲,这根本就不值得什么。 谁知林清想也不想,直接点头应是,更是把李守泽心里堵得不知如何是好。 同时,林清还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我愿意为了自证清白,让季夫子搜身,但是也不能就我一人吧?说白了,大家现在都是无凭无据的,这屋子里谁都有嫌疑,甚至李守泽会不会自己放哪儿给忘了也有可能,搜我一人,于事无补。” 林清这话说得中正平和,也正中了季夫子下怀,他一开始也是想将这屋里所有人还有角角落落都排查一遍,奈何李守泽的矛头一直对准着林清,仿佛已经确定了林清就是盗窃者。 黄永智和马东辰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好看了,毕竟林清这话就是把他们放在了和林清一样的位置上,心里不舒服极了,尤其是看到李守泽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疑,但是还微微点了点头,就知道李守泽慢慢被林清引着思路走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想过,当他们在李守泽面前揣测林清的时候,林清心里的难堪比他们现在更甚。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林清此刻脸上反而挂上了温和的笑意,冲着黄永智和马东辰道:“当然,若是你们对搜身心里也有不舒服,那么李守泽那边可还有其他值钱物件,尽管提就是,毕竟你们是好友不是吗?” 黄永智的脸色越发的黑了,被逼到这个份上还不答应搜身,那就是里外不是人了,而且还不能像林清那样光明正大的给自己讨一点补偿,毕竟他和李守泽是“好友”! “学生也愿意自证清白,让夫子搜身。”黄永智对着季夫子行礼道。 马东辰也不傻,也马上跟上:“学生复议。” 事情的走向终于如李守泽所愿,甚至林清还帮着他将所有人都搜查了一遍,林清就当自己是又要科考,脱衣查验也是动作自如,另外两人就是从头到尾羞愤欲死的表情,林清只当不知。 只是屋里四人,就是连带李守泽都让季夫子查验了一遍,所有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这枚玉佩依旧不见踪影!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当时言之凿凿说林清就是盗窃者,现在人家辩也辩了,搜也搜了,却是什么也没有。回想起刚刚李守泽的肯定,甚至要立下军令状的种种表现,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啪啪打脸,甚至是要把人脸都要抽肿了! 同时,李守泽脸上也是冷汗涔涔,若是刚刚真的立下了军令状,盗窃者是没有找到,自己还要被逐出书院,想来也是一阵阵后怕,不由觑了林清一眼,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又立即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林清对视。 “这事情有点意思。”林清知道李守泽没有说谎,他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昨天晚上林清也看到了他把玉佩放进了匣子里,那现在如果屋里没有一个人拿了这块玉佩,这玉佩怎么会不见? 若不是屋里人所为,那就是外人所为了。 只是别人都没有这个寝室的钥匙,在不撬动锁门的情况下,如何进入房间,拿走玉佩?这又是一个问题。况且云天书院管理极严,所有拜访人员都需登记造册,精确到哪一天什么时辰等内容,若有学子家人前来,还必须由学子出门迎接方得入内。 而最近几天,他们四人中没有家人造访过。 林清的眼神飘向那扇半开着的窗子,这窗子就靠着李守泽的书桌,眼里若有所思。 季夫子此刻也有些头疼,查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毫无头绪,也翻阅了外来造访人员的册子,近期无人来访,这玉佩还真是就不见踪影了?! “季夫子,若是可以,请容学生问一些问题。”林清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季学明刚刚冷眼旁观着,就知道这林清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刚刚却一步步地将事情往他的目的去引,从军令状,到搜身,到扩大范围检验所有人和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在掌控着节奏,除了读书上的天分,这心智绝对不低。此刻看林清好像有意想要查个水落石出,也是欣然点头。 “李守泽,你回来后,看到抽屉是开着还是关着?桌上有没有被翻乱的痕迹,或者有和之前不同的地方?你仔细想一想,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 似乎是被林清的认真所打动,也是找玉佩心切,李守泽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回来的时候抽屉被拉开了一半,因为我走的时候记得抽屉是关上的,所以才第一时间发现玉佩被偷了。其他异常,我倒是没有发现。” 说着脸有些微红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桌,比起林清的干净整齐,他这边简直乱的不像样子,就算别人真动了他的书,他也发现不了啊。 “哦,等等,是有个地方有点奇怪,我有两本书的封面上弄到脏的了。”李守泽书桌虽然乱,但是也只是书本乱放,作为一个读书人,不太会沾污自己的书本。 见再盘问不出什么,林清先是看了看那个抽屉,又拿起书本仔细看了一下,并用手刮了刮,上面的脏污有点像泥水。 泥水?为什么会有泥水? 他们屋里的地面是青砖,外面的院子也是青石板,这几天也没有下过雨,如果人从院子进来,根本不会沾到泥水,除非是—— 林清迅速走到窗前,将窗子开大,望了出去,果然外面是是一座假山,上面有水流流下,再研究了一下窗子的高度,和室内的情况,林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敢问季夫子,我们书院里的斋夫,可有人家中豢养宠物?例如猴子?” 林清的话,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猴子?!林清竟然认为是猴子偷了玉佩? 这,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有可能!林清生活在21世纪,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多了,新闻里为了博眼球也会屡屡曝出一些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 林清确认了这个窗户的高度只有四五岁小孩可以爬进来,但是利用小孩子作案太过显眼,况且他们窗下不足以站一个成人将小孩托举进来,只有通过那座假山跳进来,若是弹跳协调能力不好的孩子,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所以小孩子这个选项被林清排除了。 那在动物里面,有良好的弹跳能力,比较矮小,有力气将抽屉打开,又能聪慧被驯化的,林清思来想去只有猴子这个选项。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后,唯一的可能也就是大概的真相了。 当林清讲自己的想法一一讲述出来之后,李守泽三人犹有怀疑,但是季夫子却是立马叫来了书院里总管斋夫的孙德,让他带上所有斋夫的名册目录前来。 云天书院本身占地面积极大,总共的学子有六七百人,斋夫五十余名,每一个斋夫到云天书院做事,都必须能说会写,身家清白,并且入职后需要填写家中三代履历,由书院核实后,方能入职。 季夫子常年浸泡在书海中的,看书何其之快,不过一会儿就将视线凝结在一行字上:周大树,年三十,祖父周平,耍猴戏者。 季夫子长舒一口气,指着名册对孙德道:“这个周大树,是负责哪个院落的斋夫?” 孙德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过来了,第一次是送最近造访者的名册,这次是送所有斋夫的名册,心里已经隐隐琢磨出什么事情了,当即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回季夫子,周大树是负责隔壁清水居的。和咱这个院落的朱平是老乡,两人关系不错。” “把他给我叫过来。”到现在,季夫子算是已经肯定了林清的话。 “这,现在吗?今天晚上不是周大树当值啊。”孙德略有为难道。 季夫子知道这事要是再晚一点,搞不好周大树会跑:“是,现在就去,多喊几个人,若是不从,绑了过来!” 看到季夫子发火,孙德再也不敢耽搁,火急火燎就招呼书院的其他斋夫往周大树家奔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名次 自那天之后, 寝室里其他三人看林清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之前是在林清面前肆无忌惮说话的, 现在是有点躲着他走的意思。 盖因那天晚上的玉佩事件,竟然这么匪夷所思的答案都能让林清给想出来! 那晚书院出动了五个斋夫将周大树给押了过来,并且林清稍加盘问,周大树就全招了。 原本周大树为人不错,云天书院招募斋夫一向重人品,五年前就聘用了周大树为书院的斋夫, 算是书院里干的比较久的了。 只是三年前周大树娶妻柳氏, 一开始两人还算举案齐眉, 书院待遇不错, 柳氏在家做做针线活,小日子过的也可以。只是去年柳氏被同一个胡同里好赌的女人骗带着一起去赌局里赌了几把, 小赢了一番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面越赌越大,家里孩子也不带了,活计也不管了, 一心扑在赌桌上。 周大树打也打过, 骂也骂过, 但是柳氏不听啊,有几次都狠下心来想要休妻了, 但是看着才刚刚会走的儿子, 心里到底是舍不得。 可能正是仗着这种舍不得, 柳氏变本加厉,将家里一切可以当的、变卖的都拿出去卖了,好好的一个家不过两年就分崩离析,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后来甚至把念头动到了周大树饲养的猴子上。 周大树的爷爷是戏猴者,到他爹那一辈就不干了,但是和那几只猴子处出了感情,一直舍不得卖掉。周大树的双亲在他十六岁那年坐船走亲戚,没想到发生意外翻船,双双落河而死,家里留下的这只猴子就是他唯一的念想,况且又非常的通人性,说是家人也不为过。知道柳氏想要把猴子卖掉,很是闹了一通,两人差点就要大打出手,还是左邻右舍劝了才住手。 后来柳氏表面上是有所收敛了,但是暗地里却还是一有钱就往赌场跑,甚至外头还欠了一屁股债,周大树发了月钱根本不敢把银子给她,但是很快要债的人上门,把周大树身上的钱搜刮的一干二净——不给不行啊!儿子被他们捏在手中的时候,周大树心都要碎了! 后来柳氏见家里实在无银钱可炸出油水来了,竟是和人偷偷跑了出去,丢下周大树和儿子,还有一堆的烂债!从那以后,周大树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也是有一日,儿子看着街上卖包子的,不停地吸溜着嘴巴喊饿,才想到家里已经快两个月没开荤了,小脸眼看着就下去了一圈,可是摸摸自己的口袋,却连一文钱都没有。 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周大树就朝着养的猴子比划了一通,因为祖父是戏猴者的缘故,小时候周大树也学了不少训练猴子的技巧,那只猴子很是灵巧,因为个头矮,钻在人群中,趁着店家转身找钱的空档,拿了一个包子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跑到了周大树跟前,将包子递了过去。 当时周大树看到那猴子一番灵巧的动作,敏捷的行动,心都跳的厉害,脑子里也生出了其他的邪念。从那之后,周大树开始训练猴子在周围一些住宅区做一些小偷小摸,一般都是他知道的人家,地形环境也熟,每次拿到手个几十文钱或是些碎银子,从来没有失手过。那些人家会骂骂咧咧一阵,但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更是开始渐渐壮了胆。 那日他看到朱平和一个学子在说着什么,等那学子离开后,就随意问了一句。朱平告诉他,李守泽一枚价值千金的玉佩绳子断了,问朱平书院里有没有人会编绳子,因为书院里都是男子,没人会做这个,便也没应下。 朱平那时候忍不住和周大树感叹了李守泽家的富裕。因为李守泽日常生活上比较懒惰,经常会叫斋夫帮忙洗衣服、跑腿出去买东西,每次都出手豪爽大方。朱平在学院里也接触了不少家中有钱的学子,家里有亲戚还是开书铺卖文房四宝的,对李守泽平日里所用的东西价值也有所了解,将这些事情和周大树一讲,周大树忍不住就动了歪心思。 李守泽的那间寝室之前周大树也去过,帮朱平送过东西,所以什么方位摆设都一清二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书院里盗窃,毕竟心中还是有对读书人的畏惧在。但是一想到那枚玉佩价值千金,周大树突然就想干一票大的,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苏州府了。 所谓财帛动人心,周大树回去之后就训练猴子开抽屉,拿玉佩,见猴子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后,第二天将猴子藏在竹篮里带进了书院,这才有了后面种种。 原本以为就算书院查到他头上,也要许久之后的事情了。这人也是机敏,认为自己马上离开会有嫌疑,准备再当一个月的职之后,才辞去斋夫的活计,远走他乡。可谁知道,连一个晚上都没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被人查了出来!其实当那些斋夫冲到他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可惜为时已晚。 直到现在周大树还记得那个名唤林清的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烛火下,一字一顿地说道:“世间作恶者皆有因果,也有迹可循,无凭无据妄下断论是莽夫所为;抽丝剥茧寻因就果,才不会让作恶者逃离法网!” 这些话鞭挞在周大树的身上,也鞭挞在同寝室其他三人的心上。 李守泽甚至爱露富的性格都收敛了一些,对马东辰和黄永智两人也渐渐开始疏远,只是对林清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过林清也从未放过心上就是了。 书院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小事了,将周大树移交了官府,也对书院里的斋夫再次进行了排查和管理,同时也提醒学子来书院读书个人贵重的东西最好不要带入书院,以防发生丢失的事件。 对书院来说是自己管理上出现了漏洞要弥补,对书院的学子来讲则是一个大新闻,每个人都听得兴致勃勃、热血沸腾,将林清从头到尾破这起盗窃案的始末说了一遍又一遍,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师兄见到了林清后,还自来熟地拍拍林清的肩膀,高深莫测地来一句:“师弟,很不错啊!”等等,弄得有时候林清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不管外面再怎么传,林清心里却永远记得自己来书院读书的目的——三年后,乡试榜单上必然要有自己的名字!不是什么副榜,这回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正榜上! 林清是个只要一旦目的明确,就会矢志不移地人,并且更可怕的是,他有非常强的行动力。尤其是进入云天书院读书以来,因为季夫子和庄夫子都是极博学之人,又是善于教学的真正师者,所有的教案和学习都是有目的、有规划的,这种系统式的教学让林清非常的适应,接受能力也非常的强。 虽然前世林清的强项是理科,但是学习的方法是共通的,林清每日都会讲夫子们讲解的文章全部过一遍,然后开始反复揣摩,用这些句子给自己出题,举一反三地破题。在藏书楼里林清最先开始读的是史书和各类诗词歌赋赏析,回去后就会以今日所读,赋诗两首,反复增改才算完。 甚至有一次,林清临睡前写了一首咏梅的五言绝句,但是反复读了后觉得不如意。晚间入睡后,睡至半夜,突然半梦半醒间林清感觉灵光一闪,梦到了两句绝佳的诗句。挣扎着起床点灯,将这两句诗写了下来。 当时林清宛若梦游,嘴里又念念有词,灯光照在林清脸上,折射出一片惨白的脸色,把半夜出来起夜的李守泽吓得不轻! 因为之前在周文彬那边就是五日请教一次学问,林清也怕过多地打扰夫子们的清净,所以每隔五日就将自己的所作文章和诗词交给夫子们看,由他们点评。 季夫子和庄夫子对林清的印象都极好,每次林清交上来自己想的题目和答题的文章,都会细细帮他看过去,检查不足。庄夫子尤其细心,有时候洋洋洒洒给了许多字的建议,林清的文章底下写不完,还自己拿出纸来写。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学习了太多之乎者也的东西,林清的心态也慢慢的有些变了,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被迫接受,再到现在渐渐可以体会其中的趣味,这段路程走的既艰难又仿佛顺理成章。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观点,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林清从前是不喜欢文学类的东西的,甚至以前在读研的时候都会和他同学开玩笑:“这个项目必须快点完成啊,否则项目组会把资金投给文学研究小组去研究诗歌啦。”当时这些玩笑话里面,或多或少是反应出他内心对这些古文诗歌的真实感受的。 只是林清在这个朝代,读四书五经,读各类史书、读诗词、读游记,当真的能把这些东西可以有一个系统的架构连接在一起之后,会让人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和智慧。 也正是因为这种由内而外的改变,让林清觉得自己在文章上又一次有了突破,在第一个月书院举行的小考中,排名第五! 林清知道自己当时进入丙班时,名次仅为二十名,算是整个丙班二十四名学子中吊车尾的存在了。不过一个月就前进了十五名,况且还是在大家都有明显进步情况下的十五名,这速度不可谓不快。 不过看到高高挂在第一名的“李守泽”三个字,林清还是忍不住讶异了一下,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最矮胖的身影,正好李守泽也看到了林清,略有得意地朝着林清一笑,小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林清心中洒然一笑,倒是好几天没看到这人摆出这种得意的样子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奋起 这个世上确实是有天才的,比如李守泽。 李守泽是丙班年纪最小的学生, 但是却有过目不忘之能, 所看之书只要随意翻几遍, 就能很快得背诵出来。只是这种能力也没有别人说的那般神乎其神,算是短时记忆能力强悍,若是时间一长,就有遗忘的可能,所以也需要反复记忆。再加上年纪尚幼,理解分析能力不够到位, 所以才落到了丙班。 其实李守泽和林清一样,已经是秀才出身, 当时很是出了一回风头,而且在院试中名次也是比较靠前的,原本想一鼓作气,直接去考乡试,却被李守泽的父亲压了下来。毕竟是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的老狐狸,虽然不懂弯弯绕绕这一套, 但是木秀于林的道理还是懂的。所以强押着李守泽到云天书院进行考核,让他再读三年。 正是靠着这种天赋,虽然努力程度和林清比起来差之千里,但是照样能在丙班中轻轻松松考个第一, 怎么能让他不得意。 那次林清轻松破了他的玉佩丢失案, 让季夫子赞叹不已, 自己也在众人目光下给林清赔了不是, 只是当时那种颜面全失的感觉,真的只有自己可以体会。 原本李守泽是看不起林清的,从他那天说自己读书“为权、为财”,就觉得此人不可交,到后来分到了一个寝室后还似乎无视他一般,让他心中各种不舒服,觉得果然小人行径,甚至觉得书院就不该让这种人进来。 一直到自己想当然的冤枉了林清,还在他的帮助下拿回了玉佩也没有被书院逐出去,这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如今李守泽觉得自己终于又一次扬眉吐气,压了林清一头,忍不住朝林清露出了笑容,却见他只是微笑点头了一番就不再理会自己,心中再次气结! 他却不知,林清确实心中被点燃了一股好胜之气! 想林清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过五关斩六将,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学校奖学金、国家奖学金拿到手软,各种物理竞赛、数学竞赛从没有怂过,自己居然考不过一个真正的小豆丁?神童又怎么样?林清前世十岁拿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小学组冠军的时候,难道还没被人叫过神童? 之前林清的学习环境要么是自学,要么是和村里蒙童一起学习,而那些蒙童大部分志不在此,所以没有参照物,也没有可比性。 如今换了一个环境,俊才辈出的云天书院里,多的是各地从小被誉为天才的人物,少年英才荟聚于此,一个小小的丙班就被四人压在头上,林清表示不服。 而他不服的表现,简直让整个丙班的学子感到心惊胆战! 之前大家听夫子讲课,那就是耳听心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丙班所有人都手持毛笔,“刷刷刷”地记录着夫子所讲的重点。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林清将夫子每一节所讲重点都抄录在纸上,然后整理成册,被庄夫子正好看到后大加赞赏。学子们也都不傻,夫子都赞扬了,那还不照做? 然后就是林清问题目的频率,只要一见到季夫子和庄夫子,甚至是书院里的其他夫子,林清惯常的举动就是先行礼,然后开始不断地抛出问题询问,有时候一边问还会一边从书袋里掏出纸笔记下,可以掐着时间正好问到夫子上课或者走完这一段路程,让人叹为观止!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林清每天会选择某一物作诗,有时候抓不到夫子对他的诗进行点评,就会找同窗一起探讨。每次丙班的学子看到林清彬彬有礼的笑容,温和地行礼,就开始内心抗拒到瑟瑟发抖。 比如说现在,贾岳刚刚跟着季夫子做完早锻炼,也是累的奄奄一息,正准备找个地再休息一会儿,吃个早饭,就看到林清翩翩而来,微笑拱手道:“贾兄。” 贾岳嘴角已经开始略微抽搐了,脚步往外挪,意图已经非常明显:“那个,是林师弟啊,我这儿正好要去吃早饭,你看……” 贾岳还没说完,林清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是不疾不徐:“无碍无碍,我也是同路。我们正好一路过去,畅谈诗词。” 贾岳只想白眼望天,但是作为读书人,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还是强自忍了下来。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借口来搪塞林清,昨天是说去藏书阁还书,林清也能掏出一本借阅的书说同去;前天说要回寝室拿个东西,林清也能说同去;甚至大前天自己说要去如厕,林清也能说自己也正好顺路,同去!! 贾岳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林清不能同去的!!不能因为他是丙班公认诗才最好的人,这林清就这样缠着他啊!贾岳简直欲哭无泪,恨不得这几年做的诗都扔了去喂狗,天知道他这人最是不爱动弹,每次季夫子拉着去锻炼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锻炼完只想在哪里坐着歇息,脑袋也是放空,却是碰到了林清这样一个人,时不时的拿出几首诗要他鉴赏,还要让他指点。人家礼仪态度无一不缺,经常也能冒出一些真知灼见让他深思,他真的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啊! 当两人又一次讨论完“折柳送别诗”的几种体裁,如何写更有意境后,林清突然话锋一转道:“贾兄,锻炼后身体疲惫切不可马上就休息,需要适当走动,晚间可热水泡脚,按摩涌泉穴,可解疲乏。” 贾岳忍不住心下感动,这林清除了学习起来太过拼命,心细如发、关爱同窗这些优点可是一样不少啊! 可是还没感动完,下一句话又让贾岳僵立当场:“明日我再来找贾兄,就先告辞了!” 喂,真的不要啊!明天咱休息好不好?!贾岳简直无语问苍天! 林清以学习的狂热之态,席卷了整个丙班,练字、作诗、破题、写文章、读书读史是他每日的必修课,没有一个学生可以和林清一样将自己的所有时间排的满满当当,甚至就是在锻炼的时候都在默诵文章! 就是因为这样的态度,丙班的学子学习热情莫名地高涨了起来,就连一向把自己和林清划分开的李守泽,都忍不住多看了几页书,更别提别人了。 林清就好像开窍了一般,在作诗做文章上的进步突飞猛进,就连庄夫子都不敢相信,不到两月,林清的文章风骨已经判若两人!从前最多只能算中规中矩,唯一难得的就是一些破题思路,但是因为笔力受限,即时有好的破题想法,也延展不出来。但是现在破题不落入俗套,文风温和中带着犀利,竟然是隐隐有一种自成一派的感觉! 庄夫子是科考的优胜者,自己也走过这么一条路,自然知道这自成一派风骨是怎样的一种成就!科举最重视的就是八股文的写作,众文人一开始写八股文都是模仿,模仿程文范文,模仿大家,模仿先贤等等。更有投机者,若是知道主考官喜欢质朴那就写质朴文风,若是喜欢文采斐然的,就写花团锦簇的文风,说好听点是多变,说难听点就是没有自己的辨识度。 但是若有人可以有自己的风骨,能自成一派,那么就算这篇文章不署名,若是之前读过他文章的人,也能知道作者是谁!然而这样的人,都是大才,无一不是在文坛中有一席之地者,修炼几十年方能得道,这林清不过十几岁少年,已然能摸到这个门槛,天分之高,让人惊叹! 庄夫子不过刚刚到不惑的年纪,远离朝堂后,心中难免有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几分不得意,有几年更是对科举之道有些厌恶。若不是书院山长和他是故交,让他过来教书,可能他还在太原老家窝着,做一个闲散庸人。 这林清年纪虽小,但是文章中的所思所想,有些地方竟隐隐和他有些契合,有时候请教他问题时,提出的观点让他也有所感,忍不住对林清就更上心了几分。 有人说,不怕别人比你聪明,就怕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更努力。 第二个月的小考中,林清以丙班第一的成绩,强势地把李守泽压到了第三位,进步之快却无一人有置喙——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林清要是考不了第一,才是怪事好不好! 而就当林清在书山学海中披荆斩棘的时候,林东阳这边却是屡屡碰壁! 林东阳又一次舔着脸站在“木易居”的大师傅家门前,提着两包糕点,敲响了门。 “木易居”是整个苏州府最大的木雕铺子,沈师傅是这家铺子首屈一指的大师傅,也是在整个苏州府都排的上号的木雕大师。 自从林东阳观赏过沈师傅的木雕作品后,就再也挪不动步子,几番打听知道了沈大师的住址,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上门拜访了,但是每次都是吃闭门羹。 这次也是那个小童开了门,见又是林东阳,直接奶声奶气地来了一句:“爷爷不收徒弟!”然后“砰”地一声,木门再次紧闭!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才是!否则光看到宝山了,挖不了宝,可让人跳脚!”林东阳脸皮也厚,吃了闭门羹面不改色,拿出那包糕点自己边走边吃。 还得找小弟讨个主意!读书人脑子活,就不信挖不动沈大师!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口舌 林东阳到了苏州府之后, 就在“木易居”找了一份打杂的活。 说是打杂, 其实也是给一些木雕师傅打下手, 做一些基础的打磨、保养的工作。这种有一技之长的木雕师傅一般都是只传徒弟不传外人, 所以尽管林东阳为人踏实上进又勤快,但是入不得师门, 没人愿意正儿八经地教他, 都是靠他自己平日里的观察,回去拿一些废料自己反复练习, 才掌握了一些新技法。 一直到看到沈大师的《王母蟠桃宴》这个木质屏风的雕刻作品,林东阳才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什么才是大师,什么才叫真正的精品!自己之前雕刻的东西, 在沈大师的面前, 简直就是粗制滥造、不堪一提! 为此林东阳可是花尽了心思想要拜沈大师为师,可是想入沈大师门下的人有那么多, 他这兜兜转转半天,连沈大师家的门都进不了,更遑论其他了! 所以百般无奈之下, 林东阳才想着到云天书院找一次林清。 自从林清入学之后,林东阳就林清休沐日的时候,兄弟两个在苏州府城里碰了一面, 说说各自近况, 吃点东西也就散了, 想着等到林清下一个休沐日再说的话, 又是一个月了! 性急的林东阳第二日就请了半天假,下午到云天书院门房处让人通传。 林清上次休沐的时候跟林东阳说过,他们下午的课程申时就结束了。林东阳看看这个日头,正好差不多是申时,便在门房间耐心地等着。 自那次盗玉事件后,云天书院这边生人拜访愈加管控严格了。林东阳在登记册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林清的关系后,想着幸亏当时林清教过他一些常用字,否则还真的要给自家小弟丢脸了。 林清着一身白色学子服前来,因为连日锻炼,在云天书院的食堂吃的也好,眼看着就又长高了一点。 或许这个书院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不过在里面学习了两月有余,林东阳就觉得林清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行动间沉静儒雅,身姿挺拔,俊秀的脸庞上带着自信温和的笑意,一看到他就高兴地叫了声:”二哥!“ 之前林清出书院找他,都是穿回自己的衣服,此刻猛一看林清着书院的学子服,料子是细棉布的,做工也好,底下还有几簇青竹,更衬地人卓尔不凡! 此刻林东阳才恍然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印象中和他一道初入府城的乡村少年,而是云天书院的天子骄子,连拜的师傅都不是一般的夫子,而是皇帝身边当过差的大官! 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林东阳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发现自己手指缝里还沾了点木屑,身上的衣服也没换一身就直接过来了,还是在店铺里干活的粗布短褐,也是穿了两天了,有些脏污在上面。林东阳感觉自己往林清身边一站,都有些不好意思。 忍不住落后了林清一步,又看到和林清一般穿着学子服在书院中走来走去的学生,摸摸鼻子道:“小弟,我这是不是穿的有些邋遢了?会不会给你丢人?”因为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学子一直盯着他看,林东阳忍不住有些不确定道。 林清可能见惯了林东阳这幅模样,一点都没觉得突兀,但是走在云天书院里,确实就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的意思了。 之前也有说过,在这个时候能读书的家境都不算差,更何况是能在云天书院读书的像林清这种,虽然家中已经能有结余,脱离了温饱问题,但是在云天书院林清算是个十足十的穷人。 所以林东阳这身打扮出现在云天书院里,有些学子还是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毕竟云天书院里就算是斋夫穿的也比林东阳整齐干净。 林清仔细打量了一番林东阳,然后揶揄地笑了笑:“这身打扮么,确实算不得好,但是我们书院里都是男子,所以二哥也不用担心!” “呵!才来这儿几天,你都敢取笑你哥了!”林东阳忍不住拍了拍林清的肩膀,笑了出来。也是因为这一笑,刚刚的那点不自在在天性爽朗的林东阳这边又烟消云散了。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讨个主意。我在“木易居”遇到了一个沈师傅,手法非常精湛,想要拜他为师,但是我这天天上门,人家连见都不见我,你说这这可咋整?”林东阳马上思绪就转回了他的拜师大计上,连忙问起了林清办法。 难怪林东阳会这么匆忙来见他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林东阳知道林清读书异常刻苦,轻易不打扰,估计这次碰壁碰的够呛,这才过来找他想办法。 林清细细问了一番这沈师傅的为人喜好,可惜林东阳说起沈师傅的水平多高是口若悬河,问他沈师傅家中情况、几子几女、生平爱好,却是知之甚少,只是一遍遍强调沈师傅在木雕上的造诣有多高超。 林清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按照现在的情况能让沈师傅看上眼,或者说能教林东阳一些东西,必须要拿出点东西做等价交换才行。 这是一个工匠们大多敝帚自珍的社会,除了他们认定的徒弟,很少有人能无私地将自己的手艺公开,毕竟这个手艺可能就是人家安身立命的资本,以后还得代代相传。但凡有点手艺的就藏着掖着,更别说像沈师傅这种有大手艺的人了! 沈礼年成名已久,名下已经有五个徒弟,年近六十,再去收徒弟教导也是破费心力的一件事。而林东阳作为一个外乡人,手艺在沈礼年眼里也就一般般,年纪也不小,可能学个两年就回乡了,这样的徒弟沈师傅要来做什么?难道他在苏州府还找不到徒弟了? 像沈礼年这种人,已经有名有利,林清和林东阳又根基太浅,能等价交换的东西实在太少。 思来想去,林清只得道:“二哥,我看要么可以做一个假山流水的盆景献给沈大师,如果他喜欢的话,你可以教他怎么做这个盆景,同时让他教你一些技法。你看如何?” 这样一来,可能也成不了徒弟,但是至少可以教上林东阳一些东西。 谁知林东阳却是头要的跟拨浪鼓一般:“这可不行,不说这是你的主意,我怎么好随随便便拿去给沈大师看,就说以后,我们还得靠着这个赚钱呢!我现在是手艺不行,做的盆景在苏州府卖不出去,等我手艺一精进,之前卖五十两银子的,我至少以后可以翻三四倍在苏州府卖出去!” 林清倒没想到林东阳是这样的一个想法,想劝一下林东阳,脑海中却迸出了一个更好的想法,立即招呼林东阳道:“走走走,二哥,我这儿有一个更好的,你随我去宿舍,我将图画出来!” 林清寝室里也有当初带的一套矩尺,林东阳在林家村的时候就见过林清绘图的本事,听到林清有了更好的想法,连忙二话不说跟上,心里更是心痒难耐,一路上一直催促林清走快点,想看看是不是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林清平时这个点都还在藏书楼看书,一直要到夜幕降临才会回去。这次因为要取绘图的工具,才带着林东阳到了寝室。 结果还没进去,就在门外听到黄永智的声音:“这个林清简直太傲了,这次小考得了第一,更是眼睛都上头顶了,现在走进走出的根本不会再打个招呼,果然没有家教!” 林清眉头一皱,原本要推门的举动被林东阳按了下来,只听里面马东辰的声音接下去道:“他本来不就是这样吗?咱们疏远他,他也不搭理我们,现在也是这样啊!不过也可能那次我们说的话让他放心里了,不舒服了吧?你也别往心里去了,读好我们的书就行。” 这次小考黄永智第八名,比第一次考试退步了四名!之前刚好是排在林清前面的,谁知道短短一个月功夫就被甩到后面去了。 黄永智也是家乡中小有名气的才子,对自己的才华很是自得,原本也一直以读书人自居,很是用圣人那一套东西约束自己,显得文质彬彬。可是自从到了云天书院,他落到了丙班,同寝室里两个年级比他还小的都书读的比他好,这心里的落差越来越大,人也慢慢开始失衡了。 马东辰为人有些温吞,也有些随大流,两次小考都排在十一十二的名次,倒是没有太大起伏,他自己好像对这些也看的比较开,所以在那边劝解了黄永智一番。谁知黄永智非但听不进去,反而更加炸毛! “哼!他不就是会拍夫子的马屁吗?成天缠着夫子问问题,搞的整个书院就他一人认真似的!就算书读的好那又怎样?说到底他就是乡下来的泥腿子,还想以后为官作宰?呵呵,他家能给他铺这个路吗?做梦!” 黄永智话音刚落,就听到寝室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然后一个身长八尺的魁梧青年直接跨步进来,大马金刀地往寝室中央一立,怒喝道:“谁说的泥腿子,给我站出来!” 第50章 第五十章:约斗 屋里只有黄永智和马东辰, 乍一看林东阳人高马大的往那里一杵, 声洪如钟,气势十足,让见惯了江南水乡的文弱书生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黄永智强打起精神,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忍住心中的惧意, 梗着脖子道:“是我说的,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难道林清不是农家子弟?”覷了一眼林东阳壮实的身材, 想了想又冲着从后面跟着进来的林清逞强道:“林清我可警告你啊, 书院里可是不允许斗殴的!否则无论何缘故,统统逐出书院!可别忘了规矩!” 看着黄永智色内厉荏的样子,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都是可以成亲生子了, 可不像现代还是一个初中生, 说出的话却是莫名让林清觉得可笑! 读书不如别人, 不说去想着怎么找到自己的问题,努力迎头赶上,却是在人背后说三道四, 诽谤他人! 这样的读书人以后能有什么成就?若是以后能改还行, 如果长此以往, 这人只会越长越歪。林清上辈子读书好, 也有这样嫉妒的人, 但是对这种只敢背后说人者, 林清只有一招—无视他! 林清哂笑了一声, 经过黄永智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到他, 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规尺和纸笔,波澜不惊地对林东阳道:“二哥,我们走吧!” 林东阳到底不傻,刚刚只是听到屋里的人满嘴喷粪,污蔑自家小弟,一时怒极才破门而入。但是后面听到黄永智说打架斗殴要逐出书院,他就投鼠忌器了。 但是看到林清一个眼神都没给那黄永智,那人却是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心里就觉得畅快!目光跟着林清的动作扫到了书桌上的筷子篓,里面的几双筷子还是他知道自家小弟爱洁,只用自己专用的筷子,他特意给林清入学前赶出来的。 林东阳几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双筷子看了看,冲着林清道:“诶,这双筷子可是有点坏了啊!你看这筷子头都毛了!这有时候啊,东西就和人一样,坏的就得丢,否则这一天天的看着多寒碜!放在一个屋里都闹心!得,回去我就给你做几双新的,这双啊——” 说完,林东阳大手一用力,一双筷子应声折断,只听“啪”的一声,黄永智和马东辰都同时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马东辰连忙回过头手忙脚乱的拿出书本,假装在看书,仿佛自己对屋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似的,可惜他把书拿倒了自己都没发现。 眼看着林清和林东阳就要出门了,黄永智这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对林清喊道:“林清,五日后就是明元楼诗会,你有种就过来和我一较高下!” 林清在云天书院除了读书,很少去参加所谓的诗会或者一些其他的集会活动,一个是因为这种集会有着结交人脉的意思,算是一种小团体,另一个则是诗文这一块林清之前也不算突出,一直是在学习的阶段,需要厚积薄发,不是参加两次诗会就能作出好诗的。所以一向对这些所谓的诗会没有什么兴趣。 而黄永智则很热衷于参加这种诗会,在家乡时黄永智就经常被赞叹诗才了得,参加了几次诗会后也得了不少赞誉,在诗文上信心倍增。 黄永智总想着扳回一城,想到林清刚刚无视自己的态度,心里就忍不住地冒出一股邪火。可能他下意识的也觉得,文章比不过,诗文我还比不过你吗? 林清原本都已经要走出门槛了,听到黄永智气急败坏的声音,顿了一下,回过头定定的看了黄永智许久,看的黄永智整个人都不自在的时候,突然冲他一笑道:“好啊!那五日后一较高下,我林清,奉陪到底!” 黄永智阴沉着脸看着林清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他好看! “小弟,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听着就有点像戏文里说的鸿门宴。况且你们住同一个寝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他使坏怎么办?”林东阳有些担忧地说道。 林清摇了摇头,这个月只要他小考继续保持前五名,那么马上就要升入乙班了,黄永智上次考了第八,再慢慢熬吧! 原本不想和这些中二少年斤斤计较,但是这些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他麻烦,那么最好一顿收拾了,否则可真是没法好好读书了! 打定了主意后林清也不愿再多提这个事情,转而走到一个凉亭里坐下,拿出纸笔开始绘图。 林东阳一看林清这架势,就默默地闭上了嘴,张大双眼看林清手底下的图,但是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所以然了。 只见图上是一圈圈薄片绕成一个薄饼状,由密至松,中间穿过一根细杆子,前后分布几个细小的齿轮,但是具体作何用途,林东阳是茫然的。 林清画完后抬头就看到林东阳茫然的神色,两道浓眉都皱到了一起,一双大眼好像要把这张纸盯出一个洞一般! 林清笑了笑,指着这张纸上所画的东西开始一一解释:“这个薄片,到时候用薄钢片卷成,中间穿过的是一根杠杆,你可以用木条或者其他什么结实的东西就好,当你旋紧这根,我姑且叫他发条,它能带动后面的齿轮转动,到时候你可以刻一个人或者动物木雕,覆盖其上,从外头看就感觉木雕的人会走动。当然过一会儿时间,它就会停止。” 林东阳的眼睛随着林清的解释,越来越亮,最后一把拿过这薄薄的一张纸,双手都有些颤抖,哆嗦道:“那是不是说,有了这个东西,我就能做出会动的人、会游的鱼,会跑的马?这,神了神了!” 林清觉得如果在现代,林东阳肯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工科生,对这些东西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当下也是耐心地解释道:“没有那么夸张,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旋紧发条后,它会慢慢松懈下来,如果你想让木雕行走,那么它会走的越来越慢,十息之后就会停止。所以这也只是一个噱头,当不得什么。” 林东阳在别的事情上可能领悟能力一般,但是在机械方面的想法却是非常灵敏,还能举一反三:“若是把这块你说的力矩,做大,那它就能延长行走的时间?” 看到林清点头,林东阳如获至宝,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开始做这个发条,都忘了自己来云天书院的目的是什么了。 还是林清忍不住提醒道:“我觉得二哥你既然想要让沈大师教你一些真功夫,或者说拜沈大师为师,没有点东西做敲门砖是不行的。不如你就用这个发条做一个物件送给沈大师,想必他会有兴趣的。” 但凡做木雕的,都讲究一个“活”字,雕刻的飞禽走兽是不是够活灵活现,做的草木花卉是不是够逼真,都是那些大师们追求的境界。相信有这个小机关在,定能吸引到沈大师的目光。 只是没想到,林东阳再次摇头了,有些迟疑道:“这又是小弟你的点子啊,这点子做出来的东西咱能至少卖这个数。”林东阳伸出一只手,在林清面前晃了晃。 这次林清却没有赞同林东阳的说法,而是耐心劝解:“二哥,与人交往总要有来有往。你想拜沈大师为师,是想从沈大师身上学到一些东西,那沈大师能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呢?论关系,你是一个外地人;论以后徒弟常伴随左右,你可能随时会回去;论才华,可能他已经有了够聪慧的徒弟帮他名扬天下。如今我们处处不占优势,想要拜他为师,难于登天!若是你也有沈大师感兴趣的东西,作为等价交换,那么方才公平。” 林清指了指林东阳手上的纸,继续道:“做盆景所得的银子已然不菲,若再是蛇心不足,把发条也攒在手里,这一来没有好的手艺也做不出精品,只能给小富之家赏玩,二来没有一个靠山,做出来东西了也遭人眼红,我只是一介小小秀才,在苏州府里实在当不得什么。若是靠着沈大师的名头,那才是心安理得。故而,以小博大,我们不亏。” 林东阳的目光见识到底浅薄了些,有了好的东西就和这个时代的匠人一般,只想捂在自己手里,却不知你还得有相应的实力去维护这些东西。 林东阳仔细想了一番林清的话,恍如醍醐灌顶!是啊,自己光想着让沈大师教自己,他可不是李家村的李木匠,和他外祖家是亲戚,二话不说就收了他这个徒儿。现在这沈大师是什么人?自己还在用老眼光看人,确实是不行的! 林东阳恋恋不舍地看着这张图纸,一咬牙把它折好放回自己的胸口,拍了拍道:“行,我懂了!难怪三叔铁了心要送你去读书,我想的太浅了!以后有时间,我也得再多学几个字,读几本书,否则啊,脑瓜子会越来越跟不上你的!” 林清也觉得有向学之心是好事,准备利用闲暇时间给林东阳抄几本启蒙读物,让他先把字给认全了。 兄弟两个讲完了正事,林清正要送林东阳出去,耳边却听到“噗通”一声,然后有个学子惊慌失措地大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林清扭头望去,只见就在凉亭对面的池塘里,有个人头好像冒了上来,然后又沉了下去,反复几次之后,就似乎没有力气挣扎了,看不到人头再冒出来!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救人 说时迟, 那时快!林清和林东阳也不过愣了一下的时间,池塘里的情况已经是急转直下,眼看着那人就不再冒上来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拔腿往凉亭那头奔去。 那个喊人的学生应该是不会水的, 急的在岸边直打转, 看到林清二人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猛扑过去抓着林清的手指着池塘里叫道:“快快快,里面有人落水了!快就他!” 林东阳这时已经脱掉鞋子,一个纵跃就跳到了池塘里,林清推开那个急的语无伦次的学生,担忧地盯着池塘, 眼睛都不敢错开一下! 林清会泅水,但是水性不够好, 也就是刚刚会自己游的程度, 这还是他前世学习的技能。穿越到这个世界, 从小体弱多病,家人可是严禁他往岸边跑的, 可能当时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待稍长大一些就跟着荀夫子学习,更没机会碰水了。 而林东阳从小就跟着村里的皮小子也惯了, 上山下河不在话下,林清以前还看过他直接从一座桥上花式跳到河里,水性在那群野小子里面也算是顶尖的, 此刻下个池塘救人, 应该不成问题。 话是这样讲, 但是看到林东阳的头一直没冒出来,林清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哗”地一声,林东阳的头冒了出来,但是却只有他一个人,只见他快速换了口气,然后再次一头扎进了水中,不见了踪影。 “50,51,52,53……”林清心里一直数着秒,一直数到60了都没有见人上来!这时候别处听到叫唤的人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声音嘈杂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到67,林清再次听到“哗”的一声,林东阳拉着一个人往岸边游过来。 林清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其他学子也连忙围上来,将那名溺水的学子七手八脚得抬到了岸上。 林东阳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一直在淌水,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但是也只匆匆抹了把自己的脸,指着地上那人道:“小弟,你快去看看,那人好像不行了!”林东阳刚刚下水找到那人的时候,已经不动了,勉强拉了上来,但是心里却估摸着是有点凶多吉少了。 “死——死了!”一学子将手指颤颤巍巍地放到地上那人鼻息下,却是一点都气息都没有了! 众人都跟着惊叫了一声,同时退后了一步,林清顺着大家的视线望过去,心里却是一动——刚刚从落水到救人,估计也就只有三四分钟的时间,这个时候人应该是休克过去了,还有的救! 林清迅速地走到那名学子跟前,蹲下身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发现这人双眼充血,但是瞳孔并没有放大失去光泽。 林清心下微松,但是这时候却听到有人不满林清的举动:“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对死者不敬!还不快退下!” 这人是溺水者柳泽旭的好友,刚刚呼喊林清等人救人的王英杰,原本他还惊喜于好友被救上岸,没想到转瞬间就没了气息,正当心中悲痛不已时,这林清居然还敢对死者不敬! 林清没有理王英杰,正在检查并准备做施救工作时,却被王英杰推到了一边,愤怒道:“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不能对死者不敬你懂不懂?!” 林清正在清除柳泽旭鼻子和口腔中的污泥,没想到无端还被人推倒在地,立起身对着围观的众人就是一声怒喝:“都给我闪远点!如果还想要他活命,就别动!” 林清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突然发火倒是让坐在边上喘气的林东阳都吓了一跳,其他书生也都禁声了,就连王英杰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林清快速地清理干净他口腔和鼻子中的淤泥,然后双手交叠平放在其胸骨下段,开始做心脏按摩。 一下,两下,三下,林清接连做了30次心脏按压,头上也慢慢分泌出了汗水,然后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将气渡给了柳泽旭。 周围人一片哗然,对着林清指指点点,有些人甚至大喊“有辱斯文”!王英杰原本听到林清说可以救人,就自觉地闪了开去,但是目光却一直紧随着林清的一举一动,此刻看到林清惊世骇俗的举动,犹豫着想要上去阻拦,却被林东阳一手拦住了。 林东阳虽然也不解林清此刻的举动,但是他相信小弟此举一定是救人——否则就对着淤泥的嘴,一向爱洁的小弟是疯了才会“亲”下去! 林清反复做了几组之后,突然感觉到手下的人动了动,然后视线上移,就看到柳泽旭咳嗽了几声,虽然眼睛还没睁开,但是这股气却是缓了过来! 所有人再次震惊!这世上竟有如此救人之法?!到底多少算是见过些市面的读书人,震惊过后也不在纠结于林清的救治之法,原本围在一起的人也慢慢往外退了退,给林清足够的空间施救。 王英杰看到这幕眼泪都差点激动地留下来了,再也不敢打扰林清,默默随着人群退到一边,看向林东阳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林清见人接上了那口气候,连忙将他的扣子松了松,让他可以自由地呼吸,然后招呼林东阳将人翻个面,抱起柳泽旭的腹部,俯卧在林清的膝头,过了一会儿,柳泽旭就大口大口地将水吐了出来,人也转而清醒。 “醒了醒了!真醒了!” “活了过来了又!这简直是神乎其神啊!” “这人是谁?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高超的医术?” 众人议论纷纷时,林清却是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是汗,坐在那边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整个人神经高度紧张,又是在脑海里不断模拟上辈子大学期间学过的急救术,整个手臂现在都在发抖,如今把人救活了,林清才发觉自己也是虚脱的厉害。 刚刚真的算是生死时速,和阎罗王在抢人了!如果再慢一两分钟,可能这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柳泽旭悠悠转醒之后,愣了好长时间,才从王英杰口中了解了眼前是什么情况,挣扎着起身,蹒跚到林清和林东阳面前,大大行了一礼,诚挚道:“两位恩公,请受我一拜!” 刚刚在水中的慌张,沉入水底的惊恐,渐渐失去意识的胆寒还残留在柳泽旭的脑海中,对林清和林东阳这一拜是发自肺腑,若没有他们两个,可能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柳泽旭! 林东阳连连摆手,扶柳泽旭起来,林清力气也恢复了,站起身来一起去扶柳泽旭道:“你刚刚落水,还是不要费神了,快快去休息吧。” 柳泽旭直起身来,冲着林清腼腆一笑,林清这才来得及看清楚自己所救之人的容貌,心中也是微有诧异——竟是一个生的比女子还美的男子! 十五岁的少年,长眉似远山,杏眼微弯,里面似乎透着一股羞涩的意味,因为刚刚落水有些充血,微红的双眼仿佛有着别样的风情,鼻梁高耸,嘴唇有些惨白,头发披散着,身上又散发着一种书卷气。比女子洒脱,又比男子柔和,两种气质柔和在一起,让人见之难忘。 “既然如此,还请恩公留下姓名,改日我柳泽旭必当登门道谢!” “我叫林清,是这个书院今年刚刚入学的学生,这是我哥哥,林东阳。至于恩公真的不敢当,这种事只要碰到了,都会伸手的,不必挂怀!”林清介绍了一番自己和林东阳,连连表示不受他的礼。 一直等所有人群都散了,林东阳才撞了撞林清的胳膊,嘴巴朝着柳泽旭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小弟,这人真是男子?” 林清有些好笑的看了眼林东阳:“如假包换。” 林东阳浑身都湿透了,急着赶回去换衣服,林清的衣服他也穿不下,兄弟两人只得就此别过。 林清救了人后,也没把这个事情多放在心上,照旧读书写字,时间如流水,一晃就是五日。 今日便是当时和黄永智约定的元明楼诗会比诗的时间,林清下午上完书法课就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前往赴会。 诗会的地方,其实是一处私家园林,只不过里面有一栋楼叫元明楼,文人雅客喜欢在元明楼举行诗会。据闻此间主人好客又慷慨,此处园林免费供人观赏,也算是苏州府一景。 林清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除了黄永智外的熟人,而且熟人还不少——陈守泽、马东辰、贾岳,还有一人,便是那日林清救起的柳泽旭! 还真是文人才子爱诗会啊,林清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是不是错过了很多好戏?看来这次的诗会说不定有点意思。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诗会 林清其实老远就看到他们几人了,隔着一座假山, 看到他们一起迈入了元明楼, 林清脚步顿了顿, 也跟了上去。 此处园林名叫怀园,林清漫步期间不得不为了古代的能工巧匠称叹,江南水乡的园林以其秀、雅闻名于世, 移步换景间都有不同景致,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美轮美奂。其间花草树木有些都是名品, 园林设计也看的出来是用了大心思的,看来此间主人身家绝对不菲,也有一流的品位, 才能建出如此园林。 等林清迈入元明楼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位年轻书生在里面或坐或站,言笑晏晏,三五成群地说着些什么。 柳泽旭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黄永智的话题, 他为人不善交际, 尤其是陌生人,更是不喜欢多打交道。若不是最近养了几日身体才好, 原本想在书院里找到林清致谢,却听闻林清今天去参加诗会了,这才跟了过来。否则按照他的性格, 是绝不会参加这种诗会的。 黄永智的舅舅是当朝户部郎中, 正五品官职。而他们黄家只出了一个他二叔, 同进士出身,如今在一个偏远小县当县令。他爹脑子活络,在应天府经营绸缎生意,算是当地一富户。当时他娘戴氏之所以同意下嫁,也是看中了他爹的赚钱能力。但是不管他爹能赚多少银子,在他二叔和舅舅那里都是低了一头的,对他舅舅更是尤其卑躬屈膝。也是因此从小他就立志要读书科举,考中进士,扬眉吐气! 一次他在他舅舅戴明德的生日宴上,有见过一次柳泽旭,周围相识的人告诉他,柳泽旭他爹是吏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当时黄永智心里真是又嫉又羡,直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人家却是有了个好爹,投了个好胎! 那可是吏部侍郎啊!满朝上下,吏部主掌官员考核升迁的命脉,若是年终评定上的一个优或者一个差,都足以影响一个官员可能一生的官场命运,一到京中考核之际,那些吏部官员可以收冰敬、炭敬收到手软,见到吏部的官员,就算是个六品主事,也得恭敬着!更何况是三品右侍郎! 原本凭着结交的心想要巴结一番,若是能成为“至交好友”那是再好不过的!可谁知那天自己陪在旁边说了半晌的话,柳泽旭一声不吭,基本上全程就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当时他还引以为憾,没想到天赐良机,今天参加诗会,在怀园门口又遇到了柳泽旭,上前交谈了几句,今天柳泽旭倒是应了几声,让他欣喜不已! 正当黄永智还想提起点话题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柳泽旭眼睛突然一亮,快步往门口走去。 黄永智顺着柳泽旭的身影看过去,却是心中一突,来人正是林清! 林清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了他,抬头望去,发现时柳泽旭倒也不意外。 柳泽旭今日一身青色儒衫,头发用木簪竖起,去了一丝柔和,多了一些干练,更衬得面如冠玉,卓尔不凡! 只是柳泽旭为人腼腆内向,见了林清后一时间也拿捏不准怎么称呼,之前叫恩公林清推辞了,叫林弟又好像太自来熟了,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声道:“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我,我是那日被你相救的柳泽旭。今日前来,特来致谢。” 林清原本以为柳泽旭是诗会常客,原来这人倒是特意寻来致谢的,当下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柳兄不必介怀,当日之事实属举手之劳,你我二人就正常相交即可。” 柳泽旭讷讷地应了声“好”,过了一会儿又急忙辩解道:“林,林弟,当日之事我已知晓,当时若不是你和你哥哥,我这条命早就不保了!尤其是你那神乎其技的救治之术,”说到这里柳泽旭的脸微红了一下,但是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继续道:“将我从阎王那边抢了过来,我,我一定结草携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但凡你有任何的事情,只要我能办的到,一定尽心尽力!” 柳泽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片郑重。原本王英杰打听到林清家贫,想让柳泽旭赠送金银报答救命之恩,但是被柳泽旭拒绝了。在柳泽旭看来,金银不过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若是只赠送金银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所以今天他在林清面前许下了这个承诺,不管林清是要钱财还是要其他什么,只要他柳泽旭可以做到的,他都绝不推辞! 或许只有亲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感受到活着是多么美好!当时柳泽旭晕厥前的种种痛苦,脑海中的一幕幕接连闪过生前所有的画面,最后是强烈的不舍和痛苦,他才十五岁啊!父母只有他一个嫡子,尚未尽孝,如何能先行一步?若不是林清兄弟二人,他根本没有机会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这份恩情,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黄永智原本不知道林清救了柳泽旭的事情,虽然前两日听到有人说书院有人落水的事件,但是因为忙于准备这次的诗会,没有太过理会,这时才从马东辰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 别人不知道柳泽旭的身份,黄永智可是一清二楚!没想到这林清竟然如此好命,能结交到柳泽旭这样的人! 黄永智简直恨到牙痒痒,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就不断有怒气冒出来,但还是强制忍耐了下去,一甩衣袖直接在一处坐了下来,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李守泽听完马东辰的讲述,也是撇撇嘴,不予置喙。 此时一个高个子的书生站到大厅中间,向众人说道:“今日我们诗会不在元明楼举行,怀园新增一景,名为“雅歌台”,清溪由上至下,吾等可以分列两边,席地而坐,效仿魏晋遗风,也来一个曲水流觞,大家说可否?” 此人话音一落,立马让众人纷纷叫好!文人最爱雅事,此等风雅之事自然是受到所有人的应和,就连林清都产生了一丝兴趣,想看看真实版的曲水流觞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一起步行至怀园后院,果然如那人所说,此处特意做了高低落差的一条小溪,不知从何处引的水流,此刻正缓缓而下,溪流两边分列了二十几块石头,可以让人直接盘腿而坐。既有野趣,又保持了干净整洁,几乎是面面俱到了! 很快就有侍从端上了酒和酒杯,交给高个子书生。高个子书生名叫纪文和,是此次诗会的主导者也是裁判,他是书院中公认的诗文第一,在学子中很是有两分面子。 今日所到的书生基本上都是云天书院的学子,只有几个外来者。一般这种诗会如果是云天书院的学生那就可以不请自来,算是同门之间交流比试,如果是外来的学子文人,则需要纪文和下请帖才可一起参加。 纪文和讲述了一下规则,酒杯里倒了酒,顺着溪流而下,流到谁这边谁就赋诗一首,然后由纪文和记录下来,如果无法当场作诗,那就自罚三杯,等所有人都做了一轮诗后,最后大家进行一次评比,得出今天的魁首。 大家听完之后,都开始找位置坐了下来,林清也随意地往柳泽旭身边的一块石头边坐了下来,等待出题。 只是林清没有想到,诗会还没开始,又从回廊边袅袅走出几位清丽女子,俱都抱着琵琶在边上坐下,低低唱起最近流行的词曲。 这还真是——城会玩! 其他人都是一副和该如此,毫无惊诧之感,看来每次诗会都有这种烟花女子过来唱歌助兴。 美景、美人、美酒,难怪这帮子文人三天两头的诗会,确实好享受! 看到林清显然略有局促的样子,黄永智忍不住心中暗笑:果然是泥腿子出身,就是没见识! 很快,纪文和就讲了今天的试题,现已入秋,便以海棠花为题,赋七律诗一首,限韵。 其实这个玩法在林清看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尤其是越早拿到酒杯的人越吃亏,因为思考的时间非常短,很难张口就来,实在考验人的急智和功底。 酒杯打着璇儿顺流而下,众人目光一路追寻,竟是在黄永智跟前停了下来。 谁知黄永智却是不急不躁地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然后张口吟诗道:“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沼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注) 吟完后朝着林清得意一笑,然后施施然再次坐下,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 众人忍不住都叫好起来,黄永智这首诗是上乘,但是最关键的是,时间如此之短,就能成诗,简直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风! 听完众人的夸耀,黄永智更加得意,也愈加确定今天可以给林清好好地“上一课”! 林清蹙了一下眉,却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如山,放佛根本没有受到黄永智的影响,反而坐在林清身边的柳泽旭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目睹了林清和黄永智的一番眉眼官司,感觉到了黄永智对林清的敌意,为此暗暗担忧。 怕什么来什么,这酒杯放佛知道了今日林清和黄永智要比试一样,第二个停留的位置竟然就在林清面前!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诗会(二) 其实这咏海棠的诗不难, 不说本身就有一群爱吟诗词歌赋的文人, 就是为了科举考试, 这每天做几首诗作为练习也是使的,谁还不能做两首吟花颂叶的诗赋? 难的是这一份急才, 在众目睽睽之下, 仓促之间,能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正的“一曲新词酒一杯”啊! 这曲水流觞, 看似是对前面作诗的人不公平, 但也是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尤其是像黄永智第一个作诗, 只要是诗能做出来,不管好还是不好, 都已经是加分项了!更何况这诗还做得不俗呢? 后面作诗的人,除非做出来的诗高出黄永智的许多, 否则也就算是不分伯仲,毕竟后来者还有这么多准备的时间不是? 林清施施然地站了起来,众人发现这人是张新面孔, 长相不俗但是穿着却是朴素,表情也是有些微妙。 这诗会说是只要是云天书院的学子都可以参加, 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基本上都是家中有些身家背景的才会前来参加,真正的一穷二白的学子一般只是在书院中潜心治学。因为这诗会的目的除了交流所学外, 还有为这些世家子弟结交人脉所用。当然也有一些想要攀附之人, 也会前来, 只是这样的人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尽管科举给了平民学子一个直登龙门的机会,但是在没有真正中进士之前,这样的阶级无处不在! 所以此刻有些人心里已经是将林清划到了攀附他们的穷书生这一列了,态度也轻忽起来。 林清站起来之后,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又看了几眼旁边的一颗海棠树,就当有人以为林清做不出诗的时候,只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注) 默了半晌,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脑海中还在反复品味着林清的这首诗时,却听到纪文和忍不住鼓掌惊叹:“好!确实是好诗!我们云天书院果然是人才辈出啊!这刚刚入学的师弟都已经快后来居上,青出于蓝了!” 就连之前一直不看林清的李守泽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确实林清的诗文这几日突飞猛进,比之刚刚入书院的诗,现在的诗有灵有性,彻底摆脱了之前的呆板僵化!马东辰甚至也小心地看了黄永智一眼,然后悄悄得鼓了鼓掌。 “好!好一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余音袅袅,可绕梁三日不觉啊!”一名学子真心地抚掌而叹,原本以为是个攀附者,却没想到真的诗才了得。之前以为黄永智这首诗已经是不俗,没想到林清这首要更甚一层! “这句碾冰为土玉为盆,也是不错,让人耳目一新啊!” “确实好诗才,今日我等算是大饱耳福了,这黄兄和林第才思之敏捷,我等无法企及啊!这叫后面的人如何作诗啊?哈哈哈哈。” 这人的一句话倒是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投向林清的目光也充满了探究、钦佩和赞赏。 或许有人会因为林清的穿着打扮而一开始有些轻视,但是能进入云天书院读书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学的,真才学的人自然也更欣赏同样有真实水准的人! 所以有时候不要怨恨别人以貌取人,毕竟尊重还是要靠自己给挣来的。 柳泽旭说不出什么赞扬的话,倒是在一旁给林清鼓了好久的掌,心中愈加佩服这个恩公,年纪比他小,但是从他的救治之法,到他的行为举止,再到现在的真才实学,都让他钦佩不已! 黄永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胜券在握,可是刚刚听完林清的诗,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输了!即时林清在他后面做了这首诗,但是确实要比他的这首更加立意生动,字句间更能传情达意,原本自认不凡的诗,在林清的面前却是一下相形见绌。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是说黄永智的不好,而是珠玉在前,他不得不退三射之地! 可是,可是明明自己,都已经事先从纪文和手中拿到了这次的诗题,精雕细琢了三日才写成这首诗,为何,为何林清当场所作之诗还比他的要强?难道他确实是诗文鬼才,自己拍马不及? 黄永智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诗文,可是如今就是诗文也是一败涂地,脑中纷纷乱乱地想了一堆,耳中又听得一众人对林清的溢美之词,别人每说一句,都好像重重的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扇的他颜面全无! 黄永智脸上的颜色又黑又青,满脸颓唐和窘迫,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李守泽和马东辰却是知道今日他和林清的约斗之事,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在寝室里自处?他还洋洋自得地邀请李守泽和马东辰前来参加这次诗会,扬言要给林清一个难忘的教训,可是现在这教训竟是给自己的!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嘲讽! 他费尽心机,冥思苦想三天所得之诗,还比不上人家几十个呼吸就作出来的诗?他还要和人家比诗文?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此刻的黄永智仿佛一下子被打垮了一样,在这个诗会再呆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还没等轮到第三轮,他就突然起身告辞了:“诸位,我今日身体有所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还请原谅则个。”说完,也不等别人作何反应,就转身离开,那背影,都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感觉。 纪文和目露疑惑地看向林清,林清却朝他笑了笑,不作他言。 无奈,纪文和只能继续下去诗会。或许今天前两人的诗文激起了后面人的斗志,也有了时间做了一些准备,大家所作之诗都比前几次诗会的诗文水准要高不少,当然也有人一时做不出诗的,倒是也坦然的自罚三杯,引的人一片叫好。 不过此刻林清的思绪却是回到了几日前。 那日林清和黄永智约斗好之后,林清便对黄永智的行动留了一份心。果然那天下课之后,黄永智并未与马东辰照例回寝室休息,而是偷偷摸摸地走了另外一条路,往东边的学舍走去。 林清他们这处西边的学舍是给刚刚入学的学子用的,而西边的学舍是已经在云天书院学习了三年的学子所用,在这个节骨眼上,黄永智往这个地方去,林清稍加打听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诗会的牵头人不难打听,纪文和是云天书院公认的诗文第一,出身名门,最好以诗会友,十场诗会八场是他主持。如果黄永智是想让纪文和透露诗会的题目,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等黄永智回寝室之后,林清也去找了纪文和,开门见山就和纪文和说自己是黄永智的好友,得了这次诗会的题目,想稍后写一首诗让纪文和品评一下。 当下纪文和就心怀芥蒂了,因为虽然这种诗会当不得真,但题目都泄了出去就无趣了。若不是黄永智许诺他爹的新铺子让他们家参上一股,他这边才不会松口。只是没想到黄永智扭头就告诉其他人了,这就让纪文和心有不愉了。 其实林清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再试探一下黄永智是否去要了诗题,结果一试便知。 当下林清含笑向纪文和解释道:“我听闻黄兄讲之前的诗会都是纪兄出题,大家作诗然后互相品评,一开始还算新鲜,但是时间长了未免有些无趣。如今怀园新增一景名为“雅歌台”,可让吾等效仿先贤,来一个曲水流觞,岂不妙哉?只不过若是曲水流觞,没有人抛砖引玉可就冷场了,故而若是先让我和黄兄赋诗一首,给后面的人时间思考,岂不妙哉?若这次诗会流传出去的诗词够好,我们还能集诗成册,印成诗集,到时候整个苏州府的文人谁不知道这次诗会?说不定能像兰亭集会一般,引为雅谈!那纪兄可就要在苏州府名声大燥了!” 诗会若是举办的好,也能为学子铺路扬名,人一旦有了名气,做什么都会容易一些。最简单的,同样的学子,如果所作文章差不多,但是一个有名气,一个籍籍无名,那么在主考官心中有名气的那个肯定能多一些印象分;若是这个主考官是以后的皇帝陛下,那么整个官场的起点就要高别人一等了! 纪文和原本还有些怒意的,听完林清一席话却是感兴趣起来,只是稍稍一想,还是提出了疑问:“想法是好,这海棠诗你们先作,再让后面的人作,也确实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只是若是曲水流觞,怎么可能正好轮到你们先作诗?这水流可不听你的话啊!” 林清淡然一笑,已然套到这次诗会的题目,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纪文和:“这是“雅歌台”边的座位,我画出来两个圈的地方,就是这次会最先拿到酒杯的两个地方。到时候你只要安排黄兄坐到这一处,我坐这一处即可。” 林清实地去看了一次怀园,测算了水流的速度,怀园中所用酒杯的重量和每个石头座位的角度,选出来最有可能会先被水流带到酒杯的两个位置。林清也不能保证准确,毕竟还要算上当天的风速的影响,但是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当然,林清的主要目的是诗文题目,这个只是附带准备而已,若是纪文和不提,他也不会提。 纪文和原本还想问一些东西,但是见到林清满脸自信的样子倒也相信了他,况且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诗会罢了,就算不如预期中那样顺利,弄个曲水流觞、效仿先贤,已经算是风雅之事了。 林清所求只不过是公平二字,黄永智既然早得了诗题,他也不过晚上半天知道,这才算是真正的约斗啊! 所以这场真正的诗文约斗,其实在三天前两人就已经开始了,林清这几天也是为了这首诗增删无数次,才最终成诗。想要七步成诗,千年也就出了一个曹子建啊! 只是没想到,林清这一手打的黄永智有点狠,差点一下子打到他到了自我怀疑的地步了! 这场诗会最终成诗一十二首,其中五首实属上成,另有七人未作出诗来,被众人灌了不少酒。而林清这首诗,最终名列魁首,得到了众人一致的恭贺。 最终算是宾主尽欢,有人甚至喝的酩酊大醉而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家书抵万金 林清只花了短短半年的时间, 就从丙班升到了甲班, 而跟着他一路升过来的只有李守泽一人,虽然两人的名次越拉越远,但是李守泽也稳稳地升到了甲班, 让林清不得不感叹这人的天赋。唯一的好处是,在升班的过程中,林清已经搬出了原来的宿舍,总算可以和黄永智等人分道扬镳。 甲班中也有林清的老熟人, 那就是王英杰和柳泽旭两人,而且巧的是如今他们三人住一个寝室, 另外一人因为家中有事而拜别书院老师, 离开云天书院了。 在和柳泽旭的相处中,林清发现这人虽然不善交际、为人腼腆内向, 但是也是一个心思机敏, 聪慧异常之人。只是柳泽旭志不在举业,一手水墨丹青书院中无人能出其右, 只是在别人看来难免有玩物丧志之嫌。 “林弟,王兄, 你们帮我看看, 这幅画如何?”柳泽旭放下笔, 左右端详了一番, 然后招呼林清和王英杰来品鉴。 林清放下手中的书本, 凑到柳泽旭的书桌前看过去, 只见柳泽旭画的是一副王母祝寿图, 整张图色泽明艳,王母的一颦一笑,整个天宫的和乐融融,就连云雾彩霞都尽在画中,整幅图长度近一米,费了柳泽旭半个月的时间才画完,可见柳泽旭是花了心思的。 王英杰品鉴完长叹一声道:“柳弟,你只要将绘图上十分之一的心力用在举业上,何愁不能金榜题名!” 王英杰同柳泽旭一般出身名门,王家是苏州府的显贵世家,祖上出过一内阁大臣,两位大学士,如今在朝中也有一番不小的影响力。 其实林清不知道,王家还是曹家的姻亲,曹知瑞就是王英杰的嫡亲的表哥。王英杰生母的嫡妹就嫁到了曹家。两个盘踞在苏州府的大家族强强联手,王英杰也算是书院中数得上号的名门公子了。 不过王英杰的相貌比起柳泽旭来讲,要差了一大截,方脸大眼,显得比较古板正直,待人接物也更加直言不讳。或许是家世带给他的底气,若有不平事,他也喜欢管上一管。 王英杰和柳泽旭自小相识,家世又相当,算是多年好友。因着林清救过柳泽旭的命,所以王英杰对着林清也很是看重礼让。 之所以王英杰出此言,是因为柳泽旭在读书上不太用心思,比起林清的手不释卷,柳泽旭将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琢磨画作上,书院里教导书画的秦夫子十分赏识柳泽旭,甚至还将他正式收入门下,格外严加指导。柳泽旭虽然也保住了在甲班的位置,但是名次一直在最后十名,堪堪不落到最后去,为此王英杰劝了柳泽旭几次,可惜他无动于衷。 在世人看来,科举进学才是大道,书画之流虽然也被读书人追捧,但是若沉迷于此那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柳泽旭听了王英杰的话也没作声,而是双眼恳切地看向林清,希望他能点评一番。 柳泽旭的眼睛非常生动传神,一双杏眼盯着人看的时候,琉璃色的眼珠子光华流转,美的让人一颤。 幸而林清早就见多了柳泽旭的美貌,因为年岁缘故也只把柳泽旭当作弟弟看待,没有什么邪念,否则自己现在虽是男儿身,但是前世却是女子,真怕自己面对美色时会把持不住。 林清也觉得奇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是男儿身的缘故,或许是身边同龄男子年纪都太小,林清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子产生过其他想法,但是也没有对女子有过臆想。 翻过年林清已经十三岁,这个时候的少年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但是林清却感觉自己出奇的无欲无求,平淡的让人心惊。尤其是想到再过几年,自己也要面临着娶妻生子的情况,头就开始大了起来。 幸亏这还有几年时间缓冲,林清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不去深思。 林清的目光从这幅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审视过去,以前林清对绘画一道是不懂的,但是奈何同寝室中出了一个画痴,就算不会绘画,但是想不懂品鉴也难了。 “确实很好!是柳兄近日所得最好的一幅!看来柳兄在画作上又精进了。”林清观赏完由衷赞道。 柳泽旭嘴角忍不住上翘,林英杰虽然是他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但是为人太过刻板,一心志在仕途,有时候他还是觉得和林清讲话更加轻松一些。 柳泽旭细心地将画卷了起来放入画桶中:“既然你们都说好,那么我就将这幅“王母祝寿图”裱起来,作为我祖母六十大寿的贺礼,你们说如何?” “这自然是好!你祖母最疼你,只要是你亲手所作,她肯定是喜欢。你这也是提醒了我,到时候我也得准备一份礼物。”王英杰也是马上想到了,再过两月就是柳家老太君的六十大寿,两家来往甚密,自然到时候王英杰也要去一趟。 “林清,要不那日你也一并前来?”柳泽旭看林清似乎被冷落到了一边,立马邀请到。 林清有些犯难,作为朋友,应邀实属正常,但是这种官宦子弟家的家宴,林清实在不想参与,所以表情上也带了出来些。 柳泽旭低低一笑,劝解道:“林弟,我看你终日苦读,也该给自己放个假,况且我几次在祖母面前提起你,她老人家早就想看看你呢!” 林清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王英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想了想又扭过头看向正在整理画稿的柳泽旭道:“泽旭,你近日可要勤勉一些,这个月月末山长就要回书院了,到时候可是会看所有人的考试成绩的。既然礼物已经挑选好,那么也该多温习功课,做些正事了。” 云天书院的山长名叫杨盛安,字致知,是杨文舒的嫡孙,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文豪,当世有“南致知,北远山”之美誉,说的就是江南的杨致知和北方的安远山这两个当世大儒,文坛中的两位泰山北斗。 可以说杨致知随手写一篇文章,都能让所有读书人趋之若鹜,今天若是杨致知说诗词该走婉约派,那么明天就有一大片书生开始研究婉约派的诗词改怎么写。这样的人,说是被读书人供上了神坛也不为过。 在云天书院所有学子的心目中,杨山长就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五个月前杨山长受天禄书院邀请前去讲学,最近要回来了,还正好赶上小考,书院中的学子都马足了劲想要一展所学。 柳泽旭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继续整理手上的东西。 林清也读过杨致知的文章,确实针砭时弊、发人深省,文采斐然又不落入俗套,自成一家。随着对这些四书五经学的的愈加深入,林清就更加能看出来自己和别人的差别。虽然如今也可以做出像样的试帖诗和八股文,但是在真正的大师面前,自己也就只能算入个门而已。 “杨山长的文章千锤百炼而成,每每读来都让人废寝忘食,书院中多少学子希望能得到山长的赏识,让山长指点一番?所以这次考试必然竞争十分激烈,柳兄确实该多温习一下功课。”林清之前从不喜欢劝柳泽旭多读书,因为在林清看来,既然柳泽旭一心扑在画作上,那也是他个人选择的事情,旁人无法置喙。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不准以后柳泽旭也能层位一个名留青史的画家呢? 只是读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这次柳泽旭掉落到了后五名之列,那就不美了。 没想到柳泽旭没有接过林清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那林弟也想得到山长指点?” 林清一愣,接口道:“这是自然,书院中谁不想得到山长的指点?” 王英杰好笑地看了林清一眼,想说不想的人就在你面前,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 柳泽旭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清也没有在意,看到柳泽旭手中的画作,脑海中也想了一下到时候去柳家祝寿该送些什么礼物? 又从柳家老太君身上想到了刘氏,不知道家中近日可好?自己寄出去的两封信是否已经收到?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家中人的回信,说不思念那是假的。 可惜这个时代,山高水长,家信只能花点银子让车队带回去,都不知道是否能顺利送到。 就在林清想着这个事情的时候,林家村这边才收到了信件,而且是两封信一起。 原来那捎带的人第一回带信回来给忘了,第二回又捎信去林家村才想起。幸亏第一封信还在信匣子里,没有丢,所以就两封一起送了过去。 林三牛第一个拿到信件,高兴的不知所以,只是他也就认识信封上的“林清”二字,只能快步走到堂屋对众人喊道:“狗子来信了,狗子来信了!” 家里正是在准备晚饭的时候,听闻都围了过来,可惜大家拿着信件面面相觑,一个人都不会念。 也是巧了当时,张立学正好到林家来报喜,林三妮今天刚刚诊出身孕,惹的张氏又哭又笑。 张氏这半年,儿子外出求学,她天天日思夜想;女儿又一朝嫁作他人妇,从此进了张家门,再也不能常伴左右,身边总觉得空落落的,有时候干活都神思不属的。今天双喜临门,又知道女儿在张家过的很好,怀孕了,还收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的信件,怎能不心绪翻腾? 林清这两封信相隔两月寄出,讲了他在江南的所见所闻,读书求学的日常,还有林东阳的近况,两封信一共写了近三十页纸,但是刘氏听完后还是不断催促张立学:“还有呢?狗子还说了点啥?” 张立学读完林清的信也是对林清选择的路产生了很多唏嘘和钦佩之感,看了一下手上所有的信纸,确定道:“奶,没了,林清就写了这么多。” 张氏刚刚还亮着的双眼一下子有些暗淡下去了,李氏也是看着那厚厚的一刀纸,多想再听听自己儿子现今在做什么,可吃得香睡得饱,可挨过冷受过冻?第一次李氏后悔起当时没有像林三牛夫妇一般将儿子送进学堂读两年书,不求别的,只求这时候能写封家书也好啊!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半年里每一个日夜,都有两个母亲对远在苏州府的儿子的思念,如今纵使写了这么多页信纸,也只能寥寥安慰一些思念之苦。 夜里,张氏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林三牛背对着他假寐,心里也是装着事情,只是知道妻子想的多,便不想再多说什么,惹的她又要掉眼泪了。 过了许久,林三牛都要朦朦胧胧地睡去了,听到张氏长叹一声,低声道:“早知道如此,还是不该让狗子出去。这才过了半年,我这感觉就像要过了一辈子似的,可真怕见不到儿子啊!” 夜风习习,吹过农家小院,却吹不散一个母亲的愁绪。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山长 这次小考题目不难, 一道四书题和一道五经题都出的四平八稳,试帖诗也是咏物言志类的, 如今林清也算是信手拈来,不管是速度还是质量上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只是这道策论却是出的有些刁钻,也是抓住了实事,以蒙古近年来屡屡犯边之事为题, 让学子提出观点。 这可难倒了一大片学子了, 大明重文轻武,虽然学子也关心国家大事,但是你让他们真的拿出一个章程, 有些真知灼见, 那是少之又少的。无非就是主站还是主和,至于怎么战, 怎么和, 那就只能拿一些圣人之言搪塞过去, 多歌功颂德之言, 少落到实处的方针。 林清倒是对大明的国家实力做过一些分析, 但是毕竟很多东西属于上层机密, 他这里也只能通过书院里每个月的邸报来默默做分析,并且通过现在的军事制度, 所设官僚,每年的征兵人数来做一个大概的估计。毕竟在林清看来, 大明这样的封建王朝若是无法抵御外敌, 让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事件再次出现, 那么就算他书读的再好也没有用。 一个稳定政权的大明,才能创造出太平盛世。否则,千万百姓将生活在水火之中! 大明是依靠卫所制度管理兵丁,这个卫所制的核心其实就是皇帝独揽军事大权,将调任之权和统领之权分离,在林清看来这些是保证了下面的官兵不会拥兵自重、加强皇权,但是也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无法上下一心,共同抵御外敌。只是在他们收到的邸报中,都是对明朝的军事实力一片赞扬,面对外敌总是蛮夷何足挂齿之态,对一些真实的情况,林清也是无法知晓。 林清通过比较如今蒙古和大明的军事实力,能出战的将领和每个人的优劣进行了分析,还将世袭的军户制度提出了改革。在林清看来,军户的世袭制度虽然保证了在非战时也能养一大批官兵,也保证了对皇帝的忠诚,但是却在战斗力方面会造成一代不如一代、贪污腐败滋生的情况。 在林清看来自己只是就事论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去解答这个题目,但是等这份卷子送到了季夫子手里后,却是拍案而起:“这林清,竟能有如此想法!真是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季夫子虽然嘴里喊着“胆大妄为”,但是嘴角却一直带着笑意,显露出他的好心情。 批阅卷子的夫子一共有六位,闻言大家都凑了过来,季夫子干脆朗声诵读起来。 待听完,众人都静默了一阵,心中不约而同地赞同起季夫子的那句“胆大妄为”。 不说别的,光是能在策论中写废除军户世袭制,改为以各方面的军事素质考核来升降官兵职位,就让人感到心惊! 这可是当年□□爷定下的,如何能废除? 但是细细品位林清所说的办法,大家又不得不承认这策论绝非空想,而是有很大的实践空间的!这其中一条条、一列列,清晰明了地叙述了该如何去做,等级如何划分,出现了问题要怎么解决,能提升多少兵力等等,都让人拍案叫绝! 只是这样一份卷子,在书院中写写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呈到御前,定然会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果然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庄夫子读完挑挑眉,想了一下当今圣上每天沉迷于道家之术的样子,就算是再好的策论,永康帝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只要他大权在握,皇位坐的稳如泰山,他是不会去管什么改革军户制还是朝堂里纷纷扰扰的党争。 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林清如此大才,若是一代明君必然能成为股肱之臣,但若是如今的朝堂,根本不可能拨乱反正,哎!若是明君,他当年也不会心灰意冷,挂印离去,隐居乡里了。 “是什么文章让大家这么高兴啊?拿过来让我也看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只见一四十多岁的男子,穿一身石青色儒服,长眉修目,方正温润,背着手缓缓走来。 众夫子一起起身行礼道:“见过山长!” 来人正是杨致知,他抚了抚唇边的短须,从季夫子手中接过卷子,目光落在“林清”这个名字上,略略一凝,然后快速地将这篇策论看了一遍,脸上表情倒还是如常,又交还给了季夫子,评论道:“此子想法虽好,但是未免脱离了实际些。但是年轻人,有这种想法就已不俗!过两日唤这个学生到我的书斋来一趟,我考校考校他的学问。” 杨山长虽然看着和善,但是对学子的功课要求极为严厉,很少有人能得他的赞赏,再加上忙碌于书院各种大小杂事,居然能单独抽出时间考校林清,那还真是十分看重了! 季夫子和庄夫子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了惊诧。 当林清等在山长书斋前,等候书童通报的时候,心情也不免有些激动,毕竟是江南文坛的泰山要考校他功课,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事情,竟是落在他身上了! 等林清迈步入书斋后,也不敢随意乱看。 只见一中年男子站在书桌前练字,一手隶书写的笔力遒劲,转折处铁画银钩,变化丰富而各尽其妙,让人不得不赞叹! 林清屏住呼吸等杨致知写完这幅字,才上前一揖到底:“学生林清,拜见山长。” 杨致知抬起头来,审视般的看了会儿林清,才道:“你那篇策论我看了。” 林清心里一紧,等着杨致知的评价,要知道这可是最有话语权评论文章的人,自然他的意见十分重要。 杨致知顿了顿,口中吐出四个字:“哗众取宠。” 林清猛地抬头,看向杨致知,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还请山长明示。” “你可知提改军户世袭制,若是这道策论是你在科考时所作,主考官会取还是不取?”杨致知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得喝了口茶,问道。 林清当时写的时候,只顾如何答题,况且这又是书院中的小考,自然是心中如何想,就如何作答。此刻被杨山长这样一问,倒是恍然醒悟过来——军户世袭制已然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利益链,若是自己贸贸然提出这样的改革,就是文章写得再好,动了别人的利益,自然是只有被罢落的命。 想了想,林清问答道:“学生认为这并非学生的哗众取宠之策,而是心口如一。学生答题时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写了。虽然有些想法还不算成熟,但是若有朝一日学生有能力了,还是更希望能为大明做些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就是对的?” 杨致知步步紧逼,提的问题也犀利,让林清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以为受山长青睐,能得一指点,可是山长所问所言都让林清感到有针对之感。 可山长是何等大人物?为何要针对他这一区区学子?只是因为做了一篇不合他心意的文章?可这次小考的文章如此之多,为何单单只传唤他前来? 只不过短短时间,林清心中已经想了许多,但是如今也只能从容应对:“学生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若无实践,一切皆是纸上谈兵。”心里却在说,那是因为未来这就是军事改革的方向啊! 杨致知放下茶盏,背手走到林清面前,低头看着林清的眼睛道:“林清,你可知道,这世上最恶之人是谁?世上最恶之人,不是恶人,恶人心怀恶意,自然有所忌惮,有所忌惮者,自然畏畏缩缩;世上最恶之人是一些世人眼中的大好人,好人以为自己一心为公为民,毫无顾忌。但若是好人做了错事坏事,他尚不自知啊!世间最恶者,就是心怀天下却做错事情的好人!” 林清听到现在,总算明白了杨山长的用意,这是在提醒他想要做为一个改革者,需要十分小心自己提出的理念,若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学生受教了!学生会将山长的话铭记于心,日日自省。”说完,林清再次恭敬地一揖到底,语气真诚道。 “哈哈哈!好!果然聪慧过人,心思灵巧!同我那不成器的外孙一比,你可强多了!”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改革大明弊病的想法,还能不卑不亢、听得进逆耳之言,这等年纪,这等心性,实属不凡! 林清万万没想到,杨山长口中的外孙就是柳泽旭! 杨致知之女嫁与柳家嫡长子,两家结成两姓之好。只是杨致知为人低调,只致力于读书育人,故而外人很少知道这一点。别人都以为柳泽旭身家不凡,却是不知道他外祖竟是云天书院的山长——杨致知! 三月前,杨致知收到柳泽旭的书信,言明自己不慎落水,为人所救,还反复称颂了林清的机敏与才智,让杨致知回书院后能指点林清一番,还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林清的才学足以做杨致知的门内弟子,多番劝他回书院后务必将林清收入门中。 此次也是柳泽旭将林清引荐给了杨致知,让他留了心,这才将人叫了过来,考校其品性才智。 “林清,你可已经取了表字?”杨致知心中非常满意林清,勤勉好学又谦逊有礼,心中已经认可了柳泽旭的话。 一般男子二十而冠,这个时候才会取表字,但是如果是读书人,为了方便他人称呼,也会由师长先取表字。林清以前无须交际,也用不着表字,但是如今同人交往,若无字就不好称呼彼此了。 若是林清的字是由杨致知先生取的,那么就代表着自己是杨山长看中的后生!光是这个名号,都能羡煞不少读书人了! “还请山长赐字。”林清有些激动地拱手行礼道,当世名师以后可以指点自己还能为他赐字,这是何等荣耀? 杨致知捻须一笑:“既然如此,就叫飞卿如何?” 飞卿?同音为“非清”。杨山长竟是在告诉他,内里世事洞明,外则需要难得糊涂?! 真不愧是当世大儒,不过和林清谈了短短半刻钟,就看清了林清性格上的短板——太过执着也太过想要看清世事! “林飞卿谢山长赐字!”林清一字一顿,钦佩万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祝寿 自从杨山长为林清取字之后,林清彻底成为了云天书院的红人! 虽然云天书院的所有学子都自称自己是杨山长的门生, 但是杨致知真正收入门下的弟子, 却是没有一人。杨致知早年间四处游学, 三十多岁开始接管云天书院一直至今,可以说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治理书院和立言立说上。若是再叫他单独教导弟子,未免精力不济。 偶尔杨山长也会在书院中讲学授课, 能有幸听杨山长讲课的学子都觉得与有荣焉, 能津津乐道好几天。可现在出了个林清, 竟然可以隔三差五的去请教山长,甚至山长还亲自赐字, 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其实杨致知此生唯有一子一女, 儿子杨子隐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三岁就开始读书识字, 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但是长到十七岁时外出访友时竟遭意外,被流寇所伤, 回来后因救治不及而殒命, 是真正的天妒英才!因为这个事情,杨致知伤怀了很久, 也对唯一的女儿更加宠爱有加,择婿时就左挑右选, 最后选了柳家才放心将女儿嫁出去。 等他女儿生了柳泽旭后, 谁知竟是外甥肖舅, 和扬子隐长得有六分相像, 让杨致知忍不住就对柳泽旭偏爱起来!因为柳家对柳泽旭寄予厚望,一直希望他以后能科举入仕,让柳家更上一层楼。可是柳泽旭却从小只对书画感兴趣,厌恶与人虚与委蛇,更是认为官场根本不适合自己,故而对举业也从没放在心上过。 之前柳家老太君舍不得放人,杨致知说和了几次,才说服老太君将柳泽旭送入云天书院,让他好带在身边照拂教导,知道柳泽旭喜欢绘画,还专程让秦夫子悉心教导。心里也给柳泽旭安排了后路,若是科举不成,那么以后这偌大的云天书院就交给柳泽旭来打理。 所以柳泽旭之于杨致知,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寄存了他对嫡子的歉疚,也希望以后他可以继承他的家业。那次收到信件,知道柳泽旭竟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惊的打翻了茶盏将自己手臂都烫伤了!若不是柳泽旭在信中一再强调自己已然无事,杨致知都恨不得连夜赶回云天书院。 云天书院百年来出了多少出类拔萃的文人才子,林清虽然也是其中佼佼者,但是若没有柳泽旭的救命恩人这层关系在,也很难让杨致知费心召见,从而对林清从一开始的感激到现在的欣赏。 只是书院中其他人不明就里,明明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农家子,竟然一跃成为山长的座上宾。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甚! “你说这个林清凭什么能得到山长青睐?”看着林清离开的背影,徐文涛心里真是嫉妒的牙痒痒。 “这谁能说的准?听说是上次的策论写的好,让山长赞叹了。”陈潭山也百思不得其解。 徐文涛长叹了一声,语气中说不出的酸味:“若我能得山长指点,何愁不能考中个举人进士的?就是主考官知道山长看重我,都能得个好印象。” 陈潭山也是附和道:“是啊,这有些人就是好命!你看看他的出身,再看看他身边交往甚密的人,柳泽旭、贾岳、王英杰等,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这林清啊,就是善于钻营之人,长袖善舞,才能得山长偏爱吧!” 听到这里,一直默默坐在两人后面看书的李守泽冷笑了两声,接口道:“是啊,人家是好命,但是好命也要有本事啊!要是你们两个也能寅时就起,无论吃饭、走路、锻炼都在默读默背之前所学,藏书阁里的书每本都有涉猎,每天绑沙包于手腕练字一个时辰,亥时才入睡,天天日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到那个时候,你们再来讨论自己命够不够好,能不能得山长偏爱吧!” 徐文涛和陈潭山两人对着李守泽干笑了两声,知道这人是个刺头,也不想与之争辩,况且他说的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其实能入云天书院读书的,要么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子,要么就是勤勉刻苦,兢兢业业。但是林清是他们见过的最可怕的同窗!论聪明,他或许不是排第一,但是若论读书之严苛勤勉,无人能出其右! 林清可以将夫子所言都一一记录下来,每日诵读反复理解,各种学习方式轮番上阵,还自己归纳总结了各种学习技巧,让人瞠目结舌。而且他的这种勤勉,是持续性的,并非一日两日之功,是人都会懒惰,但是他却仿佛可以十年如一日的这样学下去,并且以一种让人诧异的速度进步,飞快地赶上前面的人,学习的效率让人惊悚。 故而两人讪讪地笑笑,扭过头去说起了其他。 李守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本,放入书袋中,然后准备回寝室时,发现林清就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几人都对话都传到了林清耳中。 李守泽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或许是因为书院里的日子比较清苦,所以李守泽瘦了些也高了些。比起一开始入书院的浮躁嚣张,如今已经沉默了许多,只是脾气依然不算好。若有同窗哪里惹到他了,也会马上回击。和林清一起升入甲班后,两人之间基本上也是互相无视的状态。林清倒是万万没想到,今天他会帮自己说话。 “多谢。”林清冲着李守泽点点头。 李守泽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略略朝着林清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去。 林清觉得自己和李守泽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看他比自己的年龄还小一岁,就也没有计较过什么,但是也没想说去刻意交好。李守泽对他爱理不理,那他也便听之任之。只是看到李守泽刚刚眼中的挣扎,林清有些若有所思。 “林弟,你东西拿好没有?”王英杰走到林清面前问道。 林清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把落下的书本找到了,便和王英杰一路往教舍外走去。 “明日便是柳家老太君六十大寿,正好轮上我们休沐,到时我们一道前去可好?”王英杰前几日为了寿礼的事情也是费了心思的,知道老太君喜欢礼佛,花高价买了一尊玉佛准备明日作为寿礼。 林清也早已准备好寿礼,毕竟要去祝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况且柳泽旭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让山长指点他,这不送一份花心思的礼就更说不过去了! 王英杰知道林清之前不曾参加过这种宴席,很是好心得把柳家的人际关系,有些什么禁忌都细细说了一遍,让林清不得不感慨大户人家规矩太多,同时也牢记在心,以免明天出洋相。 第二天一早,林清就换上了张氏给他做的一件绸缎面料的素色广袖儒衫,一条同色腰带束身,更添三分俊秀。那时张氏就将这件衣服叠好放在行囊的最下面,外面还包了一层油纸,就怕有污。这件衣裳是张氏特意给林清备下,以便林清需要出去结交同窗,也能装点下台面。 柳泽旭昨夜就已经回家,林清和王英杰相约一起赴宴。柳家的宴席是中午和晚上两场,中午是正宴,因为考虑到刘老太君年纪大了,怕晚上闹到太晚反而不美。 等林清和王英杰走到书院门口时,王家的马车早就在边上等候着了。有时候在书院呆久了,大家吃穿一样,又同进同出的,林清偶尔会忘记自己身边的小伙伴其实也是世家公子,家世显赫,非一般人。 就如同这辆马车行驶在路上,因为有王家的族徽在马车外,来往车辆一般都会看见了避让开来,足以可见王家在苏州府的权势。 等一路行驶到柳府,林清下马车后看到柳府的高门大院,一片院墙向两边延展开去,一看就知道里面占地极广,门口的两尊石狮也是威风凛凛,放佛昭示着此间主人的权贵。 门口已经停了很多辆马车,围的是水泄不通。不断有宾客递上帖子进去,招呼领路的小厮忙得团团转,待看到王英杰后却是眼前一亮:“王公子来了!小的这就去通报大少爷。这位是?” 小厮的目光扫到林清,略有迟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清。 像这种高门大院里的门房小厮眼光有多毒辣,迎来送往那么多人,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可是眼前这位少年虽然穿的也是绸缎,可是是最下品的杭缎,和王公子身上的云锦天差地别,有些富贵人家的小厮若是能讨主人家欢心,也能得到一身。可是若说是王英杰的小厮,这人又是个生面孔,况且谁家小厮能和主人家并排前行? “这是你家大少爷的同窗好友。”王英杰淡淡的解释道。 林清微笑了一下,递上邀请的帖子,那小厮也是个人精,马上点头堆笑道:“两位公子,快里面请!” 话音未落,就听到柳泽旭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王兄、林弟,你们可算来了!快随我一起。”柳泽旭今天是真高兴,连说话的声音中都带着笑意,身穿一袭宝蓝色云锦织长衫,更显俊美。 林清和王英杰随着柳泽旭朝里走,府中今天张灯结彩,好不喜庆,诸多小厮婢女穿梭其中,端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 柳府分为前院和内院,前院穿过一条曲水长廊就是正堂,此时应该有不少宾客都聚在前院大堂,不时听到欢声笑语从里面传来,想来里面热闹非常。 “林弟,我家老太君时常念叨着请你过来,可惜你终日苦读,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可一定要见见。”柳泽旭说着便撩起帘子,让林清和王英杰两人进去。 刚一进大堂,诸多人的目光就往林清三人这边投来,在场能坐下来陪着老太君逗乐的大部分是女眷,男子一般送了礼拜见了老太君就要走。此间更不乏一些妙龄女子,徒然看到三个风格各异的少年郎走了进来,不免声音一静。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贺礼 王英杰方正古板, 但是自有名家气度;柳泽旭害羞腼腆, 却容貌俊美异常;林清穿着普通, 可举手投足间也是态度从容,身姿颀长、清俊淡然,走在旁边也丝毫不显弱势。 这样的三个少年郎, 自然引的在座的女子仔细观看, 虽然女子含蓄,但是林清也感觉到了好几道视线在打量着他,让他略微感到有些不自在。 大明风气还算开放, 没有到后来“程朱理学”盛行, 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为荣, 还是鼓励寡妇再嫁, 女子确实日子过不下去也可以和离。但是女子也不太容易能随意见外男,尤其是这些养在深闺的娇娇女, 更加注重礼节。毕竟这是一个男权当道的世界, 对女性自然会更加苛刻。 所以但凡有哪家太太生子、哪家老太君生日, 或是谁家借着赏景开宴,都是那些妇人们为自家女儿挑选合心意女婿的好时机,有时候也会带着女儿一同赴宴。一来可以多结交人脉,二来也可自己观望一番。 之前就听说柳家嫡长孙容貌俊美、聪颖过人, 父亲是当朝吏部侍郎, 官居要位。可见是要家世有家世, 要相貌有相貌, 要才华有才华,并且尚未婚配!这样的人可不就是众多妇人心中的乘龙快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座的一些少女都害羞地低下了头,偷偷地打量着柳泽旭,看来今天为着柳泽旭前来的人不少。 王英杰是柳府的常客了,近前一礼,脸上含笑道:“晚辈拜见柳老太君,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将礼物双手捧上,献给柳老太君。 柳老太君笑眯眯地接过紫檀木的匣子,慢慢打开后发现是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佛,高三寸有余,佛像眉眼都雕刻的极为生动传神。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块玉非常通透、水头很足,是上等的青白玉。这尊玉佛不管是价值上、观赏上还是意头上,都算是费了心思的,惹得刘老太君不住地称赞了一番。 王英杰在下首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柳泽旭对着上首的刘老太君躬身一礼道:“祖母,这位就是孙儿的至交好友林清!” 林清抬眼望去,只见一雍容祥和的妇人端坐在上首软塌上,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但是保养的极好,看着也不过就是五十来岁。微微有些富态,头戴翡翠碧玉簪,身着红色织锦撒花袄子,下身着同色长裙,浑身上下无一不显示着富贵又让人不会觉得失了品位。 柳老太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便招林清近前:“真真是一表人才好儿郎!你与我这孙儿可是有大缘分的,也一直听旭儿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块玉佩,塞进林清手中道:“第一次见面,我这做长辈的说什么也得给点见面礼不是?” 看林清面露迟疑,脸上表情一肃道:“长者赐,可不许辞啊!” 林清这才收下了这枚玉佩,放在手心中捏了捏,竟发现这是一块暖玉!这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啊!林清为柳家的大手笔而感到心惊,同时也马上意会到这是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对柳泽旭救命之恩的谢礼。之前柳泽旭几次邀请他到柳家,他都给拒了,就怕遇到这种情况。这次却是借着六十大寿,林清想推辞都不行。 只是林清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依旧眉眼含笑道 :“老太君,晚辈也有给您准备了一份生辰礼,还望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贺词说的好!比之那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要有新意的多。那些吉祥话说的人多了,听得也就腻了。况且这世上不管年纪多大的女人都爱美,都希望自己永远年轻,时光走慢一点。林清的贺词倒让柳老太君再次开怀一笑,对他的礼物也有了点小期待。 原本听旭儿讲,林清出身平凡,家中并不宽裕,所以对见惯了珍玉珠宝、绫罗绸缎的柳老太君而言,林清能送她什么礼物根本不放在心上,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只见林清也掏出了一个木匣子,只是这个木匣子材料比不得刚刚王英杰的紫檀木,不过是最普通的黄杨木罢了。端看这个匣子的材质,这些见多识广的深闺妇人和小姐就暗自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和柳泽旭一般是个金龟婿,可是看穿着打扮、送礼的贵贱也知道,确实只是柳泽旭的同窗好友,不是什么显贵子弟。 果然,林清打开木匣子,里面也是一尊雕像,只不过是木雕,用的和匣子一样的黄杨木材质,雕的是飞天手持琵琶,脚踩飞云、飘飘欲仙的样子。这木雕还算精巧,但不是名家之作,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众人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柳老太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看过也是点了点头称赞几句,准备让侍女收起,却听林清道:“老太君,请容我将此木雕展现一番,以博老太君一乐。” 柳老太君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木雕还有什么好展示的?无非就是看个品相外观,就同那个玉佛一般。有些官家太太借着喝茶的时机撇撇嘴,大有不屑之意。 柳泽旭和王英杰也是奇怪,平时林清都是谨言慎行之人,绝非轻狂之辈,这礼物他们觉得还算不错有心,但是说展现确实有些过了。 正在疑惑间,林清取出飞天,伸出手将飞天木雕置于手掌中,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旋转侧边的一条丝带,没想到那条丝带下端部分竟是可以转动的,并且离得近的人,还能听到转动丝带时传出的“咔咔”声。 等林清放开手指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只见那尊木雕原本踩在云端,如今却能在云端旋转起舞,而且更加让人惊诧的是,云端上甚至传出了熟悉的乐声——不是那首正流行的祝寿之曲《花好月圆》吗?! 柳老太君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林清身边,被那旋转的飞天所吸引,等到飞天停止转动,歌声也消失于耳,才缓过神来,略有激动道:“这,这是何物?竟是可以随歌而舞?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林清璀璨一笑,将飞天木雕递给柳老太君道:“这是我和我二哥做出来的飞天木雕,不过区区小物件而已。希望老太君能喜欢。” 柳老太君乐的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飞天木雕,在林清的指导下旋转了彩带,乐曲再次响起,飞天也继续舞于云端,让在座的人忍不住再次如同看什么神奇之物一般,目光不错一下。 等柳老太君命人将木雕万分小心地收起来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二哥就是随你一起在苏州府的林东阳?” 林清点头应是:“不错,如今他师承沈大师,点子虽然是我想的,但是做具体是他做的。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 “竟是沈大师的门徒,难怪能有如此手艺!你们兄弟两个真的不错,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柳老太君拍着林清的手,愈加显出对林清的看重。 等林清三人走出大堂后,众女子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这木雕真是巧思,世上竟有人可以做出如此巧夺天工之物,改日我也定要在生辰时买一个给我娘。”云巧巧的父亲是苏州府的豪绅,家中很是有些钱。 孟红云瞥了一眼好友,附耳调戏道:“我看不是看中这木雕,是看中有这巧思的人吧!” 云巧巧用帕子甩了一下孟红云,脸红啐道:“姐姐胡说八道什么?” 孟家和柳家走的近,也了解不少柳家的事情,自然知道这次柳家为何要请林清,旋即小声提醒道:“妹妹,这林清一年前取了秀才功名,是云天书院的学生,看着好像前途尚可。只是家中出身低微,恐难有飞黄腾达之日。妹妹从小出生富裕,定是过不惯那种清苦日子的,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孟红云最是了解自己这个闺中密友,观她神态就知道她心有意动,自己比她痴长两岁,家中开始帮她张罗婚事,这次也是冲着柳家大公子前来。她娘千叮咛万嘱咐,对男人,容貌其次,主要还是要看家世人品,要讲究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总归多有坎坷,是下下之选。 云巧巧咬了下嘴唇,却是也没反驳——这林清有才华、有相貌,就算站在容貌一等一出色的柳家大公子身边,那也是不遑多让的。可惜柳家是累世豪族,林清这样农家出身的男子,就算以后能得中进士也绝非良配。 她们这样金尊玉贵的小姐,每日里三两金丝血燕养着,绫罗绸缎穿着,是真正金雕玉砌出来的,普通的粗茶淡饭的日子,如何能过? 只是几十年后云巧巧回想起这次留在心底的初见和当时心中的所思所想,都忍不住懊悔万分! 大堂中的莺莺燕燕并未入林清的眼,三人正要穿过一处小花园往男宾所在的文轩阁走去,就听到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在呵斥:“是谁教导你这样走路的?如此慌慌张张!竟是把本小姐的最爱的香囊都给弄坏了!” 转过一颗树,林清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位大约十二岁的少女正在指责跪在地上的奴婢,言辞凶恶,而那婢女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求饶,额头上都磕出了血! 驻足听了一下经过,原来是那名名叫荷花的侍女冲撞了柳府的三小姐柳怡宁,将三小姐的香囊弄到了地上,正好前日下过雨,花园地上有些湿泥,沾污了香囊。 如此小一件事,林清没想到竟是如此不依不饶,那名侍女额头上都冒出了血了,还不罢休!忍不住就生出了恻隐之心,微微咳了咳,引起了柳怡宁的注意。 “今日我就看在祖母大寿的份上,先放过你。明日自己去王管家那边领“试刑”。”那名侍女听到“试刑”二字时,整个身体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连连向柳怡宁道谢,然后躬着身子退后离去。 柳怡宁这才喜笑颜开地转过身去行礼,和刚刚尖刻的样子判若两人,放佛就是一个十二岁少女般天真娇憨,脆声道:“见过大哥,王家哥哥和这位公子。” 柳怡宁是柳泽旭姨娘的女儿,性子有些刁钻,柳泽旭和她并不怎么能说到一起去,故而也只是微微点头,回了半礼,然后领着林清和王英杰继续往前走。 林清跟着走出了一会儿,才顿了顿问道:“敢问柳兄,什么是“试刑”?” 柳泽旭以为林清不是世家子,不懂这些,所以耐心解释道:“试刑是前朝的一位侍郎买奴仆前,都要打奴仆一百鞭子,那些奴仆如果有躲闪,说明对他不够心存畏惧,只有打到不躲不闪,那么以后才可听命行事,这个方法就是他对奴仆的试金石,故而也叫试刑。流传到现在,也就是如果奴仆犯错的一个惩罚手段罢了。” 林清听得有些心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就要抽那侍女一百鞭子!这是何等残忍的刑罚,那侍女看着也就和他一般大,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柳泽旭和王英杰却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放佛司空见惯一般。 在林清眼里,王、柳二人人品、习性都很不错,是可交之人。可是他今天也第一次真正领略到,这封建社会是有多么的可怕,奴仆简直没有被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就连一向心善的柳泽旭都觉得刚刚那事只是小事罢了,奴婢做错事,就是该惩罚。一句“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就可以揭过此事。 林清再次望向这座巍峨的府邸,庭院深深,富贵繁华,却是莫名心有所恐。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生意 今日的寿宴办的无比热闹, 席面风光, 各色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戏子们搭台唱戏,从早唱到晚,节目一出接着一出;各色贵人豪绅均来祝寿, 苏州府柳家的面子,确实是大! 柳泽旭的爹娘都在京城, 之前柳老太君也被子女接到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以便照顾柳泽旭、共享天伦之乐。后来柳泽旭被杨山长接回了苏州府,柳老太君不放心便也跟着回了苏州老宅。即便如今柳泽旭的父亲并不在苏州府, 但是仍旧有许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前来贺喜,甚至林清还碰到了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曹知瑞。 宴席结束后不久,曹知瑞就找上了林清,言明想要买林清这木雕的设计图稿。 曹知瑞今年刚刚二十岁,但是却已经从他父亲曹博彦手中接过了苏州府大半的店铺,可以说苏州府最繁华的东市街上半数的店铺如今都是他们曹家的产业, 每月的进项以数万两入账。可这一切不过是他父亲曹博彦拿来给他练手的店铺罢了。 只是曹家很少沾手木雕生意,这才让“木易居”在东市街上一家独大。一来曹家对木雕这行没有得力的人去弄, 二来“木易居”是一家百年老店,深受苏州府民众的喜爱,若是贸贸然竞争,也很难短时间越过他们。再则曹家生意已经做的够大, 在曹知瑞看来与其做木雕或是其他木质摆件, 倒不如做玉雕等来的利润大。 然而今天曹知瑞的妹妹曹妙蕊细细告诉了他在大堂中的所见所闻, 立即让曹知瑞重视起来, 并且凭着他敏锐的嗅觉,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林清低头摆弄着茶盏,顿了一会儿才道:“曹公子,实不相瞒,这木雕中的关窍是我设计出来的。只是这设计图稿我却无法卖给你。” 曹知瑞的凤眼一挑,脸上的笑容却是未变:“哦?我这边还没出价,林公子又何必急着拒绝。”曹知瑞年纪不大,但是浸淫商场已经多年,下意识地就觉得林清是在抬价。 林清苦笑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曹公子想必也知道沈礼年沈大师对吗?” “这个自然。沈大师木雕技法高超,在整个江南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说是国手也不为过。舍妹也说,林公子二哥,也就是做那飞天木雕之人,就是沈大师的高徒啊。”曹知瑞知道林清这时候提起沈大师必然有缘故,所以也是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走。 林清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我家兄长从小痴迷木雕,到了苏州府后一心拜沈大师为师。只是沈大师择徒历来严格,为了表示诚意,我们便将这木雕的关键图纸献给了沈大师,这才求得他的指点。虽然这飞天木雕是我兄弟二人所想,但是这事若得不到沈大师的首肯,我们如何好擅自做主?” 曹知瑞脸上的笑意一顿,显然没有想到这拜师过程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原本曹知瑞准备出一千两银子一口价把那个设计图稿买过来,然后招募工匠去做各种造型的木雕,甚至如果可以还能做玉雕等等,只要工艺适合,材质适合,有的是有钱人前来购买,根本不愁销路。在曹知瑞眼中,这已经不是什么木雕了,而是一个可以炒到高价的商品,可以给他带来十分丰厚的利益。 甚至他也想过了,如果林清不答应,他就一路加价,加到五千两,就不信林清他不动心! 可谁知这设计图稿早就已经献给了沈大师,沈大师可不是一般人,这“木易居”也拿捏不住他,只能捧他做客卿,想要在他手中夺走图稿,倒是难度增加的不是一点半点。 原本心中满腔设计好的蓝图,一下子就有些溃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清的设计上,若是没有这种够新够奇的设计,那么就都显得索然无味了。而对于那些视木雕手艺为家传之物的大师而言,夺他图纸如夺他性命,就算许以万两银子,估计都不会答应。 见曹知瑞在踌躇,林清忽而一笑道:“曹公子,若是你真的对这样的木雕感兴趣,我这边倒还有一物,可供曹公子一观。” 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慢慢展开,上面是柳泽旭用笔墨丹青画出了三个样式各异的盆景,上端有流水流过,花草繁茂、凉亭池塘,显得颇为静谧古朴。 曹知瑞端详了半天,觉得画是好画,但是他又不是文人雅士,他只是一个商人,可以欣赏,此刻却无兴趣仔细观赏。正在心里打算如何拒绝林清,离开后想想怎么和沈礼年搭上关系,看看有没有可能一起去做这个飞天木雕时,却听林清道:“这些盆景的妙处在于,假山上的流水可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如同真的流水瀑布一般,可持续半个多时辰。” 曹知瑞略略睁大了双眼,惊异地看了林清一眼,才发现这图纸上的盆景和一般的盆景有什么不一样——原来这假山上还画着流水飞流直下的场景!这一般的盆景哪里可以做到这样? “若是曹公子依旧对这木雕生意感兴趣,这个图纸我们可以献给曹家,只是我们不要银子,我们想在这笔买卖中占两层股,我兄弟二人一人一股。沈大师这边我们也可以像“木易居”一样,将他奉为客卿,每月为你的店铺做五个飞天木雕这样的,可旋转会放曲子的木雕。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到时候这种木雕你这边想怎么卖就怎么卖,而盆景则是店铺的主打,可供给更多的客人。如此,你看如何?” 林清此刻也不再卖关子,其实他能带着飞天木雕去做寿礼,就知道会有人来询问,也准备好了说辞和画作。飞天木雕是障眼法,盆景才是他真正想搭上曹家要卖的东西。 曹知瑞整个身子向后一靠,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忽而嘲讽一笑:“林公子未免太过狮子大开口了!一张设计图就要换我曹家两层利?我曹知瑞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可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 眯眼看了看不动如山的林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以为你这个所谓的盆景、所谓的飞天木雕,没有你那设计图我这边就做不出来了吗?想我曹家手底下养了能工巧匠无数,只要你的东西在市面上出售,我便能找人拆解出来,你信不信?” 曹知瑞声音低沉,带着点慵懒,仿佛根本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林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抬起手掌轻拍了几下,为曹知瑞的话鼓起掌来,让曹知瑞脸上嘲讽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才道:“林某人自然相信曹家的手眼通天,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东西确实入不了曹家的眼。鄙人不才,最是喜欢一些机关之术,所以在做木雕和盆景的时候,我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机关。” 曹知瑞突然感觉到心头一跳,紧接着果然听林清继续说道:“这机关之术其实没什么用,只不过保护了一下我设计的关窍,一旦谁想拆解里面的东西,就会破坏掉里面的结构。实在是怕我设计的东西太过粗陋,污了贵人的眼,所以啊,还是不看为妙。” “你!”曹知瑞猛地站起,手指指向林清,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有些泛红。实在想不到他曹知瑞在生意场上和多少老狐狸斗都没有落下过下风,今天倒是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牵着鼻子走! 林清依旧淡定地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再尝试激怒曹知瑞,而是拿起水壶给曹知瑞茶盏里添了点水,表情依旧温和道:“曹兄,快坐下喝杯水吧,清火。” 曹知瑞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将茶盏丢在桌上,脸色也极为不好:“我曹家生意遍布四海,日进斗金。即使不做你这门生意,又有何妨?你又有什么本事能值得我另眼相看?” 林清有些赞赏的看着曹知瑞,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都能知道他是个十分合格的商人! 这一套戏下来,不明就里的人只会以为曹知瑞是真的恼羞成怒发火了,那么接下来如果林清想要促成这门生意,要么自愿退让点利益,要么事情僵持下来,话语权又会被曹知瑞所夺。 这就是商场如战场,其实就在林清踏入这间包间开始,两个人的角力就已经开始,说的话,做的动作,展现出的情绪,都是在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两人都心中有合作的想法,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达到自己心里想要的,又如何不让对方越过自己心里的底线。 曹知瑞看似要走,这生意要谈崩,但是其实他话的重点是“有什么本事能值得他另眼相看”。曹知瑞觉得他让出两层利亏了,想知道林清到底还有什么更大的利用价值,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去接受林清的条件。 “我的本事,自然就在这里。”林清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再好的东西见得多了也就腻了,再新奇的东西,大家都有了也就不新奇了。要将这门生意常做下去,那么就需要有人能想常人之不敢想。我可以保证每年都敬献一张新的图纸,由我和我二哥共同研制出实物,一同送到曹公子这边。你看,这个本事是否值得曹公子另眼相看?” 在柳泽旭等人眼中,林清一直是谦逊有礼,内敛沉稳的。若是他们此刻看到林清的样子,定会大吃一惊——林清竟还有这么狂傲自信的时候! 曹知瑞肃着脸盯着林清看了半晌,突然开怀畅笑起来:“好!好个林飞卿,果然不负云天书院的盛名!愚兄自然要另眼相看!明日便叫管事去你二哥处取盆景,待看过后,我们两就坐下来拟个契约如何?” 看来这是要验货后签合同了!林清同样露出了畅快的笑容,点头应下。 一直到此刻,林清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总算,给自己和二哥谋了一个长远的靠山和生意。不用再战战兢兢,也不必再将好东西藏着掖着,以后都可大方见人,也可以堂堂正正得赚银子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赶考(二更)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 一晃林清在云天书院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里,林清的身体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不愧是遗传了林家的基因,临清的个子已经超过了一米七, 目前还有往上长的趋势, 身子骨在书院里三年如一日的锻炼下, 隐隐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也多了几分力量。这些都是让林清满意的变化,当然也有不满意的。 身体好像突然被打通了某个关节, 林清有时候早上会发现自己起床前,莫名下半身会支起小帐篷, 虽然知道是生理构造的缘故, 但依旧十分不习惯。甚至有一天晚上, 朦朦胧胧梦到一个长发丽人,也看不清面容,莫名就在梦中发生了一段荒谬的巫山云雨之事,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亵裤上一片濡湿, 窘的他脸色一片爆红!匆匆拿了干净的亵裤躲在被窝里换掉,然后把脏的揉成一团放在脏衣服堆里去洗。惹得柳泽旭好几次问林清是不是病了, 脸怎么这么红。 除了这个, 林清的声音也变了些, 从之前的清越明快到现在的低沉而略有磁性,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林清说明着, 这具身体的的确确是个男人了。 抛开这些身体上的变化, 心理上林清也变得更加坚毅。若说前世林清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中长成, 有时候做事还有几分懈怠,而如今的林清却磨砺地愈加坚韧不拔。林清清楚的认识到,想要在这个世界有话语权,想要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那么就必须付出比常人超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否则什么守护家人都是空谈,恐怕连保全自己都是艰难! 正是凭着这种坚韧,林清如今在同批入学的学子中,已经长居第一的位置。他抓住每一丝时间,每一个机遇,转换自己的思维,训练自己的诗文,弥补短缺之处。就连杨致知接触林清久了,也感叹过一句:“后生可畏。”甚至动了真的将林清收入门下的心思。 可惜时间太过仓促,一转眼又是马上要到秋闱了,林清非苏州府本地人,自然要回乡赶考。杨致知知晓林清和他的外孙不同,一心要走举业,丝毫未给自己退路,此刻想必是更加用功苦读,所以也就没有再将这个事情拿出来说。 苏州府离林清老家有三个月的车程,而秋闱是在八月,为了时间上宽裕,林清准备三月中下旬就出发前往,以防路上有事情耽搁,错过了秋闱时间。 林清走前,林东阳又来找过他一回,想要和他一起回幽州,但是却被林清拒绝了。 “二哥,如今你刚刚在沈大师那边站稳脚跟,要和沈大师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况且“如意坊”也开始名声大噪,正是用人之际,曹公子那边也缺不了你。再者我这几年也多有锻炼,还学了几手防身的功夫,实在不用不放心我而陪着我一起赶考。”林清知道对林东阳而言这两件事情有多么重要,但是他却能放下手头的事情,随他一起赶考,心中也是感动不已。 林东阳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不再是从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跟着沈礼年和曹知瑞办事,身上的浮躁劲消失了,变得沉稳起来,凡事也会多思多想。雕刻之技艺和作画有很大的联系,林东阳更是在闲暇之余苦练作画,还将常用字都给认全了。如今身上的穿戴,说话办事的方式,就是李氏见了,估计都会吓一跳。 林东阳被林清看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不是久不回乡,也想回去看看么!” 这话倒是真话,不说林东阳,就是林清也时常梦到那个农家小院,梦到张氏、刘氏、林三牛等人,虽然偶尔也能收到张立学代写的信,但是总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的好。 只不过这次赶考,林清是直接往广阳郡走,林东阳陪着他赶考,自然也要跟着他一路同行,不可能直接扔下他独自回林家村,这中间一来一回又是两月有余。耽搁时间委实太长。 林清只能再次劝解道:“二哥,我知你心意。只是你那边现在确实是关键时刻,你这一走就是近半年。这半年里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说不准。倒不如你好好将手头的事情做完,将你的亲信培养起来,到时候再直接取道回乡,也不迟。” 当时林清兄弟和曹知瑞签订了契约之后,曹知瑞并没有直接就开“如意坊”,而是拉动了沈礼年,每月给他做一尊飞天木雕,他这边通过各种人际关系网,把这些飞天木雕送出去。惹得苏州府的富商们,纷纷询问哪里可以买这飞天木雕,可是却发现有价无市。一时间,贵人们都以拥有这种木雕为荣,小姐们也非常喜爱这种木雕,但凡有闺中姐妹前来,忍不住都要拿出来赏玩一番。 曹知瑞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深谙囤积居奇的道理,更把现代人那一手“限量发行”玩的炉火纯青。用了半年的时间造势,用了半年的时间将“如意坊”搭建起来。一直到去年才真正将他们一开始预计的盆景和木雕摆上货架上售卖,各种造型的木雕乐盒一月限售五个,每款都造型不一,而且也绝不和之前的重复,一款叫价最便宜的都以五百两来计。当然这些木雕的用料更加考究,基本上都是用大红酸枝或者紫檀雕刻而成。而五款中的一款翡翠玉雕,更是五千两之巨! 跟着推出的流水盆景,也引得许多富人追捧,若是买不到木雕乐盒的,那么买个新奇的流水盆景也是美事。这个盆景虽然不限售,但是一开始的时候曹知瑞也让管事的对外宣称制造工艺复杂,好工匠难觅,一月只能售出二十个,竟是也跟着炒出了价格。 就在如意坊正式开张的第一个月,林清和林东阳每人得到的分成就有三百两之多!一直到现在扩大了一些售卖量,分成下来竟有一千两银子!而这个铺子不过短短开了一年还不到! 根据约定林清今年又进献了一张做镜子的图纸,并且细细和林东阳讲了怎么去制作,林东阳已经跑了几次琉璃坊,但是还没有研制出琉璃透光度最好的比例,还在摸索。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林东阳扔下这一大摊烂摊子给曹知瑞,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不妥。 思前想后再三,林东阳才同意了林清的要求,但是第二天就送了一个书童并卖身契一起交给了林清。 林清其实对买卖下人总有种不适感,但是如此情境下也只能收下。 三月十八那天,林清拜别了书院中的师长同窗后,带着新买的书童墨竹一起前往苏州府城外的渡口,等待客船来接应。 正在等候之际,却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头看过去,却是王英杰、柳泽旭和贾岳三人。 可能路上赶的急,三人都有些气喘,贾岳深呼吸了几口才道:“飞卿,你走的太快了!我们下了课就去找你,谁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声音中不免有些埋怨。 林清微微一笑,看着三个好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前两日你们已经在酒楼给我践行过了。就不必再送我到渡口了吧?” 柳泽旭有些不舍地看着林清:“话虽如此,总归是要看着你登船离开才放心。” 王英杰也应和道:“是啊,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语气中也略带感伤,此时交通不便,纵使约好了互相通信,那也是山高水长,两三月才能通上一封信。 林清却凝视着三人,突然开口道:“谁说我们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就是明年二月,我们汇聚京师!” 他们四人如今身上都有秀才功名,明年二月汇聚京师的话,至少这次的秋闱必定要过才有机会进京赶考。这话说得另外三人都热血澎湃起来,就连对读书不太放在心上的柳泽旭,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将此约定记了下来。 岸边杨柳依依,四名少年郎依依惜别。正当少年时,不负光阴不负诗! 林清走到杨柳树边,折下杨柳枝赠给他们三人,心有所怀,忍不住道:“望君珍重!” 三人中柳泽旭声音甚至有些哽咽,强忍下泪意,都道了一声:“珍重!” 此时客船已经靠岸,林清微笑着挥手和他们告别,在艄公不断地催促下,只能转身上船。 一直到客船驶向远方看不见了,王英杰三人才情绪低落地离去了。 水上的行程要比在陆地上来的快,再加上天气一路晴好,中途补给了几次后,不过一月有余,林清等人就靠船上岸。 林清带着墨竹坐上马车,在靠近京城附近的一个古北镇停了下来,准备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日,然后第二日再找车队跟着一起去广阳郡。 谁知不过刚刚下车,突然就从前边人群中冲出来一名女子,一下子跪在林清面前,死死抓住林清的下摆,惨叫道:“公子!公子救我!” 第60章 第六十章:权贵 那名女子姿容秀丽, 身材姣好,但是此刻却满面泪痕,发丝凌乱,衣裳上也满是脏污,跌跌撞撞跑到林清面前,仿佛失了力气才重重跪在了林清面前, 苦苦求救。 墨竹是被□□过的书童,临行前也被林东阳千叮咛万嘱咐,一路上一定要互林清安全。所以此刻谨记自己的使命,上前一步拦在那名女子身前,呵斥道:“你是谁?不要挡了我家少爷的道!” 林清此刻也是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待那名女子说清楚, 人群后头又追出来五六个壮汉, 然后一名中年男子指着跪在林清面前的女子道:“你们两个, 上去把这名贱婢给本管家押回去!跑啊?看你往哪里跑!” 周管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看上去也是追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双阴鸷的长眼凶恶地看着那名女子,语气中满是恼羞成怒! 何云燕重重地又磕了一下头, 脑袋磕在青石板上,瞬间额头上就青肿了一块, 但是何云燕却好像丝毫无所谓一般, 哀求道:“求公子行行好, 救救我!我不想去当黄府的通房!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一声一声凄厉的叫喊,放佛绝望之人最后的呐喊!何云燕当时冲过来的时候,已然不管不顾,看到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是跑的腿软乏力,都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就跪了下去。此刻看清楚面容,是一个俊秀的书生,穿着也只能说普通,心中已然知晓事情或许已经没有转机,但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林清,死死不肯松手。 同时,周围人的议论纷纷也传入了林清的耳中。 “你说是不是那个黄府?”一人悄悄地撞了撞旁边人的胳膊问到。 “你说呢?还能是哪个黄府?自然是西大街的那个了!人家黄老爷的哥哥是内阁重臣,嫡女是皇上的嫔妃,家里势头那么大,谁敢管这种闲事?”另一人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姑娘干嘛说不想做黄府的通房?这不是以后可以攀高枝吗?怎么会要死要活的?” “嗨,我看你不是本地的吧?说那黄老爷年纪是一把了,但是特别喜欢那些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而且啊,听说喜欢折磨人,今年就传出来有几个通房死了的消息,被一张草席盖着就扔到了乱葬岗。哎!”那人叹息了一声,想来是知道点内幕消息的人,虽然眼神看向何云燕有不忍之色,但看到那两名壮汉上前,还是忍不住地退后了一步。 就在那两名壮汉离何云燕越来越近,何云燕脸色越来越惨白,身体也开始瑟瑟发抖之时,林清一个迈步走到了何云燕的前面,拦住了那两名壮汉,朝着周管事行了一礼,脸上带着笑意道:“学生是参加这次乡试的试子,借路贵宝地,遇到了这名女子。我看这名女子是实在不想进府,有道是强扭的瓜也不甜,为何这位管家不另觅女子给你们老爷做通房呢?这不甘不愿的,进了府估计你家老爷也不高兴吧?”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清恭谨有礼,态度温和,讲的话也是在道上,又点名了自己身上有秀才功名,倒是让周管家没有为林清的阻拦显得太过生气。 又想到上次大老爷斥责他们家老爷行事过于高调,让他们低调行事,所以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况且刚刚周管家也听到了人群中一些窃窃私语,心念一转,可不能太过嚣张行事,给自家老爷惹麻烦。 想到这里,周管家也是表情一变,态度也比刚刚的凶神恶煞要好的多,眼神示意那两名壮汉看好何云燕,这才拱手笑道:“谢谢这位公子关心。实在这位姑娘是我们黄府的逃奴,我们黄府自然是有权将人带回去复命。这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做决定,所以啊,这云燕姑娘也最好乖乖随我回去,也不要难为我们这些同是做下人的!” 大明对逃奴的法令即为严苛,若是第一次发现逃奴,那么就杖四十,面上刺字;若有三次逃跑的情况,直接判绞刑!林清有熟背大明律,自然对这些也是心中有数的,这也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敢管的原因——奴才是主家的私产,他人如何置喙?最多在背后说一句苛待下人罢了! 何云燕猛地站起,声音尖利地冲着周管家嘶喊:“我不是你们的逃奴!我不是!是我爹娘为了救我弟弟,私自卖了我!我不是自愿的!”何云燕的声音已经嘶哑,整个人状若癫狂,宛如声声泣泪,字字见血!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这做父母的狠心,竟然把自家姑娘卖给这种人家;也有人说这家中幼弟等着救命,舍了女儿也是正常;更有人说,黄府有人家的卖身契,那抓她可是合情合理的! 周管家“刷”地一下,从怀中掏出来一张身契,举着给众人看,一边高声喊道:“这可是我们黄府花了整整五十两雪花银买的奴才,她爹娘签的死契!以后她的生死婚配都由我们黄府说了算!可不是我们黄府逼迫下人,请诸位明白这一点!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拿了银子却白白放人的道理?大家说是也不是?” 周管家声音洪亮,说的也是正义凌然,旁边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小了下去。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父母可以随意卖女儿,明明知道进了黄府有可能就是九死一生,却没有人敢上前指责! 脑海中放佛又出现了那个柳家的婢女,一遍遍地磕头认错,头都破了,流血了,还在不断求饶,只求主人家能饶她那一回。林清闭了闭眼,拂掉了墨竹抓住他衣袖的手,再次语气温和道:“若不然,这位管事的你看这样如何?我出双倍的价钱,一百两,买下这个丫鬟如何?” 周管家面色一肃,神情也不复刚刚对林清的和颜悦色,直接冷哼道:“我们黄家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家吗?既然事情经过大家都已明了,那么无须多言,来人,把云燕带走!”怎么可能把何云燕卖了?他家老爷正在兴头上,刚刚食髓知味,若是把人放了,回去他肯定就要落到责罚,搞不好还要丢了管事的位置! 何云燕原本听到林清愿意买她,心头重燃希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林清,谁知道不过转瞬间,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掐灭! 何云燕心中的悲苦升到了极点,扭身就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跑去,边跑边喊:“求求这里的大哥大姐,大叔大婶们,你们想想法子,救救云燕!云燕愿一辈子效忠,一辈子为你们当牛做马!”可是她每过一处,所有人都是避让,视线瞥向其他地方,不敢与之对视。 那两名壮汉见何云燕又有逃跑之态,连忙将人给制住,押着她到了周管事面前,何云燕如何挣扎都逃不过两个大男人的手劲,想要撕咬抓挠那两个抓着她的人,却被周管家一个巴掌甩过去,厉声道:“不要脸的贱婢!我家老爷看上你那是抬举你,可别不识好歹!” 何云燕被打的脑袋嗡嗡作响,嘴角也渗出了血迹,可是比脸上更疼的是脑海中浮现的黄老爷对她躯体和灵魂上的折磨,践踏了她所有的尊严,每一日在黄府的日子,都好像身在地狱!好不容今天寻了机会逃了出来,可是不过一会儿就被发现,周管家找人追了上来! 林清脸上的笑也再也保持不住,双手紧握成拳,胸口不断的起伏着,脑海中也在思索着要怎么救下这名女子,飞速地转动着。就在此时却听到何云燕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周管家,云燕知道错了。请让云燕自己走回去吧,好歹我也是老爷的房里人,总该,给我留些体面。” 周管家心里“呸”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该给点苦头吃就老实了!不过想想云燕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以后可能失宠,但是现在若能伺候好老爷,搞不好也能吹几下枕头风。 想到这里,周管家示意那两个壮汉放开何云燕。何云燕站了起来,回过身朝着林清蹲身一礼:“小女子多谢公子搭救之意,云燕铭记于心。”这里这么多人,却只有林清为她说上了几句话,尝试想要搭救她,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只是,她命该如此罢了! 何云燕脸上虽然有些浮肿,但是仍不掩清丽之色。观她言行举止也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女子,正是双十年华最好的年纪,双眼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里面是深深的绝望!说完这些,她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周管家走了,林清想要再阻拦却是没有丝毫立场,心中堵得发狠。 不过刚刚走出去十几米远,何云燕寻了一个空隙,使出十足地气力,拔腿狂奔,一头撞到了街边一家铺子的墙上,顿时人软软地倒下,脑袋流出汩汩鲜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就染了一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何云燕竟是已经心存死志,这拼尽全力的一撞,刚刚还活生生站在那里的人儿,顷刻间已成一缕亡魂! 周管家最先反应过来,神色也有些慌张,命人抬个担架来,罩上一层白布将人带走,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晦气”二字,发愁要怎么和黄老爷交代。 围观的人没想到都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的,纷纷感叹了一回,然后各自散去,唯有林清看着周管家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在这看似祥和的太平盛世下,不知道有多少处地方上演着这样的悲剧,又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被带走! “少爷,咱们走吧!这种事我们管不了的。”墨竹察觉到了林清的怒意,忍不住上前劝解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看到何云燕的结局他作为同是为奴为婢的人,忍不住也有些伤怀。像他比较幸运,能遇到一个不打不骂的主子,若是卖到了别人家,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了。 人各有命吧!这种时候也只能用这种话来安慰自己了。 管不了?不,他林清要管!他管定了!若这世间就是如此世道,那就让他,来做把劈开这混沌世间的斧子!那些所谓的权贵,总有一天他都要踩在脚下,再不要像今天那样无力无能! 林清望向刚刚何云燕撞头而亡的墙面,上面的血溅的到处都是,那样热烈,放佛开出了一朵倔强的花朵,再昭示着世人,她宁死,也不屈从! “我们走。”林清转身离开,墨竹马上跟了上来。 前路漫漫,我们走着瞧!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乡试(一) 七月初, 林清总算赶到了广阳郡, 比开考日提早了一个月, 但是广阳郡此刻也是不断有各处试子汇聚而来, 城里离贡院近的客栈难免人满为患。幸亏林清已经有经验也有了些钱财傍身,在离贡院稍远的客栈租了一处上房,比较清静也干净,让林清可以安心备考。 早几日林清已经拿着秀才文书在府衙办理好了乡试的备考资料, 登记好了姓名、籍贯以及容貌特征。墨竹这几日也是格外小心,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打扰了林清。 虽然这几年的苦读,所学知识早就在心里十分清晰明了,但是林清还是照着自己的计划对备考要点再次复习一遍、并且日日进行锻炼。不求有什么新的突破,也不会过分劳累, 只要保持住这种状态,以最好的身体状态和心态来应对这次乡试就行。 三年磨一剑, 纵然心中已是胸有成竹, 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八月初八为第一场考试, 但是乡试与之前的院试不同,需要考九天, 每三天一场, 每一场之间间隔一日。所以这不仅仅是学识的比拼, 更是体力的比拼。 八月初八午夜, 学子们就要在贡院门前开始排队, 一一验明正身后方可入考场, 一直到上午辰时, 便不再允许学子进入贡院考试。 林清八月初八不过申时就用了晚饭,然后便早早睡下。这一觉竟是睡得很沉,一直到被墨竹喊醒,林清才开始起床洗漱。 或许是因为睡眠比较充足的缘故,所以林清只是刚刚起床的时候稍微迷糊了一下,待用清水洁面后便马上清醒了过来。再次就着蜡烛检验了一遍考篮中的考具,发现并无错漏后,才出门。 此刻还不到子时,但是贡院前面的大街上却是灯火如织,好多学子已经排起了长龙,等待子时“龙门”开。 林清静静地等候在队伍中,突然想到上次来参加院试时还是林三牛来送考,这次考完必定是要回乡看望家人的,还希望能带捷报回乡! 此次参加乡试的人有六百人之多,只取前五十名为举人,要在众多秀才中脱颖而出,也绝非易事,中间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纵然林清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是若还是发生了上次漏雨这样的意外,也是防不胜防。 子时一到,官差们开始清肃街道,陪考者都被劝离,学子们也井然有序地一一排队入场。 毕竟考举人和考秀才不同,一旦做了举人那就是可以作为官员的备选之列的,所以比起之前的考试更加的严格。之前考秀才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带食物入内,只要通过检查即可。但是乡试,只能带考试的笔墨砚台之物,要求学子着单衣单裤单鞋,全身上下无一地方可以夹带,若出现片纸,就以作弊论处! 等轮到林清的时候,核对相貌的人,细细和纸上的记录信息相对照:面白无须,微瘦,面容俊雅,身高七尺有余文书一一核对了林清的考试资料,确认无误后,才打了个勾放行。 之后就是林清最讨厌的搜身,考篮好搜,交给搜子后对林清带的两条墨条、三支笔、两个砚台都一一查验过后,那搜子还调笑般的说了句:“准备的还挺充分的!脱衣吧。” 林清快速地将衣服脱下,只剩一条亵裤,谁知那搜子敲了敲屏风旁边的墙壁,上面显然贴了一张红榜,上书:散衣散发,裸身查验,若有夹带,一律逐出! “这是今年从京里传出来的新规定。小的们也不想难为诸位秀才公,请吧。”林清那名搜子态度尚可,其他四人却是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看着林清等五位考生。 读书人最重体面,之前检查还都留了一条亵裤遮羞,如今竟是连亵裤都不给这些学子留一条!几名学子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点快点!后面的人还等着呢,前面的也都要这般查验。你们配合,我们也好快点让你们通过。”搜子们催促着考生,脸上也有些不耐烦了。 最终,大家还是纷纷脱下裤子,让那些搜子在他们头发间,身上都查验了一番,甚至还要求张大嘴巴看看口腔。林清铁青着脸,解开束发,脱下亵裤,闭着眼被查验,等搜子说好了,才连忙将衣服穿上,抱着考篮快速离去。 人人都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金粟”,可是那些都是中了进士成了人上人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想要往上爬,那么就要学会忍受。既然别人忍得,他有什么忍不得? 林清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搜子那边传出来声音:“好啊!真有夹带的,来人,拖出去先打二十杖,再报于主考官!” 走在林清旁边的四个试子也是面色一僵,跟在官兵后面不敢再有言语。 林清这次被分配到宙字三号考房,等官兵将他带到后,就直接离开了。 林清看了一下这次的考棚,里面放了一桶清水,板上放了一只碗并三支蜡烛,另外一个角落了放了一只恭桶。刚刚入考前,交给了文书三两银子,就是这三天的伙食费,到时候会有官府安排的号军统一发放饭食。也就是说这三天,所有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狭小的号房中解决,想一想这其中的酸爽,就已经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了。 林清点燃了其中的一支蜡烛,借着烛光站在板上,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号房顶部已经四周墙壁处,看看是否有像上次那种情况的漏洞,如果发现了那么就要马上禀告,以防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辙。看过之后无事,林清才放下心来,安心开始清理号房。 因为知道这次无法再带考具以外的东西,林清自己在单衣内侧缝了一个大口袋,实际上丝线很容易扯掉,扯掉后就是一块布。林清将布打湿,按照他的习惯将号房角角落落都擦了一下,保证不会有脏污弄到卷子上。 等忙完这些,林清看着离辰时还早,但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士兵和带着学子入考棚的声音,一时睡不着,便静静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一直到天光微亮,才听到有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开——考——”。开考后,号门落下钥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着火也不能离去。 林清要在这里从初八一直待到初十,才能离场,一共要考三天两夜,等从官兵手中领取到厚厚一沓的卷子和草稿纸后,林清便也无暇顾及其他,开始仔细阅读审题。 此次试卷有四书题三道、经义四道,五言八韵诗一首,这便是这次乡试首场的所有题目了。看完题目后,林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也没急着动笔,而是一边磨墨,一边开始打腹稿。 这三年林清已经写了太多的文章,破了太多的题,做了太多的诗,完全已经可以信手拈来,挥笔而写。但是首场第一题是重中之重,是此份答卷的门脸,是印象分,林清要想写的好,写的出类拔萃,那么在破题上就要多花心思,不同角度地想了多个破题的思路,最后再结合从杨山长那边叮嘱的这次主考官江大人是个锐意进取的,考虑到这些后,林清才选中了一个破题思路,开始在草稿上书写文章。 林清这一写,就进入了全情忘我的状态,一直写到中午,将两道四书题都做完后,正好也到了发饭的时间。林清将试卷和稿纸一一叠好,考具收起,放入考篮中,细心将考篮放在自己碰不到的地方,这才接过官兵手中的饭菜,开始吃了起来。 贡院中的饭菜自然不算好,饭菜也没有分开放,就是一大碗饭加上一道青菜煮豆腐,黏糊糊的都堆到了一起,对面的考生显然是不满这样的饭食,要求官兵重新再打一份,却遭到严词拒绝:“快吃,半个时辰后来收碗,到时候不管吃没吃,全部收走!”那名考生也只能忍气吞声,开始吃饭。 林清照着自己往常的习惯把饭食吃完,也没有为了赶时间狼吞虎咽,怕吃坏了胃肠。等吃完饭食收掉了碗筷,刚刚准备拿起试卷再次书写,却感觉到腹中隐隐有些想上小号。想来也是,从上半夜到现在中午了,都没有上过厕所,纵然没喝什么水,也有了尿意。 无奈之下,只能拿出恭桶,背对着人,小解完后用清水冲了一下手,发现无处可擦,长叹一声,只能擦在自己衣服上。 盖上恭桶的盖子,虽然遮掉了大部分的味道,但是还是有屡屡飘散开来,考棚又狭小,对于一向爱洁的林清来讲,实在是折磨人。 可是如今才不过刚刚考了半天时间,若是后面上大号呢?旁边两个号舍的人上大号小号呢?如今是八月初,天气也还热着,这一热味道就要发酵出来,那滋味更加感人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林清知道这题要做得快一些,否则越到后面越难熬,被熏得头晕眼花的,还怎么做出好文章来? 林清先将前面两题的草稿又读了一遍,检查了避讳和错别字后,才誊录到了答题纸上。然后继续专心书写后面的题目,一天就做完了三道四书题,一道经义题。待到入夜,林清悄悄地把恭桶挪到考棚边上点的地方,然后将两块板拼成一块板,如今这人长高了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人躺在板上只能蜷缩着才能睡下。 幽州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到了晚间不过十几度的温度,众学子又都只有一件单衣覆体,难免有些人会着凉,所以有些人怕到后面后继无力,只能继续燃着烛火考试。 林清考了一天,脑子已经又写混沌,知道再写下去,也写不出什么太好的文章,只能抱紧自己,沉沉睡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乡试(二) 林清已经养成了生物钟, 一到天光微曦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从木板上坐起的一刹那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用冷水泼面后才真正清醒过来。 此刻天色还有些昏暗, 估计刚刚过了卯时。坐在林清对面的学子正紧紧地蜷缩着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另外一边的考棚里却还燃着蜡烛, 那考试熬得双眼通红, 显然是做题做了通宵。 不一会儿, 从不远处传来动静, 有号军过来送早饭,等分发到林清手中一看, 这早饭更加是难以下咽:一个粗粮窝窝头,一碗清可鉴人的粥。要知道他们这些考生可是花了一两银子一天的伙食费的,结果吃到的就是这样的早饭,这饭钱到底交到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有些学子要么睡得正沉, 要么刚刚起来没有胃口,还趴在木板上, 不思饮食。但是林清知道这个时候要竞争的, 除了学识, 还有耐力和体力, 纵然难吃, 林清还是细细地将早饭吃了下去。 等吃过早饭, 林清才开始将卷子铺开, 一边磨墨, 一边顺着昨天的思路想接下来的题目。还剩三道经义题和一道试帖诗,林清准备今天做好做完两道经义题,剩下的一道经义和试帖诗留着明天去写,明天傍晚就要开龙门,放学子出去。 将时间安排好了之后,林清就开始动笔顺着思路写了起来,但是刚刚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半,突然听到旁边考棚里的人惊叫了一声,一个桶翻倒的声音同时伴随而来,林清眉心一跳,眼神往右侧的墙脚边看去。 那名学子的惊叫声引的两名官兵立即前往查看:“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知道考场内不得喧哗吗?” “官差大哥,我,我这边的恭桶不小心打翻了。能不能”隔壁的声音显然难堪至极,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自己收拾起来,安静答题!”官差凶神恶煞地警告了一番后,重新回到自己巡逻的位置上,不再理会。 对于一向爱洁的林清,这不啻于一场灾难,很快那股子酸臭味就飘了过来,让刚刚吃过饭不久的林清闻之作呕!然而这还没完,或许刚刚那个意外刺激到了隔壁的考生,他一直在不断地用头轻轻撞击右侧的墙壁,口中念念有词,放佛是魔怔了。 因为发出的声音不大,那些官兵就没管,可是在林清听来却是烦不胜烦,轻轻敲了敲侧边的墙壁,但是那边的人似乎无知无觉一般,根本不考虑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林清的思路被打断了,这作文章最讲究一气呵成,讲究灵感思路,如今耳中听着那人的干扰声,鼻中闻着那股子臭味,简直就是头昏脑涨! 搁笔等了一会儿,果然那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再以头撞墙,林清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将原本的抹布重新洗了洗,放在鼻下掩盖掉一些臭味,然后再次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答题。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林清熬了两天两夜。这段时间,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小小的号房中,只能用清水稍稍洁面,牙齿也刷不了。到了第三天,整个人简直就是油头垢面,身上还散发出一阵阵酸臭味,但是奇异的是,林清几乎都闻不出什么味道了。这果然是“如鲍鱼之室,久而不问其臭”啊!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题试帖诗,林清已经是熬的有些双目肿胀,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那位仁兄,可能是昨夜着凉了,不住地再打喷嚏、吸鼻涕,还不停得用衣袖将鼻涕水擦去。林清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些读书人,明明自诩风度翩翩,可是这考试的制度真的是让各种节操碎了一地,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这世上就不存在什么三天不洗澡不洗脸的人,还能摇把扇子装风流的!因为这扇出来的风都是臭的啊! 只能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样的考试制度才能起到公平公正的效果,否则若是论作弊或者走后门,林清显然是比不过人家的,还是老老实实熬过这关再讲。麻木地将视线凝聚在卷子上,题目写着:赋得天心水面,得知字,五言八韵。 赋得天心水面?这是在哪句诗词里面出来过?看着很眼熟,但是因为现在的脑子好像卡住了一般,不运转了,林清竟是一时间找不到出处。 脑海中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张氏的叮咛,一会儿是杨山长的嘱托;一会儿是何云燕自戕而亡,一会儿又是自己和柳泽旭他们约定京师再会。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林清一时间竟无法收拢思绪越是想要去思索题目的出处,越是思绪愈加发散! 其实这是因为人已经疲乏到了极致,虽然这三天两夜中林清也有入眠,但是因为众学子的作息时间都不一样,周围又不断有官兵巡逻的脚步声,林清本就是易醒之人,就算入睡也一直是半梦半醒间。更何况睡得时候人也只能蜷缩着,根本伸不开手脚,时间长了还会手脚发麻。第一天林清还能吃的下东西,第二天林清闻着那味道越来越冲鼻,勉强将饭食吃了一半却是再也勉强不得,胃口全无。 这样长时间的消耗,对每一个学子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折磨,和林清同号舍的人,就有两个人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一个被抬出去,一个主动弃考。 林清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嘴巴里弥漫出一股铁锈味,脑海中才终于清明了一点,自己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让自己慢慢检索记忆,最终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出自邵雍的《清夜吟》,“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讲的是人和自然的完美融合需要人的细心体会,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这首诗还是林清看一篇杂记的时候看到的,既然找到了出处,也了解了意思,自然就可以动笔写就。 林清提早了小半天将题目一一答完并且抄录在了答题纸上,在信息栏里面再次检查了自己的籍贯、姓名、等信息,确认无误后,才将试卷合拢,静静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等到意味着考试停止的钟声响起,官兵们立即分为两列,从两边开始往中间收卷,不管有没有写完,都必须交卷,容不得半点拖延。 当林清再次出“龙门”的时候,感觉到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清新的! “少爷,你没事吧!”墨竹在试子中快速地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林清,等近前一瞧倒是吓了一跳:不过短短三日未见,林清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了,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墨竹又看看林清周围的其他学子,顿时发现自家少爷都算好的了,有些瘦弱的试子两条腿都在打摆子,站都站不住,还得别人扶着,好歹少爷还能行走如常啊! 林清走出贡院后,慢慢地就连嗅觉也恢复了,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后,原本无力的双腿突然又好像长满了力气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让墨竹只能小跑跟上。 “少爷,您慢点走啊!要不要我也去叫顶轿子?”墨竹看到有别的考生实在是体力不支,接考的家属都叫了轿子让其乘坐。 林清看了一下旁边轿子的速度,感觉和自己走路没有什么区别,依旧埋头快步往前走。一路上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墨竹说,就怕自己一张口,就全是口气。 总算走到了客栈,林清心里一松,旋即就让墨竹安排一桶水端到他客房中,还多给了几十文钱,让掌柜的务必要快。 换了三次水,将自己皮肤都搓的有些发红了,林清才起身换上干净的亵衣,叫了一碗面吃了个精光,然后倒头就睡,也没管什么饭后就睡会积食什么的,实在是吃面的时候就已经眼皮子打架了,躺下后刚沾上枕头,林清便沉沉睡去。 墨竹轻手轻脚地将浴桶和空碗收拾了,悄悄记下后面的考试都要给少爷准备好洗澡水和饭食,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这一觉一睡睡到第二天早上,墨竹生怕林清一直睡下去饿坏了胃肠,将他叫醒,否则林清还能继续睡下去。 到底是年轻,醒来后林清便觉得身上的疲乏之感一扫而空,到客栈楼下用了饭菜后,便到街上去转悠了一圈,以便消食。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在考棚里待了这么久,都感觉自己快与世隔绝了,此时听听街上的叫卖声,也是无比亲切。 可惜今晚子时还要去考第二轮,林清没有继续看书,而是抓紧时间存蓄体力,这才奔赴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考试只考一道五经题,并试诏、判、表、诰一各一道,考得是应用文写作,这些是林清最最手到擒来的东西,差不多只用了两天时间便把所有的题目答完,有空闲的时候还站在号舍里扎了会儿马步,活动了下四肢,惹得官兵频频向他看去,有人还附耳在另一人耳边道:“你快看那名试子,这底盘贼稳,都扎了快半柱香马步了,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谁说书生都不行,我看这里就有个行的。” 贡院里的试子们还能集中精神在试卷上,有题目可做。而那些官兵是真的无聊到发慌,左晃右晃地巡逻过去,看着凶狠,但是实际上考生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好奇地看过去。 到了第三场考试的时候,林清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能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竟有了种规律作息的感觉,和周围同考的试子还有官兵都是老面孔了,进来后大家还能点个头致意。官兵们只要试子没有作弊情况,有些怪异举动也就随他去了。 第三场考试只有三道时策题,看着题目量最小,但是林清用时却最久,每一篇策论林清都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再加上删改、检查避讳,修改语句,按照一天写一篇的进度,一直写到了第三天收卷前才堪堪誊抄完毕。 三场考试共计九天,已经全部考完,所有试子的试卷都会由弥封官将考生试卷上的姓名、籍贯信息密封,然后交由誊录官用朱笔将试卷原文逐字抄录,谓之朱卷,以防主考官和学生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暗号来进行作弊。誊录官誊录完毕之后,对读官需要再次对对朱卷和考生所写的墨卷进行核对,确认无误后要在卷子最下方写上“某某某对读无误”以此方便追责。一直到这一步,所有考生的朱卷才能运送到主考官和同考官面前进行批阅,保证科举考试的公正性。 六百三十一份卷子要在十天内由两名主考官,八名同考官全部批改完成,然后放榜,定出这次秋闱的前五十名! 十位考官被关在阅卷处没日没夜地批改卷子的时候,林清此刻却是带着墨竹大街小巷地走着,一家家店铺逛过去,准备给家人带些礼物回去。 三年未还乡,一旦考完乡试,林清回林家村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再过一月有余,自己肯定能回去了!每每想到这里,林清心中忍不住就激动起来,看着手中制作精良的长命锁,对着店家说道:“麻烦店家给我包两块出来。”林三妮和林大娃的媳妇先后生子,如今他也是有侄子和外甥的人了! 当林清和墨竹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回客栈时,远远就看到有一群穿儒衫的学子围在一张圆桌前高谈阔论,其中一名学子拱手恭喜道:“拜读过吕兄的文章后,真是感慨万分,看来此次秋闱,吕兄必定是能一举夺魁!” 吕文志一笑,嘴上谦逊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遮挡不住他内心的得意了。 林清眼神扫了过去,看到吕文志大概年约三十,中等个子,蓄有短须,看着倒还算是一个文雅之士,只是在林清看来未免太过高调了些——金榜未出,就在那边觉得自己能拿魁首,若是无心之人还好,只觉得你考得好;若是有心之人,看你真的考过了眼红,去四处传播你预先得了试题才如此笃定,那真是一百张嘴巴都辨不清了。 林清也不是喜欢凑热闹或者多管闲事的人,正准备抬步往楼上的客房走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前面的,可是林清?”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报喜 这声音有些耳熟, 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林清顺着发声处望去, 只见一个人从那张圆桌前起身往林清这边走去。 林清定睛一看, 竟是快三年未见的周秀才周文彬! 心里略微一想, 便也觉得理所当然。那年给林清做完保之后,周文彬便去广阳郡赶考, 只可惜考得并不如人意, 名落孙山之后林清上门拜访过一次, 当时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没说几句话林清也便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如今又是一年秋闱,周文彬还是春秋鼎盛之年,自然还想在科举上搏一搏前程,能在这里看到他自然不算奇怪。 周文彬比起三年前倒没多大变化, 只是林清却拔高了许多,身上的气度穿着打扮也和从前农家子的形象大有不同, 故而周文彬刚刚看到林清从客栈门口进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眼熟, 但是又有点不敢相认。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高兴, 更何况还是曾经教导过他的夫子, 林清快步迎了上去,俯身一礼道:“周夫子, 是我, 林清。” 周文彬见到林清的动作连忙避让了一下, 摆手道:“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如今你我皆为秀才,这声夫子可真是折煞我了。” 科举之道就是这样,就算对方比你年轻,但是如果功名和你一样,就能和你平起平坐,如果林清考中了举人,周文彬没有考中,那么以后周文彬见了林清还需要行礼。 当时林清向周文彬讨教的时候,确实没有行过拜师礼,周文彬也就是偶尔指点他一番,只不过林清为表尊敬,一直称呼他为周夫子。 林清听了周文彬的话笑了笑,倒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原本想打听一下荀夫子的近况,却听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吕文志也走上前来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周文和你还不引荐一下?” 周文彬连忙拉着林清往那张桌子前走去,给众人介绍道:“这是林清,也是此届试子,和我是同乡。”并且将同桌的六人一一介绍给林清。 这一桌的人大部分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最轻的两个看起来也二十好几了,林清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往这些人中一站,立马就有人忍不住感慨道:“有道是英雄出少年,我像林弟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考上童生呢!” 有人接着附和:“是啊,想我蹉跎至而立之年才考中秀才,今年秋闱还不知道能不能金榜题名。林弟小小年纪,已然有秀才功名,前途不可限量啊!” 秀才之间也是有含金量的,同样是秀才,林清十五岁和别人三十几岁,那完全是两个概念。乡试每三年一次,又拼着体力脑力,自然越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越容易通过,一旦四十几岁还通不过,那就基本没什么希望了。因为身体和记忆力都会走下坡路,甚至有些不服输的,五六十岁还去考,一个弄不好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像他们这些人,如果这次通不过,那么最多再尝试个两三次,若仍不行,那就准备在镇上开个私塾或者去衙门投个门路,做些俗务了。而林清这样的,就算这次不成,那么去拜个名师、积累三年,还正是青春正茂的时候! 一时间林清成了这些人夸赞的中心,林清彬彬有礼地一一回应过去,既不让人觉得太过嚣张得意,也不让人觉得过分谦卑懦弱,更是给大家留了一个好印象。 原本还享受着众人吹捧的吕文志见此情景难免有些介怀,突然接过话头冲着周文彬道:“文和,我刚刚听到这林弟叫你夫子?他是你之前的学生?”说完有些蔑视地看了林清一眼,心想肯定是走了狗屎运才考过了秀才,否则就凭周文彬,哼!能教出多好的学生?!想当年他也不过十三四岁考中的秀才,如今还不是个秀才?真当举人那么好考呢! 周文彬是他们几人中学识最差一点的,虽然吕文志表面上一口一个“文和”叫着,心里却是对他不屑一顾,对他的学生林清自然更是看不起。 吕文志此人素来高傲,少年得志早早考中秀才,很是得意了一番,只是后来几次乡试接连落第,才让他渐渐转变过来,正视自己的问题,三年前取了个副帮第一,这次可是将举人功名已经视为囊中之物了。 周文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吕文志了,只是因为吕文志毕竟出身比他们要好,学识也更为精进,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指点一番,让人豁然开朗一些不明之处,所以大家还是都乐意捧着他。眼下说出这样的话,摆出这种表情,显然是轻视了林清,让周文彬夹在中间愈加尴尬。 “这,林清他算不得我学生,只是当时偶尔一起讨教一下诗文。”周文彬避重就轻地答道,想要把这个事情揭过去就算了。 刚刚夸赞林清的人,也都收了声,没有人再出来说句话。 吕文志斜睨了一眼林清:“原来如此。那要不这样,林弟把首场卷子的文章默下来,我们一起品评一番?” 显然吕文志是想看到林清出丑,把自己和林清的文章拿在一起给刚刚称赞林清的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乡试最重首场首题,很多试子都会将第一题反复斟酌后才答题,一出考场就会将首题默写下来,供师长或者好友点评,这样心里大概也有数自己这次考得怎么样。 林清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在下并没有默下首题,这几日考得昏昏沉沉,有些题目都记不清了。”说完又指了指抱着东西等候在一旁的墨竹:“我的书童还在那边等我,刚刚出去买了点东西要归置,暂且就不陪各位了。”林清自然是默下了首题,不仅仅是首题,出贡院后林清将所有的题目都默写了下来寄往云天书院,准备给杨山长过目。但是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和吕文志一较高下?林清没这个兴趣。 说完后,林清又靠近周文彬轻声道:“周兄,可否留下住址,过两天我再去拜会你。”既然周文彬不想说他自己是林清的夫子,林清自然也是顺水推舟。 “我住在“祥和客栈”,这两天都在。”周文彬答道。 林清和众人一一拜别后,才带着墨竹往楼上走去,也并没有再理会吕文志的目光。 周文彬看着林清的背影,心中却是不住地惊叹——短短三年,这变化也太大了!这言谈举止、说话神情,竟都有一种名门公子的风范,哪里还能和以前穿着粗布衣裳,有时候干活干的灰头土脸的小少年相提并论? 吕文志却是没有怀疑林清的话,只以为他第一次乡试根本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没有默下首题,想来这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刚刚还为了这种愣头青心有芥蒂,实在是掉了身价。脸上得意的表情再次汇聚,话题也又一次回到了这次的科考上。 时间就在林清在郡城中逛逛买买,走访了几次周文彬后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墨竹一早就激动地洗漱起床,准备去贡院前看榜,但是被林清拦住了。 “不必去贡院看榜,到时候会有人直接到客栈报喜。”林清淡定地将衣服整理好,施施然地下楼用早饭。 乡试不比院试,院试去看榜的人不过是童生,大家挤在一处看榜也就算了。这考中了秀才,自然也讲点脸面,再这样挤挤挨挨地一同看榜,难免觉得掉了身价。所以有些善于钻空子有门路的人,可以一出成绩就拿到榜单,然后挨个去报喜。大家考试前都会填写好住址,本地的就会写自家住在地址,外地的就写自己居住的客栈的地址,或者是同考友人的客栈地址,到时候可以坐在一起等候揭榜。等到这些人报完喜之后,榜单才会张贴出来,所以与其在贡院门前等,倒还不如在客栈等着好了。 此时大厅里坐着的都是这次应试的学子,林清用过早饭后,便也叫了壶茶,坐着静静等待放榜。 林清眼尖,看到吕文志等人也围了一张方桌坐了下来,等周文彬到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他的座位了,林清便招呼他坐到自己那桌。 周文彬心中忐忑不已,坐在那边不时地东张西望,又支棱起耳朵听听旁边桌的试子分析这次的主考官和卷子,又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倒是搞的林清都被他感染的有些紧张了。 其实不光是周文彬,大厅中坐着的学子大多如此,有些人手里端着一个空茶盏喝了又喝,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己根本没有添茶! 时间慢慢地逼近放榜的吉时,客栈中的气氛也愈加的凝重起来,刚刚还有些谈论声,此刻却是几乎没什么声音了,目光都看向客栈门外,支起耳朵听有没有动静。就连客栈中最喜欢吆喝的店小二,此刻也是轻手轻脚地给众人端茶倒水。 “怎么都过了吉时了,这边还没有动静?”周文彬忍不住皱眉嘀咕了一句,伸长脖子看向门外,就等着有人过来报喜,打破这里的沉闷。 林清刚要安抚,就听到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不少试子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果然两名报喜的人穿着红色吉服翻身下门,站在客栈门口,声音洪亮道:“丁丑科第四十八名,宏德县曹家镇徐友明!” 那人连唱三声,然后才满脸堆笑道:“敢问哪位是徐老爷?” 徐友明刚刚听到自己真的中了,还没回过神来,此刻听到报录人的喊声,连忙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这儿!这儿呢!” 报录人也是机警,连忙上去贺喜,徐友明乐的合不拢嘴,还是在别人的提醒下,才把事先准备好的喜钱送了出去。 等到报录人离开后,其他学子都眼带羡慕地看着徐友明,心里却是安慰自己,如今才报到第四十八名,还有四十七个名额呢!还有希望,有希望! 店家也是聪明,连忙就在徐友明的桌前上了一盘喜饼,说是店家免费赠送的。有越多的试子在他们店里中举,那么以后他们家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期间马蹄声再次传来,却是到别处去的,让人心里跟着提起又放下,每个人都紧张不已。 终于又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报录人再次登门:“丁丑科第三十六名,合庆县桃花镇吕志文!” 周文彬忍不住朝着吕文志的方向看去,吕文志激动地脸色涨红,虽然没有那些试子吹捧的那样取得魁首,但是能中举已经让他喜不自胜了!拿出一个大大的喜钱袋给报录人递过去,然后满面春风地接受着各方的恭贺,期间眼神还在林清身上点了点,却又无视般的略过——此刻吕文志已经中了举人,自恃身份不一般了,林清自然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 吕文志之后,就再也没有报录人登门了,不时有路过的报录人,但是都没有再进这家客栈的门。 客栈的掌柜倒是心里觉着也差不多了,毕竟往年他们客栈也就一两名试子能中举,他们客栈离得贡院稍远一些,地段没有大客栈那么好,这次能有两个试子考中,已经是不错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共才五十个名额,算着时间马上就要报完所有的榜单了,可是林清却一直没有盼到他的喜报。 虽说这次考试林清已然觉得自己是正常发挥,但是文科类的东西就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主观性。历史上文章惊才绝艳、诗才了得者,在科举一途屡屡落地者也不知凡几。若是这次不过,那么自己真的还要再战三年吗?林清的手掌渐渐收拢成拳,心也慢慢地提了起来。 周文彬此刻却是已经完全放弃了念头,当知道吕志文得了三十六名的时候,周文彬就知道自己这次应该是没有什么希望了,看着同样沉默地坐在桌前不发一语的林清,正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番,却听到门口有大动静传来。 原本有些已经想回房的试子纷纷朝外面望去,只见一队舞龙舞狮队吹吹打打而来,好不热闹!一直到了客栈前,才出来一人,大声恭贺道:“丁丑科第一名魁首,康宁县同和镇林家村林清!名冠一榜,此届为丁丑科林清榜!恭喜林清老爷得中解元!”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解元 名冠一榜, 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这一届的乡试,是某个人得中榜首解元,那么这届榜单就会以解元的名字命名, 所以这届榜单就叫做林清榜。 对天下读书人而言, 他们可以不要仕途、不要利益, 但是却没有一个不要名的。自孔夫子以来的读书人都以君子自居, 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就是名声。其实这解元和最后一名都是举人, 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能享受名冠一榜的殊荣, 不管是以后入了仕途还是被人提起来,都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 虽然说乡试得中解元不一定就是能中进士, 止步解元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此时此刻,却是惹得在场所有人都举目四顾, 想要找到这位解元林清。 报录人也是非常开心, 好不容从各路报录人手中抢到了解元的报喜资格, 自然能得到头一份的赏银, 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希望能快点看到这位林老爷。 林清强压住心头的喜意, 稳住自己的心绪站了起来。墨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解元”的名字,不就是自家少爷吗?!自己这是多大的造化, 尽然能做解元老爷的书童? “这儿!这儿!解元是我家少爷!是我家少爷!”墨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不住地朝着报录人挥手, 顿时大家将目光都锁定在了林清身上,目光灼灼,简直能把人烧伤。 “天哪!这届解元竟是这么年轻的少年郎!”有一名试子看到了林清的面貌,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看肯定还没到弱冠之年吧!”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 实在是林清的面貌比起一屋子二三十岁的试子来讲,确实算是脸嫩的,况且每年过来考试的人,好多人都是老熟脸了,也有年纪轻的秀才过来考过试的,但是能考过的却是寥寥无几,能这么小年纪得中解元的,近年来估计也就林清一人了吧。 原本听到林清的名字,仍然不敢置信的周文彬,一直到林清在他身边站起来,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解元,竟是解元!”忍不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胳膊,疼的龇牙咧嘴的才知道这不是梦。 报录人看到林清的面容时,也是一惊,原本以为至少要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男子,没想到竟是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少年。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他只是来领赏钱的,解元年纪大还是小,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脸上堆笑地快步朝着林清走去,口中大声贺喜道:“恭喜林老爷,贺喜林老爷!” 林清正要命墨竹将喜钱送上,看看外面的排场,又从自己怀里准备拿出十两银票一起递过去。正在这时,却听到“哐当”一声,椅子被带着翻倒的声音。 “不!这不可能!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吧?是不是有同名同姓的人,你们报错了?”吕文志不可思议地冲着报录人喊道,内心却是千万个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过了而立之年才中了举人,还是名次靠后的那种,像林清这种称周文彬“夫子”的人,怎么可能考中解元? 报录人原本已经喜笑颜开地想要接过喜钱了,却被吕文志这么一打岔,也是将手缩了回去,有些狐疑地看了眼林清,心里的天平却是往吕文志这边偏去——这说的也是啊,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同名同姓的事情,万一这要是报错了,善缘没结成,这是要结仇啊! 报录人是广阳郡本地人,自然知道自己走的地方肯定没错,于是连忙又和林清核对:“敢问林老爷可是康宁县同和镇林家村,姓名林清,父亲林三牛,祖父林全?”幸亏他手上拿的是全套的资料,考生填写的三代履历,他这边都有。 林清没有被吕文志的打岔所恼,对着报录人点头:“没错,正是家父和祖父。” “哈哈,那就没错了!此次丁丑科的解元就是林老爷您啊!一会儿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到红榜前去看看,估计这会儿贡院那边也要贴上了。”报录人确认人没错后,连忙继续笑着说道。 等收到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张十两的银票后,报录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然后又在客栈门口放了一长串爆竹,说了好多吉祥话才离开。 吕文志感觉到别人若有似无看向他的嘲讽目光后,脸上顿时有些发烧,原本自己中举的喜悦,被林清这种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人狠狠压了一头,顿时荡然无存。再加上刚刚自己出了丑,更是不想再在大厅待下去,重重“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 “看来以后我也要称呼你一声林老爷了。”周文彬强打起笑颜恭贺林清,但是声音却有些有气无力的,这是他第三次参加乡试,前前后后所费银两超过一百两,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再继续下去倒真是让人为难了。可是看着林清年纪轻轻,之前还不过求教他指点文章的一介村童,如今却成长到如斯地步,说不眼红那是假的。 林清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辞道:“周兄不让我行半师之礼也便罢了,还称呼我林老爷可真是羞煞我也!况且,周兄年纪也还算轻,我这里有一些读书时做的手稿,若是周兄还志在举业,那我到时候都找出来,我们切磋一番。” 林清不太会安慰别人,但是看到周文彬的失落也是为他有些难过。那时候虽然周文彬没有像荀夫子一样教导他,但是指点他文章的时候也是用了心思的。在和周文彬的相处中,林清觉得周文彬读书也算刻苦,只是天分不能算特别好,又没有名师指点,想要中举确实有些难度。所以倒不如说些实际的,他做的那些笔记都是云天书院的夫子所讲,还有他一些个人的心得体会,满满当当足有数十本,如果周文彬需要,林清还是很乐意找出来给他的。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那些世家大族所有的教学资料都不允许外传,除非是他们的族人才能有资格去看前人的笔记。周文彬这两天也得知林清这三年一直在云天书院学习,听到他愿意将自己的学习资料分享给他,激动的不能所以,只能抓着林清的手不停地道谢:“这,这怎么好意思啊!林弟你放心,我到时候抄录完之后,就会将你的书稿完璧归赵,绝对不会弄到一点污痕!” 周围其他学子听到周文彬竟然是有这样的好运道,能得到解元的读书书稿,俱是羡慕万分,忍不住也围了上来,巴结者有之,索要书稿者亦有之。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群人,墨竹却还沉浸在自家少爷中了解元的兴奋中。当时林东阳在人牙子手中买下他,说是给自家弟弟做书童,虽然墨竹知道林清是云天书院的学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但是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考乡试就考中了解元!跟着这样的主子,若是照顾妥帖周到就能成为心腹,说不准他家少爷以后还能得中进士,入京为官啊!那到时候可就是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见林清要上楼,连忙殷勤小意道:“少爷,要不我再去贡院那边看看,确认一下。再打听打听怎么办举人文书,什么时候巡抚大人办鹿鸣宴?” 墨竹年长林清两岁,生的浓眉小眼,嘴唇丰厚,身高和林清差不多,但是却不像一般书童那般瘦弱,看着很是有几分力气,当时林东阳选墨竹也是因为看着能保护林清。之前墨竹和林清交代过,他父母在前几年鲁地大水中丧命,自己跟着难民流落到苏州府,因为认识几个字,被一家富户买过去当书童。后来那家富户要举家搬迁,奴仆卖了大半,这才被林东阳看上买了回来。因为在富户家待了几年,所以世面多少也见过一些,知道考中举人后是要办鹿鸣宴的。 林清心中略感讶异,之前只觉得墨竹人老实肯干,倒没想到其实脑子也很活络很会来事,随即点了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等林清回到客房后,忍不住靠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步走的很稳,得中解元既是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想来家中众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林清不知道的是,此刻林家却是闹的天翻地覆,林三牛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最近就一直挂心着林清的乡试,盼着林清早日回来,大家欢欢喜喜地一家人团聚,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张氏看着自家男人愁眉不展的脸,心中更是不畅快,这儿子要回来了,家里却是整了这么一出,难道还想叫她儿子收拾烂摊子不成?! “娃他爹,我可跟你讲,狗子眼瞅着就要回来了,这种糟心事你可得好好和大房好好说叨说叨,最好别让狗子知道,我听着都觉得丢人!” “哎哎哎,知道了。”林三牛也是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方,大房的事归大房,他们夫妻两个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儿子早日回来!不管中没中举,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三年啊,那可是整整三年!这日日夜夜想着盼着,如今可算是要盼到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鹿鸣宴 月华初上, 丹桂飘香,巡抚衙门前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今日是广阳郡的巡抚于大人宴请众举子并内外帘考官。虽然于抚台并非主考官,但是作为一省大员,此刻自然是要作为东道主宴请众人。 乡试三年一次, 每次都有那么多人中举人, 其实在这些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官员眼里, 这不过是官场上的万里长征第一步。若是不能更进一步, 那么只能做做教谕或是偏远地区的知县这样的职位, 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若是能中进士,那也得看造化看资历, 能不能熬上一个好位置。 之所以这次来的官员除了那些考官,还有各府衙门众人,也是想大家借着这个名头走动走动关系,结一个人脉。更关键的是,这次的主考官总裁江大人是礼部左侍郎, 是首辅大人的门人,能接近整个大明核心权利的人, 自然是众人巴结的对像。 京官外放做主考官,绝对是个好差事, 那些考中的举子以后都会称自己是江大人的学生, 以感念其提举之恩;更有地方官的孝敬可以收到手软!若不是有点门路的人, 这差事是根本轮不上的! 等林清将帖子递给门口的侍卫之后, 侍卫连忙将路让开, 拱手道:“林解元请!” 林清冲他们笑了一下,迈步走进巡抚衙门。 “这就是此届的解元啊!”一侍卫悄悄地捅了捅旁边侍卫的胳膊,等林清走远后,有些好奇地朝着林清的背影努努嘴。 “可不就是嘛!听说当时选好解元,拆解弥封的时候,看到此届解元才十五岁,考官们都是有些不敢相信呢!”另一侍卫借口回道,同时也是暗暗感叹,人家十五岁就考中解元了,自己二十五了还是最低等的兵丁,真是差了不是一丁半点啊。 林清不知他人所想,缓步走进巡抚府的设宴处,只见此刻已经来了不少人,有此届举子也有不少品阶不高的官吏。当然此次乡试的总裁王大人也早已到场,此刻坐在上首,不断有人前来行礼问候。 林清因为中举后也没有怎么露面,也没去那些所谓的文会,所以在场除了和他住在一间客栈的吕文志两人,都不知道林清就是解元。林清也不是那种善于逢迎的人,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低头喝茶不语。 等到人来的差不多了之后,便听到门人唱道:“巡抚大人到——” 巡抚为一方封疆大吏,从二品大员,是在场所有官员中品阶最高的,所有人听到禀报声后都停下交谈,朝着巡抚大人来的方向纷纷行礼。 林清抬眼看了于巡抚一眼,只见他身着锦鸡赤色官服,迈着四方步而来,脸上的表情不苟言笑,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不高但是官威颇重,大有不怒自威之色。 不愧是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十年的人,只不过一个普通不过的出场,就让刚刚得中举人的试子们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心中也升起了更多的敬畏之心。 于巡抚在最上首坐下,和总裁江大人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通知下人鹿鸣宴开始。 顿时场外乐师开始演奏《鹿鸣》之曲,林清作为解元,自动上前一步,开口唱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连续唱了三遍之后,后头的举人们才跟着林清一起唱了起来。这是鹿鸣宴的风俗,由解元领头唱《鹿鸣》曲,以显君子之风和文人才华。 林清刚刚发声的时候,惹来了众人打量的目光,林清也没有理会,只顾着将自己该做的礼节做完。待唱完后,刚准备朝着于巡抚和江总裁行礼退下,却被于巡抚拦了下来:“这位就是林清林解元?”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好像只是例行询问。 “在下正是。”林清也不卑不亢地答道。 于巡抚打量了林清一番,点点头道:“英雄出少年,王总裁选出来的必定是大才。何不赋诗一首,让在座的各位都看看解元的才气!” 这也是鹿鸣宴上的应有之意,一般都会让此次乡试的前三甲赋诗一首,以展其才。 考虑到这种情况,林清也不是全无准备,早就之前写好了几篇诗赋准备拿来应急,此刻也是张口就来:“秋影涵江暇日长,银袍济济宴公堂。 九华佳气眉间色,千佛高名马上郎。 剩数连珠夸瑞应,会看仙桂满枝芳。 春风得意归来好,衣锦联鑣入故乡。”(注1) 林清这诗也不过是为了应景而作,一般鹿鸣宴上的诗也没有多少能流芳百世的,大家不过是走个过场,有那么个意思在就行了。照一般流程来讲,此刻应该是于巡抚大大赞赏一番,然后大家跟着一起恭维,让林清享受一回解元的荣耀和众人的吹捧。这也算是天下文人都喜欢摘得魁首的原因了,否则落后一名就没有这样的风光了。 只是林清吟完这首诗,于巡抚却是蹙着眉久久不语,就连原本准备好了恭维之词的其他学子也把话卡在了喉咙口——这巡抚大人没发声,他们若是出声了,那成什么了? “这诗做的平平,看来解元之名有些言过其实了。”于巡抚淡淡地说了一句,却不亚于一颗重磅□□丢在了众人中间! 这被巡抚大人直接说诗作平平,那可是生生打了林解元的脸啊!今天鹿鸣宴要是这句话传来出去,就算是林清得中解元,世人也会说这解元来的蹊跷,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坐在人群中的吕文志听了于巡抚的话,简直想拍案叫绝,大有知音之感,心下忍不住冷笑。就他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做出什么惊才绝艳的试赋?说不定是通了什么路子,才得了解元的头衔! 于巡抚的话不仅仅打了林清的脸,更是下了江大人的脸面,要知道林清可是他亲自选出来的,说林清诗才平平,不就是说他选才不公吗? “于大人,还请慎言!林清的文章是由下官同另外九位考官一同评选出来的,若是于大人有疑问,下官这就将林解元的卷子呈上来。”江大人年纪要比于巡抚年轻个十来岁,官位却已经是从三品,而且还是京官,实际权力不见得比于巡抚小,所以说话也很是不客气。 林清一看坐在上首的两位大人之间的□□味,就知道这次是受到无妄之灾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个官场大佬之间的争斗,拿着他这种小人物作筏子。于巡抚不是真认为林清诗才不行,江总裁也不是真心为林清辩护,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是此刻林清的层次还太低,根本够不上。 眼看着两位大人之间的□□味越来越浓,林清连忙再次上前一步道:“还请两位大人息怒,林清愿再作诗一首,以表诚意: 岷峨钟秀蜀多珍,坐上儒先更逸群。 墨沼不忧经覆瓿,琴台重有赋凌云。 文章小技聊干禄,道学初心拟致君。 富贵功名今发轫,愿看稽古策高勋。”(注2) 林清没有为自己的诗文辩解,而是直接又赋了一首诗,说自己的文章只是用来追求功名的雕虫小技,自己向学的初心只是想要跟随明主。林清这首诗明显是针对刚刚于巡抚说他诗才平平而作,只不过即刻之间而成,根本不可能事先准备,这份急智、这份诗才,在场众人心中无一不惊叹! 既然是雕虫小技,自然不必让人再去挂怀,否则还斤斤计较于此,那么未免太过小肚鸡肠,失了朝廷大员的风度。 于巡抚在听完林清的诗作后,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大变化,反而是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刚刚林解元是藏拙了!下去吧。”自始至终,林清就没有被于巡抚放在眼里过,此刻见林清的诗已然破了他的局,让他无法再刁难江大人,那么再去为难林清也是于事无补,自然也就不想再和林清这等小人物纠缠了。 众举子看着林清进退有据地应答巡抚,现在又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皆是在心里又惊又叹,忍不住扪心自问,刚刚那样的情况,若是落到自己身上,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不由得,原本还因为林清年纪小而有所轻视的人,都对林清有了一分刮目相看之感。不管于巡抚怎么说,但是在其他学子眼里,这解元,林清他担得起! 于巡抚匆匆和头几名学子喝了杯酒,就借口公务繁忙,离开了宴席。于巡抚走后,大家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于巡抚太过不苟言笑,让人心中压抑。 之后便是诸位考生给主考官江大人敬酒,轮到林清的时候,江政源欣赏地看了林清一眼,为自己也的眼光也为刚刚他的急智,忍不住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道:“林解元刚刚的诗做的好!文章写得更好,此次大比中的几篇策论都写的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解元之位,名副其实啊!” 江政源此举是在给林清正名了,也是让周围其他学子知道,林清就是他亲自选出来的解元,出了这个鹿鸣宴后,不得再对此事有所质疑。 林清自然是从善如流,见江政源谈兴正浓,便也与他攀谈了起来,彼此交流了一下考试心得,说到林清考院试时差点落榜,倒是让江政源颇为感兴趣:“如此说来,要不是那人作弊,你还考不上秀才,说不准这次乡试还没你呢!” 那次院试确实够跌宕起伏,林清如今想来也是略感心有余悸:“是啊,学生那次是马学政主考,考的策论学生记得是关于那年如何治理黄河水患的。不过后来马学政调回京里了,想必江总裁还是认识的。” 江政源听完心下一凝——那年的策论是黄河水患?林清的文风和那篇策论十分相像,难道他就是首辅大人要找的人?! 等问了林清当时的策论是如何写的之后,江政源忍不住在心中大呼——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首辅大人寻寻觅觅这么久的高人,竟是偏远村落里的少年奇才!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归故里 江政源万万没想到,高首辅的猜想竟是对的。 三年前, 因为黄次辅一道治理黄河水患的奏折, 永康帝拨银二十五万两, 命黄次辅全权处理此事。就是因为这件事办的十分漂亮,黄次辅直接在刑部要职上安插了两个他手底下的人,打压的高首辅一度喘不过气来, 朝堂中的高黄两党之争十分惨烈。 当时高首辅就和江政源说过,黄次辅这道奏折背后另有高人指点,他们也确实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了马丛文这边。并且从后面马丛文调任京成刑部可以看出,马丛文肯定出力不少,甚至很多人就认为那篇奏折是马丛文的手笔。但是高明远却一口否定, 说马丛文此人心计有之,才能不足,纵是藏拙也根本不会等到这个时机才向黄友仁示忠。 因为高明远不信是马丛文所为, 所以当时也派了探子直接查了马丛文的底,知道那届院试的策论题目就是如何治理鲁地水患,也翻了当时考中秀才的文章以及一些落榜者的文章, 谁知却是一无所获。 其实也是阴差阳错,当时探子在查探的时候,林清的文章正好因为要核查作弊者,他作为副榜第一人, 文章被重新另外放置进行审核, 所以根本不在放卷子存录的地方。 后来马丛文归京后倒是表现平平, 黄次辅这边也没有进一步地施压, 高明远到底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虽然被黄友仁咬下了一块肉,还是保存了自己大半的实力,如今和黄友仁分庭抗礼,那本奏折究竟何人所写,也是众说纷纭,事情一久也便放下了。 如今江政源从林清这边知道了答案,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只是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喜怒早已不行于色,听完林清的话也是频频点头称是,只表现出一副自己确实没看错人的表情。 “本官作为你们此届试子的主考官,也算是和你们师徒一场,林解元少年天才,自然以后能更进一步。若是有机会进京,可别忘了为师啊!”江政源轻轻一点,就已经把橄榄枝抛了出去。 林清原本也只是本着礼节在和江政源说着话,倒没想到江政源说话间就把两人的关系拉到了师徒的份上,还允许林清进京之后和他继续走动。虽然说乡试主考官确实名义上算是林清的座师,但是这种也是举子和主考官攀关系的时候拿出来的名头,在从三品的礼部侍郎眼中,林清这样的小小解元还真算不得什么,除非是格外看重。 只是之前林清还感觉江政源对他虽然熟络但是还维持着上位者的疏离,转瞬间却又放下了点身段主动示好,这样的转变让林清有些应接不暇。 “江大人是林清的座师,林清必不敢忘!”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如今这种情况顺水推舟才是明智之选。 和江政源谈完之后,林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不断有其他举子过来给林清敬酒,作为本届乡试的榜首,其他举子敬酒也是常礼。只是林清不胜酒力,往往只是浅酌一杯。 见此情景,原本站在远处的吕文志突然上前,朗声道:“既然是大家给林解元敬酒,哪有不饮尽的道理?” 林清喝了几杯酒,已然感觉到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这吕文志竟然还要灌他酒,许是借着酒劲,林清心里也不由憋出了点火气:“哦?吕举人若要敬我酒,难道不应该先干为敬吗?” 在林清这边,凡事事不过三,一次两次都不计较吕文志的针对,第三次还要落他脸面,真当他是泥人心性? 宴席上的灯火映照出林清双颊的绯红,长身玉立的君子浅笑相望,虽然说得话不客气,但是因着那浑身的气度,因着刚刚在巡抚大人面前的进退有据,在场众人非但不觉得林清无礼,反而心中冒出了一种“真名士,自风流”的感慨,更有甚者还对着吕文志起哄起来:“林解元说的对啊!吕举人要敬酒,自然要先干为敬,以示诚心!” “就是,就是!” “先干为敬,吕举人合该如此啊!” 吕文志原本觉得自己好不容戳到了林清的弱点,想要灌醉他让他出丑,没想到却是被其他人群起攻之了——这帮子阿谀奉承的人!不就是个解元吗?不就是得江大人看重吗?至于这么巴着吗?吕文志心中忍不住气结,又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周围其他人,颇有一种其他人都是谄媚者,唯有他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洋洋自得感。 旁边的人都是这届举子,就没几个笨人,察觉到吕文志的目光,顿时之前就算是想干看热闹的人心中的天平都往林清这边倒去。 “好啊!先干为敬就先干为敬!为表诚意,我连干三杯!不知道林解元能否应我?”这青瓷酒杯一杯完全装满大概有三两,连干三杯差不多就要有一斤。一般在这种场合倒酒,倒个小半杯已经算多的了。吕文志仗着自己年长酒量好,将三杯倒的满满当当,然后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地喝下,倒是让有些喜欢起哄的人纷纷叫好起来。 听到叫好声,吕文志更加得意,冲着林清扬了扬手中的酒杯,挑衅道:“林解元,该你了!” 林清轻轻一笑,却是将本来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反而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水:“圣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与吕举人之交自然是君子之交,故而一杯茶水足以!”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 吕文志被林清的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就猛喝了三杯酒,已经开始有些上头,还被林清那么一激,讽刺他是小人,心火一旺,顿时“哇”地一声,将刚刚的酒水混着吃食一起吐了出来,惹得众人纷纷躲避不及。 “吕举人怎么醉酒了?快着人扶下去吧。”林清状似关心的一句话,惹得几个人实在憋不住嗤笑了起来——这林解元着实厉害,刚刚就连巡抚大人都没讨到好,他吕文志还能压了林解元一头不成?还真是不自量力! 当墨竹扶着微醺的林清回客栈时,林清才彻底放松下来心神,这鹿鸣宴看着是嘉奖举子所设,在林清看来都和鸿门宴差不多!这一出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文人间的勾心斗角,实在是让人心累的很。 只是一想到明天就能启程归故里,林清的心情又马上好了一些,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心绪已经飞回了林家村。 回去的路程在心里已经演练过千百回,为了缩短时间,林清直接包了一辆马车,一路上都基本没有怎么休息,不过十天便回到了林清熟悉的林家村。 到林家村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吃饭,所以村里道路上也没有什么人。偶尔有人路过,看到一辆不认识的马车,虽然惊疑不定,但是也不敢贸然搭讪。 当林清从马车上下来时,发现家中院门紧锁,心中暗道:家里白天院门都是开着的,什么时候习惯关上了? 上前敲了一会儿院门,里面才传来问话声:“谁啊?” 是二伯的声音!林清轻咳了一声:“二伯,是我。” “是狗子,不不,是咱林清回来了!”林二牛心里一喜,连忙将院门打开,定睛一看,外面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家侄儿么! “哎呀,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出去时才到二伯这儿呢!”林二牛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再看看现在差不多快要追上他身高的侄子,心中欢喜不已,只是转瞬间,又收敛了脸上的喜意,变得有些迟疑:“林清,要不你先回你自己的房间?一会让二伯去堂屋把你爹娘叫出来。” 林清心下疑惑,这个点都聚在堂屋不是应该在吃饭吗?还不让他过去?照理他要先去见见林老汉和刘氏才对啊,怎么二伯却是阻着他去? “二伯,发生什么事情了?”林清原本归家的兴奋也收了收,转而正色问林二牛。 林二牛有些迟疑,实在是这话不知道该怎么向侄子开口,这种事叫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说的出口?侄子还是读书人,说出来都恐污了他耳朵。 林清见事情有些不对,也不再问林二牛了,转身就往堂屋走去。 还没进堂屋,就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尖声喊叫:“姓林的,我可告诉你,我肚子里现在可揣着你的崽,你要是不认,我今天就跑到村子里去,让大家都评评理!秀才家的大伯污了人清白,我看你们家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闭嘴!你这个勾栏院里出来的,肚子里谁的种都不知道就敢赖上我们家,我们家大牛是不会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想进林家门,除非我死了!”刘氏被气狠了,尤其是那戴氏还攀扯起他们家最出息的二狗子,这可叫她怎么受得了! 老大做的亏心事,最多老大去偿还,若是要扯上林清,她和老头子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叫那戴氏得逞的! 林大牛有些嗫嚅得朝着刘氏喊了一声:“娘——” 戴氏见状,立即身子一歪向后倒去,林大牛仓皇间连忙把人接住,焦声道:“娇娘,你没事吧?” 戴娇娘咬了咬唇,状似艰难地把林大牛推开,娇声道:“怎么可能没事?我没事,这肚子里儿子也有事啊!你们林家欺负人啊!呜呜呜” 戴娇娘的哭自然是假,要博得林大牛的同情是真,只是看到林大牛这番做派,王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本在她心里多老实的一个男人,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样! 一时间,屋里戴娇娘的哭声,刘氏的责骂声,林大牛夹在两头说软话的声音,还有张氏劝解王氏的声音纷纷从堂屋传来,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跟在林清后面的林二牛顿时脸上有些不好看了,见事情避无可避,只得对林清道:“家里日子好过了,你和二娃也一直寄钱回家交到公中,也不知道惹了谁家红眼,竟是哄骗着你大伯养了一个暗门子!这戴氏之前是在勾栏院里做的,后来年纪大了就做起了暗门子生意,跟了你大伯一段日子,前段时间竟是挺着个肚子上门,说要做你大伯的平妻,你奶断然是不答应的!如今为着这个事情已经闹了一段时日了,哎!” 林二牛重重地叹了一声,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如今这件事闹的家宅不宁,就连他也几日没睡个好觉了,脸色憔悴了不少。 林二牛正说着话呢,里头又传来了戴氏的喊叫声:“林大牛,你若是不答应迎我做平妻,那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们林家,一尸两命!”话说的狠厉也决绝,让屋子里的人都是一静。 就在此时,林清大步迈了进去,哂笑一声道:“好啊!那就撞!只要你敢撞,我们林家就敢给你收尸!”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糊涂 堂屋里的人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也是一惊, 全都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正午的阳光下逆光走来一个少年郎,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因为有些逆光而看不清脸, 但是刘氏和张氏都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狗子!” 林清快步走进堂屋, 一撩袍子下摆就是直直跪下:“不孝孙、不孝子林清, 给爷奶、爹娘扣头!” 三年未见,林清个子高了, 面容俊挺了、浑身上下的气势也再不同以往, 而家中父母这三年却是显而易见地老了,之前张氏头发还算黑亮,只是稍微参杂着些银丝,可是如今却是一眼就能看到那些白发;林老汉和刘氏更是因为大房的事情几天几夜没睡到一个安稳觉,老人最经不起折腾, 眼看着就枯瘦了一圈。 刘氏性格刚强, 就算刚刚在斥责林大牛、戴氏的时候,都是疾言厉色, 丝毫不让,此刻眼里却是蓄满了泪水, 立马将林清扶了起来:“乖孙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氏和林三牛也想围上去, 但是此刻也知道不是时候, 只能走近一些眼巴巴地看着;林二牛和李氏知道林东阳这次不能跟着回来, 要再过几个月才回乡, 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林清, 转眼间刚刚还是家中事件中心的戴娇娘和林大牛立刻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王氏心里冷笑了一声,带着林大娃、林三娃和两个媳妇一起朝着林清走去,心里早就盼着林清早点回来,能压一压戴氏这个狐媚子,也让林大牛这个做大伯的醒醒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还敢在外面搞三搞四的! 王氏作为林家的长媳,是当年刘氏亲自选的媳妇,为人本分老实但是内里也是个明白人。这几年一直帮着刘氏管家,家里二房、三方的子侄有出息了也是不嫉不妒,让林大娃和林三娃兄弟两个继续做着驴车买卖的生意,管束好两个媳妇。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农家能有这样明事理的长媳,已经可以算可圈可点了。 之前林清和林东阳出去的两年里,虽然偶有家书传来,但也只是报个平安,很少提及钱财的事情。也就是在最近一年里连续三四封信件里都夹了一二百两的银票过来,说是兄弟两个在外头做了点小生意赚到的,信里也没细说,却也让整个林家上下都着实高兴了一回。 原本根本没有想到这兄弟两个出去还能带钱回来,结果倒好,三年还没过去,把当时带出去的本都还了回来! 原本因着林清考中了秀才,家中就是免了税赋,林大娃林三娃整日里出去跑生意又是一个大进项,又加上林清和林东阳给的“巨款”,渐渐地林老汉家的日子都算的上村里头头一份的了! 人说财帛动人心,眼看着林老汉家起来了,这有些人红眼病也犯了起来,心思也活络了。村里有个外来户叫吴癞子,平日里最是喜欢到处赌博喝酒、到镇上跟着一些地痞流氓收保护费。因着在镇上的时日多,村里也没人搭理他,平时和林老汉家也没有什么交集。可就是因为林家这几年的大动作,又是建房又是买了两辆驴车,家里还出了个小秀才,吴癞子就瞄上了林老汉家。 原本吴癞子想要下手的对象是林三牛,毕竟在吴癞子看来林三牛是秀才的爹,手头的好处肯定比别人多,拿捏住了小秀才他爹,那以后这小秀才自己也能吃的住。虽然有个秀才功名能镇得住村里人,可是吴癞子却不放在眼里,他道上混了那么久,就是在县衙也有路子。至于能不能考上举人,同和镇十几年都没有再出过一个举人,想考上啊,比登天还难! 只是林三牛一心数着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又加上之前听女婿张立学说过,以后自家儿子可是想入朝为官的,做官最重名声,家眷亲人万万不可拖后腿,所以就算吴癞子百般施计,对方不上钩却也奈何不得。 林三牛拿不下,吴癞子又盯上了林家大房,原本以为也是个难啃的骨头,谁知道他之前的老相好戴娇娘略施小计,就把人给哄住了,不住地将林家的好东西往戴娇娘那边搬,这几个月可是吴癞子和戴娇娘活的最惬意的日子。 林大牛出身农家,家里头又是乡下媳妇,老实本分,哪里见识过戴娇娘这样的风尘女子,虽然徐娘半老,但是生的皮娇肉嫩,又花样百出,嘴巴又甜事事妥帖周全,直哄得林大牛晕头转向,一颗心全都扑在了戴娇娘身上。可是等把自己身上的积蓄都花完了,戴娇娘又说怀了身子要吃东西补补,林大牛便铤而走险,趁着家里人都出去做活的功夫,偷了刘氏藏银钱的匣子,一下子拿了五十两给了戴娇娘,想着有这银子可以顺利让戴娇娘把孩子生下,也能养个几年,同时也是想家里外面两头瞒,谁也不要闹。 可就是这五十两,当即就把戴娇娘给惊呆了!原本她和吴癞子想着哄骗这林大牛一些时日,见榨不出油水了就不再理会。谁知道林家家底竟然这么厚,直接就起了别的心思,短短几日就和吴癞子挥霍光了银子,然后又说自己肚子疼,吃的安胎药将银子吃完了,必须再拿五十两买些银耳人参补身子。 原本林大牛偷了五十两后,心里就每天忐忑着,虽然知道刘氏的习惯,只有到用大钱的时候才会去数银子,可是也非常害怕被发现。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没想到戴娇娘这边又提了要求,看着戴娇娘脸色苍白,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心里一狠,再度想故技重施,却被回屋想要换衣服的林老汉当场碰到,这才闹的全家都知道了这事! 这戴娇娘也是个人物,几天没等到林大牛来送银子,心里就知道这事应该是被捅出来了。和吴癞子一商量,就直接闹上门来,想让林大牛娶自己做平妻。这也就是刚刚林清看到的那一幕了。 林清顺着刘氏的力道站了起来,握了握刘氏的手,然后才一步步地走到了戴娇娘面前。 戴娇娘平日里没少听林大牛说过家里最出息的那个秀才侄子,但是心里也不以为然。当年她戴娇娘也是陪过不少所谓的读书人的,那些个童生秀才什么的,嘴上说的道貌岸然,脱了裤子上床还不是一样猴急。只是今日初见,却让戴娇娘心里不由得一颤。 林家其他人她都看过了,也摸清楚了底细,都是些老实人,只是这传闻中听话乖顺的小秀才,此时明明含笑看着她,但是那目光却冷得像块冰,一步步走过来时就像踏在她心尖上一样,纵然这秀才长得俊秀,但是戴娇娘心里却明白,这林秀才不是个简单能糊弄过去的人物! 林大牛看到戴娇娘面对林清有些瑟缩的样子,连忙拦在了林清面前,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堪之色:“清儿,大伯知道这事大伯做的不对,但是娇娘她现在怀有身孕,不管怎么说,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吧?” 王氏看到林大牛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护着戴氏,终于丢下了她最后的坚持,忍不住厉声道:“林大牛!我们夫妻几十年,我给你生了两儿两女,如今你都是有孙子的了人,居然还在外面搞破鞋!清儿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护上了!你也不想想,你送出去的钱到底是谁的银子?!你要是没银子,这下贱货能看得上你?!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真是不知羞!” 王氏显然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一向在家中说话都不高声大气的王氏,此刻却是面颊涨的通红,对着林大牛喊得声嘶力竭!王氏原本以为林大牛只是一时间被那戴氏迷了心智,可是如今就连林清也被他拦着,生怕伤着了戴娇娘,婆婆已经放出狠话坚决不让戴氏进门,他还百般护着!这样的举动彻彻底底寒了王氏的心。 林清站在林大牛面前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番戴氏,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大伯,我们林家只是一个小小农家,但是也是清白人家。这戴氏既然说怀上我们林家的孩子了,如果确实是我们林家的孩子,那自然是要生下来。可是若不是林家的孩子呢?” 林清这句话问的林大牛张口结舌,也有些恼羞成怒:“这孩子,当,当然是我们林家的!” 这个疑问当时刘氏也问过林大牛,只是戴娇娘和他说过,自从跟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外人,并且还和他赌咒发誓。古人最重誓言,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戴娇娘发了那般狠的誓言,也由不得林大牛不信。况且每次林大牛过去,戴娇娘那边都是院门紧闭,确实再没有别人来过,再加上那郎中说了怀孕的时间,正好也和他们行房事的时间对的上,林大牛也是认定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都说老来子,老来子,林大牛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突然知道自己又有了一个儿子,就愈发掏心掏肺地对待戴娇娘了。 “大伯莫急,这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此次侄儿在江南遇到一位能人异士,告诉侄儿一个方子,可测对方是否与你有亲缘。若戴氏真的怀了我们林家的孩子,自然算是有亲缘了。”林清不急不缓地说道。 刘氏心下一喜,正要让林清详细说来,却听到林家院门口传来热闹的鞭炮声和拍门声,并且不断有人高喊道:“恭贺林清林老爷为丁丑科乡试魁首,高中解元!恭贺林清林老爷为丁丑科乡试魁首,高中解元!” 林清?解元! 堂屋中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林清,一时间屋里全部被消了音,就连戴娇娘都止住了哭泣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把她捆到拆房去,拿布头堵住她的嘴!”林老汉当先一人醒过神来,二话不说就让林二牛和林三牛把戴氏捆起来,以防她再闹事。 虽然家中一直是刘氏当家,但是林老汉却是说话最有分量的,此刻一旦发话,林二牛和林三牛对视一眼,立即就上前动手。 林大牛还想拦,却被林老汉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糊涂!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现在就给我收拾好去开门!再慢一步,我就把你也扔到拆房里去!” 林大牛多少年都没有被林老汉打过了,一下子都有些蒙了,戴娇娘还想嚎,却被王氏眼疾手快地拿抹布堵了嘴,林三牛也是马上从门后扯出麻绳,和林二牛合力把人捆了个结实,像过年抬母猪一样抬到了柴房里。 林清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家人如狂风扫落叶般处理好一切,刘氏张氏抹干脸上的泪,笑意盈盈地就簇拥着林清一起去前院。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贺喜 院门一打开, 门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有同村听到动静涌过来看热闹的,也有县衙里过来报喜的人。刚刚的喊声就是县衙里过来报喜的人在大声唱名, 因着之前林清中秀才的时候来过一次, 所以这次也是熟门熟路,一到了林清家门口, 就立即放起了鞭炮。 说来也是因为这次林清从广阳郡回来的时间大大缩短,虽然送喜报的人还是比林清先一步将喜报传到康宁县县衙, 只不过因为县衙那边等接到了消息后想要排场弄得大一些,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反而是和林清前后脚到了林家村。 等衙役看到被簇拥而来的林清,立即满脸喜气地上前询问道:“这位可是林解元林老爷?” 待林清点头后,来人弯腰恭贺道:“恭喜林老爷,贺喜林老爷, 此次高中解元,摘得魁首!” 村中人原本就听到那些衙役在喊什么高中了, 有些还听不清楚,如今再次近距离地听到了, 很多人都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有一稚龄小儿好奇地问他爹:“爹,什么是解元?我戏台子上就听过状元啊!” 孩子的爹满脸艳羡地看着林三牛,低头回答道:“解元也是很厉害的,就是这次很多厉害人考试里的头一名, 以后是有大出息的!”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 忍不住心里暗暗发誓, 等儿子再大一点,就送到村塾里去! 那孩子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得那个大哥哥长得好,穿的也好,特别有气派,好多人都围着他,夸他,可真厉害啊! 林大娃的媳妇小李氏之前还见过林清,也跟着一起接待过这些衙役,听到林清中了解元虽然惊讶,但还能堪堪维持住体面,而那林二娃新进门的媳妇徐氏此时却惊得不行,一介村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得直往婆婆王氏后面躲。 张氏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喜钱,往几个衙役手里塞,心里不断地念着哦弥陀佛,幸亏这几日自己一直备着喜钱,就想着有备无患。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不仅仅中了,还中了解元!这喜钱怕是准备的不够啊! 李氏也是机灵,她那边正好存了几吊钱,此刻也顾不得心疼银钱了,忙着从房间里拿着托盘盛出来,抓一把就往人群里撒喜钱:“大家沾沾喜气!大家沾沾喜气!”村里头一向有规矩,谁家要是发生了大喜事,都要撒喜钱、让人沾喜气。一般来讲都是村里结婚的时候,才会撒喜钱。可是林清中解元,要比那些普通的婚事要喜庆的多,能不多撒点喜钱,让村里人都念他们一声好吗? 一衙役接过喜钱笑的见眉不见眼:“林老爷稍后,我家县太爷马上就到!” “什么?连县太爷都来了!”离得近的一村人听到了连忙高呼出声,惹得旁边的人也跟着惊呼连连。不说他们了,就是林家其他人也是惊住了——这中了解元,居然是连县太爷都惊动了?! 上一任的康宁县知县因为三年任期已满,被调往了别处,这位孙知县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没想到还没上任多久,治下就出了一个解元!这可是一件大功绩啊!要知道康宁县已经快十六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了,此时却有了一位解元,这不是他的功绩是什么?今年的年终评定,就因着这个,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都能拿到一个优,再兢兢业业干个两年,何愁任期满了之后不能升一升? 所以孙知县一接到捷报,就大叫了三声“好”!自己也马上安排工匠制作了解元的匾额,第二日就坐着马车带着衙役送过来了。 之前衙役先行一步在前面开道,等贺喜完,孙知县身后跟着两个抬匾额的人也到了。 “拜见孙知县!”孙知县穿着官服,年约三十,脸上也是一股意气奋发的神采,见林清弯腰向他行礼,连忙托住林清的手,态度异常亲和。 众村人一听说是县老爷来了,都吓得跪了下来,口中大呼:“见过知县老爷!” 这村里的人别说见过县太爷了,就是衙门里的官差也没见过几回,刚刚看到有衙役上门已经是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如今见到了县太爷本尊更是吓得连忙低头叩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别说村里其他人了,就连林清家人也必须见官下跪,在场唯一还站在的人就是林清。 林大牛跪在人群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鸿沟般的差距,这就是考中了功名的人,见官不跪、听说举人都是可以去做官的了!想到刚刚自己对林清还说那样的话,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忐忑,原本仗着自己是林清的长辈,觉得就算中了秀才这家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此刻却是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再也不敢置喙半句。 “乡亲们快起来吧!”孙知县忙让人都起来,然后对着林清说道:“林解元果然一表人才,名不虚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孙县令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早就听说这林清才十五岁,就中了解元,师从江南文坛的泰山北斗杨致知,在鹿鸣宴上还和座师江大人相谈甚欢!想他祖上也出过一位知府,后来落寞了,好不容易自己汲汲营营考中了一个同进士,外放做了知县,已经觉得自己算是不错。可和眼前这位少年英才相比,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别看现在他还是举人,说不好明年会试就中了进士,转头就混的比他还好也未可知!这也是为什么孙县令一听到林清中了解元后,就立即动身亲自前来祝贺的原因。 孙县令拍拍手,命那抬匾额的两人上前,只见一块长五尺,宽两尺的木板被红绸布盖着,应该就是刚刚那名衙役口中说的解元匾额。 “林解元,还请亲手揭开这红布绸。” 林清走到匾额前,揭开红绸,只见匾额上写着大大两个字“解元”,然后右边写着小字“子丑年八月”,左边写着“解元林清”。这块匾额承载了读书人太多的梦想,也承载了林清这近十年来日日夜夜的苦读不辍。林清一一抚摸过上面的字,心里也有了一丝激动,高声对墨竹道:”墨竹,将匾额收下,稍后挂于正堂!“ 再次谢过孙知县后,孙知县也看出来这次的匾额算是送到了林清的心坎里,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林清,朗声道:“这里一共八十两银子!三十五两是朝廷给的牌坊银,到时候命你们村的工匠在村口设立解元牌坊,以后凡过路者见此牌坊,下马下轿,以示尊崇!另四十五两银子,为康宁县县衙所赠,望林解元再接再厉,金榜题名!”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这只要做了举人,就没有一个说穷的。孙知县也知道以林清现在的地位,自然看不上这区区八十两银子,可是若能当众宣布出来,就是给林清造势,让村里其他人不管是长辈还是以前的亲友,都不能再把林清当过去的林清看。 这是一个讲究尊卑礼法的世界,但是人又是有惯性思维的生物,一下子的转变会让很多人都不适应。林清成了举人,能量更大了,很多相熟之人说不定会仗着过去的一些情谊,拿很多合理或者不合理的事情来相求。与其林清到时候再和别人一一说明,得罪了亲友,倒不如一开始就立好威、树好规矩,让人打心底里明白,林清现在已经是能和知县老爷平起平坐的人了! 孙县令也不过刚刚在官场上混了没几年,就已经是如同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般,所做之事最大程度地博得了林清的好感,让林清事后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服! 孙县令见目的达到,也不过在林家喝了一杯茶,就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还特特叮嘱林清,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以到县衙来找他。林清把这个当做客套之言,一路寒暄着将人送了出去。 待看热闹的人都散尽了,林家众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刘氏让孙媳妇去给林清下一碗面条过来,并且叮嘱道:“要卧两只荷包蛋啊!油不要放太大,我乖孙喜欢吃清淡点的!” 张氏起身想自己去厨房,却被刘氏按了下来:“你不忙!慧娘的手艺好着呢!咱娘几个还是先想想,咱清儿中了解元,肯定是要摆流水席的,到时候咱席面上上点什么菜为好?” 张氏一听是这个事情,倒也跟着王氏、李氏坐了下来,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了起来。 林老汉也是乐的猛抽了一口旱烟,一拍桌子道:“这回咱必须到里长那边商量一番,这么大的喜事,可是要开宗祠禀告先祖的啊!” 开宗祠?这未免有些太兴师动众了吧?林清知道,这村里开宗祠可是只有每年过年时候的一次,到时候所有林姓男子都要去宗祠祭拜先祖,可没有为了单个人开一次宗祠的先例。 还没等林清拒绝,林二牛和林三牛却是满脸赞同:“对!其实上次清儿考中秀才,我就想说要不要开一次宗祠。不过我看里长没提就算了。这次可一定要开!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一定要开宗祠禀告老祖宗,感谢老祖宗在天保佑啊!” 说完他们几个也开始讨论起到时候要怎么去和里长说,开宗祠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完全忘记了之前他们还在处理另外一件事。 眼看着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在还在柴房里关着的戴娇娘,林大牛忍了友忍,不敢对林老汉说,只能颤颤巍巍地走到刘氏跟前,小声道:“娘,这,这戴氏还在柴房里关着,柴房地上凉,她还怀着身子,您说是不是”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验子 说实话, 在场其他人, 除了王氏心里还记挂着刚刚戴氏的事情,其他人确确实实是把戴娇娘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此时猛然被林大牛一提起,刘氏才恍然想到,刚刚她家老头子怕她闹事,把人给捆了扔到柴房里去了。 林大牛心里也是战战兢兢, 尤其是看到刚刚县太爷还和林清如此亲昵讲话的姿态,想到刘氏的不允以及王氏口口声声说的,想想他之前花的是谁的银子。但是一念及戴娇娘楚楚可怜的样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林大牛就只能咬牙去求刘氏放人。 刘氏原本就厌恶戴氏,只不过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 才容她挑衅王氏, 说是投鼠忌器也不为过。只是如今林清回来了, 比起一个林清来讲,戴氏肚子里就算装了十个曾孙,也比不上林清的一根手指头! 如今全家人都在商量着怎么庆祝林清中了解元,就老大这不识时务的还在提那个戴氏,看来刚刚老头子那巴掌还是打轻了! 正要喝斥林大牛, 却听林清笑意盈盈道:“奶,既然大伯提出来了, 干脆我们今天就把这个事情缕缕清楚, 看看这戴氏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林家的再说。毕竟这个事情对我们林家来讲也不是小事。再说我这里正好有法子可验, 何不试试?” 林清既然都开口了, 刘氏也不推脱了, 林大牛也想着要是能验出来是自己的孩子,那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到时候要是能给点银子安置他们娘两或者若是过了明路真能做个妾什么的,那岂不是美?想到这里,林大牛心里就有些荡漾,赶忙就去柴房要把人给放出来。 林清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阔口花瓶,然后又回到了堂屋,对着众人说道:“当时那位异士说过,这个瓶子叫验真瓶,因为与我有缘赠与我。如果一个人说了真话,摸到瓶底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一个人说了假话,那么瓶底就会有恶灵出没,啃噬其手掌,让他一辈子厄运缠身!” 林清这样一解释,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有些愣愣的看着那个“验真瓶”,心里有些怀疑又不自主地相信林清所说。村人本就信鬼神,林清又是解元,家里公认的最聪明的一个,能从最繁华的江南认识到能人异士,赠送宝瓶也不奇怪。毕竟在很多林家村村民口中,林清还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呢!否则像林老汉家这种往上数好几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的农家,怎么会生出林清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戴氏看着这个瓶子,眼神一阵瑟缩,这个瓶子光看外表就觉得无比华丽,比她用过的都要好!看着就不是凡物!那林清又是举人老爷,这要是真有这样的宝物,能测出谎言该怎么办?只是戴氏不愧也是在外面混过一段时间的,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强撑着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要是你瓶子里面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到时候故意咬我一口怎么办?那不就是诬陷吗?” 林清眼神冷冰冰地看着戴氏:“自然不会!你要是不放心,娘,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也可以把手伸进来前说一句真话,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反应?至于你,你就说“自己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林大牛的”这句话就行。” 顿了一下,林清又吩咐墨竹把堂屋门和窗户都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起来,随即解释道:“恶灵于昏暗之中出没,查验说谎者,所以光线一定要暗。” 本来这个时候就快日落西山了,此时窗户的透光性也不好,一旦门窗紧闭,就只能朦胧中看个人影,林清让她娘和大伯娘几个先随意说一句话,然后手伸进瓶口去摸瓶底。 大家虽然也对这个宝瓶有点忌惮,但是因为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让她们摸的又是林清,心里也就不再害怕,大大方方地都摸了一下,然后按照林清的吩咐,站在一边不吭声。 轮到戴氏的时候,戴氏的表情在昏暗中是恐慌的,她攥紧了拳头把手放进了瓶口,忍住心中的惧怕,又迅速拿了出来。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也马上转换了过来:“你们看,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手还是好好的啊!这孩子就是你们林家的,你们想赖也赖不掉!” 林清走到门口将堂屋大门打开,又将窗户也都一一打开,光线又传入了屋子,众人也能看清彼此了。 林清视线扫过戴氏的手,心中冷笑:“现在你们四个人可以看一下你们自己的手指。” “诶,我的手上怎么有黑色的东西?”王氏最先看清自己的手指,悚然一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恶灵缠身??可是自己刚刚根本没有说慌啊! “我也有!清儿,这怎么回事?!”李氏也吓得不行,马上惊呼出来。 “我,我也是啊!”比起王氏和李氏,张氏倒是没那么害怕,毕竟是自己儿子,难道还能害了自己不成? 林清抿嘴笑了一下,视线冷然地看着戴氏:“是啊!大家都有,但是只有戴氏没有呢!” 堂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戴氏的双手看过去,眼神都是惊疑不定,只有戴氏的双手和刚刚一样,没有任何黑污,这是怎么回事? 林老汉放佛已经想明白了点什么,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戴氏的眼神也格外不善。 “戴氏自然是没有的,因为她刚刚根本没胆把自己的手指摸到瓶底!”林清断言道,不大的声音却放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戴氏耳边,让她不由就感觉到双腿一软——中计了! “我刚刚去马车上拿这个阔口瓶的时候,就用毛笔沾了墨伸到瓶子里把瓶子底涂黑。如果没有说谎的人,当然就会把手指摸到瓶底,因为心里无惧意。而只有说谎的人,才会这么害怕,不敢把手指探到瓶底,生怕所谓的“恶灵”啃噬她的手指,让她后半生厄运缠身啊!” 戴氏看着林清的逼近,害怕的步步后退,一下子绊到身后的椅子,一个倒仰就摔在了地上,可是就连刚刚对她关怀备至的林大牛,如今也处于震惊之中,没有去扶她。 “所以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竟然敢欺骗到举人家头上?你要知道,我只要一纸述状交到孙知县手里,像你这种欺诈之罪,至少是要判个流放吧?正好刚刚孙知县还说有什么难事,尽管去找他,想必他肯定会很乐意接手这个案子的!” 林清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锤在了戴氏的心上,让她心惊胆战不已!林清是她见过的最俊俏、最有才华的读书人,以前她当花姐的时候最是喜欢勾这种读书人,但是面对林清戴氏却放佛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一切无所遁形,她引以为傲的在男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在林清面前根本行不通! 看戴氏嗫嚅着不说话,最先发狂的竟是林大牛,他猛地一个箭步在戴氏面前蹲下,双手捏在戴氏的双肩上,狠声道:“这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到底是谁的?你说啊!你说啊!戴娇娘,你倒是说话啊!”林大牛不敢相信林清说的是真的,但是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林清说的没错,是他自己蠢笨,被眼前这个女人玩的团团转,还帮别人养孩子,那五十两估计也是喂了那对奸夫□□了! 虽然心底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却又百般想在戴娇娘那边听到否定的回答,以此来维持住他那颗快到崩溃边缘的自尊心。 王氏此刻却是“哈哈”大笑了两声,对着林大牛道:“林大牛啊林大牛!我之前就说什么来着?就你这庄稼汉,还想在外头养小的?!这回怎么着?养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子吧!清儿和二娃子两个年纪这么小的娃,都知道在外面挣前程、给家里寄银子,我们两个当大伯大伯娘的不说好好把着家里,居然还在外面拿着侄子赚回来的钱养这种贱人!我都替你脸红啊!替你脸红啊!” 说着说着,王氏脸上就有泪珠滚了下来,当了大半辈子的夫妻了,老了老了竟然还有这一出!钱是个好东西,可有时候也是个坏东西,这人啊,就是经不住考验! 林清闭闭眼,心里有着对大伯娘的心疼,更有对戴氏的厌恶:“二伯,爹,这戴氏不肯交代,那也就别交代了,我们堵了她的嘴直接扔衙门吧!” 戴氏见林家人又要绑她了,而且这次还是要送衙门,顿时吓破了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林大牛的腿,哀嚎道:“别别别!大牛,叫他们别送我去衙门!我说,我什么都说!都是你们村那个吴癞子,他说你们家有钱,让我去勾搭你,榨干你们家的银钱后就走。这肚子里的孩子其实也是吴癞子的,有了孩子后他不想养,但是他对我说我至少可以到你们家做个妾,以后还可以用孩子多赚几分体己钱,老了也不怕没人养。我是真的受他蛊惑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大牛,大牛你信我啊!我也是脑子一时不清楚才答应了这事。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想到你家做妾,跟你过一辈子!我对你有感情的!真的,真的,真的!” 林大牛脑门上的青筋鼓了又鼓,脸色涨的通红,最后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戴氏脸上,脚一抽就走到林老汉和刘氏面前,重重跪下:“爹,娘,儿子错了!儿子真知错了!” 刘氏看到脸上挂着泪珠但沉默不语的大儿媳,又看看跪在地上羞的满脸通红的大儿子,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你还是先哄好你媳妇吧!都是当爷爷的人了,竟然还这么糊涂!你呀你,真的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氏看到这里,也是想事情就到此为止,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大儿媳妇别寒了心。女人总是心软的,多说说软话,这事儿也就算了。 林老汉将烟杆子往桌上敲了敲,朝着林二牛和林三牛道:“你们两个把她绑了,没听清儿说了,明天一早就送到县衙门去。我们老林家从来不欺负人,也没有被人这样欺负到头上的道理!” 林老汉话不多,但是句句都说在点上,两个儿子也是听话惯了的,这事儿也算一回生二回熟,又没有林大牛的阻挠,直接就把人又绑了扛回柴房去了。 等他们兄弟两人又回到堂屋后,看到林老汉有些浑浊的双眼一一看过堂屋里的一家老小,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们始料未及:“俗话说这树大分枝,儿大分家。现在你们一个个的都老大不小了,大牛都有了孙辈了,咱们也该分家了。” “老头子!” “爹!” “爷!” 众人都不由惊呼出手,谁都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从头到尾都憋着气,如今更是要分家! 第70章 第七十章:分家 面对一屋子人的震惊, 林老汉却是表现的很淡定:“这事就这么定了!村里头儿子大了分家的也不是我们一家,你们也不用多想。今天天色也晚了, 大家准备准备弄晚饭,咱清儿回来了还没好好吃上一顿,大家乐呵乐呵!” 林老汉一般很少在家里说主意,但是一旦说了,那就是差不多已经落定了,就是刘氏去劝也不顶用。三个儿子媳妇看林老汉这般作态, 就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其实对于二房、三房来讲,分家只是情感上的不舍,但是仔细一想其实还是在一个村里, 想看看爹娘也便宜的很, 以后自家打算自家的前程,好好把小家经营起来, 也算不错。但是对大房来讲, 却是满嘴苦涩, 林大牛的两个儿子也不由地心里有点暗暗埋怨自己的爹太过闹腾, 现在惹得爷爷生气了, 才提出要分家。这明眼人一看, 就是林大牛搞出来的事情。 无论怎么说,这天晚上的晚饭还是很丰盛的,除了林大牛这边默不作声, 其他人都是其乐融融地吃了一个团圆饭。 饭后, 林三牛和张氏就拉着林清回了房, 三年未见儿子,两人都想的紧,今天一整天都闹哄哄的根本没来的及好好说上几句话,现在总算是众人散去,可以细细问问林清这三年过的怎么样,在书院里怎么读书的,这次乡试怎么就考得这么好。或许林清说的很多关于读书方面的事情林三牛和张氏都不怎么懂,但是他们还是含笑点头听着,遇到实在不理解的就让林清简单的解释一下。只要是关于他们儿子的一切,他们都想了解。 三房这边烛火久久不息,林老汉屋里此刻也没有睡意。 “老头子,你今天说的这事可是认真的?”刘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老汉将脚伸进木桶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却没回到刘氏的话:“哎!还是咱狗子贴心啊!你看看这次回来给咱们带了多少好东西,还让我天天用这个木桶撒上生姜粉泡脚,说什么,能活血!” “别成天狗子狗子的!现在咱孙儿可是举人老爷啦!”刘氏看老伴那舒服样,忍不住也附和道:“可不是,你看看这什么面脂,这种好东西给他几个姐姐也就罢了,还给我这个老婆子这边也买了几盒。浪费银子哦!”说是说林清浪费银子,但是真的把这香香的面脂挖出一点抹在脸上,顿时觉得原本干燥紧绷的脸上滋润了很多,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果然只要是女人,不管身处什么阶层、什么年龄,对于爱美之心都是有的,只不过有时候是生活过于严苛,让人忘记了那点曾经的追求。 “咱自己屋里还叫不得狗子了?就算他以后做了大官了,那也是我老林家的狗子!不过狗子是真孝顺一个娃啊,所以这家咱得分,可不能让大房带累了狗子。”林老汉感叹了一番,也终于将自己的心思和刘氏讲了起来。 其实村子里一般人家,几个儿子到岁数了,父母就跟着大儿子过日子,然后把家分一分也是常事,毕竟人多必乱,有时候一个家里,娶的媳妇多了,小心思也就多了,难免大家心里会有嫌隙。除非考虑到家里日子不好过,一大家子吃饭过日子能省点,那就暂时不分家,熬到哪里是哪里。 原本随着家里日子一天天变好,林老汉心中就起过分家的想法,但是因着三房的林清十分优秀,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二房的林二娃也是有一身的好本事,以后做个木匠大师傅是不愁的,这样看来就大房的大娃三娃稍微逊色点。到后来林清和林东阳还不断寄钱回家,更是把这种差距拉的更大了。 做父母的也有私心,林大牛是林老汉和张氏的第一个儿子,又是以后养老要跟着的长子,林大娃也是林家第一个孙子,在情在理难免都会让林老汉偏爱一点。原本林老汉觉得林清能考中秀才已经算是大幸,当时也听林三牛讲是走了运才考上的,就没打算过林清能中举人。人老了,见得事情也多,光别的不说,就他们那镇上,都几十年没出过一个举人了。他们老林家何德何能,能出一个举人老爷?只不过当时那四百两银子是因着林清中秀才人家才给的,所以对于林清想继续出门求学他也没有反对,反而觉得年轻人出去闯闯也不错。 林老汉想着让二房和三房再帮衬大房几年,到时候再分家,大房也不会比两个弟弟差太多。可是谁知道,老大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还去搞了一个破鞋,更关键的是还在林清中举这个紧要关头! 林清的中举,让林老汉是无比自豪和骄傲的,甚至他都可以说,将来就是去地底下见了家里的老祖宗,也是问心无愧的了。如果说对于林大牛林老汉考虑的可能是父子亲情,养儿防老;那么对林清,林老汉觉着那就是他们整个林氏宗族的骄傲,莫说林清是他嫡亲的孙子,就是村里其他姓林的子孙,他都甘愿为其让道的。 林老汉别的不明白,但是林清当时中秀才的时候,荀夫子就说过,将来林清要是中了举人、进士,能去做官了,他们林家一定要约束好家人,万万不可给林清抹黑,否则他以后在官场上就举步维艰了! 今天林大牛这个事情也算可大可小,但是如果还一直绑在一起不分家,以后万一大房再犯事,那可真就拖累了林清了!若是因为他林老汉没管教好儿子,而让林清丢了官,那他将来去了,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所以这家啊,一定得分!现在大娃二娃都是安分过日子的,娶的两个媳妇也是本分勤快的,只要不折腾,这日子坏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们老夫妻两个偷摸着补贴一点,只要大牛不犯浑,就咱狗子、二娃这心性,能亏待了自己亲大伯、自己亲堂兄弟?”林老汉最后对着刘氏总结道。 刘氏听完林老汉的心思,想了一会后,也是点点头赞同:“行,那就照着你说的办!这几天我清点一下家里的田产、现银、家什,到时候都分一下吧。” 这家分的也很顺利,三天后林老汉就请来了村里的里正做公证,家里有存银三百六十两,房屋十间,田地二十八亩,全部分成四份,他们兄弟三个各算一份,林老汉夫妻也算一份,一房一份。以后每年二房、三房交十两银子给林老汉这边,他们老夫妻两个就跟着大房过日子。 其实也就是田地和银子分了分,房子暂时还是住原来的,灶头另起而已,以后房子是重新建还是怎么样,全凭各自高兴。 二房和三房都没有意见,大房的王氏却发了话:“这银子我们不能收九十两,上次大牛拿了公中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也应该分成四份,我们这里拿十二两半,剩下的各家拿一份。” 林大牛看了好几眼王氏,王氏却不理睬他,依旧把银子给各家分去,林大牛也只能在一旁丧气地坐着,沉默不语。 自从那戴娇娘被送到了衙门,不出几天那吴癞子也被抓了起来,听说整整挨了四十大板,打的是皮开肉绽!戴娇娘因为怀着身孕,被判了十五年监刑,如今是彻底没了声息。因着林清这份能量,林大牛也马上感觉到家里的风向全都变了,就连林老汉和刘氏也事事以林清为先,他这边彻底成了烂狗屎,就连孙儿最近也不和他亲了。 被全家人孤立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这次的分家因他而起,两个儿子最近和他也离了心,因着他前头一心想保戴娇娘肚子里的孩子,伤透了王氏的心,王氏最近几日也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从原本家中最受器重的长子,王氏的天,几个孩子尊敬的父亲,到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林大牛最近也想了很多,人的精神气和过去比起来是一落千丈,颇有种萎靡不振的样子。刘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也知道要是大儿子不打从心眼里认识到自己错了,否则这日子以后更不好过。 张氏和李氏见林老汉这边也不说什么收下了银子,她们两个做媳妇的便也默默得收下银子,然后各自在分家书上按上了手印。 林清作为孙辈,对这种事也不好插手,只能坐在一边默默看着。 等全部弄好后,林老汉收起分家书,拉着林里正又谈起了开宗祠的事情:“里正,你看这次咱家清儿中了解元,朝廷也发了牌坊银子,你说我们要不要开一次宗祠,感谢老祖宗在天保佑?” 林里正本来这次来就想说这个事情,此刻倒是一拍即合:“要的要的!我刚刚还想说呢,这不下个月初二就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召集全村人,我们开一次宗祠,让咱举人老爷写个祝词,以告慰咱林家老祖宗!” “行,从明天开始我们这边会摆上三天的流水席,到时候里正可要过来啊!”林老汉听到林里正也有此意,心中不免痛快,忙不迭地邀请林里正明日过来坐首席,林里正也是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 等林里正走了后,林老汉却把脸一板,对着三房众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这个家就算是分清楚了!以后,大家各自管好各自的小家,也约束好自己,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清儿以后是个有大造化的,咱们出不上什么力,但是也绝不能拖后腿!以后指不定有什么人会因着清儿求到你们面前,我今天就警告你们,咱是庄稼汉,就要有庄稼汉的样子,别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别什么事情都乱答应,你要是答应下来了,你就自己去整!这次大牛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以后但凡有谁再敢到外面乱搞,只要我老头子在一日,就谁也别想再进林家的大门!” 林老汉这些话不仅仅是用来敲打林大牛,也是对着其他儿子、孙子们说的,如今林清是整个林氏宗族的荣耀,如果因为他们而受牵累,不说别人,他林老汉第一个不允! “是,爹。” “是,爷爷!” 林家男丁齐声应是,同时也将这次分家后的第一次训话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祭祖 十月初二, 林家宗祠前,林清头戴碧玉簪,身着玄色长衫,静静伫立在林氏族老身后,等待吉时开宗祠。 “吉时到,开宗祠——”随着林里正的一声高喊,林家宗祠的大门被打开, 很多林氏男性族人在林清后面列队而站, 三位林氏族老是林家村中辈分最高的, 林里正站在侧首主持仪式, 林清站在族老后面手捧白帛。 林氏宗祠坐落在林家村北面, 平日里族人打理祭台,不对族人开放。只有每年除夕才会打开院门, 进行祭拜。 此次开宗祠, 是只为林清一人所开, 但是整个林家村一百多名男性族人都到了, 整整齐齐地站在宗祠门外, 林清跟着林氏族老走进了林家宗祠,里面是一间正堂,供台上密密麻麻摆放了很多林家先祖的牌位, 前面两株红烛燃着, 青烟袅袅, 庄严肃穆。 林里正清了清嗓子, 开始念祝词:“林氏族人, 缅追先祖,在天有灵,泽备子孙!今有林氏子孙林清,中丁丑科魁首解元今日特来祭拜先祖,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林里□□完之后,林清就上前将白帛放进炭火盆中,白帛瞬间燃烧化为灰烬。然后从旁边族老手中的托盘中,连取三杯酒,倒在地上,以慰先祖,最后点燃三株清香插入香炉中。 “礼成——拜——” 话音落下,以林清为首,带头朝着供台的方向跪了下去,后面一百多号林氏族人也全体跪了下去,府身三跪九叩,才站了起来。 林七叔是族老中辈份最高,年纪最大,也是在林氏族人心中最有威望的老人,此刻拄着拐杖走到所有林氏族人面前,大声道:“今日开宗祠,除了告慰先祖,还有一事就是希望每一个姓林的都牢记我们族规:尊祖宗,孝父母,敬长上,睦兄弟,睦宗族,重读书,勤修业,守礼法。一共八条,希望每个人都要铭记于心!”(注1) 林七叔还细细地讲了每一条的规范要怎么去做,如果违反了族规会有什么惩罚,站在宗祠前的每一个人都认真的听着,不敢有丝毫逾越。 在这个世界里,可能很多人不懂法律,但是却一定要懂族规。乡里之间,族规就是律法,就是评判一个人行为做事的准则。甚至很多时候,宗族的判决比官府的判决更加有威慑力,让人不敢违抗。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林清非常用心了谱写了这几条族规,并且逐条和族长们解释为什么要做到这些,他心中由衷的希望能为林氏宗族做些什么,也希望自己的族中亲人不要为人所利用,而走了弯路。 林清这次还向族里捐献了两百两银子,由林里正牵头在村中建立村塾,凡是林家村适龄孩童皆可以入学。林清相信,有他这个榜样在这里,一定会让更多的人愿意将孩子送入村塾学习,也让这些孩子以后有更多的出路。 而他这个榜样,在他那块解元牌坊真的在村口立起来之后,更是让村里人更加坚定了信心,等村塾一开就把孩子送进去读书,不管能不能成,总归认识字比自己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要来的好!万一自家孩子是个读书有天分的,和解元林清一样呢? 林清从小就是林家村中“别人家的孩子”,如今更是成了整个林家村的骄傲,但是因着林清的身份大家又会有些拘谨。很多人领着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远远看到林清都会指着他对孩子说道:“看到没有?这个就是咱的解元郎,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后面省略林清小时候各种艰苦求学的事迹。 那些小孩子每次看到林清后,也都是一副又想靠近又害怕的表情,等林清走近了就呼啦一下全散了。 这些小孩子中也包括林清的小侄子林大宝。林大宝是林大娃和小李氏的儿子,是林清离家那一年出生的,如今正好三周岁。林大宝生性活泼,吃的也多,长得壮实,平日里漫山遍野地跟着一群小孩乱跑,家里就他一个小孩子,大家都宠着,更是家里的小霸王。唯独每次看到林清都有些畏惧地躲到小李氏身后,小李氏越是让他上前和林清说说话,他越是害怕地往后躲,让小李氏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儿子上不了台面。 这天林大宝正在院子的银杏树下玩小石子,一边扔小石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往后退,直接退到了从门外进来的林清的腿上。 小豆丁小小一个,感觉撞上了人,扭过头去看是林清,二话不说迈开小胖腿就要往回逃,却被林清一把揪住,蹲下身子假装生气地说道:“撞了别人不道歉吗?” 林大宝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小叔叔心里就害怕,总觉得小叔叔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却不容易靠近,和他平时接触到的人都不一样。此刻见林清板着脸说话,下意识得就想找小李氏或者他奶奶王氏,见院子里除了他和这个小叔叔外就没有别人后,忍不住扁扁嘴,眼里就鼓出了泪花,却又不敢掉下来,小胖脸上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林清一下子倒是也被弄得手足无措,原本只是想逗逗这个小胖子,平时看他在外面皮的很,没想到这么不禁逗,伸出手戳了戳小豆丁的胖脸:“怎么哭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知道吗?” 三岁的小娃娃知道什么流血不流泪,看林清还戳他脸,心里更加惊慌失措,顿时就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娘,我要我娘!” 林清之前也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作为一个伪小朋友的时候也是在生病中度过,此刻见到这孩子在哇哇大哭还劝不听,简直也是手忙脚乱了,从荷包中翻了半天翻出一粒糖,看林大宝还在张大嘴哭着,小声哄道:“大宝大宝,你看小叔叔手里这是什么?这个糖你吃过吗?” 林大宝一听有糖吃,睁着朦胧的泪眼往林清手里看过去,顿时哭声也止住了,看了眼林清,小肥爪子抓起一颗,往自己嘴里塞,吃完后,脸上还挂着泪呢,就眼巴巴地看着林清,意思再明显不过——还想吃。 林清看到林大宝脏兮兮的爪子去拿糖的时候,眉毛就忍不住抖了一下,见这孩子还想吃,连人抱了起来颠了颠,还别说,挺压手的。抱到后院给他洗了洗小手,拿了毛巾给他擦了脸,才带他到自己房间里,拿出了一包从广阳郡带回来的糖,递给了林大宝。 “谢谢小叔叔。”林大宝圆圆的大眼睛整个亮了起来,原本对林清的那点畏惧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一包糖了。 林清偶尔爱吃一些糖果,所以会放一些在荷包里,看书累了倦了,就含一颗糖解解乏。 “这包糖你只能每天吃两颗,吃多了会有虫子钻到你牙齿里,以后会牙齿疼,知道吗?”林清怕孩子小贪嘴,不放心地叮嘱道。 林大宝小脑袋瓜跟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娘亲也说过!”说完还像小大人一般模仿了一下小李氏的口吻:“大宝,多吃糖打屁屁!” 林清被逗的忍俊不禁,摸了摸林大宝的头:“行了,出去玩吧。” 说完,林清摊开字帖,准备开始练字。虽然中了解元,但是林清准备明年三月就去京城参加会试,所以学习还是不能放松,每日还是要抽出时间读书练字,日日不辍。 刚刚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却发现林大宝垫着脚尖扒着桌子,小脑袋瓜凑啊凑得,想看看林清在干什么。 “小叔叔,你在干嘛?”小豆丁伸长了脑袋也看不清楚林清在做什么。 “我在练字,你要看吗?”林清干脆把小豆丁抱起来放在腿上,让他看自己写的字。 “练字能干嘛?”林大宝歪歪头,捏了一粒糖放进自己嘴里。 “练字能以后考科举,做大官。”林清逗着林大宝说话。 林大宝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道:“娘说,以后让我也上学读书,和小叔叔一样做大官!” “哈哈哈,小叔叔还没做大官呢!”林清被林大宝的童言童语逗乐了,没想到这么小点的人儿,这么机灵,说话口齿伶俐,还特别能模仿大人说的话。 林大宝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说道:“没关系,大宝做大官!帮小叔叔!” “好!小叔叔等着大宝以后做大官!”林清眉眼含笑着说道。 若干年后,当林大宝还在科举之路上艰难奋斗的时候,偶尔想到三岁时的这一次对话,忍不住就苦笑连连——自己那位小叔叔,哪里需要他帮忙啊!这可是整个林家无数后辈子孙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啊! 等林清练了一会儿字,发现林大宝已经坐在他腿上睡着后,才把小胖墩抱起来放在他床上,自己则继续练字。 这次林清回乡后,也抽时间去看了荀夫子,却发现荀夫子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连私塾也开不下去了。师娘说他自从一次感染了一场风寒后,就一直咳嗽,吃了不少药却总不见好。当时林清就急了,拉着荀夫子就去镇上看了大夫,也开了不少补药,但是吃着却收效甚微。 这几年林清和荀夫子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荀夫子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身体的隐忧,这次林清中了解元更是把荀夫子高兴坏了,背着师娘偷偷喝了酒,结果这咳疾更严重了。 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荀夫子六十有三的年纪都已经算是高龄了。荀夫子偶尔和林清谈起来都是一副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样子,只言“若是能有生之年,看到林清考中进士,那么他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林清每次听到这些都是直皱眉头,却又奈何不得。只能有机会就去看看荀夫子,多带一些礼品补药,甚至偷偷背着荀夫子给了黄氏一些银钱,让她多做些好吃的给荀夫子补补身子。 原本杨山长知道林清是此届解元之后,就写信给林清,让他押后三年再考。分析他再磨砺三年后,或许能连中三元,如今却是底子还薄了些,殿试的时候年纪太小可能会吃亏,若是落到同进士里面,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但是林清衡量下来,却是依旧准备今年三月就参加此次会试——人生际遇时不待我,既然有如此多的事情要做,有这么多人的期待在他肩上,他自然要砥砺前行! 更何况,从他近年来和郑光通信中知道的京城情况而言,有些事情让他至今有些想不通,他必须要亲自走一番才知道真实情况!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会师京城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无比地快,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过完正月十五, 林清就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行囊,不日即将赶完京城参加这次三月份的会试。 张氏看着个头已经远超过他的儿子, 有时候都会有些恍惚,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儿子,转眼就已成人。眉眼间还有她和林三牛年轻时候的影子, 但是却更加文雅俊秀, 美玉天成。有这样的儿子站在自己身边,张氏有时候都会微微感到些不自在。或许是那三年的时光, 林清成长地太快了,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跟不上儿子的步伐了。 而唯一能表达她爱的方式, 只能是在生活上照顾好林清的吃食起居, 起早贪黑地给林清做了不少件亵衣、长衫和鞋袜。每一件都针脚细密,无一不妥帖、无一不细致。每天早上林清起来晨练时, 都会将他的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地一层不染,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不让林清自己洗,而是马上勤快地洗干净。林清若是今天想吃什么,马上第二天一早就去菜市口将他要吃的买回来,只盼着儿子身上多长几两肉。 林三牛和张氏特别喜欢在墨竹不忙的时候, 把他叫到跟前, 事无巨细地询问林清平日里的事情。可惜墨竹伺候林清的时间也不长, 只能挑着说一些路上的见闻, 有些事情已经反复说了好几遍, 林三牛和张氏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林清这几日在家中也没闲着,除了每日里的看书练字,还去探望了几次林三妮,又和林三牛跑遍了村里的地,花了一百五十两买了三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都被林清佃了出去,每年光靠收租子林三牛和张氏都能有个二三十两的收益,再加上他又给张氏和林三牛留了一百两傍身,这才感觉肩头担子松了一些。 这次他回来一共带了六百多两银子,办酒席镇上的几家富户纷纷送礼,大概也有个两百两银子,送的特别多的他都退了回去。为村里建村塾花了两百两,父母这边花了两百五十两,荀夫子和爷奶那边也花了近一百两银子。林林总总算下来,自己手头也就还剩了三百两银子不到点,这钱看着是多了,真花起来还是不经用。 只是如今已经和爷奶分家,他父母又是老实惯的,只有他和林三妮两个孩子,现在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难免林清就有些不放心,只能买些田地,多留点银钱给父母,这样但凡有个万一,还能应应急。在林三妮那边,林清也叮嘱了她,让她有空就回家看看爹娘。 以前林清觉得孩子有一个就够了,对古人这种多子多福的理念不以为然。可是想想如今他和二哥漂泊在外,只留父母亲在家中,不能享天伦之乐,心下也略有戚戚然。 李氏更是多方打探林东阳的境况,儿子三年不归,想到年纪一年年大上去,已经到了可以娶亲生子的时候了,却总不见归,更是急的不行。林东阳上月的信件中说,原本是想回家过年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给绊住了脚,要等年后才能启程归家,到时候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林东阳说的神神秘秘的,倒是让李氏更加忧心忡忡,原本泼辣爽快的一个人眉眼里也渐渐染上愁绪,只能日日数着盼着等林东阳回来。 父母在,不远游。 这年代山高水远,有时忠孝情义就是不能两全。林清甚至考虑到,若是他这次能顺利考中进士,留任京城,那还能想办法在京城安置宅业,接家人过去;若是被发配到外地做官,那是要离乡千里了。一般官员都是不能在自己家乡做官,三年一换,就是防止有些官员关系网太大,在当地做土皇帝。 “小叔叔,你可不可以别走!”林大宝抓着林清长袍的下摆,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纠结的表情。 今天林清一大早起床,就是想避开林大宝这个小豆丁,前两天自从知道林清要去京城赶考后,就已经闹了几回要一起去了,没想到今天还是一听到动静就起床来找林清。看到大人们都围着林清送别,连忙挤进了人群中,小人儿才到林清大腿的高度,看到小李氏要拎走他,连忙抱住林清的大腿。 “小叔叔,大宝以后一定乖乖的,吃饭前都洗手,再也不偷吃糖。我,我”小脸蛋涨红了想了半天,又连忙道:“我还会背三字经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习”习后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林大宝急的抓耳挠腮,然后实在背不出来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念叨着:“小叔叔别走,别走。” 小孩子的感情总是来得热烈又直接,林清这几日在家中给林大宝讲了不少小故事,还带他背《三字经》,白天带他晨练,偶尔也带着他一起赶集买零嘴吃。原本还有些怕林清,现在俨然就是林清的小跟班,林清走哪里他就跟哪里,也不出去和别的孩子乱跑了。家里别人的话他不一定听,但是只要林清说什么,林大宝都是严格执行。就连刘氏也对林清这份本事啧啧称奇,笑称林清有孩子缘。 眼看着林大宝的眼泪鼻涕都要擦在林清身上了,小李氏这个做娘亲的也是眼明手快,及时把小豆丁给提了起来,也不管他撕心裂肺的“小叔叔,小叔叔”的喊声,直接和王氏等人说了声,就把孩子抱着往回走,边走还边教训:“你小叔叔是去京城考科举,你去不是添乱吗?快别哭了,一会儿娘给你炖鸡蛋羹吃!” 林清看着林大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被抱走,心中也是微有不忍,但是低头又看到自己父母眼中那隐藏在深处的不舍和微微的水光,心里觉得更加地沉甸甸了。 “清儿啊,你要是考完了,早点回来看看爷奶,最好带个漂亮媳妇回来!”刘氏低头摸了把泪,笑眯眯地说道,她这孙儿的婚事啊,估计他爹娘也都做不了主,还得看他自己咯! 张氏紧紧握着林清的手,手指有些发抖,稳了稳才艰难地开口道:“路上小心,别饿着冻着,看书别太晚,费眼睛。要是真看中了哪家的好姑娘,带回家给爹娘瞧瞧。” 连续两次被点了媳妇,林清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可能是村里人看村戏比较多,最喜欢看的就是少年才子高中状元,娶公主、做驸马的情节,再加上乡间流传了不少榜下捉婿的话本,让张氏和刘氏都觉得这次林清要是高中,搞不好就要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心里也是又忐忑又盼着。 林清也没有和他们解释过多,只能笑着点头应下,然后才回握住张氏的手,盯着她泛红的眼眶道:“娘,儿子不管到了那里,成了什么样的人,都是你儿子!” 只不过是这样轻轻一句话,却说得张氏瞬间泪珠滚滚而下,这次她没有想着阻止林清去考会试,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明白自家儿子注定是天上的雄鹰,是要展翅高飞的。可是看着儿子翻天覆地的变化,张氏有时候心里也会突然冒出一种这真的是我生出来的儿子的感觉。如今有林清这句话,化解了张氏所有的不安,抱住林清哭的不能自已。 自古多情伤离别,再如何依依不舍,林清还是要踏上他要走的那条路。如今他已经是整个林家的顶梁柱,是他父母以后的依靠,也是他所有老师殷切期望着的学生,他只能一步一步走的更稳、更好,才能在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话语权,庇护更多的人。 二月初的京城还在春寒料峭中,前几天刚刚一场倒春寒,更是让人觉得出门还得穿个棉袄,否则依旧冻手冻脚的。 大明的帝都不像江南的苏州府那样温柔秀雅,而是充满了一股肃穆庄严之气,住在天子脚下的人也比别处更加大气自信。似乎是为了展示京城的磅礴,从城门中进来后,就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前门大街,一直延伸到内城,从靠近城门口的地方开始,就车马如织,不时有豪华马车从林清面前路过,马车外面都有各家族徽,巡逻士兵看到了后都是抱拳行礼后让开。果然正如有人戏说,这天子脚下掉一块砖头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当官的。 “哎!林弟!我在这儿呢!”林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扭头过去,果然见是郑光。 三年未见,郑光看着成熟了很多,嘴上还留了两撇小胡子,去年刚刚成亲,妻子是刑部侍郎的嫡次女,也算是门当户对,从两人的通信当中也知道郑光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郑光虽然在林清面前性格还是大大咧咧的,但是说话做事都沉稳了不少,这次带了书童勤书和一个车夫前来接林清,看着林清行礼不少,连忙让勤书帮着一起搬到马车上去。 坐进马车,林清舒服得喟叹了一声,今年的春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冷,这马车弄了挡风的帘子,里面还弄了个暖炉烧着茶水,温度宜人,自然比站在外面吹冷风要强得多。 “去状元楼。”郑光对着车夫嘱咐了一声,也把头缩了回来,搓了搓手有些发愁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年这早春特别冷,前几天还又下了一场小雪,不知道到三月份会不会放晴回暖。” 林清端了一杯茶分三次喝下,感觉肚子里暖和了一点,才微笑地看着郑光道:“现在发愁也没用,只能做好准备,大不了到时候多准备几件单衣。自己最近也勤于锻炼,你身子骨一向好,能挺得过去的!”会试不像乡试,是在三月份举行,举子们最怕的就是遇到天冷的年月,到时候在考棚里住个几天,好多出来都得大病一场。 林清考中秀才后就去云天书院又读了三年书,但是郑光和案首沈牧涵却是直接去考了乡试,并于那一年郑光取得乡试第三十三名,而沈牧涵是那年的解元。后来第二年沈牧涵并没有直接去考会试,准备押后三年再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会元和状元去的,想要连中六元,这野心倒是不小。 林清通过这几年和郑光的书信往来中,也了解了沈牧涵不少的事情,可是除了那次的诗文,他其他的文章、诗赋都没有什么大的出入,除了文章写得好之外,很多的观点想法也和古人别无二致。京城里也没有什么新鲜事物产生,这让林清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这个沈牧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蛰伏太深?还是另有目的? 反观郑光倒是没想过考多高的名次,只要能考过会试,中个进士他就满足了,次年三月直接去考了一遭,可惜名落孙山。这次是他再次征战会试,心情也格外凝重一点。毕竟在贡院里连考九天,每一次都是一场折磨。 “可不是,最近我娘子都拼命给我补身子,说是考场难熬,多吃点才有力气考试。你看我是不是胖了点?”郑光扭了扭自己健硕的腰身,非要让林清看看自己是不是长胖了。 林清向天翻了个白眼——无端被喂了一嘴狗粮是怎么回事? “我三年未见你了,怎么知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瘦了?”见郑光在这个话题上依旧不罢休,只能拿话堵他。 郑光痴汉般的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表情一肃:“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是感觉自己胖了点,可不能一直胖下去,到时候我家娘子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谁能把这个痴汉扔下去? 忽然马车一停,感觉到车夫将马车赶到大街的一边,郑光撩起车帘子看到一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从他们这边经过。 “怎么了?”林清顺着郑光的视线,也看到了那辆马车,马车虽然看着平实,但是那赶马车的车夫却是倨傲的很,郑光的马车让了他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目不斜视地行驶过去。 郑光放下车帘子,摇摇头道:“没事,碰到黄阁老家的马车了,避让一下。” 林清眉头一皱,突然一件压在他心底的事情浮现了出来:“黄阁老?他是否有个弟弟就在这靠近京城的古北镇上?” 郑光倒不知道林清的消息这么灵通,当即也科普了起来:“是啊,黄阁老有一个胞弟,名叫黄友生,别院就在古北镇上,之前在山西做盐商,这几年才搬到了京城,成了皇商。据说生意做得很大,是黄阁老的左膀右臂。黄阁老如今虽然是次辅,但是权利不小,很得皇上器重,今年估计一个主考官的位置是跑不了了。我这儿还有一本黄阁老的散文集,到时候我回去拿给你,你也好琢磨琢磨。” 林清脑海中又浮现起何云燕撞头而亡的场景,闭了闭眼,应了一声后,将话题扯开,聊了些其他。 郑光和林清聊了一会儿后,就明显感觉到林清的变化之大、见识之广,和三年前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有一些文章上的东西,自己还有困惑不解的,林清三言两语一讲就让他豁然开朗,让他惊觉林清这解元绝非浪得虚名! 谈话间,马车就到了状元楼,林清等人下马车后,才开始细细打量这座状元楼。 这座状元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不是说他家的菜肴有多好吃,或者装修有多华丽,而是这座楼里出过最多的状元。很多就算京城本地的学子,为了图一个好彩头,都会在状元楼里订上一个房间,温习功课、和其他学子共同探讨诗文,是整个京城会试期间生意最火爆的酒楼,到了这个时间,想住在这里更是有钱无权就别想进。 这个酒楼的房间还是柳泽旭给林清订的,柳泽旭父亲在这京城里也有宅邸,但是为着这个状元楼的意头,早早地就给柳泽旭定了房间,林清便也是借了柳泽旭的光,得了一间上房。而王英杰、贾岳两人家世也不差,自然也能搞到两间房间。所以这次几人约好了会师京师后,就相聚状元楼。 在掌柜的那边办理好入住手续后,林清就打听了一下天字三号、五号和七号房间的人有没有住进来了,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林清就知道柳泽旭等人已经到了。 墨竹和勤书拿了房间的钥匙上去先收拾,林清付了银两后,准备带着郑光去见一下柳泽旭等人,给他们做个引荐,还没上楼,却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贾兄,你这么急匆匆的是为何?” 贾岳原本就一路跑回了状元楼想要搬救兵,一看到林清眼睛也是一亮:“快快,到楼上喊上王英杰和柳泽旭,我们几人一起去清茶居,咱书院的几个学子和那什么京城四少要打起来了!” 郑光一听到“京城四少”这个名头,眉毛就紧紧皱了起来,心中暗道不好! 贾岳急的不行,和林清说完就跑上楼去把柳泽旭和王英杰拉了下来,几人见面还没来得及寒暄,就匆匆忙忙地往清茶居赶去。 清茶居距离状元楼倒也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贾岳领着柳泽旭和王英杰当先一步走了进去,林清却被郑光拉了下来。 “林弟,这京城四少是咱京里有名的四个纨绔子弟,家里都是有权有势的,平日里最爱上街闹事,家里非但不管,还会帮着。若是你那几个同窗惹上了这四人,可能不能善了。”郑光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也有过一段荒唐日子,自然和这些人也打过交道,这些人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 林清点头表示自己会量力而行,两人这才走了进去。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解围 此次云天书院来京城参加会试的有九人, 除了林清四人, 其他人也各自结伴而来, 住在贡院附近的客栈里。 林清这次已经算来的晚的了,这时候的京城充斥了各地的举子,文人之间最喜欢以诗会友、以文论事。固然有些人像林清、柳泽旭等人闭门读书,最后再奋力一搏,但是也有更多人喜欢走访各处官员、投献文章, 看看是否可以得到赏识, 以后入朝为官也好有大树所靠,而这些人就是最喜欢四处溜达、攀结关系。 清茶居今日就有诸多举子聚集于此,借着诗会的名义, 大家切磋一番顺便打探一下各自的消息,只是办这诗会的人也是有点能量的, 竟然请来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当红头牌阮玉姑娘作为评审。 阮玉姑娘虽然是青楼女子, 但是标榜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诗词书画无一不精,等闲读书人就是想求见一面都难。听说有个富商一掷千金只为让阮玉姑娘陪一杯酒, 阮玉都没有答应,可见何等清高! 虽然今日是请来了阮玉姑娘, 但是她却带着帷幕而来,此刻端坐在二楼的小隔间里,等写好诗文的人一一将诗文呈上, 但凡她觉得不好的诗文, 直接从楼上扔下, 只有留下的诗篇者,才能有缘见上阮玉姑娘一面。 文人骚客、青楼名妓、饮酒作诗,自然是那些擅于吟诗作对的举子们最爱做的事情,其他彩头也就算了,若是能得阮玉姑娘一见,那是走到哪里说出去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情!文人墨客爱风流,这些举子们也是铆足了劲要在美人面前表现,个个写的文采斐然、使出了浑身解数。 最后阮玉选中了云天书院邹耀文的诗文,正要让婢女引他上来一见,却被人阻了下来。打头的人据说是京城四少之一赵珏,百般阻挠邹耀文上楼,还出言不逊,这次去参加诗会的除了邹耀文,还有贾岳和李守泽。 邹耀文的父亲是江南布政使,封疆大吏、地方要员,李守泽的父亲是官拜正三品的昭勇将军,两个人也都是妥妥的官二代,在江南地界都是横着走的,如今碰到赵珏这个二世祖也根本不惧。一来二去就杠上了,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贾岳两边劝不了和,只能急匆匆跑回来搬救兵,毕竟王英杰和柳泽旭的家人都在京城,万一有个好歹还有人搭救! 林清和郑光刚刚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到眼前白光一闪,连忙后退了一步,才看到一只碗在自己脚边摔得四分五裂!然后就听到一青年咆哮的声音:“今天老子就让你们看看,在京城这地头,谁的话才好使!” 说完赵珏一个眼神过去,训练有素的护卫就把邹耀文和李守泽都围了起来,一看就是做惯了打手的活的。 邹耀文今年刚刚十八岁,虽然长得文弱,但是性格却也刚烈,看到这么多人围了上来,轻蔑地看了眼赵珏:“赵世子,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说不过我们,就找护卫来殴打我们吗?怎么,还嫌弹劾恭亲王的折子不够多吗?明天让满朝文武再弹劾他一本奏折,纵子行凶?” 赵珏是恭王的嫡长子,只是这恭王最近办错了差事,正惹得皇帝雷霆大怒,此时如果赵珏这边再给他爹找点麻烦事情,可想而知后果应该是不太美妙的。邹耀文早就从他父亲那里听到过这事,此刻拿出来讲,感觉抓到了赵珏的把柄,颇有一种“谅你也不敢”的架势。只是邹耀文这回却是要看走眼了,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珏的靠山并非他爹恭王,而是另有其人。 一直站在赵珏身边的大理寺卿的嫡幼孙刘金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发狠说道:“阮玉姑娘是赵哥看上的人,轮的到你上楼?你们不是作诗作的好吗?行凶我们自然不敢,不过今天我就扭断你们的手,看你这次会试怎么考?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说着竟是真的让人把李守泽和邹耀文两人给绑起来,李守泽可是从小就和他父亲一起练武的,自然学过几招,等那些护卫真的靠近了,就和旁边的人打了起来,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李守泽和邹耀文二人就被绑了起来,扔到了赵珏面前。 赵珏冷笑着走到了他们两个面前,命人将他们的右手给伸出来,李守泽和邹耀文万万没想到这个赵珏还真敢!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把匕首,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别说是废了他们的右手了,就是右手受了点伤提不了笔,那么这次会试也是不必参加了。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邹耀文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看着那泛着寒芒的匕首,冷汗渐渐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邹耀文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赵世子这么不讲理,早知如此,刚刚就不争这一时之气,不过就是个青楼女子,不见又如何?原本大家玩的也是一个雅趣,他也没有真把这个什么阮玉姑娘放在心上,但若是这手但凡有任何损伤,影响了他这次会考,或是落下了任何病根,就算他父亲参上赵世子一本那又如何?他的人生就是废了啊!想到这里,邹耀文心中又悔又恨,看向那匕首的眼神中也慢慢充满了惧意。 “想干什么?刚刚你不是挺能的吗?挺会说的吗?和老子抢女人,就要知道后果,呵呵。你现在看看刚刚和你称兄道弟的人,谁敢出来给你求情?”说完眼神阴鸷地一一扫过在场的举子,大部分人都低头不与他有目光接触,或者干脆别过眼去。 柳泽旭原本被王英杰押着不让站出来,此刻却也是忍无可忍了:“赵世子,我这两位同窗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这就要废了他们的手,恐怕不妥。毕竟他们两个也不是无名无姓之人,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柳泽旭特意把邹耀文和李守泽的身世抬出来,可是却遭到了赵珏的不屑。赵珏的爹是恭王,封地在蜀地,自己则被送到京城放在太后膝下养大,因为恭王是太后的幼子,所以赵珏格外得太后喜爱。莫说他只是让这两人吃点苦头,出出丑,也不会真废了他们的手,就算是真废了他们的手,到时候他到太后面前哭上一哭,还真以为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柳泽旭人长得好,赵珏这人是个外貌协会的,见到美人,无论男女,他都会好说话那么一些,闻言朝着柳泽旭挑挑眉道:“不废手也行,就跪下来朝我磕三个头,大喊三声爷爷我错了,那我就姑且饶你们两个一回。”说着“哈哈”笑着,用匕首拍了拍李守泽的脸蛋。 那把匕首显然不是俗物,那锋利的刀刃仿佛吹毛立断,只不过轻拍了几下,李守泽就感觉到脸上有些刺痛,慢慢的就有什么从脸颊上渗了出来——竟是有血丝流了下来! 李守泽这次也是无妄之灾,原本看到赵珏阻拦邹耀文,他看不过上前说了两句,没想到就和赵珏旁边的刘金鹏吵了起来。李守泽在书院里的时候一向心高气傲又从不对人假以辞色,一开始是想着帮忙,后来就是意气之争,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最是受不得激,脑子一热就冲动了起来。 他们也不想想,俗话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赵珏身份上是世子已经压了他们一头,再加上人家是常年在京城混迹的,方方面面的人脉哪里不比他们强?他们初来乍到和这帮子人对上,实在不明智! “哈哈哈,对!赵哥说的对啊,你们要是多喊我们几声爷爷,今天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另外一高一矮两人名叫陈越彬和薛浩轩,均是勋贵子弟,此刻在一边对赵珏的提议俱是拍手叫好。平日里其他三人以赵珏为老大,在京城里那是横行霸道、无往不利。已经好多年没遇到这么不识相的人了,倒是让他们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愈加兴奋起来。 他们跟着赵珏做了不少坏事,这赵珏画风一落,他们就知道这要伤了他们的手是假,要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求饶是真,就是要狠狠的奚落奚落他们,看看这京城里谁才是说话好使的那个!否则哪里的阿猫阿狗都敢挑衅他们,以后还怎么在京里混?! 这样的羞辱对于读书人来讲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若是今天他们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求饶了,那么以后就算是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件事就是他们一辈子的污点,要受世人所看不起,毫无文人气节,沦为笑谈!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我们求饶,门都没有!”李守泽涨红了眼,狠狠地瞪着赵珏,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赵珏早已被李守泽千刀万剐了! 邹耀文此刻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守泽满脸愤恨的表情却好像取悦了赵珏一般,让他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却又收声,目光阴沉地盯着李守泽,一字一顿道:“你不会以为本世子不敢吧?!”说着就蹲下身来,抬起手臂就要把匕首往李守泽的手掌扎去! “赵世子且慢!”一道娇柔的声线从楼上传来,引的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楼上望去,只见一个二八年华的绝色佳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柳叶弯眉、含情双目,鼻梁高挺小巧、唇色不点而朱,青丝由一套冰种翡翠所制的玉步摇挽成,脸侧有两股发丝垂下,更有种不胜娇弱之美感。 来人正是那位京城头牌,这次事件的□□,阮玉姑娘。 在众人心中思量之际,阮玉已经莲步轻移到了赵珏面前,蹲身一礼,然后起身道:“阮玉见过赵世子。” 赵珏也咳了咳,将匕首收回刀鞘中,原本脸上阴沉的表情也散了些开去:“阮玉姑娘难道是来求情的?”说到求情二字的时候,赵珏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不好看。 阮玉抿嘴一笑,风姿动人:“求情倒是说不上,而是今日难得好心情想品品诗文,可不想见刀见血的吓人。”说完微微拍了下自己的胸脯,成功地让赵珏的视线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以阮玉看,今日风光正是和煦,也快到吃午食的点了,何不一起去和珍楼小酌一杯,弹琴唱曲,岂不快哉?”阮玉媚眼如丝得看向赵珏,唇角弯弯,柔情万种。 赵珏呆了呆,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这阮玉平时清高的很,就是凭着他世子的名头也就见到过三回,可每次连个小手都没摸到就被赶了出去。而阮玉后头的人,就是赵珏也不敢妄动,所以也就只能压着这股邪念。这对于一向要什么有什么的赵珏来讲,越是压着的东西就越宝贵,也越能让他心痒难耐。 今天这事儿,也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求了几次都没有见到阮玉,如今却是一个书生都能见上阮玉一面,一时心中不忿才开始搞事情。 “既然阮玉姑娘不喜欢看这些,那你们还不放了?”赵珏示意护卫们放了李守泽和邹耀文,然后邀请道:“阮玉姑娘想要去和珍楼,咱们要不现在就过去?”此刻赵珏哪里还有心思搭理邹耀文等人,所有心思都扑到了阮玉身上。 阮玉微微点头,然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和赵珏一同离去。 “算你们走运!以后见了我们记得绕道走!否则有你们好看的!哼!”陈越彬冷哼一声,带着其他人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清茶居。 等看热闹的人都走光了,郑光才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次还真是惊险!这赵世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惹急了他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是林弟你厉害,能说服那个阮玉姑娘下楼,否则这次我看你这两个同窗危险了!” 林清刚刚一路上听完了贾岳的叙述之后,看了看当时的情景,就拉着郑光背着人上了二楼,郑光负责引开阮玉姑娘的侍女,而林清则是到里面和她进行了一番谈判。 人说戏子无情、□□无义,今天林清也算是领教到了这所谓的京城第一名妓的作风。楼下有几个男人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她则慢悠悠地坐在包间里,一副独坐钓鱼台的样子。林清请求她下楼解了这个局她还不肯,美其名曰,作为花魁不为男人哄抢,那还算什么花魁? 后来还是林清连写了五篇诗词给她,以后就作为她所写的诗词来交换,她看过确实诗文不俗后才答应下楼。在她看来,李守泽二人能否科举、右手会不会被废与她毫无关系,她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涨她的才名和身价。有林清这五首诗词,她以后慢慢拿出来,到时候有的是更多的文人骚客来追逐她。 谁能知道,那个表面娇娇弱弱、美丽善良的女子,内心却是如此狠辣,别人为她打生打死她可以不管,只要她艳名在外,那这些都不算什么。 李守泽复杂地看了林清一眼,摸了摸自己脸颊上渗出的血,走近林清行了一个一揖到底的大礼,满脸认真道:“今日搭救之恩,来日必当相报!” 林清此刻倒是没想过今日这一善举,日后竟是救了他一命!不过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会试 李守泽因为脸上有了一道小口子, 连忙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下个月就要开始会试了,他们早就登记好脸部特征, 如果到时候脸上有明显疤痕,就算能入考场,下一步面圣的时候也会被视为不祥, 不管到时候考的多好,都会被丢到同进士里面去。 科举考试除了考试子们的学识才华, 相对而言也会看中一些外貌, 如果此人奇丑无比或者略有残疾, 也是科考中的大忌, 一般最多止步于举人。更有甚者, 举人在等候补差的时候,受上面的人考察, 在大家同一水平的情况下,如果有一人相貌比较突出的, 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被授官。 所以李守泽虽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貌, 但是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很紧张脸上那一丝小伤口,必须要在开考前把这点小伤疤给弄掉。 正好也是到了饭点, 为了感谢这次林清几人的搭救之恩, 邹耀文非要邀请他们一起吃一顿。 说话间众人就回到了状元楼, 要了一个包间, 点了一桌席面, 开始吃了起来。 “今天我可要好好地敬大家一杯, 要不是今日有你们搭救,我这次可真说不好会怎么样!”邹耀文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先是自饮了一杯。 众人忙是推辞,也都跟着小酌一杯。 放下酒杯,贾岳颇为不忿道:“今日这几人也太过嚣张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能跋扈成这样的,李守泽和耀文兄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难道这几人就真敢下死手?!” 贾岳是真的不理解了,他是湖州人,家中是小富之家,从小喜爱读书又有上进之心,也从不行那离经叛道之事,顺利考上秀才后就进了云天书院读书,书院里纵然有些人比较心高气傲,但也维持了读书人的体面,就没见过像赵珏这种三句话不对就要大打出手,还出言侮辱的人! 王英杰在苏州府长大,柳泽旭小时候在父母身边住过一阵子,后来被柳老太君带回苏州府老宅,虽然也有听过那几人的事迹,但是当时年纪又小,性格也害羞内敛不爱出门交际,自然也是不甚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里唯有知道点内情的也就只有郑光了,他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给众人解惑:“这所谓的京城四少,可不是什么善名,若说京城四恶还差不多。赵珏的父亲是恭王,当年皇上给他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赐恭字,对其忌惮之心就可见一般。据传先帝更爱重这个幼子,但是碍于嫡长的身份才传位给我们现在的皇上,太后更是对这个幺子当做眼珠似的疼,听闻皇上要将恭王的封地放在蜀地,连连哭诉说蜀地不够富饶,最后见实在无法更改,便命礼部拨款五百万两为恭王修建行宫,这才放恭王出京。” 郑光从小就爱交际,为人豪爽大方,早年的时候在京城颇是有几个狐朋狗友,就是跟赵珏他们也打过交道吃过几回酒,此间的种种内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贾岳之前生活平顺,家中小康,对这些上层人物之间的关系知道的也是不多,此刻见有人给他解惑,连忙给郑光又倒了一杯茶,让他润润嗓子。 郑光喝下一杯茶后,又继续说道:“你们别看今天赵珏这么凶神恶煞的,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三岁的时候就被他父王当作质子送到京城,从小长在太后膝下。太后对他十分怜爱,纵的他性子格外跋扈,听说小时候在御书房,就是连皇子都打过,但都被太后给遮掩了过去。所以今天邹弟提了他父王,那是火上浇油,他们父子本就有嫌隙,也怪不得他后面暴怒了。” 邹耀文听完这些也是有些懵,本来他听别人介绍这人是恭王府的世子,他之前因为看过邸报,知道恭王近日因为蜀地发生民怨出现暴动的事情,让皇上接连下了好几道谕旨斥责于他,原本是想借着这个事情让赵珏不要再惹是生非,谁知却是适得其反。 作为官家子弟,对于一些他们家族中经常来往的几家官员的情况那是了如指掌,可是若牵扯到了皇家或者说是错综复杂的京城官吏的情况,或许就连他们自家的长辈有时候都会走错路、站错队,更别提他们这种连官场的边都没沾上过的学子了。 “这刘金鹏的祖父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大家自然清楚,掌管天下刑狱,是天官贵人之牢。在京城当官的,任谁都要卖大理寺三分面子,谁能知道下次御史的弹劾奏章会不会波及到自身身上?就算自身够正,家中亲族子侄呢?更何况,刘大人的女儿惠妃娘娘极得盛宠,连她所诞下的六皇子皇上也是爱屋及乌。有这样的家世,自然在京城中也让人礼让三分。” “另外二人陈越彬和薛浩轩,陈越彬是镇国公之孙,其祖上是开国功臣,得封一等国公公爵,世袭罔替到如今,虽然已然有些颓势,但人家家中可是有丹书铁券,就是为了不让功臣寒心,只要不做的太过,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薛浩轩家世在四人之中最低一些,一直到他祖父那代才开始发迹,通过科举做了个京中小官,可他父亲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现任刑部尚书,是彻彻底底的黄党,如今跟着黄次辅风光一时无两。只是你们别看薛家底子不厚,但是薛浩轩却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他们四人干的十件坏事里有八件是他出的主意,做完之后还让人找不到地方诉苦,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也不过如此!如果你们真以为他们是普通的纨绔子弟那就大错特错了!” 给大家分析到这里,郑光也还有些心有余悸,刚刚若不是林清想了法子,让那阮玉姑娘下来解围,就靠他们几个想要硬碰硬把人保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这里就连一向方正古板的王英杰都面露诧异,吃惊道:“我观他们行事粗莽无礼,除了有个好家世,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郑光可是亲眼看到过他们曾经逼得一个五品官的儿子身败名裂,就因为那人看不过他们的作风,出言嘲讽了几句,于是再次郑重地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今日你们看着以为他们想要弄伤你们的手,让你们无法考科举,但是实际上是想用武力逼迫你们向他们求饶。知道我们这些书生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用武力恐吓最恰当不过,到时候就算你们回去告状,家中父辈碍于官场上的种种都不会如何,地方官怎么和京官相提并论?你们家里人千里迢迢送折子过来,比得上人家在京城里站着说几句话厉害?毕竟说到底,事件起因是一介青楼女子,这事情捅出来也各打五十大板。而你们一旦求饶,以后你们在文人间的名声可就尽毁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讲,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文人爱惜羽毛,但是他们却无所畏惧,邹弟你以卵击石,实属不智啊!” 邹耀文听完郑光的一席话之后,只感觉浑身冷汗涔涔,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清楚。如果当时没有林清请来阮玉姑娘来解围,只要那赵珏再逼迫几分,他或许真的会求饶。毕竟会试在即,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相赌,可不就正中他们下怀了吗? 原本以为自己还有一搏之力,谁知道在那赵珏等人眼中,他们就像猫逗老鼠一般,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他一个堂堂二品大员之子,在这京城里却是什么都不是! 郑光拍拍邹耀文的肩膀,再次提点道:“在这京城,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因为和他们打过交道才知道一点他们的秉性,而且就算是他们四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得罪,你们没见赵珏这么看重那阮玉姑娘,也没敢用强吗?为啥京城本地的试子都捧她,真美到这个份上?那是因为阮玉上头有靠山啊!所以在他们心里啊,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都有个账簿,心里明着呢!” 所有人心中都暗惊,这京城的水,可混的很啊!若不是郑光和他们讲明了原委,邹耀文和李守泽或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自那日之后,大家也都歇了任何交际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在屋里读书写字、彼此之间偶尔交流一下学问和此届科举的注意事项,一晃眼就到了会诗开考的日子。 会试和乡试一样,都是连考九天,每一场三天,考完一场休息一天。 三月初六那一天子时,林清他们就提着考篮穿着单衣出门,等林清出了客栈感受到外面的凉风时,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这次的会试,不好熬啊! 今年的冬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冷,原本三月初的京城应该属于不冷不热的时节了,气候算是宜人,但是前段时间一直连绵下着雨,今天一出门发现外面又在滴滴答答地下雨了,夜间的凉风夹着雨丝吹在身上的时候,忍不住让人打了个哆嗦。 林清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又查看了一下被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考篮,确认不会漏水后,才打开油纸伞,和柳泽旭等人一起出发。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而且还有这越下越大的趋势,幸亏林清做了双重保障,才免得自己身上被淋湿。 “飞卿,还是你这个办法好!否则出门肯定衣服都淋湿了。”柳泽旭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这不仅下雨还刮风,风一吹这雨水肯定是要打在身上的,这身衣服要在里面穿三天的,到时候湿哒哒地进去,得了风寒可就不美了。 这蓑衣一般是穷苦人家务农时穿的,分为上衣和下裙两块,由蓑草编织而成,穿在身上后就算是继续干农活也不妨碍活动。只是那些出身富贵的举子们都是打油纸伞的,哪里会去穿这种蓑衣,所以等林清等人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还打着油纸伞过来的时候,俱是面露惊讶地看着他们四人。 王英杰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是还是板着脸静静地排队等候,无视众人或疑惑、或嘲讽的目光。林清更是淡定,只要里面的衣服不被淋湿,那点异样的眼光算什么? 贡院门前灯笼高挂、士兵手持火把,显得灯火通明,但是排队越往后面越黑,又是风又是雨的,再加上前面验明证身的速度明显比较缓慢,让人心情不由烦躁起来。 “阿嚏!”一个考生单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醒了醒鼻子,看了一下自己已经被雨打湿的左侧衣袖,再看看被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清,心中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穿,丑是丑了点,但好歹保暖啊!可惜此刻连他的贴身小厮都被士兵赶走了,只能一边打喷嚏,一边祈祷前面的人能快点。 终于轮到了林清四人,他们将蓑衣、斗笠和油纸伞全部收起,交给士兵,验录官一一核对姓名、外貌、籍贯确认无误后,便让四人都进里间进行搜身。 到底是考了举人了,又是在天子脚下,不像之前搜身时只不过是设了一道屏风,然后大家就要宽衣解带,别人稍微探个头就能一览无余。这次却是有一个单独的小间,设了四道屏风,对应的搜子会对试子进行搜身。 这样的安排,到底是给这些举人们留了些体面。林清一件一件地解开单衣,对面的搜子在林清开始脱第五件单衣的时候,神情从刚刚的不耐烦转变成了惊愕,一直到脱到第七件,才脱到了里衣。 “还请阁下先检查单衣吧,可能时间会长一点,等检查完了我再脱里衣。”林清微笑着解释道,他可不想光溜溜地等在那边那么长时间。 “怎么穿这么多?也不嫌热的慌!”搜子也是无奈,只能一件件地查看起来,林清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增加了他的工作量,所以说话也有些不客气。 朝廷为防学子夹带作弊,所以要求考试时候只能穿单衣,但是对穿几件单衣没有进行过规定。林清正是钻了这么个空子,虽然刚刚穿了这么多又加上外面罩了蓑衣,一路走过来已经出了一点汗了,但是考虑到人在睡眠时期新城代谢降低,更容易感觉到冷意,若是多穿几件衣服,晚上睡觉时候也能多裹几层,以防夜间湿寒,落下毛病。 幸亏林清身材清瘦,否则穿了这么多层衣服,肯定看上去很臃肿。等搜子确认好单衣都没有问题后,林清才将头发打散、褪下亵衣,任那搜子查看。许是报复刚刚林清给他加大了工作强度,那搜子检查的时候比较粗鲁,检查头发的时候扯掉了林清好几根头发,还非要扒开林清的嘴巴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放他过。 林清皱着眉忍受着这些,等那搜子说过了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穿上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刚刚那一番折腾,身上早就已经凉透,等穿上衣服后才感觉暖和一点。因为林清这边最慢,其他三人已经离开,林清被士兵带到宇字十八号房,因为蓑衣和伞都留在了外面不允许带进来,所以是淋着雨过去的。也算是好运,此时雨已经小了一点,宇字号也没有多远,林清一路走过去,不过就是第一层外衣淋湿了一点。 等林清进入号房之后,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号房的角角落落,发现这次号房漏雨是不会,但是可能这京城贡院修建时间长了,也没有好好地做平日维护,这次分到的号房看着比较陈旧,角落里还长了一些草,整体也比较潮湿,两块木板上也有些湿气,在里面待久了难免会觉得不舒适。 林清将最外面那件单衣脱了下来,盖在头上吸了一下头发上的雨水,然后又擦了擦木板上的湿气,折叠好铺在坐的木板上,这才坐下闭眼小憩。 这场雨下了一整晚,陆续进来的试子好多都是怨声载道,大部分人等坐到号房里的时候已经是冷的瑟瑟发抖,但是都被巡逻的士兵给压了下来,禁止试子大声喧哗。 这一夜基本没有几个人是可以休息好的,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等到终于分发试卷开考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这次会试可以早点结束。 天色依旧差的很,光线也不算明亮,外面的雨没有停,因为坐在狭窄的号房中,也没有什么活动量,昨夜好多人的衣服也被淋湿了,虽然吃了分发下来的早饭感觉身子回暖了一点,但是拿到卷子的时候好多人都感觉到脑袋昏沉,反应也比较慢。 会试的题目和乡试比起来大同小异,只是有些题目问的更深一点。第一场就考四道大题,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策论,最后再写一篇试帖诗即可。题目量看着不大,但是想要做好却是极难。 会试首场是重中之重,是所有考官作为重视的,甚至大部分的名次都按照首场来排,只有在几张卷子有所不确定的时候,才会拿后面的卷子再次进行评估。所以所有的试子都尽量克服各种外界的干扰,沉下心来去思索这卷子上的题目。 林清细心地审完题目之后,将答题纸细心折叠好放进考篮干燥处,只取第一题需要用的几张稿纸做题,等改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将答题纸抽出来认真誊写下来。 一上午林清就做完了一道大题,等吃午饭的时候,林清就开始一边吃饭一边打腹稿准备后面的另一道四书题。这次考试的环境和天气都比较恶劣,虽然林清已经做好了他能做到的所有准备,但是他也说不好接下来两天会发生什么,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先考虑将题目都做完再讲。 这场会试,老天爷没有赏脸,比的除了文采和学识,更是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若是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想要熬过这九天,难! 林清只要一沉浸到题海之中,就有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思绪中全都是如何破题、承题,如何将这个句子写的更加巧妙,一篇文章写完之后增删七八次才能到他满意的程度。所以等终于写完第二题,准备誊写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右前方隔了几个位置的号房里传出来一阵大声惊呼:“啊!我的卷子!” 转眼间,就看到两张卷子从一个号房中飘了出来,外面此时雨是停了,但是地上满是泥水,这两张卷子一落地,就被沾污了,根本不能再用! 林清刚刚写字的时候,是感觉到有一阵大风刮过,但是当时林清手上正押着卷子,风也没有影响到他什么。谁知道那名考生却是转了个身想去装一碗水和的功夫,卷子就飞了出去! “我的卷子!我的卷子!”那名考生听声音年纪也挺大的了,此刻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号,声音中凄厉,听着就让人不忍。 “考场之内,禁止呼号!”一名巡逻兵马上走上前来,把沾污的卷子收了起来,小跑交给外帘官,说了一下事情始末。 考试还有两天,现在通报上去应该能再发新的卷子下来,若是加快速度,也能完成这次考试的。但是那名试子却好像完全被击溃了所有的心理防线,整个人紧张到哆嗦,呜呜咽咽个不停,再也无心继续应对下面的题目。 林清定了定心神,不再去关注那边的事情,尽量去屏蔽耳边的噪音,继续誊写自己的文章。 十年寒窗苦,眼看着就要达成自己的目标了,如何又能因为自己的一步行差踏错而功亏一篑呢?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惊魂 蒋明瑞今年已经四十六岁, 考了四次会试,却都没有考中。如果这次还没有考中, 那么再延三年, 他到时候就要四十九岁了, 将近天命之年!这样的岁数,他还能过来考吗?不说别的, 就是他自己近年来也觉得自己开始健忘、脑子也不如年轻时候记忆力这么好,不过是拼着一口气想要考出个进士来! 蒋明瑞家中也算是小小的书香门第, 他的父亲是七品县令, 一辈子也就止步于县令。而他的弟弟蒋明珍却是而立之年就中了进士, 如今是正六品通判,是他父亲一辈子的骄傲。可是明明一开始的时候, 夫子们都说他的天资要比他弟弟好的多!原本蒋明瑞三十四岁考中举人,也是信心满满, 觉得会试自己必然可以顺利通过,取一个比他弟弟还高的名次, 若是能留任京城那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谁知道,年年考, 年年不中!一般人考了三次会试还考不中的话, 也就去吏部递牌子等待选官,或者就是什么都不做, 在乡间做个乡绅也无不可。可是蒋明瑞却好像中了邪一样, 立誓一定要考中进士, 超越蒋明珍, 这才担得起他在家中嫡长子的地位! 明明家中妻子已经劝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再考了,可是他偏偏不听,这次还是冒着雨过来考试。可能年纪大了,又常年在家久坐不爱运动,这身体的抵抗力也大不如前。其实昨晚上进考场的时候,蒋明瑞已然觉得身子有点不适,等到了今早发卷子的时候,狠狠拧了几把自己的大腿,把腿上拧的一道道全是青紫色,脑子才清明过来,就连午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一口,就这样干熬着做了一天的题,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写完了两道大题。 蒋明瑞考试经验还是丰富的,知道在自己身体不适,考场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就要抢时间把题目先做完,切不可留到第三天,最好前两天就能把三天要做的题目全部做完。所以一整天脑子都处于高速运转和紧绷的状态,直到终于写完了两题,才觉得刚刚放下点心来。 可谁知道,不过是觉得口中干渴难忍,起身想要在考棚前打碗清水喝喝,就是那起身的一刹那,大风吹过,刚刚好把誊写好的两张卷子给吹到了地上! 当时蒋明瑞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傻掉了,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只能不断干嚎,被士兵呵斥之后,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尝试着提起笔想要写字,却手抖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刚刚那两道题到底答了什么,竟然什么都回想不出来!心里不断狂跳,冥冥中有个声音仿佛魔咒般在耳边响起:你就是考不中的!你就是比不上你弟弟!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清他们身处的宇字号考房,前面有一个栅栏落锁,宇字号考房里一共有四十个号舍,一排二十个,两排考棚面对面而设,由四名巡逻官兵巡考,有时候也会有外帘监考官过来巡视。 刚刚因为蒋明瑞的事件,出去了两名官兵禀告此事,现在宇字号考棚里只剩下了两名官兵。这些官兵是昨夜子时就开始当值,要一直到今晚子时才能轮班休息,到了现在也是困顿的很,只要考棚里不闹出大事情,他们也懒得走动,一人立在一处,用眼睛监视着,听到那个蒋明瑞在那边呜呜咽咽的,也不作理会。 就在这时,蒋明瑞突然暴起,从自己的考棚里窜了出来,冲到对面一个年轻学子的考棚前,将他正在书写的卷子一把撕光,速度快的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然后撕完这个学子的卷子,又朝着隔壁另外一个学子处扑去,将那人的也撕掉了! 林清正在专心致志地誊抄卷子,听到旁边传来大动静,心里一怔,抬头一看就看到两边的两个官兵都朝着林清的方向奔来,林清心头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张脸突然凑到他这边,猛地朝他扑来! 刚刚林清感觉到不对头的时候,已经将笔放下,手放在卷子上,见那蒋明瑞双手要抢他的卷子,连忙整个人拿着卷子一个后仰,脑袋重重地砸到后面的墙壁上,但是此时也管不得那么多,连忙翻身坐起,见那人还要隔着木板扑过来,林清的腿从木板下面伸出去,狠狠朝那人的大腿踢了过去! 蒋明瑞原本就是凭着心头一股暴怒之气,才敢扑到别人面前撕卷子,他一天没进食了,身体也虚,此刻被林清踹到,人直接倒在里泥水里,被两个赶到的官兵狠狠压在地上! 蒋明瑞的脸贴在泥水上,满是脏污,嘴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蒋明珍,我要撕了你的卷子!我才应该是进士!我才应该是进士!哈哈哈!”这人竟然已经疯魔了! 刚刚蒋明瑞连撕了两个人的卷子,那两个试子如今也是跌坐在木板上,嚎哭不止,惨叫连连,周围考棚里的学子也都探出脑袋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清却顾及不到这么多,心脏狂跳着将卷子铺平,刚刚抓着卷子的时候,有些字可能还没干,自己抓的时候手劲也大,要是有哪边沾上了,那就 不幸中的万幸,林清看了看卷子上,没有沾污到什么,除了刚刚自己手指用力把卷子底部稍微弄到点褶皱,其他的都没什么。林清连忙用手指抚平褶皱的地方,准备今天晚上躺下休息的时候,将卷子用稿纸包起来,放在身下压一压,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林清这才把目光移向刚刚那个始作俑者,只见蒋明瑞脸色发白,头发散乱,口中满是胡言乱语,身上全是泥水脏污,哪里还有一点点读书人的风范!这是——疯了吗? 林清望着这样的蒋明瑞,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候,外帘监考官带着十几个士兵匆匆赶来,一来就马上命人将蒋明瑞绑了起来,寒声道:“扰乱考场,祸害其他考生,按律革去举人功名,杖四十,拖下去!” 说完,就又上来两名士兵,将人像拖麻袋一样给拖了下去。刚刚还窃窃私语、抬头张望的举子们立马不再出声,摊开卷子装作思考题目,耳朵却支棱着听外帘监考官这边的动静。 外帘官安抚了另外考卷被撕的两名学子,又马上命人送来了新的考卷,再次严厉声明了一下考场的规矩,这才离开。 自那场风波之后,宇字号考房又来了两名巡逻士兵,一共六人在巡逻,林清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号舍里面也是增派到了六人,反正他们这边的试子如今格外小心,每一个人的试卷都是不错眼的。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只不过可能林清前世经历了太多次的考试,应考心态还是很快调整了过来,将第一天的两道四书题完整答完后,就收拾好卷子,吃过已经半凉的晚饭,然后在狭小的考棚里原地踱步,以此来消食以及伸展一下久坐的身体。 这天很快也黑了下来,白天停了会儿雨,这会子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农人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此刻对于正在考场上奋斗的学子来讲,却是让人头疼的很。尤其是夜里一下雨,又夹着冷风,一吹进考棚里那就是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再加上有时候还会带进雨丝,又会吹灭蜡烛,一到晚上简直无法再继续做题。 此刻的考场中,好多人干脆都是收起了卷子,蜷缩在考棚里闭目入睡,只有少部分人因为前面两道题答得不顺,只能在这个时候继续小心翼翼地答题,不敢写在正卷上,就在稿纸上先写好,以待明日誊抄。 大明初建的时候,那时每年会试还是在二月里,天气很冷,刚刚初立也没有太多银子修缮考棚,用的都是简易的木材搭建而成,每个考棚发一个可以生火的碳炉,当时屡屡发生火灾,最厉害的一次烧死了三十几名考生!因为这个,后来重新用砖瓦修建了号舍,舍弃了碳炉,改为三月春闱。 虽然号舍没有门,但是因为京城春秋季下雨少,如今的皇上也并不勤于政事,官员之间内斗的也厉害,很少有人会去关注下雨天考生考试之艰难。毕竟再怎么样也不是大风大雨刮进考棚,偶有小雨那就只能让考生自求多福。 幸亏林清这么多年来一直有锻炼,这次穿的也多,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将自己白天脱下的四件单衣牢牢地裹在身上,这才感觉到没有那么冷。 只不过很多其他的考生就没这么幸运了,原本穿的厚的也不过四五件单衣,再加上进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淋湿,夜间一受风,更是一个透心凉。 无言的低气压笼罩在这个贡院的角角落落,这次的考试,众人都觉得不是一般的难熬! 远在日字号房的王英杰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中感叹这次幸亏都听取了林清的意见,没有要那么点面子,否则这漫漫长夜,可怎么熬的过去? 会试的第二日,林清起来后,就发现四周不断传来考生的咳嗽和打喷嚏的声音,自己醒了醒神,感觉除了蜷缩地时间长了,手脚有些发麻外,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用从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沾了清水稍稍擦洗了一下脸,又用清水漱了下口,这才吃了今日的一碗清汤粥,两只菜包,感觉思路比较清楚后,就开始第二天的答题。 林清的计划是,今天五经题两道先做完,然后剩下的一道策论今天要打出一个大纲草稿,明日再细细填写其中的内容,最后的一篇试帖诗就留到明日下午做完。这样时间安排下来,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如今林清再做起五经题已经是成竹在胸,任何的学习都需要掌握规律,一旦掌握里规律,那么剩下的就是文采和新意。其实四书五经题也是一样,每一篇时文在大家文采或者遣词造句都没有太大差异的情况下,考核的就是对文字的理解还有平日日积月累的知识点,以一个新颖的角度破题,再加上厚积薄发的旁征博引,这样的时文就算不是主考官喜欢的文风,但是也不会被罢落。 况且,会试一共有主考官一人,同考官十八人,虽然主考官有最终的决策权,但是如果试卷入不了十八名同考官的眼,那么再怎么研究主考官喜欢的文风,那又怎么样?卷子在同考官那边就罢落了。 而十八名同考官,每个人喜欢的口味不一,谁能保证抓住了大部分人的喜好?况且,有些文人还喜欢多变文风,可能今年喜欢花团锦簇的,明年喜欢质朴有实质性内容的,这些考官内心深处的变化,谁吃的准? 所以林清这次决定只写自己擅长的,不去思索分析太多考官的品位,若是尽了自己力还不能考中,那也只能算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当林清将两道五经题也全部写完誊抄好之后,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下了四分之三,看看天色也就刚刚申时左右。 今天倒是开始放晴了,没有再继续下雨,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天色也没有昨天黑的那么早,大家都是抓紧时间再多写一点,谁知道这天什么时候会变脸色? 打开策论的题目,只见上面写着:“如保赤子,心诚求之”,后面的还跟了一段解释“保民如保赤子”“以赤子之心求治国之道”。(注1:引自《文史杂谈》) 竟是一道要求试子们写治国之道的文章,上次听郑光讲这次的主考官是黄次辅,那么这道题目十有八九就是他所出。就算不是他所出,那么至少也是得到黄次辅首肯的。此人的事迹林清在邸报中也看到过几次,大部分都是对他歌功颂德,尤其是三年前解决了黄河水患一事,是他全权操办,解救了万千生民。虽然邸报上没有详写,但是从云天书院的一些学子中听到的消息,竟是他的很多做法都与林清所想不谋而合,那时候林清是对此人有几分欣赏的。 但是后来在古北镇上亲眼目睹了黄次辅的亲弟是如何逼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虽然他们两个是兄弟并非同一人,但是林清觉得若是没有仗着黄次辅的盛威,那黄友生会这么嚣张跋扈吗?故而对黄友仁的感官也差了许多。 如今见他出的题目如此为国为民,倒是让林清再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疑问:究竟只是他治家不严,才发生了黄友生那样的事情,还是他就是表面伟光正,实则内心小人之人? 思绪飞了一下,林清又马上拉了回来,此刻不是去想黄次辅为人的时候,还是将心思先放在这道题目本身吧。 想要听取治国之策,林清心中对这个时代、这个政体有很多的看法,发现了很多的弊端:比如说荫蔽制度,比如说如今地方官员之间行贿受贿严重,比如说学子只重书本,不重实操等等。 只是林清牢记了杨致知的一番话,如今还言犹在耳:“飞卿,你总是有很多想法都非常超前,就连我也多有不及。只是要排除积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是一篇策论就能做到的事情。你有想法抱负是好事,但是有些想法你可以示人,会得到众人夸赞,有些想法你却只能隐于腹中,除非有朝一日你有足够的实力了,否则坚决不能诉诸于口!” 林清明白,所谓的不能诉诸于口的想法,是动了大部分官员、世家利益的一些看法。这样的看法写在了文章里,不管文章多精妙,都不可能让他入仕途,因为这就是代表了他的政治主张,是他们未来的政敌,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取? 这策论,绝不是简单的几句歌功颂德就能入考官的眼的,既要针砭时弊,又不能写出太超前、动大家利益的观点,所以林清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才将大纲写完,只待明天填完细节,做完试帖诗,那么第一场考试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第三天的傍晚,众学子总算是被放了出来,好多人这次三天的考试考下来,不是流涕就是咳嗽,纷纷被家人小厮搀扶着回去。林清虽然没有受寒,但是也觉得在狭小的空间里呆久了,感觉有些头昏脑涨,此刻走到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时感觉胸口舒服了很多。 人群中的墨竹也很快找到了林清,忙着上前给他提考篮,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少爷,小的打听好了时辰,已经叫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了热水,到时候您回去就能洗个热水澡了。饭食准备了肉粥,还有几碟子小菜,吃了好克化。” 墨竹其实心很细,做事也妥帖,上次经历过了一次乡试,便把林清的喜好记得很清楚,这次一考完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林清也觉得身上难受的很,此时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洗个热水澡,却听到了墨竹欲言又止的声音,不由疑惑:“还有什么事情吗?” 墨竹原本不想说,觉得说了可能影响少爷的情绪,万一考得不好那就辜负老爷和老夫人的嘱托了。可是都住在一个客栈里,现在不说,难免后面不会被少爷发现。 想了又想,还是回道:“刚刚我和柳少爷的小厮金铭一起等的时候,柳少爷先出来,原本还好好的,突然小的看到他倒了下来,只能帮着金铭一起将柳少爷抬到了马车上,看着像是不太好” 林清脸色一变,难道柳泽旭在考场上还是生了什么意外?明明几人里,柳泽旭身体也不算差,也是常年锻炼,还准备的那么充分,怎么就倒下了?这说不通啊! 容不得多想,林清拖着疲惫的步伐,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出人群,往状元楼的方向跑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阅卷 等林清回到状元楼时, 却根本没有看到柳泽旭,只看到面色疲惫不堪的王英杰从客栈外面走进来。 王英杰看到林清正在柳泽旭的房门口焦急地转圈, 就知道林清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也不多言,拉着林清就到他的房间,吩咐小厮把准备的吃食端上来。 “先吃点东西,泽旭没什么大事,我们先填饱肚子,我再和你说详情。”说完就就着一些小菜和一碗青菜粥吃了起来。 林清也是累极,肚子早就饿的不行,此刻便也顾不得其他,胡乱地跟着吃了两碗粥,这才放下碗筷看着王英杰, 等待他说明原委。 王英杰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把柳泽旭的现状告诉了林清:“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泽旭发了高烧, 还是我家书童告诉我这件事。如今泽旭他高烧不退, 已经送回了柳府修养, 估计这次会试的后两场不能再参加了!” 林清心中虽然已有猜测, 但是听到柳泽旭高烧不退还是非常吃惊和担忧:“怎会如此?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多衣物, 平日里泽旭也最是注重锻炼和养生。你我都没事,泽旭怎么会一病不起?” 说到这里,王英杰脸上的表情也是变得愤怒起来, 沉声道:“说来说去, 还是泽旭人太善良了!这次考试, 坐在他隔壁的一个举子穿的衣物少,半夜连连打喷嚏,一直央求两边的试子借一两件单衣给他御寒,还连连说过一会儿就还回去。泽旭听到那人牙齿都打架了,心里不忍心,趁着天黑就把自己的三件单衣递了过去。谁知那人借了之后一声不吭,任泽旭怎么要回衣物就是再也不还。第二天夜里雨下大了,他正好坐在一个角落正对着风口的位置,不断有雨水刮进去,熬到今天已经是撑不住了!幸亏柳府已经有大夫及时去救治了,人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次会试,哎!” 王英杰重重地谈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柳泽旭一向是他们几人中性子最好、人也是最柔和的,最是听不得别人相求,老好人一个。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 林清听到柳泽旭身体无大碍,心里略略放了放,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好的。只不过这次确实是遇上人渣了,希望他能引以为戒,改掉他身上不懂拒绝的毛病,否则以后这种事还会找上他! 很多时候,不懂拒绝的人,总是在憋屈着自己,成全着别人,以为能落别人一声谢谢,可有时候遇到一些不知感激的人,他们只会说你蠢! 林清既心疼又愤慨,可是此时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待考试结束后再去探望他。 等林清终于躺进浴桶里沐浴的时候,才舒服地喟叹出声,脑袋往后一靠,却是口中“嘶”了一声,手伸到脑后摸了摸,竟然发现后脑勺肿了老大一个包! 对了,考试时候那人疯了般的过来抢他卷子,他往后一仰正好后脑勺磕在墙上,当时脑子里都是想着怎么躲过那人的争抢,后来又是满脑子的题目,根本没有关注过自己后脑勺撞得怎么样,如今看来却是撞得不轻! 林清只能自己用布巾过了热水,热敷在后脑勺上,希望能快点消肿,现在也只能做做这种粗陋的措施,一切都要等这次考试结束了之后再说。 林清这次确实太过疲惫,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洗漱用饭,然后再次踏上去贡院的路。 后来的几天倒是一直晴空万里,仿佛第一场会试之后一夜之间真正的春天降临,气候宜人,微风习习,前几天的阴雨绵绵只是一场幻觉似的。所有学子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此方能拿出自己的实力去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只不过对有些学子来讲,却是止步于第一场考试了,林清发现他们宇字号考棚里,竟然少了四个人没有来考试,除了那个蒋明瑞是发了疯被拖了出去,剩下的三人估计都是身体不适,无法再来参加后面的考试。 一场阴雨,害的好多试子止步于今年的第一场会试,管你是不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只要后面的考试不能继续,那么这次会试便是白来了! 等三场会试终于考完之后,竟有人在贡院里以头抢地,欢呼雀跃,不断地击掌而笑。同一个考号的学子们还互留姓名和地址,说是以后要互相照顾,毕竟有“同号之谊”,也是让林清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举子们考完试就可以欢欣鼓舞地回去静待这次会试的成绩,放松几日,而考官们从学子们卷子全部收上来的那一刻起,才算是真正的忙碌起来! 外帘官将所有的卷子全部收齐,然后交给弥封官,用空白的纸张覆盖密封后,再加盖骑缝章,确保再未拆封前谁都不知道这份卷子有谁而做。紧接着再送到誊录官那边,让他们用朱笔誊录试卷,交于对读官对读,对读完成后,才加盖印章,将卷子送与主考官处,真正进入了阅卷的流程。 十八名同考官和主考官将会汇聚一堂,对读官将卷子分成十八摞,每一摞写好既定的编号,然后让同考官抽取编号,一人拿走一摞卷子,到自己的阅卷房批改,主考官端坐正中央的阅卷房,一旦有同考官觉得哪一份卷子不错,就会将卷子荐给主考官,名为“荐卷”。主考官若觉得这份卷子确实不错,就会留下这份卷子,若是觉得不好则会退回。 等到所有的荐卷都筛选完毕,最后要选出三百份卷子,再将其中的卷子所有人全部轮一遍,圈为优等,点为中等,叉为差等,按照这样的评分来排出名次。 会试不仅仅是举子考试的时候格外严苛,阅卷也同样严苛。 此次参加会试的举子有三千多人,每个同考官需要阅卷近两百份,每份卷子又都是各种文章,虽然最重首场,但是后两场的卷子也要一一看过、评过,留下自己的印鉴才算完,否则就是一个渎职之罪!而皇榜十日后就要贴出来,所以这个阅卷的活绝对不轻省。 吏部尚书秦启桢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一沓子卷子,眉头狠狠得皱在了一起,看完眼前这张卷子,嘴里念叨着:“胡言乱语,谄媚之徒!现在的举子一个个的就知道溜须拍马,还真以为这样就能做官?!天真!” 在卷子上狠狠地打了个大叉,然后“啪”地一下,将这份卷子扔到了一边的落卷堆里,摇头不止。 立在他一旁的官差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只管将那堆落卷整理好,以待主考官“拾遗”。 每次所有的名次排出来之前,主考官都会在每个同考官的落卷堆里检查试卷,若是检查到有的卷子非常好,但是却被同考官判为落卷,那么同样也是要降罪的!只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毕竟为了一个区区举子的卷子,彻底将一个同考官得罪了不划算,除非两人本来就是政敌。况且同考官也不会随意罢落举子的试卷,毕竟大家心里也清楚,这是关系着别人一生命运的考卷,除非心中确实觉得不好,否则不会罢落。 秦启桢是天佑十三年的状元,如今的吏部尚书,虽然已经多年不碰时文了,但是功底毕竟还在,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如今又是统领吏部的最高官员,见识想法和当初也不可同日而语。原本这次他也根本没兴趣做什么同考官,吏部那边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这种事一般都是丢给他的属下吏部右侍郎柳承旋去做的,可惜此次柳承轩家的崽子也参加此次的会试,而左侍郎最近还称病在家,其他人品阶不够,只能拉他自己出去凑数。 可是连看了十几份卷子,竟是没有一份能入他眼的!要么词藻浮华、夸夸其谈,要么老生常谈、庸俗无用,真是不知道是他要求太高,还是此届的学子能力太差! 又打了一个叉,将卷子扔在一边,秦启桢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该不会连最低的荐卷数都达不到吧?又看了看那边堆成小山似的没批阅过的试卷,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地从中抽出了一份,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 只是看着看着,秦启桢的表情便渐渐地凝重了起来,原本歪斜的身子也坐正了,比起刚刚看其他卷子的一目十行,这次却是看的格外的慢,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才将这份卷子的所有文章都看了一遍。 “好!文章遣词温和但是所指问题直击要害,所述之法竟是可以写成奏折直接面圣!不可多得的人才!荐!”秦启桢在卷子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荐”字,却还舍不得让人拿走,自己又细细品了一遍,想了想又写了“高荐”二字,才让人送去给主考官。 林清此时根本想不到,决定着他未来命运的卷子已经从同考官手上,拿到了主考官手上,而当黄友仁打开这份卷子看过去的时候,心里不由一惊!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争执 黄友仁虽然无法肯定,但是看完这份卷子之后, 心里已经隐隐知道是谁的了。 一样的文风, 一样的笔触, 想法总是如此出人意表, 破题也是另辟蹊径, 想他人之未曾想,书前人之未曾书。喜欢称述事实,又能提出解决之法, 若是没有猜错,这篇文章应属那个名叫林清的少年郎。 自从黄友仁将马丛文调回京城之后, 一开始也以为那份奏折是他的功劳,引入府邸经常垂询,几次之后马上就发觉事情并非他所预料的那般, 写这奏折之人另有其人。 马丛文也经不得黄友仁的盘问,稍稍施压便和盘托出, 只说自己将那学子的文章润色了一番, 认为对次辅有用就呈了上来。 黄友仁自那时候起就留心了林清此人,打听到情报说只是偏远乡村的一介村童, 心中又是惊疑, 又是失望,甚至怀疑这篇文章也不是他为原作。只可惜查来查去也没有在林清身上查到其他什么特别的东西,后来所作诗文也是平平, 探子消息回得少了, 他这边也就不再过多关注了。毕竟那时候林清还是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考中的童生, 年纪也不过一十二岁,实在不堪大用! 后来再听到林清的消息,则是朝廷奏报了这届各地的解元,这些奏折都会进入内阁,自然也会经过黄友仁的手,了解到此林清就是彼林清后,这个名字才又在他脑海中重新记忆起来。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农家出身,竟真的能走到这一步!十五岁的解元,任谁听到了都能说一句少年英才!大明开国至今,论解元的年纪,竟是林清算最小的! 进一步探听,才知道林清之所以能中解元,是在云天书院读书,师从杨致知之故!杨致知虽然没有进入官场,但是官场中有一派“云天派”,哪边都不站队,秉持着公正、廉洁的作风,让所有想要收服他们这些人的党派都头疼不已,颇有无处下手之感。若是林清师从杨致知,那么他就是天然的“云天派”,这样的人,他还要不要收入麾下? 黄友仁沉吟良久,最后将林清的卷子丢到了不取的那一摞中——少年英才容易太过娇纵得意,一旦放到官场里恐难把持,倒不如再磨砺几年,到时候自己再伸出橄榄枝,不怕他不感激涕零! 说起御下之道,黄友仁自信后面有千百种方法收服的了林清。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人落魄之时伸出援手,那才够忠心耿耿! 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黄友仁脸上浮现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双目如鹰隼般看了一眼躺在落卷堆里的林清的卷子,喝了一口浓茶,再次展开新的卷子品阅起来。 “阿嚏——”林清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惹得墨竹有些担忧道:“少爷,要不要添件衣服再出门?是不是在考场中着凉了?” 林清摆摆手,示意不用。他穿这么多正好,再多穿一件衣服就热了,今日已经约好了和王英杰去柳府探望柳泽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直接下楼去等王英杰了。 和王英杰去柳府的路上,两人还讨论的一番这次的会试,说了说自己的解题思路,都觉得对方这次发挥的不错,应该考中不成问题。 等林清两人到了柳府后,小厮立马将人引到了柳府的前厅,刚刚坐下没多久,柳泽旭就从后面的屏风处绕到了前面。 几日未见,只见柳泽旭看着清减了一些,脸色也略显苍白,但却不损其美人风采,看到两人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意:“我这儿也无大碍,你们两个刚刚考完试,正应该好好休息休息。” 林清原本就担心柳泽旭因为这次会试没有考完会抑郁寡欢,没想到倒是柳泽旭先关心起他们来了! “泽旭,我们已经休息过一天了,你无须担心。倒是你,这次会试虽然未能顺利考完,但是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王英杰看柳泽旭已经比上次气色要好多了,想着还是不提那个恶心人的事情,转而去安慰了他一番,希望他不要泄气。 柳泽旭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我这次来参加会试,也是想着能和大家一起进京赶考罢了。毕竟我乡试不过是在孙山之位,不像你和飞卿,都是名列前茅,此次若能得中,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我已经和父亲举荐过你们了,若是外放,一定给你们选个好地方!” 乡试的时候,林清得中解元,王英杰是江南榜的第五名,而柳泽旭却是吊车尾的名次,算是侥幸通过。不过虽然柳泽旭说的轻松,但是为了这次会试他也下了不少苦功夫,毕竟还是想一展这么多年所学。可惜却是因为他太过心软,轻信他人,落得这幅田地。回到柳府修养后,他身体稍稍好了些,就被其父柳承轩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说他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若说不伤心那是假的。柳家对他的期望有多高,他心里一直非常清楚,这几年在外祖父这边生活很是让他松了口气,如今再次面对柳家的责任和父亲的指责,柳泽旭也是愧于面对。 只不过如今再是懊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另作打算。在他心里,这次林清和王英杰应该是能通过会试的,他能为两位好友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林清竟不知道柳泽旭尚在病中,还考虑到了他们后面选官的事情,心下感动:“这次虽然我和王兄都感觉答得尚可,但是我这边具体如何还说不得准,柳兄你真是费心了!” 林清这边,还在和两个好友商讨着有可能的选官之事,却不知道自己的卷子早就落入了弃卷堆里! 五日后,十八名同考官共坐一室,开始审阅最后选出来的三百份卷子,并且帮助主考官黄友仁排这次会试的名次,一连排了三日,才堪堪将所有名次都排了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接下来只要再用一日进行朱墨卷的校对、解封,誊录皇榜,那就算把这次的会试阅卷工作完成了!要知道整整关在阅卷室里面十日,每天埋头审阅卷子,就是再好的文章也审美疲劳了,看字也看的头晕眼花,又要掐着时间把卷子审完,实在是累! 相比于其他人的轻松,秦启桢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不好——他写了高荐的那份卷子,竟然不见了?!明明答得这么好的卷子,难道主考官黄大人没有取? 这,不应该啊! 可是刚刚最后一份卷子也看完了,确实没有看到那份他写了“高荐”的卷子啊! 秦启桢是在场除了黄友仁之外,官位最高的同考官,他本身也不是黄党,为人又较为正直公允,此刻他也没想到是黄友仁故意罢落,而是认为出了什么疏漏,故而走到黄友仁面前行了一礼道:“黄阁老,不知可否看到下官写的一份高荐的卷子?下官认为此份卷子比今日所批阅的三百份卷子并无不足。” 黄友仁“呵呵”一笑,抚了一下胡须,装作不经意道:“卷子本官都审过了,本官觉得好的卷子也都挑了出来,应该并无遗漏吧。”也不说到底有没有看到,只推说选出了他觉得比较好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秦启桢不要再去纠缠那份高荐的卷子了。 这事若是换做别人,那也就算了,毕竟比起得罪主考官黄阁老,一个小小举人的卷子根本算不了什么。黄阁老说不好,那就是不好,毕竟这文章也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可是秦启桢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家中庶子,虽然秦家在岭南一带也颇有盛名,但是对于一个庶子来讲,家中所有资源都是给嫡子的,他的嫡母面慈心苦,除了读书没有任何出路。所以他能有今天,完全是靠着当年高中状元,才真正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之前他要么因为品阶不够没有做过同考官,要么品阶够了但是派去负责其他事物了,一直没有做过考官,此次难得看到一份中意的卷子,自然不想让人就这样错过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转折点。 哪怕这份卷子最后入了同进士的名次,秦启桢也不会去置喙过多,但是若是落榜,那确实是太不应该了! “黄阁老,答这份卷子的人堪当会元,还请黄阁老允许下官实行“拾遗”之责。”秦启桢声音不大,但是引的其他十七位同考官心中一惊:这是要和黄阁老杠上吗?竟然还说这份卷子堪当会元?摆明了指责主考官渎职啊! 作为主考官的黄友仁,可以在同考官的落卷堆里进行“拾遗”,同样,作为同考官也可以对主考官罢落的卷子“拾遗”,以防有落卷。只不过同考官拾遗之后,还需要所有考官再次进行评定,再确定这份卷子是否可以列入皇榜。 黄友仁对于秦启桢的话十分的不满,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对他阁老威严的挑衅,但是面上却仍旧一派祥和:“秦大人自然可以“拾遗”,或许老夫忙乱之中有所疏漏也未可知。” 看着两位上峰在那边打机锋,剩下的人也是在面面相觑,心里摸不透到底黄阁老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就是这份!”卷子很好找,只要翻检一下卷子上写有他亲笔所写的“高荐”字样的,就是他要找的卷子。 黄友仁接过卷子,状似认真的看了起来,看过之后捻须点头道:“却是不俗!幸亏秦大人尚未遗漏这份卷子,恐是当时错放了,一时疲惫,难免有错漏。”卷子若是找出来了,还说这份卷子不好,那确实是昧良心了,也会让其他同考官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此刻也只能顺风下坡。 只是这秦启桢——黄友仁鹰眼微眯,脸上还挂着和善的笑意,眼中却有锋芒闪过! 原本以为秦启桢只能算是个能臣,能干些实事,把吏部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倒没想到如今胆子愈加大了,已经敢和他公然叫板了! “哼!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这老小子!”黄友仁心中暗暗想到,同时脑海中又生一计,在林清的考卷上大大地画了一个圈,然后交给下一位考官。 下一位考官是黄党,看到卷子上,不管是秦启桢还是黄友仁,给的都是上等的评价,又按下心思将文章全部看了一遍,揣摩了一番黄友仁的态度,最终画了一个叉,再次传了下去。 这份卷子到底能不能取,还要看最后十八位同考官的共同决策,若是大部分人觉得不取,那么罢落;若是可取,那么再由主考官钦点名次。 最终,考官们将三百份试卷的名次全部排好,拆开弥封,命人誊录好皇榜,只待一天后昭告天下!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会元 但凡会试一考完, 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青楼酒楼之地。长时间的压抑和自律, 一朝解放, 有些人就会彻底放松下来, 要么常驻青楼挥金如土,要么酒楼之中舞文弄墨、唱响自己的名声。 林清对于喝酒和泡女人都没兴趣, 只专心于研究现今官场的局势以及京城的风土人情。不得不说,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这个时代不比现代, 足不出户都能知晓天下事。在这里,很多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口之后, 说出来的事情和真相往往相差甚远。 大明的建国之初,就废除了中书省, 由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只是这样时日久了, 皇帝也是人, 天下那么多事情, 哪里管得过来?于是便设立了内阁, 帮助皇帝梳理奏折行使顾问之权责,后来的皇帝愈加不如开朝皇帝那般勤奋, 内阁的权利也就越来越大,在百官之中,虽无宰相之职,却有宰相之权。为了约束这种权利的过分扩张, 从上一任皇帝嘉明帝开始, 授予宦官“批朱”之权, 以此来制约内阁之权。 越是身处帝都,对很多事情的了解也越加详尽,以前邸报上轻描淡写的事情,放在一个茶馆里的店小二那边,都可以津津有味、唾沫横飞地跟你讲一讲事情的始末。若是碰到几个好论政事的京城本地学子,那么一壶茶、一碟瓜子,就可以讲一下午了。郑光有时候空了找林清,发现林清特别爱听这些事情后,也会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娓娓道来。 林清这几日分析下来,做了一个初步的总结:如今朝廷里的势力大概分为四派,一派是以皇上为首,一派以高首辅为首,一派以黄次辅为首,最后一派则是所谓的清流,对事不对人,以廉洁奉公标榜自己。清流派中御史最多,喷子也最多,不管是哪个派系,只要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那就是怼天怼地没商量;高首辅和黄次辅前几年斗的比较狠,看着是黄次辅占了上风,如今风光一时无两,这次又是会试主考官,很多举子都暗中投卷给黄次辅,早早已经开始站队;永康帝这一派平日里稳坐钓鱼台,一旦出手便立马在六部实权位置插钉子,是其他三派都深深忌惮的存在。 打听到这些,林清心中也是微微皱眉,如今的朝堂表面上风光霁月,上下和谐,但是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是一场洗牌。皇帝和臣子各自有各自的算盘,地方上的官员又贪污腐败之风严重,他这样似一粒小水花一样的人物扔进这潭混水里,有作用吗?他拼了命地去读书,能取得他想要的地位,在这个世界立住脚吗? 林清暂且放下了这些顾虑,这次会试到底能不能考中还两说呢!一切还是等待放榜之后再说吧。 待到放榜那一日,状元楼中人头攒动,住在状元楼的、不住在状元楼的,都到了这里来等待放榜。古人都有一些迷信,认为在这个地方冥冥之中会有上天保佑,能让他们高中!林清细细一数,整个大厅竟然有两百多名试子在这里等候放榜! 幸亏林清等人本身就住在状元楼,早早就在大堂里占了位,柳泽旭也一起过来陪着几位同窗好友听成绩,一张圆桌上坐了不少云天书院的人,邹耀文、李守泽、贾岳都在,郑光也找了个位置坐在林清旁边,一起等成绩。 贾岳搓了搓手,不停地看着更漏,算着时间,焦急地等待着放榜的时间。 这次放榜时辰在巳时,如今已经是辰时三刻,再等一刻钟,就会有官府派出的报喜人拿着捷报一一送到试子手中。 王英杰虽然如往常一般肃着脸,但是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泄露出了他的一丝紧张。几人中郑光最是激动,不时地站起身来,走到客栈门口,然后又走回来坐下,几次来回后,看的人眼都有些晕了。 “郑兄,你还是坐下来吧!再过一会儿送喜报的人就到了!”邹耀文自己心里也忐忑,但还是勉强安抚郑光停下。 郑光摇了摇头,难得略显忧虑道:“你不知道,我在我家娘子面前夸下了海口,这次一定能中。可是要是没中,这可怎么有脸啊!”不拿着捷报回去,他都不知道这老脸该往哪搁!早知道就不要因为看着娘子成日里为自己担心而胡乱开口了!现在脑子里回忆回忆当时做的题目,真的是越想觉得自己答得越差,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的人,也难得地坐立难安起来。 同坐的众人听了也是无语——这种事也能夸下海口?就是最有把握的人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中啊! “来了!来了!”一名试子眼尖,一下子看到了一队报喜的人高举着捷报往他们状元楼小跑过来。 随着这个试子的话音一落,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看过去,有几人还觉得前面人挡住了视线,挤了出去,站到了客栈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那几名报喜人越来越近。 “戊寅科第二百八十名贡士,广东茂县杨程光杨老爷,恭喜高中!” “戊寅科第二百七十五名贡士,贵州贵阳府姜衡姜老爷,恭喜高中!” 报喜之人一连在状元楼报了两条喜报,那两个听到自己中了的人都纷纷快步走到报喜人前面确认,等看到捷报上的信息无误后,才收下捷报。那名叫杨程光的人年纪大概四十多岁,看穿着打扮家境应该不俗,此刻拿了很大一个喜钱袋递给了报喜人,回身的时候林清发现他眼眶都红了,在接受众多人道喜之后,才满面笑意地坐了下来。 只是那名叫做姜恒的年轻学子脸上则没有很大的喜意,收下捷报之后也是有些怏怏不乐的,回到同桌人身边也没有人敢上前祝贺。 郑光偷偷看了几眼,低声说道:“这姜恒年纪还轻,原本前程应该更好些的,这次落到了三甲里面,恐难翻身了。” 虽然现在他们考完会试,如果得中只能叫做贡士,但是一般会试的成绩就是殿试的名次了,上下浮动不会太大。这姜恒考了个吊车尾的成绩,想必最后也就是个同进士的命了。正所谓同进士,如夫人。是进士又不是真正的进士,这种身份最是尴尬!以后混官场的时候,单单是拿出这个同进士的身份,就比人矮了一截了。这个姜恒若是干脆落第,下回还可以再考一次,如今落到了三甲,那么连重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时间,状元楼里羡慕者有之,忐忑者亦有之。有些年纪已经不小、考过几回的举子,都恨不得下一个收到捷报的人就是自己;而那些年纪轻的,则都希望此时不要喊道自己的名字。原本还叽叽喳喳各种讨论的大厅里,如今都是各怀心事,闭口不言。 此次一共录取三百名贡士,最后一百名就算是三甲,然后报喜人都是从最后一名开始报的。状元楼里接下来又报到了三名三甲试子之后,就仿佛再没了声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见报喜人过来。 “怎么回事?照这个时间,应该都报完三甲了,接下来怎么就没人了?”旁边桌的一个学子忍不住嚷嚷了起来,然后又暗自嘀咕:“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三甲里就报到我好了!三甲总比落榜强啊!”刚刚是不想自己落到三甲里去,现在是看那些中了三甲的人都眼红,就怕自己是落榜了! “戊寅科第一百四十三名贡士,山西省太原府褚君浩褚老爷,恭喜高中!”又等了好长时间,才等到新的报喜人拿着捷报过来,一下子已经从两百多名跳到了一百四十三名! 褚君浩“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急,把凳子都带倒了,连连对着四周喊道:“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四十岁的人了,脸激动地涨的通红,双手紧握成拳,然后连忙想要往报喜人那边走去,却是没走几步人就软软的倒了下来。 周围人一片哗然,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状元楼掌柜的却是熟门熟路地帮他核对了捷报信息,替他出了喜银,并且安排店里的伙计将人抬上去,然后去请大夫。这么一通忙下来,掌柜的非但不恼,反而脸上笑意盈盈的——这位可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了,难道还能少了他那三瓜两枣? “戊寅科第一百二十名贡士,幽州广阳郡康宁县郑光郑老爷,恭喜高中!”报喜人这一句话,让郑光“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飞速跑到报喜人身边,一连送出了三把喜钱,才乐滋滋地捧着捷报走了回来。 郑光是他们这一桌上第一个拿到捷报的,虽然他不是云天书院的学子,但是因着上次邹耀文的事情,大家都对他很有好感,纷纷祝贺,林清也是衷心替他高兴。 郑光仿佛是一个幸运星一般,接下来的捷报竟都是他们这一桌的,李守泽中了第六十五名,王英杰中了三十二名,让全场的人都纷纷侧目,一张桌子上三个贡士,简直可以成为美谈了! 只是随着名次越来越前,剩下的人也越来越紧张,眼看着这个名次已经到前十了,还没有被报到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清听到王英杰也只考了三十二名之后,心中也略有了几分紧张,在他看来王英杰的学识也是极为扎实的,果然这会试网罗天下之才,人才济济,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出头啊! 终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小队的报喜人再次到了状元楼: “戊寅科第三名贡士,幽州广阳郡康宁县,咳咳,” 报喜人喊得急了,停顿了一下,林清的心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他的户籍所在地啊! 其他人也仿佛有所觉,目光都凝视在了林清身上。 终于报喜人顺了顺气,继续道:“幽州广阳郡康宁县林清林老爷,恭喜高中戊寅科第三名贡士!” 林清刚刚听清楚他的名次,就听到外面传来极大的鞭炮声,然后听到十名报喜人列为一队,每到一处就高喊:“恭喜戊寅科沈牧涵沈老爷高中会元!恭喜戊寅科沈牧涵沈老爷高中会元!” 声音特别大,又夹杂着鞭炮声,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这个新出炉的会元之上! 林清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了回去,望着客栈门前经过的那一队报喜的人,身着红装,满脸喜气,声势浩大,果然是符合会元该有的派头!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殿试 会试第三名的荣光没有让林清被喜悦冲昏头脑, 面对着所有人的祝贺, 林清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深。会试会元的文章当天下午就被贴了出来,林清看遍了沈牧涵所有的时文、策论、诗文, 却没有发现一点点的异常, 所有的想法都完全符合古代士子的思维方式! 以前的林清可能不懂, 但是当文章研究的深了、吃透了, 就会发现很多自己的思维, 就算有所压抑隐瞒,但是在一篇需要发挥出自己实力的文章里,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想法, 就算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那里面也会有一两句自己的真实看法。如果真的如他所想,沈牧涵是同样的穿越者,是他上辈子的仇家, 那为何一个现代来的人,却没有丝毫异样?行动上没有丝毫偏差,可以理解为害怕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那么思想上也会完全同化吗? 林清心中的疑问达到了顶点, 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沈牧涵这边的消息,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古代土著,和他的前世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清暂时无从考证, 但是三日之后就是殿试, 到时候他们会试前三肯定是离得不远, 必定要好好观察一番。这么多年的努力, 林清不再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子,师从云天书院的山长,至交好友大多都是身世不凡之辈,自己已经中了贡士,这次殿试一甲不能保证,但是二甲前几已经是板上钉钉,以后也会是正经官身,没有人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无论如何,在这个风雨飘摇、无地位就会任意奴役、欺凌的封建社会里,只有自己站的高了,才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此次会试,云天书院这边高中的人有六人之多,以林清的名次最佳,更是让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声上了一个台阶——要知道出自云天书院的试子一共就十二位,其中竟有一半能考中,这是怎么样一个恐怖的比例?想必今年十月要到云天书院求学的学子会越来越多!而林清虽然没有听从杨山长的话,押后三年再考,但是这次的成绩也算能入得了眼了。 会试名次公布之后,青楼酒楼的生意就更好了。中了的要喝酒庆祝,没中的要喝酒消愁,这几日让京城的几个酒楼赚的盆满钵满,商家们可是笑的合不拢嘴。 林清因为心中藏着事,并没有和王英杰他们一同出去庆祝,而是又将书本拿出来看了一遍,并且自己模拟出了一些殿试可能出的题目,以应对三日后的殿试。 这是林清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这个封建王朝权利的核心,面对这个王朝的主人,虽然出生在讲究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但是林清内心当中却仍然有一股忐忑和紧张。在这样的世界里,皇帝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让你生就是生,让你死就是死。面对这样一个人,谁能真的毫无半点畏惧之心? 到了殿试那一天,林清穿上朝廷分发的贡士生员服,深蓝色的长袍,碧色腰带,黑色的皂角靴,配上一顶乌纱帽,这样一打扮起来,颇有种年少有为、风度翩翩的俊秀儿郎之感。加上林清如今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六左右,站在相貌一般的王英杰旁边,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都是朝着林清看去,好几个都忍不住偷偷红了脸。 王英杰倒是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是郑光看到这么挺拔俊逸的林清,忍不住比了比和他已经差不多的身高,抱怨道:“真不知道你这几年吃什么了?以前还比我矮一个半头呢!现在长得这么快,还把哥哥我都给比下去了!” 郑光忍不住暗暗感叹,这林清现在书读的比他好也就算了,长得也比他好!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三百名贡士一一排队,给侍卫检查自己的名帖,并确认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之后,才给放行。承天门是皇宫的第一道大门,巍峨高耸,由禁军把守,两边有两座石狮子镇守在前。进了承天门后,还没来得及看一下皇宫中的景色,就被管事太监周总管给拦住了。 这个周总管先是把三百名贡士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站在一处台阶上,对着三百名贡士道:“皇宫内禁止大声喧哗、禁止奔跑走动,不可直视圣颜”周总管总结了几点禁忌,生怕新来的贡士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同时又示范了几个行礼的动作,检查了贡士们的穿戴是否整齐,确认无误后,才带着他们继续往皇宫里面走。 因为记着刚刚周总管的话,许多贡士都低着头悄声前行,林清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发现真的和他印象中的故宫完全不一样。 每一处的花草树木,每一处的雕梁画栋,都有人精心地呵护着,释放出天朝上国的宏大气度!如果说以前的旅游景点一样的皇宫只是供游人参观的黑白墨卷的话,那么眼前的皇宫就像是黑白画卷上的事物一一被填上了色彩,鲜明耀目,迫人心神! 大约走了有一刻钟,林清随着众人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阶,台阶中央是一幅云龙石雕,上面雕有九条腾云驾雾的龙在口戏宝珠,场面十分壮观。等众人终于走到了“建极殿”后,周总管退下,由鸿胪寺官员引着新晋贡士分列两旁,按照这次会试的成绩,单数列东,双数列西。 林清是第三名贡士,那他旁边的,就是第一名的会元沈牧涵! 林清心脏猛跳了两下,抬眼看去,只见沈牧涵规规矩矩地立在那边,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见有任何差错。中了此届会试的魁首,他脸上却不见任何骄矜之色,沉着冷静地宛如官场上的老油条! 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林清细细打量了沈牧涵,只觉得他和记忆中的人一般无二,除了更加年轻一些,作古人打扮外,其余的地方光看,真的完全一样! 林清心中疑窦再起,但是此刻却只能按下,所花心思只不过是几秒,马上又将全幅心神放在了这场殿试上。 很快,捧题官和内阁官员从中左门进到了“建极殿”,同样在一旁站好。又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一太监高喊:“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顿时“建极殿”内钟乐之声响起,所有官员和新晋贡士连忙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几百人一起行礼,场面声势浩大,所有人都将头低下,没有人敢随意抬头冒犯天颜! 永康帝摆了摆手,声音浑厚威严:“平身。” 永康帝刚刚年过四十,体型微胖,五官中正,表情肃穆。永康帝在位已经有二十多年,少年天子做到如今,皇权威压之甚,就是现代人林清也深深的感觉到了! 以前林清不是很相信别人所谓的官威,所谓的上位者的威压,这是因为过去的林清生活在一个讲究平等的年代。而这里,一个人身处高位,浸淫权位几十年,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关注,他的一句话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样的人势必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而这种压迫感之中,以永康帝身上的龙威最重! 太子赵贤刚及弱冠,身材瘦长,长得和永康帝有三分相像,却比永康帝要更加俊朗,眉目狭长,皮肤白皙,双唇微薄,看样子是随了母亲得了一副好相貌。只是同时,他身上的气势也要比永康帝弱上不少,看着更加平易近人。 礼毕后,永康帝在高位上说了几句勉励新晋贡士的话语,然后宣布殿试开始,鸿胪寺官员引导着众贡士前往殿内两旁的试桌开始答卷。 大明虽然已经有了垂足而坐的凳子,但是在正式场合,都是跪坐。这个桌案需要众试子跪坐进行,而且即使是跪坐,也需要跪的有礼仪,身子不可歪斜,衣衫不可不整洁,否则都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林清名次靠前,所以坐在第一排,桌上已经放着笔墨,等到卷子发下来后,林清就开始看起了试卷上的题目。 殿试的题目都是皇帝亲自出的,每次皇帝的出题也会是满朝文武关注的重点,因为这代表了皇帝此时的政治主张和想法,当然也是贡士们最好表现自己的舞台,若是文章能入了皇上的眼,不仅殿试的名次更高,以后的官场之路也肯定更稳妥。 殿试的题目唯有一策,题目也简短,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永康帝想问众贡士,如何治理贪腐? 看到这样的题目,所有贡士都是感觉心中难安,不知道该如何动手答题。这题目出得太过犀利,若是想歌功颂德一番草草了事,搪塞过去,就怕永康帝看了不高兴;若是真的认真作答,未来得罪了朝廷中哪位大佬,那以后的官场还怎么混?要知道在如今大明的官场上,贪腐之风已经横行,说是官官相护也不为过。地方上搜刮民脂民膏,然后孝敬京城的靠山;京里的官员再往上孝敬他上面的人。每一个人身后的关系都错综复杂,可能你今天动了一个小小的知县,明天京里就会有调令出来,把你扔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谁知道如果真的痛批贪腐,扫到了哪个官员这边,惹得永康帝发难,到时候自己会不会被穿小鞋啊? 这题,实在是不好答啊! “算了,就这么答吧!”杨程光想着自己反正都是三甲倒数,答得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还不如就直接避重就轻得作答一番,宁可卷子做的差一点,也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像杨程光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这样的人都是极快就提起笔开始写了起来。他们的宗旨就是斥责贪腐,但还是赞扬永康帝治理国家有方,贪腐只是少数,政治仍旧清明,只要善用人才,定然国家大定。这样的回答,看似中正平和,其实就和没答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文人善于玩弄笔杆子,这样答了任是谁都纠不出错处,也是最安全的回答。 而还有一小部分人,则是要么希望在殿试中能一鸣惊人,要么希望自己的名次能更上一层楼,所以下笔也更加谨慎,纷纷跪坐在那边思考起来,迟迟不敢动笔。 林清心中的两个小人也在打架,脑海中反复思量取舍了一番,最后决定——照实写! 永康帝既然能出这样的题目,自然是对官员们贪腐之事忍耐到了极点,如今这题目公然放出来,就是在训斥百官。如果这时候还想着溜须拍马,那么势必是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只是这考卷先过的是八名考官的手,批阅之后将前十名呈给皇上,若是给那八位考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莫说不会进入前十,其他贡士们关于以后官场道路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所以林清理科生的思维再次起了作用,贪官骂是一定要骂的,但是骂完后该怎么解决问题?是否抓了所有的贪官,这个经济体量就能上去了?内部经济要怎么拉动起来?是要开边贸还是海贸?如何防治贪腐?如何健全体制? 将这些列为重点去阐述,而不是单单以攻讦贪官为主题,想必才是更加符合永康帝和众考官心理的。 第80章 第八十章:排名 殿试的时间一般是一整天, 日暮时分则需要所有试子交卷, 当然若是谁先答完,也可以提前交卷。 因为林清等人很早就进了宫,所以宫里是给所有贡士准备了两餐的,早餐四个馒头并一碗汤,午餐四张饼, 茶一壶。因为怕贡士们吃了味道大的东西, 弄得建极殿中味道难闻, 所以这些食物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味道, 好在原材料还不错, 比在考棚里吃的要好一些。汤和茶水很少有人碰的,皇帝在的时候去上厕所, 视为不恭, 这些刚刚入宫的时候周总管就提醒了所有人。 幸亏林清是一个做事极为专注的人,一旦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就感觉不到口渴,实在中途觉得口干舌燥, 那就稍微抿一口茶在口中,润润嗓子。 永康帝不过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 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许久不上朝了,这人也就愈发地惫懒起来。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太子, 永康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示意他继续主持殿试, 自己则扶着太监的手往乾清宫走去。 刘全是永康帝的贴身大太监,见皇帝看上去心情不佳,小心赔着笑道:“万岁爷,此届新科进士定能选出贤德之才,助皇上一臂之力!” 永康帝冷哼了一声,双眼微眯:“助朕一臂之力?就怕他们还是一丘之貉,就知道尸位素餐、搜刮金银!”永康帝最开始登基做皇帝的时候,也是有过一段和臣子们的蜜月期。当时他一心想像圣祖皇帝一般,开创一番宏图伟业!可是几年之后,他就发现这些臣子不值得他诚心相交,权利下放的多了,他们就开始明里暗里敢和他叫板了。最讨厌的还是那些御史,动不动就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国库里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那些臣子们却都吃的满脑肥肠,这叫他这个做皇帝的怎么忍? 慢慢地,永康帝对朝政之事也疲了,但是对如何驾驭臣子、如何给他们吊着大萝卜平衡局势之道,却是运用的愈加成熟。后来更是迷上了寻仙问道,只要他这个皇位坐的够稳、当得够爽就可以!只是想当一个偷懒的皇帝,又想要江山稳固,难免朝臣权利过大,所以永康帝对这些事也是头疼的很。 今日出了这样的殿试题目,永康帝就是要威慑这些臣子一番,别以为他们平日里一个个做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只要他一天是这大明的皇帝,他们这些臣子就要一日记住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刘全伺候了永康帝三十多年,最是了解永康帝的心事,但是此刻也没有多言,陪着永康帝一起回了乾清宫。 林清那一头,总算将策论全部写完,挪了挪已经跪的发麻的腿,缓缓站了起来,示意自己交卷。 大殿中只剩下不多名考生,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交卷提早离开。林清扭头看了看左手边的位置,已经全部空了,那沈牧涵也已经早早答完回去了。 当所有的考生都将卷子上交后,考卷需要弥封收存,交于考官阅卷。考官一共有八名,由翰林院、内阁以及六部中的高官组成。八名考官每人一桌,轮流阅卷,每张卷子上的评分以O,△,\\ ,| ,X 分为五等,O 为最优等,以此类推。最后这八名考官将会选出十名获得O最多的卷子,上呈给皇上。 科举考试中一向非常重视字写得好不好,虽然在乡试、会试中,考官看到的只是朱卷(即誊抄过后的卷子),但是到了殿试,则不会再进行誊录,字写得好不好一目了然,考官也会对字写得好的考生有所偏颇。当然,如果字写得足够出众,或是自成一家,让考官即使没有看到试卷上的名字,也能知道是你,那么就是另一种本事了。 当沈牧涵的卷子落到了马丛文手中后,马丛文很快就从字迹中认出了是当今会元的卷子,看了一眼文章觉得属于稳扎稳打类型的,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画了一个圈。第一文章确实不错,可圈可点;这第二嘛,黄党之人早就心知肚明,这沈牧涵是黄家已经定好了的女婿,只等这次高中之后就迎娶黄阁老的嫡幼女。若是他不打圈,还能在黄党一脉混下去吗? 这次的八人之中,刑部左侍郎马丛文是黄阁老的人,吏部尚书秦启桢是中立派,礼部左侍郎江政源是高首辅的人,剩下五人便是内阁的五位阁老,也是真正执掌大明之人:中极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师高明远、建极殿大学士兼太子太保黄友仁、文华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杨庭安、文渊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宁、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孟景荣。 这五位阁老如今以高黄两党的首辅之位相争最激烈,剩下三人也都各有靠山,朝堂局势又瞬息万变,除非撕破脸,否则很难定义谁和谁是一派。 只不过不论他们心中如何打小九九,这鉴赏文章的本事还是确实有的。毕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五个人绝对是学霸中的学霸,另外三人也都是正经科举出身,名次至少都在二甲前十之列,若是这八人都说你的策论写的好,那确实是真的好。 所以等轮了一圈之后,沈牧涵的策论以六个圈,两个三角为最终结果,不管如何这前十是进了。 “好!难得好文章!”杨庭安四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子,人看着比较精瘦,平时在内阁中存在感不强,与其说是内阁阁老,倒不如说是拉个凑数的,主要精力还都是放在了工部的事情上。杨庭安当年科举的时候是榜眼,其实原本他会试是考了第三,但是因为的长相一般,个子也不高,永康帝觉得他不配探花郎的名头,干脆直接给他升到了第二。以前读书的时候,杨庭安也是妥妥的碾压同龄人一大截的学霸,只是进了工部之后,诗歌文章成了路人,成天就是和各种数字、图纸打交道,有那吟诗作对的闲工夫,还不如多做几个工程预算了! 所以杨庭安看了那么久的卷子,也只是麻木地按照着标准去打分,有些文章要么满口仁义,将那些贪官贬的一文不值,然后又要求所有官员用圣人之言约束自我,简直看得人牙疼;要么就是在那边说些无意义的话,通篇五六百字的文章,什么东西都没说,看的人气闷!要知道杨庭安平日里非常忙碌,为人又喜欢精简干练,就是属下给他汇报事情,他都要求简洁明了,如今一篇策论花了半柱香时间看完,结果却什么重点都没抓到,能不气人吗?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当杨庭安拿到林清的试卷的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策论写的太长了,足足有上千字!一般策论不限字数,但是以300-500字为佳,这张卷子的字数一下子是别的卷子的两到三倍,看着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杨庭安就感觉到头疼。 好在这张卷子的卷面还算整洁,字也写的好看,让人看着觉得比较舒服,杨庭安才耐下性子读了下去。可谁知道,这越读下去杨庭安的眼睛越来越亮,从原本的不耐烦到如今的聚精会神,等读完之后,简直就是拍案叫绝! 这个人绝对是个人才!不仅仅摆明了态度,还给出了一系列的措施,虽然有些想法有些想当然,但那是因为这学子还没有接触真正的朝政,若他能磨砺个几年,完全可以将这些措施加以完善!杨庭安甚至感觉到,随着林清策论中的推演,一幅真正的明朝盛世图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政清民和、富裕繁茂。 杨庭安甚至在心中起了招揽之心,准备等殿试放榜后,就把这人调到自己的工部,工部绝对适合这样思维敏捷、逻辑缜密的人! 随着杨庭安的一声叫好,其他考官也都纷纷侧目,杨庭安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直接拿起这张卷子,高声朗读起来,一直读到口舌干燥,才放下卷子猛灌了一杯茶。 阅卷房静谧了一会儿,高明远才笑着拍了拍手:“杨大人果然好眼光!这篇策论确实不俗,我大明人才济济啊!”一边鼓掌一边眼神朝黄友仁看了过去,微微抬了下下颚。 黄友仁心里一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也是跟着点头附和,看着也是极欣赏这篇文章的。而马丛文越听这篇文章,额头上的冷汗就冒的越多,低着头不敢有任何言语。 最终林清这篇文章被画了七个圈,一个三角,放入了十名之列。 等所有文章都批阅过后,前十试卷已经全部整理好,放置在一边,马丛文起身拱手道:“诸位大人,下官这便将这十份卷子呈给太子。”永康帝已经命太子主持此次殿试,那么最先呈给的人也是太子,等太子决策好前三甲,再交给永康帝审阅。 马丛文是所有考官中官职最低的,由他去跑腿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所以也没有人反对。 而马丛文捧着所有的卷子出门后,趁着前面的引路太监不注意的时候,将最上面一份林清的卷子悄悄地塞到了最后,只因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前十的卷子考官们都是按照名次排起来的,最上面的卷子就是他们认为的第一名,而最后一份卷子就是最后第十名。皇上为了尊重考官们的排名,一般不会将排名完全打乱,更有甚至,会直接按照考官的排名去放榜。 这样顺序看似简单的一换,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状元 引路的小太监跨过一道宫门的时候, 却听到后面传来“哎呦”一声,连忙回头, 就看到马丛文半跪在地上,装试卷的托盘也跌落在了地上。 “哎!马大人, 您没事吧?”小太监连忙上前查看,马丛文立马站了起来, 呼了一口气道:“无事无事!”说完将卷子一一放回到托盘上。 小太监也是拍了拍胸口:“马大人, 您可悠着点!”说着扶着马丛文站了起来。 马丛文看似将卷子按照原来的顺序叠好, 其实最后一份林清的卷子却一直被他牢牢地压在大拇指下面, 这样他才能确定哪份卷子是林清的, 不至于这一摔将卷子真的彻底搞混了。 马丛文虚虚地摸了把汗, 状似大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这是玉石地面, 卷子没染上灰。这闷在阅卷房一天了, 疾走一阵子, 腿突然软了一下。” 小太监见确实没什么, 也是理解的点点头,同是当差的,虽然人家是朝廷官员, 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引路太监,但是这人么, 总有疏漏的时候。 马丛文这才将心彻底放回去, 如此一来, 就算真的最后翻到了林清的卷子, 他这边也有理由推脱。况且, 之前永康帝都只看前五的卷子,越到后面越不想看,能不能看完这十份卷子还两说呢! 马丛文知道,自从他抖出了那道治理黄河奏折的始末,又加上他办事不力,他就开始被黄党边缘化起来。虽然如今身处刑部左侍郎之位,正三品高官,照理来说应该是仅次于刑部尚书的二把手,可是刑部是黄友仁牢牢把控的部门,他赏识你,你才能有权有势,他不待见你,那你就什么都不是!马丛文知道黄友仁已然对他有所不满,若是还不做些什么,那么岂非越加被排斥在外了? 这次他敢冒着点风险去做这些,就是揣摩着在黄阁老心中,这沈牧涵才是最佳的状元人选,他可得出几分力才行! 有时候,当一个人身处高位,可能并非高位之人想怎么样,而是他手底下的人想方设法揣摩着他的意思,去做了些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至于,太子么?马丛文心里又暗暗揣摩了一番,太子这两年才开始慢慢接触政务,性格温吞,并非果敢之人,最后肯定还是由永康帝定夺,不足为虑。 大明为防外戚专权,所以皇后只是一介七品官的女儿,生了赵贤和赵雅一对儿女。只是永康帝对赵贤并非特别看重,之前一直是三皇子在台前。三皇子赵炎杀伐果断、刚毅坚忍,一开始一直是众人眼中的太子热门人选,可谁知道三年前永康帝一道圣旨,直接将二皇子赵贤立为太子,引得朝臣一片哗然,纷纷上奏折表示反对。那些朝臣们也是精明,不明着说反对,而是说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不必这么急着立太子,还可以再多考察考察。 结果这些奏折被永康帝一句话就打回去了:“朕为嫡长,先帝立朕为皇太子。”潜台词就是我就是靠着嫡长才当上皇帝的,现在立我的嫡长子做太子,有什么错?朝臣当然不敢反驳这句话,反驳了这句话就是驳斥了永康帝的出身,吃拧了才敢再反对。 但是太子赵贤在众朝臣的眼中,一直是一个资质平平之辈,胸无城府、手腕一般,当了三年太子,虽然无过,但也无功。可是这无功无过本身,对于身处太子之位的赵贤来说,就是一种“过”。 也正因为如此,马丛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计划好的一切,都因为太子的举动而毁于一旦。 太子赵贤收到了这些试卷后,依次仔细看了起来,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可,看完一份后就放到一边。等看完四份之后再看第五份,就觉得果然是珠玉在前,前三的文章还能说不分伯仲,第五份开始水准就略有下滑了。 原本看到第六份,赵贤也有些觉得索然无趣了,正准备整理一下,呈给永康帝时,又退回了书案旁。 太子的贴身太监小谷子原本都想帮着上去端托盘了,见太子殿下又退了回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 赵贤手朝着小谷子摆了摆:“本宫还是将这些卷子全部看完再去乾清宫吧。” 小谷子为人聪慧机灵,马上明白过来原委:他家太子殿下最怕的就是皇上,在皇上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若是不把卷子看完,万一到时候皇上问起话来答不好,那可就糟了。 随即也不催促,连忙上前又倒了一杯茶,默默地退到一边。 赵贤生于皇家,所受教育的方式和普通士子不同,一般翰林院官员给皇子上课,分为日讲和经筵两种。其中虽然也会讲四书五经上的东西,但是更多的是讲为君之道、为主之道,以史为鉴等等,并不需要去揣摩时文,讲究格式韵律。如果说一开始看一两篇策论还觉得可圈可点,越看到后面又都是同一题材、大同小异的文章,就越觉得味同嚼蜡,况且事实上也确实是越到后面文章越不好。这也是为什么马丛文会冒着风险将林清的卷子放到最末的原因。 可马丛文千算万算,没算到赵贤怕永康帝至斯,硬着头皮也要把十份卷子全部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又花了一个半时辰,赵贤才读完了九份卷子,揉揉眉头,继续摊开第十份卷子。小谷子见赵贤已经在打哈欠了,连忙将茶水放置在赵贤手边,赵贤也拿起来就想喝。可是这个端茶的动作却静止在了那边,一直等到读完了林清的文章后,才重重地放了下来。 林清的文章,就算是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看了,都忍不住热血沸腾,恨不得将里面的方法一一拿来试验,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更何况是太子这样刚及弱冠的年轻人了!看完赵贤只有一个想法——此人当得第一! 赵贤立即将林清的这篇文章置于最上面,想了想又放到了第四位,这才将卷子整理好,放于托盘上,和小谷子一起往乾清宫走去。 刚到乾清宫宫门口,太子就被刘全刘公公拦了下来:“太子殿下,此刻不宜进去,皇上正在和王道长炼仙丹呢!还请去偏殿稍等片刻。” 赵贤知道,一旦他的父皇炼起了仙丹,那么就意味着要等不少时间,一炉仙丹至少要炼制三个时辰,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的,但是此刻也只能在偏殿干等着。 这个王道长是一名常伴永康帝左右的得道之士,传闻可与天上仙人通话,可开天眼,观人十分之准,十年前被永康帝招进入宫,十分得永康帝信任。 索性这次太子等的时间不是很长,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被请到了乾清宫内殿。 永康帝看上去神色不是很好,语气也是不耐:“说吧,有何事?” 赵贤心中忐忑,连忙上前行礼道:“参见父皇,儿臣将殿试的卷子呈上来了。” 永康帝此时确实不快,刚刚王道长炼制的一炉仙丹还是没有成,此刻他的心神都扑在了炼制仙丹上,对这些新晋贡士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 但是想到自己出的题目,还是拿起了上头的一份卷子看了起来,看完后也只是觉得尚可,刚刚想看第二份卷子,却听到外面有个小太监喜形于色地进来禀报:“回皇上,王真人的仙丹,成了!” 永康帝“哗”地一下站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此话当真?!” 小太监是王道长的随身太监,跪在下面连连称是,点头如捣蒜。永康帝此时哪还有心情看什么卷子,撩起下摆就要去炼丹房看炼制成的仙丹,这可是王道长近年来刚刚得到的仙方,需用童女初血为引,加入八八六十四位珍贵药材而成,还需要焚香茹素七天,才可炼药一次,之前一直没有成药,如今可算是成了! 赵贤看着落在地上的卷子,忍了忍还是轻声道:“敢问父皇,这些殿试的卷子?” 永康帝倒也是听见了,一边摆摆手,一边往外面疾步走去:“太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事你全权负责。” 赵贤还想说什么,永康帝的人早已出了内殿,小谷子蹲在地上将卷子捡起,安慰道:“太子殿下,皇上这是信任您呢!” 什么信任?不过是心思都在炼丹上罢了。原本还以为能和父皇共同商讨一番,没想到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也罢,既然全权由他负责,那么也不必考虑什么父皇和朝臣的想法了,就让他也任性一回吧!况且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也值得他任性! 四月初六这一天,是公布此次殿试金榜的日子,文武百官和众贡士在建极殿汇聚,恭敬等候金榜名次。殿试的名次,由鸿胪寺官员进行唱名,唱名结束后,一甲三名会有朝廷的仪仗开道,百官目送,打马游街,出尽风头。 其他贡士就算没有得到一甲,那么也要竖起耳朵,听听自己的名次,这就是他们涉足官场的起点,会影响他们一辈子的官途,尤其是那些在二甲三甲中间名次的人,更是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落到三甲里面去。 永康帝坐在上首,精神有些萎靡,但是强撑着没有露出端倪,虽然不喜欢上朝,但是这种需要露脸树威的时候,他从来不缺席。 对于他来讲,新科状元是谁他并没有那么关心,他只需要底下站着的三百名新晋进士知道,他们是天子门生,是谁赋予了他们这种荣耀,以后需要效忠的人是谁,那就足够了。 “宣吧!”永康帝一道口谕下去,鸿胪寺官员立马上前一步,由另外两名官员缓缓将写满名字的榜单展开,然后由鸿胪寺卿张咏唱名:“戊寅科一甲第一名,” 张咏顿了一下,顿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林清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急速地跳动,沈牧涵也是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他已经连中小三元,□□也中了两元,就算是为了那连中六元的名声,这个状元也该是自己的吧? 其他的官员虽然心中有些猜到了是沈牧涵,神色却还是极为平常,但是眼神却往沈牧涵那边扫去。黄友仁抚了一下胡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状元,林清!”张咏的话音落下,所有一切尘埃落定,黄友仁的手一顿,双眼也微眯了一下。 林清呆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往前一步叩首道:“谢主隆恩!”此刻的肾上腺素的飙升的,手脚也忍不住有些发抖,但是林清依旧能控制住自己不喜形于色,已然是不容易了。 永康帝直到此刻,才正眼看了眼林清,发现此届的状元郎年纪颇轻,而且听名字也是个无名之辈,不由朝着太子赵贤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依旧声调沉稳不变,放佛林清就是他选出的状元一样:“自古英雄出少年,林清你可需再接再厉,方可不辜负这状元之名。” 林清谢恩之后,恭敬地退回队伍中,但是此刻的位置却是稍稍变动了一下,被鸿胪寺安排在了所有进士之前,这也是彰显了状元的地位——独占鳌头,无人可与之比肩! 林清显然感受到了许多复杂炙热的目光正凝在他背后,但是他只是挺了挺背脊,毫无怯懦之态,倒是让旁边观礼的大臣们都微微点头称道。 沈牧涵眼神沉沉地盯着林清的背影,虽然他对状元之位势在必得,也有想过若是没有中,那么谁会有希望中状元?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状元之位竟是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无名之辈夺得,更加让他心生警惕的是,他莫名觉得这个叫林清的少年非常的熟悉,而那种熟悉不是亲切的熟悉,是遇到天敌时那种敌视之感。 沈牧涵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就是从心底油然而生,明明两人之前毫无过节,也未曾见过面。沈牧涵也说不清楚为何如此,只能把这种敌意归咎于林清夺了他的状元之位。 其实说到底沈牧涵也是倒霉,如果真正审核卷子的人是永康帝,那么就算看在他是名门之后,连中小三元,又是解元、会元,最后给他一个状元,那就是连中六元的千古佳话啊! 可惜他碰上的是刚刚初涉朝政的愣头青太子赵贤,在赵贤眼里,谁的文章最好,那就是谁第一,也没有想到过去调查状元的背景家室以及之前取得了什么成绩,只看眼前这场,真正做到了完全的公平公正。 “一甲第二名:榜眼 沈牧涵。” “一甲第三名,探花吴敬梓。” “二甲第一名,” 张咏的唱名仍旧继续,但是这一天,满京城的人都会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十六岁的状元林清,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踏马游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古人将得中状元后的喜悦用一句诗就描绘的淋漓尽致。 这一日是属于林清的一日,穿上太监们早就准备好的红袍,戴上金花乌纱帽, 手上捧着钦点圣诏, 林清被宫人扶着上了金鞍红鬃马。这匹马看着高大,但是却温顺无比,被人牵着慢慢踱步往前走。 林清身后是榜眼沈牧涵, 探花吴敬梓,只不过却没有林清这般头插双翅、披着十字红花。这也是人人都想争做状元的原因, 因为只有那第一名, 才能走在最前面,才能赢得最多的瞩目和荣耀。 林清这身装扮若是落到长相一般的人身上,可能讨不了好, 就像上一届的状元年逾三十,皮肤微黑, 即使披红挂彩,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长相俊朗的探花郎吸引过去。但是林清皮肤白皙, 目光澄澈,身姿挺拔, 端坐在马上, 光是这份好相貌,就让围观的京城百姓大饱了眼福! 况且今年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 居然三人长相都不俗, 顿时间京城上下一传十、十传百, 就连一些大家闺秀都早早在酒楼中预定了包间,就为了看看这三人。 前方锣鼓开道,肃静回避,街道两边不断有百姓涌过来围观,所到之处,不断有人将香囊、花枝朝着林清等人抛过来,因为林清最为显著,所以得到的香囊鲜花也是最多。 “好一个清俊的状元郎啊!”街边一位姑娘挽着花篮双眼迷离地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林清,心头犹如小鹿乱撞,喃喃自语间脸颊已经忍不住红了起来。 站在她旁边一样看热闹的一个小媳妇也是忍不住附和:“是啊!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年轻,这么俊的状元郎!我看这年纪还没有十八吧?”真是厉害啊!这么小年纪就当上状元郎了!这得脑瓜子多厉害啊!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将手里头的团扇给掷了出去,期望能碰上状元郎的身,好沾沾喜气,回头自己也生一个如状元郎这么有才气又相貌好的儿子! 也得亏都是女子在扔这些东西,手劲也不大,一般都是近不了身就落下了,否则这么多团扇、香囊这般砸过来,也够林清喝一壶的了。 路边的百姓看热闹,酒楼中的闺秀们则是看的更多。 黄友仁的嫡幼女黄沁雯羞涩地看着从不远处缓缓过来的队伍,眼神全部都落在了沈牧涵身上,旁边的小丫鬟珍儿忍不住道:“小姐,姑爷他可真厉害,是榜眼呢!”虽然之前都传沈公子是状元之才,但是对一个小丫鬟来讲,榜眼也是很厉害了,这么多人里面考第二呢! 黄沁雯抿了抿嘴,斜睨了一眼珍儿:“珍儿休得胡言,他才不是什么姑爷呢!”黄沁雯的眉眼有些寡淡,乍眼一看不觉得有多出彩,但是人柔和可亲,属于耐看型。因此身边伺候的丫头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刚刚黄沁雯那一眼,也没有太多的威力。 他们的亲事还没定下来,怎么能喊“姑爷”呢?这帮子小丫头真是讨打! 珍儿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老爷都说了,要等沈公子考上进士才能来黄府提亲呢!老爷可是当朝阁老,小姐又最得老爷的宠,您又这么温柔贤淑,沈公子一定会非常喜欢您的!”说完还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黄沁雯抿嘴一笑,没有回应珍儿的话,而是趴在窗框上,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队伍。 而就在另外一边的包间里,几位娇客也在对着前三甲评头论足。 “雪容姐姐,你快看,快看!这状元郎林清,年仅十六,长相清俊,听说啊,尚未婚配呢!”萧芝兰是吏部郎中之女,今日约了一群闺中姐妹到茶楼小聚,但是醉翁之意却不在酒。 要知道像她们这样的小官之女,京中一抓一大把,而每到有新科进士之年,便是选婿最好的时候。毕竟高官贵胄她们轮不上,小门小户又看不上,若是能选中一个良才美玉,押一个前程也是不错。 满京城的适龄儿郎,谁家心里没有点数?但凡有几个出挑的,都是早已被定下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们呢? 这林清是当今状元,年纪又轻,也尚未婚配,自然是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最好的选择,只是在坐的都是低阶位的小官之女,唯有秦雪容是吏部尚书秦启桢之女,是其中品阶最高的高官之女,自然这里面的人都以秦雪容马首是瞻。 就算其他闺秀心中也是暗暗中意林清,但是此刻也都无人敢表露出来,只看其他新科进士。 秦雪容今年十五岁,正是到了婚配的年纪,原本她收到了萧芝兰的请柬无甚趣味,往来那些吏部官员之女都会打着这样那样的名义来和她套近乎,她都烦不胜烦,今日若不是她父亲秦启桢命她出门一观这状元郎,心高气傲的秦雪容是不太想来凑这个热闹的。 秦启桢知道林清封为状元后,回秦府就对林清大加赞赏,还说林清有治世之能,若是能结两姓之好,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秦雪容上头有三个哥哥,家中唯有她一个嫡女,自然是受尽万千宠爱,自幼又饱读诗书,觉得天下男子能与她相配者寥寥。原本听她父亲讲这林清文章做得如何不凡,人也是一表人才,还有所意动。但是知道林清只是一介农家子出身,并非出自名门,心中就开始有所不愿了。 秦雪容早早就开始帮她母亲打理后院,掌管田产铺子,绝非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娇娇女。林清是状元,理应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之职,翰林院又是名声好听,对不会钻营的人来讲就是个清水衙门。这林清没有家产,如何在京城立足?以后若是接他父母入京,她如何和一屋子没有规矩礼仪的人家相处做婆媳?父亲只知道以文论人,正如母亲所言那样,根本不知道后院女子的疾苦。 虽然心中不愿,但父命不可违,还是受邀前来一观,此刻其他人都趴在窗棱上低头看打马而来的状元郎,秦雪容也被拉了过来。 秦雪容微低螓首,往下一观,果然见一男子身着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骑马而来,但是因为从上而下看过去,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整个人的身形不错,颀长挺拔。 这时不知道是哪边的大胆姑娘扔了一个荷包,恰巧砸到了林清的身上,楼上顿时传来的哄笑声,有个俏生生的声音冲着林清喊道:“状元郎,往上看呀!” 林清猝不及防地被一个荷包砸中,又听到楼上有人在喊,抬头往上看去,便看到许多姑娘正趴在窗前朝他挥手,每一个都笑靥如花。 林清原本还有些可惜,他的家人都不在京中,就算是这样打马游街的盛景,家中父老也无人得以看见。此刻见还有这么多陌生的人似乎是真心在为他庆贺,忍不住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秦雪容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那人在红袍的映衬下面如冠玉,清俊和雅,抬首一笑,明明只是嘴角微扬,就犹如一场春风拂过,让人感觉无比舒适。 秦雪容微微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后头跟着的榜眼和探花,这榜眼她之前也见过,是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子沈牧涵,听闻已经定下来黄家的小姐。纵然长相不凡,又有才华,可是秦雪容也没觉得如此符合她心意。沈牧涵的父亲又是他父亲的下官,原本秦启桢还有想法和沈家攀亲戚,不过沈家心思大了,也就没有后文了。 今日一见林清,秦雪容觉得竟是真把这京城第一才子给比了下去——这天底下有哪户农家,可以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才华已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的状元郎,长相还如此俊美,气质高华,一点都不是她想象中有些粗陋的样子。 秦雪容自小就主意大,此刻心下又细细计较了一番,心中略有了一些成算,准备回去再和她母亲商议一番。 林清不知道,这次的高中状元,让京里不少人都动了结亲的心思。正所谓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只是各花入个眼,缘分这种事,也只能说天知道。 等到整整绕了皇城一圈,这打马游街的礼仪才算完毕,捧榜官这时会将写有新科进士名字的皇榜正式贴到午门前,昭告天下。 而前三甲,是当场就由皇帝授官的,状元封为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都是正七品编修,剩下的新科进士需要进行馆选或者放到外地做官。馆选是二甲、三甲进士们可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每次有十个名额,考取后就是庶吉士,但是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并且基本上没有多少俸禄,之后才会被授官。只不过因为可以在政治中心京城留任,并且在翰林院当值的被认为是褚相,所以还是有些野心勃勃的人会去参加馆选考试。 而这,就是真正的一甲和二甲、三甲的区别所在,一甲出身的人,初入官场就比其他人的起点要高上一大截! 每年新科进士考中之后第二日,就是恩荣宴,将大宴新科进士,文武百官也会前来,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挑选佳婿的时候。 林清原本抱着打酱油的心态参加一下这个宴会,可谁知道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恩荣宴 恩荣宴一般由礼部主持,八名考官以及其他的受卷、弥封、收掌等官员也会在列, 同时朝廷官员若是有兴趣也可一观, 以显对新科进士的重视。 前三甲每人单独一个席位, 后面的进士则四人一个席位, 处处都显示着头甲的不凡。席位分列两端,以作为尊。右侧是林清这边的新科进士, 左侧是朝中官员的席位。而林清对面照理来讲就应该是当朝首辅高明远,林清下首就是榜眼沈牧涵。 最上面的席位是留给皇帝的, 但是皇上身份尊贵, 如果有雅兴就过来与君臣同乐,如果没有, 那么上首的席位就空着。左侧官员席位同理亦然。 只是今日这恩荣宴来的人倒也是齐全,阅卷的八位考官都来了,按照往年来讲,来个四五位已经是不错了, 而这次朝中大佬基本上全部来齐, 不亚于一场朝会了!让那些进晋的进士们,在这些大佬的压迫下, 交谈声都小了很多, 纷纷拘谨地坐在席位上, 谁都不敢太过冒头。 恩荣宴设于一处城西的皇家花园“琼林苑”内,此花园占地极广, 内有人工湖名叫“月湖”, 因其形状似月而来。那月湖上面有数艘画舫, 可供人泛舟湖上。林清等人所处之地就在月湖边上的一处宽阔草地处设宴,两旁栽满桃树,此时节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树上挂满灯笼,照的此地恍如白昼。晚风习习,吹过月湖的水,带过桃花淡淡的清香,美貌侍女穿梭期间,不断捧来佳肴,仿若人间仙境。 若论及“雅”,古代的士子们真的是做到了极致。 此时月上中天,吉时已到,礼乐奏起,礼部官员正要主持宴会之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新科进士都面露诧异,林清心中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若不是太子会来,今日这些当朝阁老也不会到的这么齐吧?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下跪叩拜行礼,太子赵贤从人群间走到高台处,路过林清时林清明显感觉到明黄色的下摆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前走,登上首座:“免礼平身。” 林清坐回坐位上后,就听到太子赵贤朗声道:“今日本宫代父皇来恭贺众新科进士,还望尔等往后能在其位、谋其政,共创大明盛世!” 接着太子又拿出了一道永康帝的圣旨,所有人再次从座位上出列跪下,听赵贤宣完圣旨,其实都是一些勉励新科进士的话,并无实质性内容。 就这样过了一遍礼节之后,林清才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时的宴席才算真正开始,可惜刚刚上来的菜肴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部分都凉了。 林清对于吃食口味不算特别讲究,但是讲究吃食的摆放,若论“色香味”,最看重的是这个“色”。只是林清少时家贫,后来又常年在外求学,对吃食一向是不做考究。如今面对着一桌的菜,倒是提着筷子有些蠢蠢欲动。 桌上一共是两道凉菜,两道热菜,一盅汤,一道点心,一壶酒,每一道菜盛在盘中都极为考究,左右对称、色泽协调,是林清最喜欢的摆放方式。 为了助兴,席间有舞女在中央表演歌舞。轻歌曼舞、美食美酒,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慢慢地松弛下来,不断有进士向太子还有考官们以及其他官员敬酒,甚至有些人已经攀谈了起来。这是他们这些新人第一次的亮相,自然人人都争着留一个好印象了。 林清一边品着桌上的小菜,一边留神观察着下首的沈牧涵,发现他很多吃饭的小习惯还是有前世的影子,但是又有些似是而非的味道。 沈牧涵明显感觉到了林清打量他的目光,当林清的视线再次投过来时,沈牧涵举起酒杯朝着林清笑了一下,他五官线条分明,如刀刻而成,比之林清的少年俊雅,更显男子的成熟。迎着冷冷的月色,沈牧涵面上虽然带笑,但是笑容却不及眼底。 这样的笑容太过熟悉,熟悉到让林清顿时打了一个冷颤,再次望过去,却见那人已经端着酒杯向几位考官走去。 原本就是官宦子弟,父亲又是吏部高官,这几位考官之前也都见过,打起交道来毫不费力,推杯换盏一轮,赢得众人的夸赞,放佛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一般。 因为沈牧涵这边的热闹,很多新科进士也是看的清形式,纷纷凑上前敬酒,林清这边除了相熟的郑光、李守泽和王英杰等人上前敬了一杯酒,后面就没有更多人上来敬酒了,颇显得有些寥落。 或许很多人内心本来就是对这名年仅十六岁,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状元心里有所不服,而那种不服能用集体冷落林清的方式进行,让其他人心中竟莫名有一种快慰之感。 凭什么我们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能进士及第,而你林清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竟能狠狠压他们一头?指不定是太子也无甚大才,才选中了这林清,不过是仗着几分运气罢了! 自古文人相轻,尤其是面对那些之前远不如你的人,那种鄙夷之色更明显。 赵贤入场后一直在观察着林清,那日建极殿中虽然见过,但因为隔得太远,也没有看的太清楚。如今一见,却觉得林清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是个俊雅天成的少年天才!顿时觉得自己当初坚持点了林清为状元一点都没有错。 赵贤这几年初涉朝政,还没建立起自己的班底,朝堂的老臣一开始还极力反对他当太子,他外家又不显,除了被永康帝钦点了太子外,连他自己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不配太子之位。如若不是他母妃一力在身后支持他,可能他都熬不过这三年。 陈皇后原本是想拉拢黄阁老的,也属意黄阁老准女婿沈牧涵做状元,奈何她儿子不开窍,点了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穷状元。只是听到儿子如此推崇这位林清,陈皇后也只能想着事情已成定局,让赵贤务必将林清拉入麾下。 赵贤自然也不傻,看到林清给几位考官敬酒后,基本上没有其他进士给他敬酒,分明是被其他进士给孤立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赵贤莫名有一种和林清惺惺相惜之感。 “林状元,本宫观你文采极佳,如此良辰美景之日,何不赋诗一首,让大家一饱耳福?”太子这样做,明显是给林清一个表现的机会,到时候多夸奖一番林清所作之诗,给他博一个名声。当然赵贤也确实是信得过林清的才华,才出此提议。 恩荣宴状元赋诗,林清原本就有所准备,正要站起身来,却听旁边的沈牧涵含笑道:“启禀太子殿下,今日不仅有良辰美景,还有善舞歌姬。听闻领舞者是青若姑娘,一舞惊鸿,奈何吾等不才,写不出绝佳诗句,倒不如状元郎给青若姑娘赋诗一首?” 赵贤一开始还没关注过这领舞的女子,如今定睛一瞧,果然生的花容月貌,舞也跳的着实不俗。太子毕竟少年心性,也没有深思,觉得一样是赋诗,以美人相配也是极好的,于是便应允了下来。 这个年月,世人多向往江南温柔缱绻的美人,青楼里的诗词也以柔婉瑰丽为主调,一些科举上郁郁不得志的试子常年流连青楼画舫,写下不少诗词,一时为世人所传唱,有些诗才了得者,还能以此为生。 但是因为林清就对沈牧涵充满了警惕,本能就觉得他提出这样的提议,一定有他的深意,脑海中无意间回想到刚刚再给秦启桢秦大人敬酒时,他还开玩笑般问了问林清是否已经有婚配?一下子,林清就反应了过来。 这青若姑娘说到底也是一个舞姬,若是他今日给青若姑娘写了一首诗词,还照着如今流行的诗词风格,要么将她赞美一通,要么吟咏一番舞姬的艰辛,那么明日就会传出林清爱慕青若姑娘的传言。 虽然如今文人不以眠花宿柳为耻,但是若婚前就行为不检点的男子,除非家室好,那么女方调查下来总归会心中有疙瘩,毕竟最终做主女儿婚嫁的还是后宅中的主母。林清此等家世,再加上这样风流的名声,就算是状元郎,恐怕也不会是后宅主母的乘龙快婿之选。 林清虽然暂无结亲的打算,但是也不想背负什么风流才子的名声。视线扫向沈牧涵,见他依旧清风朗月,一派君子作风,放佛确实只是兴之所至的提议。 在座的也有心机深沉的大佬,脑子拐几个弯,自然也琢磨出点意思,但是却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性子粗一点的,也就认为吟个诗,做个对,没啥要紧的。 青若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舞姬,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物罢了。她虽不明这个榜眼为何一定要状元郎以她为题赋诗,不过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榜眼心眼很多,估计是想坑一把状元郎。只是她人微言轻,在座的都是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所以也只能舞罢低头,不发一言。 林清缓缓行至青若身边,打量了她一番,而沈牧涵看到林清的举动,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 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 铜驼已陷悲回首,汗马终惭未有功。 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注1:) 林清的声音缓缓传来,几个呼吸之间就成诗一首,足以可见其才智。只是众人更加惊叹的是林清所作诗赋的内容:这首诗竟然是以元末大乱时的□□胡明珠为本,讲述了一个女人在战乱年代,捐出所有家资,资助多方大明将士,四处奔走,最后为国尽忠的事情! 同样是歌咏妓子,林清却没有做出任何靡靡之音,借古喻今,讲的是女子虽然身处低位,但是却依旧忧国忧民的情怀。这样一首诗和原本众人所期待的软语小调可是天差地别! 这样的诗,流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一句,状元郎,爱国之士也! 青若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这位状元郎,那第一句“漫云女子不英雄”已然是让她震惊!她也接待过不少男子,尤其是那些自负风流的读书人,相好时各种温柔小意,但是背地里却总是以鄙夷的眼神看着她。那种轻视她早已习以为常,却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男儿真心觉得女子也可以成为英雄! 沈牧涵听完林清所吟之诗,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第一个鼓起掌来:“果然不愧是状元郎!胸怀家国,在下佩服!” 手却在收回后,笼在袖子里,慢慢紧握成拳。 “好!确实是好!状元郎,本宫要赏你!”太子赵贤只觉得林清此人正直无比,心念至纯,对他的感官更加上了一个台阶。 林清低头拜了下去,刚想谢恩,却脸色突然一变:“太子小心!不要动!” 只见一条浑身青绿色的蛇,正昂着头吐着蛇杏对准着赵贤趴在草地间!他们布宴的地方,都有地毯铺着,但是仍然有露出草地的地方。这条蛇就一半身子藏在地毯下,一半身子露了出来,已经快爬到了赵贤的脚边,情况十分危急! 林清要是没弄错的话,这条蛇是竹叶青,大概有半米长,如果被咬伤后,对人体危害非常大,即使是在现代,若是救治不及时,也极有丧命的可能。 所有人听到林清的呼喊都惊了一下,就连太子的贴身侍卫都准备拔刀了,只是贴身侍卫站的有些远,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太子做了一个退后的动作,他顺着林清的视线,显然是看到了眼前的危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人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要往后退去。 离得近的大臣还有新科进士也都慢慢发现了事情的原委,离得远的尚且摸不着头脑,但是也不敢此刻发声,只是彼此间眼神乱飞,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有蛇啊!”舞女原本就站在前排,有几个舞女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时候,一个年纪尚小的舞女忍不住尖叫出声,然后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整个人吓得不轻! 这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有些慌乱起来,原本跪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正是因为看不见,也不知道那条蛇到底在哪里,忍不住就觉得放佛就在自己周围似的,心也是提了起来。 那条毒蛇似乎也是被惊到了,一下子立了起来,朝着太子赵贤就要攻击,说时迟那时快,林清只感觉到身边放佛刮过了一阵风,沈牧涵飞掠到太子面前,徒手竟是死死捏住竹叶青的脑袋,把整条蛇都拽了出来,竹叶青蛇受到威胁,整个蛇体都扭动了起来,飞快地缠住沈牧涵的胳膊,还越缠越紧! 沈牧涵单手掐住蛇头不放,快步冲到太子侍卫旁边,夺过刀,手起刀落,只见鲜血溅满了沈牧涵白皙如玉的手,蛇头滚落到了草地上,然后蛇身也软软地从沈牧涵手臂上掉了下来。 “太子莫惊,已无大碍。”沈牧涵单膝跪地朝着太子赵贤行礼道,明明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满身的雍容华贵,名门之后,可是刚刚那几下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狠辣,却是让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都神色为之一震! 林清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牧涵的背影,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买房 恩荣宴原本林清作为状元应该出尽风头的, 但是实际上最出风头的人是被众人赞扬“临危不惧”的沈牧涵, 就连一开始十分关注林清的太子赵贤, 也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了这位榜眼身上, 对他十分感激,并且赏赐了不少东西。 面对其他进士有些戏谑的目光, 林清却觉得淡然的很,反而心头感觉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因为他终于可以肯定了一件事情——沈牧涵并非现代穿越之人, 也并非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林清知道那人是最恐惧蛇的, 小时候家境贫寒, 在山区里的时候曾被蛇咬伤过,这么多年一直对蛇类动物都充满了恐惧, 动物园不敢去看蛇,朋友家养了一条宠物蛇也可以把他吓到脸色发白, 四肢僵硬,演变到后来, 家里不可以出现任何带有蛇的图像、贺卡, 不能吃类似蛇的黄鳝、鳗鱼等物, 甚至因此而看过心理医生, 却也是无解,只能日常生活中不接触。 而林清也曾阅读过心理类的书籍, 这样的对某样特定事物的恐惧情绪可能会伴随人的一生,无法根治。 其实有时候林清也非常困惑,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了如今这样的情况:这个世界真的有前世今生?为何他两世都叫林清?为何沈牧涵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是前世今生, 那么为什么如今的大明和宋朝之间缺了一个元朝?确实是有平行空间的存在?那么他又为何带有之前的记忆? 每次当林清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 就会对自我产生一个极大的怀疑,对他之前信仰的物理学产生动摇。他明明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可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却根本无法用任何科学去解释,越是深想,他越是感觉到一种不真实感。原来他从不信神佛,如今他再入庙宇,看着那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菩萨,也忍不住虔诚地拜了下去。 林清的上辈子一生都在追求科学、追求严谨,而这辈子却不断地在自我怀疑和希望能寻找出自己为什么能有前世记忆中徘徊不定。如若不是有家人、有朋友、有师长一直在他身边支持、陪伴着他,林清觉得或许有一天他会疯掉。 是他们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让他拼了命的往上爬,给他在这个世界真实的感受,让他想给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或许是确认了林清一直以来的怀疑,林清突然觉得一块日日悬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去,即使沈牧涵因为他考中了状元而有所敌意,但是这些对于林清来讲算不得什么。 如今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还是官场当中最初级的菜鸟,林清也根本没有心思此时和谁一较高下。 现在林清面临最急迫的问题是——买房! 都说二十一世纪北京房价贵,在林清看来大明的房价也一点都不便宜。 考中进士后,朝廷给了所有新科进士三个月的探亲假,三个月后一律走马上任。对于一些京城本地的进士,或者家里离得算近的,那确实算是探亲假;但是如果家乡在特别远的地方,这三个月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都不够,拿什么探亲? 林清如果回去一次,一来一回在路上时间差不多要一月有余,探亲是来的及,但是他眼前更要解决住房问题。 状元楼里的房资不菲,林清在京城呆了一个半月,已经花掉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手头还一百两银子并一些碎银,考虑到接下来至少要在京城呆三年,作为家中独子以后肯定也是要接林三牛和张氏一起过来居住的,如果没有一个安身之所,那实在是不像个样子。 既然以后是要在翰林院任职,那么自然是要在自己“上班”的地方近一点买房最好。只是这翰林院就设在承天门处,靠着皇宫很近,而承天门处广场一排望过去,都是大明的官员办事机构。礼部、鸿胪寺、吏部、户部、兵部、宗人府等等,全都在这儿,四品以上官员还得时不时地上个早朝,自然都是离承天门越近越好。当官的家中都有点背景,钱财方面自然要比老百姓宽裕,可是这承天门附近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占了别人就占不了,要么就是价高者得。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处的房价一直是居高不下,林清打听了一下一套一进的四合院就要五百两之多,如果要两进的院子那价格马上拔高到一千三百多两! 这一进的房屋其实就是一个口字型,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如果接了林三牛和张氏来住,加上一个书童墨竹,四个人住着倒是没事。若是林家一大家子过来住,走亲访友,甚至将来娶妻生子,那么就三个房间的院子根本住不开。 那间一进的小院林清也跟着牙子一起过去看过,逼仄的很,看那个院子,也就几步的大小,几间房间也特别小,根本没有乡下的房子敞亮。 只是买个一进的房子,加上曹知瑞那边的分红,他这边先问郑光先借一些银子还买的下来,如果说是二进的院子,那他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一下子借那么多银子。 原本还在踌躇之中,牙子却是不断催促林清,毕竟这次又新晋了这么多进士,这种一进的小院给那些没什么根本的新晋进士是最好出手的,如果林清不要,他后头还多的是人想买。 林清想了一下,还是问郑光借了五百两,当即买下了这座小院,留墨竹打扫归置,这才只身一人回了林家村。 林清得中状元的喜报早就传遍乡邻,等林清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家门口已经竖起十几米高的三斗旗杆,旗帜上写着“状元”二字,连门庭都改换了,砌起了高大门楼,上书“状元府邸”,比之里正家的门楼还要气派很多! 林清的回乡,让整个林家村都热闹了起来,竟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断有邻里送来贺礼,一双鞋袜,一篮子花生,十几个鸡蛋,几十个铜板,总之林家村家家户户都好像自己家得了大喜事一样,人人脸上都是挂着笑容。 和林清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见到林清都拘谨,只有上了年纪的叔叔婶婶辈的,才会在林清面前不住夸赞。 甚至还有见了林清要下跪行礼的,惊得林清连连避让。 刘氏拽着林清的手,脸上的泪怎么也止不住:“清儿啊!你现在可是状元郎了,做了大官了!这是我们林家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啊!奶现在是庆幸啊,庆幸当年咬着牙也要送你去入学,否则可是白白耽误了我家娃儿啊!” 在刘氏心里,考上了状元就是必定能做大官的,不过在知县就是青天大老爷的村民眼中,确实从六品的官职也算的上“大官”了吧! 张氏也是立在一旁不住地擦眼泪,天知道几天前知县老爷再次来到了林家村,亲自宣布这一喜讯时,张氏都激动地晕了过去,被林三牛猛掐了一会儿人中,才幽幽转醒——林清这娃儿实在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们的意料!原本以为取个童生就很好了,谁知道这孩子竟能一路青云直上,考上状元!这可是整个大明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啊! 家人中,除了林老汉和刘氏,还有林清的爹娘对他一如既往,其他林家大房、二房中人却是明显对林清有了些敬畏之心,以前还能在一起说笑谈话,如今却是拘谨了很多。唯有林大宝,一看到林清就撒欢地抱住林清的腿,开心的不得了。 “小叔叔,大家都说你当上大官啦!以后你是不是要一直呆在京城,住大宅子,吃很多好吃的,还能讨个漂亮媳妇?”林大宝几月不见,口齿伶俐了很多,小孩子最近听多了村里人对林清的夸赞以及一些羡慕的话语,马上就学了过来。 看着林大宝一脸认真、奶声奶气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刚刚买下的一个“蜗居”,林清实在是无法将自己的房子和大宅子联系起来,随机温和地笑笑解释道:“小叔叔刚刚才开始当官,还没有当上大官,住的房子也很小,吃的也和大宝差不多呢!” 乡人总以为考中状元就是一个人人生的顶点了,其实那不过是在官场中的万里长征第一步罢了。 小李氏听到林大宝的口无遮拦,有些担忧的看了林清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林老汉听了林清的话,却是猛抽了一口旱烟,叹了一声道:“清儿是有出息了!只是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吧?”林三牛向镇上的人打听了一些事情,知道这在京城做官,至少三年,要是做的好,可是以后要一直留在京城的。 张氏听到了林老汉的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她的心头肉,已经为着读书三年不曾相见了,难道以后的日子就是一直三年才得见一次吗?! 林清看了张氏一眼,安抚地朝她点了一下头,才回话道:“爷,奶,我在京城买了个一进的小院子,准备这次带爹娘一起进京。我一个人初到京城,也没人照应,还想爹娘先帮我安顿安顿。等以后孙儿挣钱了,再接爷奶一起到京城享福!” 村里人父母还在的时候,儿子一般都是要在身边照顾的,如今虽然已经分家,林老汉和刘氏跟着大房过日子,林三牛是可以跟着儿子去京城,但是心里却也舍不得。 张氏就站在林三牛旁边,看到林三牛脸上的神色,就知道林三牛犹豫了,着急得悄悄用手指捏了一下林三牛,就怕他犯傻说些什么不去的话。 林老汉听了却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而是连连点头:“确实应该如此!你一个人在京城,我们也不放心,有你爹娘跟着,我和你奶安心!况且我们两个老骨头一辈子都活在林家村了,别的地,我们也呆不惯啊!有你大伯照顾,你也不要操心,好好做你的官,就好!”更加重要的是,以后林清若是在京城里攀亲,他爹娘都不在,没人给操持,这可怎么办?况且林清年纪还小,一个人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顾,有他爹娘在身边,总比外人强不是? 刘氏心里舍不得,但是此刻也只能抹抹泪点头,这真是一种极矛盾的心情,又自豪于自家孙儿的出息,又不舍子孙离家千里。 这次林清没有时间在林家村耽搁太长时间,紧着时间开宗祠祭拜先祖,又看望了荀夫子,走动了一下孙知县,料理了家中事物,就要赶着收拾行礼和林三牛、张氏一起入京。 走之前,林清再次去荀夫子家坐了坐,荀夫子吃了药调养了一番,气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林清中了状元的消息仿佛是一剂强心针一样,让荀夫子每次出门都是红光满面,逢人都要说到他的宝贝徒弟林清身上,原本严肃的脸上都多了不少笑意,让黄氏取笑了不知道多少回,他却仍旧乐呵呵的。 林清要回京城,荀夫子也没有如其他人一般那么不舍,反而一脸欣慰地拍着林清的肩膀道:“你夫子我活了一辈子,读了一辈子的书,想了不知道多少遍自己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如今你是帮我实现了!只是为师知道,这做官和读书是两回事,我也没做过官,教不了你什么,只一句话,你做我荀有志的徒弟一定要记住:做个好官,对的起自己良心!” “做个好官,对的起自己良心!”林清望着前方驶向京城的马车,将这几个字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心里。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翰林 翰林院位于大明门之东, 是一座五进大宅子, 前面是办公场所,后面是藏书阁楼。此处是天下文人梦想中的殿堂,是最为清贵之地。林清穿着绯色官服, 第一天来翰林院报到, 接待林清的是翰林院侍读崔大人。 崔岩崔侍读将林清领到了一张长桌旁, 这里就等于是他的办公位,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大间, 里面大概摆了十来张桌子,有点现代办公位的味道。 崔侍读年纪大约三十五岁样子, 留着山羊须, 走路说话都不急不慢的, 看得出来是个脾气好的慢性子,给林清交代事情也很详细清楚:“此处一共有十二人办公, 你的主要职责就是掌修国史, 编修前朝国史, 校对整理《大明史册》等等。偶尔也需要草拟典礼文稿,被皇上或皇子传唤讲史。所以有时候需要值夜,以备传唤。” 说白了林清这份工作就是修史书、做文书校对工作, 这些是最基础的也是最吃力又不讨好的工作;幸运点的时候可以有机会写个发言稿、打个圣旨的草稿, 露个小脸;最好当然是被皇帝或者皇子传唤, 得以面圣, 是大家抢着干的活。 只是鉴于林清只是个新来的菜鸟, 想也知道那些露脸的活肯定是轮不上他的, 那些文书工作才是他如今的日常工作。 崔侍读讲完之后,也不做停留,直接就离开了,也没有告诉林清这个文书工作要如何展开。 林清到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一半人,等崔侍读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其他人都到齐了。林清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其中一半是他们这科的新晋进士:沈牧涵、吴敬梓,还有其他五名考中庶吉士的进士,而剩下的则都是一些生面孔。不过既然大家同处一间,估计也是修撰、编修、庶吉士之流。 林清看了一眼桌上堆了高高书案的隔壁,想了想还是上前请教道:“这位大人,我是新来的修撰官林清,请问我该如何开始?” 刚刚崔岩是笼统地介绍了一下林清的基本工作,但是也没有什么细则,如今他这边什么都空空如也,只有一张长桌,一套笔墨纸砚,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所谓的史书,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隔壁桌那人之前头一直埋在成堆的书籍中,此刻听到林清的询问,才从书籍中抬起头来。只见此人虽为翰林官,却有些不修边幅,头发也没束好,官服领口也有些污渍,年纪三十岁左右,但是脸色惨白、双目无声,木木地看了林清一眼,才似乎回过神来:“出门右拐,去藏书阁,找阁主要修史材料。” 说完后又看了一眼林清,嘴巴里小声嘟囔着:“新来的修撰?这么年轻就中状元了?”然后低下头去,又继续翻出一本史籍开始校对。 林清也是被那人惨白无神的面容有些惊住——不是说入翰林的都是褚相吗?这人看着怎么也无法和清贵的翰林搭边啊?倒是和现代那些长期死宅在家的宅男有些相似。 只是疑惑归疑惑,林清还是起身去了藏书阁找到阁主,领取了修史的材料。 当林清捧着半人高的资料回到办公位时,简直是想长长的叹一口气了:这么多的材料,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看完! 所谓修史就是要修整完善史书和史籍有关的资料,如今他们所有人在修的是上一任圣仁皇帝要求翰林院修撰的《大明史册》,只是后来圣仁皇帝突然驾崩,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一直到前几年,高首辅再提此事,才又继续修了起来。 如今已经修缮了一万多卷,说是大明史册,其实就是将之前的朝代各方面的历史、文学、医药、天文、地理各个方面的资料进行整合完善。这样的工作确实非常繁复,但是对后世的意义是巨大的,它是一套类似百科全书般的存在的典籍,对以后的人进行各个朝代的分析都有着历史考据的作用。 这样一项工作若是完成,是要被留名青史的,而当时的圣仁皇帝就是有这样的打算才启用了两千多人进行修撰工作,可惜后来因为皇位更迭而停滞了。永康帝登基后,对这项工作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之前一直是翰林院里的小猫三两只在继续修缮,等职位调动后就也弃之脑后。一直到三年前高首辅上了一道奏则,才又大张旗鼓地开始修史。 说来也是永康帝自觉登基多年,扪心自问却没有丝毫实质性的建树,如今高首辅旧事重提,一下子让永康帝觉得若是能将此套史籍完善,那么就算百年后地下见到圣仁皇帝,也算是无愧了。所以因着这事儿,高首辅还重又得到了永康帝的看重,才稳住了被黄次辅一再打压的局面。 只是永康帝嘴里说着答应,心思却没有放到这里,户部也没有进行相应的拨款,和圣仁皇帝当时启用两千多人的工作进度是无法同日而语的,也就是整个翰林院的三四十号人在整理。而翰林院原本就是有修缮文史的职责,现在就是调动了整个部门的人去做而已。 所以修了三年了,工作进度才到一半,林清等新人进来,正好是被抓了壮丁。 既然作为新人,分到的类目也是前人不乐意修缮的部分。 林清分到的是“算”的类目,倒是没有像别人那般怨声载道,毕竟对于别人来说“算”是麻烦事,需要校对并且辨别真伪,比如说同时代两个理论相悖,也需要整理的人进行编写,还要找出相应的文献进行验证。这样的工作对于学文出身的翰林来讲都是避之不及的存在,除非是本身都算术感兴趣的翰林,其他人都是不乐意修缮的。 而林清原本前世就是数学系毕业,数学算法的真伪在他面前算是一览无余。 林清大略的翻阅了一下他前人留下来的资料,一共也就做了一十二卷,算是刚刚做了个开头,比起别人动则一两百卷来说,根本没有可比性。 别人都是先看一下之前的人修缮到了哪里,然后就继续往下修。而林清却是先将之前的资料花了三天时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其他人见林清看着忙碌,实际却一个字的进度没有,纷纷暗地里摇头,以为又来了一个心思根本不在翰林院的状元。之前也有像林清这样的进士,入了翰林院根本看不上修史的工作,想着办法四处走动,过了一年半载就调离了翰林院。 坐在林清后面的编修史知行暗暗蹙眉,心里不由得嘀咕:“来了三天了,一个字都没写,等掌院月底巡查了,看你怎么办!” 只是这间房间里坐的,品阶最高的也就是从六品修撰了,虽然其他人比林清有资历,但是也没底气指着林清说什么。那些和林清一同入翰林院的,自己都还没个头脑,不停地在查资料和整理文献,更没有精力去关注林清了。 三日后林清终于开始动笔了,但是留心的人发现,林清写了很多,却没有正式的手稿交上去。别人每隔一天都有完成的手稿交给掌院学士,有些做的快的人,一个月就可以编纂整理完一卷。 虽然翰林院并没有硬性的规定一定要交多少卷,但是如果没有任何成果,自然要吃瓜落的,而林清这次交上去的,则是上一任留下来的资料,自己的手稿一份也无,让其他人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要看看这新来的状元修撰在整什么。 掌院学士朱炳文兼任户部侍郎,是朝廷中公认的内阁后备军,今年四十又五,平日里忙于户部的事情,很少过来翰林院巡查,但是每隔半月或者一月还是会到翰林院几次,看一下《大明史册》的修缮进度,提点一下众翰林官的工作情况。 朱炳文作为翰林院的一把手,自然是在翰林院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不说别的,光是如果皇上或者皇子想要哪位翰林官讲解经史,如果不是上面的人点名,这个权利全在朱炳文手中。众翰林官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掌院学士。 而那些翰林院里的老人都知道朱炳文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苛细致的人,如果你交上去的手稿被他看到有任何错漏,那么就等着这一个月的工作全部统统重新做! 就当别人等着看林清笑话的时候,朱炳文也翻到了林清交上了的资料,一开始翻阅的时候眉头大簇——这不是一开始就做好的“算”字篇的手稿吗?根本没有任何新东西添加进来啊?这个新科状元是怎么回事?不会如此不堪,连个最简单的校对摘录工作都不会吧? 可是当他翻到第二页开始,就知道自己完全是大错特错了! 此“算”学篇,需要从汉代开始一直整理摘抄好所有的算学理论、演变方式,如今刚刚编写到南北朝时期,只是每一页林清都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了哪些理论有错漏,详见某某书籍第几卷,而《大明史册》并非只是一本简单的算学教学,林清还将错漏之处也誊抄了下来,下面还备注写了为何会出现这样理解的原因。 朱炳文并非精通算数之人,之前做摘录工作的人也只是照本宣科,将所有算术典籍上的文章、题目给摘抄了下来,他比对之后无错漏,也就算合格了。谁知道林清的工作竟然做到如此细致,朱炳文还特地动笔演算、找相关的书籍进行验证,发现林清所写的内容无一错漏。 等将十来卷前人的算学手稿全部看完之后,其中林清夹在里面的纸片竟然有一百多处,最后一页还询问掌院学士,是否要重新对前面的算学资料进行编改。 朱炳文万万没想到,不过是最小的一件事,也有人可以把事情做到极致!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生意 原本翰林院里的人还想要看林清的好戏, 但是发现林清交上了原稿,并没有受到掌院朱炳文大人的呵斥, 反而是其他几个新来的庶吉士, 因为所整理的部分有纰漏而被叫过去骂了一通。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大惑不解,但是官场上总有很多说不得的事情,所以只是看待林清的目光更加探究了一些,也并没有人真的去找什么不痛快。 别人怎么想的,林清并没有理会, 既然他现在的工作就是修史, 自然就是认认真真的修史,第一步是将前人整理的东西全部梳理一遍,错漏的地方全部更正;接着就是继续按照朝代时间把“算”术部分的资料一一填补、整理完善。林清的工作进度也非常快,一个月就能整理好两卷,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 不出一年就可以将“算”学部分的史料全部整理完毕, 而原本这个工作内容是计划两到三年完成的。 翰林院是一个可清闲可忙碌的部门,暂时安排给所有新晋翰林官的任务就这些, 草拟圣旨还根本轮不上新人插手, 给皇帝等人讲解经筵的又都要按资排辈,所以新入职的三个月林清每日的工作就是研读史料,摘抄誊录, 同时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阅读历年的案卷、圣旨等材料上。 对林清来讲, 做做修史工作, 只不过是考验耐心和毅力的事情, 长时间去做这个事情,对他了解政务根本没有太多的帮助。只能说是自己可以将“算”的这门科目,做一个科学的总结,方便后人对中国数学史的了解,也希望能推广这些知识,造福后人而已。 故而很多人说翰林官清贵,不扯朝堂、不涉党争的翰林官,清贵是清贵了,但是也容易被人遗忘和边缘化。翰林官的月俸很低,就像林清作为从六品修撰,一个月的月俸才三十两银子。 这三十两银子,听着是还可以,可是生活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又想要在官员之间交往行走,三十两银子根本不顶事。就像林清那座一进的小宅子,都要五百两银子,更别提其他方面的吃穿住行了。所以大部分翰林官员只是当翰林院是个跳板,在任职的三年时间里积极寻找出路下家,最好的选择是可以入职文渊阁,跟着朝堂内阁大佬工作绝对是最好的差事;或者就是调动到六部轮值,以后也能混上一个侍郎的职位,运气好的还能做个尚书;实在没门路的,那么到时候下放地方,能在翰林院待过,就是下放地方也高人一等,基本上都会到那些比较富裕的地方任职。 当然,也有什么都不行动、甘愿固守清贫的,例如坐在林清隔壁的修撰贺卓凡,榜眼出身,在翰林院里修了六年的史册,从编修晋升到了修撰后,就纹丝不动。平日里吃穿用度也寒酸的很,但凡有什么聚会也从来不参加,有时候还要靠向同僚借款度日,一点都没有别人眼中的中进士、做大官、发大财的感觉。 三个月的时间,也够新晋的翰林官们摸清楚一些规则,之前大家还能定定心心修史,之后了解了情况后,大家人心也浮动了起来,慢慢地有些人抱成了小团体,寻找出路、请客送礼吃酒,都想着经营点关系人脉,到时候可以有个好去处。 林清这边却好像没有感受到翰林院里的气氛一样,继续每日里的工作,同时经常出没于藏书阁,取阅永康帝继位以来所颁发的所有圣旨、诏书,了解朝廷变动的情况。翰林院有点类似于皇帝的秘书机构,往往一道对外圣旨的颁发,都是由文采好的翰林进行纂写,并且会摘抄一份进行归档。一份圣旨或是诏书的颁发,很多时候都是整个文官集团和皇权协商整合的结果,是整个大明政治命令下达的体现。以前的林清根本无法接触到这些东西,但是如今却能以观摩圣旨书写的理由,毫无阻碍的去考据这些材料。 虽然如今并没有进入权利的核心,也没有任何的决策、建议权,但是林清认为想要做官,那就必须得了解清楚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整个王朝的动向,当权者的政治主张和目的,未来发展的方向等等。这些东西,翰林院里没有人会教你,但是你却有机会去学习、翻阅这些资料,其实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经验了。从这点来讲,翰林院是褚相之所,并没有夸大其词。只不过这世上很多人都习惯于等着别人将事情放到他手上才会去做、或者就是太过急功近利,忍受不了眼前的清贫,才让翰林院里的低阶官员急着拿翰林院做跳板,赶紧走入实权部门。 所以,在外人看来,林清的生活规律极了。这几个月来,每天一大早当值,自己擦干净桌案,泡上一杯茶,然后一上午就开始整理誊抄资料,几乎都做到了手不释卷,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吃过午饭后就往藏书阁走,呆了一两个时辰回来后,又捧了一堆资料回来,下午继续书写;晚上若是轮到他当值,那么就来值个夜,看看自己桌案上的资料,若是没有当值,就回家休息,从不参与其他官员之间的人情走动。 这样的行为举止,就和那贺卓凡一模一样,甚至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觉得这新科状元是不是也会和贺卓凡一样,就喜欢天天修史、研读史料,以后也是要在翰林院冷板凳坐到死的主。有些庶吉士和沈牧涵聚会时,还会特意调笑几句,说林清就算得了状元也没用,这样的人也就是个书呆子。沈牧涵闻言也只是笑笑,不予置评。 林清正在适应他在翰林院做官的生活,林三牛和张氏两人也是在磕磕绊绊地适应着在京城的生活。 说实在的,这刚刚到了京城看到林清那一进的小院,林三牛和张氏还是有些惊讶的——万万没想到,五百两银子竟然在京城就买了这么小的一个宅子!但是当知道这周围的都是官宦人家,好些人家的官位都还比自家儿子高时,也就不觉得这房子小了,转而说话做事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坠了林清的面子,给林清招惹麻烦。 前面一两个月还好,夫妻两个洗洗弄弄,归置整理了一番院子,嫌京城里的菜价贵,还在自家小院里下了一陇菜地,种了些当季的蔬菜。每天上街买买菜,晚上等林清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对于几年不能和儿子处着的林三牛和张氏来讲,都是极为珍贵的时光。 只是时间一长,平日里都是下地做活做惯了两个人,哪里闲的下来,家里就巴掌点地方,再怎么整理也就那样。等林清一走,就剩林三牛夫妻和墨竹三人大眼瞪小眼,林清劝他们出去走走,走了几回发现哪哪儿都要钱,就也歇了这个心思了。 这日林清下值回家,一家三口吃完晚饭,林三牛犹豫再三还是道:“清儿,你看我一天天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要么这几日让墨竹陪着我出去,做点活儿?我看这京城里就是吃把葱都要银子,上次咱买了这个院子已经花了五百两了,我怕剩下的银子不够花啊!” 二月的时候,林东阳回过一次林家村,给了林三牛一千两银子,是之前曹知瑞那边的分红。一到京城,林三牛就将银票悉数给了林清,让林清还了那五百两的外债。虽然家里还有几百两银子的存款,但是林三牛算算每个月家里的开销,又知道林清每个月的俸禄才三十两,难免是有些忧心的。 最近他也和一些京里人打听过消息,知道这官家娶亲那可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眼看着林清已经十六了,也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这家里不备着银钱,万一到了说亲的时候,这不就尴尬了。 再者说了,就算不说聘礼的事情,这个院子这么小,以后媳妇娶进门,生两个娃,这屋子也腾不开地方啊?到时候媒人过来相看,见林家这么小,往对方家里一说,都是做人父母的,哪里不知道不想让子女受苦的心思?虽然知道林清在苏州府那边和人有合伙生意,可是现在他闲着也是闲着,还做得动,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这两天林三牛和张氏一直在合计着这个事情,想着他自己出去找点活干干,张氏留在家里做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家务事情就扔给墨竹去做,好赖也能减轻林清的负担。 林清其实也将林三牛和张氏的不自在看在了眼里,叫一个整天忙碌惯的人突然闲下来,周围也没有什么熟人,平日里就闷在这个四方小院里,不能像之前那样,整个村都是熟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都可以唠上几句。只是前段时间林清也是新官上任,很多事情还没安排妥当,如今林三牛说起,林清便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爹,娘,你们也知道我和二哥在苏州府做了点生意,二哥上月写信给我说那些东西卖的不错。我琢磨着,咱可以在京城也开一家铺子,卖卖这些小玩意。” 林清上月就收到了曹知瑞的信,因为得知林清高中状元,曹知瑞信里说以后的生意曹知瑞和他们兄弟五五分成,作为贺礼。林清明白这是曹知瑞担心自己一朝得势,嫌弃银子赚的少,不和他合作了。或者说,曹知瑞这也是在做一个长期投资,他看好林清这个人,主动让利以求长远的合作。 林清没有拒绝曹知瑞的好意,并且还回信讲明了想在北方发展“如意坊”的生意,并且将连锁店的计划写了厚厚的几张大纸给曹知瑞寄了过去。曹知瑞收到信后大喜,直接附上三千两银票,作为林清在京城做试点的开业本金,并且言明京城的店铺开起来后,他这边会派人先将做好的成品护送入京。 对于曹知瑞而言,不管林清这个试点是成功还是失败,有这份连锁店的计划书,就已经值这三千两了! 张氏脸上露出难色,求救般的看向林三牛。这做生意她怎么会啊?家里做做家务、下地干活她会,做生意可是碰都没碰过。 林三牛心里也犯难,可是想想也对啊!这儿子都是做了状元当官的了,难道他这个当爹的还给人做伙计卖苦力去?这当官的最讲究面子,要是被儿子的同僚看到了,这可让儿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就是做生意吗?他在村里的时候不也帮着林大娃、林二娃他们收东西、卖东西么?道理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换点东西卖卖。做,有什么不敢的! “行!清儿,你说让我们做点小生意,爹娘就去做!只要你告诉我们怎么做就成!” 张氏听了林三牛的话,心里着急,忍不住插嘴道:“娃他爹,你可别胡乱说话!到时候把儿子的银子霍霍没了可咋整?” 林清看着张氏对着林三牛着急上火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娘,您别着急,咱就是做点小生意,也不费银子。若是能赚钱咱就做,不赚钱不做就成了。进的货也是苏州府那位富商运过来的,要是卖不出去,咱就给退回去也成。” 张氏是最信服林清的话的,听闻这备货不用钱,想着最多就是租个小铺子,不赚钱转手一租,赔也赔不了几个钱,这才脸色好了点。 只是如果张氏知道,她儿子口中的小生意,以后的铺面得修三层楼,里面的东西动辄几百两,只有那些非富即贵的人才会去买,恐怕她此刻就能昏过去。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青词 林清在翰林院的工作按部就班, 波澜不惊。 而林三牛这边因为租铺面的事情,天天和墨竹两个人满京城的溜达,按照林清的标准找铺面, 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各种比较、算账、讨价还价。如果看中了哪里,等林清下值后就拉着过去看看,一直找了一个多月, 才看中了一处铺面。 那个铺面有一百多个平方的面积,位于前门大街一处比较繁华的街口,左边是卖玉石金器的, 右边是做书画生意的,周围居住的人也都是有点身家的, 比较符合林清所要出售产品的定位。林清晚上的时候给他们画了展架,设计了装修的图稿,一并交给墨竹, 让他和林三牛一起去找能干的工匠进行装修。 林三牛知道林清装修的预算要六七百两的时候,惊的不行, 但是还是被林清说服了下来,只能每日里跟着墨竹一起跑,生怕被人昧了银子。装修需要用的材料、摆设他都一一去坊间调查价格、了解成本, 还让墨竹教他一些常用字, 和人签了契约后都要确定自己上面的字自己都理解了, 才能签约。有时候林三牛忙不过来, 张氏也会跟着一起去帮忙, 只不过张氏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林清的衣食住行上,夫妻两个倒是忙忙碌碌,再也不说在京城没事干了。 林清看着林三牛从一开始做事畏畏缩缩,什么都要拿到他这边找他拿主意,到现在也能和人谈价格、签契约,两个月下来,比刚刚入京的时候,要大方镇定不少。之前林清给张氏和林三牛备了不少成衣,两人都压在箱子底下舍不得穿,日常都穿着以前的旧衣服。可是现在出门,林三牛都自觉得穿起了新衣服,还有一天特感慨的说了一句:“这出门办事啊,还得穿的体面点,否则别人都看不起你!”倒是把京城里有些人的“先敬罗衫后敬人”的脾性整的明白。 林三牛如今四十岁还不到,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林清也觉着与其在家里闲着,倒不如在外面做点事情,增长点见识,也是好的。而且由墨竹跟着,他也放心。墨竹这人脑子活络、做事也有章法,之前跟着富商家的少爷也做过生意,倒不至于让林三牛被人哄了去。 这日,林清和林三牛讲了一会儿生意经,看了一下时辰差不多了,便和家里人道别,往大明门走去。 林清出门一向早,如今已经入秋了,天色也亮的晚,林清出门的时候东方也就刚刚露出鱼肚白。张氏不放心,每次都让墨竹跟着林清,送到了翰林院才折返回来。 有些官员家中条件比较好的,都是坐马车或者轿子的,尤其是这个时间点,往大明门办差的官员特别多,有时候大家凑到一起了,还会引起阻塞。林清倒是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也不远,每天走过来不过花费半个时辰,正好当做锻炼身体,况且家里头也没有地方养马,自己又是一个低阶小官,也根本不需要摆这个谱。所以每日里都是步行到翰林院。 只是这天气越发地冷了,有时候又会刮风下雨,没有个马车总是有些不方便的。所以墨竹跟着林清后面还是念叨了起来:“少爷,您说我们是不是该买辆马车?听京里人说,这过了十月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入冬了还经常会下雪,到时候也天天走过去当值,会不会太冷了?” 墨竹看到那些翰林官,好几个品阶比他家少爷还低的,都日日坐马车过去,有时候他都感受到了其他人家的小厮若有若无的嘲讽目光。他倒是没什么,可他家少爷是堂堂的状元郎,哪里能受这种委屈?墨竹知道家里也不是真没银子买马车,不明白为什么林清不舍得花这个银子。 在墨竹心里,林清这个主人还是非常有分量的,十六岁的状元郎,大明状元第一人!他也读过些书,知道这有多难。林清平日里有空也会继续教导他读书算账,林家一家人都对他十分宽和,从没短了他吃穿,墨竹对林清是心怀感激又钦佩不已,所以事事处处都以林清为先。 林清点头“嗯”了一声:“你这两天可以寻摸起来,等入冬了,爹娘他们出门到铺子里去,也确实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林清自己倒是无所谓,整天里坐在翰林院里的骨头都坐僵硬了,每天有点锻炼时间不错,旁人的冷眼他只当看不到就罢了。 一路上叮嘱了墨竹一些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情,林清很快就到了翰林院门口。只是今日刚刚踏入翰林院,就感觉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气氛。 林清到翰林院的时辰一般是卯时,每次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不早不晚,有一半人也已经到了翰林院,各自到各自的办公之处开始办公。翰林院人不多,平日里除非是去调阅资料,也不会有人在外面溜达,可是今日却看到侍读学士陈忠义形色匆匆地走到了他们的修史房,林清算是紧随其后。 陈忠义看都没看林清一眼,直接对着里面到了一半的翰林官道:“今日王国师需要开坛做法,张侍讲抱病在家修养,陛下的青词无人撰写,你们这里每人写一份青词,一个时辰后必须交到我这边来。”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半刻没有停留。林清看了一眼这陈忠义,只见眼睑下面都是乌眼青,嘴唇也是干裂,肤色蜡黄,显然是昨天一夜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陈忠义一出去,修史房里的人都纷纷讨论起来,徐申言此人最爱打听同事间的私人琐事,翰林院里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什么都知道。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朝他围了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申言看到众人都围着他,难免就有些得意,当即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昨儿个半夜,听说陛下做了个噩梦,要让上天解惑。这王道长不是说有沟通天地之能么,所以这次陛下准备扶乩。只是昨夜一直给陛下写青词的张侍讲突然染病,陛下命陈大人交一篇青词上来,可是他交上去后,陛下大怒,说写的不好给驳斥了下去。这不火急火燎地要让我们都写一篇么!”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陈大人刚刚看着脸色那么差,原来是被陛下训斥了。 只是说到这写青词,纵是翰林院里都是科举考试中的佼佼者,学霸中的学霸,也都是面露难色。 所谓青词就是道士们举行斋醮的时候,写给上天的祝文。写这种文章,可是比写八股文还要难得多,必须得精通道家之语,而且得是骈俪之体,文字佶屈聱牙、花团锦簇。撰写青词,还一定要书法十分了得之人,用朱笔写于青藤纸上。所以种种条件落下来,能写好这个青词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张侍讲就是因为这青词写的好,才颇受永康帝的宠爱,虽然大家一并在翰林院任职,但是人家每逢经筵日,十有八九永康帝就会点他过去讲解,还会赏赐不少东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张侍讲高升指日可待。 翰林院里不是也没有人想要投皇上所好,研究这个青词的撰写,只是这其一,被上头的侍讲、侍读把持了渠道,第二这青词也不是说你想写好就能写好的。 今日难得算是给修史房的低阶翰林官一个机会了,只不过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心人可以大胆一试,本就不擅长的人还得憋出一份青词。 所以徐申言讲完之后,大家坐在书案前,都是冥思苦想,稿纸写了一堆又一堆,只为写一篇能让永康帝看的上的青词。 唯有林清旁边的贺卓凡,却和平日里一般,知道要写青词后,也就是“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提笔写了一篇扔在一边,就继续开始看昨天的史料。 林清视力好,贺卓凡的青词也就放在书本的最上面,一眼就能看到。那青词只写了短短数语,言辞还算流畅,但是却明显没有多花心思。显然贺卓凡压根就不在意这种东西,也不屑于去多花心思在这上面。 林清收回目光,将宣纸铺在桌案上,凝声静气思索了一番,挥笔落下:“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注:1) 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个字都写地行云流水、矫若惊龙,这么多年的书法功底一览无余。而通篇青词也冗杂了道家的智慧之言和林清的心有所感,文字华丽,非同一般! 林清在这几个月的翰林院实习工作中,通过对以往文献、圣旨以及永康帝的起居注的研究,自然知道永康帝信道家信到了什么程度,也知道永康帝喜好扶乩,为人多疑,只信上苍之言。所以林清很是将道家经典全部研读了一遍,在家中也不止写了数十篇青词。 林清心里非常清楚,他一没人脉、二没靠山,获得魁首招了不少人的嫉恨。荣恩宴上沈牧涵彻底抢了他的风头,使的太子殿下的目光被他吸引了过去。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召见过沈牧涵数次,而他却好像被太子抛诸脑后一般,再无人问津。 如今只有低调做人,做好手头能做的一切,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而这青词,只是他投石问路的第一步。 看着自己的文章被陈大人身边的属官收走,林清目送着那属官远远走去——是继续在翰林院坐冷板凳,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跃而上,端看这篇青词得不得永康帝的心!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看中 陈忠义不是一个会钻营的人, 考了三年考中进士,四十六岁馆选庶吉士入翰林,花了八年时间,一路从一个未入流的庶吉士爬到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靠的就是办事可靠、勤勤恳恳。虽然没有什么实权, 但是陈忠义从来都是以君子准则要求自己,甘愿清贫, 活的甘之如饴。 掌院学士朱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 很多翰林院的事情其实都是陈忠义在打理,说他是实际的翰林院掌门人也不为过。因着这个, 掌院也会经常派他出去做日讲, 露露脸, 也算是让他知道上头还是惦记着他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只是昨日陈忠义一接到永康帝的口谕, 命令他写一份青词呈上来, 昨夜当值的人就几个, 还都推说一时间写不好, 只能自己写了一篇呈上去, 谁知道竟然被永康帝怒斥,当即就吓得他两股战战, 不敢言语。 当陈忠义的属官将所有翰林官的青词文章呈上来后,陈忠义连忙将文章一篇篇快速地翻阅起来, 却是连连皱眉摇头!心里也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些个有本事的人在翰林院待个几年就跑, 剩下的就是些不开窍的, 新来的又不懂规矩,写的还不如他的! 等他翻到林清这份青词时,却是眉目一亮,反复阅读了几遍,心里已经认定就是这篇了!不过他还是把其他人的文章也都快速过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林清写的好之后,便立即捧着文章往皇宫送去。 御书房内,陈忠义立在下首弓着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提着心静静地等待永康帝发落。就怕万一还是不满意,那他这回可铁定要遭殃了!原本再过几年他就能致仕了,若是因为这个事情遭到贬斥,那也算是晚节不保了。 正当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永康帝拍了一下桌子,让陈忠义顿时浑身一抖,却听永康帝笑道:“这篇写的不错!” 陈忠义听完后,忍不住用衣袖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看字迹,不是你写的吧?”永康帝看到陈忠义那么胆战心惊的样子,心里莫名感觉一乐。 陈忠义连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不敢欺瞒陛下,这是林修撰林清的手笔。” 所以说难怪陈忠义这个人没混上去,一般官位高了,都会把下属的功绩据为己有,自己获利之后再提拔下属,两头收益。如果换了旁人,可能就拿着林清的文章自己誊写一遍交了上去,陈忠义却是说了实话。 只是陈忠义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他虽然不够机敏有心机,但是观人还是有一手的。就他做翰林官这几年来看,永康帝是越来越不信任臣子了,这样的皇帝最忌恨就是别人的谎言。他知道自己不擅于长袖善舞,那么实话实说才是保全之策。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永康帝眉头一皱,脑海里思索了一下这位林修撰,却是没有想起来:“这林修撰是何人?” “禀陛下,是那位新科状元,林清啊!”陈忠义回禀道。 小半年过去了,永康帝原本都已经快忘记了这位新科状元了,毕竟状元三年一个,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能让永康帝挂在心上的可没几个。 听到陈忠义的解释,永康帝才回忆起这是太子钦点的状元,别的他没看出来,但是这林清写青词确实有一手,甚至都不比之前的张侍讲做的差,想了想便随口就对旁边的太监刘全道:“传朕旨意,林清才学不俗,文章清奇,升六品侍讲。” 对永康帝来讲,提拔一个小小的翰林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王道长如今时常要给他开坛做法,若是青词写的不好无法供奉,那才是大问题。所以他让林清任侍讲,就是做他青词的词臣而已。 然后对着陈忠义道:“张侍读年纪也大身体不好,以后这些活多派给年轻人做做。”说罢挥手便命陈忠义退了下去。 等陈忠义走出御书房的大门后,才敢将身体直立起来,长呼了一口气,心里却暗叹道:这张侍读也是倒霉,偏偏病的不是时候,让下面人出了头,不管是真病重还是假病重,皇上那边找到人代替你了,再想让皇上挂心,可就没那么容易咯! 官场如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念之间很多事情就已经改变了! 所以,这天下午,永康帝身边的传旨太监就到了翰林院的修史房,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修撰林清才学不俗,文章清奇,可擢拔一级,升任翰林院侍讲,钦此!” 这道圣旨无疑像滚烫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进去,让整个翰林院都炸了开来!虽然心里已经猜测到这次青词写的好,陛下必有嘉奖,可竟是直接官位升了一级! 要知道在翰林院里升官极其困难,否则大家也不会熬个几年后都纷纷撤到别的部门,可是这林清在翰林院才当了半年值,直接就被永康帝看中,升了做侍讲! 顿时,有些眼红的人看林清的眼神都不对了! 还有些人的目光不停地在林清和沈牧涵身上来回打量,心里是悔的捶胸顿足!明明上次恩荣宴上沈牧涵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最近又屡屡被太子殿下召见,家里老子还在吏部任职,又和黄阁老家定了亲,妥妥的就是大粗腿,抱上准没错。可谁能想到,这林清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升了一个品阶,做了侍讲那可是正大光明的可以在皇上面前行走了,经筵日讲都能排上名号,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状元就是状元啊!没点真本事殿试的时候能力压群雄吗?可恨自己眼皮子浅,没有和林清交好,如今再去套近乎,可是为时已晚! 虽然所有翰林院里任职的官员,基本上都有为皇帝、皇子讲解经史的工作职责,但是任谁都知道这是美差,你一个新来的能按资排辈轮上吗?一般只有六品以上的官员,类似侍读、侍讲,或者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才有资格。 大明侍读学士两人(从五品),侍讲学士两人(从五品),侍读两人(六品),侍讲两人(六品),可能林清作为侍讲,只能作为这些侍读、侍讲学士的后备役,但是至少也坐上了后备席不是?以后但凡四位学士不得空,那么就有机会轮上林清。而作为修撰,这样的机会是轮也轮不上的。 至少林清在这半年中,都是安安分分得修史,就算晚上值夜,也从来没有被传唤过。至于沈牧涵被太子殿下传唤,那是真的名头被挂心上了,才有的待遇,可遇不可求。 升任侍讲,林清会有专门侍讲的办公所,不用再做修史的工作,明日即可搬到别的地方办公了。 文化人心里再怎么不舒服、再怎么嫉妒,面上还是一团和乐,所有人纷纷上前给林清道贺。 “林侍讲,简在帝心啊!恭喜恭喜!” “不愧是状元出身,林侍讲,尔等佩服!” 就连平日里从来不与林清搭话的沈牧涵,也上前祝贺,只是笑意从来不曾到达眼底:“林侍讲于我们先行一步了,有林侍讲做榜样,我们以后也要下苦功夫写青词啊!” 沈牧涵脸上挂着儒雅的笑意,看着亲和,林清却觉得背后一寒,连他话里的意思仔细思索也不是什么好话,言外之意就是林清以青词媚上才得以升官。 这些恭喜的话里,多少虚情假意林清听得出来,可是他却照单全收,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没有年少得志的洋洋得意,反而依旧谦逊有礼地给众人一一回礼,语气也是诚恳:“多谢各位这半年来的照顾,林某就是去了别处,也不忘大家的同僚之谊。” 得,人家都说成这样了,他们这些人再说些酸话也没用了,慢慢地众人也便散去。等人都离开后,林清才发现,整个修史房里,只有贺卓凡一人依旧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做笔记看史料。 两人坐了半年的隔壁桌,但是对话却寥寥无几,真的算下来,估计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只是林清知道,贺卓凡不是一般人。 他们所修缮完的史册,被朱炳文检查过后,就会登记造册,归置入藏书阁供人参阅。林清不仅仅会看属于他这个科目的史料,有时间也会把之前已经造册的史料拿出来研读,他发现只有贺卓凡这人做的史册是最用心错漏最少的,就连沈牧涵也多有不及。 如果说林清做算学的整理,还凭着他在现代所学的数学知识才能做的如此顺手,并且还有他自己的一套系统的整理方法外,那么贺卓凡整理的东西,就真的全凭自己摸索。他在翰林院四年时间,已经编写完成一套“医”的史册,如今正在编写关于地理的文献,林清观摩下来,发现他所编写的是错漏最少、最为详细的史册,而贺卓凡本人也和林清一样是农家出身,之前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东西!可想而知,他为了编写好这两部史册,花费了多少心力,研读了多少资料!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贺卓凡是一个极有耐心和毅力的人。 而林清看重贺卓凡的地方,除了这个,还因为他有一次从一堆资料里,看到了贺卓凡三年前的折子。这本折子痛斥了吏弊,言明了改革之法,整篇奏折意气风发、条理分明、见解独到、言辞激烈,若是落到明君手里,必然会引起震荡。 可惜这份折子连翰林院都没有出去就被压了下来,后来不知道为何被收到了一堆无人翻阅的资料堆里,如此林清才注意到贺卓凡其人。 只是好像至此之后,贺卓凡就像再无其他念头一般,就是专心修史,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林清的升迁自然也撼动不了他波澜不惊的心。 也是因为贺卓凡珠玉在前,林清虽然史册修的好,做了这么久,也没得掌院亲自召见。 林清原本可以就此撂下算数资料的修整,但是他还是禀告了陈大人,言明自己想将算数部分剩下的资料全部编纂好,倒是让陈忠义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另眼相看了——有才的人他看到了不少,但是得势了还能沉住气的年轻人,倒是不多。于是便也顺势答应了下来。 林清将东西整理好,一一拜别了修史房的同僚,明日他就要到侍讲处当值。只是林清不知道的是,第二日张侍讲就撑着病体来当值,还处处给林清难堪!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侍讲 张试讲名张耀宗, 年五十, 别看此人年纪大, 但是他是四十七岁才中的进士, 原本这种年纪中进士的人,一般都是下放地方, 喝喝茶、养养老,等过几年就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但是张耀宗的母亲曾经给他算过命, 说他命里官运亨通、是做大官的命, 所以张耀宗虽然当时只考了二甲三十四名, 但却没有放弃,也跟着一起去馆选,非常幸运地被选中做了庶吉士。因着写了一手好青词, 很快就得永康帝看重, 提拔到了侍讲的位置。他为人也精明,交好翰林院主官, 不管是掌院朱炳文还是陈忠义, 都对他印象不错。 私下里他借着时常能在皇帝面前走动的机会,可以给朱炳文你传递不少消息, 颇得朱炳文器重, 暗中已经许诺张耀宗,调任张耀宗宗族子侄进入户部任职。 张耀宗能直面天子, 已经让许多有心之人巴巴地捧着礼物上门, 要知道有时候皇帝的一个眼神、一句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 都可以让朝中之事发生变化, 能够近天子之身的人,无论是后妃、宦官还是大臣,都是其他人需要笼络的对象。所以这两年张耀宗这边也没有少四处捞好处,如今他一个打盹,让林清放佛照着他的老路般升了上来,明显是要分他一杯羹!俗话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不张耀宗身体刚刚好上那么一点点,就急急赶回翰林院当值。 张耀宗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而是急症。前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了本该他值夜的时候,上吐下泻,整个人都搞的奄奄一息,就去告了假。原本也想着平日夜里永康帝一般也不会召见,谁知道那天也就赶巧了!只是他一不能怪永康帝,二不能怪陈忠义,思来想去,这怒火只能发泄在此事的得利者林清身上! 所以次日清早,林清到了侍讲当值的地方,张耀宗已经早早到来,原本就病体未愈,脸色不好,此刻看着林清的目光更是深沉! 林清如今作为六品侍讲,是和其他两位侍读、以及张耀宗一个办公处,不需要再挤在十几人的大开间里面,环境相对要好的多,另配有一名属官给他们整理桌案、端茶送水或者做些打杂跑腿的活。 只是今日林清到的早,张耀宗来的更早,其他两位侍读还没到,所以此刻房间里只有林清和张耀宗两人。 只是张耀宗还没发话,林清就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这位可是张侍讲张大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耀宗本来张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得应了一声,声音刚刚落下,却见林清从袖管里拿出十页纸,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张耀宗:“张大人,我听闻您最近身体近来因为错食他物,肠胃不适?” 林清说起这个他就来气,若不是因为这个,他能在这里看到林清?能在这儿坐着发火?只是对林清递过来的十页纸,还是有所疑惑,见东西递到眼前了,便接过打开,要看看林清这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十页纸上,每一页都写了好几道菜谱,用料几何、选什么食材、主治什么疾病,都写的非常清楚,顿时眉头一皱,疑惑更深。 林清微微一笑道:“这是清早年间偶然所得一本古籍,原本已经遗失,幸亏清记性尚可,还能回忆一二。想到张大人的病情,清深感担忧。毕竟清初任侍讲,很多事情还不明晰,没有张大人带着唯恐寸步难行。所以昨夜连夜写了这七十二道食疗菜谱,大部分都是治疗肠胃疾病的,就借花献佛赠给张大人,还盼着您能保养好肠胃,以后多提携后进啊!” 明明是在示好,但是林清年纪不大,态度诚恳,毫无谄媚之色,字字句句都是在关心着他的身体。张耀宗的大孙子如今也不过是林清这般年纪,顿时心里的郁气已经去了七八分,看林清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当然,这更因为这七十二道方子是市面上从没有见过的,林清也说了是从失传的古籍上摘抄而来,自然珍贵。一般但凡古籍或者失传秘方之物,都是在信息不流通的社会最为珍贵的。能将如此珍贵之物拱手奉上,这林清确实也算是识时务! 一开始张耀宗心底气的就是林清在永康帝面前得了脸,抢了他的风头,此刻见那后生一不夸耀,二又有礼,就是想发火也发不出啊! 只是张耀宗毕竟也是个人精,脸上依旧板正道:“如此厚礼,我可担待不起,林侍讲还是收回吧。”说完便将方子往林清那边推。 林清不接,脸上略作惶恐状:“张大人,可是因为昨日青词之事而对清有所误会?” 张耀宗听了简直是一愣——这还有人就这么直白的把事情点破?到底还是年轻啊,哪里有这么说话的! 林清当下也重重地坐到了张耀宗的旁边,长叹了一声,略作苦恼道:“张大人你可有所不知啊!昨天陈大人一大早就跑到修史房对我们所有人说必须得上交一篇青词,我也没办法,只能稀里糊涂地写了一篇交上去。想着我也算交差了,可以继续修史了。可谁知道过了晌午,就有传旨太监说皇上升了我做侍讲,我到现在都是糊里糊涂的啊!我到了陈大人那边禀明自己不适合做侍讲,这修史我还算擅长,这侍讲怎么做,我一点方向都没有,更害怕去伺候皇上!只是陈大人警告我,侍讲的职位原本就缺了一位,由我填补上去是皇上的恩典,我不尽心为皇上办事,还推三阻四,简直荒唐!至此,我可再不敢去找陈大人了。所以张大人,您可得帮我啊!” 林清一番心迹剖白下来,将一个少年人初入官场的无奈惶恐演绎的是淋漓尽致,对着张耀宗也是毫不设防,全心交托,倒是让张耀宗最后的两三分怒意全都化开了。并且,林清的一句话点醒了张耀宗,侍讲职位本就缺了一位,这早晚是要人后补上去的!与其真来一个老奸巨猾跟他分庭抗礼的,为何不能让林清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过来做?至少听话、稳妥,也依赖他。 到了此刻,那方子张耀宗再也不提还给林清,反而是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像一个真正的前辈般语重心长道:“林侍讲不必惊慌也不必妄自菲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老夫便是!咱只要尽心为皇上办事,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林清立即站起身来,对着张耀宗一揖到底,欣喜道:“那清在此,就先多谢张大人了!” 两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侍讲平日里需要做些什么,有什么禁忌。张耀宗接了林清的橄榄枝,收下了方子,自然也要讲点真东西,毕竟已经伺候了永康帝一段日子了,对永康帝的喜好也有所了解。甚至这个青词如何写,两人也探讨了一番,倒真有点前辈提携后辈的感觉。 林清这才暗地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心下道:幸亏他昨夜想了一晚上的各种保健食谱,又增删几次查找了好多药典,才凑出了这七十二道食补方子。否则今日可没这么顺利了。 林清的计策非常简单,一是送礼送到对方心坎上,让张大人欢喜,二是吹捧他的时候又警告他,没有他林清也有别人,可别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就给他使绊子。 所以等另外两位侍读进来时,原本以为照着张耀宗的性格,两人肯定是要杠上的。谁知道眼前一幕简直让他们两人难以置信,只见林清和张耀宗两人言笑晏晏、语气熟稔,还不时有笑声传出。 两位侍读官面面相觑,真的与他们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张耀宗原本就是撑着病体来的,其实身体还没痊愈,撑到下午又上了几回茅房后,就干脆告假了五天,卸下心事安心回家准备好好休养一番。 陈忠义见现在也有林清为永康帝撰写青词,并且明显林清的青词要更胜一筹,便也爽快地准了张耀宗的病假。 许是上次法事做的不顺,永康帝和上天“沟通”的时候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所以接下来这几日每日都要林清敬献一篇青词,有一次还召见了林清,问了两句话后,赏赐了几批贡缎给了林清。这下子,倒让林清这个名字一下子在上面的人面前挂上了号,而事情也一件件随之而来。 时隔半年,在这日林清当值的时候,林清第一次被太子赵贤传召入东宫,做日讲。 所谓日讲,就是由翰林院侍讲官给太子敷陈经史,对答垂询,是接近皇帝、皇子最好的机会。如果有厉害的日讲官,还能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听讲的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只是这其中的尺度就要自己把握好了,否则一个妖言惑上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林清准备了一番,带上要讲解的史书,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便随太子身边的太监一起入了东宫。 第90章 第九十章:太子的尴尬 所谓东宫是以太子住所方位命名, 而太子真正办公的地点是在文华殿。 照理来说, 太子是整个国家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存在, 东宫的官员配置甚至是完全按照朝廷的班底进行设置的,还拥有一支类似皇帝那样的禁军。这些配置都是要让太子在储位上的时候,就开始熟悉整个国家机关的运转,好在登基之后不会茫然无措。 制度的本身是好的, 但是能不能顺利实行,其实还是看太子的老爹永康帝放不放权。只要永康帝下令,那么太子一切的权利就会被收回去。自古以来, 太能干的太子会被皇帝忌惮, 就怕儿子等不及做皇帝要干掉自己;太无能的太子会被皇帝嫌弃,从而产生质疑或者动摇。 总之,太子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只要他一日不做皇帝,那么他一日就做不了主, 永远是活在他父皇的阴影下。 所以太子赵贤自从被选定做太子以来, 心是一直悬着的:上面有猜忌多疑的皇帝, 手上的权利握的牢牢的,一点也不肯松手;下面有虎视眈眈的几个兄弟, 兄弟们的外祖父家还个个显赫;自己也没能力去收服几个有能力的朝臣,说是自己也有一套班底, 实际上是一盘散沙, 跟着他的人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难成气候! 做太子这三年多, 赵贤觉得有两个字就可以解释了——窝囊!真的还不如当时做皇子的时候,虽然默默无闻,但是至少不用被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这般,天天如芒在背! 只是毕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再天真也知道,如今永康帝既然封他做太子了,那么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把这太子的位置坐稳!否则放眼历史,哪一个废太子有好下场的?! 而上次永康帝让赵贤主持殿试,赵贤心下是感激涕零的,觉得父皇心里总算还是有他的,可以让他接触一些新科进士,母后也和他分析,可以先拉拢一批进士,如今永康帝还算康健,再做个十几年皇帝不成问题。那么如果现在他开始培养出一些自己的亲信,十几年后又是一番光景! 赵贤也听从了陈皇后的建议,确实笼络了一批新科进士,只是若论本事,无疑是沈牧涵和林清在这一批新科进士里面最耀眼的。陈皇后属意沈牧涵,本身沈牧涵父亲在吏部任职,岳家又是如今煊赫的黄阁老,有了黄阁老的支持,还怕这太子的位置坐不稳吗? 只是赵贤内心却另有想法,在他看来黄阁老虽然没有明显属意哪一位皇子,但是黄淑妃是黄阁老的侄女,生下的九皇子虽然如今年纪还小,只有四岁,但是有这么个九弟在,谁知道他们是否能真心支持他?况且之前黄阁老这边从来没有表达过要支持他的意思,贸然贴上去坠了身份不说,万一弄僵反而以后再无转圜的余地该怎么办? 再者,拉拢朝臣在父皇眼里是大罪,反而将状元点给林清,他才可以做的问心无愧,也不惧别人在父皇耳边吹枕头风。 只是恩荣宴上沈牧涵出人意料的相救,之后召见沈牧涵也明确表示了自己愿意效忠赵贤。虽然沈牧涵没有说黄阁老也有此意,但能得沈牧涵相助,赵贤已然觉得是一良才,可用!日后定然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赵贤或许性子平庸懦弱了一点,但是别人能想到的事情他也可以想到。虽然他心里也一直觉得林清也是一块良才美玉,但是他知道因为当时自己点了林清状元没有点沈牧涵,两人是有嫌隙的,所以迟迟不曾轻易召见林清。 如今林清升任侍讲,原本就负责太子讲学之职,赵贤才顺理成章地召他讲学。 这感情么,总是要联络的,否则时间再一长,林清被别人拉拢过去,就算他当时点了林清做状元,这种知遇之恩很快也会随着时间而冲淡。 太子赵贤近日来在读《史记》,今日读到项羽本纪,林清准备的也是这篇文章的书籍来进行讲学。 大明开国的时候,就立下过一条规矩,太子每日必听日讲,每隔五日一次经筵,由阁臣兼任。日讲和经筵两者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探究经文中的微言大义以及以古正证今,学习历朝历代的为政之道,吸取经验教训。 其实这个规矩在林清看来是有点可笑的:这不就是让臣子去教未来的领导者怎么做好皇帝吗?但是千百年来的封建社会,权利争斗的最为厉害的,也是臣权和皇权的斗争啊!所以说,作为臣子,你到底该怎么教?教未来的储君怎么对付所有臣子吗?教他如何掣肘臣子?平衡权臣?况且臣子也没有在皇位上待过,拿什么去教?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的能教下任储君如何做好皇帝的,在林清看来第一要靠自己的悟性,第二就是有个靠谱的爹能手把手带着实习。可惜太子赵贤哪点都没靠上,其实这也不难解释了为何做了三年太子,还是处于一个尴尬境地的原因了。 林清来之前,翰林院里两位侍读也和林清讲了一下流程,无非就是之前讲到了哪里,该怎么讲,其他的就是中规中矩地发挥就行了。 林清到了文华殿,向端坐在书案另一侧的太子赵贤行了个礼,太子赵贤今日穿了一身紫色便服,头戴金冠,颇有一股雍容之感,此刻微微冲着林清一笑,两颊边还有一双若影若现的酒窝,亲和力十足却缺了点太子应有的气势。 “微臣林清参见太子殿下。” “飞卿请起,不必多礼。”林清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太子竟然还记得他的字,这一手近乎套的很到位,看来真不能小瞧这宫里每一个人。 林清站在太子赵贤对面的一张书案边,然后开始接着昨天袁侍读讲的部分继续讲了下去:“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注1:引自史记) 这是讲到项羽在楚汉战争战败后,被迫率领剩下的残兵部将逃往乌江江畔,最后在乌江自刎之事。林清讲的也是照本宣科,只不过自己也做了一些功课,给太子陈述了当时楚汉之争中的兵力分布、两者之间用人用兵方面的区别,还画了一张楚汉之争的演示图,比之前的袁侍读只说的那些所谓天子受命于天、单纯的天时地利人和要更加详尽细致。倒让之前一直听得昏昏欲睡的赵贤越听越觉得有兴趣,放佛在林清的描绘下,一幅楚汉之争的战争图景真的在眼前展开了似的。 等林清快讲结束的时候,赵贤突然提问道:“飞卿,你说这楚霸王真的是因为天要亡他才最后在乌江自刎吗?刘高祖果真有神灵护佑?” 这句话是最后项羽在乌江边自刎时说的“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但是此刻林清敏感地听出了太子话里面的另一层意思:难道天子确实都是受命于天?全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吗?那么,我这个太子之位是否也是受命于天,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太子赵贤内心深处最怕的是什么?是他最后坐不上皇帝的宝座!只是这种害怕,他从不对人言,只是通过拼命地想讨好永康帝,想要拉拢一些有能力的朝臣来支持他,来安自己的心。 赵贤作为一个古人,自己的父亲永康帝又是那么信奉神明,他虽然现在还年轻,但是对这神灵之事还是很相信的,有时候也难免琢磨这些东西。甚至有时候他也想要让那个王道长给他占卜一番,自己以后到底能不能太太平平地坐上这个皇位,只是这些东西都深深得掩藏在了他的心里,谁都不敢说。 作为太子,他即使在想坐那个位置,在永康帝面前,他也不能表现出这种“想”。 林清知道,若是他就那样简简单单的推脱过去,那么今天这场日讲也就是无功无过,自己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就可以回去了,若是讲的太过深了,那么笔录太监可是要将他们所有对话内容都要记档的! 沉吟了一番,林清缓缓道:“天子受命于天,然天亦选天子。”林清只一句话,就将太子说的有点楞了。 天亦选天子?上天如何挑选尘世间的皇帝? 顿时赵贤身子前倾,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林清,等待他的解答。 “清纵观古籍,发现乱世之中不凡者不止一人,清心中暗自猜想,上天或许给予几个人大才也给予他们考验,只有通过考验者方可为天子。项羽大才,兵力雄厚,却依旧丢了江山,乌江自刎,明明几次机会可以取刘邦性命,但皆因其妇人之仁放走刘邦,最终又太过爱惜自己的脸面不肯渡江而自刎。楚霸王由盛而衰,上天已然考察出他认为合适的天子,故而刘邦胜而楚王败。” 这段话放在别的情景里,或者别人听了都没有问题。可是因为听得人是太子赵贤,而林清的答案直指他内心深处的恐慌!林清的回答看似不偏不倚,却在赵贤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想要怒斥林清放肆,妄议神明之言,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赵贤,林清所言似乎就是一种真像! 千百年来,所有人都说,这人为什么能在乱世中崛起,为什么能做皇帝?那是因为这人就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说的久了,就连这些后来继任皇位者,也渐渐相信这种理由,也只有这种理由才能让他们的皇权凌驾于众生之上,能统治寰宇。 只是林清今天却给了赵贤另外一种思路,林清没有完全推翻这种言论,而是说,是啊,上天是在挑选天命之人。只是这天命之人,上天不会就选一个,上天可能多选几个,然后去观察,适合的人才留下来做皇帝。如果以前的那种观点,只是相信神明的力量,那么林清的这番话就是告诉赵贤,神明也要看你能力够不够再选择你。 双向的选择,自然需要双方的努力,并不是说你是天命所归之人,你就能一路逢凶化吉、毫发无损了。如果项羽渡过乌江,卷土重来,那么上天或许就将天平倾向了项羽也未可知啊! 因此就算如今他是被上天看中之人,如果他未能让上天满意,是否意味着有一天他也会被上天无情得抛弃呢?! 赵贤的背后开始不断地冒出冷汗,脸色也刷的一下变白了,他当三年太子,一直无功无过,心中虽然担忧,但是下面的人却一直用着天命之子的说法来劝解他,就连他的母亲陈皇后也告诉他,他一定是注定好的下一任皇帝,否则为何为嫡长?为何之前名声不显,永康帝依然立他为太子? 只是林清今天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第一次真正清醒过来,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确了如今自己的处境! 楚霸王掌百万雄师依旧兵败垓下,那他只是区区太子之位,毫无实权,父皇身子依旧健朗,他怎么就能确定十年二十年后,这皇位还是他的? 赵贤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然后朝着林清僵硬地点了点头:“本宫今日乏了,便就到这里吧。”说完挥手示意林清退下。 “既然太子殿下乏了,那么微臣这就退下。”说完慢慢地躬身弯腰退下。 离开文华殿后,林清望着那道道伫立的高墙,嘴角微微一笑:若想要得到重用,自然先要让领导感到有危机才行。否则,重用从何而来? 太子殿下既然不愿去看清他眼前的形势,温温吞吞地做着太子,那么不妨让他林清给他拨一拨。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赚钱大计 “清儿, 你说这店铺也装修的差不多了, 咱啥时候开张啊?” 今天是林清休沐日, 如今林清已经将手头编纂的工作全部完成,只专心于做侍讲和写青词,论工作量可比以前轻松许多。只是在林三牛看来,林清升官后却比以前更忙了,成天手不释卷。林三牛怕打扰到林清, 之前也一直没有仔细询问,但是眼看着这铺子装修了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一百两的租金就白花花的扔进去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甚至很多事情, 林三牛都不敢和张氏讲,以他对发妻的了解,要是告诉她, 光四个琉璃架子就买了两百两, 一座楠木屏风七十两, 就连用来招呼客人的一套汝窑茶具都要八十几两,张氏非得晕过去不可! 只是每每儿子和他讲那些生意经,什么“只有投入才有回报”,“摆设要是不好,达官贵人如何进门?”, “买进来了就是资产, 就算店不开, 这些也都是钱。”等等, 林三牛又听着非常有道理。看着儿子眼睛都不眨地往外花钱,林三牛除了心疼,那也只能帮着看看。否则自家儿子看着好说话,谁真想要做他的主?难! 林清这阵子忙着帮太子梳理前朝的势力,做了N张势力结构图,正在研究突破点在哪里,确实将生意这一块给搁置了。听到林三牛的问话,林清沉吟了一下道:“上月我已经去信给苏州那边,估计过两日东西就要到了。店铺后面的小库房,爹你整理好了吗?” 林清一开始的定位就很明确,他们的东西肯定是要走精品路线的。既然是精品,自然不可能满大街都是。所以林清这次只让曹知瑞运送过来二十面镜子,二十个音乐盒和二十座假山流水盆景。因为东西少,虽然派了专人运送,但是到京城的时候,也就从马车上卸下来四个大木箱。 当林三牛和墨竹将四个大木箱抬到店铺后面的小库房后,林三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拿的时候就感觉不重,外面那么大个铺面,难道就摆四箱东西?这到底卖的什么玩意? 林清卖了那么久的关子,总算要被揭晓答案了,林三牛和墨竹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看完了却都抬头看向林清,脸上明显写着疑问:这都什么啊?木箱里还是一堆小匣子,垒的整整齐齐的,难道就是卖匣子?? 林清笑眯眯地拿出一个木匣子,光看这个木匣子林三牛就觉得心头一跳——最近他也跑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好东西,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这是楠木做的匣子,整体油光透亮,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的! 林清缓缓打开匣子,只见一道光反射到了林三牛脸上,林三牛眯了眯眼睛,然后定睛朝那亮眼的东西看过去,忽而惊叫出声:“这是——铜镜?!” 以前在林家村的时候,林老汉家是没有铜镜的,因为铜镜算是富裕人家才有的东西,打磨的非常光滑后,那些富家小姐、夫人可以用来照人。而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最多就是端盆水对着水镜模模糊糊照个人影。后来林三牛见家里富裕了,也买过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给张氏,在他的印象中,铜镜虽好,但是根本不像眼前的这面镜子一样,竟是能照的人纤毫毕现! 墨竹也瞪大了眼睛,在旁边啧啧称奇,想要拿过去看看,又怕损坏了宝贝,只能搓搓手,围着林清转圈,蹲下来看看反面,又踮起脚从上往下看了又看,模样甚是搞笑。 林清将镜子往墨竹怀里一塞:“想看就仔细看看吧。这是花容镜,是我和二哥整出来的,可以将人照的非常清晰。” 墨竹一时不查,拿到这镜子,手都发抖了,颤颤巍巍看了一会儿,就赶紧放回匣子里。咽了口口水,小心地问林清:“那少爷,这镜子咱怎么卖?” 林三牛固然觉得这是一个宝贝,但是作为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虽也觉得新奇,但到底不像女子那般欣喜若狂,相比而言,还是和墨竹一样,更关心这个镜子的售价。 两人心中也估量着,这价格卖出去肯定不斐,怎么说也都十几二十两银子,可是却听到林清轻飘飘说了一句:“定价暂时就一面一百两吧。” “啥?!一百两?!”林三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就这个小玩意得一百两?!林三牛又将镜子抓在手里看了又看,这镜子做的小巧别致,背后是镂空的仙女赏花图,留一个手柄可方便女子握住。做工非常精致,所用材料全部是紫檀木雕刻而成,紫檀虽是好木料,可也没到这种价格啊! 林清没有在意林三牛和墨竹的不可置信,只是接着嘱咐:“有客人来了,就告诉他们这一个月是我们新开张,一面镜子一百两,等一个月后就是一百二十两。咱店里,其他都好说,唯有一条,谢绝议价。若有人前来议价,不必理会即可。” 一个月后,还得一百二十两感情这头一个月买的,还占了大便宜了。 或许是已经被这镜子刺激过了,后面林清拿出会发声音会旋转的木雕乐盒,会自己流动的假山流水盆景,叫出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的时候,林三牛和墨竹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林清其实觉得这桩生意还是非常简单的,强调给墨竹和林三牛的就是两点:1、笑脸迎人 2、谢绝议价。 东西只有那么一点,林清也不急着卖,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年关了,林清准备这一个多月只卖货不进货,卖完为止。 所以等到第二天一早,林三牛和墨竹请了舞龙舞狮队在店门前热闹了一场,然后掀开了匾额,“如意坊”三个俊秀飘逸的字就映入眼帘。 这名字取得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卖什么的,古人也爱凑热闹,等鞭炮放完之后,也都跟着进了店,想要一探究竟。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是入了冬了,外头气温非常寒冷,可一进店铺,进来的人就觉得里面如沐春风,四处一瞧,只见店铺四个角落里都燃着炭盆,考究一点的人还能辨别出,这炭盆里的炭可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无一丝烟尘,价格也是不斐! 先声夺人就是一个“壕”的感觉,然后再望着陈设,地上铺的都是光可鉴人的柚木,踩上去寂静无声,就连平日里走路脚步声比较大的人,也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墙边的窗户紧闭,但是却有明亮温暖的光偷过来,这才发现这窗还是用的琉璃做的,难怪透光性这么好!东南角一座金丝楠木做得双面绣屏风,绘有青山秀水图,端得雅致高洁,隔出来一个小间,可让人在那边稍作休息。 更漂亮的是这几个展柜架子,大红酸枝的红衬着琉璃的五彩斑斓,上面的匣子半开着,旁边的物件就这样要么躺在匣子里,要么半倚靠在匣子上,每一样东西都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呀!这个盆景上的流水一直在动!水雾袅袅,好像真的一般!”一个少年最先发现这个盆景的与众不同,毕竟盆景体积最大一些,发出的动静也最醒目,好多人都马上围到了盆景的货架旁,一边看一边惊呼。 有两个小姑娘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回事,惹得众人连连称赞,可惜她们个子矮小,前面又围了一圈人,就算踮起脚尖,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到。正在沮丧之时,眼睛瞟向另外一处货架,却被那边的一样东西给惊着了,颤颤巍巍地指着那面小镜子,问身边的同伴:“那,那里面的小姑娘,可是我?” 旁边穿红衣的小姑娘凝神一看,果然里面装着的就是一脸惊讶的小姐妹,顿时快步走了过去,将脸凑上去,认真端详起自己的脸来:“天哪!晓莲姐,我竟然连自己的每一根眉毛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太神奇了!”照了一下镜子,红衣小姑娘可欣连忙将自己一缕跑出来的发丝用手抹了回去,然后就对着这镜子左照又照,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铜镜虽然也能照人,但是和这样纤毫毕现的镜子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任众人观看,墨竹立在那边一声不响,而林三牛则是负责看看店里有没有顺手牵羊之人,也没有上来招呼。 “店家,这镜子售价几何?”最终,那两个小姑娘还是忍不住了,指着架子上的一面镜子问道。 墨竹最喜欢学林清的表情动作,此时也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为了庆祝本店开张,一面镜子一百两,一个月后一百二十两。” 这样的价钱一报出去,果然整个店里都静了静,要知道如今市面上同样大小的铜镜便宜的才二两银子,半人高的铜镜再加上繁复的花纹也不过五六十两,这么一面小镜子,这家“如意坊”直接叫价一百两,倒不如去抢来的快! 也是因为这个价格,刚刚还想去摸摸看看的人,都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开玩笑,一百两一面镜子,其他的东西得多贵?万一磕了碰了,卖了他自己都赔不起! 有些人甚至都直接扭头就走,也懒得看这种稀奇了,店家漫天要价,他们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眼看着刚刚还挤挤挨挨的店里面,人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墨竹心里就发急了,但是想到林清叮嘱的话,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不见分毫异色。 晓莲的父亲在京中做些小生意,这一百两也不是拿不出,只是真要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这么个玩意,估计是要吃瓜落的,只是不买这心里却痒的紧。 “店家,你看要不这样,我们姐妹两个一人买一面,能否算我们便宜一些?”可欣家里要比晓莲更有钱一些,看出了晓莲的意动,她自己也连忙凑上来开始讨价还价。 同是商人女,自然从小就耳濡目染,你可以漫天要价,我可以坐地还钱嘛! 只是可惜,墨竹摇了摇头,指了指店铺墙上的一块牌子,只见上面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谢绝议价”。然后墨竹便恭敬地退到一边,再无其他动作,让那两个小姑娘脸上的颜色很是不好看。 “店家,我买三面镜子,给我包起来。”一位穿着富丽的公子哥,却是直接从钱袋子里掏出三百两银票,递给墨竹,惹得众人全都惊诧地望过去。 可是墨竹却没有接! “对不住了客官,小店新开张的一个月里,每个人只能买一面镜子,所以如果您要的话,我们只能卖给您一面。一共就货架上这么多货,年前售完即止。”墨竹说的诚恳,态度也非常有礼,就算别人想发火,也没个由头,那公子哥看了眼墨竹,又看看琉璃架子上的花容镜,想了想还是抽出一百两银票,只拿了一面镜子。 “看来只能悄悄地把镜子送给荣姨娘,否则其他两人知道了,可是要闹翻天。”富家公子哥最是喜欢用这些东西哄人,对他而言,一百两买个新奇足矣。 况且,这东西还不是谁都能买到的,一人只能买一个,看着其他人艳羡的目光,富家公子哥感觉到自己的脊背都挺了些! 接着又有一位富商装扮样子的人,买了一面镜子,眼看着货架上就少了两面镜子,可欣再也忍不住了:“店家,帮我也包一个!”再不买,马上架子上要没有了!有这么个新奇货,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在姐妹们面前炫耀一番,也是够让她们羡慕的了! 晓莲看到墨竹带了一副白色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每一面镜子用一块细棉布擦了一遍,然后用绸缎包裹好镜子放入雕花楠木匣子中,整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对待的东西就如稀世珍宝一般。 “我也要一面镜子,麻烦店家了。”最终,晓莲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回家被骂就骂了,难道遇到这么心爱的东西,不买她真的是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原本以为第一天会白板的林三牛和墨竹,最后等到打烊的时候盘点了一下,竟然一天就卖出了六面镜子,三个盆景,音乐木盒没动,但是这一天的流水竟然就有一千五百两!若不是林清千万嘱咐,一人只能买一件东西,今天这流水还要翻倍!毕竟今日接待的几个人里面,有人是真的不差钱! 照这样下去,别说到年关了,半个月就得把东西卖个精光吧!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京察 每到年关的时候, 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林清家里,林三牛和墨竹一直催促着林清赶紧再进一批货过来卖, 他们店铺里的货只用了十来天时间, 就卖得一干二净!可是林清这边却迟迟没有通知苏州那边继续调货过来, 若是不卖货也行,那就暂且关门好了,林清却还是让墨竹每天都去店里守着, 林三牛大为不解,没有东西了还去做什么? 林清只是笑, 让墨竹登记好每一个前来顾客的需求, 说是这样方便统计以后的销量还有定价策略, 总之林清和林三牛说了一些道理, 林三牛并没有非常理解,但是想到店铺生意的火爆,短短十来天就进账了一万两银子, 林三牛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一切听从林清的安排。 这些银子出去成本开销外的净利,有八千多两, 这其中一半是曹知瑞的,剩下的一半则是他和林东阳一人一半。因着有这两千两银子, 就连一向勤俭的林三牛最近都拉着张氏置办了不少年货, 还往林家村托车行寄了不少吃的穿的, 整个林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相比于林家的喜悦, 朝廷中不少官员却都是忧心忡忡, 食不下咽,因为今年是三年一度的京察! 所谓京察,就是对京官的考核,每一位京官都要进行“四格八法”的考核,评估你在职位上的做事能力、政绩、操守等。京察有三等,分为优等,合格,不合格。作为优等者如果下一年哪里有好的空缺,自然而然可以往上走一走;如果是不合格,那么这个年也别想过好了,很有可能直接就是贬谪或者让你走人! 这样的京察,怎么能不让人人人自危?对于深陷党派斗争中的人来讲,这就是一个“非升即走”的游戏规则,每三年不闹出一点动静出来,那都不算京察了! 也因此,这几天京城里也非常热闹,官员之间不管熟不熟,都要互相走动一番,下属要给上司送礼,上司要给吏部送礼;老对头之间要互相见个面,讲讲中心思想,争取一下互赢局面;手头工作没有完成的,更是要求爷爷告奶奶,想办法在京察结果出来之前,搞定自己手头的烂摊子。 可能老百姓还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这年啥时候才到,欢欢喜喜地等待过年,可是对于满京城的官员来讲,恨不得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们才有时间将手头的事情做完,该走的人际关系走完。 林清不过刚刚上任大半年,待的还是最为清贵的翰林院,本来就人少事儿少,掌院朱大人性格也宽和。不过就算如此,林清还是跟着几个相熟的同僚也去朱大人那边送了一回礼,那礼还是特意留下来的一个山水盆景,当时就让朱大人心生欢喜。要知道这山水盆景,如今满京城想买的人多的是,却是谁都没法从那“如意坊”再买一座回来。如今这林清倒是有本事搞到一个,还如此大方献给他。到时候过年,将这盆景在大厅中一摆,谁上门见了都得夸赞几句! 年前给上峰送礼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了,更何况今年还是京察之年,上峰对他们的评语可是非常重要的。林清的一手青词功夫得永康帝看中,如今又送了这么个礼,朱炳文也来了个礼尚往来,评语上自然都是溢美之词。 像这样的一来一往,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和谐社会。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像翰林院上下那般和谐,事情的起头是一个七品官的奏折。 照理来说,京城里每个官员的奏折都会先集中到内阁,由内阁辅臣们先行批阅,对奏折进行分类,票拟意见后上交给皇帝批阅,而每一封奏折都会由一个部门的上官先经手,有些不能上报的会被秘密和谐掉。 而一个七品官,根本都没有权利直接写奏折,除了一种身份的七品官,那就是督察御史。 督察御史虽然只有七品,但是他有监察百官之权,只要是都察院的折子,都可以直接上达圣听。只是永康帝久不理朝政,都察院这边也日渐式微,那些小小的七品督察御史大部分都是作壁上观,很少行使这项权力。 而这名叫做岳谨言的督察御史,却是做出了一个让人出人意料的举动,以血书写下奏折:弹劾刑部尚书沈修文收受贿赂、私放囚犯、贪赃枉法、黑白不分,种种罪责共计十桩,桩桩死罪! 一个小小七品督察御史,弹劾当朝正二品大员,并以血书写就,这分明就是在死谏啊! 但凡脑子清醒点的人也都知道,得罪了当朝的二品大员,一部之长会是什么下场,可是那岳谨言却已经全然不顾,宁愿断送仕途或者性命,也要弹劾沈修文,这其中的梁子,可算是结大了! 而其中的渊源,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岳谨言有一位同门师兄,名叫韩博文,两人在读书时是志同道合之辈,互相引以为知己。岳谨言家中贫寒,只有一寡母与他相依为命,读书赶考的费用不是一般小户之家能负担的起的,因而纵使岳谨言为人聪慧,读书又奋发上进,在中了秀才后,就已准备放弃科考了。若不是韩博文屡次上门劝解,又资助了岳谨言一笔银子,让他继续参加乡试,岳谨言根本没有机会考中进士,留任京城。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岳谨言的母亲,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人就是他这个同窗挚友韩博文。这份情谊,是雪中送炭,是少年意气,是知遇之恩。 只是岳谨言为人就像他这个名字一样,谨小慎微,读书虽然有天分,后来也入选了庶吉士,最后还是被分配到了都察院这个如今已算冷门的衙门,做着七品小官,不争不冒头,很容易让人将他遗忘。 而韩博文则被外任到湖州的归安县做知县,归安也算一个富裕小县,韩博文为人正直也有抱负,一心想要将归安县治理好,奈何却因为一桩官司惹上了杀身之祸! 事情说来也是非常简单,一农户因为良田被侵占,而状告归安县一富户沈忠。韩博文自然是依律而判,审核了状纸之后,就判了沈忠归还其田地,并且仗责三十。那时候县衙的师爷就阻拦过韩博文,因为这沈忠的父亲是刑部尚书沈修文家的大管家,历任知县遇到沈家的案子都是绕道走,从没有人敢接沈家的案子。 只是韩博文年少意气,人也有点固执,脑海里想的是“君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介家仆之子?何惧有之?” 而事发后仅仅两月之后,韩博文就接到了京里的一道委任状,将他平调到了琼州府!说是平调,倒不如说发配,琼州就是今日的海南岛,在那个年月极度贫苦,地方闭塞、百姓穷苦,并且环境多瘴气、潮湿,很多囚犯流放都会到琼州。对于一个中原内陆之人,调任琼州,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只是上面下达了命令,韩博文不得不从,去琼州的路上已经染了病,好不容易抵达琼州后,接连几日高烧不退,那地方又缺医少药,苦苦熬了一个月之后,连公堂都没上过一次,直接命丧琼州! 当岳谨言收到韩博文去世的消息后,简直悲痛万分、泣不成声,三天三夜未能合眼。只是等他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之后,岳谨言心中就生出了这个复仇计划。 在他看来,杀人者就是那高坐庙宇之上的刑部尚书沈修文,若不是他纵容家仆,若不是他玩弄权势,又怎么会让韩博文无辜受累,最后病死他乡!连棺椁都因山高水远,无法运送回乡,一辈子灵魂无法安息! 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但是岳谨言因为其性格,没有马上发作,而是蹲在都察院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走访民间,旁敲侧击,搜集了沈修文诸多贪赃枉法的证据,甚至还散尽家财,派人去沈修文的老家找到一些苦主,写了百人状,随着弹劾沈修文的奏折一起呈了上去。 在沈修文眼中,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甚至他都已经遗忘在脑后的事情,竟然在两年之后,突然爆发,而且爆发的让他如此搓手不及! 如果平时这样的弹劾奏折,只要做官的,谁没有被别人参过?只是这次不同,这岳谨言除了以血书奏折,递上去之后竟还敲响登闻鼓,根本让沈修文无法反应,想要截留下这道奏折更是不可能了! 登闻鼓设在朝堂之外,自永康帝执政以来,从来没有被敲响过。 而这日,却在皇宫外被人重重敲响,一声一声压抑的鼓声,敲击在众人心头,沉闷地宛如闷雷之声。 登闻鼓响,不管皇帝在做任何事,都必须上朝,处理冤情。 而此时的永康帝在做什么?他正在和王道长设坛做法,以期沟通上天。结果上天没有沟通成功,却听到刘全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口中疾呼:“陛下,皇宫外有人敲响登闻鼓,百官如今已经在宫门外等候,您是否要更衣上朝?” 永康帝原本被打扰了,心中就有一股怒气,如今听说登闻鼓被敲响,更是大怒:“何人胆敢敲响登闻鼓?”,想了一下又马上道“速给朕更衣!”。 说完一边听刘全讲解了事情的始末,一边将上朝的朝服穿戴完毕。 等了解了事情大概之后,永康帝的脸色阴沉如水,冷笑了一声:“将那封奏折给朕拿过来!”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对峙 太和殿内肃立着文武百官, 恭恭敬敬地垂首低头,不管此刻内心究竟是何想法,但是在永康帝面前,却都不敢展露分毫。 跪在大殿中央的岳谨言面如金纸, 气息不稳,显然承受着身体上巨大的痛楚。原因无他, 想要敲响登闻鼓, 必须先受五十军棍, 能硬生生的挺过这五十军棍, 已经是条汉子了!更何况岳谨言只是一介书生, 如今只是拼着一口气在撑着。 岳谨言身材矮小,肤色略黑, 长相更是一般,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人。可今天就是这么一个人, 惹得永康帝亲临, 满朝文武陪同,势必要把他为挚友申诉的冤屈给公诸于众! 在右手边第二排第二列站着的就是当今刑部尚书沈修文, 此刻他头上冷汗涔涔, 明明是冷的哆嗦的天气, 可是沈修文额头上的冷汗却怎么也擦不完。 “啪”的一声,那道血书奏则直接扔到了沈修文的脚边, “沈修文, 你好好看看这道奏则, 你可有何华要说?!”永康帝神色凌厉, 看向沈修文的眼神更是冰冷,声音虽未拔高,但是语气中的不满之意,已经是非常明显。 沈修文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从知道到入宫不过短短半天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此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毫无底气。只是沈修文不愧是浸淫官场三十年的老臣,虽然知道这岳谨言上奏的十桩罪行,不说桩桩属实,里面过半还是真的,但是此刻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个二品大员该有的风范,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声音有些颤抖道:“皇上,老臣为大明兢兢业业数十载,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岳御史不知为何被小人蒙蔽,竟是呈上如此血书,桩桩见见要致老臣于死地!皇上明鉴,求皇上救救老臣啊!” 沈修文说完后,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一副老臣、忠臣的模样立马在永康帝面前展现了出来。 沈修文已经年过六十,宦海沉浮三十年遇到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危机,这说话也是非一般的老道。只听这短短几句话,不仅仅提到了他为整个大明做的贡献,也暗指岳谨言的奏折一派胡言,是有人攻讦他而设下的阴谋,又拉拢了他和永康帝之间的一片君臣情谊。这样的言语机锋,才是真正的老江湖啊! 沈修文话音一落,刑部左侍郎马丛文立即上前一步道:“皇上,沈大人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在刑部对属下们常常感叹生怕有负圣恩,每每夙兴夜寐。试问这样的忠臣怎会做出岳御史所述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马丛文讲完后,又有几名刑部的高官上前附议,请求明察之声此起彼伏。 “皇上,微臣也觉得此事蹊跷!岳御史恐怕是受奸人蒙蔽,才会写出这样的奏折吧?岳御史一家之言,就杜撰出这十条死罪,可有凭证?!若是人人如此消防,可实在是令老臣们寒心,令百官忧虑啊。这郎朗乾坤之下,就公然如此污蔑为国尽忠职守的老臣,其心可诛!” 黄友仁施施然也从最前排的队伍中站了出来,脸上看着慈祥和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阴毒,每一句话都是在将岳谨言推向死地! 黄次辅站出来说话后,更是带动了朝中诸多黄党官员上前附议,短短半刻钟,竟然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站出来为沈修文说话。 形式急转直下,原本是岳谨言弹劾沈修文的罪行,如今却是被这些官员们颠倒黑白,甚至企图将他灭杀之!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低阶官员不敢得罪那些大佬的原因,就算你讲的句句属实,人家照样有本事指鹿为马。到时候弹劾不成,自己反而还要搭进去! 作为黄党的核心成员,黄友仁是必须要保沈修文的,第一,损失一个刑部尚书等于断了黄友仁的一条臂膀;第二,若是连沈修文他都保不住,那么其他的黄党成员要怎么想?以后谁还敢追随他? 相比于黄党官员的人多势众,岳谨言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更显得单薄无依,放佛这件事情就要这般轰轰烈烈的开始,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 岳谨言进了大殿前其实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只是那五十军棍可绝对没有那么好挨的,此刻他穿了一身青色官服,背后慢慢地印出了水印。若是走的近一点,就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水印,这分明就是渗出来的血水啊! 岳谨言艰难得俯下身给永康帝行礼,然后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大声道:“回禀陛下,微臣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微臣对天发誓,若有虚假,就让臣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岳谨言的誓言太过狠了,古人皆信奉鬼神,能将誓言发到这种程度,真的是让人有些忌惮。 要知道御史弹劾官员,一分罪都要说成十分罪,有时候没事还得给你找点事出来,否则怎么体现的出御史的价值?所以大家看了那份血书奏折,言辞如此激烈、罪行桩桩死罪,自然也是觉得岳谨言太过言过其实了。 只是这个誓言一发,倒是让诸多非黄党官员都心中暗暗思量,难道这刑部尚书沈大人果真行事如此大胆?若是这十桩罪行真的坐实了,不说砍头了,就是将他们家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永康帝双目沉沉地盯着岳谨言,过了良久才道:“岳御史,你可知道说话做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你有何证据?”其实那联名上书的证据已经和奏折一起给了永康帝,只是此刻永康帝在给岳谨言一个将证据公诸于众的机会罢了。 岳谨言颤抖着双手,从胸口处取出一本手册,恭敬地双手呈上:“回皇上的话,这本手册记录了沈大人宗亲的种种恶行,侵占他人田地、逼良为娼、害的几十户百姓家破人亡的口供。沈大人自身贪污受贿、私放囚犯,里面也有沈大人同囚犯家属接触的记录,只要皇上派人去查,那么一切自有分晓!” 原本永康帝以为那份联名上书已经是岳谨言的证据了,没想到真东西却是在这本手册上!岳谨言官位太低,在朝中又没有得力的人脉相帮,所以要查证沈修文的罪行十分困难。所以他走的是迂回策略,到民间去走访那些受害者,将他们的口供一一录了下来;对于一些囚犯的家属,给沈修文送礼送钱,这样的人家却对此讳莫如深,岳谨言只能买通一些低级仆役,将沈修文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若是想要证实,还需要永康帝亲自派锦衣卫去查。 只是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不容易,而这本手册,更是对沈修文极大地不利! 如果说论打嘴仗、找漏洞,这种所谓的证据,来十个岳谨言,沈修文都不怕,他怕的是岳谨言的最后一句话:让永康帝亲自去查。 如果让永康帝亲自去查,那么势必会引来永康帝的爪牙锦衣卫,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人不怕锦衣卫的!若是落到他们手里,甭管你的官位做多高,他们都能帮你撸下来! 永康帝从刘全手中接过这本手册,随意翻了几页,唇边却是泛出了一丝冷笑。 刘全自幼伺候永康帝,自然知道他这样的笑容,表明永康帝内心已经是气极,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忍不住心里为沈修文捏了一把冷汗。 “沈修文,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那不喜不怒的声音,更是冰寒到彻骨,让沈修文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沈修文不知道这本册子上到底写了多少他的事情,心中更是害怕永康帝果真出动了锦衣卫,那可如何是好?连连磕头,哭天抢地:“老臣实属不知啊!老臣实属不知啊!” 黄友仁心中暗恨岳谨言如此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恶沈修文太过贪得无厌、不懂约束族人,把事情闹得这番大! 可是就算他不想保,他也得保,此刻也只能再次挺身而出:“皇上,若是岳御史确实句句属实,那么皇上惩治沈大人天经地义。只是岳御史刚刚自己也说了,很多事情还需要皇上自己去查证,那么就说明证据不全或者说很多证据是他自己的一个猜想,并不足以作为供词。有道是疑功从有,疑罪从无,既然还有疑虑,那么何不让大理寺审理此案?以此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省的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此刻黄友仁也只得退一步,将沈修文从永康帝的锦衣卫手中先拎出来,移交给大理寺,再在后面争取时间,和大理寺的人斡旋,以达到他保下沈修文的目的。 如今时间太过紧张,只能先抚平现在的局面,后面再徐徐图之。 黄友仁说完之后,又有大批黄党成员上前赞成,永康帝握在龙椅上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寒声道:“准!来人,先摘去沈修文的乌纱帽,暂且停职待用。等到案件明晰之后,再做定夺!” 岳谨言绝不甘心事情就到这边暂停了,膝行几步上前,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请皇上圣裁,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没等话说完,岳谨言却是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一软,倒在了御前。 顿时太和殿内又是一通忙乱,有人看好戏,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心吊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天众朝臣散去之后,很快就都又分团体集结起来,共同商讨今日之事。 太子赵贤看了一天的白戏,像这种时候他平时只是作壁上观,从来不发表意见。但是有可能是上次林清对他的“提点”起了作用,赵贤觉得今天这件事不简单,甚至隐隐觉得其中有一个契机,他不该就让这个契机这般转瞬即逝。 于是赵贤便招来东宫中的谋士幕僚,十几个人一番畅谈,说的时候夸夸其谈,说完之后赵贤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心下就有些丧气。 赵贤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就此退下,脑海中却想着还有谁能此刻共商大事。怪也只能怪自己,三年了也没有真才实学之人相助,身边围着的尽是一群乌合之众! 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说不定那人会有些想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赵贤立即招来下属:“你去一趟翰林院,将林清找来,就说本宫今日读了一卷经书,需要林侍讲讲解经义。” “诺!”属下抱拳领命而去。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出谋划策 岳谨言的事情从他敲响登闻鼓起,就已经在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翰林院又在内皇城, 不消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林清正在听张侍讲他们分析揣测各种内情, 张侍讲他们毕竟在官场上混的时间比林清长,知道的事情也比林清多。林清作为后进,给两位侍读和张侍讲斟了一盏茶, 继续听他们高谈阔论。 孙侍读、冯侍读和张侍讲都是聪明人, 他们看得起林清,愿意给他透露一些官场上的门道, 但是过深的东西还是闭口不言, 免得落人口实。 正当几人说的起劲的时候, 林清收到了太子的传唤,也不敢耽搁, 马上整了下官服就跟着东宫的人出去了。 孙侍读后背往椅子上一靠, 看着林清离开的背影含笑道:“这小子倒是好本事, 皇上天天找他写青词,现在连太子都召唤了他几次。看来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我们这些老人都要靠边站咯。” 张侍讲“呵呵”一笑,却是对孙侍读半含酸的话一点都不以为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嘛!咱们几个都老咯,有年轻人顶上也是好事!”说完又砸了一口林清泡的雨前龙井, 嗯, 不愧是好茶, 比翰林院统一分配的绿茶要好的多。 如今林清的青词颇受永康帝的喜爱,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给永康帝做日讲的活却从不相争,反而有时候会把这种机会让给他,甚至有时候还会代他写几篇青词,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侍读摇摇头,不去参与他们对林清的讨论,只是微微沉思,对林清离开的时机感觉有些蹊跷:这刚刚出来岳谨言弹劾沈修文的事情,林清就被太子传唤过去了。就算真有经书要讲解,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只是略想了一下,冯侍读又释然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张侍讲一样,过个几年都是要致士的,可不像孙侍读还比他们年轻个十来岁,有那精力想往上爬。 不仅仅冯侍读觉得这时机蹊跷,林清跟在东宫引路人后面,也在默默分析着这次太子为何在这个时间段来传唤他。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永康帝今日在太和殿勃然大怒,堂堂二品大员被革职查办,朝中两大势力又要开始针锋相对,其他势力也要进去搅浑水。这个时候太子还有闲情逸致来找他讲解经文? 要么是太子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十足的草包;要么就是也想在此次事件中分一杯羹,想找他出谋划策。 不得不说,林清的猜测非常的准,太子还没说出他的想法,林清便也猜的七七八八,同时一路上就已经开始思索这件事,太子能扮演什么角色,而他自己,又能做什么? 果然,到了文华殿后,殿中除了太子,并无他人,连随侍者也静静地立在门外,并不曾靠前,显然太子并不想让别人听到他和林清的对话。 林清恭敬地给太子行了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贤看到林清后,让他免礼起身,正在踌躇这件事如何问出口。这林清可不是他东宫的属官,也不是他的幕僚,如此贸贸然垂问,恐怕多有不妥。但是赵贤也不知道为何,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林清此人。 或许赵贤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太子,或者说不是一个出色的封建王朝的接班人,毕竟在他身上展现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是符合做未来帝王的特质的:优柔寡断、为人怯懦,才智不足又不懂拉拢人脉。这也难怪为何当了三年太子,也没有自己的稳固班底,朝廷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个相商的人都没有。盖因朝中很多大臣都认为,赵贤并不适合做太子,甚至很多大臣对赵贤都是心存不屑的。 只是赵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直觉,这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能帮助他躲过屡次危机,能安全地在深宫中长大,如今也敏锐地察觉出了林清对他的重要性。 正在赵贤踌躇之时,林清已经将刚刚80的预设可能性,推演到了99,于是先开口询问道:“太子殿下不是有问题要问微臣吗?但凡微臣知道的,不管是经书上的还是朝野中的,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给太子一个台阶下了,告诉赵贤,虽然你找我过来是借着讲解经文的名义,但是其他的你也可以问,我这边一定尽心给你解忧解惑。 林清如此上道,赵贤自然眼睛一亮:“不知林侍讲可否听闻了今日岳御史之事?” 果然如此!幸亏早就已经想了对策!林清心下暗道,只是脸上表情却依旧不变,诚恳道:“如今此事满京城闹的是沸沸扬扬,微臣自然也是听说了一二。” “既如此,林侍讲可有何见解?”林清只说了知晓一二,却不说其他,赵贤被吊起了胃口,自然是要追问。 林清微微一笑,看着太子的眼睛道:“太子殿下,微臣纵然有些看法,只是臣位卑言轻,恐怕所言难登大雅之堂。” 太子一愣,刚刚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又说自己位卑言轻,闭口不言,这是在耍他玩吗? 心头刚刚冒出了一点火气,又渐渐消了下去。太子再平庸,那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听懂了林清的意思,从高位上走了下来,走到林清跟前,亲昵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飞卿,你可是本宫最开始就看中的人,否则如何会力压沈编修一头,成为状元?本宫与你之间,大可不必拘泥这些俗礼。今日你尽管畅所欲言,他日我也不会薄待于你!” 林清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有了这句话,他以后才能在太子这边名正言顺,才能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太子既然已经抛出了橄榄枝,那么就要立马接住。于是林清原本平静的表情马上变成了感激涕零状,连忙想要跪下磕头致谢,却被太子一把拉住,还让人进来搬了一把椅子给林清赐座。 “太子殿下,微臣能得您赏识简直就是三生有幸!臣一点薄见,就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了。”文臣什么最厉害?耍嘴皮子最厉害!林清读了十年圣贤书,将自己的理科直线思维转到了这些文臣思维上,实属不易。但是用过了才知道,确实好用!几句话的功夫,太子觉得林清已然是自己人了。 林清沉吟了一下,然后娓娓道来:“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皇上要怎么处置。无论是岳御史还是沈大人,若是单单处置一方,基本上对太子您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若皇上处置了岳御史也便罢了,处置了沈大人,那么黄阁老必定要争的,如今的局面就是黄阁老相争的结果,暂且将沈大人停职查办,他再去大理寺上下打点,拖延时间,再想办法将证据一一推翻,用的是缓兵之计。” 林清的一番话,让赵贤如醍醐灌顶,原本还有些纷乱的局势,被林清三言两语一说,已经是分为明晰,也让赵贤忍不住相询:“既如此,本宫又当如何?”就是因为他一直是个局外人的角色,他才着急啊!这朝廷上下,有他这个太子和没有他这个太子,都没有区别嘛! 林清很简单的就说了一句话:“浑水摸鱼,收服都察院。” 林清嗓音柔和,声音轻缓,人又长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在太子耳边炸响! 多么狂妄的五个字啊!收服都察院!都察院为三法司之一,主掌检查、弹劾以及建议之权,虽然如今式微,但是若哪个官员被都察院盯上,那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今日的岳御史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况且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是五位阁老之一,虽然排在末尾,但好歹也是一位阁老!这样的人是能收服就收服的?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太子的表情很好的阐述了他内心的活动,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好了:“此话说的轻巧,真要能做到,难于登天!况且这件事,又和都察院有什么关系?” “如何无关?岳御史出身都察院,明明弹劾奏章句句属实,但是都察院因为惧于黄阁老的权势,却保不住一个御史。这样的都察院还谈什么监察百官?这样的左都御史当着有什么意思?太子,您说如果您是顾大人,您想不想有一天将黄阁老整下去,自己取而代之?既将整个都察院上下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又能扳倒压在自己头顶的泰山,权势再登高位,何乐而不为呢?” 林清的话不疾不徐,而太子赵贤的心却一点点提了上来,只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又有些泄气道:“你是想让黄大人和顾大人两位阁老相争,本宫浑水摸鱼?可是顾大人根本不是黄阁老的对手啊!况且,本宫此时,也不宜和黄阁老发生冲突。” 说到底,太子还是怕惹祸上身,再说他原本还想拉拢黄阁老的,如今怎么可以反而和他对着干呢?这样不妥,不妥! 林清摇了摇头,示意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您忘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和黄阁老分庭抗礼的人。” 太子一愣,有些狐疑道:“你是说高首辅?”转念一想也是,高首辅一向和黄阁老不对付,若是此时能落井下石,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果联合顾宁、高明远和他自己,三方势力一起对付黄友仁,那自然是能把这潭池水彻底搅浑,很多朝中势力也势必重新洗牌。 只是,林清怎么能保证,到时候他这边可以收服都察院? 比起拉拢黄阁老,自然是能自己掌握一股力量更加能让人安心,可是这里面的风险也更大,稍微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原本太子只是想在其中捞点小小的好处,可谁知道林清一上来就给他画了这么危险的一张大饼,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太子的犹豫林清怎么会没有看在眼里,所以林清加了最后一把火:“太子殿下,只要您依照微臣的办法去做,那么必将水到渠成、心想事成!”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阴谋阳谋 是夜, 沈府。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 京城的百姓都已经开始打扫庭院, 采买年货、置办新衣,而沈府上下却是不见欢声笑语,下人们个个行事小心翼翼,就怕触怒了主家,到了年关得一身不痛快。 沈牧涵的父亲沈晖来回在书房中踱步,神情焦躁,不时发出叹息声, 沈牧涵立在下首,默默不语。 “此事真真棘手!如今你大伯被皇上勒令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探视,这是已经在敲打我们沈家了啊!”这才是沈晖真正忌惮的地方, 沈修文作为沈家的族长, 是沈家的精神领袖, 世家重视宗族,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永康帝要动沈修文,那么他们整个沈家也会产生大动荡, 利益自然要受损。 西安府沈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沈修文是沈家的正房嫡出, 原本身份就不凡,后来一路官拜刑部尚书, 成为沈家族长, 也是所有沈家族人所公认的。而沈晖一脉, 是沈家的偏枝,虽然沈牧涵叫沈修文一声“大伯”,但也是隔了好几房了。若不是沈晖读书上进,考中进士,如何能得沈修文的青眼?扶持着他一路坐上了吏部左侍郎之位? 虽然沈晖的上峰秦启桢是中立派,从不结交任何党派,只一心为皇上办事,而沈修文却攀附了黄阁老。沈晖即使知道秦启桢不喜他的属下战队,他也要让自己的儿子和黄阁老的嫡幼女结亲。因为沈家会保他,秦启桢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若沈修文一倒,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影响到沈晖这边的局面。 “爹,其实这事我倒觉得不必如此忧心。” 沈牧涵的出声让沈晖愣了一下,继而看向他最得意的儿子问道:“此话怎讲?” “爹,大伯之事对于我们确实算是危机。可是您看这“危机”二字,在危险之中得存机遇是为危机。”说到这里,沈牧涵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沈晖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然后才组织的语言继续道:“我们沈家一向是以大伯一脉为大,如今爹虽然官居三品要员,可是却依旧不能掌握沈家大部分的人脉、资源。只要大伯在一日,我们家不管是在岳父大人面前,还是在沈家宗族面前,永远都是低人一等,以大伯马首是瞻。若是大伯能被岳父大人保下那么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保下,儿子相信能说动沁雯作说客,让父亲填补刑部尚书之位。” 沈牧涵一口一个“大伯”,听着亲昵,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裸的冰冷无情。在沈牧涵看来,他们家根本不必忧心沈修文的死活。如果没事,还能继续庇佑他们;如果出事了更好,黄阁老定不会将刑部尚书之位拱手让人,自然还要从心腹中选出一人坐上这个位置。那既然沈修文可以做,他父亲沈晖为何不能做?他父亲已经官拜左侍郎,再往上一步就是尚书,可谓是水到渠成! 讲这些话的时候,沈牧涵已经全然忘了,当年沈修文对他们家的提举之恩。或许沈修文确实做了不少恶事,可是对沈牧涵父子两却也是仁至义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敌人还没有大动作,自己人就已经想着拉他下水,自己取而代之了。 沈晖定定的看着儿子,突然有一瞬间感觉不认识沈牧涵了一般!他的儿子何等风清月朗、才华横溢,智谋自然也是不差的。可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沈牧涵,简直要比很多官场老油子还要老辣无情,就像是一个真正成熟的政客一般,眼中只有权势计谋,毫无亲情伦理。 沈晖心中犹有不信:“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或许是儿子听了什么门人幕僚的话也说不定。 沈牧涵眼中的迷惑一闪而逝,他也不知道为何,最近一直有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境中他能学到不少东西,虽然支离破碎的,但是每每醒来再去看如今的人和事,都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只是这种梦境之事,实在无法和父亲提及,况且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说道:“此乃儿子一己之思,我看父亲您如此忧心忡忡,不由想劝解一番。此时情况,我们只要一切以岳父大人为主即可。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我们家总能平安渡过。”既然能平安渡过,那么自然需要出力的时候也不会出大力,做做样子即可,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就在沈家父子商议的时刻,在一条街之隔的左都御史府上,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宁看了一下拜帖,脑子里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林清是谁。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永康帝喜爱的辞臣来找他所谓何事?他虽然也是阁老,但是在内阁中也没有多少话语权;作为左都御史,如今都察院又式微。 他和林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原本不太想见,想了想还是对禀报的门房说道:“让他先去会客厅等着,我稍后就到。” 顾宁本来已经换上居家服了,此时要见客,不得不去换上见客的衣服。 林清坐在偏厅中,婢女给他上了一杯茶后就慢慢退下,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看了林清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林清无暇关注这些,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是阁老的府邸,但是顾宁府上却是显得简单大方,家具用的是黄花梨,摆饰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兰花。只是这设计之人,却也有些美学功底,只是简单的一个角度,就能看出主人家的品位不俗。 很显然,光看这摆设,也能知道这顾宁绝非那种喜欢炫耀、张扬之人。 等顾宁迈着四方步进入偏厅后,林清立即起身行礼:“下官林清,拜见顾大人。” 顾宁连连摆手,态度和煦:“林侍讲不必拘礼,随意坐吧。” 顾宁年纪四十五岁上下,身材瘦长,气质淡然,有着一双睿智的双眸,待人接物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不过几个动作、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林清坐在客位,两人先是惯常寒暄了一阵,然后林清突然话锋一转道:“顾大人,下官此番前来,是为了给您送一份大礼。” 顾宁抬眼看向林清,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了什么。这官场里的人,哪有人会对着上官说,我是来给你送大礼的?这话直白的根本不像一个读过书的人!况且,顾宁眼睛扫了一下林清左右,他也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啊! 林清微微一笑,也不再卖关子:“顾大人,您只要保下您的下属岳御史,那么对您来讲,就是最大的一份大礼了。” 这人,竟是来当说客的?他和岳谨言什么关系?还特意登门来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岳谨言早就是他放弃的人,不管这桩案子上头如何判,他都不想插手——得罪了黄次辅,这岳谨言是嫌命长!他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顾宁下意识的已经想要做出送客的动作了,却听林清继续娓娓道来:“下官知道顾大人觉得下官是在口出狂言,只求顾大人您听我说完几句话,您再做定夺。” “这其一,若是您能保下岳御史,那么想必定能正一正御史们不敢谏言的低迷之风,让都察院上下都能以您马首是瞻!您连黄次辅想要对付的人都敢保,都察院的人谁还敢对您的命令有所不从?这其二,保下岳御史,就是等于定了沈大人的罪,那黄次辅就是生生断了一臂膀!权势之道,此消彼长,这内阁的分位到那时候要不要重新排一排?这其三嘛,您也知道高黄两党争斗颇凶,高首辅前两年被黄次辅夺去了不少权势,如今如此良机,难道不想夺回来?高首辅恶黄次辅之心,不亚于岳御史之于沈大人啊!” 林清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也让顾宁深思了一番。或许是官场上混久了,年纪也大了,这两年越发的缩手缩脚,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可是这林清倒好,一个小小的六品侍讲,竟然就敢跑到他这个阁老面前,撺掇着他们几个阁老打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只是顾宁双眼一眯,刚刚的亲和之态荡然无存,反而将茶盏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派胡言!你以为你自己料事如神?你以为朝中大臣个个都是愚钝之辈?!黄阁老之权势,非你一个小小侍讲能想象,合纵连横之法,他比你玩的熟!” 顾大人的突然发怒,若换了旁人早就已经心惊胆战、不敢言语了,但是林清却是心下一喜!虽然发了火,但是还愿意和他继续讨论这个事情,那就是说明对方心动了! 有时候不要看对方表面上表现出的样子,实则要抽丝剥茧,看看他实际话里的深意。 若是顾宁确实认为他一派胡言,那么此刻就应该闭门谢客,而不是单单只说黄阁老之权势比他林清想像的要更厉害。顾大人不是不想干这一票,而是依旧畏惧黄阁老之权势。 所以林清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笑意,给顾大人又缓缓地倒了一杯茶,丝毫不受顾大人怒气的影响:“顾大人此言差矣!其实这件事情吧,谁都明白,决定权还是在上面。”林清做了个行礼的动作,意指永康帝,“上面想要动一动黄阁老之权,那就是定沈大人的罪,上面不想动,你我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只是下官想着,上面已经有了这动的想法。” 到了此时,顾宁才真正正眼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他含蓄温和的外表下,竟然长了这么大胆的一颗心,而且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些弯弯绕绕,他都能看的明白!这样的人,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后,非得入阁拜相不可! 只是该问清楚的地方还是要问清楚:“你说上面有这个意思,你又有何根据?”永康帝的心思最是难猜,他林清又有何依仗,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想必顾大人也知道过了年关就该要给太子殿下修建太子府了,只是礼部迟迟未有一个章程,究其根本就是户部拨不出银两。若是今日用晚膳的时候,太子殿下借着机会和皇上来一场父子亲情的谈话,再感叹一下黄阁老嫁嫡幼女到沈家的排场,十里红妆、陪嫁丰厚到让人咋舌,沈家也是大宴宾客,席间珍馐美味无数,花银如流水,您说皇上心里会怎么想?况且顾大人应该还记得,今年殿试的题目吧?皇上早有此心,却迟迟不动手,那只不过是老虎打了个盹啊!” 林清的这一番话,说的顾宁是心惊肉跳!他怎么就忘了今年殿试的那道题目了呢!说的可不就是如何惩治贪官污吏吗?如今沈修文吃相太难看,被岳谨言顶了出来,再有太子那一番感叹,若皇上不办了沈修文,来个杀鸡儆猴,那才叫有鬼了! 只是太子殿下也会参与此事吗?明明太子一向没有主见,于朝事只会附和,又哪里来的胆气去做这些事呢?难道太子他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如今总算要出手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很美好的误会。 林清说了那么多,看似桩桩件件都在为他考虑,可是这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林清既然今天能上门来和他说这些,那么必定是有所求的。 只是这林清究竟是谁的人?高首辅?皇上?还是太子? “那林侍讲此番前来,又是为了谁做说客呢?”顾宁心下已有决断,端起林清刚刚给他倒的茶,慢慢地品了一口。 林清笑意不减,知道今天这件事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是太子殿下命下官千万跑这一趟,太子殿下可是非常看重您啊!” 顾宁已经是朝中排的上号的大臣了,之前他也是不看好这个太子殿下的,首先他也只是个太子,能不能登基还两说;其次就算登基了,以他之能,只能做个高高在上的泥塑木胎,不足为惧。只是鉴于今日林清的表现,顾宁却是已经不敢再小瞧这位太子了。 只是他依旧沉吟,站队是件大事,关乎生死。虽然太子殿下为嫡为长,是为正统,可是原本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一时间顾宁也是迟疑。 林清见此,又问了一句让顾宁十分错愕的问题:“敢问顾大人可知道,古往今来最成功的商人是谁?” 顾宁不解为何扯到商人,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自然是商人的鼻祖,范蠡了。” 林清摇头反对:“范蠡虽为商人鼻祖,但是却不是最成功的商人。最成功的商人是吕不韦,前期早早下注,结识公子嬴异人,最终扶其登上王位,嬴异人之子秦王,统一六国!试问若无吕不韦,何来秦国一统天下?如今太子羽翼未丰,您若能慧眼如炬,那么将来” 林清接下去的话就没有说了,有时候说了反而过犹不及,留点空间让他自行想象,自然是更好的。 林清的话确实打动了顾宁,或者说他的脑补让他对太子有了新的认识。若是太子殿下有如此智谋,那么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概率就大大增加,同时也说明他们这些之前不肯站队的官员到时候肯定会受到太子殿下的“优待”。 世上什么功劳最大?自然是从龙之功!若是他顾宁可以押对筹码,那么是否有一天,他也可以登上首辅的宝座?位极人臣? 欲望是一道旋涡,只要在心里打开了一个口子,那么就会膨胀出无数念头,最终会让人屈服于欲望之下! 于是,就靠着林清一人之力,原本应该被大事化小的御史弹劾案,却被闹的喧嚣尘上。也被后来史学家们喻为林清仕途的起点——沈修文案!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风起云涌 腊月二十五, 是京城的千灯节,家家户户门口挂上红灯笼, 街上到处都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好不热闹! 只是相比于民间的热闹, 朝堂之上却是一片肃穆。 此刻,太和殿中,沈修文身后跪了不少官员, 黄友仁立在大殿中央,面色铁青, 目光有些怨毒地看着立在他左侧的高明远, 心头一阵阵地冒出怒火,简直想要杀了这个老匹夫! 真是好一个高明远!他这几日连日奔走大理寺, 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一切,还邀高明远吃了一顿饭。席间两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黄友仁心里很清楚,如今朝堂之争, 在于他和高明远。而这次为了保下沈修文, 他自然是要出点血的,与其被高明远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倒不如两人私下里握手言和、谈好筹码。 而且黄友仁也有信心, 他抛出的筹码能让高明远满意, 结果也确实不出他所料, 高明远同意了他的请求, 答应帮着他一起保下沈修文。 虽然给出去那个封疆大吏的名额,黄友仁心中也是割肉般疼痛,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地保下沈修文,他暂且也只能忍了。 这是最好的局面,高明远虽然对他虎视眈眈,但是也知道此次就算争锋相对,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好处,把他黄友仁整残更是不可能。倒不如明年外派的这个巡抚名额让给高党,这才是实打实可以到手的好处。 因为暗地里早就有所准备,所以这次的早朝黄友仁原本是胜券在握的。 只是谁都没有意料到,高明远竟是临阵倒戈,连同左都御史顾宁、甚至太子都上前踩了一脚,纷纷上奏折弹劾沈修文,打的黄友仁措手不及! 瞬间朝堂中呈现一边倒的局势,沈修文之罪,再无洗白的可能! 黄友仁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看到永康帝将大理寺呈上的公文丢弃至地上,还对着文武百官破口大骂,最后竟然是将锦衣卫拿到的供词和调查结果让大太监刘全一一当众读了出来,每一个被点到名的官员,都吓得面如土色,下跪求饶不迭! 其实这些资料永康帝早就掌握于手中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前日太子的一番无意感叹,更是点燃了永康帝心中的怒火! 虽然永康帝对太子并无太多额外关照,可是作为天潢贵胄,成年后的太子府修建,户部都拨不出银两;他贵为天子,想修建一座寻仙台都被内阁给驳了回来,屡次找借口推脱!好么,结果几个做臣子的日子比皇帝、太子还好过! 这口气,让永康帝怎么咽下去? 原本永康帝看在沈修文确实是几十年老臣,刑部又是他一手办理的,这么多年做事也还算得力,还顾念着那么点情谊,想要从轻发落。而如今么 “传朕旨意,沈修文即日起贬为庶民,押入天牢,待审理清楚所有他所犯之罪,数罪并罚!拖下去!”随着永康帝的一声令下,沈修文原本还强撑着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呆呆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永康帝,又看看立在一边的黄次辅,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直到被侍卫要拖下去了,沈修文才反应过来,涕泪纵横地哭喊道:“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啊!皇上!呜呜” 声音似乎被人被堵上了,朝堂中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人再敢动弹一下! 天牢是什么地方?这可都是高官能进的地方,如果你只是一个低阶小官犯了事,不好意思,你还没资格进来。 只是进去的高官,就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的出来的!这沈尚书进去后,估计就是凶多吉少了。 而刑部跟着沈修文混的一众小弟,则是颤颤巍巍,心扑腾扑腾跳的厉害,尤其是几个刚刚被刘全点到过名字的,更是恨不能立时昏过去! 永康帝的目光暗沉沉地扫过跪在一地的官员们,冷哼一声:“刘全,将名单呈给大理寺,命锦衣卫指挥使蒋毅监察!退朝!” 说完之后,永康帝一甩袖子,起身离去。 所有官员连忙跪下行礼:“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天门前,上朝的官员们一个个鱼贯而出,只是大部分人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好像跑了慢一点,背后就有什么东西要追他们一样。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没有波及到翰林院这边,毕竟这里的人都没啥实权,在进入权力中心之前,翰林官们不过是成天舞文弄墨之辈罢了。 林清淡定地继续研读史书,还有心将他们的办公地方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 “哎,几日不喝林侍讲的茶,倒是有些想了。”孙侍读近日来总是使唤林清做这个做那个,明明他们作为侍读、侍讲是有属官去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的。或许是林清最近不仅帮皇上撰写青词,就连圣旨都草拟过几次,得过几次赏赐后,让孙侍读更加心中不快。 只是孙侍读不快归不快,作为一个没有后台背景,只是资历比林清老的侍读,孙侍读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况且这张侍讲如今可是很看重林清,他也不好做的太过。 只是作为翰林院的老人,使唤新人做点“分内之事”,还是可以的。 林清好脾气地笑笑:“这有何难?孙侍读能看上我泡茶的手艺,那是我的荣幸!您等着,我这便去一趟茶水房。” 冯侍读斜睨了一眼孙侍读,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书,不予置评。孙侍读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这林清,倒是惯会做人的。” 此时张侍讲不在,冯侍读又是个闷葫芦,孙侍读看着林清离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半天见冯侍读没什么反应,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继续看书。 林清刚从茶水房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太子身边的随身太监小谷子。 小谷子看到林清后,脸上一脸喜气掩都掩不住,一个劲得朝林清使眼色。林清心中已经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小谷子是来报信的。只是,哎,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从,这脸上的表情就不能收一收吗? 林清含笑着和小谷子打了个招呼:“谷公公好,最近几日天气都不错,想来是能过个好年了。”林清加重了“好年”两个字,小谷子这时候倒是机灵,连连点头称是,和林清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林清的心也就此落定,整整脸上的表情,端着茶水回到了办公的地方。 后面的事情,林清插不进手,永康帝派出了锦衣卫将不少官员投入大牢,一时间大理寺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因为有锦衣卫指挥使坐镇,无人再敢搞小动作,以沈修文为首,不少他下面的官员都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而沈修文,据说锦衣卫派人上门抄家的时候,抄出了整整六十万两白银,并一堆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引的整个朝野震动! 京城里的人,好多年都没有吃到这么大一只瓜了,茶余饭后都要谈一谈这沈修文的案子,若是这时候谁还不知道这案子,都要引人嗤笑的。 张氏出门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些事情,心中惶惶不可终日,等林清回来了,好一通盘问,一直到林清赌咒发誓,他在翰林院什么事情都没有参合过,皇上不会砍他的头,张氏才放下心来。 可是张氏哪里知道,这搅风搅雨的人,让沈修文人头落地的人,可不就是他眼前这个一脸无辜、赌咒发誓的儿子! 到了年三十,朝廷各大衙门也开始闭衙,不再处理公务,满朝上下休息至年初五。许是永康帝抄了沈修文的家,国库又丰盈了一些,又或者是为了安抚那些战战兢兢的官员,今年年底除了以往的俸禄,永康帝还额外给了一份恩俸,就连林清这个六品翰林官,也拿到了五十两银子的恩俸。 除夕之夜,林家一家三口并墨竹,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 初时墨竹还不肯,怎么都不愿意和主人家同桌而坐,说坏了规矩。最后还是林清一句:“你不是家人也胜似家人了,平日里也就算了,除夕之夜怎么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自己房里头吃饭?” 这一年多,墨竹跟着林清起早贪黑,但凡林清有任何要叫他做的事情,他都一五一十地完成。脑瓜子灵,口风也紧,在开店铺上面也出了大力。尤其是林清教了墨竹不少商场上的东西后,感觉他非常有天分,比起林三牛接受能力要强的多,这样的人,放到现代好好培养,怎么说也能做个高管。 墨竹心下感动,推辞再三还是受了。一家人其乐融融,说着一些过年的吉祥话,墨竹也放开了胆子,说了些坊间趣闻,逗得张氏和林三牛都笑的不行。 小小的一间方寸小院中,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雪,慢慢地将这方天地笼罩了起来。 林三牛看了一眼更漏,一拍脑门:“快快快,都要错过吉时了,赶紧放爆竹去!” 说着急匆匆地从里面拿出一串爆竹出来,招呼着林清他们都去院子里。 此时外面左邻右舍,都已经开始放起了烟花爆竹,不时有明亮的火光照亮夜空,衬得白茫茫的世间越加的明亮。 林清含笑看着墨竹被爆竹声吓了一跳的样子,又抬头望着夜空,浩瀚宇宙、无穷奥秘,是所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解开的谜题。而他如今正脚踏实地地站在这片土地上,那么就用他的一生,去创造一些什么吧。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说亲 可以说, 这是林清来这个异世以后,最松快的一个新年。 以前在林家村的时候,家中太过贫穷, 他又年弱多病,每到年关, 北方天寒地冻的, 张氏生怕他又染上风寒,拘着他不让他出门。而等大了一些, 就一路在科举之路上奔波,就算过年林清也从不肯休息。就连除夕夜吃完年夜饭,林清也会再去读一会儿书,练一下字,又怎么会感觉到轻省? 所以这几日, 林清难得好心情的带着墨竹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唯一遗憾的是几个好友如今外派的外派,回乡的回乡,否则还能浅酌几杯, 互相聊一聊。 而林清不知道,就在他在茶馆中津津有味听着说书的时候,他们那个一进小院里, 来了一位客人。 张氏在京城待的时日久了, 也认识了周围的一两个妇人, 只是从不往家里引, 最多不过在市集碰上聊几句家常。左邻右舍里头的当家太太, 都是有些身份的,张氏也不敢轻易攀扯。所以这小院的门被敲响,张氏打开院门发现是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妇人头戴青玉簪子,一身素净冬裙,五官也端正,看着就是个能干利索的。 “敢问这里可是林状元府上?”那妇人往里面悄悄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这条街,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只是心下却不住地在嘀咕:这林状元府上竟然就是这么一套一进的小院子,这也未免太寒酸了点。 张氏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那妇人见果真如此,立马脸上露出了亲和的笑容:“那我可算没找错!您是林夫人吧?”,得到张氏的认可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可是来为您道喜的!” 张氏被这妇人弄得一头雾水:“道喜?道什么喜?” “容我介绍一下,我是泰安街上的宋媒婆,我这里啊,是有一桩天大的好姻缘来给您家状元公说和呢!” 宋媒婆这番话,倒是说的张氏彻底愣住了,继而狂喜!天知道张氏到了这里后,日日挂心的就是林清的婚事,只是这京城她一找不到地,二见不着人,想要相看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眼看着她跟着到京城也已经快大半年了,刘氏给的交代却半点进展都没有,翻过年林清就十七了,这做母亲的心里能不着急吗? 如今瞌睡就来了个枕头,不管成不成,先听听这宋媒婆怎么说,也比她自己一个人抓瞎强啊! “快,快请进!”张氏连忙让出身来,让宋媒婆进去。 小院虽小,但是里面陈设不错,用的家具也都是新的,里里外外都干净妥帖,看张氏的穿着打扮,虽然和那家当家奶奶的气势没法比,但也不算太寒颤。再加上那状元郎她也见过,确实是难得的好相貌,也难怪能被人相中。 “请喝茶。”今日家里几个男人都出去了,就留了张氏一人在家,张氏自己学着平日墨竹的样子泡了杯茶给宋媒婆。 宋媒婆“呵呵”一笑,接过茶盏就放到了手边,亲热地喊道:“嫂子快坐下,咱两说叨说叨,您看看这事成不成?” 宋媒婆也是个人精,专门给官宦之家做媒,见过的内宅太太不少,像张氏这种样子的,她也接触过。儿子或者相公发达了,一下子从田间农妇成了夫人,还各种不习惯、不自在。这个时候,整太多规矩反而不美,倒不如亲亲热热地就像和小姐妹谈话一般说说话就行。 见张氏果然放松了一下,宋媒婆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嫂子啊,你们家林状元那可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要才肯定没的说,这要相貌啊,啧啧啧,那天状元郎跨马游街,这大姑娘小媳妇每一个不夸的!这不短短半年,状元郎就从翰林院编纂升成侍讲啦!这说明啥?说明连皇帝老爷都喜欢您儿子呢!您啊,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宋媒婆一上来就是对着林清和林家一顿猛夸,果然是做媒婆的,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的很!张氏过去在林家村遇到的媒婆,要么就是大家都是亲戚,互相介绍一下,也不是什么正经做媒婆的。镇上倒是有做媒婆生意的,但是这手腕跟宋媒婆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的。这难怪人人都道京城好,连个媒婆的质量都出类拔萃! 张氏心中最自豪的就是自己这个儿子,原来还能在林家村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唠,听听别人如何夸林清。如今到了京城,平日里不爱出门交际,也没遇到过这么能说的妇人,一下子就被吹捧的有些晕头转向的。这脸上的笑意也怎么都止不住,连连叫宋媒婆吃桌上的瓜子点心。 宋媒婆夸完了林清,又话锋一转:“婶子,您可知道奉天街秦府?” 张氏虽然甚少出门,但是对这奉天街还是知道的。他们现在住的这条街叫西直街,大部分住的都是一些低阶官吏,房子也都是一进到两进的小院子;而隔着不远处的奉天街,那边可都是大官住的院子!这几天林三牛和她琢磨着重新买一套院子,可在周围看了不少,奉天街上的院子最小的也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起步价都四五千两,可真真是价值不菲! 而如今听宋媒婆讲到奉天街,虽然不知道秦府,但是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人家!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只是压了压才道:“秦府我倒不知道,宋媒婆你给说说。” 说到秦府,宋媒婆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子:“这秦府啊,就是咱吏部尚书秦大人府上,朝廷的二品大员!吏部是管啥的?就是管所有官员调动、升迁、降职的!这哪个做官的老爷,看到吏部的人,那可都是规规矩矩的!秦大人府上啊,只有一个宝贝闺女,如今芳龄十六,美貌端庄,性格贤淑,家里家外都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张氏不懂官场上的东西,但是说到吏部尚书,是管所有官员调动的,张氏也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官!而大官家的嫡女看中了自家儿子,还样样听着都好,张氏心中也是忍不住意动起来。 宋媒婆见前面铺垫的差不多了,才接着说道:“只是啊,这秦尚书府上虽然有三个儿子,不顾那都是庶出的。只有这亲家小姐是正房大太太嫡出的,所以呀,秦夫人也知道你们刚刚从幽州搬到京城,根基也浅,倒不如成亲后,让状元公就住到秦府去!秦夫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也给我带话了,到时候您和您家老爷,也尽管住过去!嫂子您瞧瞧,这么大方慈心的夫人,现在可真是少见咯!那秦夫人也不求啥,只要第一个孩子姓秦就行啦!” 宋媒婆总算是将最难讲的部分讲了下来,在宋媒婆看来,这秦夫人的要求吧虽然有点过分,但是那秦家小姐确实是秦夫人的心头肉、命根子!当年秦夫人云氏嫁到秦家,三年无所出,秦家老夫人就赐了两个美貌侍妾给了秦大人。虽然云氏大大方方的接了,可是做女人的都懂,这心里的苦水啊可是一茬茬往自己肚子里咽啊! 眼看着这两个小妾接二连三的生儿子,一生还生了三个!而云氏却是四处寻医问药,始终不得好转。一直到那最大的庶子都五岁了,云氏才怀上了一个。原本以为总算是怀上了,不管男女都好,能怀一个自然能怀第二个。可谁知道这云氏就是孩子缘浅,刚刚生下秦雪容就血崩,差点连命都保不住!还是去宫里求了太医,才堪堪保住性命。只是这孩子就只得了秦雪容一个,自然是再也生不出了。 张氏听到这里,却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这说的好听!说到底,不是叫她家儿子去做倒插门么! 宋媒婆何等机灵人,当即就将秦夫人云氏以前的情况给张氏分析了一遍,并且总结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倒插门,秦大人府上家大业大的,大家如果成了之后都是亲戚,咱这边不宽裕,又何必争这个面子?再说了,秦家就这么一个嫡女,就算第一个孩子跟着娘姓,可这还是林家的孩子,打不断的骨肉亲情呢!” 说完这些后,宋媒婆又压低了声音道:“有了个姓秦的孩子,那秦夫人可不得有奔头,死命也要把秦家的家财给巴拉过来啊!到时候秦大人第一个抬举的是谁?那也自然是咱状元公了!” 这些弯弯绕绕,直听得张氏是一愣一愣的,脑子里也乱哄哄的,一会儿想想这分明就是倒插门,一会儿又想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老丈人照着,清儿的仕途可就是明朗了。心里计较来,计较去,也没个章程。 “这,我家里我也做不得主,还得孩子他爹回来我们商量了再讲。要不过几天我再给你个回信?”张氏试探着说道。 宋媒婆露齿一笑,知道张氏说的也是实情,又继续给张氏分析了一番秦家的家底、好处,看到张氏脸上又有了意动,这才起身告辞,说过两天再来。 等张氏将宋媒婆送出来,宋媒婆扭头看看那窄小的院子,心里暗想:秦府看上你们可是大造化,就算是倒插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呢!何况只是要第一个孩子姓秦罢了。面子还能当饭吃啊?不过想到刚刚张氏几乎被说动的样子,宋媒婆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婚事 面对这样的婚姻大事,张氏不敢擅自就给林清做了决定。 在这个家里, 不管承不承认, 林清的话是最有分量的,做的决策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虽然张氏是林清的亲娘, 虽然她确实被说得有些心动了,但是面对关乎林清一辈子的婚事, 但是也不敢擅专。 所以, 等林清父子回来的时候,张氏才将宋媒婆讲的事情, 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林三牛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可不成!虽说这秦大人是吏部尚书, 能看中我们家清儿是好事。但是宋媒婆话说的好听,说来说去就是要让咱家儿子去人家家里倒插门!这还第一个孩子随他们姓呢!我们也就清儿一个儿子啊!还没结亲家呢, 就这个要求那个要求的,这要是真应下这门亲事, 到时候还不得处处使唤清儿?!这是娶媳妇还是供祖宗呢!” 林三牛说到底还是这种老思想, 虽然那宋媒婆说的也对,娶了那个秦家小姐, 以后有个得力的岳家,自然好处多多。但是孩子也要跟岳家姓, 这一点是林三牛万万不肯的!林三牛对林清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自然也对林清的后代拥有着特别大的期待。如果是以前没钱的时候, 或许他还会考虑一下, 但是如今铺子里也赚的上钱, 林清在翰林院里任职也妥当。 对林三牛来讲,就算林清做一辈子的翰林官,那也是足够光宗耀祖的事情了!以后继续做做生意,赚点银子,在京城里过日子也是不用发愁的。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要是整了这样人家的女儿回来,以后他们老两个都不自在,更别说林清了! 张氏见林清坐在那边垂首不语,什么态也没表,想了想也是说了说自己的心里话:“这里也没有外人,娘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照我说,这秦家女儿不错,我和你爹啥都不懂,有时候啊,看清儿你天天这么辛苦,一刻不得松快,娘就怨自己没本事!如果真有个得力的岳家能帮帮你,不说钱不钱的事情,光在官场上,娘都觉得,这日子啊,可得舒服很多!虽然娘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官场的事,但是这到哪儿,没帮手就不好干活,他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清抬起头,倒是对张氏有些刮目相看——张氏这话,话糙理不糙,可不就是这样吗?官场上没帮手、没势力,谁搭理你?谁支持你?想要做点什么,都要东奔西走,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功亏一篑。 这也就是亲娘了!纵使没读过什么书,也能把事情翻来覆去地在自己心里琢磨,只要是对自己儿子好的,那都想拿出来说说。 见林三牛也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张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啊,心里也有担忧。倒不是说那什么第一个孩子姓不姓秦的事情,这女人只要能生,多生几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姓秦也没什么。咱村里头有些女方是绝户的,想抱个孙子回去养,拼凑几两银子给男方,让一个孙子随女方姓的也不是没有!第一个儿子姓秦,那也不改变这是咱清儿的儿子,是咱的孙儿不是?难道他还不叫清儿一声爹?不叫我们一声爷奶?人家秦家那么高的门第,咱们啊,确实高攀了!平心而论,这要求啊,不过分。只是我刚刚也回过味来了,这秦小姐的娘就是不好生养才只得了秦小姐一个,若是秦小姐像她娘怎么办?秦家若是强势,他家女儿生不出孩子,也不让清儿纳妾那又怎么办?这才是我担心的啊!” 张氏作为一个女人,倒不考虑那些里子面子的事情,甚至心里想着,就算那小姐脾气不好、看不起他们这样的公婆,但是他们只要有口饭吃,能帮着照顾照顾林清、以后能带带孩子,那就够了。她和林三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吃穿不愁的,再苦能苦到哪里去?只要是对林清有帮助的,她都要帮他考虑到。 只是子嗣毕竟是大事,若是因为这个地方疏忽了,到时候弄得她家儿子子嗣单薄,那她以后就是到了地下也不敢见林家的列祖列宗啊! 所以张氏也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具体怎么看,还得让林清自己取舍。 听到这边,林三牛也有些沉默了,尤其是张氏说到他们两个帮不上林清的时候,林三牛心里更是没有滋味的。林三牛知道林清之所以让他管着“如意坊”,不是找不到人,而是怕他在京城呆的无聊,找点事情给他做做。其实很多事情就连墨竹都要做的比他好多了。而官场上的事情,他更一无所知,不像有些人家父亲也是当官的,好赖都能给儿子一些指导和意见。林三牛却知道自己见识短浅,甚至有时候林清跟他讲一些事情,他都没有办法理解。 不得不说,张氏和林三牛的想法都有些自私,甚至都用着一些并不友善的揣测去想秦家这门亲事。但是林清却并没有觉得他们这些想法太过势力或者怎样,或许天下间父母都是如此,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让他们看待儿女婚事的时候,只能用他们所有的眼光和智慧去揣度、去分析。不管对错,他们都已经尽了所有的力,用尽了他们所有的人生智慧和经验,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在婚姻大事上走一丁点的弯路——毕竟,那是关乎一个人一生的大事!一步错,步步错! 谨慎让他们变得敏感多疑,也让他们说出的话市侩精明,即使平日里再和善可亲的父母都会如此吧。 林清莫名觉得有些感动,他拍了拍张氏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过忧心,然后才道:“爹,娘,我也觉得和秦家不太匹配,要不这婚事,就算了吧。下次那宋媒婆过来,好声回了便是,别伤了人家姑娘名声,以后也只当没这回事便罢。” 林清自然也可以把所有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甚至理性思维告诉他,如果和秦家结亲有更多的好处。只是内心深处,林清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坦然接受一个女性作为他的妻子,从此以后要朝夕相对一生;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这样的女子只因为他的私心被他给耽误了,更怕给不了那女子想要的幸福。 或许他注定不会是一个最合格的政客,没法无所不用其极的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 原本张氏和林三牛就在那边纠结这桩婚事,如今林清自己都不愿意,那么自然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此作罢。 而秦家那头,今夜也为了这件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 “夫人,你糊涂啊!怎么可对着林家提这样的要求?”秦启桢回来就问了云氏有没有派媒人上林清家探口风,云氏已经派人上门,便也将她的意思告诉了秦启桢。 原本她觉得那林清就算再有才华,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官,老子娘还是泥腿子,能够娶上他们家雪容简直就是天大的造化了,提了那么点小要求,自然不在话下,没想到却被秦启桢呵斥了一顿。 “我就雪容一个姑娘,你说看中这林清,要结亲,我也允了。但是我也不能真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吧!这林家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不会没有打听过吧?一家三口并一个仆人缩在西直街的一进小院里啊!咱家雪容现在一个人住的秀楼都比他们家的小院大的多!只不过让他们一家三口以后都上我们家住,生的第一个孩子跟我们姓秦,这有什么错?老爷,你可别忘了,雪容可是你唯一的嫡女啊!”云氏年过四十,但是保养得宜,只是气色看着差了点,现在虽然说着置气的话,但声音柔婉,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温柔柔的人。 云氏在提到秦雪容是他唯一的嫡女的时候,脸色也变了变。他们两个少年夫妻,很是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候,当时秦启桢少年意气,情浓时许诺云氏,这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因为云氏三年无所出,秦老夫人一开始给秦启桢赐妾他不同意,后来被秦老妇人叫到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这才接受了秦老人赐下的两名妾室。 这么多年,秦启桢虽然只有两名妾室,她们两人生下了三个儿子,但是云氏对这三个庶子却一点也亲近不起来,嫡母该做的事情都去做,却也不会再出格一步。一直到她怀上了秦雪容,云氏脸上才有了笑颜,生下秦雪容后,云氏的一门心思就全扑到了女儿身上,就连对秦启桢也是淡淡。 秦启桢知道自己在云氏这边是理亏的,这么多年对秦雪容也是宠爱有加,私下里给她准备了极为丰厚的嫁妆,早早就开始给她挑起了女婿人选。林清是他一开始在殿试的时候就看中的人,只是那时也不敢妄加判断,生怕这人并非良配,所以一直观察了他大半年,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了解林清平日里的举动,发现林清生活简单,从无眠花宿柳之举,家中也清清白白,在翰林院中也算出彩,博了永康帝的欢心。甚至秦启桢敏锐的发觉,这次沈修文的案件居然也有林清的身影,让他更加欣赏这个年轻人。林清人品好、相貌好、才学好,也求上进有谋略,这样的人岂不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如不早早出手,必然也有别人会看中!否则,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真的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原本以为云氏温柔和善,她也答应下来了去找媒婆上门探探口风,谁知道她还提出了如此要求!在秦启桢看来,林清绝非池中物,而一个有抱负的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拿捏! 秦启桢心中是千叹万叹,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会生了这样的枝节,早知道就该把一切都细细和云氏去讲一番!只是谁让他们夫妻两个再无少年时的默契,自认为了解彼此,其实早就已经越行越远。 林清是他最看好女婿人选,若是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只是如今云氏做也做了,再去弥补也是枉然。而且刚刚他语气还颇为严厉地呵斥了云氏一番,秦启桢看着云氏伤心失望的样子,张张嘴,最终也没有再去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既如此,那就等林家的口风吧。” 秦雪容原本想来给母亲请安,谁知道却在门外听了个整场,丝质手帕在青葱玉指上绕了又绕,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瓜分 秦家的婚事,林清家委婉的拒了, 林家上下倒是还算平静, 而秦府那边却是掀起了波澜。只是这事儿,林清并不知情, 他现在的心神全都在初六各衙门开衙办公上。 到了大年初六,大明所有官员都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开始继续工作运转, 而年前那场沈修文案的风波,也将继续影响着朝中局势的走向。 如同一场打的如火如荼的战争, 突然被按了静止键,休战了一段时间, 如今再次交战,大家原本就暗地里做了不少准备, 现在打起来更是昏天黑地! 而大家所求的唯有一点,权势!权势怎么体现?或许真的就如张氏那直白的话语一样, 需要更多的帮手, 人多势众才好欺负人。而官场上的帮手,就是那一个个官职, 谁能占的人数多,谁的官位更高、权势更大, 都是大家争夺的目标! 沈修文作为刑部尚书,整个刑部之前都是以沈修文马首是瞻, 自然可以说刑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沈修文被抓入狱, 可谓是拔起萝卜带起泥, 很多刑部官员纷纷落马。可以说黄友仁在刑部的势力整整折损了一半!这才是黄友仁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也是他力保沈修文的原因。 黄友仁保不住沈修文、保不住刑部,那当然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尤其是高明远掌握的礼部、顾宁掌握的都察院,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其他各部也难免不会被殃及鱼池。只不过等黄友仁动手的时候,其他党派早就有所防备,能拉下来的也只是一些中低阶的官吏,而且人数也不多。 可以说,这次沈修文的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也不难办,只是它后面牵扯出的东西才是让有些人心惊胆战的。这也是永康帝想看到的局面,他不会坐视任何一个党派做大,也愿意在这个国库空虚的时候,抄几个“硕鼠”的家,好充盈国库,也能空出一些官位给他想要拉拢的人。 所以,刑部上下空出来的职位,还有其他的官位,就是所有人必须寸土不让的争夺对象!黄友仁想要重新扶持他的人稳固刑部,而高明远也想去插一脚,趁机继续痛打落水狗,其他人则是对着空缺的官位虎视眈眈,秘密谋划自己人去顶上! 所以,这个年,很多人都没过好,大家私下里借着拜年的名义,互相走动,其实早就在朝堂之外交了好几回手了,能谈拢的已经谈拢,谈不拢的只好在朝堂上继续战斗。 而太子也是除了几个阁老外,这个年过的比较忙的一个,不时纷纷有帖子递到东宫,连原本一直拨不出款的户部尚书也暗示太子赵贤,过了年后就可以修建太子府,再无问题。盖因永康帝年前的时候就宣布让太子督办此事。 其实永康帝这边早就有他心里的名额人选,只是他自己出面不便,所以将这份名单给了太子,重点的名额不可改变,其他次要的让他看着弄即可,如果内阁选不到位永康帝心中想要的人,就需要太子驳回或者提点一番。 如此一来,原本平平无奇的太子殿下,可不就是一时间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林清照常处理翰林院的公务,朝堂上却是已经厮杀成了一片! 一直到了正月十二,整件事才告一段落,所有官员的名单都已经拟好,只待皇上审批。 而林清的名字,也被太子赵贤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到了那份名单里面。 赵贤虽然其他能力方面差了一些,但是也知道,如果手下的人给你办事情,你不给他相应的好处,那么谁还会忠心为你办事?如今他能得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宁的支持,能拉到一些还不错的人才安插在一些中低阶的官位上,其中林清到底出了多少力气,他心里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能让有功之人寒心,赵贤也是帮林清千挑万选了一个,既不打眼又有实在好处的地方,将他的官位再往上提一提。 所以,等林清在翰林院收到调函,自己新年伊始就被调去工部,在工部营缮清吏司做郎中。这郎中之位是正五品,等于林清连跳两级去了工部,而且还是一个有油水的部门,专门负责所有宫殿、坛庙、衙署的建造修缮。比如说每年的皇宫各处房屋的修缮,就要花一笔不小的银子,这些钱全部要流经工部营缮清吏司的手,这位置能不算好吗? 或许对于上头的大佬来讲,这么个五品官的位置,每天上朝都是挨在最后的,根本不看在眼里。可是对于和林清处于同一起跑线的人来讲,却是已经羡慕嫉妒不已。想他们与林清一同入朝为官,人家一年都没到,已经从七品官升到了五品,而他们还在庶吉士或者是编修的位置上苦熬着,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怎么不让人在背后暗暗揣度林清能升的这么快到底是什么原因? 有人说林清是运道好,正好朝中官员缺了一批,他又在皇上面前颇为得脸,皇上一高兴就给他升官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也有人说林清肯定是面忠心奸,指不定早就在过年的时候走了关系,这才得了官位;也有人猜测林清搞不好就是首辅的人,这次的事情明显就是高、黄两党之争,现在高党胜了,林清也被提拔上去了 总之众说纷纭,也没有个准,但是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自己没有别人那般本事,不显山露水地就调到别的地儿去了。尤其是孙侍读,表面上还得装着恭喜林清的笑模样,心里又是忐忑有是恼恨。忐忑自己之前刁难林清会不会以后被他报复,恼恨林清此人太过奸猾,不声不响地就被调走了,平日里还对他有求必应的,着实心机城府太深! 只是别人再怎么想,林清的调令已经是板上钉钉,所以林清在翰林院待了大半年之后,终于走向了职能部门。 而翰林院中,有一人,却丝毫不眼红林清的调任,那就是沈牧涵。沈牧涵的算计没有落空,沈修文虽然倒下了,但是永康帝还是念了旧情和顾虑,斩了沈修文,他的家人却只判了个流放。沈家没了族长,没了领头羊,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则正是沈晖收买人心的时候。不消几天,沈家全宗族就承认了沈晖的族长地位,而沈牧涵一家从原本的偏房一跃成为沈家宗族的嫡枝。所有沈家宗族的生意、店铺、人脉关系,全都转到了沈晖名下,让沈晖实力大增! 在沈牧涵的筹谋下,黄友仁将沈晖举荐出去做刑部尚书。刑部尚书这个名额是黄友仁必须要争取的,虽然新的刑部尚书可能无法治理的如同沈修文那时一样,整个刑部上下如铁桶一块,但是好歹保住了大方向的决策权。而那个时候,谁又比沈晖更适合做这个刑部尚书呢?原本和沈修文就是本家,很多事情也都了解,他又是侍郎之职,再往上走一步更是合情合理。 永康帝是想警告一下所有的臣子们,但是也不想让朝堂一方实力涨的太过厉害,或者让整个朝廷的运转真的失去控制。所以当他看到别人都在打压黄友仁的时候,永康帝反而要出手去帮一帮他,也因此,这个刑部尚书之位,竟是真的落到了沈晖头上,以示皇家对沈氏家族没有全然放弃。其他的官位上,永康帝也拨了几个给黄党,让朝堂还是能保持住往日的平衡。 这样的一番动作,虽然让黄友仁元气大伤,但是至少还能喘气。黄友仁也只能让黄党再蛰伏一段时间,以待来日。 当宣布刑部尚书的人选是沈晖的时候,很多人都满面哗然,但是高明远却知道,这是永康帝的制衡之术在起作用,其实他并不意外。而这次斗法最终最大的获益者,竟然是沈晖!毕竟在所有的官职中,只有这刑部尚书是最高的官位,是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位置,能成为一部之长,满打满算的也只有六位啊! 将自己父亲送上尚书之位的沈牧涵,自然不会嫉妒林清的一个小小五品郎中。只是他的心里莫名对林清的敌意更重了,并且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工部的办公地点离着翰林院也不远,林清如今在工部中也算是个小头目,手底下有两个员外郎,三个主事,一名所正、一名所丞、一名所副,自己也有了一个自己独立的小办公室。 林清的顶头上司是杨庭安,当初殿试批到林清卷子的时候,就对林清印象很深。原本想着殿试后就把林清给弄到工部做个所正之类的,但是后来林清得中状元,直接被永康帝赐官翰林院修撰,根本没有机会捞人。如今朝廷中出现了大批量的空缺位,他手底下一个五品郎中也被拉了下去。可谁知道递上来替换的名单里竟然有林清,杨庭安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否则林清从六品官直接升到五品官,空降工部,没有杨庭安这个工部一把手的点头同意,也是很难成功的。 林清刚刚到了工部,就被属官传话:“郎中大人,杨大人命所有人都去一趟惠思阁,说有要事要讲。” 惠思阁就在杨庭安办公场所的前面,等于就是现代的会议室,里面有好几排椅子,可以让工部官员坐下,统一分派事物以及传达命令。 工部和翰林院的闲散果然不一样,才刚刚入职第一天,就有全体会议要开。林清也来不及多想,直接就跟在属官后面,往惠思阁走去。 第100章 第一百章:会议 惠思阁内, 已经按照官位高低坐了一批工部官员, 林清的职位在工部也不算低, 正好坐在掌管工部屯田清吏司下首,有人看到顶替了原营缮清吏司钱郎中的人,竟是一个尚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不由看向林清的目光都有些若有所思。 在林清还没上任前, 工部的一些人就知道这翰林院林侍讲要升任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原本,从翰林院侍讲到工部做郎中, 也不是多么引人注意的事情,毕竟翰林院的官员有褚相之称,在翰林院历练几年, 不管是到中央还是地方,官位都会比在翰林院中升上一两级。尤其是翰林官下放到地方, 都会被上官另眼相看、礼遇有加,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了。这也是为什么, 尽管在翰林院中做庶吉士, 相当于没有品阶,但是还是每年有很多新科进士愿意去考馆选,在里面历练几年, 就是为了以后能谋一个好出路。 只是万万没想到, 这个新来的林郎中年纪这么小, 若是按照这个年纪推算, 又是姓林, 出自翰林院, 那么必定是那个新科状元林清无疑。算算时间,从得中状元,到升任工部郎中,不过用了一年不到时间!这升迁的速度,真是让他们这些老匹夫拍马都不及啊! 那些和林清平级的郎中还有上面的左右侍郎,也是最多感叹几句,而林清手下的人则是第一次会面这位上峰,基本上在座的所有人年纪都比林清大,但是此时还是只能默默坐在林清下面,心中百感交集自不必提。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后,杨庭安也走了进来。 “拜见尚书大人。”所有人纷纷站起,朝着杨庭安行礼。 杨庭安四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子,人也长得精瘦,眼睛不大,但是却精光闪烁,自有一股精明强悍的气势。 “大家不必拘礼,都坐吧。”杨庭安的性格和林清遇到过大部分喜欢拿腔拿调的文人不一样,他非常的干脆,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上来就开始布置任务。 从年初六到现在,不过开衙七天,全国各地各项事宜也都汇聚到京城,每年六部都要呈交一年总的方案计划给内阁,给内阁批复。所以眼前这段时间,也是六部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一直要持续到二月末。 工部掌全国土木、水利工程、军火、战甲制造,矿产、纺纱甚至金融货币和度量衡也在其职责范围之内,所要做的事情林林总总、无所不包。其中水利工程是个大项目,光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就是五名,既要负责稽查河道、海塘、江防、沟渠等,又要核算修建桥梁、道路的工程经费,甚至制造船只、渡船也在其工作范围内。一县之事物已经算是繁琐,更何论一国之事物? 所以当杨庭安光是对着都水清吏司分派的事物,就说了整整半个时辰,期间不时点名其他郎中、左右侍郎如何协助都水清吏司的工作。杨庭安语速快,说话只讲重点,毫不拖泥带水,下面的一众工部官员一阵奋笔疾书,竟是人手一个小册子!看来也都是已经习惯了杨庭安的语速和行事风格。也幸亏林清听到下面的属官说是要开会议,习惯性得带上自己的小册子和笔,否则此刻也是措手不及。 其实也不难理解,就是林清记忆力超群,初次接触这些事物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各方面关窍有诸多不理解之处,虽然能记住大概,但是很多细节还要回去推敲,若不做些笔记,很难将事情贯通起来。更何况,很多事情也不是说光你工部一个人去做,事情就能搞定的。杨庭安的任务中,还有很多点名到了其他五部,比如说户部,若是户部这边拨不出银子,那么他们工部就是再多的计划,那也只是计划。 每年大家呈交计划之后,能审批通过的方案会由内阁转给户部,由户部核算国库的银两以及今年一年的税银,再给每个部门核拨银两。根据户部拨付的银两,工部还要删减掉一些项目,挪到明年再去做。但是这个已经是最后的定稿了,在户部拨银之前,还需要先和户部通气。比如说你工部今年想大展拳脚,需要户部拨银两五百万两银子修建河道、大兴土木,结果户部那边预算出今年的税收最多只有一千万两,那你这种方案提出去也不就是扯淡吗?一半钱都给你工部,其他部门怎么办?就算户部答应,永康帝也不可能同意。 每件事情,都要分为轻重缓急,比如今年需要修建防洪河道,否则以去年的破损情况,今年年初不修,等到夏季大雨冲刷泛滥,冲破河堤,河水蔓延到沿岸村落、县城,导致大片流民和死伤,那到时候吃瓜落的,第一个就是工部!再比如说太子今年要修建太子府,这太子府怎么修,计划多少银两,又该怎么和礼部交接,既要省银钱,又要合规制。这方方面面、各种弯弯绕绕,都需要接到任务的人去自己思量。 所以杨庭安这一番工作任务分派下来,众人都是面露苦色。而说完了这一通之后,杨庭安停下来猛灌了三杯茶,然后轻咳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林清身上,看到林清也和其他工部官员认真的在做笔记,倒是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这人果然就该在他们工部干的料的感觉。只是想到刚刚在内阁得到的消息,脸色也不由得有些凝重:“此次营缮清吏司,为首之要务,是要重新修缮会国馆,三月中旬鞑靼王子将会携使臣入京,皇上下令务必重修会国馆,让鞑靼皇子宾至如归。其余藩属国,安南、琉璃等到时也会一同前来朝贡。” 杨庭安这话一落,工部上下官员一片哗然!鞑靼皇子竟然要携使臣入京?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要知道大明初立时,蒙古族被圣祖皇帝赵明光打败,签下了每年纳贡盟约。圣祖皇帝之后的建武帝又是个英勇善战的皇帝,为人作风十分悍勇,一生都在戎马之上,不仅仅将周边小国逐一清扫干净,甚至还将铁蹄踏上了朝鲜、琉球、安南等一些国家,自那之后,每年京城的会国馆都有不少藩属国前来纳贡,除了朝贡时节,平时也会不定期的来大明学习儒家文化,觐见大明皇帝。那时候大明的风光可谓一时无两! 可是经过几世的挥霍,如今传位至永康帝,大明外交方面渐渐处于下风,除了一些安南、朝鲜小国还会每年按照规矩来纳贡,作风强悍的鞑靼和瓦刺都已几十年没有再纳过一次朝贡,最近几年更是与大明关系紧张,前线屡屡传来鞑靼和瓦刺骚扰边境的消息。虽然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战役,但是蛮夷之族在草原上铁蹄一旦踏上大明的国土,总归是让人心惊胆寒、烦不胜烦!更可况,这么多次小碰擦,大部分都以大明落下风而告终! 如今鞑靼王子突然携使臣前来入京,这样的举动太耐人寻味了!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个经常跑到你家门口,偷你家东西,打你家人的坏人,突然有一天说要跑到你家里来做客几天,还说要送你点礼物,你说你慌不慌? 鞑靼和瓦刺是蒙古族一分为二后,各自有新的命名,鞑靼统治东蒙古,瓦刺统治西蒙古。虽然蒙古族分裂了,没有如之前一般拧成一条麻绳,实力也算是锐减,但是相应的大明王朝的统治也日渐没落,光拿一年的税银来讲,圣祖皇帝时期国库里有一千多万两税银,到了建武帝,虽然穷兵黩武,但是他讲究的是以战养战,国库里的银子也没出现过赤字。到了顶峰的时候,甚至一年的税银有两千多万两银子!而如今呢?每年的税银连一千万两都没有,甚至若是遇到天灾之年,还要寅吃卯粮,入不敷出啊! 永康帝显然是有些慌的,所以他勒令工部务必将已经多年不修正的会国馆修缮一番,至少在礼数上不失了□□上国的身份,同时又急急召见内阁阁老们,商量对策,研究此次鞑靼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此次鞑靼王子所来不善啊! 而林清此刻作为营缮清吏司的郎中,这件工程就是他的任务,而且是当下的重中之重,一点都拖延不得。 林清将这件事写了下来,并且在会国馆和鞑靼两处习惯性地圈了个圈,以示重点。 会议开完之后,工部官员全部散去,唯独林清被杨庭安叫住了。 林清初来乍到,又第一次接领这样的事情,若是一个不慎,可能官途就此为止了。杨庭安看好林清,自然也要稍稍提点一番:“林郎中,此次修缮会国馆,你一定要多多询问一下手下有经验的老人,再实地考察一番,到时候写个方案给我,再呈报上去。” 杨庭安怕林清年纪轻,要么就过于倚重老人,要么太过一意孤行,所以特意提点了这两句,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是聪明人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林清自然马上心领神会,对这个顶头上司,除了欣赏他的作风外,也多了一丝感激,立即行礼道:“属下定会谨遵杨大人教诲,不辜负杨大人的期望。” 杨庭安摸了摸自己两撇小胡子,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后,便快步离去。 第一百零一章:为难 林清原本以为只是修缮一下会国馆, 只要以照旧制行事, 便算没有差错,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只能说林清虽然有能力借机会搅动朝堂风云,但是真的对这个朝代务实派的工作没有过切身的体会。之前林清的工作无非就是书面工作(整理历史文档、撰写青词、草拟圣旨等), 或者是脑力工作(帮着太子争斗朝堂、挑拨拉拢人心),但是论切切实实去做一件事, 林清确实还没这个经验。所以林清也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 原本林清认为在工部任职, 会更接近于他在现代的工作方式。首先顶头上司作风强硬精干, 分配任务非常果断,其次任务也很明确、各司其职,大家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即可, 而且做得工作还是和他以前学的理科上的东西有那么一点点挂钩,毕竟营缮清吏司, 林清勉强还能说是建筑学, 虽然是工科但也要用到数理知识。好歹也勉强算是“专业对口”, 比起单纯的舞文弄墨,能去做一些他内心真实喜欢的东西, 也算不错。 只是, 这事情的一开始, 林清就见识到了大明官场到底是怎么去处理一件事情的。 首先,林清还没给他的手下们来个下马威, 他的下属们就联合起来, 一起给他这个新郎中上了一堂课。 所谓领导, 自然事物可以一级级分派下去, 如今林清又不是什么底层小官,不必事必躬亲,所以林清让他下面的员外郎和主事出方案。只是他手下的那些人,表面恭恭敬敬,这个方案是出了两天两夜,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清其实自己已经叫手下的属官搬来了历年来会国馆修缮的资料以及当初的平面设计图,开始先行研究起来,但是也需要参考下面人的方案进行比对,再通过如今木料、工匠、各处摆设的工部采购价格进行预算,这才能给杨庭安交方案。否则他自己什么都没弄清楚,贸贸然交上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过得了杨庭安那关? 林清的工作思路固然清晰,自己也已经做了一套初步方案,但是左等右等都没有下属方案呈交上来。林清派属官去询问,得到的回复要么其他事物缠身,一时不得空无法做方案,要么就是推脱自己对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不甚熟悉,还在翻阅资料等等,总之就是一个拖字诀,不拒绝但是也绝不主动,能拖一时就一时。 其实对那些员外郎和主事的想法,林清大概能有所理解。照理来讲,每个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占了别人就没有。朝中升迁也自有一套规矩,上面的人动了,下面的人才好跟着一起动。原本之前的钱郎中犯事被抓,那么就应该由下面的员外郎顶上,主事再顶员外郎之职。可是如今林清却空降工部,一下子就坐到了他们头上的位置。如果是个老成持重、令人信服的官员也就算了,偏偏还是林清一个看着脸嫩、靠着写青词上来的词臣,这让下面的人如何能够信服? 嫉妒是一方面,不信服才是更重要的一面。无论谁空降到这个位置,大家内心多多少少有些不满,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不信服那才是对林清能力的质疑。试问,如果手下都觉得自己比领导能干,那么这个领导怎么去安排工作?手下们又怎么相信跟着这样的领导自己以后能有好日子? 所以与其说那些员外郎和主事在给林清“上课”,倒不如说他们也想看看林清到底有几斤几两。 如今林清初来乍到,若是直接申斥众人,引起轩然大波,那么除了与下属离心、让上峰不满,没有其他好处。再者,如今营缮清吏司上下,确实一片忙碌,大家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倒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还拖延会国馆之事,所以林清只能按下不发作。 行,不配合就不配合吧,林清只能挽起袖子,这件事情先自己干,毕竟急嘛!杨庭安就给了林清七天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天,林清至此自然是再不指望别人。 所以林清让他的属官毛青松还搬来了工部现今合作的供货商的资料,翻阅了近年来采购物料的价格,并且走访了会国馆,发现因为会国馆几年不进行修缮,问题还是比较多的,再原本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需要修缮的费用,再详细地计算了会国馆的各处需修缮的面积大小、所费工时,将一笔笔银子开销支出做了一个总的支出汇总表格,做成一个小册子,每一页都是都标注了修缮的是会国馆哪一块地方,最后核算出总的修缮费用是三万两千两银子。 算到这个费用的时候,林清也是眉头一皱,感觉所费银钱太多,只是为了接待他国使臣未免有些太过铺张浪费。但是永康帝下达了旨意,务必要彰显大国气度,而所谓的大国气度,就是一个字——壕!摆设要么选取古董,要么需要造价极高的瓷制品,亭台楼阁所用物料不是蜀地的奇石就是江南的花木,按照如今的人力物力,这些东西光是运费都不菲!而这一切都还是林清极尽精简之能事才核出的价格! 其实林清不知道的是,他的下属周员外郎胆小,怕没有人应和林清到时候会被怪罪,所以暗地里还是偷偷自己做了一番预算,怕实在顶不住了就交上去。而周员外郎最终核算出的费用竟然要比林清高出一半之多,要知道周员外郎还是工部的老人了,办事也算周全之辈。足以可见林清在银钱方面已经是尽了自己算学之能,将方方面面能省则省的地方,都给算了进去,才能得到这样的预算方案。 这个方案呈给杨庭安后,自然是得到了杨庭安的夸赞,也再次证明林清的办事能力确实不俗,只是林清却笑不出来。因为最终这个方案通不通过,也不是杨庭安说了算,而是户部说了算。户部能拨给林清这三万多两银子,那么便算通过;如果不愿意拨银子,那么 而当林清站在户部右侍郎吴大人面前,吴大人却是看了林清的方案先是连连称赞林清所用统筹之法的干净明晰,只是看到最后的数字时,脸色还是一变,摇摇头道:“林郎中啊,这光修缮的费用就要三万两千两,这,未免太过了吧?” 吴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迟疑,毕竟其实他一页页看下来,凭着他这么多年看这些东西的老辣,自然知道林清这份方案绝无偷报、虚报之事,而且方方面面都做了精简,只是户部如今银钱确实吃紧啊! 林清并不了解如今户部的财政状况到底如何,虽然一直听到大明税收状况不好,但是也不会这区区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吴大人,这可已经是我核算了数十遍,得出的最精简的银两数了。若是再减,那可只能草草将损毁的部分修补一番了,毕竟会国馆这么大的地方摆在那里呢。可是这样一来,皇上的旨意”林清也是故作为难状,他也不确定这吴大人是在难为他,还是确实银钱吃紧,自然也要探探他的口风。 吴侍郎自然知道林清讲的是实情,会国馆当时还有“万国馆”之称,取自万国来朝之意,自然修建的是雄伟气派、占地颇广,可是如今早已有些没落,多处院子也年久失修而关闭,往年也就一二小国前来供奉,来的人数也不过十数人,自然开放其中三四个院落足以。如今需要全面整修,这几万两银子都不花,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林郎中你也知道,如今鞑靼王子前来朝贡,不知道具体所谓何事,兵部已经要求拨款扩充武备和将士,做好打算,今年户部一共收税银九百五十万两,其中三百五十万两需要拨给兵部,你们工部又要防治河堤需拨银一百二十万两,礼部要备下太后六十岁寿辰、太子殿下选妃扩建太子府,又是一笔” 吴侍郎每说一笔,林清的眉头就跳了一下,再加上林清心算速度极快,自然很快就算出户部一笔笔银钱的支出,到最后还要留下一笔银两作为各部门官员俸禄、后宫嫔妃的开销、永康帝寻仙问道的开销等等,别说给林清拨出三万两了,感觉多给林清一两银子,他们户部都给不出!甚至吴侍郎都已经算到如何利用今年后面的税银来度日了! 这满目疮痍的财政情况,还真的是所谓的大明盛世吗?帝王的穷奢极欲,官员的层层盘剥,天下又有乱象之兆。吴侍郎话里话外的意思,林清也听得懂,永康帝生怕这次鞑靼过来是探大明虚实,搞不好就是大战的前兆,所以兵部已经开始暗暗做下了准备。只是照林清讲,要是大明以这样的财政状况去迎敌,这还没打,就输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除了兵力的较量,那就是国力的较量,而国力靠什么体现?自然就是你的银钱粮草!林清真是为如今的大明捏一把汗,可是这大明最高的领导却只是微微有些担忧,把自己的担忧还寄托在祈求上天上,昨天还搞了一场颇为盛大的法事! “吴侍郎,明人不说暗话,您就给我一个准话,到底多少能行?”林清也不耐在与吴侍郎兜圈子,直接问道。 吴侍郎可能是与银钱打交道久了,最近又是各种被其他部门的官员催着要钱,如今也是有些疲态了,虽然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暴跳如雷,但还是破罐破摔得生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万两。” 整整缩减了两万两,要按照之前的规模修缮好会国馆,林清可以送给吴侍郎四个字,“痴人说梦”! 第一百零二章:心惊 一万两能干嘛?根据林清的预算, 最多是缝缝补补,把会国馆中各个院落草草地检修一遍, 保证不坏不漏。剩下的你要说彰显什么大国气度、让人家宾至如归, 那想都别想了。 况且这次其他小国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知道鞑靼要过来之后,最近也纷纷递上了朝觐的文书,一共有十多个小国要过来,名头是越吹越响了,可是来的人越多,这个会国馆里面的院落就都要悉数用起来。按照一万两的标准,定多就是搞个两三星的商务房间,离着一开始计划的五星豪华差远了。 林清听到了吴侍郎的话,是一个头两个大,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吴侍郎,我知道您在户部也是德高望重,也知道下官这次任务时间紧迫,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做这个修缮工作。到时候皇上也会派人下来审查, 若是到时候不符合皇上的意, 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啊!” 确实, 若是缩减个两三千两银子,他这边哪怕自己掏了这银子, 到户部有富余的时候再给他补回来也成。可是如今他全部身家掏干净也没有两万多两银子啊! 吴侍郎既然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那么林清也只能不怕得罪人, 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 大家一起承受责罚好了。 果然吴侍郎听到林清这样一说,脸色也是一变,语气也有些不好:“林郎中这话可就不中听了,皇上既然将事物派给了你,我们户部也拨银子了,那就没有户部需要担责一说。此事还需要林郎中自己琢磨啊!”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有句话说的好,钱在谁手里谁就是大爷。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要来户部讨银子的,自然都要对户部官员客客气气的,否则人家有的是办法克扣你。谁到户部批银子的时候,不是奉了圣命就是为了国家社稷,要是每个人都拿大帽子压下来,户部早就不用干了。 所以林清还是太嫩,这句话说得冲动了。 幸而林清反应也是很快,年纪又轻,语气马上缓和了下来,行礼赔罪道:“吴大人还请恕罪,实在是清这几日日夜为此事忧心,已经快三天没有入眠了,如今好不容易做出了最少的预算,也是想让户部能节省点银钱。可是这一万两拨款,清实在无法完成圣命啊!还请吴大人能指点迷津。” 所以说,一个人要是长了一副好相貌,还是能占点便宜的,吴侍郎见林清赔了小心,扫了他眼下浓重的乌青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况且,听了林清的话也知道他是个拎得清的,不是那种固执蛮干的人,虽然第一次和林清打交道,但是现在心下也有了思量,话也就放了出来。 “本官这里,是可以再挤出五千两银子给你,只是你呈上去的奏报,需要按照原来的方案去做。” 林清听到这里一愣,凭着他聪慧的大脑一下子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给他一万五千两银子去做修缮,但是奏报上要按照三万两千两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看了眼吴侍郎意味深长的眼神,林清恍然大悟过来:户部实际给他们拨付一万五千两,剩下的一万七千两银子,他们户部自己吃进!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个工程项目的总工程款,居然要贪掉一大半! 而林清这个修缮项目,放眼全国,还只能说是一个小项目,所费银钱比起那些动辄十几万两、几十万两的项目简直就是毛毛雨。按此推算,那么整个户部上下在其他的项目上又要贪多少?一年下来,这个数字恐怕会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天文数字吧! 吴侍郎看着也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可是内里的脏腐让人作呕。 这里林清又犯了一个错误,在和户部申报银子的时候,应该要多预留30-50,作为给户部上下的孝敬。但是他的下属们没有提醒林清这种最为微妙的关窍,而杨庭安作为工部尚书又是阁老,虽然知道一些弯弯绕绕,但是日理万机,以为林清知道这些约定俗成的事情,也没有出言提示。所以如今林清做了一个最苛刻的预算,并且报了上去后就会存档,可以说是让他自己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 原本能做出这种预算的人是大才,但是如今这份大才在贪腐成风的朝堂里,反而变成了一种愚笨。 当然,如果说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远,也没人核查的,这一万五千两都嫌多。到了具体实施人手里,可能还得盘剥一层,最后做个面子工程,看着光鲜就行。可偏偏,这个会国馆的修缮迫在眉睫,永康帝还特意说了最后要着人验收。 如果林清答应了吴侍郎的要求,最后他会在签收银两的单据上签下收据三万两千两,而实际拨付一万五千两;如果他不答应,行,那就拖着等着。无论如何,最后任何的错误,都得林清自己担着! 只能说,林清知道如今的大明贪腐成风,但是还是没有身处其中,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原本以为最多不过送送礼,给点孝敬,但是谁能知道户部的胃口这么大,在这种算是重要的项目上都能这样下黑手! 可是当林清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无法,林清只能再次调整心态,将自己如何做的预算,一项项仔细讲解给吴侍郎听,并且当场给吴侍郎做了核算,但是吴侍郎也只是兴致缺缺,最后一句话将林清打发了出去:“林郎中,你的难处本官都明白,只是户部如今确实不宽裕啊!你看后面还有礼部的曹郎中在后面等着,要不本官到时候将你的方案呈给上头去看一下,再给你答复如何?” 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再给你答复。 这样的话,像极了那些有关部门的冠冕堂皇之词,竟是古今中外都一样!林清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半截,只是脸上却还是保持微笑,人家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林清自然只能恭敬退下。 林清状若平常地回到了工部,六部衙门办公地本来就离得非常近,工部和户部又是天天都要打交道的,不出一个时辰,林清这边无功而返的消息自然已经传到了工部。 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两名员外郎和三名主事是在一个办公所的,常员外郎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冷笑:“这林郎中自己做了方案呈上去,如今倒是弄得两头不是人,也不知道要如何渡过难过咯!”常员外郎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三年之久,原本这次是他最有希望晋升郎中之位,自然对林清最是不满。 三名主事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没有帮着林郎中做方案还有工作繁忙做推脱,但是在背后说上峰坏话,到时候万一林郎中起来了,或者常员外郎又和林郎中和好了,那他们可是第一个倒霉的。所以此刻也就是跟着听听,并不发表什么言论。 周员外郎因为自己也做了一份预算,所以对于林清能算出这个数字还是十分吃惊的。他拿出了自己方案又反复看了几遍后,发现有些地方确实可以精简,如果做到极致,是可能算出林清那个数字,倒是对林清的能力有些钦佩:“林郎中毕竟岁数还轻,能做出这份预算,已经是能力了得了。我们这次是否,做的有些过了?” 常员外郎嗤笑了一声:“这种事怎么提醒?谁当初去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有吃过苦头?” 常员外郎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桌底交易,谁会大喇喇地出言提醒,除非确实关系亲密,否则这种话都不应该宣诸于口的。况且,大家都是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刚刚像个愣头青去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处处碰壁,当时又有谁好心去提醒他们呢? 怪只怪,林清爬的太快、爬的太高,还没怎么经受底层的历练,就爬到了一个高位。底层历练的时候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出了问题还能描补;而林清一上来就是接手这样的项目,如今可不是摔得要更痛吗? 一时间,大家也都沉默了下来,也无心再去议论更多,纷纷忙碌起手头上的事情。 到了放衙的时间,林清今天倒是准时回家了。之前几天林清天天忙到几乎半夜才到家,到家之后也只休息一两个时辰,起来继续做事。张氏和林三牛有时候起夜看到林清房里灯火通明,也是担心不已。 林清升官了张氏和林三牛自然高兴,可是这份高兴却没有持续多久,看到林清一天比一天忙,短短几天时间,身子就清减了一些,张氏心疼不已,心中有时候还埋怨着不如不升官算了。至少在翰林院的时候,林清还能准时放衙,日子也轻省。 张氏毕竟是林清的亲娘,女人的直觉也灵敏,虽然林清脸上表情依旧,但是张氏可以感觉出来,林清心情不好。 吃过饭后,林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灯火一燃就是到了半夜。 “不行,我得去看看清儿,这几天都疯魔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张氏翻身而起,披了一件棉衣就准备出门。 此刻外面天正寒,如意坊最近新的货又到了,林三牛白天和墨竹忙着店里的生意,自然也是累极,只是因为担心林清,这睡得也不算安稳。 如今暖暖的被窝被掀开一个被角,冷风灌入,又听到张氏的嘀咕声,林三牛也是坐了起来:“诶,你要出去也把衣服穿穿好啊!这外面天这么冷,你要是冻坏了,清儿得更愁了。” 张氏一听也对,回身把棉衣一件件往自己身上套。 林三牛靠在床头想了一下,也是开始穿衣服,一边看了眼更漏一边道:“得,现在都三更了吧。我看清儿晚间都没吃什么,我去生火,你做碗面给清儿端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妙计 墨竹年纪也就比林清稍微大了一两岁, 正也是贪睡的时候,白天要送林清去当值,还要比林清早起一些, 晚上的时候林清就不让他跟着伺候了,所以此刻正沉沉睡去。 张氏和林三牛原本家中也没有什么下人, 和墨竹相处起来, 只把他当做自家后辈。厨房在墨竹睡的房间旁边,所以两人也是轻手轻脚的。 林三牛熟门熟路地生火, 冬夜里火光跳跃,带来一丝温暖,林三牛默默地添柴, 掌握着火候。张氏见锅里已经有热气了, 直接倒了一点菜油进去, 然后快速地切了一些辣子放进去炒香, 又把切的细细的肉丝扔了进去,“撕拉”一声,一股肉香味在小厨房中弥漫了开来。 张氏手法熟练,迅速炒了几下后就倒入清水, 将锅盖盖上,又让林三牛起了另外一只锅,稍微倒点油,煎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然后放进海碗的碗底。另一头的水也开了, 张氏抓了一把面条放了进去, 知道林清不喜欢吃太过软糯的,用长筷子捣了捣,沸腾之后加了三次凉水,这样煮出来的面条口感最好、弹性极佳。 将面条捞了出来,放在荷包蛋上,撒上一些葱花,然后浇上汤汁,又挖了一大勺她自己做的大酱,将海碗端上了托盘。 林三牛灭了灶里的火,熟门熟路地开始清洗灶台、锅碗瓢盆,嘴里催促张氏快去:“你去吧,这里我来收拾。也别说太多,清儿这孩子心思重,让他放宽心就好。”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忙手上的活。 儿子太过优秀,很多事情做父母的也没办法帮到什么,只能寒夜里送一碗热汤面,心烦时哪怕听他说一说,抱怨几声,那也算是尽到做父母的力了。 所以当张氏的声音在林清门口响起的时候,林清还被惊了一下,主要是精神力太过集中,夜里又宁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一时缓不过神来。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林清打开门,看到张氏手里端着托盘,连忙接过去让她进来。 张氏手上还有点水,反手在系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环视了一眼林清的书案,心道这孩子果然是碰上难事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最清楚,林清是最爱洁不过的,可是现在书案旁边堆了一堆揉成一团的纸,纸篓里的废纸都满了出来,书案上面翻开了好几本书,一张图稿横亘在书案中间。而林清整张脸在油灯的反射下,也有些发黄暗淡,眼眶下更是浓浓的乌青色,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张氏也不问林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公务上的事情即便她问了也插不上话,只得说道:“饿了吧?先把这碗面吃了。” 张氏不说林清倒不觉得,一闻到面香味,倒是真有点饿了,于是便在圆桌前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就吃。 “娘,您做的面一直是最合儿子口味的!”张氏其他菜可能做的一般,但是北方人做面食的手艺确实好,那辣酱滋味也好,拌在面里面,寒冷的冬日里一口一口吃下去,直吃的额头上微微冒出一些热汗,才感觉舒爽。 张氏就这样看着林清吃面,心里稍稍定了定,然后规劝道:“儿子,娘知道你着急公务,可是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看看你,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林清低着头“嗯”了一声,继续吃面不接话。 张氏知道林清看着面上总是笑眯眯的,人也好说话,可是骨子里却是倔强高傲的。只要把一件事放进心里了,就是千难万难,他也要做成。 这样的人是能成大事的,但是也是辛苦的。 张氏作为母亲,自然最舍不得的就是儿子吃苦受罪,虽然林三牛叫他别说太多,但是张氏忍不住就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可能张氏也知道自己说不到点子上,但是不说些什么她又难受。 张氏也知道林清最近在忙着给皇帝老爷造一个院子,要他儿子算算要多少银子。总归这件事是和银子搭界的。 “这皇帝老爷银子给的多,那咱就给他修好点,要是给的少,就修差点。反正好好坏坏咱不贪银子便是了。” 是啊,他林清是没想着要贪银子,但是上头的人要贪,经手的人要贪,贪到他这个负责项目的人都凑不齐那么多银子!到时候吃瓜落的人,还得是他这个负责人! 只是这话,又怎么对张氏去讲?说了只会让她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眠了。 “娘,儿子知道了。这不就是再算算银子的数目么?算完我就去睡了。”可惜林清不管怎么算,怎么精简,一万五千两就是捉襟见肘,弄了这里弄不了那里啊! 张氏听到林清的话,以为他听进去了,心里也开心了一些:“对嘛!不就是些番邦人,皇帝老爷也不过是想糊弄糊弄,你就踏踏实实把自己能做好的最好就行。行,那娘先走了。你吃完了就放那儿早点睡,明天娘过来收拾。” 张氏轻轻地将房门带上,林清却突然将头抬了起来——张氏的一句话在林清脑子里不断回荡“不就是些番邦人,皇帝老爷也不过是想糊弄糊弄”。 是啊!皇上也就是争个面子工程,又不是真的想把这个会国馆修的多好!是他把主次给搞错了! 林清快速地放下碗筷,冲回书案前,铺开会国馆的平面图,重新开始做起了预算,只是这回他只做了所有硬装的预算,将破损的地方修葺好,砖瓦墙面重刷,花草树木重新移植一些过来。 这样算下来,只需要一万多两银子,就可以弄的外观比较像模像样了。 而软装部分,林清有把握不动用分毫,就能把里面弄的有档次、有品位。 于是,营缮清吏司的众官员发现,最近他们的林郎中轻易见不到人了。 有了方向后,林清就制定出了计划。林清一整天都会去户部继续和他们磨银子,既然他们漫天要价,那么他也就可以坐地还钱。只要脸皮够厚,林清就不信这吴侍郎能死咬着不松口,反正如今能扒拉到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最终五天之后,户部还是松了口,给林清批了两万两银子,再多一分也没有。 等林清走后,这吴侍郎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林郎中难怪年纪轻轻能爬这么快,确实是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不管他怎么奚落、怎么嘲讽、怎么驱赶,人家就是一直笑眯眯好耐心地对你。你有客,人家规规矩矩在外面候着,你一送客,就马上进来继续和你谈。给你端茶倒水、无不殷勤,只要你不松口,他就不走。 满朝上下的读书人,能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么不要脸的,也就这个林清了! 这是吴侍郎等林清走后,对着整个户部对他的评价。原本以为这林清是个新上任的工部郎中,好拿捏,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却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以后户部的人,见着林清来要银子,都是要比其他人收敛一些的,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清拿了银子后,就立即召集工部下面的工程队,开始按照他的图纸要求做修缮,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而且林清一点都不节俭这些银子,花草要移植的美观,外面的墙面,屋顶的瓦片,所有的门窗,都仔仔细细修整了一遍,弄得那叫一个尽善尽美。 而就在林清忙碌的时候,如意坊里渐渐有了一则传闻。 “哎,你知道吗?如意坊据说这次要给会国馆提供流水盆景和花容镜啊!”一路人甲道。 “可不是嘛!听说是走了关系的!到时候你想想看,那么多番邦国家的人到会国馆住,看到这流水盆景和花容镜,可不会心动吗?到时候走的时候估计得多买一些带回去。”路人乙附和道。 “这到时候那些贵人一喜欢,搞不好还得往他们自己国家运呢!往后啊,这如意坊的东西,可能还得涨价!”路人甲继续道。 “不会吧?!还涨?年后已经涨过一回了吧!我的乖乖,这如意坊这回可就出名了!” “你是不知道啊,到时候还有专人去介绍这些东西呢!可是给如意坊长脸了!” 类似这样的言论最近有很多,而原本就关注着“如意坊”的商家们,更是听得红了眼!原本前门大街上的如意坊生意这么好,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如今如意坊眼看着要走出国门了,要在那些番邦贵宾面前露脸,简直嫉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商家们毕竟在京城盘亘多年,也有些自己的门道,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原来这铺子就是那负责修建会国馆的林郎中家的,这也难怪人家有门路可以把自家东西往里面搬了! 要知道工部采买东西,那都是有自己路子的,一般商家可别想进这个圈子。 如意坊卖的东西新奇有趣,只此一家,虽然赚钱,但是也没有抢了谁的生意,所以大家眼红,也没有想要打压。但是一听到人家走了关系,以后会发展的更好,这有心之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算盘。 这要钱的东西要有采买的路子,那不要钱的总不要过工部的路子了吧?如果到时候再给点那林郎中好处,是不是自家的东西也能摆放进会国馆,让皇上能知道自家的名号,让番邦国家能看到自家的产品? 就算没啥效果,但是以后放在店里做个匾额吹牛也是好的啊!咱这花瓶是鞑靼王子用过的,这笔墨是安南使臣赞不绝口的!这雕花浴盆是朝鲜贵族最爱用的! 于是乎,好些商家都盯上了林清,一时间请帖如雪片般飞到了林清府上。 第一百零四章:验收 天香楼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以汇聚天下菜色闻名, 做菜师傅讲究色香味俱全, 味道或许不算最佳, 但是价格一定是最贵的。也因此,一旦大家有什么场面上的酒席, 难免都要到天香楼去定一桌, 以彰显对客人的尊敬,把面子功夫做足做透。 二楼包间里,林清带着墨竹赴宴,此刻已经有五名商贾在此处等候了,见林清一上来, 那好话就不要钱似的往林清身上堆。 “来来来,林郎中,今天一定要尝尝这天香楼的女儿红, 据说已经是十五年的陈酿了,味道甘冽爽口!” 林清一落座,做瓷器生意的马掌柜就开始给林清灌酒, 这是他们生意场上做惯的, 也算是信手拈来。 林清酒量不好, 今天又是来谈正事的, 自然不会因醉酒而误事, 所以只是浅酌了一口, 就放下了酒杯。 做绸缎生意的冯掌柜接着劝酒:“诶, 林郎中喝这么一点点可不够意思, 你看这老马的酒杯可是见底了!” 冯掌柜说完,其他人也起哄架秧子,让林清一定要多多喝几杯,毕竟这喝舒服了,大家才能放下心防,好好谈事情嘛! 林清斜睨了冯掌柜一眼,脸上虽然带笑但是却无端让冯掌柜心里一寒,然后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酒桌上的菜,并没有接话,一时间倒是让刚刚原本还算热烈的气氛沉了下去。 冯掌柜和马掌柜是多年故交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就都有了判断:只怕这林郎中年纪看着小,心思可不少!这官威一摆出来,还真的能让人心里一颤。 只是这些商人虽然有些家底,但绝对算不上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大商家,否则人家上头都是有人罩着的,可不用对着林清一个五品官点头哈腰的。 在商场上面混,尤其又是天子脚下,几人也都和官家经常打交道,按照他们的水准,能请到林清一个五品官,林清也算是给了面子的。 所以场面冷了一瞬后,又有人开始推杯换盏,说趣逗乐,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尴尬荡然无存。 只是这期间,林清一直没有说太多的话,更多的要么点头表示赞同,要么继续自顾自吃菜,并不发表意见。 这时,冯掌柜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对着林清道:“林郎中,小的们知道您正在为皇上办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今天请您过来,也是想让您指点指点咱哥几个,看看我们是否可以为国尽一份忠心?这会国馆中的摆设物品可以由我们几个来提供?马掌柜家的瓷器、邢掌柜家的家具、吕掌柜家的笔墨、何掌柜家的玉器还有我家的纱帐绸缎,在京城那都是百年老店,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您看,小的们,是否有这个荣幸啊?” 冯掌柜果然是老油条,纠集起来的其他四家铺子所卖产品都不一样,大家各不影响,又能互为补充,差不多把会国馆房间内大致要用的一些物品都包圆了,难怪今天是五家人家联合起来找他呢! 冯掌柜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叠银票推到林清桌前,林清视线扫过去,挺厚一叠,最上面的面额是一百两,看着至少有二三十张,也就是一下子出手了两三千两银子托林清办这个事情。 林清没有动这笔银票,而是放下了筷子,看了一圈在座的几人收敛了笑意道:“冯掌柜这是何意?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工部采买东西,都是从皇商或者工部上头指定的商户那边购买,你们几个,可没有这个资格啊!” 废话,这有资格今天还来找你林清?还不是听说这次大明想要和番邦多做一些生意,对会国馆里的修缮工作要做到尽善尽美,里面的东西到时候也会推荐给番邦之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谁又想放弃?否则真是吃饱了,又给你林清送银子,还要给会国馆送东西?真以为他们忠君爱国呢?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腹诽,脸上却是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而这个冯掌柜,也明显就是这五人的头,立即接下林清的话茬:“林郎中您看啊,这采买自然要渠道,但是这些东西咱们哥几个也不要钱,完全就是捐赠给会国馆的,这样一来不就成了吗?”你林清不也是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的流水盆景和花容镜给弄了进去吗? 听到这里,林清沉吟了一下,视线又扫了一下那叠银票,显然有所意动,却仍旧有些为难道:“只是到时候,每间番邦使臣居住的房间里,都会有本册子,上面注明房间内的一应物品并标明产地、价格,并用番邦语言写好。这样一来,若是有使臣不小心损毁,我们这边也好登记造册。如此,你们店铺的名字,可也都要过了明路的啊!万一这批货出了任何问题,本官这里可都是要担责任的!” 林清此话一出,让所有人心里都更加激动!竟然还会将他们的产品全部写下来,这不就好比让所有番邦之人都了解他们产品一样吗?只不过一个是东西放在他们店里卖,一个是放到会国馆让他们先看看样啊!难怪这林郎中就算是送上门的东西,也迟疑不定! 这消息市面上可从来没有流传过,今天还头一回知道,这林郎中又是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此事断不会有错。若是这消息一传出去,估计更多更有实力的人,要抢在他们的前头了! 卖笔墨的吕掌柜机敏,朝着冯掌柜一个眼神飞过去,冯掌柜又从另一个袖管里掏出了一叠略薄的银票,叠在了刚刚那叠银票上面,笑呵呵道:“这是咱哥几个的诚心,林郎中您放心,我们知道这利害关系!保证给到会国馆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您只要开出单子,我们会回去就给您去挑!一件件亲自过目,绝对没有任何疏忽!” 其他人也都纷纷出言保证,说的是信誓旦旦,只要林清一答应,好像马上就要回去给会国馆去敬献东西一样。 林清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叠银票上,微微咳了一声,对着墨竹点了点头,这是两人事先就商定好的暗号。墨竹上前一步,将银票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袖袋中,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既如此,本官自然要成全诸位的一片赤诚之心!回去后,本官就让我这书童给你们一人一份单子,你们只要照着单子将东西送至会国馆即可。”说到这里,林清的脸上才又露出了笑容,其余众人也把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两边事情都办妥了,大家心神也放松了下来,互相恭维、插科打诨,敬酒吃菜,酒席上忙得不亦乐乎。这场酒席一直吃到月上中霄才散去。 等林清和墨竹回到家中后,墨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将那叠银票给林清递过去:“少爷,这里足足有五千两银子啊!难怪人家都说当官好呢,我们如意坊卖的东西已经算价高了,可是辛辛苦苦一个月最后少爷也就能分到四五千两银子。可是现在吃这一顿饭的功夫这五千两就捞回来了!” 只是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在说他家少爷不是个好官似的?想到这里,墨竹也有些尴尬的禁声,不敢再有过多言语。 林清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也是唏嘘不已,前两天还说户部胆子太肥,最后吃进了一万两千两银子。可是这一扭头,自己就靠着这个项目捞了五千两。手头的两万两的修缮款,最后按照林清的预算,还能余下两三千两。 果然,当官是好啊! 只是林清也明白,今天这种情况,这银子不拿,反而会让他们几人起疑心。虽然给不给银子,林清最终都是会尽量给他们做一下推广,造一点名声出来,但是不拿他们的银子,他们不安。 这已然成为了一种惯例,而林清此刻,只能以例而行。 只是等墨竹离开后,林清拿出了一本空白的册子,认真记录下了几月几日,所得银两,所为何事。 写完后,林清看着这本册子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上面以后桩桩件件记录的可能都是他“贪银”。 五位掌柜做事非常麻利,等林清三月初的时候将外面全部修缮好,庭院花草也整的有模有样的时候,那些室内的装饰、家具、笔墨、屏风、摆设也都如流水一般,一件件摆了进来。 等到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全来验收时,林清陪在身侧,一路上刘全都在啧啧称叹会国馆各处修缮的极好,显然林清是用了心的。 “林大人,到时候杂家会如实禀报给皇上的!没想到林大人不仅青词写的好,这做事也是一等一的能干!”刘全捏了捏手中的荷包,知道里面至少放了四五张银票,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原本以为这林清刚刚从翰林院那种酸腐地出来,不懂这些规矩呢!到底是年轻人,学什么都快,孺子可教啊! 刘全是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许多官员见了刘全都是要巴结一番的,如今竟然对着林清夸赞有加,倒是让这次一同前来的林清下属,心中俱都震撼不已! 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也就算了,如今连皇上、皇上身边的刘公公都看好林清,他们这上峰真的是有一手啊! 不由得,那些员外郎和主事都觉得心中忐忑,生怕林清在刘公公面前说上半句他们的不好。 林清但笑不语,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修缮会国馆的事情,总算是过关了。 第一百零五章:朝贡 林清事情办得漂亮, 不管是杨庭安、户部那边还是永康帝, 都对林清进行了或口头、或实质性的褒奖。有时候就是这样, 虽然担责任的是他, 但是若能把事情办好了, 能让人另眼相看的人也是他。 自那之后,林清手底下营缮清吏司的人都对着林清毕恭毕敬的,就连之前有些怨言的常员外郎,也将口舌紧闭,再不敢在背后多说林清一字。 上面看重,下面恭敬,处理工作自然也是顺手很多, 而正是随着日常工作的缓步进行, 林清才真正的看清楚整个工部上下的运转流程, 以及各种私底下的勾当。 能在工部处在主要职位的, 在林清看来就没有几个笨人, 甚至用林清的归类来看,大部分擅于处理工部事物的人,都比较具有理性思维,做事情也更加有条理, 能力出众的人也比较多。但是其中的贪腐问题,却是让林清看着触目惊心! 但凡上报项目,必然要多报一部分。多报的那部分, 一部分给户部拿走, 剩下的则是工部官员的, 只要大家处于同一部门的,那就是见者有份。除非你事情做得够私密,或者只经了你一个人的手,那么你可以独吞。而林清作为营缮清吏司的小头目,大大小小一些项目,手底下的人自然收了孝敬后会给林清呈上一部分。更别提三节两寿,这孝敬要更重一层。 而林清作为其中一员,上头有两个侍郎和尚书压着,下面又有一大群小弟,如果想要混下去,那么必须要照着这样相应的规则办事,否则所有人都会孤立你、排斥你,让你在这个官场上完全混不下去!这不是政见不合或者性格矛盾,这是当官原则问题的不同,上下已经沆瀣一气,林清想靠一个人凭着郎中之位扭转乾坤?现如今的情况那是痴人说梦。 唯一好一点的地方是,杨庭安这位顶头上司,算是比较靠谱的,虽然对手底下人的孝敬照拿不误,也对下面人的桌底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真的比较重要的工程或者项目,他不管你们靠什么方法,都要实打实的给他完成。所以工部上下做不到公正清廉,但是至少也没有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林清推己及人,如果其他五部的领头者,稍微再过一点,是否下面的人就更加群魔乱舞、横征暴敛了呢?想想也是,若非沈修文做的太过,又怎么会让岳谨言告到御前? 正是因为沈修文案,朝堂上下已经是收敛了一些,好多官员都夹着尾巴做人了,否则林清所面对的情况可能更加糟糕! 越是深入接触,林清心中的震撼就越大!按照他所了解的样本去计算,整个大明的贪腐问题已经是触目惊心!仿佛一颗外表看着茂盛挺拔的参天巨树,其实内里已经被诸多白蚁啃噬的坑坑洼洼,说不定再过几年,十几年,这颗大树就会轰然倒塌! 林清固然能想到很多办法去救世,可是他如今身份尴尬,一得不到掌权者的支持,二自身没有绝对的实力,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如今的林清虽掌一个营缮清吏司,但是对在那群庙宇里的高官而言,林清只不过是一个每天上朝排在最末尾的隐形人,何况永康帝还不爱上朝,每月能有个一两次上朝的机会就不错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最近永康帝上朝的次数变多了,原因是番邦朝贡的时间近在眼前了,为了接待这次番邦朝贡,举朝上下都是花了心思的,务必要展现出一幅盛世强国的画面来给各番邦国看! 林清其实能理解永康帝行为中的紧张,毕竟这番邦国中为首的鞑靼明显来者不善,若是对方也是来试探大明的国情,到时候在朝贡期间闹点事情出来,回去后就派兵攻打大明,那永康帝屁股下的龙椅也就坐不稳了! 这可不是一点点小事,关乎永康帝的皇位,由不得他不紧张! 只是这样的事情,一般都由永康帝和内阁大臣去商议,他这个小虾米就算是朝会上也不过是站在末端,有时候永康帝声音小一些,他都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更别说任何发言权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中旬,已经陆陆续续有些小国使团抵达大明京城了。 最先到的是安南、朝鲜和南掌,这三个小国之前每年也都会在固定时间过来朝贡,今年倒也是规规矩矩最先前来。 林清作为负责修缮会国馆的人,也被杨庭安点名配合鸿胪寺的人一起接待这些藩国使团,主要是万一有人问起会国馆的一些东西,林清比谁都了解,能当场出来解答一下。 安南等国地处偏远、从来都是以学习儒家文化为荣,物质积淀和大明京城比起来自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些使臣第一次出使大明,看到大明的风土人情也是一边惊叹一边赞美,和鸿胪寺的人倒也是相谈甚欢。尤其是这次会国馆修缮一新,朝鲜使臣用着不爱流利的汉语双眼放光道:“这次皇帝陛下费心了,居所竟然如此豪华!” 这人去年也是来过的,去年住的会国馆他觉得也不差,但是和今年的比起来自然有差距。 鸿胪寺寺卿唐正茂笑了笑道:“此乃皇上仁德!”说完朝着东边方向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其他使臣也纷纷有样学样,倒是乖觉的很。 林清冷眼看着那些来朝贡的使臣,觉得他们说是来朝贡的,但是进献的单子林清也看了一眼,并不值几个钱,甚至折合成银子,还不一定有重修会国馆的银子多。听说他们走的时候,永康帝还会大方的赏赐一批东西给他们带回去,以显□□上国的气度。 这气度是气度了,也不看看自家兜里还有几个钱?原本国库就不宽裕,还使劲作! 只是接下来,安南使臣的一句话,差点让在场大明的鸿胪寺官员脸上都挂不住了。 “以前我们过来的时候,皇上倒是没有如此费心,看来还是鞑靼王子的面子大啊!”这名安南国使臣说汉语倒是说的字正腔圆,而且用词也精准,举手投足间都和大明文臣非常相似,看来是对大明的文化下过苦功夫的。 这句话不知道无心还是有意,却非常让鸿胪寺官员下不来台,因为这事实可不就是因为鞑靼王子过来才修缮会国馆的吗?否则早两年为什么不修? “使者此言差矣!鞑靼王子前来,我大明自然是要好生接待,只是这会国馆诸多东西,都是出自民间。民间百姓听闻此次有十多个藩属国要前来朝贡,特意捐献了不少物品,各位使臣可以在房间的册子上看到是哪些乐善好施之辈所捐赠。我国子民的美意,是希望以后每年众藩属国使臣皆能出使大明,朝觐纳贡,以修我们百年盟约!” 林清一句话,既解了鸿胪寺的围,又将当初许诺给那些商人的好处提了提,同时又以□□上国的姿态,提醒他们这些小国,别忘了当年是怎么被大明打的哭爹喊娘的,也别忘了当年他们老祖宗是怎么和大明签下藩属国的条约的! 果然祭出了这一招,倒是让那个安南国的使臣脸上表情讪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唐正茂脸上露出恰当的笑容,继续将人安置在准备好的院落里,刚和林清准备回自己衙门,就见另一鸿胪寺官员快步走了过来:“唐大人,鞑靼王子已经快到城门口了,我们要去迎吧?” “迎!快通知礼部,派人去城门口候着,我们这边也一起过去。”唐正茂当机立断道,同时也唤了林清和他们一起过去,毕竟一会儿还得陪着鞑靼的使臣到会国馆休憩。 等林清等人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鞑靼使臣的队伍已经到了。 只见一队百来号人的使臣队伍肃立在城门口,除了前面十名文官样子的使臣,后面□□十个人,都是一身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立在最前头的就是那名鞑靼王子布日固德,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却有着一副和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面容。五官雕刻般分明,双眼深邃,头发编成了一缕缕小辫戴上一顶毡帽,身长八尺有余,虽然如今穿着皮袄,但是光看他露在外面的大手,就知道此人是个练家子的。 此刻他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匹浑身乌黑的马上,眼看着如此多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来迎接他了,但是布日固德却一点都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礼部左侍郎江政源是此次负责迎接鞑靼王子的最高官员,当然也是应该他上前去说话:“布日固德王子殿下,入了内城门后,便不得骑马,还请您和您的属下一起下马,步行入会国馆安顿。” 江政源说完之后,鸿胪寺一位精通蒙古语的官员立马翻译了一遍,而布日固德的表情显然也是听懂了。 只是他却依旧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上俯视着江政源,一字一顿道:“我,代表我父王亲临,为何你们的王,不来迎接?” 布日固德双眉皱起,视线紧紧盯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江政源已经是在礼部历练多年了,但是此时面对如此凶神恶煞的鞑靼王子,不知为何心里已经先是怯了。 只是要永康帝亲自前来迎接鞑靼王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第一百零六章:解围 布日固德的一番言论, 让所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一片哗然! 城门口除了驻守在旁的官兵, 也有不少围观番邦使臣进京的百姓,只不过此刻离得远, 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都垫着脚伸长脖子, 对着鞑靼使臣队伍中个个强悍的护卫指指点点。 使臣来访,是可以携带百名护卫的,这是各国之间约定俗成的惯例。鞑靼王子这方面倒是没有逾制,但是同样带了百来号人的队伍, 他们鞑靼的那批护卫特别让人感觉胆寒,每一个护卫都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结, 单单是静默地立在马上, 就已经能让大明的文官感觉到一阵阵紧迫的压力了。 而当布日固德的话音落下后,只听到那身后的护卫队突然也整齐划一、声音嘹亮地喊道:“皇帝迎接, 皇帝迎接!” 这样一声声呼喊,声音极大,自然也让周围所有百姓都听了进去,纷纷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他们要干嘛?” “这还不清楚吗?他们要我们皇帝老爷来迎接这个王子呢!” “啥?不过就是一个鞑靼王子,还能叫我们皇帝陛下去迎他们,吃拧了?!不是来朝贡的么?整这一出是做什么?” “什么呀!你们不懂, 鞑靼现在厉害着呢,在我们边境烧杀抢掠, 又兵强马壮的, 我们大明的军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现在他们是在给我们皇帝下马威呢!”一个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悄悄和旁人说道, 他们家小弟就在边境参军,自然知道一些边地的情况,此刻也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城门口。 布日固德举了举右手,顿时那一阵阵声浪立马收住,而布日固德则是一脸倨傲地坐在马上,依旧有一种你们若是不答应,我今日就不进城的态度。 城门口的守城小将一脸怒气,对着身边的长官道:“这鞑靼王子,太过无礼!既然不想进城就别进了!咱大明还少他那份供奉?” “噤声!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那名长官立在城门口岿然不动,脸上不辨喜怒,但是拳头已经慢慢收紧。 那些文官们,一向心里弯弯绕绕是最多的,眼前那么明显的下马威自然是看懂了。 但是看懂了又怎么样?大明现在是怕触怒了鞑靼,到时候引发两国征战,那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担当的起的;可要是让永康帝亲迎,明明是大明作为上国接受藩属国的朝贡,如今却是要他们屈尊下驾相迎,这看在大明百姓、将士、官员眼里,是个什么想法?以后史书上又要怎么写这一幕? 江政源僵立在了那边,鸿胪寺的官员也讷讷不敢言,这是进退维谷的场面,谁也不敢妄言。 林清和鸿胪寺寺卿唐正茂的位置站的比较近,离着江政源也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所以他从后面绕过了几个人,悄然无息地走到了江政源的身侧,然后悄声道:“江大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鞑靼王子不是说他代父鞑靼王亲临吗?那么他们的太子殿下当然也可以代父亲迎鞑靼王子了!一点没毛病! 哎,怪只怪太子殿下存在感太弱,一时间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江政源微笑着冲着鞑靼王子布日固德行了一礼,然后吩咐下面的属官去将太子殿下请来。 布日固德看江政源派人离开了,以为他们去请永康帝了,脸上的表情愈加倨傲。 可是等到太子赵贤到的时候,布日固德终于露出了一丝恼羞成怒之色,只是那鸿胪寺翻译的话他却都懂了,而且无法反驳——既然他可以代替他父亲前来,那人家儿子怎么就不行? 太子仪杖开道,浩浩汤汤就已经占了半条街了,比之刚刚鞑靼使臣的那队护卫队,光是人数和气势上,就已经让周围的百姓不断下跪,三呼千岁。 仿佛是报复刚刚被鞑靼王子的嚣张,大明的守城军士也一个个单膝下跪,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呼声统一,士气高昂,将士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银光,一个个上半身笔挺,毫无怯懦之色! 这样的声势,是赵贤做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的,当他从步撵中下来的那一瞬间,心中的豪气到达了顶峰——看看吧!这就是他们大明王朝世代守护的臣民!他赵贤也一定要如历代列祖列宗那般,守卫好着泱泱大国! 原本是想给大明一个下马威,谁知道竟是让鞑靼人的士气被压了下去!所以尽管再不愿,布日固德还是在太子赵贤的微笑之中翻身下马行礼,后面的随从也是一起下马,跟着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一路往会国馆走去。 太子赵贤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感到一阵憋屈!照理来讲,这鞑靼王子还只是鞑靼王的第四子,就算按照同是王储的身份,赵贤作为太子的身份都要比布日固德要高!更何况,他们大明是主国,是来接受他们朝贡的,如今却落得还要太子亲自相迎的地步才能将人好端端的接进城。 只是但凡影响他老子威名的事情,只有他个太子去顶上,否则要他这个太子又有何用呢?今日这事能圆满解决,也算是在他父皇面前露脸、在百姓面前树了威了,心中再是不甘愿,也要去做。 太子赵贤一向是将永康帝这个父亲看的非常高也非常重,故而有敬也有怕。只是经此一事,赵贤突然心中感觉到,原来他这位父皇也不是无所不能;原来在番邦面前,虽然勉强保持住了颜面,但是离着圣祖皇帝、建武帝这样能把番邦打的哭爹喊娘的皇帝,他的父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别说继续开疆扩土了,就连守成都没有很好地做到。 当然这样的思绪只不过在赵贤的脑海里转了一瞬,很快就被往常对永康帝的恭敬畏惧给压了下去。但是很多东西,可能一开始的想法时候很弱小,可想法的种子一旦种下,以后便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等到终于将鞑靼王子安顿好,林清才可离开,离开前江政源还特意留了一下林清。 江政源自然对林清还有印象,作为他钦点的解元,后来又一路当上了状元,这样的人才江政源又怎么会忘记。况且当江政源知道林清就是写那道黄河策论之人后,也将此事禀告给了高首辅,原本以为高首辅会重用林清,没想到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完全没有重用林清的打算。 江政源不解,但是又不能帮着高首辅做决定,加之礼部本就事忙,慢慢也就把林清这个人有些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一年后再见,林清竟然已经爬上了工部郎中的位置,为人也更加机敏稳重,在面对鞑靼人那副凶神恶煞的无理请求后,还能想出稳妥的应对方式,不免对林清的印象更加的好了。 高首辅没有拉拢林清的意思,但也不妨碍江政源对林清释放善意,两人聊了些官场上不敏感的话题,又谈了谈林清的近况,当听到林清尚未娶亲后,江政源目光一闪,笑的有些别有深意。 这次陪同林清一起前来的,还有林清的手下周员外郎,原本他就知道自己这位上峰能力不俗,但是看到他在礼部侍郎和太子面前好像都很吃的开后,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年纪轻轻的郎中,同时他心里也慢慢生出一个想法——以后是否能抱住这位郎中的大腿,以求一个好前程! 像他们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从五品官员,能从底层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再要往上升一升,比登天还难。否则,为何当时他们上头有工部郎中的空缺后,不直接从员外郎里面升调,而是让林清直接空降这个位置? 周员外郎本名周梓彬,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为人一向谨小慎微,一路从工部七品所正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周梓彬能力是不缺的,但是却没有胆识和谋略,他可以将上面交待他的事情做的完满,却往往被别人抢了风头和功劳。他能混到今天,碰过不少壁受过不少罪,后来只能靠着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保住官位,至于是否能再进一步,那就随缘。 看起来很佛系,但是哪个男人又真的不想加官进爵、做出一番事业来呢?而在林清身上,周梓彬却看到了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察觉到了他拥有的能力!这位林郎中才不过十七岁,如果在朝堂上再混过一二十年,将来能有多大成就,谁也不敢妄断! 一样是在林清手底下做事,但是要认定以后都跟随林清,那是有风险的。以后林清飞黄腾达了,那么周梓彬也能鸡犬升天;如果林清遭难了,他也讨不了好。所以这样的决定是需要勇气的,而周梓彬在默默观察了林清这位上官一段时间后,却决定赌! 时机转瞬即逝,他心中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抓牢! 在林清不知道的时候,就悄然收服了一个小弟,倒是这次事情的意外之喜了。 林清的能力自然不仅仅落到了周梓彬眼里,其他有心之人也一直在观察着林清,今天这件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虽然借的是江政源的口,但是知道内里的人都清楚主意是林清出的。 而这件事,自然而然也传到了秦启桢的耳里。 自从上次林家拒亲之后,说亲的事情没走漏了风声,拒亲之后就给了那媒婆一笔封口费,市面上倒也没有什么不利于秦雪容的传言。 只是秦启桢和其妻子云氏之间的嫌隙却是变深了,云氏因为被林家拒亲了,脸上自然是挂不住,难免抱怨几句林家不懂礼数;而秦启桢知道结果后,心中更是懊恼,尤其之后林清办事漂亮,不仅仅高升五品郎中,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也深得皇上圣心! 因着秦启桢和户部吴侍郎是同年,两人关系尚可,上回吃了一回酒,关于林清的事情知道的更是清楚。每知道一点林清的优秀,秦启桢就愈加感叹懊悔。 秦启桢能在朝堂中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虽没能入阁,但是说句托大的话,那是因为他秦启桢不屑于结党营私,而且在永康帝手下办事久了,秦启桢也知道但凡权力过盛,就会盛极而衰。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直以一个能臣、干臣的形象中立在朝堂之中,所费心力绝不比那些阁老差! 可惜的是,他庶出的三个儿子都不算得力,有些才智却也不算傲人,就大儿子考中了三甲进士,如今外派做了知县,还需要他费尽心力给他谋划;二儿子刚刚考中举人,三儿子到现在还没混上一个秀才功名。若是放到其他人家,那也算不错,但是放到他们秦家,只能说儿子一个不如一个。 有时候秦启桢也想,是不是确实是那些侍妾不行,所以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行?否则为何他和云氏唯一的嫡女秦雪容,就如此七窍玲珑、冰雪聪明?小时候一样教导读书写字,雪容一点就透,比之她的三哥不知道聪明凡几;她娘教导她执掌中馈、管理店铺,如今她手上的庄园田地都整得明明白白,还比往年的收益都要高上三层! 虽然秦启桢没办法教导太多给这个闺阁中的女儿,但是看人的本事秦启桢还是有的,他家这个女儿是个通透有成算的,若是男儿身,那才是他心中真正能继承秦家家业的人选啊! 只可惜,偏偏是个女儿身! 但无论如何,秦启桢也是看重这个女儿的,正是因为看重,所以他没有随意的榜下捉婿,凭着感觉直接选中林清,而是观察了之后才谋定后动。 只是偏偏,一切的筹划就让云氏给打乱了! 云氏嘴上说的好听,不是让人倒插门,只不过要个姓秦的孩子。如果林清只是资质平庸的普通之辈,或许秦启桢也会同意云氏的做法,到时候也能多分一份家产给这个嫡女,他也是舍得的!可林清这样的人,岂是她一介后宅妇人所能拿捏的?! 晚上按照规矩秦启桢是要在云氏屋里吃饭的,只是两人已经冷战了一段时间,今天依旧是各吃各的,没有话说。 立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一个都不敢吭声,就怕惹恼了老爷夫人,心里希望今天老爷也能快快吃完回去,也好让大家心神都放下来。 只是今日,饭刚刚吃到一半,云氏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抬起头看向秦启桢,话还没说眼泪就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老爷,你到底要为着这桩事,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零七章:心事 秦启桢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妻, 眉头渐渐拢起:“这回是你错了啊, 素兰!” 素兰是云氏的闺名,还是当年两人情浓时秦启桢经常唤她的, 后来因着两个姨娘的事情,秦启桢已经十几年没有唤过云氏一次“素兰”了。如今乍一听到旧日的称呼, 云氏还恍惚了一下。 如果说刚刚的未语泪先流,还有点心计的成分在, 可是如今听到那声“素兰”,云氏眼里的泪珠倒是真的颗颗滚落, 眼中更是一闪而过的心酸。 秦启桢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叹两人逝去的曾经,还是叹自己女儿的这桩没成的婚事。沉沉的目光落在云氏已经不复当年娇柔的脸上,心肠也是软了下来。本就因着心情不好,刚刚喝了点酒,便也趁着这个酒意, 将自己憋在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夫人,你我夫妻二十多载, 为夫自知当年自己食言没有好好待你。我们两个只得雪容一个女儿,雪容又是如此聪慧可人,说是千娇万宠长大也不为过。你想给雪容挣一份前程、多一份保障, 为夫能理解!难道你以为, 只有你在为雪容筹划,我这个做爹的就是在那边作壁上观?” 云氏被秦启桢问的有些讷讷,心中有冲动想说你这个做爹的, 哪里知道女儿婚事艰难,女子婚后艰辛?只是看到秦启桢失望的眉眼,终是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秦启桢举起酒杯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原本女儿婚事自然是由你这个后宅主母来定,但是你们看女婿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看看相貌罢了,真的又对这个人能了解几分呢?我知你心事,定是怕雪容嫁不好,所以迟迟也没定下。其实当初林清的卷子就是为夫批阅的,原本是要被罢落的,是我高荐后又拾遗,当时我一看他的文章,就知道此子不凡!” 云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所以那么多人家乐意榜下捉婿,管他人品好不好,将来待女儿好不好,只要文章写得好,仕途有保障,那就行了呗!至于他们家里是农家出身,还是商户人家,那就全然不管了,女儿以后吃苦受累那也是女儿自己受着!那林清纵然再好,可家里如今也就一个仆人,还是个男仆,雪容光房里的大丫鬟就有四个,你让雪容嫁到林家去,姑且不说雪容怎么想,你想想林家公婆看到雪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原本勾出的一丝情意转瞬间湮灭,云氏其他事情都可以随他,现在他想纳几个妾室就纳几个,想生几个儿子就生几个儿子。可是她这辈子只有雪容一个女儿!只要事关秦雪容,云氏就没有办法冷静,什么端庄持重、贤惠敦和,在女儿幸福面前都是无稽之谈。 云氏身边的李嬷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好太太诶!怎么可以对着老爷说这样犯浑的话! 李嬷嬷小心的觑了一眼秦启桢,就怕他突然甩袖离去,落了她家太太的面子。那到时候另外两个贱蹄子可就又要得意了! 没想到秦启桢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云氏一眼,并没有对云氏的话有什么生气的表现,而是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只是文章好,也不表示才干好啊!我在官场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从底层一路爬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魑魅魍魉还见得少吗?所以当时我也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个林清。他没什么根基,但是却凭着青词几月内就升任六品侍讲,抓的住沈修文案的机遇,搅动了几个阁老间的争斗,自己闷声不响地又升任工部五品郎中。” “可是就像夫人你说的,光有才干还不行啊,还得有品行,这林清十七岁了,从没有去过烟花之地,家中更无通房丫头。别说人家出身农家没银子,你不是很爱如意坊的花容镜么?这个如意坊就是林清的父亲在打理,而幕后的大东家是江南首富之子曹知睿,这还是林清在云天书院读书的时候,搭上的人脉。而据说,这些巧夺天工之物,大部分都是林清的手笔。虽然我也觉得雪容配得起天下所有男子,可是像林清这样,又有才干又洁身自好,还无丝毫骄矜之色的儿郎,世间又有几何?纵使是我当年,也无林清之能啊!” “这样聪慧的人,我家雪容嫁过去,于情于理他都会善待雪容,若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了!聪明人不会只在官场、商场上聪明,只要有我这个老爷子在一日,他林清娶了我们家雪容,就绝不会对不起她!” 当秦启桢这段话说完之后,云氏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句都反驳不得! 若是这林清真如她夫君说的那般,那岂不是因她之故错失了一桩好姻缘?之前云氏看中了沈家嫡子沈牧涵,但是人家却没看上堂堂吏部尚书府上,攀上了黄阁老家。如今秦雪容已然十六,若是再不定下,那就快成老姑娘了!就是因为急了,秦启桢和他说到林清这桩婚事的时候,云氏才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提了这么个要求。 可谁知道林家一口回绝,而从秦启桢逐字逐句的分析中,云氏也终于醒悟为何秦启桢和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只是事情已然成为了定局,又怎么再有这个脸面去林家再议婚事?那岂不是还没嫁人,就已经低人一等了? 一直到秦启桢离开后,云氏依旧神思不属,饭也吃不下了,只能早早让人撤了下去。 秦雪容最近几天给她母亲请安,明显感觉到云氏的心不在焉,有时候又莫名对着自己发呆,口中喃喃自语,让秦雪容很是担心。 这日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母亲,究竟何事如此烦心?短短几日,竟是清减不少。” 云氏慈爱的目光落在秦雪容身上,只见秦雪容今日穿了一身樱红色襦裙,外罩一层浅粉色纱衣,梳着桃心髻,柳眉凤眼,鼻梁娇俏挺拔,樱唇不点而朱,浑身上下唯有头上的一玉钗为饰。虽然秦雪容长相偏于明艳,但是却不掩其大家闺秀的风流秀致。 “真是个惫懒的,家中就只戴一支玉钗了事了,白给你置办那么多首饰头面了!”云氏用手指点了点秦雪容的额头,语气中虽然带着责怪,可是看向秦雪容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溢满了的爱。 秦雪容搂了一下云氏的肩膀,将头靠在云氏怀里:“在家中又不是在别处,穿戴那么好做什么?” “你呀!要是以后到了夫家去,可不许这样胡闹!”云氏说到这个,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一直到低不可闻。 秦雪容心中暗叹了一声,果然娘亲又是在为她的婚事操心了。她娘亲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又爱面子,小枝小节上处处体面,但是遇到大事往往拿不定主意,乱了方寸。 若不然,怎么会因为情殇无心再去管理家事,那几年倒是让那两房姨太太把持了中馈、占尽了好处?若不是她渐渐长成,她娘还指不定如何沉溺于悲伤情怨之中呢! “娘,其实那日您和爹的谈话我都听到了,那林家.......”秦雪容起了个头,云氏原本靠在大迎枕上的身体就坐正了,略显焦急道:“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见秦雪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并未言语,云氏又仿佛泄了口气般倒了回去,终是忍不住将那日秦启桢对她说的话也给说了出来。 “雪容,你说娘,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云氏双手握着女儿的手,心下忐忑,手也微微有些颤抖,继而又突然对着左右挥手道:“你们且下去。” 等到一众奴仆都退下后,云氏才从美人榻上下来,来回踱步一番后,才狠下心道:“若是真如你爹所说,这事情是娘办的不地道了。要不娘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亲自去和那张氏谈一谈?我就不信林家真的......” 云氏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雪容拉回了美人榻上:“娘,您先坐下,晃来晃去晃得我头都晕了。” 待云氏坐定后,秦雪容才缓缓道:“娘,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我们家已然被拒了一回,再贸贸然上门,人家指不定以为我是有什么问题嫁不出去,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嫁到他们林家去呢!” 云氏被秦雪容那么一说,倒是真品出这么回事,可是真的放弃,心中就又是懊悔又是难受:“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如果桩桩件件真的如夫君说的那样,那放眼整个京城,这林清都是出类拔萃的。真的说就这样放弃了,心中总归是不得劲的。 秦雪容狡黠一笑,霎时间房内如春花般开过:“算不算的,还是等我会过再说。娘,您也别太信爹的片面之词,这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两码事,他的眼光也不一定准的!” 云氏被秦雪容的话说的心头一跳,她知道自家这女儿从小娇宠着长大,主意大也不怕事,但是这样直白的话未免....... 还没等云氏讲出担心的话,秦雪容已经接上:“娘,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做事没谱的人吗?” 那倒确实是,她家雪容带出去,谁不称赞一声举止端庄、温柔有礼?可不是那种小门小户眼皮子浅的。 “这些番邦蛮夷眼皮子就是浅!你们不知道,好几个使臣看到我们会国馆里的摆设,眼睛都直了!” 林清一边批阅下属的呈报,一边听他们在那边说那些番邦使臣的事,尤其说到一位南掌国的使臣,竟是一天到晚蹲在房间门口,观察那尊假山流水盆景,就让人好笑不已。 林清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如今京城中的番邦使者来的都差不多了,他家如意坊的生意也是节节攀升,好多番邦之人来购置花容镜等物,其他几家在会国馆放置摆设的商家生意也没少,大家个个赚的盆满钵满!尤其是有些番邦人带来的玉石、玛瑙、金银等物件,经常以物易物,这些东西有些看着粗糙,但是稍稍打磨一番,那就可以以几倍或者十几倍的价格卖出去! 这不,不过几天,那冯掌柜竟然又给林清递了拜帖,想要再次宴请林清。 只是这次,林清却没有应下,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筹划。 自从林清帮着太子收服了都察院后,就慢慢地让都察院开始在朝野宣扬太子的名声,尤其是那次迎接鞑靼王子之事,更是被林清作为宣扬的重点,让太子赵贤狠狠地出了一回风头。 太子这么多年,实在是名声不显,现在抓住机会,当然要好好宣扬宣言。虽然太子名声太过,会让永康帝忌惮;但是名声太弱,同样也容易让人遗忘,甚至有一天若是改立太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清在太子这边是隐于幕后的,除了顾宁清楚外,别人暂且还不知道他是太子一脉。因着和太子走的近,林清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第一手的:此次鞑靼前来朝贡,目的不善,隐隐有集结其他番邦国,要下大明面子的意思。 其实林清在城门口看到那一出的时候,已经体会到了鞑靼的用意,甚至想的深一点,鞑靼此次前来很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大明的虚实。他们对边境上的小规模骚扰已经不满足了,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很有可能正在密谋着一个更大、更野心勃勃的计划! 只是大明毕竟如一头懒洋洋的雄狮般,俯卧在鞑靼身侧百年,他们也不确定大明如今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所以这次的出使朝贡就是一次试探。 当林清将他分析的结果告知太子时,太子大惊失色!虽然当时永康帝召集了内阁五位阁老以及赵贤一同分析鞑靼此次出使的目的,其中杨庭安也谈了这样的想法,却被其他几位压了下去,说鞑靼断不可能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心思。 只是当时场面话是这么讲,赵贤心中却依旧不安,直到林清逐层逐步的分析,才让赵贤彻底撕掉了那层笼罩在眼前不敢相信的遮拦,真正正视起此次鞑靼的出使目的。 四月初六,永康帝将举行万国朝会,同文武百官一起接待所有来访的使臣。而这个朝会,必然也是鞑靼使者最好借题发挥的地方! 林清正是为着这个而发愁,如何能不废一兵一卒,将这群鞑靼使臣再打包送还回去呢? 第一百零八章:和亲 四月初六, 保和殿。 今夜永康帝大宴各国使臣, 整个皇宫内外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帝后将会共同出席万国宴,皇后也下了懿旨, 请有诰命的夫人也可携家眷一同前来,共享盛宴。只不过因着男女有别, 到时候皇后会带着众女眷到偏殿,偏殿和正殿只不过隔了一层纱幔, 若是想看看正殿里的人还是可以的。 这也是惯例,大明民风还算开化, 街上抛头露面的女子不少,只是那些官家女子、大家闺秀还是非常含蓄内敛的,基本上还是在闺阁中娇养长大。只是这样一来,交际太少就难以觅得如意郎君,毕竟如果家里看中了哪个男子,若是私下里见都没有机会见一面, 那也确实太过让人不放心了。 所以每当宫中有大型宴会,那么一般皇后都会为这些诰命夫人做个好人, 将女眷们也都请过来,明着是国宴,暗地里有可能就是一个大型相亲会。如果有合心意的, 那就宴会后再续缘分。 因着这些个原因, 这次宴会举办的非常盛大,原本就有十几个番邦国家的使臣赴宴,而京中正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来参加了。想想也是, 一般能坐上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是可以做爹的年纪了,哪里还有几个风华正茂的未婚男子?七品卡的刚刚好,连林清翰林院里的那批老同事也都来了。 可以说,古人迂回策略的智慧是绝对不容小觑的,方方面面都思虑周到。 如此一来,偌大的太和殿自然摆不下那么多席案,一直延伸到前面的乾清门,官位高一点的坐里面,官位低的那当然只能坐在外面。林清正五品郎中,就像他早朝时候的位置一样,正好挨上太和殿的最末的一个角落,倒也是乐得自在。 此次所有的番邦使臣一列,大明的文武百官一列,面对面而坐。大明官员自然忍不住就互相交头接耳,对着那些番邦使者评头论足,毕竟过去几年只有寥寥几国还来大明朝贡,每次来也是波澜不惊的,永康帝走个过场,赏赐了点东西也就过去了。 甚至有人还笑称,这什么藩属国朝贡,明明就是穷亲戚打秋风,眼看着家里没粮了就来大明讨点赏赐回去。 只是这次到了十几个番邦国,人数上浩浩汤汤,又各穿着自己民族的衣服,围坐在一起前来给大明朝贡,让大明的官员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国家不愧是天朝上国的荣誉感,连胸膛都挺了几分 。 而林清却敏锐的发现,这次的番邦小国,隐隐都以鞑靼为首,使臣们对着鞑靼王子十分谦和。而布日固德也大马金刀地坐在第一排,举手投足间非常自信,放佛这里就是他的主场一般。那些其他国家的使臣也频频与布日固德交谈,并且还不需要翻译! 这一点让林清非常吃惊!布日固德的汉语是属于那种听得明白,会说一点但是说不好的状态,现在看他的神请是交谈自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和他交谈的人是在用蒙古语。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在那些小国眼里,不是汉语是唯一需要他们学习的他国语言,蒙古语也是! 语言原本不代表什么,但是随着国力的悬殊,语言也会有生命。弱者总是会学习强国的语言来获取更多的机会,就如未来世界明明是天朝人最多,但是汉语却不是使用最多的语言,英语才是!甚至在天朝英语成为了一门非常重要的生存本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要学会这门语言。 往深里讲,语言也是带有政治色彩的。至少现今的局面,在那些其他使臣眼里,鞑靼的国家地位丝毫不在大明之下!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大明的子民们敲响警钟了! 可惜的是,林清放眼望去,在整个大明最重要的政治中心里面,那么多人言笑晏晏、毫无紧张之感,看来又有多少人真的能有这种危机意识呢? “三皇子到——五皇子到——” “太子殿下驾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传唱太监唱到皇上驾到,宫乐声顿起,殿中所有人都起身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清低着头,看到朱色的袍角在自己眼前闪过,停顿了大概两分钟,才听上面传来了永康帝的声音:“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陆续入座。 今天大家都是坐着的,没人挡着林清,虽然隔得远,林清倒也还是看清了帝王帝后。 永康帝今日穿上了皮弁服,是接见四夷朝拜的正装,朱红色外衣以金线绣成五爪金龙,华贵庄严;而陈皇后则是一身红腹锦鸡为花纹的礼服,头戴九龙四凤冠,上有四条金凤,每只凤凰口衔明珠,更称的陈皇后容颜明丽,让人不敢直视。 算起来陈皇后今年也是三十四五了,但是竟还能保持这样的二十几岁的容貌,可见其保养之功。陈皇后出身虽然不算太高,但是能在这步步为营的后宫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后,诞下一子一女,儿子还能直接被册封为太子,看来这陈皇后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陈皇后只是露个脸,一会儿等女眷到前面行礼过后,就会带着女眷一起去偏殿。 林清的目光又转了转,落到了太子赵贤身侧的两张席案上,就是刚刚进来时通报的三皇子和五皇子。 永康帝如今有五子四女,或许是将太多的心力放在里求仙问道上,又常年嗑药,永康帝的子嗣不算多。赵贤排行老二,他上头本来有个哥哥,可惜不满七岁就夭折了;三皇子赵炎的母妃是庄贵妃,庄贵妃娘家是几代武将,手掌十万兵权,算是后台比较硬的。可能因为外祖家的基因,这三皇子为人也杀伐果断、刚毅坚忍,在未册立太子时,呼声最高。只是永康帝似乎并不宠庄贵妃,对她只有敬而无太多爱,最后还是立了赵贤为太子。 当然,其实从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永康帝确实是够多疑。试想一下,若是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原本就得众文臣的心,再加上外祖家的兵权,永康帝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心中就会忐忑。 五皇子赵琏的生母是安嫔,据说原本是宫女出身,被永康帝醉酒临幸,事后都抛诸脑后了,但是那安嫔也是运道极好,一夜就怀上龙胎,逼着永康帝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她晋了位分。只是不得宠,如今只能守着儿子过日子。 剩余的六皇子赵宇和九皇子赵曦的生母,一个是大理寺寺卿之女,一个是黄阁老的嫡亲侄女,在宫中的位份在四妃之列。这两个皇子也颇受永康帝喜爱,只不过如今年纪尚小,六皇子八岁,九皇子才五岁,所以今天便没有出席宴席。 永康帝还正当年,等后面几个皇子都成长起来后,依着赵贤的能力心性,后面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啊! 林清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只感觉满天下的难题今天都聚集在这个宴席中了,真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内忧外患! 随着永康帝说完祝酒词,所有人都一起举杯饮下,然后命妇们携着家眷到正殿拜见帝王帝后。 刚刚还全是男人的大殿中突然来了一群脂粉佳人,大明官员含蓄,就算想看那也是用视线的余光看看,但是番邦使臣则是双眼盯着那些官家小姐看,让一些官家小姐蓦地红了脸。 就在香风倩影一位位从林清身边经过时,林清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忍不住抬头就看到一位二八年华的俏丽佳人冲着他抿嘴一笑。 林清在现代所受的礼仪教育这时不自觉地就展现了出来,陌生人冲他微笑,他自然也回以微笑,没想到那姑娘看到林清的笑容后,竟是神色一变,直接用凤眸瞪了林清一眼,让林清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到皇后行礼,带着所有女眷坐到偏殿后,刘全刘公公拍了拍手掌:“歌舞起——” 话音刚落,就有一队舞娘迈着小碎步走入殿中,然后踏着宫乐的节拍开始轻歌曼舞起来。 那些舞娘个个容貌美艳、身姿曼妙,随着歌舞起伏,让在场很多人都看的如痴如醉。 林清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对这种慢节奏的舞蹈也是无感,一个人在角落中无人关注,只自顾自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位番邦使臣开始轮番向永康帝敬酒,赞美之词说的比自己母语还好,什么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什么帝后和睦、臣子忠心;什么皇子个个龙章凤姿,公主每个娇艳美丽...... 总之什么好听捡什么说,反正只不过是嘴巴一张一合,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那些做过了使臣的,哪个嘴皮子不利索? 永康帝被哄得异常开心,如果说是自己的臣子这般说,难免有谄媚侍君之嫌;可是被这些番邦之人一哄,永康帝甚是有一种在自己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之感。 而那些使臣心里却都明白,讨好了永康帝,给足了他面子,到时候走之前才会给他们赏赐更多的东西带回去,才算没让他们不远万里白来这么一趟。 大家各怀鬼胎,倒是也其乐融融,无比和谐。 等一众使臣都讲完后,鞑靼王子布日固德也站了起来,走到中央手中举着酒杯对永康帝道:“皇帝陛下,您培养了好子女!干!” 布日固德说的有些磕绊,用词也不算准,但是在座的也都听懂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夸永康帝的皇子能干。看到布日固德将杯中酒豪迈地一饮而尽,永康帝兴头也上来了,举起酒杯和他对饮了一杯。 只是酒杯还没放下,却听到了布日固德接下来的话:“所以,我想娶四公主为妻,还请皇帝陛下准许!” 永康帝猛地将目光锁在布日固德身上,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上如今只剩寒意,手中的酒杯重重拍在案上,顿时酒杯就四分五裂:“放肆!” 刘全见酒杯碎片四溅,十分胆寒地跪了下来,膝行过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心别伤着自己呐!”说着话,同时眼神递给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让他赶紧将碎片收拾掉。 保和殿中其他官员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酒杯,将目光汇聚到了布日固德身上。 这鞑靼王子究竟想干什么?!怎么可以求取他们的四公主?那可是要四公主和亲啊! 圣祖皇帝当年开国时候便立下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如今立国百余年,从没有一位公主是和亲出去的,四公主赵雅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是最尊贵的嫡出公主,这鞑靼王子好大的口气,竟然是要求娶四公主! 鞑靼和中原几百年的斗争,又怎么会不了解大明的外交方针?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根本不是真心求娶,这明明就是拿着大明整个国家的尊严在地上摩擦啊! 赵贤当先一步,就冲到了大殿中央,咬牙单膝跪下,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怒意和不满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父皇明示!”因着愤怒,赵贤整个人身体崩的极紧,看向布日固德的目光中也满是愤懑。 永康帝还没开口,布日固德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周围人不善的目光,也不在意永康帝刚刚的怒气般,轻松一笑道:“那看来大明是看不上鞑靼,不愿做朋友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永康帝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凝固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其实若说满朝文武看不出鞑靼这次前来朝贡的蹊跷, 那就也太小看这些成天玩弄心思、浸淫权术的人了。只不过大明的江山、百年的基业, 如此稳如泰山,这些人还沉浸在荣耀、虚妄之中, 纵使知道这几年鞑靼一族强横,骑兵铁蹄之处, 所到披靡。但是因为有着瓦剌牵制着,自家又地大物博、兵强马壮, 只顾着自己人窝里斗,不肯睁开眼睛看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大明自建国以来就重文轻武, 宣扬以儒家治天下,以任孝治国,对那些茹毛饮血的番邦之国都嗤之以鼻。或许也有人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如今的鞑靼可以嚣张到这个份上罢了! 布日固德声音很大,偏殿中的女眷听到这句话后也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四公主赵雅身上。原本四公主赵雅正坐在陈皇后下首, 和陈皇后亲密交谈着,脸上表情也甚是愉悦, 此刻听到布日固德的“求亲”之言,脸色“唰”地一白,抬眼望向自己的母亲。若不是从小所受的教育, 赵雅此刻绝对维持不住应有的仪态了。 在大明做公主还是非常舒服的, 一般后宫女子不干政,公主们既不用作为政治筹码和亲,也不用参与前朝的争斗, 出嫁后还有自己的公主府,只要不是太过想不开,去掺和自己不该掺和的事情,那么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尤其是赵雅,母亲是陈皇后,哥哥是当朝太子,在所有公主里面她也是头一份的,甚至比起她哥哥赵贤,永康帝还更宠爱赵雅一些。如今她刚刚年满十五,此次大宴陈皇后也是有心想要帮赵雅相看相看各家名门公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可谁知道听到的却是布日固德的求娶之言。 陈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甚至想冲到正殿中指着那个无法无天的鞑靼王子骂上一通,什么番邦蛮夷,还想肖想她最宝贵的公主!只是外面是男人的天下,她虽然贵为皇后,此刻也只能坐在偏殿首位,提心吊胆地将女儿的身家性命交到外面男人的手上。 陈皇后冲着赵雅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用着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小声道:“放心,咱大明到现在都没有一位公主是和亲出去的,有你父皇和满朝文武在呢,不会同意的。” 听到陈皇后的话,赵雅才悄悄将心放了放,只是神经一直紧绷着,耳朵支棱着,听着正殿里的声音。 高明远作为内阁首辅,此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鞑靼王子行了一礼道:“王子殿下,或许您不知道,我们大明的公主从不和亲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绝非我大明与鞑靼不友好,若是您真心喜欢我大明女子,倒是可以从大臣中的适龄女儿中给您选一位做妻子。” 高明远说话不疾不徐,态度也亲和,一下子就把刚刚的那股火药味给压了下来,而他这话说出来,永康帝也是神色一松——这个主意好,又不用伤了大明的颜面,也不会和鞑靼闹的太僵,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只是大殿中的官员,有适龄待嫁姑娘的,却是心里一致在吐槽高明远!高首辅这话说的轻巧,他几个嫡出的姑娘都嫁了,事情落不到他头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鞑靼王子一看就是个粗鲁无礼的,鞑靼那边又是苦寒之地,自家娇花一样的姑娘嫁过去,能活的过几年? 高明远脸上是笑着的,可是心里也知道这话说出去得罪人,奈何有什么办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首辅的心里还没有数吗?兵部那边年年吃了多少空饷,户部那边又吞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惹怒了鞑靼,到时候鞑靼王子一回去,一商量,就要开打怎么办?鞑靼早就对中原这块肥肉虎视眈眈,日里夜里都打着大明的主意,如今鞑靼势力渐大,再策反了瓦剌,大明真不一定敌得过! 如今有方法若能安抚住这位鞑靼王子,那当然是最好的,用一个官家小姐换大明安定,换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怎么都值。 偏殿里原本那些落在赵雅身上或探究或可怜的目光,如今一下子全散了,那些窃窃私语也都停了下来,留下的只是无尽的沉默,整个偏殿坐了一百多人,却奇异地落针可闻。 永康帝认为是两全之策,谁知鞑靼王子却不屑地笑了起来,接口道:“四公主国色天香,我才想让她做王妃,中原其他女子我不感兴趣。若是皇帝陛下不舍得四公主,那么就算了。” 这句算了,虽然说得话不恭敬,但是却让全场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却听布日固德继续道:“不如就请皇帝陛下赏赐我白银五百万两,让我回去后好向族人炫耀大明皇帝的慷慨!” 五百万两?!户部尚书孟景荣差点没跳起来!这鞑靼王子还真敢提,大明如今一年的国库税银才只有一千万两白银不到,若是碰上天灾**,这点银子还应付不过去。鞑靼王子一开口就是要五百万两白银,要了大明国库整整一大半的税银,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而他们鞑靼又朝贡了些什么东西呢?礼部呈上来的单子他早就看过了,折合白银不过数千两。打着朝贡的名义出使大明,合着是想让大明给他们鞑靼上贡吗? 话里说的好听,也不用和大明和亲了,还向族人炫耀大明的慷慨,大明能慷慨的了吗? 永康帝虽然不热衷朝政,但是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个五百万两,还真是开的非常的让人难受,你说拿得出,是拿的出。将国库里的银子拼拼凑凑够的,但是拿出去之后呢?大明的百姓要怎么办?今年上半年还没过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有那么多需要花银子的地方,永康帝就算再不通俗务也知道这没银子老百姓过不下去,没银子一个国家也过不下去啊。 只是若不给,那鞑靼王子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放佛成竹在胸,根本不怕你大明皇帝不爽,同时还挑衅似的看了眼太子赵贤,心想着在城门口你下了我面子,如今我要让你老爹都在群臣面前丢尽脸面! 永康帝玩弄心术、制衡朝堂一流,年轻时候也有开疆扩土的野心,但是这么多年早就淡了。人年纪大了,就想着安稳,根本不想引起两国争端。若是一个不好,大明在他手中亡了,那么他就是千古罪人啊! 况且,看那鞑靼王子的神色,根本不惧你不答应,难道这次鞑靼就是故意要惹怒大明,以此开战?! 古代人都讲究开战要名正言顺,若是鞑靼就是要这一份“名正言顺”,大明拒绝不是正中下怀了吗? 永康帝能想到的,自然内阁几位阁老也都想到了,一时间,真真是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上面的大佬不发话,下面的官员自然更不敢插嘴,而坐在大殿内最角落的林清,此刻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如果说以前发奋读书,还是因为惧怕前世因果,自家身家性命有碍,那么如今就是惧怕自己真的会成为亡国奴! 林清毕竟没有进入政治的最中心,很多情报也只能从太子那边获得,而太子这边的情报也不够详尽,或者说搜集情报的人没办法搜集到林清想要的信息,所以林清能知道的东西有限。 据林清所知,如今大明最大的两个敌人就是鞑靼和瓦剌,只是因为鞑靼和瓦剌同争一片草原,积怨也深,所以两国经常交战。他们都会在寒冬之时休战,牧草不丰就来大明边域劫掠,抢劫一些东西好过冬。大明军队也会抵抗,但是十战九输,因为边境之地本就不富裕,文风也不盛,大明武将有时候甚至还会瞒下战报。所以中央这边知道一些边境的交战,但也没有过多的去在意,毕竟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因着鞑靼和瓦剌互相牵制,所以朝中上下都不认为他们会大肆攻打大明,对于这次鞑靼出使,虽有疑虑但认为并非战事。可是如今鞑靼王子在大明的国土上如此强势,让人联想到最近鞑靼和瓦剌已经好久不曾听闻交战的消息,忍不住就在想他们两家是不是要联合攻打大明?! 鞑靼王子那一句,“看来大明是看不上鞑靼,不愿做朋友了。”就足够让那些大明臣子揣摩许久、胆颤许久了。 只是林清凭着现有的信息分析,却认为事情真相应该并非如此。布日固德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借机探听大明虚实,若是大明答应了鞑靼这些无礼条件,才是真正露了怯,让他们有想法攻打大明! 若是鞑靼已经和瓦剌相勾结,决心攻打大明,那么鞑靼派遣王子出使就没有意义了,只为了触怒大明,若万一将布日固德作为质子,倒反而不利,毕竟林清了解到布日固德是鞑靼王最宠爱的王子,最有可能登顶王位。而如今鞑靼王子亲自前来,自然是要获取第一手情报,并且获取情报的人要足够让鞑靼王信任。 对鞑靼来讲,不管是和亲还是给银两,他们都不亏,尤其是给了银两,第一他们有利可图,用着大明的银两供养他们的军队;第二也知道大明如今早已不是百年前的大明,为了平息战争甘愿掏银两熄火;第三更显示出大明的富饶,让这些塞外之人对中原大地的掠夺之心更甚! 所以这五百万两是万万不能给的!非但不能给,还需要摆出态度地拒绝!否则,国将危矣! 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林清他的家人,他的同窗,他的好友,他的师长,在乱世中又会经历什么?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呐! “启禀陛下,微臣工部郎中林清,求请陛下准许微臣和四王子殿下进行比试!” 原本随着布日固德讲完话,就陷入一片沉寂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名一道少年人的清越之声,声音郎朗,如明珠坠落般清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大殿中人再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乱七八糟的,刚刚还在说着五百万两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跳出来一个人说要和鞑靼王子比试?而且还是个工部郎中的文官! 随着林清从角落的位置行至御前,很多人也都看清了林清的面容,见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瘦少年郎,个子看着倒是不矮,但是身上也没几两肉啊!等站到布日固德身边一比,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浑身上下满是肌肉,草原上人人尚武,这四王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而林清呢?虽然也有近一米八,但是站在布日固德身边还是矮了半个头,典型的文人形象,露在官袍外面的手都是清秀修长的,一看就是拿笔的手,和“比试”这种武人的词汇根本搭不到边。 难道这小子是想哗众取宠?比试指得是文斗不是武斗?可也太唐突了,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难道不想活了?! 只是此刻林清已然站定在御前,别人再是惊异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布日固德对林清打断他的话非常不满,他正要看看大明皇帝的态度呢,这个瘦弱的跟小鸡仔一样的人跑过来说什么比试,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皇帝陛下,你们的臣子很无礼啊!他有什么好和我,比试的?”布日固德双眉一扬,语气十分不好。 永康帝对林清倒是有印象,这是太子钦点的状元,青词也写的好,至于其他永康帝就没有印象了。此刻林清打断了刚刚布日固德的话,他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但是林清的话确实没头没脑,让他也不由得蹙起双眉:“林清,大殿之上,不得放肆!” 林清立马单膝跪地,脸上表情异常诚恳,一字一句道:“微臣听闻鞑靼有一习俗,部落中人可以任意挑战其他人,挑战成功的勇士就能对失败者有生杀予夺的权利。鞑靼王子对我大明陛下不敬,先是随意求娶我大明公主,后又信口雌黄要巨额赏赐。明明是来履行藩属国的义务,我们以礼待之,如今却是不知好歹,屡屡犯上!微臣林清,愿以一己之命,立下生死状,同四王子比试一番!” 林清的话说的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将刚刚鞑靼王子带给在场众人的压迫感一扫而光,布日固德看向林清的目光中也是满眼喷火,怒不可遏!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再求一下新文的预收,大家多给作者君一些信心,求求预收~~~蠢作者乖乖码字,喵喵喵~~~ 书名:女配在上(穿书)作者:参果宝 链接:et/onebook.php?novelid=3879249 方法:手机版在书页详情上戳一下作者专栏就能看到新文,网页版戳蠢作者笔名参果宝,嘻嘻~~ 简介: 作为能够拳打西山猛虎,脚踢四海游龙的散打冠军、新时代女性顾长歌,只不过看了一本无脑就穿越了,还穿成了中的女n配顾长歌。 话说人蠢就要多读书,这个原主顾长歌胸大无脑、空有美貌,成天做着和男主双宿双飞的黄粱美梦,用着拙劣的计谋想要除掉女主,却被女主一脚踹给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做正妻! 好么,一睁眼的剧情就是被那该死的纨绔楚恒给推倒在地。 于是,原本颤颤巍巍的小白花,前一秒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后一秒就突然暴起,对着新姑爷楚恒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众人:.........(目瞪口呆,惊恐状!) 楚恒: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眼冒金星中) 顾长歌:人狠话不多,今天就能废了你! 男主:真纨绔·伪君子 女主:真暴力·假白花 第一百一十章 这是**裸的挑衅! 布日固德原本就想要看大明服软的样子, 就想在大明的百官面前, 下大明皇帝的面子,可谁知道人家皇帝还没说话呢,就冒出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挑战他, 以命相搏?!行, 那今天就让你这个小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鞑靼勇士! “林大人是吗?你既然知道我们鞑靼的规矩,自然也知道我们一向只有武斗,可没有你们大明人那些吟诗作赋的东西!”布日固德也知道,大明人多狡诈之辈, 最会设语言陷阱, 到时候说比试,结果搞个当众作诗什么的,那他哪里懂这种东西?自然一开始就把基调落实了——武斗! 永康帝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笔直跪在下面的林清,真是不知道这少年发的哪门子疯!若说生气, 倒也不是生气,毕竟下面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为着大明荣誉连自己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比之那些在下面闷声不吭的老臣、重臣, 显得要真挚诚恳许多, 难得让永康帝心里有些熨帖之感;只是若说真的赞许,那更称不上,一眼瞧过去这两个年轻人,感觉布日固德一只手就可以将林清给提起来! 如今更是被那鞑靼王子一口堵住了退路, 若是真的去比武,哪里还能有命在?! 永康帝的目光落在林清身上,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可惜——到底是还年轻啊!估计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若这能用林清的一条命,换来大明的太平盛世,永康帝只怕会丝毫没有犹豫;只是如今的场面是以卵击石,根本是无用之功啊!甚至往深里讲,林清那一番话,等于已经给永康帝做了决定、给大明做了决定,要和鞑靼硬刚到底,再无转圜的余地! 既然这般,自己做下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即使这代价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既是如此,林清你可同意?”永康帝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让所有人的心都紧了紧。 太子就站在林清身侧,虽然他知道林清有所准备,但是也不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东西,真听到自己父皇如此询问林清,忍不住就担心起来,这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万一........ 秦启桢心中实在不忍,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稳重自持的人怎么今天会如此反常。或许他能揣测到一点,就是如林清所说的那样,他不满鞑靼欺人太甚、屡屡犯上;更或许,林清他发现了什么,有必须这样做的原因? 只是无论如何,林清这样的人不该命至于此啊! “皇上,林大人少年意气,可一介文臣如何比武?若是真要比试,倒不如找些旗鼓相当的御前侍卫和四王子殿下比划一番?”秦启桢是绝对欣赏林清的,不管林清能不能做他的女婿,他今天也想试试保一下林清。 “皇帝陛下,我到了中原倒是学了一句话,人不可言而无信啊!”布日固德丝毫不理睬秦启桢的求情,只是面带嘲讽笑容地看着林清。 永康帝其实已经被林清逼到了死角,此刻他再也不能答应鞑靼这些无礼的要求,既然无转圜的余地,那么态度就一定要够强硬才行。 “大胆!朕的臣子怎会有言而无信之人?!林清,跟他比!”永康帝一拍御案,上面放置的酒盏、瓷器都被拍的“叮当”乱响,倒是让一直嚣张着的布日固德脸色也变了一下,无形中态度稍稍有所收敛。 秦雪容和云氏因为听到秦启桢站起来为林清说话,心不由都提到了嗓子眼,秦雪容不断地搅动着手里的丝帕,恨不能将阻拦偏殿和正殿间的纱幔给扯了下来! 为何?为何偏偏自己就是个女子!秦雪容心中暗恨。 林清毫不犹豫的应下,然后直起身子,对着布日固德神情倨傲道:“既然是武斗,按照鞑靼的规矩,我让你先挑武器。” 如果说刚刚布日固德的神态是嚣张,那么现在林清的态度就是狂妄! 布日固德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尤其是来自一个瘦鸡样的少年鄙视:“拿小王的武器过来!”以为我是你们大明人,还搞什么谦让?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 布日固德一声令下,他的两名随从马上下去将他的武器抬了上来。 两名随从看着也挺强壮的,竟然要合二人之力,才能将一把长两尺左右的大刀给抬了上来。整把刀刀身漆黑厚重,刀口上泛着冷芒,布日固德却可以单手就将这把刀给拎了起来,而且举重若轻! 布日固德将大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顿时有破风声在大殿中响起,大家又看看林清那瘦长的脖颈,顿时觉得心下一凉——这可是要血溅当场的节奏啊! 因为要保护永康帝的安全,也为了比武有充足的空间,所以两人的比试地点来到了保和殿前面的广场上。那些女眷们原本不该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先打头,竟然也陆陆续续地从偏殿里走了出来,站在一处挤挤挨挨地看向正中央将要比武的两人。 “你的武器呢?”布日固德神情中都是张扬的笑意,看向林清的眼神已经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林清拍了拍手,周员外郎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木盒呈了上来。 这是什么武器,这么小巧?看这木盒的长度,难道是匕首?用匕首对大刀?这林清是在开玩笑吗? 众人没有疑惑多久,林清就将木盒打开,取出了一个圆管形物体,看着也是金属做的,到了下端又有一个蜿蜒下去的弧度,正好可以让人用手握住。 这样一个东西怎么也没看出什么杀伤力,还不如匕首呢!匕首好歹还有锋芒,这个倒好,圆咕隆咚的,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 布日固德嗤笑了一声,随着旁边的鼓手敲响战鼓,布日固德毫不犹豫,率先提着大刀就往林清那边冲去,而林清却是直愣愣地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这就算不能打,你倒是躲呀!该不会是吓傻了,脚步都迈不开了?在场的人都恨不得上去推林清一把,让他赶紧闪开。 林清却一直淡定地看着如一阵怒风般将要刮过来的布日固德,心中慢慢算着距离,手心也开始慢慢发汗。 不能慌,沉静下来,你可以做到的。林清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一时间,放佛整个广场上只余林清和布日固德两人,而那人还在不断地快速靠近!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好!就是现在! 林清举起右手,对着布日固德手中高举着的大刀,挥了一下,然后就听“嘭”地一声巨响,只见那乌黑的刀面上闪出耀眼的白光,然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布日固德手中的大刀往后甩去,他也在被力的带动下,整个人往后仰倒,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 就连刚刚还在给布日固德鼓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番邦国家,也都静若寒蝉,没有人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布日固德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刺痛,那柄大刀重一百多斤,刚刚那一下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刀以相反的方向击打过去,连带着他的手臂也被镇麻了,若不是他放手放的快,或许此刻这条手臂已经是废了! 还没等布日固德搞明白怎么回事,林清已经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举起刚刚那人畜无害的圆管,对着布日固德就扣下了扳机。 布日固德双眼一阵紧缩,他已然明白,刚刚发出巨大怪力的东西就是眼前这个金属圆管,而那林清如今对着他也要来一下,他可不是那把玄铁做的大刀,肯定会被打穿! 整个喉咙仿佛都被勒紧,千钧一发的时刻,布日固德甚至感觉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脑袋中轰然作响,连思考都已经凝固了! “嘭”!又是一声巨响在布日固德耳边炸开。 直到过了许久,布日固德才一点点僵硬地将头转到旁边,赫然看到那玉石铺成的地面,竟然被深深地打出了一个洞! “四王子殿下,承让了。”林清声音清越,如明珠坠落般清脆,但是却再次让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就这样,结束了? “啪啪啪”,不知道谁先开始鼓掌,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鼓起掌来,甚至有些年轻的官员沉不住气候,大声的欢呼起来:“大明威武!大明威武!” 一开始只是点滴声音,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声音都汇聚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四个字“大明威武!”。 那样的雄姿英发、那样的蓬勃自信,所有人都战意高昂,丝毫没有他国说的,大明文士治国的柔弱之态,反而让那些以武为傲的番邦之国也闻之胆寒! 布日固德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腿软的不像话,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还是在那两个侍从的搀扶下才成功站了起来。 永康帝看着林清手中这个东西,简直双眼放光,手抖抖索索地指向林清,说话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喜悦:“林爱卿,此乃何物?” 林清一个转身,对着坐在高台上的永康帝单膝跪下,将火铳高高举起:“启禀陛下,此乃我们工部研制的武器,是火铳的改良版。工部上下已然连夜制造,很快我们大明将士每个人都可以装配上这样的武器!” “好!好!好!赏!大大有赏!”永康帝此刻是真高兴,爽朗的笑声止都止不住,都没有经过礼部颁旨,直接宣赏:“赐工部郎中林清黄金五百两,玉如意一对,麒麟服一套,升詹事府少詹事,携领工部上下,全权督造火铳制造!” 这个宣赏,黄金、玉如意都是身外之物,而这少詹事是正四品官员,虽然不是什么实职,但是官位摆在那里,尤其是那麒麟服,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所以说林清职位其实没有变,但是身份却更高了一层。 这位十七岁的少年郎,受到如此大的封赏,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沉着冷静:“臣领旨谢恩!” 布日固德眼看着那神器被呈到了永康帝的案头,又听到林清说这个武器以后整个大明的将士要人手一把,心中狂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幸亏!幸亏自己走了这么一趟,原本他们鞑靼和瓦剌已经暗地里结下了同盟,就等着这次他刺探好了消息,若是一切如他们所料,大明已经是外强中干,那么就要全线进攻大明。可如今大明得到了这样的神器,哪里是什么外强中干?就连一个这么文弱的男子,根本没有习过武,动动手指头,就能打败他这个鞑靼第一勇士!那么如果真的攻打大明,他们鞑靼还有几分胜算?他们鞑靼人再是强悍,血肉之躯还能硬的过玉石? 布日固德立在那边一声不吭,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其他的番邦小国更是吓得安静如鸡,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自己的身形缩小点、再缩小一点,让永康帝不要在意到他们的存在才好。 回去马上就禀告国主(陛下),立刻再送一批贡品给大明,必须要! 所有人都羡慕林清眼下风光,可谁知道他手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自从知道鞑靼过来朝贡后,林清就知道他们要搞事情,思来想去软的肯定不行,只能来硬的,那么没有什么比展现可怕的军事实力更能撼动鞑靼。 作为一个理科生,林清马上想到的就是武器的升级,从冷兵器升级到热兵器。这火铳其实是有原型的,之前用竹子做外管,里面装有火药和铁砂、碎瓷片、石子等混合物,发射时候还需要点火,然后从竹管中喷出火药气体进行发射。只是这样的装备特别简陋,操作麻烦,还屡屡有炸膛的危险,伤及操作火铳的人,所以渐渐地就弃之不用了。 林清要将这个火铳改良,靠拢于现代的手枪,也是费了不少心力。毕竟以现在的冶铁技术,还有一些精密部件,都很难实现完美的改造。从知道鞑靼要过来那一刻开始,林清就默默开始准备,又幸亏如今身在工部,能工巧匠无数,耗费数月之久,才得了这么一把。 而他和永康帝吹牛说已经大批量制作,那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情!要知道想要做这个火铳,所费人力物力财力不菲,哪有刚刚说的那么轻巧,还人手一把。 只是现如今,林清看向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番邦使臣的表现,觉得自己的心力没有白费,镇得住他们就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场朝贡大会, 最后走的时候,大明一反常态的没有大肆封赏各番邦国家,只是给了一些面子上的东西, 就打发了他们。若是以往那些刁钻的番邦使臣自然会在永康帝面前一番哭穷, 但是这次连鞑靼都夹着尾巴一声不吭, 其他国家更没人敢去质疑了。 而这次赏赐少的原因, 礼部这边也给了一份官方的说明,让那些使臣带回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们此次来朝贡对大明不敬, 但是大明天朝上国不与你们尔等蛮夷之辈计较,还是给你们留了面子,只是下不为例。 这封诏书言辞锋利,宛如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各番邦之国的脸上, 论起舞文弄墨,谁也比不上翰林院里窝着的那一批家伙。大明前所未有的强势, 但是他们也只能受了。 这次的朝会, 最出风头的自然是林清,而他也第一次真正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这一晚, 他让满朝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甚至于,那些围观了全程的女眷们, 在打听到林清并未娶妻,家中也无妾室后,立马虎视眈眈, 准备回去做准备了。 秦雪容从他父亲口中听到过许多次对林清的赞美,但是都不如这一次在保和殿里自己亲眼所见来的强烈。 如果说原本秦雪容只是认为林清可能是一个人品不错、聪慧机敏且力求上进之人,那么这日的所见所闻,完全突破了她固有的想法。她曾经也揣测过,虽然相信父亲的眼光,但是也觉得里面会有水分,尤其是她排在众女眷的队伍里,试探性地冲着林清一笑时,那人竟然也回以微笑,就让秦雪容心里有了看法:这人好似对女子有些轻浮啊! 只是后来的一幕幕,当大明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被鞑靼王子为难、下面子,举朝上下,那些所谓的阁老都没有人能解决此等局面的时候,是林清一人扛起了所有臣子的责任。他免于她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和亲的危机,他义正言辞拒绝了鞑靼要求巨额赏赐的无理要求,他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或许从前秦雪容还会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林清,去分析门第之别、家族之利,那么从那刻起,秦雪容知道这林清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奇男子,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秦雪容自小要强,纵然作为女子,她也要求自己如同男子一般习读四书五经,跟着几个庶出的哥哥一同学习,还要跟着她娘学习主持中馈、打理铺子。当她奶嬷嬷劝她多花点时间在女红刺绣上时,秦雪容断然拒绝。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会就行了,根本不用花大力气去学精,以后她有的是丫鬟仆人代替她做这些事情,她的时间没有必要浪费在此处。 这样的秦雪容自然也是心高气傲的,因为读的书够多,朝廷的邸报也是期期不落,了解的多,就更对那些装模作样的名门公子没有兴趣,甚至有些人不通俗务到让她发笑。 而林清这样的人,却让她打从心底佩服、也让她仰慕,甚至在那一刻,她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懊悔之意:若是当初母亲叫媒人去说亲时,没有提那些要求该多好啊! 尤其是看到周围其他女子眼里的目光,秦雪容就觉得现在情况更加不妙。 只是秦雪容也是一个偏执的人,一旦认定了,她就势在必得! 林清不知道此间的是是非非,每个人心里的各种思量,他现今最先要摆平的事情,就是要和永康帝解释好这个火铳制造的事情。 果然,等到番邦使臣一一回去后,林清便收到了宫里太监的传唤,永康帝在养心殿传召林清。 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是永康帝的起居之所,只有他的一些心腹大臣才会被传唤到养心殿说话。 林清在养心殿门口只等候了一会儿时间,就被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全给叫了进去。 “微臣林清,参加皇上。”林清进去后也没有敢抬头多看,直接下跪行礼道。 哎,封建王朝就是这个不好,动不动就要下跪。 永康帝坐在御案后面,满是笑意道:“林爱卿平身。” 此刻若是那些内阁大臣在此,肯定吃惊不已!要知道永康帝在他们面前一向以脾气捉摸不定著称,从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由此可见此时此刻永康帝对林清的看重。 林清慢慢起身,态度依旧恭敬,肃手而立,等待永康帝的发话。 永康帝微微咳了一下,然后道:“林爱卿,你那改良版的火铳,到底何时才能在兵部推广?朕昨日召见了杨庭安,他可没有给朕什么准信啊!” 来了!林清心中暗道。 那日和布日固德比试完,林清就被杨庭安招了过去,他也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说了,杨庭安当时只能服气地拍拍林清的肩膀,感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啊!” 可不是后生可畏吗?当着文武百官、皇上、各国番邦使臣的面,将这个火铳的威力耍的虎虎生风,又斩钉截铁告诉所有人,火铳以后要配备给大明的将士。可是弄到最后,这火铳千辛万苦也只得了一把,倒是将所有人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杨庭安欣赏林清,也知道他能捣鼓出这个改良火铳不容易,自然要在永康帝面前帮他遮掩。只是如今永康帝问到了面前,林清不敢不实话实说。 “请皇上赎罪!此火铳微臣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了一把,实在工艺繁复,不能一蹴而就。原本准备等研究透了才禀报皇上,谁知道那鞑靼王子欺人太甚,微臣一时少年意气,就拿出来用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微臣的一时情急!” 林清说的情真意切,态度诚恳,永康帝原本在杨庭安那边也知道如今工部上下还未投入生产这个火铳,也知道这样的神兵利器,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所以没有真的怪责林清的意思:“这是林爱卿刚刚研制出的,又在那样的紧要关头,朕恕你无罪。不过,”永康帝话锋一转,语气中微微带着点期待道:“这火铳什么时候才能像林爱卿说的那样,让朕的将士们人手配备一把?” 这才是永康帝所期待的,到那时候,他的龙椅将无比稳固,天下间他还怕谁?那些番邦小国、鞑靼瓦剌,他想打就能打!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为大明开疆扩土,他自己也能名垂千古,做那真正的万国之主,天可汗! 每每想到此处,永康帝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脸色泛红,除了长生之外,这估计是一个帝王权利到达极致的另一个梦想了! 林清的脸上闪现过纠结,但还是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回禀陛下,这改良火铳制造工艺十分复杂,如今微臣身边也没有太多得力的人帮助微臣一起做这个设计。火铳最多能装三颗子弹,射程只有三十到四十米之间,而且性能也不稳定,微臣不敢保证没有炸膛的危险。” 听到林清这番话,永康帝的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收拢,凝眉道:“那朕就帮你搜集能工巧匠、继续研究!” 林清点点头表示认可,但是却依旧为难:“纵是如此,微臣也有计算过,按照我们大明如今制造火铳的水平,一把火铳的造价至少需要三十两银子。若是装配边疆十万军士,那需要的银两......” 林清没有说下去,而永康帝听到居然需要三十两银子一把火铳的时候,脸色显得大为震惊!这个费用的预计远远大于他的预料,如今普通的一把刀剑造价不过一两多银子,而这火铳的价格竟然如此之高?!按照林清说的给十万将士配上这个火铳,光这个军费开支就要三百万两白银,那还不算每年的武器保养、消耗的弹药、路上的运输、人力的管辖等等。如果一笔笔帐真的算下来,那将是个天文数字! 而现今大明究竟有多少将士呢?整个国家的兵力将近有一百万人! 其实照道理来讲,这个火铳的造价要不了这么贵,但是林清见惯了现代的精密枪支,自然不可能屈就。毕竟这些是武器,如果用用就会让自己人受伤,那这样的武器在林清看来还不如不要推广。所以林清将安全性放在首位,然后还要考虑射程、装弹的多少,使用的便捷,手持的重量等等,这其中一些精密部件都是可以打磨出来的,但是需要的钢材却是很难生产。 其实大明已经掌握了炼钢的技术,但是所冶炼的钢材却十分稀少,究其根本,就是大明不许民间开采铁矿,所有的冶炼都必须在官营铁冶。由于塞外番邦国家缺少铁器,大明为了控制铁器外流,让番邦国家获得铁器从而制造刀剑,便将这些权利都收归国有。只是这样一来,就缺少了竞争力,钢铁冶炼也停滞不前,甚至这一块如今都被各个官僚集团所把持着,成为了他们私下的产业! 钢材是很多机器生产的原材料,没有钢材,想要成批量的制造火铳,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解决钢稀缺的现状,那就必须开放民营冶铁,鼓励民众开办私人作坊,国家给予税收方面的优惠,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产量提高上去。 没有竞争,就没有发展!引入了竞争,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会发展起来。 钢铁工业是一个社会的基础工业,能够发展钢铁工业才能够让这个社会更快的发展起来,林清也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下一步计划。 永康帝盯着林清久久不曾发声,林清明显感觉到一股摄人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肩上,君王之威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只听永康帝突然用手拍了一下御案,怒声道:“林清,你好大的胆子!既然根本无法给大明将士配备这样的武器,你如何敢说不日就能实现这样的目标?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欺君罔上!”永康帝的怒这回也是真怒,国库里现在哪里还能拨出三百万两银子来造火铳?今年能匀出个三四十万两,已然是左支右挪才能拿出来的了,更何况还真不一定能拿出来。 林清一下子跪了下来,面带惶恐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刘全也是吓了一跳,刚刚皇上心情还是好好的,这一下子又发了这么大的火,倒是也让他也心惊胆战的。 “息怒?哼,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罪责?”永康帝冷哼了一声,和刚刚的和颜悦色简直判若两人,难怪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喜怒不定。 其实林清也没有真的欺君罔上,这火铳真要造也不是造不出来,只是永康帝一听到需要这么多银子,已经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想当然的就认为这个方案实现不了,故而把怒气迁到了林清身上。 人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这个道理。 林清心中暗暗叹气,对这位大明的主宰者内心也是充满了失望:这位皇帝除了会和朝臣争权夺利,玩弄制衡之术,实际能力却是没有。国库没有银子,不想着如何去发展经济、增加税收,反而直接就宣告放弃;再者,听闻永康帝还有自己的内库,里面至少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就算火铳造价高,有个一百万两银子也能先装备出一个军队了。 如今一不愿意出钱,二也不愿意想办法赚钱,只会将罪责推给下属,也难怪朝堂上真心跟着这位皇帝混的人那么少! 只是这些东西不过在林清心里过了一瞬,脸上却依旧表现出恭敬中带着惶恐,抛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皇上,其实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 一听说还有办法,永康帝也是眼前一亮,大手一挥道:“直言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林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道:“回禀陛下,制造火铳的难点在于冶钢,只是官营铁冶出产量极低,才使得火铳造价奇高。若是能开放民间铁冶,允其自行采炼,从中抽取铁课,这样钢的产量就会上来,国库里还能多一笔税银,火铳的造价也会下来。” “这......”永康帝开始沉吟,他心里很清楚,官营冶铁被谁把持着,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都有从里面分一杯羹,就光说他自己,也把持了几处矿产,每年也有不少银子的出产。若是开放了私营铁冶,那么官营的势必受到冲击,从而导致朝堂上很多人的利益受损。 难,这太难了!就算他能忍痛答应,这底下的官员谁能同意?这指令又怎么能推行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上,若是我们能开放私营铁冶, 促进钢的产量, 以后我们制造火铳的造价将会大大降低, 臣经过预算后,开放三年内, 我们可以将火铳的造价降到十两银子左右一把。况且,钢的产量和需求高了之后,能让私营的产出大大增加, 到时候光这一方面的税收也会增加!” 林清知道, 如果召集人力物力去研究, 自然会将技术提高, 纵观□□上下五千年, 从来不缺物理、数学方面的天才, □□甚至也是□□的四大发明之一,但是最终却被西方列强用枪支大炮打压了整整一个世纪之久!闭关锁国自然是一方面的原因, 更大的一部分的原因是封建社会以儒孝治天下,将数理知识都视为上不了台面的异端学说,从来没有走到过正统的位置。 □□是最早发明火铳, 也就是枪支原型的国家,早在宋代就有人用竹子做的圆管来充作发射管, 用□□填塞其中算作弹药,可是之后的发展却一直很缓慢,甚至到了清朝都出现了断层和退步。而西方国家在得到了枪支大炮的雏形后,却能一再地改进研究, 不断增大其威力,除了两者的外在因素外,同对科学、对技术的认知不同有密不可分的原因。 根据林清推算,如今已经进入了14世纪中叶,如果这个世界的大方向和前世差不多的话,那么西方国家如今已经开始了文艺复兴运动,很快他们将会把对神的关注转移到人本身上面,人的创造性、主观力量和个性解放都会得到释放。在林清理解里,就是从这个时刻起,整个□□开始在世界的历史舞台上开始慢慢呈现下滑的状态。原因很简单,当我们还在不断加深自己那套儒孝治天下、君权神授的理论时,西方已经开始解放了思想,从那一刻开始,差距就已经拉开了。 更不用说到了17、18世纪,整个西方展开的启蒙运动,将人文自然科学的力量再次拔高,从中涌现了多少科学家、教育学家、经济学家?而那时候的□□已经完全被排挤在外,再无参与这场盛会的可能,只能成为西方列强肆意掠夺的对象!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林清无法单纯的只以一个普通朝臣的目光看待整个大明,他的目光已经放远到了未来的几百年。而作为了解这一切的人,既然已经身处了这个历史的转折点,他自己又或许有这个能力,如何不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让大明也参与到这个举世盛宴中? 或许林清一开始的目标很简单,只是想让自己家人有衣穿、有房住、有饭吃,可是等真的实现了这一切,等自己也有了那个能力去影响这个国家的决策者,甚至说他以后有希望成为这个国家未来走向的决策人之一时,他如何能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或许林清的方式方法不一定是最正确的,毕竟想要改变一个根深蒂固思想的国家,想要以一己之力说服全天下的人,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重重的阻碍、各方的利益,新老势力的争夺,这些都会在每一步落下一枚棋子的瞬间,都产生变化。而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谁都不能保证。 但是林清还是想尝试,想努力,毕竟那段百年的屈辱史让人太沉重,每每在后世读到这段历史的人,静下心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内心激荡、无法支持,泱泱大国的尊严、民族的族性全都被踩在脚下,那样沉重的代价、沦落为半殖民地的国土,让人忍不住痛心疾首、不忍直视。 或许林清自己也不知道,在一饮一啄之间,他的政治理念已经悄悄形成。如果说一开始做了翰林官,那只是科举成功后的果实,但是那次沈修文事件却让他看到了可能——改变这个朝堂、改变这个国家的可能性。况且他还那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去隐忍去蛰伏,去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来实现他的理念。即时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实现,那么还有后人,只要理想的种子种下,自然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而就是这样的理念一路推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所以林清在制作这个火铳的时候,并没有只是单纯地做出了一个伤人的利器。伤人的利器他可以做很多其他的冷兵器,也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但是他却费时三个月,用这个他能改良到最好的火铳威力来给世人都展现了一次科技的力量,或许如今还没有人正视科技,但是他总会让所有人都看到的。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只有那样巨大的威力,那样高于之前火铳很多倍的新型武器,才能让举朝震动、让永康帝正视,也能更加有利于接受他的提议和条件。 就比如现在,当林清抛出十两造价这个概念的时候,果然让永康帝眼前一亮,这个造价就比较接近于他内心的预期,同时也听进了林清的话:若是能开放私营铁冶,那么未来他虽然损失了几座铁矿的利益,但是依旧有更多的税银进国库,而他的军队能得到最好的装备! “好!朕允了!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林清,这可是朕对你莫大的信任啊,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这一份信任!”永康帝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因为林清的计划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性。 “微臣林清领命!绝不辜负圣上隆恩!”林清再次下跪行礼,脸上的表情是满是感激涕零,这样真诚的样子,倒是让永康帝放心了很多——确实,这位臣子还年轻的很,或许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妥帖,但是做事还是非常努力的,充满灵性。整个朝堂被他们这些老家伙已经把持的够久了,确实该换些新鲜的血液进去了! 只是林清还是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当林清在朝会上提出这个事情的时候,竟然遭到了内阁阁老的一致反对,就连他的顶头上司杨庭安和暗中结盟的顾宁顾大人,都沉默不语,没有支持林清。 这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就算是老对头黄友仁和高明远都默契的联合起来,一致反对,倒是让高黄两派的人突然有一种重归于好的错觉。 所以说,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高黄两党的利益达成一致时,他们就能抛弃前嫌,甚至不用言语一声,就能马上站成一派。 而显然,首辅和次辅权势的联合,是有着惊人力量的! 其实在永康帝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让林清做好方案后先递折子上去时,林清已经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对永康帝还是抱有希望的,毕竟已经说服了永康帝这个王朝的最高领导,那么胜算还是很大的。 谁知道,等到真正讨论要不要执行这个方案的时候,永康帝也表示了支持,可是却被内阁直接给驳斥了回去!可能永康帝自己也知道,就算他直接下令,也有可能被内阁驳回,若是朝议不能通过,那么就算有了永康帝的圣旨,那也有可能是一纸空文! 这一刻,林清才真正明白永康帝为何如此沉迷于权力牵制,那是因为这个皇帝确实当的不够痛快,下什么决策也要看看群臣的意见,自己说了也不一定算啊!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朝臣们还是畏惧龙椅上的那位的,也害怕自己触怒皇帝,脖子上的脑袋会不会被摘掉。但是如果皇权真的危害到了他们家族的利益,他们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反抗的!因为他们今天退了一步,那么明天就会退十步、百步,而这,就是君权和臣权之间的争斗! 永康帝坐在龙椅上,面色已然有些铁青,寒着脸不说话。刘全知道露出这样的表情,是皇帝内心深处已经怒极,此刻只想将自己遮掩起来,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为好。 黄友仁和高明远心里面也是对这个林清又爱又恨!根据林清一路来的表现和能力,这样的人才让他们真的入了眼,想要收到自己的麾下;可是谁能知道,还没动作呢,这小子就跳出来整这么一出,把自己完全放在了诸多官员得对立面上,他是想干嘛?是想自毁前程,还是已经做了永康帝的走狗?以为紧紧抱住皇上的大腿就没事? 大部分人还是认为林清已经彻底站队到了永康帝这一边,因为在宫里有点眼线的人都知道,昨天林清和永康帝在养心殿密谈了许久,今□□会就有了这个提议,显然是永康帝的意思。 其实高明远揣摩了一下,就能明白永康帝的想法,前朝的时候就是官营民营并举的,而大明开国之初,为了封闭钢铁流入蒙古,就将铁冶全部收回官家所有。而官家的铁冶出产除了一大部分供给兵部外,其他的就是售往民间,满朝上下早就形成了利益链,这期间的利润也是十分庞大,谁都想分一杯羹。既然能吃一整碗羹,谁又想让外人喝一口水呢? 永康帝则不同,虽然他也在里面占利,但是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这项产业真的做起来了,国库中的税银就能增加许多,官营每年所纳税银本就了了,以后若加上私营的冲击,就更不得永康帝的心了。原本建国之初也只是为了防止铁器外流,这么多年一直被官僚集团把持着,就没有去动。如今贸然有人要动大家的利益了,自然遭到了所有收益者的反对。 虽然提高钢铁冶炼产量,降低火铳的造价成本,确实是能增加军事实力,但是为何又一定要发展私营铁冶?官营一样可以做好。 但是林清明白,没有竞争就没有创造;没有个体利益,就没有逐利者,也无法让全天下的有能之士,在这个行业中发光发热。 只是在高明远看来,如果林清真的要走永康帝的路子,那这个林清的眼光也就如此了,还真以为事事听从皇上,做皇上的走狗就能走上康庄大道了?做梦!若是如此,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掌握在皇上手中,皇上能捧你上天,也能踩你到地下,就像宫里的太监一样,如无根的浮萍,生杀予夺。而老皇帝退位后,你很有可能也会马上失势,子孙后代都无法荫蔽,更有甚者还会遭到清算。 追随皇帝,可以让一个臣子快速崛起,但是隐患却也同样的多。 可惜了,这个林清。 纵使林清有舌战群儒的本事,可是如果连说话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众位大臣的不断的驳斥声中,一说话还没说完就会被打断的话,哪里还能分辨什么? 光高黄两党的人,攻击就非常密集,又加上其他朝臣不断的附议,林清在这场言语上的交锋是败了,惨败! 林清站在大殿中央,退朝的时候永康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林清,而群臣都投以幸灾乐祸或者是可怜的眼神,从林清身边经过。 前几天林清还是他们的英雄,可一旦真的触及他们的利益了,马上就又变成了敌人。 有时候世人就是如此的现实。 林清错估了永康帝的权力,错估了内阁的力量,也错估了那些官员的贪心。只不过想要在官营的口子上开个私营的口子,尚且如此艰难,那又如何去推动后面的事情? 林清前世毕竟只是一个搞科研的人,从来没有混过官场,虽然前面靠着自己从前的积累、前世的知识获得了一些短暂的成功,但是真正在官场中和那些老狐狸斗的时候,还是落了下风。 情况急转直下,而林清所受到的挫折还不仅仅是官场上的举步维艰,不过三日后,就听到墨竹来和他汇报“如意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多达官贵人都不再购买如意坊的东西,甚至最近几天还有几帮子人来闹事。 原本林三牛一直是压着墨竹不让说的,因为知道如今林清在官场上已经事事烦心,店里的事情就不想再让林清操心了。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就算林三牛再没见识,也知道自家是碍了别人的眼,被人给盯上了。至于是被谁盯上了,林三牛却一无所知。 硬挺了三天后,实在挺不住了,才让墨竹据实以告林清。 那些人,倒也真是好手段!林清伏在案上,脑海中想起了今日收到的高首辅的信函,上面只有一句话:汝欲成事,应投明路。 再联想到今日种种,林清自然知道,之前在朝堂上一直不显山露水的首辅大人,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周末工作上有点问题需要解决,耽误了一些时间/(ㄒoㄒ)/~~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作者:参果宝 林清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这件事他还要好好整理一番, 如今光有永康帝的支持, 还不足以达成他的目的的。 墨竹将事情一一禀告给了林清, 有些忐忑的等待林清的回应。如今铺子里招了三名伙计,前几天刚刚又找了一个新的铺面, 准备买下来全部重新装修,设立一个两楼两底的大店铺,装修的图纸林清也都画好了, 购买铺子花了五千多两银子, 如今正是要找人来装修的时候。可是现在老店铺那边生意一落千丈, 最近几天账面上的流水就一二百两银子, 开一天亏一天, 这新铺子还怎么敢大张旗鼓的装修? 可是如果不装修, 这么大的铺子浪费在那一天,也是一天的银子啊!这就是少爷说的资源浪费, 况且很多装修材料陆陆续续也定了不少,过段时间都会一一送过来,如果不开工, 那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真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对了, 少爷,今天倒是有个年轻公子过来,说有一笔大买卖要和我们如意坊谈。但是那公子瞧着面生,小的从没见过, 也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只留了这么一封拜帖,让您三日后天香楼雅字号包间一叙。”墨竹说着将拜帖递给了林清。 林清接过拜帖时,就知道为什么墨竹会收下这封拜帖了。其实每日里都有不少人通过墨竹递拜帖给林清,但是大部分墨竹都给推了。而这一封拜帖,用的纸张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散金笺纸,用这种纸做的拜帖,光造价就要数两银子,因为每年出产极少,只贡于大内,再由皇帝赏赐给自己看重的大臣或者后宫嫔妃。 所以说这种散金笺纸算是有价无市,非达官显贵无法拥有,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墨竹在京城也混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没见过,听也听过了。所以就算看在这份帖子造价不凡的份上,也必须得呈给林清。 林清打开了这封帖子,只见里面的字迹明雅秀丽,端庄大方,只是写了约见的时间地点,也没有落款。 瞬时林清心中有几分揣测,认为是官场中人的概率比较大,因为这个约见的时间是三日后,正好是林清的休沐日,又是现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 沉吟了一下,林清决定赴会,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先按兵不动,看看对方要出什么招。 四月十八,又是天香楼,只是这雅字号包间也突出了来人的身份。 雅字号包间并不在天香楼的二楼,而是坐落在天香楼后院一处僻静的地方,单独的一间小院。天香楼有一处专门的通道往那里去,沿路三步一景,造地非常的清雅秀丽,很多景物建筑都是模仿南方的私家园林造法,倒确实担得起这个“雅”字。 等林清和墨竹随着酒楼的引路小儿到了雅字号包间时,那名小儿也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安静地退后离去,显然训练有素。 “少爷,要不我还是在外头候着?”墨竹也是机灵,路上的时候也听林清透露过,此次相会的很有可能是官场上的人,官场不比商场,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随侍可以掺和的。 林清想了想,也是“嗯”了一声,若是来人有机密之事要谈,此刻确实不宜带着墨竹,便吩咐道:“现在也是晌午了,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大堂里点些菜吃。我这边谈完了,自来找你。” 说完便提步走到了门前敲门。 “咚咚咚。”温和的三声敲门声,仿佛敲到了人心上,让人的心跳跟着那敲门声起伏了一下。 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露面的人的装扮却让林清一惊——怎么会是个丫鬟打扮的少女?! 同时里面也传出了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可是林大人来了?绿云让他进来吧。” 叫绿云的丫鬟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但是也仪态极好,听到里面的传话后,低低地“诺”了一声,然后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清一下子是有些懵的,但是显然如今若是扭头离开,那就显得太过失礼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一位身穿浅樱色襦裙的少女静静地端坐在一边,明眸善睐、鼻子小巧、朱唇红润,长相明艳但是却不轻浮,即使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让人觉得美得如诗如画。 秦雪容站起身来,对着林清微微一笑,态度大方,丝毫没有女子的忸怩之态:“林大人请坐,贸然请林大人过来,确实有要事和林大人相商,还请林大人见谅。” 林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在秦雪容对面坐了下来,暗暗有些懊悔刚刚打发墨竹离开了。 “不知姑娘是.......”林清接过绿云端上来的清茶,却放置在一边没有喝。 秦雪容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微微吸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是吏部秦尚书家中的嫡女,林大人应该有所耳闻。” 秦雪容在来之前,想了很多的方式方法,是穿男装用个化名,还是据实以告;是慢慢接近,还是直言不讳?只是最后秦雪容想了一番,林清无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欺瞒,而且她也不自信自己真的能很好的欺瞒住他,倒不如坦坦荡荡,有什么就说什么,省去了说一个谎言,补千万个谎言的麻烦。 只是秦雪容内心深处也非常忐忑,这样的举动毕竟是唐突了,原本秦家之前就因为提出了那样的要求被林家拒了,如今自己又约见林清,显然不是那么合时宜。然而最近林清风头正盛,很多派系的人想要将林清拉倒自己的阵营,联姻自然就是最好的一招。更有些低阶京官,认为林清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林家也不一定愿意娶高官之女,想靠着自家女儿的温柔贤淑或是美貌才学也请了媒人去说和。可以说一时间,林府门前的媒人是络绎不绝。 如果她不去努力一下,那么可能最晚今年林清的婚事就要定下,那么到时候再有任何想法念头,那也是为时已晚了。况且她自己也已经十六岁,云氏见林家没成,也一直在给她相看其他人家,毕竟按照她如今的年纪,再留下去也要成了老姑娘了。 他们都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实在是拖不得。 所以秦雪容辗转反侧了几天,熬了几日,最终还是放下了矜持,瞒着家中父母,特意选中了林清休沐的日子约见了一番。 如今再一见品貌非凡、彬彬有礼的林清,秦雪容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搏一搏! 吏部尚书秦启桢的嫡女?那不是来提过亲的秦家吗?当时因着那般的要求,最后他和父母商量了一番还是拒绝了,没想到这位秦姑娘自己出面来约见他,实在让他意想不到。 林清最近除了忙碌于官场上的事情,也忧烦于自己的亲事。自己已然十七岁了,在林父林母眼中,这个年岁就算还没娶妻,那也应该先把婚事给定下来了。这一年年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一年又会过去,之前林三牛和张氏是没有章法,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打听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品行。如今家中来了一茬又一茬的媒婆,张氏最近倒是忙得很,为了充门面,还特意从人牙子那里花高价买了个识字懂礼的婢女湘儿回来,就为了将媒婆说的姑娘的家室、品貌给记下来,等林清有空了给他过目或者和林三牛商量。毕竟林清告诉过他们,如今他身在官场,娶妻娶贤,一定要让他自己觉得可以的人家才能娶进门。其实林清也是生怕张氏和林三牛给他定了下来,结果岳家和他不是一条路的,那到时候后宅不宁,他这边也会很麻烦。 有时候林清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这个时代的思维,或许曾经他还因为自己害怕担不起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而想过逃避,但是当他知道他这辈子是一定会娶妻生子的时候,他竟慢慢地也能放开自己去接受这样的事实。毕竟做男人十七年了,他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上辈子是个女人的事实。只是在这个时代,太多的盲婚哑嫁,他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或者那个姑娘的家室去衡量她是否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这也让他担忧。 “秦姑娘说有一笔大买卖想和在下做,还不知道是什么买卖?”秦雪容抛开了女儿家的矜持来见他,林清心中自然有些数。她一位堂堂吏部尚书的嫡女,哪里需要和他做什么大买卖?人家从小金玉堆里长大,又是千娇百宠的姑娘家,难道还会缺银子不成? 没想到秦雪容却真的拿出来厚厚一叠纸,交给绿云,然后绿云又恭敬地双手托给林清。 “林大人,这是我闲暇之时想到的一些粗陋的方案,还请林大人过目。”说是粗陋的方案,但是却用整齐的簪花小楷写了整整十多页,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林清一页页读过去,竟是发现这位秦姑娘非常有想法,她看到了如今如意坊市场空缺的部分,可以通过开立分店,专门卖给一些家境普通的人家。还提出了可以批量进行生产一些造价不昂贵的产品,例如花容镜,完全可以普及开来替代现在的铜镜,所需要的改变只不过把以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辅料从金玉之物改成普通的木料即可。这样既不会打乱高端市场,又可以以量冲击中端市场,所得利润或许要比只做那些达官贵人的生意要多的多。毕竟更多的人还是平民百姓,能花费动辄几百两银子买一物的,也就只有那些权贵豪商了。 并且秦雪容还非常一针见血得指出,林清如意坊中的东西很容易在权贵豪商那边饱和,毕竟如果京城中的贵人们慢慢地都有了如意坊中的东西,那么也就没有了后续购买的动力,如果没有不间断地推出新品,那么到了后面就会后继无力。而如意坊中的东西占得就是一个新,一个奇。 如果林清只是一个单纯的古人,一定会为这份方案拍案叫绝,这是一个有见地的女人才能提出来的方案!其实这其中的很多问题,林清心知肚明,只是因为他初入官场,很多事情已经兼顾不暇,虽然也有很多的想法,但是难免在行动上就会有所疏漏。林三牛和墨竹更多的还是跟随他的脚步,曹知瑞那边倒是凭借着他的人脉和铺货方式也卖得不错,但是也一直催促着林清这边给出新的设计图稿,明显就是应了秦雪容之言,如意坊想要持续不断地赚钱,就需要不断推陈出新,才能圈住那些权贵豪商;而只有将东西平民化,才能带来细水长流的利润。 见多了在这个年代以夫为天、乖巧隐忍的女人,对于这样的秦雪容,换了一个普通古板的男子,可能会觉得秦雪容行为孟浪过于炫耀自己的能力,但是林清是非常欣赏这样的秦雪容的。这样的女子,就是生错了时代,如果换做是在现代,就凭着她这份能力,必然可以在商场上劈波斩浪,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秦雪容一直观察着林清的表情,却发现他看完之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心里难免揪紧——这可是她花费了好几个晚上,点灯熬夜才想出来的法子,自己读了几遍也觉得有些见地,但是林清却没有什么惊艳之色。难道自己写的东西,在这林清眼中一文不值吗?若是日此,自己身上又还有什么能让他刮目相看?就凭着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吗? 秦雪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也紧紧地吊了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林清的宣判。 林清放下了手中的纸,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温声道:“秦姑娘很有见地,所提的方案也非常好,林某有豁然开朗之感。只是秦姑娘说要和林某做生意,不知道是否是想在如意坊中掺股还是想.......” 林清的肯定,让秦雪容的心终于放了回去,继而她脱口而出打断了林清的话:“林大人,小女子并无掺股的打算,这只是一份见面礼。只是,只是想问问您,若是没有那些要求,您还会考虑.....小女子吗?” 秦雪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是耳朵尖还是悄悄得红了,心里像是有一头小鹿在乱撞,眼睛甚至不敢看向林清。秦雪容自然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但是她更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她看的非常清楚,如果现在不能争取,那么自己或许会抱憾终身。也许现在的做法被有心人知道会嘲讽她,会说她不要脸或者掉身价,甚至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和云氏说自己有分寸,但是如今的这些举动早就超出了分寸之外。 若是被拒绝,她自然是颜面扫地,更被眼前之人看轻。只是她情愿最后的结局是明明白白的,也不想以后的每一日里都想着那个如果当初。况且她也非常的聪明,用尽了自己的努力,先是想出了这么一套方案吸引林清的注意力,又是将自己的面貌和身份展露于前,她想让林清知道,自己是一个足以与他相配的女子。 这是被告白了吗?林清略有些震惊地看着秦雪容,心里自然也清楚她说的那些要求是什么。当时林家没有同意这个婚事,在林父林母看来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秦家所提的那个要求。如今人家姑娘已经当面表明了心意,收回那些要求,但是林清却依然犹豫着。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有学识、有思想的貌美女子,虽然只是初初见面,但是不得不说秦雪容给林清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样的女子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又有能力,可以说是满足他对未来后院主母的所有要求。可正是因为她太优秀,所以林清彷徨忐忑:美玉在侧,若自己不能好好做一个护玉之人,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那么自己是否是耽误了这位姑娘的一生? 一生太过沉重,尤其是面对像秦雪容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 况且秦雪容还说了,不用林清再去达成他们秦家的那些要求,那么如果一旦他们两人成婚,秦雪容就是彻彻底底的林家人,是真正地嫁到林家。以后她的命运、她的未来,她的喜怒哀乐、荣辱富贵都系林清一身。 “秦姑娘,在下,有些惶恐。你放心,出了这个门,今天谁也不知道我们有见过。”林清最先想到的是维护这位姑娘的清誉,所以有些干巴巴得说到。 秦雪容低低“嗯”了一声,她当然知道林家是个好的,口风也紧,否则当时他们家派人去说亲后,早就应该有风声露出来,但是一直到现在却也没有任何闲言碎语,可见林家是个实诚人家。 林清心中是很中意秦雪容的,可以说她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唯一害怕的是他给不了爱,现代的婚姻思想根深蒂固地缠绕在他的心上,所以他现如今摇摆不定。 秦雪容何等灵敏心思,等了许久不见林清有所答复,整颗心已经慢慢坠下,脸色也有些发白,舔了舔已经有些干燥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道:“林大人,小女子知道今天此举孟浪了。但是既然这话已经说到这儿了,还请林大人畅所欲言。” 林清闭闭眼,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秦姑娘,若我们两家有幸结为两姓之好,我林某人自当肩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不让秦姑娘失望。只是秦姑娘一腔热情,林某人恐怕无以为报。” 林清说的含蓄,但是秦雪容将林清的话在心底稍稍转了个弯就明白过来,这林清竟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回报以同样的爱意而犹豫了。 秦雪容心中有些心酸又有些高兴,心酸的是这人果然如今对自己并无意,高兴的是确实是自己看上的男子,竟然还能担心这种问题。这世间男儿多薄幸之辈,不说爱了,只要彼此尊着敬着,给这当家夫人一丝体面那就是让世人夸赞的好男儿了。就像她父亲,明明有几个侍妾,三个庶子,明明也知道她母亲求的是什么,可是在世人眼中她母亲善妒,而他父亲却是个包容的好丈夫、好父亲。 就冲着林清那一份对女子的尊重,秦雪容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秦雪容奋力眨乐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最后低声道:“小女子别无所求,只要林大人可以日后给小女子敬爱,能让小女子做一些喜欢做的事情,那便够了。” 或许爱一个人,真的能把人低到尘埃里,秦雪容虽然很想要林清回报自己同样的爱意,但是如今却只能退一步,讲了一些自己似是而非的要求,只为了有几乎能同此人共度余生。只是长路漫漫,只要一时抓住了机会,也不怕未来不能经营感情。秦雪容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林清起身,对着秦雪容行了一个告辞之礼道:“既如此,林某已经了然于胸。林某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今日就先行别过。” 林清看了眼桌上的那一叠纸,原本伸手想要带走,想想还是没有拿。这上面都是秦雪容的字迹,还没有定亲就私相授受,传出去对秦雪容名声不好。 秦雪容看着林清越走越远的背影,喃喃对着绿云道:“绿云,你说这事儿,成了吗?” 绿云脸上却有些不忍和担忧:“小姐,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老爷夫人知道,否则,哎!小姐,您就是不听劝!”她家小姐那么好,这林大人若是这样了都不答应,那就是想要娶个天仙了! 秦雪容勉强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心中依旧揣着心事,虽然看林清最后的意思是答应了,可是终归没有任何承诺。心里又忍不住纷纷扰扰起来,对自己的行为也有了丝后悔,生怕林清看轻了自己,又怕刚刚林清所言只是敷衍之词,自己会错了意。 这春风十里柔情,也吹不散心头愁绪。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作者:参果宝 如果说以前的秦家嫡女秦雪容,在林清心中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代称, 那么如今秦雪容在林清心中是一个具象的、有喜怒哀乐、活生生的人。 抛开儿女情长,秦家无疑是最佳的结亲对象。秦启桢是个能臣, 行事不偏不倚, 能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却不掺和那些阁老之争。这样的人无疑是个狠角色,秦雪容又是他最宝贝的女儿, 以后官场上自然会提携林清, 可以说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若林清是普通的古代男子, 只怕当时立马就能答应下来。 可是现代的那些思想拉扯着他, 有些想法与生俱来,让他痛苦。比如爱情的纯粹、比如婚姻的神圣。其实如果秦雪容不来见他,或许林清反倒可以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种盲婚哑嫁。林清上辈子自己就是女人,对于女人的心思自然也比较敏感,秦雪容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还能做出主动约见的举动,将自己完全置于被动之地,林清不是傻瓜,明白其中的含义。 如此不对等的感情, 林清怕他负担不起! 有时林清也迷茫孤独,像他这样的人又算是什么呢?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保留了上辈子当女人的记忆,很多时候林清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存在,身体上接受不了男人, 心理上接受不了女人。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这辈子孤独终老。 然而这些心思都只能掩盖在他淡淡的微笑中,从来不曾对人言,也不敢对人言。 张氏还在不断地给林清搜罗适龄女儿家,总是要找林清探听探听他的意见,林清不胜其烦,只能干脆推脱公务繁忙,这几日都宿在衙门里,想让自己清静清静。 不过这公务繁忙,倒也不是完全推托之词,是真的忙。 自从林清展示了火铳的威力之后,工部上下可是将林清当宝一样,兵部的人一天三次跑到工部来想看看这新型火铳,催促着工部赶紧批量制造起来,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装配到军队里是什么样子了,哪怕先在禁军里面弄一批也是好的。 可惜这个火铳是林清今年刚刚研究出来的,户部拨给工部的银子都有去处,林清这边空有技术,没钱怎么操作? 兵部武选清吏司郭郎中生性最爱兵器,若是能得一把好兵器,他可以乐上十天半个月。那日见识了林清火铳的威力,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成天往工部钻,想要再次一睹火铳的风采。只是如今林清研制火铳的地方专门被隔离了开来,旁边还有重兵把守,轻易不让人进出。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碰到了林清,郭郎中立马拦住了林清的去路,笑容可掬道:“林郎中,别来无恙啊!” 大家同朝为官,林清自然和这位郭郎中打过几次照面,但是也就是个点头之交,一下子被人叫住,脑海中回忆了一番,才将脸和职位对上了号:“郭郎中,别来无恙。” 郭温将林清扯到了一边,神神秘秘地问到:“林大人,这火铳你这边有没有又造出几支来?能不能让我先试试?到底啥时候我们兵部才能得到第一批火铳?估摸着有几把?” 郭温年纪和林三牛差不多大,已经是可以做林清爹的人,此刻却是带着点谄媚的笑,双手搓了搓,问的话如连珠炮似的,十分期待的看着林清,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实在是太想近距离看看这火铳究竟是什么构造了,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可惜当时那把火铳直接被林清献给了永康帝,他连摸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他想着,这火铳是林清研制出来的,他还会不给自己留几把那都说不过去了,所以干脆腆着老脸过来想过过干瘾也行。 林清自然除了献上去的那把,手头还有两把留着备用的,只是他如今烦事缠身,根本不想和郭温有过多牵扯,直接笑着回道:“前两日早朝的时候,郭郎中您不是也在吗?大家不都反对我吗?唯一的一把也献给皇上了,哪里还有多的?现在又没有银子,又没有钢铁材料,只能做些空的设计,可惜图纸也变不成实物啊!”说完林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迈步离开。 郭温被林清的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说的他老脸都有些发烫了。当时林清在朝会上提出大批量制作火铳,开放私营铁冶提高产量,群臣一口一个反对,他混在人群中虽然没有站出来说反对,但是也没有给林清说上一言半语。现在倒是厚着脸皮问人要东西了,早干嘛去了? 郭温刚刚一心想着看看这新研制出来的武器,同时也知道虽然林清的提议没得到支持,可永康帝肯定会安排他先做起来嘛,有个一两百把,能让他耍起来,也是好的。只是这话现在可没脸再说出口了,林清看着笑眯眯的,估计心里还憋着气呢! 哎,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眼看着林清转身就要走,郭温赶紧又上前一步把人拦下,笑嘻嘻道:“林郎中,这开放私营铁冶的事情没成,也不妨碍工部问皇上要银子办事啊!有了银子,还怕造不出几把火铳吗?”说完还冲着林清眨了眨眼睛,然后摇头晃脑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着:“哎,下次来要是能看到那新火铳就好咯!” 这人,还真是有点为老不尊。只是回味了一下刚刚郭温的话,这是在叫他“曲线救国”吗?不管是不是,倒是和他的想法算是不谋而合,这郭温果然也是老江湖,有点手段。 之后一连几天,林清都是正常的上朝下朝,然后钻入工部的研究院继续对火铳进行研究改良。朝中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说这林郎中应该也是放弃了,继续隐在幕后不吭声,想来那天是被几位阁老联手打压的够呛,学乖了。 只是今日上朝的时候,离工部官员站的比较近的一些朝臣都觉得今天工部的人有些不对劲,个个脸上带着兴奋,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工部是要搞什么事情?? 随着传唱太监一声“上——朝——”,终于将这场大戏拉开了序幕。 前面是永康帝例行公事的询问,听下面官员奏事,给出解决方案。等到大家都将事情讲的差不多了,林清上前一步,对着永康帝躬身一礼道:“微臣林清,有事要奏。” 永康帝心里头当然清楚林清所为何事,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宣!” “回禀皇上,臣已经对火铳再次进行了改良,打造了新的火铳打二十把,更名为火枪,还请皇上验收!”林清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林清说完,便有一名太监将火枪置于托盘上,跪在殿外,等候永康帝发落。 “好!那便看看你如今改良的成果!”永康帝站起身来,往台阶下走去,群臣此时自然也是跟在永康帝身后,也想看个明白。那日夜里林清和布日固德比试,虽然结果让人大跌眼镜,但是因为天太黑,一切发生的又太过突然,好多人都没看明白这火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太和殿外放置着一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野狼,正目露凶光的看着靠近的人们,突然一个飞跃扑到铁笼子近前,倒是让有些胆小的文臣吓了一跳。 林清从小太监的托盘上取出一把火枪装上子弹,讲解了一番使用要点,然后道:“之前和鞑靼王子比试时,这火枪只能装三发子弹,如今可以放上五颗子弹。只要将这把枪管对准着想要击打的目标,扣下这个扳机,那么子弹就会打出,并且打中目标。如果目标是活物,那么一般非死即伤。不知道哪位大人想来试一试?” 林清笑着向众朝臣们问了一圈,只是在场的大部分是文人,难免心里有怀疑揣测:这东西是林清造出来的,听说以前的火铳就有炸膛的危险,火枪威力这么大,万一炸膛了他们不也是非死即伤? 郭温一听到这里,简直就是正中下怀,立马站了出来:“让在下试试,让在下试试!”然后扒开了人群,冲到林清身边,喜不自胜得将火枪放在自己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永康帝一直站在外圈,有御林军守护着,其他官员也站在射程之外,只有林清和郭温两人站在离那关着野狼的铁笼子前近三十米的距离。 “动动手指就行了?用不着费其他力气?”郭温仍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要知道这火枪听起来有点像拉弓射箭似的,但是要拉动一张大弓,必须要用大力气,而且连续拉五次的话,就算是专业的弓箭手,手臂也会酸软,导致接下来的射箭距离越来越短。 林清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郭温咽了口唾沫,将火枪的枪口对准那头野狼的头部,然后扣下扳机,只听“碰”地一声,不远处的野狼惨叫了一声,肚子上炸出了血雾!郭温感受到这火枪有些后坐力,导致射击偏移了。要知道郭温作为武器爱好者,对弓箭也十分喜爱,在家中每日必要练上一段时间的拉弓射箭,虽然力气小了点,但是准头是极好的。况且郭温悟性也高,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将枪口略微压低了一些,然后再次扣动扳机,“砰砰”两声过后,那只野狼的头被打出了两个大窟窿,然后瞬时间就软软的倒下,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郭温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火枪,太监们也小心得将火枪收入皇上内库落锁,除非有圣谕,轻易不会再打开,毕竟这火枪太过危险。 群臣看到这样的场面,俱都久久不能回神,那只野狼的脸就被打得皮开肉绽,脑浆崩了一地,要多血腥有多血腥!可是也从侧面反应出,这火枪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这人要是挨上一下,哪里还是什么非死即伤啊!绝对是必死无疑! “好!好!好一个神兵利器!林爱卿果然不负朕所望!”永康帝连夸了两声“好”,显然是心情极佳。 林清“唰”得一撩下摆,单膝跪地道:“启禀皇上,此乃神兵利器,自然要归皇上所有!边疆将士连年征战,边地百姓屡屡受鞑靼、瓦剌等国侵扰,何不先装配十万将士,以壮我大明神威!还请皇上能给微臣拨款五百万两白银以成此事!” 五百万两白银?!众人都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出了问题,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清!五百万两,咋不去抢啊!国库里总共多少银子,你一个人吃了一大半,别人还怎么活?? 可是还没等有人站出来反对,永康帝已经下令给户部尚书孟景荣:“孟爱卿,朕命你即日起凑齐五百万两白银,全权交给林清,让他督造十万火枪,配给朕边疆的好儿郎们!” 永康帝说的义正言辞、意气风发,可是孟景荣却好像活在梦里一样,久久回不过神来——皇上啊!您在开什么玩笑,国库里还有几分几两,您难道还不清楚啊!一开口就五百万两,便是让户部上下把贪的全吐出来,也凑不齐这么多啊! 孟景荣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禀皇上,国库中没有这么多银子啊!这,这根本拿不出啊!” 林清跪在孟金荣旁边,突然抬头道:“禀皇上,微臣要弹劾孟景荣孟大人渎职之罪!我大明元昌十五年,共有税银两千四百万两,耕地八百五十万六千七百二十三顷,到如今不过八十余年,减少到了每年税银一千一百万两,耕地五百二十二万八千零五十八顷。这是翰林院里可以查到的历年数字,请问这怎么解释?为何税银和耕地会足足少了近一半?” 林清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孟景荣的身上,让他额头上的冷汗擦都来不及擦,心下坠坠,都不知道这林清哪里得出的数字,这数字还真的就和实际的相差无几!只是他哪里来的数据?这不是就他们几个户部核心之人才能知道的东西吗? 然而林清的下一句话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臣恳请皇上,重新丈量国土、肃清税制,否则明明有神兵利器却因无银两而不得用,这是谁之过?边疆战士明明可以凯旋而归,如今却要马革裹尸,这是谁之过?大明富饶疆土、万里河山,却被有心之人足足吞了一半,这是谁之过?!” 丈量国土,肃清税制?!这林清是想上天吗?就算是内阁首辅高明远都不敢提的事情,林清竟然敢去捅这个马蜂窝! 他真的是疯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者:参果宝 林清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 炸得在场所有人耳边嗡嗡作响, 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说开放铁冶私营,那还算是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那么丈量国土、肃清税制,简直就是动了全天下士阶层的利益、乡绅贵族的利益, 林清这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啊! 孟景荣何时被一个后生如此下面子过, 震惊过后马上又恢复了神智,立即冲着林清呵斥道:“小儿猖狂!户部每一笔账目都交由皇上过目,绝无私报瞒报之事!再加上近年来又连年天灾人祸, 这又岂是我们户部可以决定的?难道黄河堤坝不用防固,北地发生雪灾不用赈灾,蝗灾肆虐也可以放任当地百姓不管吗?皇上!皇上!老臣兢兢业业多年, 今日却被一小儿信口雌黄, 泼了满身脏水!老臣望陛下严惩林郎中,以儆效尤!” 孟景荣的一番话,不仅仅把自己的罪责推的一干二净,还想要惩治林清,实在太过猖狂,朝廷二品大员也是敢随意挑衅的!而此刻的永康帝也是额角微跳,看不懂林清现在走的是什么路子。 如果说前面林清的一举一动他还能理解,那么到了后面林清提出的要求,也是让永康帝都吓了一跳!这林清,未免有些太没轻没重了。 很多事情,永康帝不是不清楚, 但是又怎么阻止的了?元昌年间天下初立,丈量全国土地,当时的面积当然是最多的,可是累世以来,豪强不断兼并土地,不说别人,就说那些宗亲,哪一个不是超级大地主?若是要丈量全国土地,赵氏亲族都第一个不同意! 肃清税制,那更是不可能了。地上方的各种苛捐杂税品类繁多,官员与官员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理清楚这千头万绪,简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永康帝对林清报出的数字,心中也是震撼不已;他也恨不得有一天振臂一呼,重新丈量国土、肃清税制,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让他的国库能够重新充盈起来。可是这些也不过想想而已,哪里能实现? 其实永康帝很早就看透了君臣之间的关系,自己虽然贵为天下之主,高高在上,可是想要当好一个明君实在太难太难了。群臣们欺他瞒他,很多事情纵然想去做,也有一堆人告诉你不能做;没有一个臣子是真心为他办事,而都是看着自己手里的权利、看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他最好就做一个泥塑木胎,任他们指挥,不要有自己的意见和想法,那是所有朝臣都巴不得的事情。做了明君,就要有力量有智谋和满朝文武对抗,可惜他赵宣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选择不上朝、选择信上天、求长生,选择重用宦官、玩弄权术和平衡之道,每当看到那些朝臣们被自己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时,永康帝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林清虽然提出了一个让永康帝觉得可笑的建议,但是永康帝刚刚看到那些群臣们惊讶害怕的表情,心里又升起了那股子快意,便故意对着孟景荣道:“孟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 孟景荣听到这句话时心刚刚放下了些,却听永康帝突然怒道:“只是不过八十余年,朕的土地和税银就整整少了一半!这又如何解释?别和朕说是林清信口雌黄,朕自会分辨!” 孟景荣若说刚刚还算是镇定,永康帝此言一出,简直吓得他魂飞魄散,这是要失了帝心啊! 孟景荣有些怨毒地看着林清,若不是这个小子胆大包天,敢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哪里会轻易怀疑他?如今骑虎难下,孟景荣只好把心一横道:“皇上,俗话说空口无凭,如今您仅仅听林清一人之言,就断定老臣乃国之罪人了吗?老臣伴驾二十载,从未受过如此冤屈啊!老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说着,孟景荣竟然是要以头撞墙,以死证清白,幸亏孟景荣身边的一位朝臣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孟景荣这一出,让永康帝也微微吓了一跳,不过回想了一下刚刚孟景荣那腔调,估计也是唬他的多!这老匹夫竟玩以死相逼这套,难道要史官记下一笔他逼死朝臣的记录吗?真是一群倚老卖老的老贼! 林清离孟景荣很近,自然察觉出了端倪,刚刚孟景荣要往墙上撞之前,明显脚步顿了一下,动作也不快,哪里是真的心存死志哦! “孟大人,微臣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这八十余年间换了多少户部尚书,只能说是您接手了一个烂摊子。”林清先是将罪责帮着孟景荣往外推,然后又正色道:“只是国库确实短缺银两,如今鞑靼和瓦刺早就对大明虎视眈眈,那日鞑靼王子的咄咄逼人大家也都领教了,虽然靠着这□□吓退了,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对方知道,我们空有制造□□的技术,而无制造□□的银两,边疆将士们也根本没有配备□□,那么只怕后患无穷!” 林清每说一个字,都让人心头一跳,忍不住俱都想到那夜鞑靼王子嚣张跋扈的样子,虽然心中想要万般拒绝这样的猜想,却也知道林清的话十有八九是对的。 “如若到了那时,别人我不敢说,但是凭着鞑靼一项凶恶的作风,到时候一定会报复边地百姓,那么边地数十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就全系于孟大人一身啊!毕竟您是大明国库如今的掌舵人,却连保家卫国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这渎职之罪,罪无可辩!” 人人都道士与天子共治天下,帮天子牧民守社稷,京官下放到地方后还会被百姓称为父母官。可是又有多少官员真的将黎民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自己的仕途,利益永远在百姓之上,日常生活中的穿金戴玉哪一样不是搜刮了民脂民膏而来? 只是没有人会明晃晃地将这些东西捅破,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讲。如今林清竟然将十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全都推在孟景荣身上,纵然孟景荣脸皮早就如铜墙铁壁般厚了,也被这罪名吓得不轻! 这哪里是什么渎职之罪,这分明就是将孟氏一族全部拖下地狱的死罪啊!若是今日这话传了出去,那么但凡边关出了什么事情,这些罪将全部指向孟景荣!如果刚刚还想假装一头撞死,现在是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林清竟然还没结束:“当日鞑靼王子要大明女子去和亲,要五百万两银子做赏赐,孟大人您一声不吭,说明国库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怎么?如今需要制造□□保家卫国了,您就呼天抢地说国库没那么多银子了?!难道在您心中情愿资助敌国,也不愿意帮帮天下百姓,为皇上排忧解难?国若无利器、无将士守国门,清胆敢问诸位大臣一句,要银子何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要银子何用?林清不仅仅是在质问孟景荣,也是在质问所有朝臣!你们捂着手里的那点利益,若有朝一日,真有外敌入侵,国将不国,那你们手里的那点银子又有什么用?谁又来保卫你们的身家性命? 很多时候不是想不穿,而是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总会有个子高的顶在前面。可若是每一个人都这么去想,真到了大难临头之时,又有谁站出来呢? 林清的话就像利箭一支支射向孟景荣,孟景荣此刻只恨自己身体太好,没有晕过去!这是他一个人之责吗?就算是真要清算责任,这也是满朝上下所有人之责吧?光盯着他一人死咬不放是怎么回事?明明根本没有结过仇怨好不好! 林清当然要揪着一人打,扩大攻击范围受到的反击也多,今日先一顶大帽子认准孟景荣扣上来,看谁还贸贸然上前替他说话。之前林清也是失策了,只想着有了永康帝支持就行了,却没想到高黄两党加在一起的火力那么猛!如今专挑一个人攻讦,还是一世骂名的罪责,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替孟景荣说话,因为这罪,实在太重了! 文人重名声,一旦名声没了,什么都没了。 林清心里非常清楚这并非孟景荣一人之过,如果真论起来,朝堂上站在的每一个,谁能逃脱的掉? 孟景荣终是忍不住以头抢地,哭的是满腹委屈:“皇上,林大人这是要逼死老臣啊!国库空虚老臣自然夙兴夜寐、日夜忧虑,老臣纵然无力挽狂澜之能,但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兢兢业业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老臣,实不能担此罪责啊!若一有事情,就要将罪责全部怪在老臣头上,那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敢坐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谁还敢替皇上办事?林大人此言确实是要逼死老臣,逼死所有为皇上尽忠之人啊!” 孟景荣这么多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没有少贪,但是你要让他凭一己之力,填满国库,那也确实不能。再者,若说贪,满朝上下,谁不贪?谁又比谁干净?!你林清可以拉着我一个人骂,我也尽可以拉群臣一起对付你! 永康帝半眯着眼,肃着脸不说话,让人不确定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而孟景荣的话确实让围观的群臣都有些骚动,刺到了他们心上,尤其是高明远和黄友仁,此时也在思考要不要站出来说说话。只是孟景荣这个老匹夫一向滑不留手,又生性太过贪婪,就是高明远和黄友仁在他手上都吃过闷亏,此刻看他被林清怼成这样,心里也是痛快。心中都是想着,若不到最后一步,绝不出手,也该让孟景荣这个老匹夫长长记性了! 孟景荣就是朝堂里的墙头草,谁有利就往谁那头倒,偏偏孟家又是江南党派里不少大臣的拥护者,在内阁也屡屡挑战首辅的权威。所以此刻能救他的人不发言,不能救他的人在那边干着急,倒是让林清一步一步地逼向了死角。 众人心里还在思索着这林清到底和孟景荣私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要这么整人家,不想想后头会不会被户部的人反噬,却听林清竟是恭恭敬敬对着孟景荣行了一礼道:“孟大人所言极是,此罪责绝非孟大人一人之过也!然,清实在想不明白,户部又没有银两支持工部大批量制造□□,又不支持开放私营铁冶降低□□造价,这究竟是为何啊?孟大人,您难道不爱惜皇上的子民?您难道不心疼在边关的将士?您难道不希望看到大明威风赫赫,再不受外邦威胁吗?” 来自灵魂的三大拷问,直接将孟景荣给问懵了!是不是如果他敢说个“不”字,那么这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林清也给他织好了?!(林清微笑脸:您说呢?) 孟景荣直直打了个哆嗦,知道大势已去,此刻就是不想支持也得支持了,涕泗横流对着永康帝道:“皇上,老臣从未有过二心!老臣支持开放私营铁冶,户部这边老臣也会尽量纠集银两拨给工部,还请皇上明鉴!” 孟景荣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傻瓜,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林清问责户部是假,让户部上下支持开放铁冶是真!只是如今已经被逼到如此,再说下去,恐怕他的名声、官声全没了! 孟景荣这个户部尚书一开腔,自然所有户部官员也连忙附议。 工部上下原本就想把这件事拉到自己手中,只是担心得罪人罢了,如今杨庭安也站出来附议,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可是相当于半个国库税银的工程接到自己手中啊!自然是一个个站出来慷慨陈词,附议此事。 林清含笑着往兵部那边看过去:“孙大人,你们兵部一定会同意这个提议的对吗?毕竟兵部掌管天下兵马,装配□□能强大大明军队的实力,对兵部来讲定是一幸事啊!” 兵部尚书孙金忠突然被点名,心中也是烦躁,但是此刻也是不得不站出来附议,户部没啥关系的都被整成这样了,如果兵部不同意此提议,那简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况且孙金忠也是看出来了,这林清此番是有备而来,皇上又支持此事,他现在不表现那就是要恶了永康帝了。 那些一向不掺和文臣间争斗的武将们此时是真的乐开了花,一个个都冒了出来附议,最后当秦启桢也领着吏部一干人等附议时,总算像是一锤定音,此场无硝烟的战役,是林清赢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者:参果宝 永康帝心中难得畅快, 今日又是十五, 直接摆驾坤宁宫,到陈皇后那边去用膳。 陈皇后出身不显,但是为人温柔娴静、小意体贴,长相也端丽,在永康帝心中还是颇为看重这位发妻, 否则也不会直接立赵贤为太子。 虽然永康帝有时候也会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赵贤不够聪慧、能力资质也是平平, 和三皇子比起来要差了那么一截。但是谁都不知道,在永康帝内心深处, 这位嫡长子让他觉得最像少年时的他, 那种赤子之心、那种善良单纯, 其实他看的比谁都明白。 只是或许, 大明要的并非这样的一位帝王, 或许太子也并不适合做太子, 永康帝在立了太子之后也屡屡感到失望后悔,只是这也许也是他最后一点坚持。 陈皇后早就布置好了吃食,等永康帝一到就命太监们将菜一道道端上来:“皇上,臣妾知道您最近公务繁忙,今天特意炖了一些滋补养身的乌鸡汤,不过也怕皇上腻着, 还命御膳房做了几道南方小菜,您试试合不合胃口?”最近几天永康帝一反常态,连续上了几天的早朝, 倒是真称得上是“公务繁忙”了。 陈皇后说着还亲自给永康帝布菜,桌上摆着六道热菜,六道凉菜,两道汤品,两道点心,每一样都是精心烹制摆盘,搭配的也非常合理,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再加上今天永康帝心情本就好,连连赞许道:“皇后用心了,今日不如朕与皇后共饮一杯如何?” 陈皇后听闻此言,心下一喜:永康帝因着信奉道家的缘故,并不怎么爱饮酒,如果主动提出饮酒,那么必定是心情特别好的时候! “来人,将本宫珍藏的梨花醉拿过来!”陈皇后吩咐左右端上一小坛子酒,然后又给永康帝夹了一道菜,喜笑颜开道:“今儿个是发生什么让皇上如此高兴的事情了?能不能说出来让臣妾也乐一下?” 今天林清可是给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最后看着群臣被林清逼得无奈又只能认命的脸色真真是让永康帝觉得好笑,同时也对这个林清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除了青词写的好,业务能力强,朝堂争斗的能力也绝不输那些老江湖!遂便说道:“还记得那日朝会上的林清吧?今儿个他把那些老匹夫都收拾了一顿,大快人心啊!” 永康帝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让刘全上来讲。刘全此刻自然是忙不迭地上前拍马屁,把今天林清所做之事绘声绘色得讲了一通,夸张但是又活灵活现,逗得永康帝和陈皇后都笑了一场。 陈皇后拿着丝帕点了点眼睛,笑着指着刘全道:“刘公公,你可停下吧!笑的本宫眼泪都出来,这孟大人老成持重的,哪里会是你说的那样?” 刘全苦了苦脸,对着永康帝求救道:“皇上,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啊!奴才可不敢编排朝廷大员,皇后娘娘冤枉奴才呐!” 这怪脸一摆出来,更是逗得陈皇后笑声不断,永康帝也是故意咳了咳板正脸道:“皇后,刘全没有胡说。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 陈皇后忽然止住了笑意,对着永康帝正色道:“皇上,臣妾瞧着这林清倒是个好的。那日在朝会上我也见了,姿容不俗,又有本事,听说还未婚配吧?您说,咱雅儿今年也十五了,这年岁上也相当,若是点林清做驸马,您看如何?” 永康帝一怔,倒是没想到陈皇后竟存了这个心思,心中也是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林清年纪轻轻,能力却着实不凡,如果培养个几年,未必不能成为股肱之臣。如果做驸马的话,会不会可惜了?” 大明朝的驸马虽然能封为伯爵,但是这也就是个虚位,实际上却是与朝政无缘了,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若林清只是一般儿郎,或者说略有才能,永康帝也不会舍不得,毕竟是配给自己如珠如宝呵护大的女儿,天下间哪个男儿不能任她挑选? 可是如果是林清这样的,永康帝还真有点舍不得。 陈皇后眼皮一跳,没想到这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原本以为凭着永康帝对赵雅的喜爱,这件事提一提就能成的。若不是自己女儿含羞带怯的说看中了林清此人,陈皇后还未必能看的上林清。毕竟林清是什么家世,她们又是什么地位?再有能力,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罢了! 只是到底是女儿的心意,她陈明珠一辈子要做一个宽和大度、贤良淑德的大明皇后,自己女儿好不容看中了一个男子,以后点为驸马也只得一辈子守着她女儿一个人,吃穿用度都有皇家来供应,根本不必多去考虑什么,只要考虑赵雅喜不喜欢罢了。就是为了女儿能称心如意,陈皇后也得再说两句。 “皇上,您朝堂上那么多股肱之臣,殿试又三年一次,还不够您挑的呀?雅儿也该出阁了,好不容易看中一个男子,您就当心疼心疼女儿行吗?再者说了,就是做了驸马,也不妨碍他给您出谋划策呀!他不是爱做火|枪吗?您就到时候给他拨个地方,让他继续研究好了。不过是没有实职罢了,以后成了翁婿,您这边有什么事情照样可以吩咐他去做的。” 陈皇后的话是没有错,但是永康帝知道,这样一来就等于剪了林清的双翅,让他再也高飞不得。这样对于一个心有抱负和野望的男子来讲,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只是思及女儿,永康帝心也软了下来,只叹了一声道:“朕知道了。” 陈皇后见此,知道这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便也不再多言,只聊些宫中趣事,给永康帝斟酒夹菜。夫妻两个其乐融融,倒是过了一个良宵。 到了第二日,永康帝就将林清招进了宫里。 林清这次依旧是在养心殿外面候着,刚刚给了刘公公一个荷包,想套套他的话,但是也就只听到刘全笑眯眯地恭喜他,也不知道到底恭喜什么,只知道是件好事。林清心中想着,莫不是这次来是要给他封赏?只是如今自己已经领着四品虚职,在往上升就太过打眼了,不,应该说如今已经很打眼了。如果是要赏赐他金银珠宝,直接下旨就是了,又为何一定要让他进宫呢? 一路上林清心中已经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打起精神,认真应对。 “微臣林清,参见皇上!”林清一进养心殿,就规规矩矩得对着永康帝行了一礼。 “免礼平身。”永康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了林清一番:唔,长相确实不俗,眉目清朗,龙章凤姿,又有能力,倒是吾儿好眼光,能看的中! 见林清虽然立了功,但是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永康帝心中甚是满意,也不和林清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道:“林爱卿,不知你是否婚配了?” 林清心中一紧,真是万万没想到永康帝竟是要给他做媒!而做媒的对象是谁?林清联想到刚刚刘全不断对他道喜,又明显对着他变得恭敬的样子,答案显些就要呼之欲出了——应该是宫里的公主! 也只有公主,才能让刘全这位宫里的公公,不断对他道喜又不说明白情况;也就是做了驸马,才能让刘全恭敬小心!若是外臣之女,刘全根本犯不着这样。 林清稍微一细想,就知道如今适婚年龄的公主,也就是那位嫡出的四公主赵雅了。赵雅身份虽高,可是若做了驸马,他这辈子的人生就差不多再此定格了,他所有的理想抱负,他的政治主张将会尚未开始就要结束。甚至以后都要以赵雅事事为中心,自己涉政就会被人所诟病、攻讦。林清如今在朝堂中树敌众多,如果一旦做了驸马,那么以后就再无出头之日! 不过电光火石间,林清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随即他立马状若平常地躬身回答道:“启禀皇上,多谢皇上关爱,微臣父母已经给微臣定下了一桩婚事,过几日就要上门去纳彩问名了。” 永康帝心里莫名一松,又觉得有些可惜:“哦,倒不知是哪家姑娘?朕倒不曾有所耳闻。” 此时一位明艳生动的姑娘就出现在了林清脑海中,也由不得林清犹豫:“回禀陛下,是秦尚书府上嫡女秦雪容。” 在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秦雪容林清能保证是不会出岔子的,同时心中也对秦雪容充满了愧疚之感,总觉得自己是利用了她。 永康帝目光暗了暗,看向林清的视线里也多了一丝深思,随即笑道:“朕竟是不知道你看中的是秦家女儿!听闻秦家女儿素来能干懂事,你是个好福气的!”可不是好福气吗?这秦启桢之女,原本永康帝是看中了想要留给自己儿子做王妃的,没想到倒被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给你们两个赐婚,再添一份喜气!”永康帝直接让刘全铺开一份空白的圣旨,提笔落字,一挥而就。 林清接过圣旨时跪了下去,恭敬道:“臣,领旨谢恩!” 从林清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从此以后他的命运将和那位叫做秦雪容的女子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兜兜转转了几圈,终归还是他和她。 就是不知道他们秦家接到圣旨时会作何感想?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作者:参果宝 林清知道这事他做的不妥当! 他们家和秦家根本还没有正式通过气, 此时他却迫于永康帝这边的压力,为了逃避成为驸马的命运, 而选择了秦雪容。因为他从时间上推算知道秦家不可能这么快给秦雪容定亲,而且秦雪容就在几天之前还见过他对他表示了好感, 秦家也上门来说过亲。所以在那个时刻,秦雪容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因而,等林清捧着圣旨出了皇宫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已经一片冰凉, 心中更是羞愧万分。说的难听一点,他就是利用了秦家,利用了秦雪容对他的那份好感, 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做了一篇文章。 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算计和黑暗, 林清是感觉到震惊和迷茫的,难道自己真的在这个古代官场混迹久了, 也开始被同化,算计人起来也是不知不觉了吗? 人往往最难以置信的背叛, 是自己背弃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人最害怕的事情是发现原来自己也有那么多的阴暗面, 一直隐藏的那么深,直到突然的某一刻才被自己发现, 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当林清宛若梦游般将圣旨捧回家, 和林三牛、张氏说了赐婚的事情后,连他们的反应都没顾得上看,口中喃喃自语地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张氏原本想拦下林清再问个明白, 却被林三牛一把拉住了:“别去,你没发现咱儿子现在心情不好吗?” 张氏甩脱了林三牛的胳膊,冲着林三牛翻了一个白眼:“你当我瞎啊?我当然看出来了,所以才要去问问好不好!” “问啥啊?这不是明摆着么,咱儿子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林三牛一边摆香案,一边将圣旨给供起来。这可是他们老林家得的第二道圣旨了,除了林清中状元那会儿有一道,现在连娶媳妇皇帝老爷都管着呢!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哎,只可惜如今不能时时回林家村,要是给爹娘看看那该多好啊?不过也不忙,清儿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肯定能看到! 林三牛喜滋滋地想着这些,也不假墨竹的手,自己擦香案擦得那叫一个油光锃亮,一点都不含糊。 张氏就是看不惯林三牛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墨竹先退下,关上门有些生气地对林三牛道:“孩儿他爹,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虽然是皇帝老爷赐婚,但是我看清儿并不高兴啊?” 林三牛眉头一皱,也停下来手中的动作:“那怎么办?抗旨?然后被抄家灭罪?” 张氏被林三牛一句话顶的不知道怎么接话,气呼呼地坐在一边不想再离林三牛。 林三牛将抹布丢在一边,也坐到了张氏身边,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缓缓说道:“之前你不还在我耳边老是嘀嘀咕咕,说看了这么多姑娘,其实秦家那位确实不错,当时直接拒了可惜了吗?现在皇帝老爷亲自下旨赐婚,这可是走了明路的,你也不用担心咱清儿给人做上门女婿了,是人家姑娘嫁过来。人家一个千娇万宠的娇小姐都没叫屈,你叫什么屈?” “再说了,你以为咱家是什么家世啊?你是天天窝在家里没出去看看,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那气派、那言谈举止,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秦家虽然一开始也提了点要求了,可也说明人家心里还是真看得上清儿,看得上我们家的,有这个想法在的,还是在清儿还没那么受皇帝老爷赏识的时候。你也不看看咱们两个是什么出身?儿子就是再优秀,可是到了家里头,还不是要和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原本咱也就准备给清儿找个村里本分懂事的姑娘,现在有秦家这样的姑娘嫁到我们家,还有什么好多想的?差不多就得了,咱当时还不是就匆匆见了一面就定下了?这么多年,我看也过得蛮好嘛!” 林三牛想的穿,觉得现在秦家也只能把闺女嫁过来了,皇帝老爷也器重林清,不愁女方强势不强势的问题了,一反之前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张氏知道林三牛说的话都在理,只是看到林清这幅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当娘的心里总归是着急的。这事就像林三牛说的,事到如今连圣旨都下了,再有任何想法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就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喜事办了。 林三牛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提醒道:“诶,对了,到时候新媳妇进门你可别摆什么婆婆的谱,人家也是别人家里娇养的姑娘,嫁到我们家里已经是委屈了。清儿现在可能也是一时没缓过来,等以后小两口相处久了,那感情不就好了嘛!不过如果新娘子嫁过来,咱这院子就太小了,不成,我得找墨竹一起出门看看,附近哪里还有大一些的宅院,以后要是几个娃一生,这里可是连跑的地方都没有了!” 现在林三牛兜里也有银子了,平时他和张氏还延续着林家村简谱的作风,几乎不怎么花银子,但是轮到了林清的人生大事,那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立马风风火火的就拿了银票出门了,连张氏在后边喊他都没听见。 “这人真是的!急个什么?连午饭都没吃呢!”张氏有些埋怨得说道,同时对林三牛的话,心里也有了一丝不痛快。她又不是什么会磋磨人的婆婆,怎么会对人家秦姑娘不好?再说了,这媳妇孝敬老人是应该的,老话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入了林家门就是林家人,还能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确实是委屈秦姑娘了!”林清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尽管自责歉疚,也只能以后的日子里好好照顾秦雪容,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才是能弥补自己过错的唯一方式。同时他也常常忍不住质疑自己,究竟自己能否做到这些,只是都被他压了下去。 林清也暗暗提醒自己、警醒自己,纵然身在官场,以后也要吾日三省吾身,万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万不能忘了当日荀夫子对自己的期待——做个好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另一头,传旨太监也一路赶往秦府,此时秦启桢正在上朝,府中只有秦启桢的排行第二的庶子秦元祥能带着一众妇孺女眷前往中门迎旨。 幸亏秦家一向简在帝心,圣旨倒也接过几回,府里的管事们熟门熟路地摆出香案,清扫道路,准备迎旨。 此刻秦府的所有主人家和下人都跪在地上,听着圣旨的内容,许多人俱都以为这圣旨的内容应该只会和他们家老爷有关,谁知道这回的主人确实秦雪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秦尚书之女秦雪容秀雅惠中、温良敦厚、才情出众,今林请詹事府少詹事,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年已十七,少年俊才、风度翩翩,始与之相配。特将汝许配于林清,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传旨太监读完圣旨,将圣旨亲手交到秦雪容手上,一脸喜气地恭喜道:“奴家恭喜秦姑娘,喜得良缘!” 秦雪容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神来,忍不住又将圣旨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发现确实是给她和林清赐婚的圣旨时,吊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谁能知道,在这几天中,秦雪容在家中是吃吃不好,谁睡不着,平日里还要如往常一般,给云氏和秦启桢请安,让人不看出端倪来。也就是秦雪容的贴身丫鬟绿云知道事情的始末,时常避着人的时候劝慰她家小姐几次,心中也是暗恼:照理说她家姑娘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可是那林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就是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若是如此,那她家小姐的一片痴心,可就是错付了! 绿云不知道在背地里咒骂了多少次林清,没想到这人不声不响倒是弄了个大的——直接请皇上来给他和她姐小姐赐婚!看来是有几分本事,也有几分诚心嘛!绿云倒是因为之前的咒骂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而这个误会也同样在秦雪容心中产生了。 秦雪容心情略有些激荡地接过圣旨,原本以为再无希望、再无可能交集的两人,如今却已经板上钉钉地被栓在了一起,再无人有可能将他们两个分开。那种满涨的喜悦如同一杯醇酒,在秦雪容心中发酵,让她甚至起身时身子有些踉跄,仿佛是真的微熏了一般。 传旨太监走的时候,捏了捏手中的银票和金银裸子,笑的见眉不见眼:看来秦家很是满意这门婚事啊,竟然出手那么大方,一下子给了这些个赏银!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传个旨就能得这么些银子,肯定是要嫉妒坏了哈哈! 秦雪容心情大好,一扫之前心上的阴霾,跟着云氏去了她的云芳汀,而一直坠在后面不曾发声的两位姨娘此时却是头碰头凑在了一起。 “这林清是那哪家公子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赵姨娘皱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林清是京城哪家府上的公子,但是听名字又莫名觉得耳熟,所以问旁边的范姨娘。 范姨娘冷哼了一声:”什么公子,这人你都不知道,我早就说你出门多交际交际。不就是去年中状元的那位吗?” 赵姨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这人可听说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啊!果然是大小姐,福气就是好!” “啧!我说你笨你就是不聪明!你都忘了这林家是干嘛的?!这林家家里可是寒门出身,林清父母是地里刨食的,到现在一家门还挤在一个一进的小院里,总共也就两个仆人,你说咱大小姐嫁过去这日子要怎么过?啧啧啧!” 范姨娘的话中不乏嘲讽的意味,心里很是畅快!她的三子年纪和秦雪容相仿,只是读书一直读不上去,让她操碎心了。每每此时,秦启桢都会拿秦雪容和她那三儿子秦元珍相比,然后说元珍多么多么不如秦雪容,每次听了都来气。 如今让她嫁给一家子泥腿子,想想都解气! 一场赐婚,惹得流言纷纷、诸多想法、揣测,只是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两位当事人。 云氏原本以为女儿有想法,没想到看秦雪容表情如常,根本没有不愿意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同时也觉得这事情怎么这么凑巧,刚刚还在纠结和林家的亲事,结果上头就一封圣旨给定了下来。莫非这求圣旨的人就是她家老爷? 这么一想倒也是有可能,谁让他对着林清就是赞誉有加呢? 如今也好,秦启桢满意,秦雪容那日也见过林清了,现在也没说不愿,知女莫若母,看来这林清也是入了秦雪容的眼了。 只是有些话,云氏还是要交代一番。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刚刚接圣旨的时候秦府上下到处都是闹哄哄的, 如今云氏打发了仆人散去,母女两个才有时间好好说说体己话。 “雪容,你实话告诉娘, 你是不是心悦那林清?”云氏也不和秦雪容绕弯子,直接问道。 秦雪容语塞了一下, 粉脸也渐渐红了, 慢慢地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云氏虽然不知道秦雪容私下里还约见过林清, 但是自从那日朝会后, 或许秦启桢天天忙于朝事见女儿的时间不多感觉不出来,云氏这个做母亲的则是和秦雪容天□□夕相处,哪里没感觉出来最近女儿的神思不属? 只是毕竟当时云氏自己坏了事情,那日朝会上见了之后,心里头也确实懊悔, 更是不敢在秦雪容面前提及。母女两个各怀心事,最近倒是都小心避开了这个话题,决口不提林家。 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皇上赐下圣旨赐婚!云氏到底是二品诰命夫人,出身世家贵族, 见识也是有的,知道这皇上赐婚, 除了看得起她家那位老爷之外,说明这林清也是简在帝心。在皇上看来,这是一桩般配的婚事, 他才会去做这个主,赐这个婚。 不看别的,就光看这一点,也知道这林清确实如他家老爷说的那样,前途不可限量! 可越是这样的人,云氏心中就越是担忧。如果说以前只是担忧林家家底太薄,给不了女儿富足的生活,那么现在担忧的则是这林清太有本事手段。 “雪容,你肯实话对娘说,就说明你没有怪娘当时出的昏招,哎。”云氏长叹了一口气,给秦雪容理了离鬓发,目光中满是慈爱。 秦雪容连忙握住云氏的手,有些着急道:“娘,您这是说什么?再如何,女儿都不会怪您的!我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女儿心中只有感激。” 云氏欣慰的一笑,拍拍秦雪容的手道:“娘知道现在皇上赐下这桩婚事,这是对秦家和林家的看重,也是荣耀!你既然心悦林清,那么也算是得偿所愿。只是娘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切莫将整颗心都扑在那林清身上,还是得为自己留个一两分退路。” 秦雪容听到这里倒是一愣,有些小心地问道:“娘,您是不是还对当时林家拒了亲事有怨?” 云氏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傻女儿,这么点小事娘有什么好怨的?况且那林家口风也严,可见虽然是农家出身,但是比那些轻狂之辈要好的多,至少家风是正的。只要我女儿能过上舒心日子,不说这些许小事了,就是叫我给林家赔礼道歉、端茶倒水那又如何?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娘是过来人啊!” “当年你娘和你父亲也是情起年少,互许终身。你爹这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一路科举入仕途,坐上了二品大员的位置,我也得了个正二品的诰命,说来也算是羡煞旁人了。只是雪容你也知道,就是因为这情之一字,娘浑浑噩噩了多少年?若不是得了你,娘还要如那提线木偶一般在秦府做着当家太太。女人一旦动了真情,那就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方,再容不得其他。你的性子我清楚,如果你一颗心都扑在林清身上,我只问你一句,万一以后林清若是要纳小的你可受得了?” 秦雪容虽身为女儿家,但是云氏知道她这女儿像极了她家老爷,看着好说话,性格最是刚烈不过。若是不曾爱慕林清还好,若是爱慕上了,一旦人老珠黄或者子嗣不丰,外面鲜嫩的花骨朵那么多,到时候雪容如何受得了? 云氏她自己就为了这个痴傻了半生,可不希望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秦雪容出言想要反驳,想说自己肯定能守住林清,可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放眼满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谁家没有几房妾室?甚至好多人还没娶妻,家里就给了通房丫头的,只要不搞出个庶长子,那都是给了正妻面子了。就是那原本家里头看中的沈牧涵,娶了黄阁老家的嫡幼女后,还不是又纳了两房娇妾? 她一直知道她娘的心结,也从不认为她娘有什么错处。可是若要怪罪父亲,那也好像谈不上是她父亲之错! 秦雪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还是坚定道:“娘,您放心,若是林清爱重我,我必将全心全意待他;若是他以后只将我看做当家太太,那么我也做好我当家太太应尽的本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好生过日子,不会让娘亲担心!” “好!好!你能这样想就最好!娘相信你比娘强,说这个事儿也是给你提个醒,断不要走娘的老路。好了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可不兴掉眼泪的。娘估摸着林家马上就会派人过来商量婚期,我可要好好清点一下当年的陪嫁还有近几年庄子铺子的收益,到时候给你做嫁妆!” 云氏卸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吩咐管家将今年来的账本拿过来,盘算起了嫁妆的事情。 秦、林两家商议了一番,这婚事就放在明年开春,如今已经是五月末了,算起了也就还有□□个月的时间。秦家还好,从秦雪容出生起,云氏就给秦雪容开始积攒嫁妆了。林家上下却是忙的焦头烂额。 这两年林三牛和张氏虽然到了京城,但是从没和老家断了联系,林清的亲事也是林老汉和刘氏关注的重点。如今林清总算是要成亲了,林家村的一大家子肯定是要上京城来的,新嫁娘又是大官家的女儿,到时候嫁妆仆人不会少,林三牛最近把铺子里的事情都丢给了墨竹,拉着张氏满京城地跑,想看一处适合的宅子,可算是跑断了腿。 去年的时候林家二房的林东阳已经成亲了,对象是林东阳师傅的女儿,当时林三牛有过犹豫想回去一趟的,但是正巧赶上林清春闱的关键时刻。最后就连林东阳都亲自写信过来,让他们不必特意回来,万事以林清为主。 如今恰逢林清大婚,自然是要将家里人都接上京城,尤其是林老汉和刘氏都盼了几年了,到时候一家团聚,是再好不过的。 这房子是一件事,这装修、家具布置、聘礼、酒席、采买仆人,桩桩件件都是事情。而林清如今朝廷里的事情颇为繁重,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置办,只能列出采买的条子以及要求,其他的都要林三牛和张氏去跑。 林三牛毕竟在如意坊接触的人多了,见得市面也有了点,又根据林清给的单子,什么都要买好的。张氏平日里不太出门,看着这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心疼的不行。 “孩他爹,这聘礼里很多东西都是面子上的一层,用不着这么好的吧?”张氏掂量着那些海味和茶叶,有特等的,有一等的也有二等、三等的。其实照她看来,这三等的就品相稍微差一点,看着也没啥区别,价格却是天差地远,心里就有些舍不得了。 林三牛如今常用字还是能认的,来之前也和林清确认过,知道自己没有买错,一边让伙计称重一边道:“你以为这是我们村里娶媳妇呢?我也打听过了,这京里头稍微有点脸面的,都要用特等的,清儿也反复叮嘱我了。这买宅子大头都花了,这点钱有啥舍不得的?” 林三牛很想的开,他儿子一辈子就成这一次亲,能用好的就不能含糊,给儿媳妇长脸不也是给儿子长脸吗? 张氏脸就有些拉了下来,心道这能一样吗?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买下了还是他们林家的,地契上写的也是儿子的名字。这聘礼可是要送到女方家去的,明明看着都差不多,何必买那么好?再说秦家那么大的官,还稀罕你那点东西?男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儿子也是的,之前还叫他们拒了这门亲事,如今却是每一样东西都要让他们买好的,不说买宅子花出去的三千六百两银子,就是这几天光买买些零碎东西都已经花了近一千两了!他们家里一共才多少银子?真是有了媳妇就光想着媳妇了。 张氏心里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去想,但是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林清是她最珍爱的儿子,是她的眼珠子,自从生下林清后,张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清身上。真到了林清要成亲了,张氏反而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嘴上抱怨几句,该做的却一点都不少。 林三牛和张氏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林清这边也没闲着。 自从领了开放私营铁冶、研制火|枪、扩大火|枪生产的任务后,林清几乎都要宿在衙门里,每时每刻都有人要来找他,和他商讨事情,而他自己这边还有一堆的计划要去做。 枪|支的原理林清了解,但是想要在现在的生产力条件下,创造出合适的枪|支和子|弹,那就需要考验林清的本事了。光是画这些东西的图稿林清就不下画了十余份,每一种方式他都要叫下面的工匠去确认和尝试,试验出最好的组装方式以及威力的最大化。 永康帝为了这个事儿,又特意在大明门的东南角划了一处宅院给他,为他网罗天下的能工巧匠、并且把京城的铁器官冶所最好的铁冶师傅也拨给了林清,供他驱使。此处宅院每天都有重兵把守,禁军巡逻,来往人员都要被搜身查验,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有些好奇的百姓想要跑过去看看,却差点遭受牢狱之灾,所以被京城人送外号:禁院。 为了保护林清的安全,永康帝还派了两名大内高手时时保护在林清左右,林清有时候在禁院待的时间,比在工部的时间还多。幸亏现在下面的匠人已经渐渐开始能理解他的想法,也能看懂图纸,可以自己反复去实验,才让林清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 而私营铁冶的事情,林清则更是头疼。虽然如今朝廷已经颁发了政令下去,但是响应者却是寥寥,如同一颗小石头投进了汪洋大海中,虽然有了点波纹,但是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林清如今身在中央,鞭长莫及,根本管不到地方的事情。只是他虽然管不到,却是有人可以管到。 林清整理了一番资料后,就连写了两封信出去,分别发往了湖广和江西两地。 自殿试之后,王英杰被调任到湖广下面的一个县城担任父母官,而贾岳则是被派到了江西。柳泽旭因为那次生病并没有得中名次,如今依旧在云天书院跟着杨山长求学作画,画技更是出神入化了。只是也更加淡薄于科举,往着文人雅士的方向发展,倒也在江南地区闯出了点名气。 这一年多以来,虽然几人已经是各奔东西,但是少年同窗的情谊却从来没有断过。几人之间书信来往频繁,虽未见面,但是对彼此的近况都了如指掌。 相对而言,王英杰的情况要比同是父母官的贾岳好的多。人人都道湖广熟,天下足,由此可见湖广之地的富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年安县,但是也繁荣安定,上头的知府大人还是王家的故旧,自然照拂王英杰这个后生。如今在年安县,那些胥吏乡绅根本不敢在王英杰面前放肆,俱都是规规矩矩的。 贾岳这边状况却没有那么好,江西富商巨贾多,官员党派盘根错节,虽然经济状况同样算是良好,但是贾岳在那边却是举步维艰,还问林清讨教了好几招,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将县衙整治顺畅了。 林清这边只要一有什么朝廷的新动向,新政令,都会事无巨细地一一分析给他们,如今有了这样开放私营铁冶之令,自然是要告知他们。第一是助林清在地方上的一臂之力,第二这也是一个机遇,若是事情能够办好,那么这必将是大功一件,对于一年半后的升迁极有好处。 林清在信的最后写道:开此事先河者,必将有重重阻碍。只是如能将这层纸捅破,那么将来光凭这一项政绩,就足可使尔等平步青云! 除了政令之外,林清还在信中夹了一份开放私营铁冶的计划书,分为了几个步骤去循循诱导,以保事情能成。 其实这信寄出去后,王英杰和贾岳是否会照着这信中的方法去做,林清并不能保证。毕竟人各有志,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固然可以说有大功,可是若一个吃法不对,对人造成了伤害也未可知。如今大家都在官场上历练了一段时间,虽然信中少年同窗之情仍在,但是政见是否完全相同,林清也不肯定。 林清连发了两封信之后,想了想,又写了两封信,分别发给了在湖广另一个怀安县做知县的郑光以及在四川的李守泽,这才停下了笔。 郑光最近来信报喜,他的妻子终于为他诞下了长子,正是乐得不着边、天天守在老婆孩子身边的时候,原本林清不想让郑光烦扰,但是想想还是寄了过去,也在信中写了无论如何做,他都理解。而李守泽,林清只是恰巧想起了这个人,因为去年年关的时候,林清竟然意外收到了四川过来的土特产,还有李守泽的一封问候信。 林清知道李守泽此人有抱负、有野心、有能力,年纪小的时候脾气火爆有些不知轻重,但是后来经过赵世子那事后,明显沉稳了很多。李守泽的那些年礼是示好,林清也回了一封信并一些礼随了过去,后来两人倒是不曾再联系过,只是通过那两封信的一来一往,彼此都已心照不宣的冰释前嫌。 依照林清对李守泽性格的了解,他很有可能会全力去做此事——毕竟这人也是个刺头,别人不让他做的事情,他一向是做的最欢的。 做完这些后,林清才长舒了一口气。 难怪朝堂之中都要拉帮结派,为了一个官位打的头破血流,这到了关键时刻,没人确实就不好办事啊!朝堂上人多好吵赢,地方上人多好办事。如果他们四人中有谁能把这件事给做漂亮了,那么林清在中央这边一定会请求永康帝嘉奖他们,等任职期一满,就往上动一动。只有他们在地方上的位置坐的越稳,他这边才越好办事。 所以当京城中的人,都在等着林清如何在京城去下令做私营铁冶之事时,却发现林清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这个事情不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一样。这样的虎头蛇尾让人哭笑不得,原本以为京城中必将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有些人都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林清他每日里只往禁院和工部里钻,根本就像忘记了这个事情一般。 林清如今的工作重心全在改制火|枪上面,营缮清吏司原本的活大部分都交给了周员外郎处理,只有他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才会禀告给他。而林清要做的只是每日的公文批阅是意见整改而已。其实他们这个部门里,林清通过平日观察发现这两位员外郎的能力其实差不多,但是这周员外郎做事非常认真刻苦,只要交代下去的任务基本上都能超前完成,从不叫苦喊累,还会事事帮他想到前面。反观那位常员外郎,则是能推诿的事情就给推诿了,没好处的事情就不干。林清面上还是一视同仁,但是渐渐却把重要的活都交给了周员外郎。 只是即使周员外郎能干,帮着林清已经分担掉了大部分工部的工作,但是林清依旧觉得自己分身乏术,原因是工部这边自从第一批收到户部的三十万两白银的拨款后,就要开始建造制造火|枪的作坊。 其实说是作坊,林清知道这就是现代的军工厂。既然是要做工厂,最好的效率自然是引进流水线作业制度。为此在建立作坊之前,林清还特意和杨庭安商谈了一番,引的杨庭安大为赞赏。只是如果要建造林清所说的流水线作业,作坊建立之初很多东西都要林清去出图纸,还要在现场指导。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禁院的工匠要找林清,营缮清吏司的大小官员要找林清,负责建造军事作坊的工部右侍郎白大人也要找林清,时不时的林清还要向永康帝和杨庭安汇报工作进度,同时心里还记挂着王英杰、郑光他们那边,恨不得自己一个人能被劈成两半来使。 因为林清工作实在太忙了,便向永康帝举荐了一个人到工部做营缮清吏司的主事,作为林清的副手,专门帮林清负责处理军事作坊和禁院中的事物。 而此人,便是在翰林院里已经坐了六年冷板凳之久的贺卓凡。 贺卓凡在翰林院做了三年未入流的庶吉士,然后又做了三年从七品检讨,如今再一次升官,还是连升三级,直接成为了正六品工部主事,真真是羡煞旁人! 一下子贺卓凡和林清之间的关系就在翰林院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贺卓凡别看表面老实,其实私下里会钻营的很,早就和林清交好了;也有人说因为贺卓凡也是农家子出身,林清这是心心相惜。而当事人贺卓凡却是一头雾水——要知道在翰林院里,他和林清讲的话连十句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上头有调令下来,贺卓凡也只能服从。而林清的眼光也确实不错,如果说贺卓凡是一匹千里马,那么林清就是发现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等到贺卓凡真正走马上任之后,林清的那两封发往湖广的信也最先到了王英杰和郑光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再求一下新文的预收,大家多给作者君一些信心,求求预收~~~蠢作者乖乖码字,喵喵喵~~~ 书名:女配在上(穿书)作者:参果宝 方法:手机版在书页详情上戳一下作者专栏就能看到新文,网页版戳蠢作者笔名参果宝,嘻嘻~~ 简介: 作为能够拳打西山猛虎,脚踢四海游龙的散打冠军、新时代女性顾长歌,只不过看了一本无脑就穿越了,还穿成了中的女n配顾长歌。 话说人蠢就要多读书,这个原主顾长歌胸大无脑、空有美貌,成天做着和男主双宿双飞的黄粱美梦,用着拙劣的计谋想要除掉女主,却被女主一脚踹给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做正妻! 好么,一睁眼的剧情就是被那该死的纨绔楚恒给推倒在地。 于是,原本颤颤巍巍的小白花,前一秒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后一秒就突然暴起,对着新姑爷楚恒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众人:.........(目瞪口呆,惊恐状!) 楚恒: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眼冒金星中) 顾长歌:人狠话不多,今天就能废了你! 男主:真纨绔·伪君子 女主:真暴力·假白花 第一百一十九章:二更合一!! 作者:参果宝 王英杰收到了林清的信之后,读下来心中激荡不已, 恨不能立即照着林清所言去尝试一番。只是王英杰也虽有男儿血性, 但是为人古板方正, 是林清几个好友中最为循规蹈矩的一个, 也最看重家族利益。 如今他的书案上, 还放了一封家书, 来自苏州府的王家族长,也就是他的祖父王之涣。其中也警告了林清想要开放铁冶的事情,让他不要掺和其中。如今朝堂局势不明,林清虽然攀附上了秦家,也得到了杨庭安、永康帝的支持, 只是毕竟朝中的两尊大佛把持着地方。若是高黄两党的人不松口, 林清这事情就成不了。 王家不阻止王英杰和林清交好,甚至夸赞他有识人之能,能在林清微末之时就结下同窗之谊。只是这件事,王家只想袖手旁观,为着他们的家族利益、为着王家子孙在官场上的前途。 王英杰是这代王家子嗣里面的重点培养对象, 又是长房嫡出, 以后是有极大的可能继承王家族长之位的。王家也不断将资源倾斜到王英杰身上,只要顺着王家安排的路, 在地方上混个几年,然后就能调任京城六部之中,稳妥地往上爬。 也是因为这个,王家族长才特意书信给王英杰, 留心关照他。 毕竟是族中这辈中难得的人才,不想王英杰官途刚刚开始就折损在与王家无关的战役里。 王英杰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将林清的书信拿出来又读了一遍,依旧是那般荡气回肠、让人热血沸腾!放佛只要按照这般做了,那么他的人生将不再仅限于王家的一亩三分地中,也不会在被人提起时,便被人称为王家三少爷,而是只是他王英杰本人。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名字不就是当时他父亲对他的嘱托和希望吗? 只是王英杰从小抱养在祖父身边,他祖父是王家的族长,对王英杰从小的教育就是以家族利益为首位,其他个人的私欲都可以放在一边。从而养成了他那种古板方正,甚至说严苛正统的性格。 试问这世间哪一个少年郎不想要挥斥方遒、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若是王英杰只是王英杰,那么他一定会抛开一切大干一场! 可惜,他不是。 王英杰仔细将林清的书信叠好,装回信封中,然后用一锦匣装好,归置起来,纵然目光留恋不舍,但也只能将它束之高阁。 而同样的问题,此刻也在湖广的怀安县发生着。 郑光几乎是和王英杰同一时间收到的信,虽然两人同在湖广任职,但是所在的县城在一南一北,两人的交集也只有林清。郑光生性豪迈爽朗,而王英杰古板方正,有林清为中介时还能聊几句,如今天各一方,也只不过是知道对方和自己在同一辖区任职,并无太多交流。 郑光的父亲如今官拜正四品通政司右通政,从之前的虚职平调到了实权部门,掌管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当时为了活动到这个位置,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和银子。恰逢郑光也考中了进士,家里都在忙着他父亲的事情,就没有更多的精力帮他打点。虽然吏部的人也算是卖了点面子,但是同样的是湖广,这怀安县的民风经济却是要差了不少,也没有相熟的上司来照应他,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应付。 说来说去,也只能说他父亲本身就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之前一直领着虚职,如今这四品官位也算是到顶了,在通政司表现也是平平。倒是林清短短一年半时间,就从从六品官位升到了四品,还在工部上担着实权,又是搞火|枪又是弄退了那些番邦使臣,每一次的林清来信都让郑光拍案叫绝、赞叹不已。 尤其是看到那封林清火|枪战鞑靼王子那封信,郑光激动得差点把桌子都要拍散了。 如果说这辈子郑光最佩服的人是谁,那定是林清无疑,每次和林清探讨政事,郑光都是所获甚多,甚至一旦有举棋不定的事情,郑光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林清。隐隐间,郑光其实是已经在追随着林清的步伐了。 所以郑光收到林清这封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干!”。 每次听闻林清如何在中央牛逼闪闪,做了各种事情,郑光打心眼里就羡慕激动,恨不能立马调到中央和林清一起对付那些老匹夫。只是无奈自己只能在地方上做个七品小知县,成天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维护治下的安宁,和那些富豪乡绅斗智斗勇,哪里有林清那边的畅快人心? 只是头脑发热过后,郑光又有点担心。毕竟他妻子郭氏刚刚生产完,身子也虚,儿子也小,如果他扑身铁冶整治改革,那么必将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她们母子,同时虽然他对林清有信心,可那也是前路未卜之事。林清在信件中将利害关系和可能发生的后果,也都一一和他阐明。 为着这个,郑光几天没吃好睡好,纠结不已。 郑光本就是个脸上挂不住事的人,郭氏又是他的枕边人,对他最是了解。这日郭氏见郑光又过来看孩子,忍不住就将丫鬟婆子给遣了下去,悄声问道:“老爷,是衙门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几天看你神思恍惚的。” 一般衙门里发生的事情,郑光不太会拿来烦扰郭氏,只有确实棘手的问题才忍不住和郭氏倾诉一番,以解心中烦忧。 郑光怀里抱着软软的儿子,心里头也柔的跟什么似的,这是他第一次当爹,那种激动不可名状,每次一报上儿子,脸上的傻笑就怎么也止不住。 如今听到郭氏相询,郑光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然后将孩子放回到郭氏身边,踌躇再三,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给她说了一遍。 郭氏刚刚生产完坐月子,体力也不是很好,半躺在大迎枕上,静静地听着郑光的阐述,说着说着郑光的目光就越来越亮,表达到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郭氏一直满脸笑意地看着郑光,等郑光终于停下后,才温柔道:“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和你同科的状元郎,夫君每次都要大加赞扬的林清林郎中?” 郑光使劲点头:“可不就是他嘛!真的厉害,年纪比我小,现在已经在皇上面前露脸了,还屡建奇功!不管拿出来哪一件,以后都能名垂青史!连他的婚事皇上都给他管了,赐婚了吏部尚书秦大人家的嫡女。” 林清的大名郭氏已经是如雷贯耳,每次郑光收到林清的信件,都要大夸特夸一番。郭氏跟了郑光近三年,感情甚笃,对郑光也算了解。 郑光在感情上没得说,或许是因为他父亲经常给他母亲气受,所以他到如今一个妾室都没有,就连她怀孕期间都没有一个通房丫鬟,真的是做到了尊她敬她爱她。但是在政务处理、为人处世上,郑光太过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很容易得罪人。他们刚刚初来乍到怀安县的时候,郑光做事不够圆滑,直接得罪了怀安县的地头蛇李员外,若不是林清在背后支招,他们在怀安县的日子应当会相当难过,后面的政绩考核也会很难看。所以在郭氏看来,能有林清这样一个官场上的朋友,是郑光之幸。 虽然知道这事有一定的风险,也知道为何郑光犹豫,但是郭氏还是温柔地鼓励道:“老爷,既然如此想做您就去做吧。儿子有我和乳母带着不会有事的,你不是一直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做敢当吗?咱们家领受了林大人的恩惠,如今这事摆在眼前也是一个机遇。咱们母子两个虽然帮不了什么,但是也绝不拖你的后腿。大不了就是不做这个官,你夫人那么多嫁妆银子、地产店铺,还怕养不活咱一家三口?”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郭氏带了点调笑,但是却让郑光喉头一哽,低下头靠近郭氏的耳边悄声道:“好燕燕,你再给我生一个女儿吧!肯定像你一样聪明可爱,善解人意。”郭氏闺名郭潇燕,郑光情浓时爱称她“燕燕”。 郭氏低声想笑,又怕吵醒儿子,脸红着将郑光推了出去:“老爷你快去出去,前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郑光这才卸下了所有心理负担,一心要在怀安县整出大动静! “赵师爷,你去将本县近年来的县志都给我找过来,全都抬到我的书房,我今天就要看。”郑光一到前衙,就吩咐赵师爷将资料也给他弄过来,这是林清教的第一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将自己所在县的地理位置、矿产情况搞清楚,这铁冶到底如今是掌握在谁的手中,一一理顺了,才能走第二步。 怀安县其实地理位置不错,有两处重要的铁矿资源,每年供官府铁冶所用。每年县治上上报的出铁冶产量是一十五万斤,连续十年都是这个数字,近年来还有下滑的趋势。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一十五万斤只是明面上的数字,需要上交给国家的,剩下富余的出产量,则是被一层层瓜分下来。 地方官员要依靠中央官员的提携,自然每年要去孝敬;底层官员要往上爬,也要孝敬上面的官员;官员之间请客、年礼、回礼,桩桩件件不能少。而这些银子从哪里来?固然搜刮民脂民膏是一回事,可是百姓原本就苦,缴纳了苛捐杂税之后,又有多少个银子给你搜刮?若能把握住了这些铁矿资源,也能在里面大作一番文章。 一般官营铁冶中的产出根据郑光的推算,至少有一大半是隐瞒不报,然后流入民间商人手中。因为铁冶牢牢掌握在官府手中,自然这定价权也在官府这边。一般他们按照每斤三百文的价格售出,那么一十五万斤就要价值四万五千两白银!当然,按照那些人的贪心程度,可能不止昧下仅仅一半的产出,可能更多。 像怀安县的两处铁矿和官冶,其实暗地里都由之前的刑部尚书沈修文把持着,如今交到了沈晖的人手中。 而郑光上面的知府不管怎么调动,总归是沈家的人,这铁冶产出虽然说从怀安县县衙上下见者有份,但是大头还是由那知府大人拿走,再由他打点上下,扣下一些后交给京城沈家。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林清提出要开展私营铁冶的时候,那些既得利益者为何那么跳脚的原因所在——在那些人看来,这是动了他们的蛋糕啊! 想想看光淮安一个小小的县城,就能由此收益,放眼整个湖广的铁冶产出,原本又要给整个朝廷增加多少税收呢?如今却是全部进了这些贪官污吏的手中! 其实郑光第一年刚刚到此地做知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年底的时候还莫名从知府那边收到了一千两的额外年俸。他们不管你是不是参与其中,都要将下面的人全都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如果不识相的人,那么这个知县的位置也让你坐不稳! 郑光花了整整三天,才将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全部理清楚。三天后,县衙门口突然出了一块硕大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第一届怀安县招商大会。 很多人被这硕大的告示牌所吸引,全被围聚起来,告示牌下站着一府衙的差役,专门负责解答民众的各种问题。 “这招商大会是啥意思?能干嘛使?”一名身穿锦缎,手戴玉扳指的男子,指着告示牌问道。 那名差役连忙清清嗓子,将自己事先背好的内容复述道:“朝廷下旨了,以后这铁冶可以私营。现在咱县太爷开展第一次招商,这招商招商么,当然是招揽商人去投钱,以后铁冶产出的利息里能按照大家投的银子比例进行分红。” 那名锦缎男子显然自己就是一个商人,商人最重利,听到事关铁冶,连忙急急确认:“你确定咱怀安县是要开放铁冶?” 锦缎男子名叫陈南,今日是到怀安县见一下老主顾才到此地的,没想到竟然碰上这么一件大事。这开放铁冶的事情其实他有所耳闻,他的一远方表亲就住在京城,消息也相对灵通。可是这到了地方上一点水花都没有,陈南便认为不过是无稽流言罢了。 差役连连点头:“那可不,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我们县太爷可不敢假传圣旨,这是要杀头的!” 差役做了个杀头的动作,表示了事情的真实性,让陈南也马上相信和确认了此事。然后陈南又问道:“那这招商有什么条件吗?” 差役知道这是县太爷交代的重点,连忙道:“每一个想要进入招商会的商人,必须缴纳一千两银子的进场券作为保证金,所投金额一万两起步,这是最基本的条件。至于其中的具体细则,那要招商会当天由县太爷亲自公布。” 一千两银子的准入门槛,对普通老百姓可能是天文数字,但是对有些家底的商人都不算什么。要知道前朝的时候铁器就是允许私营的,好多富商巨贾靠着这个赚的盆满钵满,如今朝廷好不容易愿意重新开放,期间的利润空间之大,可以让诸多商人趋之若鹜!若真的能谈成这笔大买卖,这无疑就是给了后代子孙一个保障啊! 这是林清一开始就想好的数目,如果招商会没有准入门槛,那么势必会鱼龙混杂,大小商人甚至普通百姓都会来凑热闹。只是林清想要开放私营铁冶并不是如前朝那般万全无序,让大商人把持其中,奴役工匠、掠夺百姓劳动力,而是要建造一个健康有序的钢铁冶炼的产业链。 此时这个时候,市场上官营铁冶一家独大,只有让那些大商人的资金流入其中,才能快速有效地建立起大型私营铁冶作坊,才能最快速度地看到效果,给大明虚弱的国库引入大笔白银,好让那些朝堂诸公闭嘴,好得到游移不定的永康帝全心全意的支持! 同时他知道,如果这道消息放出去,能够得到那些大商人的支持,那么势必这项计划的抗风险能力会提高很多。任何时候都不要忽视了商人的力量,所谓官商勾结、官商勾结,若是商人想踢开官员自己发展,那些和他勾结的官员也要投鼠忌器一番。 而其中能够驱使这些大商人的秘密,古往今来都只有一个字:利益。 马克思的《资本论》中一直有一段话让林清记忆犹新,他说:“如果有10%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他就活跃起来;有50%利润,他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了300%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所以当其他州府官员还对这条政令置若罔闻之时,怀安县已经敢为天下先,将这道开放私营铁冶的政令准备彻底落实,还不是就公布一下放任不管的那种,将有当地政府牵头,组织一场前所未有的招商会来落实。 这条消息也像插了翅膀一番,即可见就在怀安县附近的大商人之间流传开来,甚至不少外地商人还在赶往怀安县的路上,就为了及时赶到这五天后的招商会。 等到招商会开幕这一天,郑光心中还忐忑不知道有没有多少商人前来,毕竟发下去的招商会手册上写明了,这入会的一千两银子是入场券,后面就算不参与投资私营铁冶的项目,也不会将这一千两的银子归还。 这条规则在郑光看来是有些霸王条款的,但是出于对林清的信任,他还是写了上去。 谁知道五日后大清早,府衙里的衙役刚刚一开衙,就发现门口已经到了不少装饰豪华的马车,细细数过去竟然有二十五辆马车,在府衙门口排起了长龙。 负责登记入会的户房书吏简直乐得不行,不过短短一刻钟,他这边就收齐了整整两万八千两银票!总共有二十八名商人入场,县太爷担心的招商会没人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 郑光也比较光棍,招商会根本没有另外找地方布置,直接就拿着府衙的公堂做招商会的地点,让衙役将大堂里摆好了二十八张座位,等人都落座之后,他才露了头。 诸位商人有的是本地的熟脸,有的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外地商人,刚刚都还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这次私营铁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等郑光板着脸迈着四方步进来之时,所有人都静了声,默默等待郑光来详解。 郑光对自己营造出的气氛感到非常满意,这一年多来,自己从一个愣头青跌跌撞撞到如今也能摆点官架子唬人了,看来人果然都是被历练出来的。 郑光微微咳了咳,先是一套官话表达了对他们远道而来的感谢,等到那些商人脸上都露出渴求听到一些真东西的表情后,郑光才将今天的重头戏给抛了出来。 “此次开放铁冶,怀安县准备在李家村村西靠近铁矿处,划出一块荒地,总共面积为近一顷,到时候这里会设立一个整个大明最大的私营铁冶作坊,一共安排十处铁冶房,每一处铁冶房的造价为七万两银子,由朝廷统一配备铁冶所需的设备,并且每年由工部出图纸对铁冶设备进行改进,以增加其产量。据朝廷工部计算,按照现如今的铁冶设施,我们每间铁冶房的日出产将会在1000斤,一年出产量将在36万斤。” 郑光报出的数据让在场所有的商人一片哗然,一间铁冶房就能出产这么多,那10间岂不是一年产量就要360万斤,折合成银子.......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当然这也是林清的一个计策,当钢铁产量变高之后,势必会让钢铁的价格降低,这是市场的必然规律。再加上他们还需要支付国家的税费、人工的费用、设备的损耗,林林总总加起来,虽然可以达到他们的预期值,但是却也没有想象当中的巨大暴利。 或许一开始能有,但是随着全国越来越的私营铁冶的展开,势必会冲击市场。 只是此刻大家都呼吸急促,脸色有些涨红,显然已经是被郑光所画的大饼给吸引住了。 接着,郑光又将大饼画的更大一些:“划出的荒地使用费用前五年完全免费,五年期满之后怀安县才将会收取使用费用。怀安县的铁矿区也可以免费开放采矿。而本官刚刚说的产量,只是目前为止的最低产量,工部已经研制除了最新型的鼓风机和锻钢方法,这些东西都会添加到新设备中。如果以后但凡你们手下的工匠有人可以提出更好的冶炼方法或者是冶炼工具,都会得到朝廷的嘉奖!如有重大突破者,当年的税赋将可减少一成!” 处处利好,也让在座有些清醒的商人在高兴之余有些忐忑,他们和朝廷打了几辈子交道了,哪一个朝廷是好相与的?不会有什么苛刻的条件在后面吧? 果然,随即郑光话锋一转:“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一人独买,或者几人合买的方式买下铁冶房,只是每年朝廷会抽取二成的税费,会按照你们每年利润的二成抽税,其他税费你们一概不必出,也没有官员胆敢为难你们。如果没有异议者,可与户房书吏签契约,怀安县将代表朝廷将刚刚本官的话都一一写在契约上,尔等交银之后,便会得到朝廷颁发的令牌,并且会得到朝廷铁冶设备的图纸以及铁冶房的设计图。铁冶房将会在三个月后落成,介时你们可以根据图纸验收,并且朝廷会安排工部官员前来统一讲解如何使用。只是尔等也还需签一个保密协议,若是谁胆敢将图稿泄露出去,那么朝廷有追索之权。按照大明律欺瞒父母官,将会被判抄家、流徙三千里!” 二成的税听着挺高的,但是如果没有任何其他的隐形支出,那么一次性两成税买个心安,那也是划算的买卖。这铁冶房价格虽贵,但是算算一年的产量和利润,竟是也刚刚好卡在众人的心口上,是个让人心痒痒又大有前景的生意! 最后郑光又加了一句话:“若是今天铁冶房没有卖光,那么五日后将举行第二次招商会。”言下之意很明确,你们不想买或者嫌税高,那么有的是人想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自己好生掂量着吧。 说完之后郑光回答了一些商人提出来的问题,就又板着脸回去了。 躲在后衙的郑光,其实心中非常忐忑,这里面林清告诉他有好些陷阱的地方:比如说五年的免费使用权后,五年后这些商人已经扎根于此,到时候再要收取土地使用费,那就是朝廷说了算;再比如说这铁冶房的造价,市价不过三万两银子,他们开到七万两,虽然有朝廷能够保证的产量做前提,但是郑光还是担心那些精明的商人会不买账。 所以郑光表面上看着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心里紧张极了。 只是郑光没有紧张多久,户房的书吏就颤颤巍巍得抱着一个大木匣走了进来,整个脚步都好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都忘了对郑光行礼,只是目光有些呆滞道:“大、大人,十所铁冶房全部卖出去了,今日一共获银七十二万八千两!” 第一百二十章 作者:参果宝 湖广怀安县私营铁冶之事经营的如火如荼, 而四川江西两地也同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等到这三处招商结束, 派遣官差大批量往京城输送银两之时, 地方长官再想要去扑救, 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地方上的信件快马加鞭要送到京城,他们这些知府、巡抚已经是压不住了, 只能寻求中央贵人的帮助;而郑光、贾岳、李守泽三人也是动用了军用的驿站, 携带着大量可在京城兑现的银票,派遣人员三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随银票还有呈给永康帝的奏折。 这是地方官的权利, 如果碰上十万火急之事, 可以动用军事驿站进行快速传达。他们三人相信,永康帝收到这份大礼, 是绝对不会怪罪他们擅用的。 而他们给林清的信函,早就在他们动手之初就已经寄出, 林清那边想来已经收到, 也有了完全的准备。 光这时间上的比拼, 那些地方长官们就输了。所以等到那些银两都流入京城之时,满朝上下还一片祥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掀起的滔天巨浪! “报——湖广怀安县三百里加急!” “报——四川承志县三百里加急!” “报——江西敏德县三百里加急!” 往常地方上安静如鸡,谁知道今天一下子来了三个传信兵, 而且俱是三百里加急。 什么公文如此紧张,都派了三百里加急?刘全低头捧着托盘上三个形状不一的木匣子,心有所惑。 一般来讲,大明设置的官道驿站有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三百里加急是普通的紧要公函, 六百里加急是十分重大的事件需要禀告,而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兵则是可以直呈御前,任何人不得阻拦。一般八百里加急就已经是古代战马奔跑的极限了,一旦遇到了八百里加急,那就差不多就要遇到了叛变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因为永康帝不是一个热衷朝事之人,这一年多上朝的时间还多一些,往年除非碰到大朝日,他大部分的时候都用在了寻仙问道上。下面的地方官也不是不知道永康帝的德性,对比于不靠谱的皇帝,还是内阁处理事务的效率让人更安心一点。所以即使有什么重要的公务,也是传信到内阁比较多。 像今日这般一上午刘全接连接到三个三百里加急,是他伺候永康帝登基以来,还没遇上过的事情。 因为心里也怕耽误了重要公务,迈的步子也就大了一点,一路气喘吁吁得走到了乾清宫,然后便被永康帝身边专门伺候他炼丹、懂得些许道家之术的小太监张卓给拦了下来:“哎哟,我的刘爷爷,皇上现在在里面干嘛您不知道呀?可不敢往里闯!” 永康帝在里面干嘛刘全当然知道,这几天是什么天上神仙寿日,永康帝要和王道长一起给群仙祝寿,闭宫三日,斋戒沐浴。别说他了,就连皇后来了也是一样被拦在外面。 刘全看了看手中的托盘又往门里面看了看,心中有些游移不定: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公文,他也不清楚,这万一惹恼了皇上,那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还知道我是你爷爷呢!连你爷爷的门都敢拦!”刘全是永康帝从小伺候大的贴身大太监,算是宫里太监的头头,只是近年来永康帝寻仙之心迫切,这张卓原本就是读过些书的人,不知道为何被净了身送入宫中,还特别会投机钻营。借着自己读过几本道家之书在永康帝面前露了脸,只要永康帝一从事道家“封建迷信”活动,那么必定是要带着张卓的。 对于所有在皇帝面前伺候的人来说,谁能近前伺候那就是得圣心,如果哪天皇帝都想不起你的名字了,那就是失宠。如果说刘全原本在永康帝心中得了十分宠,那么这个张卓就生生咬下了三分! 所以虽然刘全知道张卓说的有理,但是脸上还是止不住有了怒意,他瞧这个张卓不舒服已久! 张卓嘻嘻一笑,倒也不恼,因为人年轻又长了一副好皮囊,虽然是个太监,可即使脸上表情有些谄媚,但是也不会让人觉得猥琐:“哪儿啊!刘爷爷,您可一直是我的爷爷!只不过您也知道之前皇上说了这三天谁都不要来打扰他,这万一若是触怒了皇上,这罪责小的可担待不起啊!您若是一定要进去,小的也不敢拦您。” 张卓的话说的很清楚,你要进去可以,但是出事了可别找我,我不负责。 呵呵,果然说话八面玲珑的,难怪敢这么嚣张!真以为你刘爷爷我不敢进去吗? 如果说原本刘全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那么现在就是非进不可,否则那么多太监宫女看着听着,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刘全看都不看张卓一眼,直接就往偏殿走去,而此时永康帝确实是在斋醮,刘全远远看了一眼那架势,知道快要结束了,心下倒也稍安。 等永康帝这边从蒲团上一起身,刘全就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请皇上安。” 刘全不仅仅是永康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秉笔太监。秉笔太监是宦官衙门司礼监里最得势的一个,会参与到奏章的批红,等于就是皇帝在处理朝政时候的代言人一般。所以永康帝一看到刘全捧着公文匣子进来,心里已经是不快了,语气也带着些苛责:“不是说了这三日的公文不必呈上来,小事你代为批红,大事押后三天再议吗?怎么现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了?” 这话是说的极为重了,刘全身家荣辱全系与永康帝,要是失了圣心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不由得刘全为刚刚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感到有些后悔,连忙跪下求饶认错:“皇上,是老奴的不是!只是这三份公函都是地方上三百里加急进献,况且还是一日三处不同地方的三百里加急公函。老奴觉得这其中可能.......” 还没等刘全说完,永康帝就在案榻上盘膝坐下,也不听刘全继续讲下去,而是招手让他将东西呈上来。 “要不是什么紧急事件,看朕今天不摘了你脑袋!”近日里前朝事儿多,几个老匹夫在那上蹿下跳的,个个都在弹劾林清,搞的永康帝烦不胜烦,更加无心处理朝政了。 刘全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心里是又惊又悔,如今却也只能跪在一边,听候发落。 永康帝先是打开第一个木匣子,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张大额银票,每张一万两的面额!连续打开另外两个,竟然是每一个都装着银票! 永康帝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将三份公文一一取出,读完之后竟是突然一拍桌案,将刘全吓得整个人差点瘫软在地上,却听到永康帝的放声大笑:“好!好!好!好一个林清!好一个铁冶!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三个木匣中总计收银两两百三十万!整整两百三十万两啊!对于一个自从登上皇位,国库就一直空虚,朝臣处处吵着要钱,每年都是捉东补西的“穷”皇帝来讲,这么多的银子无疑是让永康帝心潮澎湃、欢欣不已的! 刘全原本都做好了被责罚的打算,没想到永康帝却突然开怀大笑起来,还和颜悦色得对刘全道:“刘全,吩咐下去,摆驾御书房,召见林清!” 这竟是,连斋醮都不管了?!原本这次斋醮要持续三天,今天才第二天,皇上竟然就要去御书房了,这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这林清,究竟是何魔力,竟然能让堂堂一国之君得如此欢颜,还为他打破了永康帝自己立下的规矩?如果说以前在刘全眼里,林清只是一个有些想法的能臣,和朝中几位阁老大臣相比还差的远了。那么如今,林清这两个字,就深深地在刘全心中烙下了烙印,以后见着此人一定要客气三分,对他的事情也要格外上心! 说实话,永康帝一开始能支持林清开放铁冶,只不过是看在火|枪的制造上。他虽在朝政上荒唐,但是在识人上并不荒唐。他太了解林清这样的少年英才,或许许以高官厚禄可以让他们忠心一时,但是若要让他们卖命,那么只有给予他们恰当的政见支持,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才能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死心塌地。 永康帝想要用林清,虽然内心深处并不看好林清所说的开放私营铁冶有什么用处,因为就算开放了,也改变不了目前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那么这道政令只是一纸空文。 永康帝之所以答应,除了想要对那些在地方上势力越来越大的官员提出警告外,剩下的就是收拢林清的人心。 只是万万没想到,林清之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简直是又惊又喜! 甚至透过林清,永康帝竟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影子。永康帝不是不清楚,如今的大明吏治不清,贪腐成风。可是在朝堂上他缺乏真正的人才去尽心尽力地治理大明;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绝世明主,即使有时候突然想要做点什么,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有结果后,便也松懈了下来。久而久之,永康帝甚至不愿意去深想,万般繁琐之事他就糊在里面,一心求他的长生道。 或许有些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堂堂万里河山的君主,明明还没有到老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如此沉迷于求仙问道之中。其实仔细分析下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对压力的转移。 这一刻,永康帝对林清的期许和信心高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朝臣,甚至还暗暗将林清比之名相房玄龄,自己是那唐太宗,之前之所以无法理清朝政,就是朝堂上都是那一票庸庸碌碌之辈! 于是乎,当永康帝的视线再落到那一堆弹劾林清的奏折上时,目光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如今林清也是朝中大佬的重点关注对象了,这两天难得老实,躲在禁院和工部几乎没有了存在感。只是这天永康帝再次召见林清进宫时,一下子就让有些人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举朝都知道,永康帝这三天不理政务,可是却在第二天的中午就因召见林清而中断了,个中原因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宫帏重重,这皇宫内外毕竟是永康帝的天下,若是永康帝不想让人知道,那么那些窥探的视线就无法看透其间的迷障。 可惜提醒他们的信件要再隔两天才能入京,终是失了先机。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朝臣们私底下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就收到消息,明天正常举行大朝会。 无缘无故中断了自己的斋戒,又突然要求群臣到场,举行大朝会,这事情,估计大了。 早朝需要官员们凌晨三点前在午门集合,五点正式打开宫门让百官上朝觐见。所以如果一些住的比较远的官员,则需要半夜起床,然后才能较为准时的到达集合点。这也是为什么皇宫附近的宅邸价格越靠近皇宫越贵的原因之一,毕竟夏天还好,如果是冬天,更深露重的,一些身体素质不好的,估计坚持一段时间都要犯下毛病了。 或许也是因为厌恶这样的时间制度,让永康帝很少上朝,倒是也让底下的朝臣们松了一口气,日子能过的惬意许多。偶尔大朝会的时候对付几日,也都还挺的过去。 林清现在住的地方算是折中,差不多子时的时候就得起床,因为起得过早,人其实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也不敢喝太多水,若朝会发生到一半想要去如厕,那将会被视为对皇帝的大不敬,是要被治罪的。 于是张氏便也只能在荷包里放上几块温热的糕点,让林清笼在袖子中,路上饿了或者下朝后可以吃上几口垫垫肚子。 等林清到达午门的时候,已经站了不少朝臣在那边,三三两两地围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有人眼尖看到林清来了之后,一反往常只当林清不存在的状态,有些人竟是主动上前和林清打起了招呼。 林清脸上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谦逊有礼地回应过去,只是有些人话里话外想要套出点消息,林清口风却极言,一点消息都没有露出来。 周围人见套不出什么话,便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原位,其他人也恢复了往常对林清的无视,再无人来打扰林清。 秦启桢和杨庭安倒想和林清打两句话,只是他们身份颇高,有自己的圈子,又为了避嫌等原因,轻易不会找林清说话。林清却一点也没有被众臣排斥的自觉,老神在在地立在哪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次辅到——” “高首辅到——” 大约一个时辰后,快要开午门了,内阁两位重量级人物才姗姗来迟。只是这已是朝堂中不成文的规矩,谁的权势越大,来的越晚。以前黄友仁权势高涨时,甚至比高首辅到的时间还要晚,也就是前段时间刑部沈修文案让他动了元气,最近才老实不少。 高首辅依旧如往日一般,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前面。而黄友仁则是在经过林清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众朝臣全部排好队伍,等午门打开之后,依次进入宫门,过金水桥在广场上再次整理队伍和衣着,然后入保和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拜,高呼万岁。 永康帝的双眸沉沉得压在群臣的身上,并没有立即叫他们起身,让所有人心中都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大概几个呼吸后,头上才传来永康帝不辨喜怒的声音:“起。” “谢皇上!”长舒了一口气,众臣起身,归位站好。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这是过场,大太监喊过之后,下面却无一人站上前来说些什么。 毕竟都知道此次早朝是永康帝突然召开,并非永康帝想要听他们说什么,而是永康帝自己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而且十之**还不是什么好事,自然没有人上前去触霉头。 永康帝冷笑了一声道:“怎么?现在没有声音了?无人启奏?那朕的御书房里弹劾林清的二十三封奏折是怎么回事?不是意见非常大吗?怎么上了朝一个个就不说了?” 果然是为了林清之事!可是这些弹劾的奏折早就呈到了永康帝的手上,只不过他一直留中不发而已,今天为何又突然拿这些奏折说事? “刘全!”永康帝突然对着刘全喝到。 “奴才在!”刘全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候在永康帝旁边。 永康帝将三份奏折丢到刘全面前,对着下面的群臣道:“这是湖广、四川和江西递上来的奏折,你们都给朕听听仔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作者:参果宝 “湖广怀安县知县郑光启奏, 已将铁冶私营政令下达, 百姓称颂、乡民拥护。今有大小商人二十八名认购怀安县铁冶房十所,共得白银七十二万八千两。下官悉数呈上, 望陛下派工部官员立即展开私营铁冶房督造计划。此番政令,不与民争利,造福天下苍生, 得此明主实乃大明百姓之福。微臣听闻此乃工部郎中林清林大人所倡议, 臣躬请皇上嘉奖于林大人,为天下百姓忧思忧虑,鞠躬尽瘁!” 刘全幼年净身进宫,声音便也尖细, 平日里朝臣们听惯了刘全在朝堂上尖细的声音,倒也习惯。可是今天, 刘全尖利的声音每说一句, 传入大家耳中就显得如此不堪入耳,恨不得掩耳不闻! 三封奏折其实讲的都是同一件事, 所有人听完之后,都是心绪翻腾、面色潮红!若不是朝堂之上不能左顾右盼,此刻站在前面的大臣就恨不得转过头去狠狠瞪上一眼林清! 他怎么敢?这帮子小儿怎么敢?!还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自以为林清不过是初入朝堂一年多的嫩头青, 虽然掌握了火|枪那样的神器, 得到了永康帝的支持,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在地方上辛辛苦苦数十年,积累起来的人脉、关系, 是你林清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小儿可以撼动的了的? 在他们眼里,林清固然是一个大才、鬼才,可是很多东西不是你有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林清再厉害,政令喊得再响,他们若是不松手,你可以蹦跶到哪里去? 虽然当时孟景荣被强逼着认可了开放私营铁冶的这道政令,其他人也或是真心支持或是被逼无奈,让政令发了下去。只是那些真的关乎他们利益,把握着朝堂命脉的大臣心里门儿清,这事成不了,且让他乖乖在工部研究他那些武器。 只是万万没想到,林清竟然说动了他那些同年,一帮子毛小伙还真敢就在地方上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甚至这样的结果比他们预计中的更加可怕! 如果说他们能承受的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政令真的下达下去,也有人去老老实实的执行了,但是好歹也就和前朝一般。他们虽然不能完全控制铁价,但是至少可以自己马上派亲信开立铁冶房,买卖一批奴仆乘机做大,上头又有人照着,缴税方面根本不用担忧。借此照样能在其中大捞特捞,只不过繁琐一些,更要花些精力,之前的布局全部被打乱而已。 可是谁能知道,林清这一招,一下子釜底抽薪,打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若是按照林清定下的条例走下来,那些第一批认购私营铁冶房的商人会源源不断地得到工部的技术支持,他们的产量也会大大提高,钢铁价格下滑,他们根本无力再去把持这个市场,若是和他们去竞争,无疑就是在做赔本买卖! 更可怕的是,有了林清这样的计策,每年这些商人要交多少税收那是明明白白的,技术掌握在工部,每年的出产量透明,那些商人根本不敢过多欺瞒。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安排在地方上的人根本插不进手了! 好啊!非常好!全方面堵死了他们的去路!而且更为可怕的是,林清的三个同年,还都成功了!这些功绩以银票的形式老老实实地躺在永康帝的案头,一共两百三十万两白银啊!这是**裸地打了群臣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还只是三个小小县城,若是真的举国推广,那么国库中又要多出多少银子?! 听到两百三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就连黄友仁都感觉到自己呼吸滞了滞! 而高明远则是想的更多,这样巨额的银两,林清的三位同年竟然能真的直接上报?或许贪下些许,这辈子也就够了?见微知著,足以可见林清此人不仅仅自身城府极深,就连识人之术都异常精明! 林清感到左右不断有目光朝他看过来,但是他却岿然不动,束手而立,放佛这搅起巨大风浪的人不是他一般。 “朕觉得,如果你们但凡能将这些妒贤嫉能的心思多花一些在朝政上,咱大明也不会年年国库空虚,边地战乱不断!你们一个个站在朝堂上,是要为朕的黎民百姓请命,帮助朕治理这万里河山!可是你们呢?别以为朕就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一个个私底下只为了自己争利益、互相倾轧、互相争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你们是真的想要朕的大明亡在你们手上是不是?!”永康帝暴喝出声,一掌重重捶打在龙椅扶手上,让群臣心里都跳了跳! 这话已经是说的极重了,就连之前一直端着的高明远都受不住了,冷汗连连,慌忙跪下道:“还请皇上赎罪!臣等万万不敢!” 首辅大人都跪下了,其他人还有不跪之礼?于是乎,满朝文武百官都跪了下来,连称不敢。 永康帝头这会儿感觉心底长出了一口恶气,以前总是和那些内阁的老家伙斗智斗勇,但是没有一回是这么解气的! 只是永康帝还要用这帮子人,气出过了暂时也就算了,目的不能不说:“既然知道自己不敢,以后就好好为朕办事!开放私营铁冶的事往后由林清全权负责,所制定的条例就依旧怀安县的来,若是让朕知道尔等有私下阻挠者,”永康帝顿了一下,扫视了全场匍匐在地的大臣们,重重说出了让所有人都胆寒的三个字:“杀、无、赦!” 这是永康帝铁了心了要支持林清到底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只是口头上说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果然,接下来的一句话再次证实了他们的想法:“林清,这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次就不经过户部,直接拨给你的营缮清吏司。以后这私营铁冶之事全部由营缮清吏司掌管,朕再赐你一道入宫令牌,以后但凡和私营铁冶及火|枪有关的事情,你可直接入宫面圣!” 这,这是完全要撇开户部,让工部独营此事啊!最后对林清的一点掣肘都没了! 此刻户部尚书孟景荣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即时他不想说,他背后的那些人也要逼着他去说,毕竟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利益。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这私营铁冶的银两必须得流入户部在进行指派,否则谁能知道工部如何去运用这笔银子?若是没有督察,臣恐怕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啊!况且此风气万万不可长,否则若是大家都各管各的,还要户部作什么?还要六部做什么?” 孟景荣说的是痛心疾首,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可是话刚刚落下,工部尚书杨庭安就冷哼了一声,立马呛声道:“孟大人此言差矣,您是光看到了功,没看到肩上担着的责任啊!工部纵然是拿了这笔银子,可是这也是我们工部需要研制铁冶设备、建造铁冶房所需。原本这些银子都要向户部索要的,我们工部如今靠着自己的方法拿到了,户部又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呢?再者说,现在也只是试行阶段,以后到底怎么样,陛下自会裁夺!” 户部左侍郎薛琅上前一步,就算是对着比自己高一级的上官杨庭安也是不依不饶道:“工部既然自己都说不知道是否能行,户部精通账务者又众多,更应该让户部插手此事进行核验和预算,难道工部认为以后一切事物都可以绕过我们户部了吗?” 这薛琅也是一个狠角色,直接潜台词就是:你们这回不找我们,行!那以后要拨款了也别找我们! 说来说去,就是大家争夺一个利字。工部闹到现在,自然是想利益最大化,将开放私营铁冶的事情全权揽到自己手上;户部见大势已去,就想要插手分一杯羮。 一时间,户部和工部的人一来一往、吵得不可开交!若是有老百姓站在这里看到这幅景象,肯定是要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原来在他们心里一向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实际上吵起架来也和市井小民没什么区别,一样是唾沫横飞、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若说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引经据典地问候了彼此的全家罢了! 若非都是文官,讲究君子斗口不动手,估摸着这两帮人能打起来! 很快,不仅仅是工部和户部的人,两方的支持者们也都下了水,彼此之间互相攻讦起来。这文人吵架也最好从品德入手,一时间什么这位大人为老不尊、年逾六十了还娶了两房十六岁的小妾;这位大人为父不严,纵容家族子弟闹市欺压良民;那位大人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配为官,等等。 永康帝全程冷脸看着底下的群臣越吵越凶,一直到林清站到了朝堂中央,对着负责纠察的御史大喊一声:“陈大人,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陈秉先是负责纠察百官仪态的御史,照例每天会纠察百官在朝堂上的言行举止,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者东张西望的举动的,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如今听到林清的问话,这是他每天都需要牢记的条例,嘴巴快过脑子道:“御前失仪,轻者罚俸半年;重者杖三十,割除职位。” 此言一出,殿中突然一静,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马上就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表情肃穆,眼光平视前方,端的一副朝廷大员该有的风范,其变脸之快,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林清才对着永康帝再次行了一礼道:“禀陛下,其实户部的顾虑微臣实属可以体会。只是如今这开放私营铁冶的方式与以往不同,工部需要其他五部的配合,不仅仅是户部在银钱上的配合,也需要刑部对律法重新修订,需要兵部调动卫所官兵进行威慑,需要礼部张贴公文将此政令公告天下......当然我们也不必操之过急,就将湖广、江西和四川这三个县作为试点,先试行一年,若是可行,再全国推行。而这因为修建铁冶房和购置设备所需的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臣认为可以先拨给工部,若有剩余再由工部呈交给户部,收归国库所有。当然期间账目都将做到公开,一年后私营铁冶的税收也悉数收归国库。不知各位大人觉得此提议如何?” 林清也知道过犹不及,如果将那些既得利益者逼得太过紧迫,那么反而会激的他们剧烈反抗,从刚刚那场口水战中就可看出一二。如今他到底实力单薄,地方上只有李守泽、郑光、贾岳三人在鼎力相助,就连王英杰都没有去办这件事,足以可见此刻就想在全国推广,实在是不明智。 很多时候,虽然政令是好的,但是层层交代下去,如果执行的人偏离了制定者的初衷,那么一条好的政令也将变成增加百姓负担、变成官员们更疯狂地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 所以在这样会影响到数以万计的人的生活的决策中,林清既要求新还要求稳,不能一拍脑门就决定——毕竟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无法挽回! 这也是林清在收到郑光三人的信件时,突然由衷而发的一种想法。他如今得到了永康帝、得到了太子的支持,马上要娶吏部尚书的嫡女,自己的顶头上司是工部老大,帮着太子收服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宁。他的言行不再只代表他一个人,他显然已经有了影响朝政走向的能力! 做到这一步是靠着他自己的能力,但是能做好一件事,就不仅仅只靠他的能力,还有他的权势。只有真正的权势够大,他才能如臂指使,挥洒自如。 目前,他还没有到那一步。 显而易见,林清是折中妥协了,这样的方案让两方人马都没有那么觉得难以接受,脸色也好了点。 永康帝心中快慰,更加认定了林清就是他等了几十年的贤臣! 龙心大悦之下,永康帝再次对林清进行了封赏,因为考虑到林清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高官,就算再给他抬官位也是虚职不划算。知道林清明年开春就要娶亲,也知道两家人家有着门第上的差别,于是便干脆给林清做脸,道:“传朕旨意,林清之未婚妻秦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着即册封为四品恭人,赐玉如意一对,玛瑙手镯一对,古玩两件,珍珠项链六串,以供其赏玩!林清之母张氏,敦厚纯善、端庄诚勉,即册封为四品恭人,商雕花屏风一座,锦缎十匹,白银六百两,玉如意一对,以嘉奖其培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大明的诰命夫人是从夫品级,只是若没有朝廷的正式封赏,那便没有诰命夫人之称。而有了朝廷认可的诰命夫人,则同样有俸禄,并且以后四品以下官员见了秦雪容和张氏同样要行礼,这就是荣耀。 而只有颇得君王之心的臣子母亲及妻子,才有可能得到这份荣耀。 连林清在这门婚事中的一点点美中不足,永康帝都能记得如此清楚,还能在恰当的时候给林清做脸,不得不说这位君王难怪能荒废朝政如此之久,还没有将大明玩完。这操纵人心的本领确实让人惊叹。 “微臣代母亲张氏、未婚妻秦氏,领旨谢恩!”林清双膝跪下,叩谢龙恩。 秦启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得意,装作根本没有看到其他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再艳羡也没用咯!好女婿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他这位女婿啊,前途不可限量,你们这群老头子以后加一块儿或许都不是他的对手哦! 封赏过了林清,自然也要对郑光三人进行赏赐,只是他们三人如今还要在地方上办事,永康帝只能赏赐以金银之物,加一幅匾额“再接再厉”来勉励他们。可以说有了这块匾额,只要以后不出什么大事,这三人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都已经在皇帝心头挂上号了。 突然永康帝的目光扫到了站在后排一直不曾说过话的郑博宏,忍不住也夸赞了一下: “郑爱卿,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比之你,可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这郑博宏当官十几年,都没有什么建树,平日里也是唯唯诺诺的,没想到生的儿子却是这么能干! 郑博宏自从听到了郑光那封奏折之后,心里头已经是在狂跳:这个逆子,实在是胆大包天!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一丝风声都没有给他透露过。如今虽然是受到了嘉奖,可郑博宏实在是怕同僚或者其他党派人不善的目光,只能隐在那边一声不吭,就怕被谁发现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过,背后早就汗湿发凉,被永康帝一点名,郑博宏鼻尖都冒出了冷汗,仓皇道:“蒙皇上错爱,犬子能为朝廷效劳是他的福气。”看他下次见到这逆子,不家法伺候! 太常寺寺卿王学善只觉得口中有些发苦,心中也暗暗有些懊悔——真是不知道,当时写信给族长让他叮嘱王英杰不要和林清走的太近是对是错。照着眼前的境遇看,可能,是错的? 只是花无百日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林清如今如此高调嚣张,谁知道再过个几年能如何呢?王学善有些阴暗地想着,暗暗压下心中那股子焦灼感。 待散朝后,林清看了看太阳,看样子这次的早朝时间算是比较久的,应该是有一个时辰之久。林清从起床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如今开放私营铁冶又正式提上日程,他的工作任务又多了许多,步子迈起来就有点大了,想要早些回工部赶紧吃口早饭然后处理事务。 往日里林清一向独来独往,在朝中也没有几个明显交好的朝臣,他也不是什么党派的中心人物,更不会有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可是没想到今天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次辅黄友仁。 林清心中有所感,但是面上还是恭敬问道:“不知黄阁老有何事叫住下官?” 黄阁老微微一笑,非常平易近人,邀请道:“林大人还没有用早膳?若不然今日就陪着老夫一起用一次早膳?” 林清刚刚走的比较快,而黄阁老本来就走在众人之前,所以两人已经拉开了其他人一段距离,他们之间对话的声音也不大,并没有人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林清微微感到有些诧异,只是心里头有一个声音道:“来了,要出手了!” 当朝内阁次辅约你吃早饭,你敢说不约吗?至少林清暂时还是不敢的,两人非常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倒没让人觉得两人是相携离去。 原本林清以为像黄友仁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用早膳,肯定也是什么高档酒楼,没想到就领林清到了一个闹市街角处的一个馄饨摊上。 馄饨摊上只支了一面旗子,上书“蔡老三馄饨摊”。 馄饨摊边上摆了五六张桌子,在拐角僻静的地方,正好还有一张空位,黄友仁一撩官袍下摆就坐在长条凳子上,看到林清好奇地站在一边张望,直接劝他坐下:“坐下,这个位置隔着拐角,外头人一般看不到我们。”毕竟两人穿着官袍有些显眼。 “蔡老三,给我和这位小兄弟一人来一碗大馄饨!”黄友仁冲着那馄饨摊主人高喊了一声,那蔡老三正在手忙脚乱地下馄饨,他老婆则在一边快手快脚地包馄饨,听闻声音后也没有过来,而是背对着黄友仁高声回道:“黄老爷,我知道了,大馄饨稍后就到!” 一直到馄饨端上来,黄友仁和蔡老三像多年好友般随意地聊了聊,完全没有当朝次辅的架子。唠了几句家常,那蔡老三才又回去干活了。 黄友仁从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开始吃了起来,还招呼林清道:“快吃,凉了可不好吃了。” 一直到林清拿起筷子开始吃起了这皮薄肉多的大馄饨,心里还在嘀咕,这黄次辅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新文《金算盘》今日入v,欢迎大家开啃~~~ 作者名:木木木子头 金五娘,小名满盆,抓周时抓了一把算盘,从此金算盘之名不胫而走,导致她满了十六还无人问津。 景元昭,昭亲王,太后年近四十高龄生下的幼子,低调神秘,掌大景半数兵权。 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一道赐婚圣旨被绑在了一起。 女主,很懒,但精于计算跟算计, 男主,野心勃勃,精明睿智 ? 多年之后的小剧场 皇上:满满,帮我算一下大景今年的税收。 皇后躺在贵妃椅上: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 皇上:满满,帮我算下军饷 皇后看着戏: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 皇上:满满,咱们再生个女儿 皇后磕着瓜子的嘴一顿,叹了口气:就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者:参果宝 林清也确实饿了, 暂时按下对黄友仁此举的疑心, 将一碗馄饨吃完后,才听黄友仁悠悠的叹了口气。 “林清呐,你今天这事啊,着实危险。” 林清将筷子整齐地放在一边, 抬头微笑着对黄友仁道:“黄阁老,恕下官愚钝,还请您为下官解惑。” 黄友仁“呵呵”一笑, 此刻仿佛如邻家老伯一般, 丝毫没有半点架子:“在外面就不用再称什么“阁老”了, 称我一声黄世伯足以。” 这一声“世伯”林清可不敢攀上,闻言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只是继续笑眯眯地看着黄阁老,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黄友仁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道:“林清你今天这一闹, 等于是将朝堂上超过半数的大臣们都得罪了, 以后你的为官之路,老夫着实为你感到堪忧啊!” 林清闻言苦笑摇头道:“黄阁老, 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若是国库充裕, 清至于如此处处树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只是但凡能为了大明做一点贡献, 那么下官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黄友仁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小狐狸!真够滑不留手的! 黄友仁故意先让林清叫他世伯示好,又用官途忐忑来让林清担忧,没想到林清却毫无动摇之态, 一言一行丝毫不比他在朝堂中斗了大半辈子的人逊色。 只是面上黄友仁却是一副非常欣赏林清的姿态,抚了抚胡须点头称赞道:“难怪今天圣上要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林清你有这样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以后成就绝对不会了了。只是你当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单打独斗,可是很容易伤了自个儿。当然,老夫也明白,你心志颇高,不怕自己的损伤,只是若你的政见尚未得施展,就半途而废,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啊!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老夫也颇为欣赏你。一人独木,二人成林,林清,其实你可以好好想一番老夫这句话。” 黄友仁目光直视着林清,话里的意思也十分明确,他这是在招揽林清! 不错,黄友仁其实一直有心想要招揽他,只是他又一次一次地小视了林清。 最最开始知道林清,是马丛文献治理黄河之策上,等他调回马丛文后稍加调查就知道了出此计策的人是林清。只是当时得到调查结果时,黄友仁是有些不信的,才十二三岁的黄口小儿,能有多大能耐?再观他其他文章不过平平,这种灵光一现突然涌现的天才到后面又成为庸才的人多了去了。再则,就算黄友仁想要用他,那也要几年之后,考中进士再说。在那之前,林清连上场和他们同桌玩牌的机会的都没有,更何谈其他? 黄友仁自以为已经是先人一步关注了林清,也是留了神了,只是没想到林清此人确实有本事,从吊车尾的秀才,一路过关斩将成了解元,会试批到林清的卷子时,黄友仁就知道此子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有才。当时他一念之间的想法就是罢落林清的卷子,磋磨他几年,再递出橄榄枝,到时候可不对他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这是黄友仁在官场上惯用的招数,可是却被秦启桢坏了好事! 从此之后,一步错、步步错。林清入了官场之后,他因为沈修文案焦头烂额、收拾残局之时,林清这小子的官位却是见风就涨,还屡建奇功!很多想法计策都令人应接不暇,等到再回过神来时,林清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若是此时还不能收服这个林清,那么以后,他和林清之间是必然要站在对立面的。 所以虽然林清成功下达开放私营铁冶之事,黄氏一族肯定也要损失不少利益,但是黄友仁凭着他这么多年从政的眼光,还是肯定了林清的价值绝对在那区区一块铁冶产业之上。 甚至他有信心,能得林清,只要再加以扶持两三年,他的首辅之位不在话下! 而他也知道,像林清这样的少年天才,只有放下架子,和他平等的对话,赏识他、支持他的政见理念,才有可能将他收入囊中。 黄友仁自问官场之上无永远的朋友,也无永远的敌人,即时他们一派和林清有过一些小摩擦,那也无伤大雅。只要今日大家都卸下心房,他徐徐图之,未必不能成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清对他的印象恰恰来自于那个古北小镇上的一桩对于他们黄家来讲的小事,一件他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或许如今都已经完全遗忘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却一直铭刻在林清的心中,那名叫做何云燕的少女,林清明明和她只是一面之缘,可是有时候午夜梦回却能让林清突然想到她最后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想救,却无能为力,甚至后面有着一大帮子的人在告诉他,你救不了的,这就是世道。 是啊,现在就是这世道。林清心里一直很清楚,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就愿意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考个秀才,做做小生意,养家糊口、温饱不愁足以。可是何云燕那一撞,却仿佛直接撞在了他心头一样,那种震撼、那种生命在最美好之时突然被扼杀的恐惧,都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如果说别人已经麻木、已经适应了这个世道,那么他痛苦的是他的清醒。他经历过后世的民主、平权,知道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尊重。或许后世也有许多阴暗的角落,但是很多人都已经站起来发声并且为了更好的社会而积极地努力着。正是因为经历过,他才无法麻痹自己。 林清不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会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像后世一般大明被清朝所灭,汉人被异族统治,然后二百六十年后,被国外列强被逼着下跪,东方雄狮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奄奄一息。 林清只是希望,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可以做些什么,或许只是一些无用功,但是只要做了,那么也好比就这样浑浑噩噩得过了一生来的强。 所以从一开始,林清就没有想过和黄友仁结盟,或许短暂的联合,为了政治或者为了某些目的可以;但是让他真心投效不行。 而此刻,黄友仁显然要的是林清未来的效忠! “黄阁老的赏识下官愧不敢当。奈尔清实在愚钝,怕拂了黄阁老的美意,也怕其实黄阁老看错了人,其实清只是一介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罢了。下官感谢黄阁老的这顿早膳,这家馄饨的味道确实不错,只是清手头还有许多事要等着办,就不打扰黄阁老的雅兴了,下官告退。”林清直接起身,躬身一礼,就要离开。 黄友仁却再次叫住了林清,脸上还是挂着和善的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威胁:“林清,你可知道,有时候机会总是转瞬即逝。敬酒不吃的话,那就是罚酒了!” “若是这罚酒饮得痛快,那喝下也无妨!若不定罚酒喝多了,也是好酒。”林清笑眯眯地回敬道,丝毫没有示弱。 既然已经选择了站在对立面,那么再去虚与委蛇就没有意义了。 看着林清渐行渐远的背影,黄友仁脸上一直挂着的和蔼可亲的笑容终于隐了下去,目光阴毒地看着林清离开的方向。只是那表情也是一闪而逝,等到那蔡老三来收银子的时候,又换上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一直到黄友仁也离开了,蔡老三才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滴落下来的汗珠,长出一口气道:“每次这位大人过来,我这心里都吓得紧。虽然这黄大人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可就是让我觉得提心吊胆的。他还非让我不要行礼,对和其他客人一视同仁,真是怪异。” 蔡老三的婆娘手上不停的包着馄饨,闻言翻了个白眼:“就你事儿多。人家是大官,你是个卖馄饨的,能比吗?提心吊胆是正常的。反正咱就是挣口饭吃吃,管那么多干嘛?刚刚瞧见那个年轻的官人了吗?他们这种人才能同桌吃饭,你啊,下好你的馄饨就是了。别的,别多问多想多看,人家叫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蔡老三被训得没了声,接着又来了一波客人,蔡老三忙着招呼、收钱、下馄饨,根本没时间再去想刚刚的事情了。 只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刚刚的那一幕,甚至林清和黄友仁的对话表情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耳里,并且马上禀报了上去。 “哦?那看来这黄友仁果然是想拉拢林清了?”高明远下了早朝后,便回了高府用早膳,还没吃完高府的管家葛万山就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葛万山虽然是高府的大管家,但是很多官员见了葛万山都是恭恭敬敬的,葛万山在外头也替高明远办了不少事情,各项高府的产业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葛万山才是高明远心腹中的心腹。 葛万山自然之道林清是谁,对朝中局势也有自己的看法,隧道:“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不过那林清应该是拒绝了,最后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老爷,您不是一直对这个林清青眼有加吗?若不然咱们将他拉拢过来?那我们毕竟如虎添翼,老爷也算得了一名爱将了!” 高明远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摇摇头道:“不必了。这个林清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心里藏着的啊,不是那些高官厚禄,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这种人,许以高位撼动不了他;赐他金银珠宝他也看不上;对女人也不上心,想要拉拢他啊,太难!” 葛万山对此却呈不同的观点:“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人就会有弱点。您是不是太高看这林清了?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娇美女子,是个男人就会心动!或许是咱们还没有一一下手而已。” 在葛万山看来,世人的男人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些,别说他们这些正常男人了,就算是宫里的公公们,面对这三条,也不一定就能看的开。 高明远哈哈一笑,点头承认道:“是,万山你说的没有错,他林清也有弱点,他也有他想要的。只是他想要的,你老爷我给不了。” 葛万山惊奇,还有他家老爷、当朝首辅大人都给不了的东西? 高明站起身来,将手背在身后,此时已值春季最为闲适的时候,透过那木雕花窗,望向庭院中长得颇为繁茂的鲜花,红的娇艳、粉的羞涩,掩藏在清脆绿叶之中,蝴蝶翩跹起舞,花香阵阵,透着一股岁月宁静悠远的味道。 “他要的啊,是大明江山的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在首辅之位上坐了十几年都没有做到,万山,你说我给的了吗?”高明远悠悠问道。 葛万山愣在当场,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一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多,很快秦府门前又来了宣旨的太监,赏赐如流水般进了秦府,让秦府的两个姨娘都震惊地嘴都合不拢! 看着那一样样奇珍异宝往秦府里面送,范姨娘看的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御赐之物啊!尤其是看到那六串珍珠项链,一颗颗一样大小,浑圆莹润,品相极佳,范姨娘都恨不得跑到云氏面前讨要一串来戴戴。可惜也知道自己这身份,这珍珠项链应该是轮不上的。 之前范姨娘还在嘲笑林清家里是个泥腿子,他们秦府最宝贝的大小姐竟然下嫁到这种人家。可是不出几天,这赏赐的圣旨又来了,而且这次是直接预封了秦雪容四品恭人的身份,只要一嫁到林家,那就是能和当官的一样领俸禄的了! 这实在是让范姨娘又嫉又恨,那照这样说,以后她儿子只要官位没到四品,见了他姐姐每次都得行礼了!她比云氏矮上一头也便罢了,现在连自己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儿子,竟然也要比一个丫头片子矮上一头!这究竟是何道理! 范姨娘实在是气不过,当晚就把秦文瑞叫到了自己房里训了一通,让秦文瑞心中好是不畅快! 赵姨娘虽然心中也是羡慕,但是人还算老实,现在也有了两个儿子,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心里也更加敬着云氏母女两个了,不敢有丝毫逾越。 原本秦府上下还因为秦雪容将要嫁给林清之事,仆人之间还有些闲话,如今却是再无这些声音,一个个只夸赞那位未来姑爷的好——毕竟谁家姑爷能这么本事,得皇帝如此器重?媳妇还没娶进门呢,皇上的赏赐都已经进府了! 云氏这几天都忙着给秦雪容备嫁,列嫁妆单子,此刻摸了摸这些珍宝,满面笑容地对绿云道:“绿云,你做事妥帖,一会儿就将这些东西都用紫檀做的匣子装好,放在嫁妆里,再将这些都添在嫁妆单子里给我过目。” 绿云闻言也是颇为欢喜,立即想要领命下去。 “娘,这些东西都归我一个人,是不是太多了?要不留几件在家里?”他爹虽然也受皇帝器重,得过宫中的赏赐,但是那一般都是赏赐给大臣的一些东西,和她们女眷无关。今天赏赐的这些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照秦雪容的意思,合该是留几件给云氏赏玩的。 尤其是一想到这些东西是林清给她挣下的,心中就止不住的欢喜甜蜜。 云氏自然之道自家女儿的小心思,乐呵呵道:“我一个老婆子了,还要这些干什么?再说了,你爹他耳根子软,某些人又是见不得好东西的,到时候留几样在我这里,保不住人家天天磨,磨过去了。”平时一些金银能买到的东西,她也就不和那范氏计较了,这些东西可不行。 秦雪容自然之道云氏说的是范姨娘,坐在云氏旁边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娘,您还年轻着呢,说什么老!那范姨娘惯是如此,您就别理会她便是了。这是圣上赏赐下来的,父亲他心中有数。” 云氏知道是这个理,便也不再多做纠缠,而是拍拍秦雪容的手背道:“还有半年你就要出嫁了,听说林家现在倒是买下了一套三进的宅院,我倒是不担心你到了那边住不开了。那林清也是个争气的,确实有本事,这有皇上的赏赐啊,可比什么聘礼都强!” 秦雪容听到这里俏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直到云氏说道:“娘这边给你备了两个新丫鬟,你最近带在身边教教规矩,以后啊,有用处。”说着便拍拍手,将人唤了进来。 “奴婢婉柔,见过夫人小姐。” “奴婢暖香,见过夫人小姐。” 来的两名婢女,婉柔温婉单纯,暖香媚俗艳丽,容貌都算不错,举止也文雅。秦雪容何等聪慧,只一见这两个婢女,就知道她娘亲是想要做什么了。 云氏挥手让两人退下,对着秦雪容道:“这两人到时候也做你的陪嫁,到时候带过去,会派上用场的。可别像娘一样,到时候还要被硬逼着接下范氏和赵氏。凡事,还是能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好。” 秦雪容低下了头,心有千千结,一想到这两个婢女的用处,她就仿佛心口一窒;但是她又知道她娘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若万一她也像娘一样,一直生不出儿子呢?那到时候也要被逼着接下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妾氏吗?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自己培养好,卖身契握在自己手中,晾她们都不敢如何!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改了一下,同时册封了张氏为四品恭人,看过的知悉一下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者:参果宝 朝中事忙, 林清的任务一件接着一件地叠加下来,让他仿佛如一个陀螺般转动。每天大大小小等待他处理的事情有几十件, 幸亏他把贺卓凡培养了出来,做他的副手。如果说一开始贺卓凡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林清将他调到工部是何意,那么现在完全就是没办法再去思考一些有的没的,只管跟在林清后头疲于奔命、每日里处理各种事物。 贺卓凡如今可是一扫之前在翰林院中颓废宅男的气质, 虽然嘴上抱怨着事情多到做不完, 但是一旦跟着林清出去,那必是朝服加身,修容修面,干净利落。做事也越来越和林清的雷厉风行靠拢, 曾经为了做铁冶房的改造计划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 但是做完之后竟然丝毫不感觉到疲累, 反而神采奕奕。只不过一倒上床, 那就是连续睡了十二个时辰,怎么都叫不醒。 以前的工部营缮清吏司算是工部中不怎么起眼的部门, 比起其他部门动辄全国修路铺桥、兴修水利,他们营缮清吏司只能弄弄坛庙、府衙、宫殿的维护修补工作, 整个部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懒洋洋的,大有养老之态。只是自从林清来了之后,这里成了工部最为炙手可热的部门,其他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更是让营缮清吏司的人岌岌可危, 生怕被人代替了,干活也是十二分的用心。 这半年来,林清就是众人的目光中心,一旦工部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第二天弹劾林清的奏折就呈到了永康帝的案头,可是所有的弹劾奏折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再也没有掀起过风浪。这也是让百官啧啧称奇之事。要知道在朝堂之上,那也是三人成虎,最畏人言。有些人就算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如果很多朝臣一起弹劾他,慢慢地在皇帝心中也会认为此人有问题。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可是如果听到的信息都是讲那人不好的呢?那又如何明? 然而这件事到了林清身上,却是没有丝毫动静,永康帝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要保林清的决心,让很多官员都感觉到无奈。 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策略有什么问题,永康帝也是人,经常听到一个人的□□,自然也会对此人产生想法,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每当永康帝对林清产生些许怀疑之时,林清便会呈上一桩功绩。到如今,工部已经批量制造火|枪一千余支,私营铁冶所正式开始在三地运营,预计三个月之后,就有第一批税收上缴国库。 其实林清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现在做的事情危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他们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拔出而后快。所以他要团结所有他可以团结的力量,如今在朝堂上他要获得永康帝这位一把手的支持,要持续性投资下一届皇帝,太子赵贤的支持;在朝野外,他要笼络更多的商人,获得商人阶级的支持。同时他也将开放私营铁冶的详细消息传递给了曹知瑞,如果有曹家这样大商人的加入和支持,林清在全国推举开放私营铁冶之事,将更为便利。到了那时,因为林清而得到利益的人,则会反过头来支持和拥护林清这个在中央的代言人,不再是别人轻易可以撼动的。 这是林清的第一步政治策略,虽然实行起来异常艰难,但是如果继续温温吞吞下去,林清担心时光会腐蚀自己,慢慢被同化,失去当时那一往无前的勇气。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异常的快,一晃大半年就过去了,再过一个月不到就是林清和秦雪容大婚的日子。 如今新买的宅院已经全部装修整顿完毕,只是因为离着林清当值的地方更远一些,所以一家人还是住在这一进小院里。张氏特意又买了一房仆人,是一家四口,男的叫左大成,在新院子做门房马夫,他媳妇马氏负责做饭洒扫,两个小丫头做做针线伙计,倒也是刚刚好。 张氏现在也有人伺候了,但是还是不习惯,大部分的事情仍旧亲力亲为,所以得空就要去新宅子看看,布置打扫都要她亲自过目才放心。 这几日林清下衙都尽量早一些,因为张氏叮嘱他林老汉等人最近几日有可能就会到京城,让他有空就早点回来。 今日林清还没走到小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李氏大嗓门的声音:“怎么都这个时辰了,清儿还没回来?” 里面大概张氏回答了什么,便听到李氏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啥?平时都要半夜才能回来?!哦弥陀佛,这官也当的太辛苦了!” 林清含笑推开院门,因为这一进小院的院子非常小,不过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大堂里的景象,一瞬间,林清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酸涩。 李氏和王氏帮着忙端菜、摆碗筷,林老汉和刘氏在坐在上首,林老汉默不作声地抽着旱烟,林大宝已经不是那个印象中的奶娃娃了,如今都是六岁了,规规矩矩地站在林大娃身边,小眼神却一直看着桌上的菜。 林大牛和林二牛正坐在一边和林三牛叙旧,兄弟三个好久不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林东阳和林三娃也都去年成亲了,他印象中的林三娃还一直是那个卖力干活、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缺也是一副稳重成熟的模样。 挤挤挨挨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间堂屋里,仿佛时光又穿梭回到了十年前,他刚刚从村塾读完书回来,一家人忙里忙外的摆饭、说话,招呼他进来吃饭。 那些被岁月冲刷的有些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眼前,光影重叠间,林清只觉得心中有一种饱溢的酸胀感,说不上开心,却也绝对不是难过。 外面的响动让屋里的人都往外看去,林东阳眼尖,第一个发现林清,高兴道:“四弟回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往门口走去,林老汉和刘氏最是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往林清这边赶,刘氏差点一不小心,就要绊倒门槛上,幸亏林清眼疾手快,将人给扶住了。 “奶,你没事?”林清一下子发现了刘氏的不对劲,皱眉问道。 刘氏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刘氏虽然许久不曾听过林清的声音上,上次回乡也不过匆匆几天,只是这声音一从耳边响起,就知道这人是她的乖孙无疑了! “二狗,二狗!我的二狗呀!奶可算见到你了!”刘氏声音有些哽咽,一激动就叫出了以前林清的乳名,说是“见到”,实际却是用手在摸林清的脸。 林清心中“咯噔”一下,拿手在刘氏面前挥了挥,刘氏笑着用枯瘦粗糙的手拦住了林清的手:“奶的眼睛没事,模模糊糊还能看个影子,这人老了,眼睛就不行了。狗子不用担心。”说着说着,刘氏眼中又泛起了泪水,手哆嗦地抓着林清的手不想放开,足以可见她心中此刻的激动。 其实刘氏三年前就眼睛不好使了,只是上次林清回乡的时候怕林清担心,刘氏一直压着而已。如今却是真的眼睛看不清了,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子。 林老汉也老了许多,人也佝偻了,以前头发还是半白,如今却是全白了。他拍了拍林清的肩膀,神情非常激动:“清儿又高了,不过瘦了,男人得要多吃,吃的下才能给朝廷办事。自己的身体最是要紧!” 林老汉感叹地看着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孙儿,自己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身体也越来越不如从前。就像他老伴似的,前两年还稍微有点看不清东西,今年可是就能看到一点影子轮廓了。他们老两口呆在林家村,眼看着几个孙子孙女一个个的娶媳妇的娶媳妇,出嫁的出嫁,唯独这最出息的孙儿迟迟没有要成家的消息,可是着急的不得了。 如今可好,皇上亲自赐婚,对象还是大官家的女儿!他们老林家的门庭啊,真的可以换了! 原本这次几个儿子怕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刘氏也都看不见东西了,很怕老两口路上发生点什么,出了意外就不好了。所以想让林三妮回娘家照顾几天林老汉和刘氏,不让他们来京城了。可是一向体贴儿女的刘氏这次却坚持一定要上京城,无论家人怎么劝都不行。 其实林老汉明白刘氏的想法,他们两个都要七十岁的人了,这眼看着黄土都要埋到脖子这儿了,还能有多少年好活?现在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周围的老伙计一个个走了,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恐怕这次不趁着林清大婚过来见见这孙儿,这以后啊,可能连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都看不见了。 林家众人都围着林清,各种问候,各诉衷肠。林大宝对这个小叔叔也还有映像,他如今已经启蒙,平日里一读书别人都会拿林清当年的事迹跟他讲,让他不得不小小年纪就植入了一定要发奋读书、赶超小叔叔的想法。因为他现在用的很多读书笔记,都是林清当年刚刚入学时候用过的,让林大宝佩服的不得了,心中早就视林清为榜样,如今林清就在眼前了,林大宝十分想上前和林清亲近亲近。奈何人小被挤在了外面,抓耳挠腮地也挤不进去,直急的不停地拉他父亲林大娃的衣袖,可是林大娃都没有发现他的举动。 “林清!”一声熟悉的呼唤,在林家众人之外传来,林清手上原本还提着一包点心,是张氏平日里爱吃的,今天一直被大家围着都没来得及放到桌上。此时闻言突然手一松,那包点心就掉到了地上。 林家众人心知肚明地让了开来,林清见到此人,刚刚还在压抑着的情感一下子再也压抑不住了,几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撩下摆就跪了下去:“不孝徒林清,拜见师父!” 荀夫子越发地老态、人也越发的清瘦了,只是他的那身儒衫依旧浆洗地笔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常常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只有见到林清时嘴角会微微上翘。此刻他扶住林清使劲往上拉:“林清,你这是做什么?你已经是官身了,照理应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啊!快起来,咳咳,快起来。” 林清怕荀夫子拉伤自己,连忙借着荀夫子的力乖顺地站了起来,此时他不是什么朝中智计百出的工部郎中,而是在家人、在老师面前最为真实的那个林清。 林清是寄了喜帖给了荀夫子,但是其实根本没有想到荀夫子会入京。寄喜帖的目的也只是让荀夫子心安他如今要娶妻罢了。说来伤感,荀夫子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林清这边也不断接济他和黄氏,寻医问药的倒也缓解了症状。只是万万没想到荀夫子一向身体健朗的发妻黄氏,却在去年年关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直接撒手人寰了。 林清知道这件事对荀夫子的打击非常大,他们夫妻两个生活虽然清贫,但是老两口一直是十分恩爱、感情和睦。否则也不会黄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荀夫子也从来不嫌弃什么,照样尊她爱她。所以荀夫子现在,明明年纪要比林老汉轻个十岁,还是读书人,平时重保养,看着却和林老汉差不多年纪似的。 这一年多的心伤也只有荀夫子一人可以默默承受。林清曾写信让他入京生活,他愿意奉养荀夫子,可是被他拒绝了。荀夫子情愿继续生活在简朴的张家村,那个有他和黄氏共同记忆的地方,也不愿意去繁华的京城,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所以,荀夫子能为了林清的婚事,千里迢迢跟着林家人一起上京,林清其中的感动,简直无以复加! 这何止是师徒,就是父子,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荀夫子毕竟这两年身体不好,一下马车就觉得身体很不舒适,所以到了林清家中就被张氏安排到客房里躺了一会儿,没想到一起来就看到了林清,这才有了刚刚这一幕。 家里饭菜早就备下了,因为堂屋只能放下一张桌子,林三牛便张罗着另外放了一张桌子在院子里。女人孩子们在堂屋里吃饭,男人们都坐在院子里吃饭,这样还宽敞一些。 “那边新宅子还没开过火,有些东西也没弄好,今天大家先在这里窝一晚上,明天我带着大家到城里逛逛,然后再采买些东西,咱们就一起住过去。”原本以为家里人来的会晚些,所以这两天还在打扫,床铺铺盖也没收拾,今天只能委屈家里人挤一挤。 林老汉摇摇头,对着林三牛叹道:“三牛啊,咱家人都是什么出身?这小院里也有房间,没有房间就打个地铺,有什么关系?还讲究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跟着清儿在京城里,日子虽然好过了,但是也别忘了咱家以前是咋样的。咱做人,就要能上能下,更不能忘本!” 林三牛连忙站起身来敬林老汉酒,如今他见的世面多了,人也圆滑了:“是是是,爹说的儿子心里明白着呢!儿子不会忘本的,只是咱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今天就暂时委屈一下,明天再搬过去。” 如今林家已经分家,林老汉也不好过多插手儿子家务事,不过心里却是点了点头:这儿子跟在孙子后面混,人都机灵一些了! 今天整治的这桌席面,都是张氏、王氏和李氏这妯娌三个弄的,烧法也都是按照林家村的时候做的,菜都用大盆装着端上来,比起来京城后张氏学的一些精致小菜更让林清觉得开胃。一家人坐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虽然这几年信件从来没有断过,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问彼此这些年的点滴,弥补那错过的时光。 一餐饭一直吃到月上中宵,大家才算结束。结束时,因为都喝了点酒,脚步也有些踉跄。林清今日难得放松自己,喝的有点上头,被林东阳搀扶进了屋里。 林东阳给林清倒了一杯茶让他醒醒酒,暖茶入肚,林清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林东阳酒量要比林清好的多,所以此刻只是脸上有些红,人还是很清醒的。 “这些你拿着,不够再和哥说。”忽然,林东阳从怀中拿出来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了林清手中。 林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卷银票,千两的面额,十张就是一万两。 林清的酒彻底醒了,赶忙推拒:“哥,你这是做什么?” 林东阳洒然一笑,将银票推了回来:“去年我娶媳妇的时候,你不也送来了五千两银票?我退回来了吗?若没有你,我现在也就是在村子里做做木匠活。这几年我跟着我岳父和曹知瑞干活,没少捞钱,又有如意坊的分红,这一万两算是我给弟妹的,你可千万要收下。” 想了一下,林东阳又生怕林清固执不要,继续苦口婆心道:“这秦家我打听过了,人家可是真正的官宦世家,咱们家虽然底子薄,但是该有的场面、该有的气派还是要有。再说了,这成亲一辈子可就一次,一万两虽然不算多,但是添几样聘礼还是够的。我这也是给林家长长面子,你要是不收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是真不高兴了!” 林清这两年虽然靠着“如意坊”赚到了不少银子,但是同时开支也不小,买了宅子、仆人和各种结婚用的东西,现在手头还剩下两万两银子。聘礼是张氏和林三牛筹备的,一共六十六台,礼数是周全的,但是却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压底。林清正合计着要买些什么,只是又考虑到婚后生活的开销等等,确实有过为难。 林清最终还是收了下来,拍了拍林东阳的肩膀,笑着道:“谢谢二哥。” 林东阳见林清收下,自己也是开心,哈哈一笑道:“那你可赶紧把弟妹娶回来,咱这辈里可就差你一个没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好基友的文,现言《彩虹色恋爱》,作者:轻非雾 新人写文不易,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瞄瞄~~ 遇简旭尧前,凌薇的世界,只简单的灰白,两种颜色。 认识简旭尧后,凌薇的世界,慢慢变多彩起来…… 文案一: 直播间里,简旭尧一根铅笔,一本素描本,将凌薇各种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你说你的世界,只有灰白两种颜色,不适合追求多彩的我。今天我只想告诉你,哪怕只有两种颜色,我依旧能让你绚丽多彩。” 看着直播的凌薇,眼眶发热,“属于你的色彩,渲染力太强,早在不知不觉中,沾染我生活的各个角落……” 文案二: 七彩缤纷的彩虹教堂里 简旭尧一身笔挺的西装,紧握凌薇带着洁白手套的手,“少不更事的我,让你的生活,一度只有灰白两种颜色。从今往后,我将握紧你的手,带你过彩虹般美好的生活。” 隔着婚纱,凌薇看着眼前,今后要携手共度一生的男人,“你就是彩虹,那道独属于我的彩虹。有你的地方,处处见彩虹!” tips:1、日天日地小狼狗&禁欲系交警小姐姐。 2、文中与交警相关的内容,皆从网上查阅来,与现实不符的地方,勿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作者:参果宝 三月初六, 宜嫁娶。 此时的京城也是气候最为舒适的时候,春风徐徐、碧草青青,天色是一碧如洗,早早就有喜鹊喳喳叫, 显然是有好事上门头。 林府天刚蒙蒙亮开始就忙碌了起来, 摆酒席的摆酒席, 贴红字的贴红字,张氏和林三牛两人简直忙得团团转,四处都要过问操心, 又害怕弄错了事情, 搞错了规矩。幸亏林东阳的妻子沈氏从小也是受过一些教导的, 虽然家里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是明面上的规矩是知道的, 这回可帮了不少忙。 毕竟今天要来贺喜的人,大部分可都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 若是丢了林清的脸面, 那可是万万不该的。 所以张氏其实很早就开始布置, 为着这场婚宴人都瘦了一圈,细枝末节处也要较真。如果说原本的张氏在林清印象中只是个话不多的村妇, 那么这一场婚宴办下来, 林清都觉得她娘亲也全然不是畏首畏尾的人。林清还怕张氏性子糯, 压不住买的仆人,谁知道有一次两个小丫鬟没办好差事,倒是让张氏一顿好训, 让林清也是刮目相看。 或许这就是为母则强,这是儿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喜日子,她就算豁出去了,也要办的妥妥当当的。 林清翻来覆去忐忑地一晚上没睡好,刚刚听到院落里有了一点人声,便也不强迫自己迷糊着了,干脆翻身坐了起来。 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儿,林清便起身开始洗漱,去年他让林东阳给他做的一块立身镜,现在也搬了过来。只是林清平日里太过忙碌,都好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如今他立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了自己一番。 一米八不到一点的个子,身材因为最近太过忙碌而有些清瘦,小时候还有点清秀,如今却是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男子的脸庞。长眉似远山,目似含漆,微笑时若春风袭来,让人觉得暖意融融。以前林清照镜子的时候,还会去分辨、去寻找自己和前世的相似点,而如今前世的那张脸庞已经慢慢淡忘,留下来的只是眼前这张男子的面容。 张氏一直留心着林清房中的动静,见林清点燃了油灯后,连忙让人将林清的早膳给端过去。因为要忙一早上,一会儿林清就要骑着马绕城一圈再去接亲,半途不能下马,所以早膳只是给他垫垫肚子,也不能喝太多水。 林清看看更漏,时间还算早,就没有动那盘子糕点,而是先让墨竹将他的那套麒麟服送进来。 麒麟服是那次打败布日固德后,永康帝所赐。原本林清应该穿自己四品官的官服去迎亲,但是因为有麒麟服的赏赐,自然是穿上这件代表他如今最高等级和荣耀的衣物,以示郑重。 麒麟服大襟、斜领、广袖,胸前和下摆处都由技艺最为精湛的绣女绣上祥云和麒麟图案。林清之前虽然得了这套衣服,但是他平时为人低调,一次都没有在官场上穿过,今天倒是第一次穿。 等墨竹帮着林清穿好麒麟服,最后系上腰带后,镜子中出现的男子气质也为之一变,明明不笑时严肃而又有气势,但是却又丰神俊朗,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刚刚新买的丫头小桃进来送水时,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林清,连忙就低下了头,双颊生晕,不敢再看。 等林清这边忙碌好,便也到了告知宗庙的时辰,林清跟着林三牛一起走进了正厅。 此时林家人和荀夫子都已经挤挤挨挨地站在了正厅中,笑着看着林清,林大娃端着托盘过来,林清和林三牛分别取出其中的一盏酒杯,向南而立。 荀夫子负责唱礼赞:“鞠躬,拜兴,拜兴,平身。” 林三牛站在林清前面,带着林清连续俯身行礼两次。 然后林东阳过来,将酒水注入到林清手中的酒盏中,林清按照习俗,将半盏酒倒在地上,另外半盏酒一饮而尽。这是要将这件大喜事告知泉下有知的林家先祖们,让他们保佑他婚姻美满、子嗣昌盛。 等到这些习俗都走了一遍之后,天光也放亮了,锣鼓手、仪仗队全都在林府门前候着,林清胸前戴上红色的绣球翻身上马,开始了接亲仪式。 前方锣鼓队开道,一路上吹吹打打,此时的京城大街人流如梭,正是赶早集的时候,听到这熟悉的锣鼓声就知道是有人家娶亲了,纷纷都自觉地让开到两旁,让迎亲队伍过去。 “哎!这不是那最年轻的状元公吗?”一人眼尖,记性也好,一下子就把林清的脸和两年前踏马游街的少年郎给联系到了一起。 妇人踮脚张望,看到林清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麒麟服,手持金丝鞭,面如冠玉、卓尔不凡,可不就是那两年前的状元公吗? “嘿,还真是!这状元公是越发长得神气了!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可以嫁给这样的好儿郎?”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这状元郎已经是人生巅峰了,何况是这样年轻、长得这么好的状元郎。 一个老者模样的人捻了一下胡须,笑呵呵道:“现在人家可是朝中四品大员,对方亲家是吏部尚书秦大人府上的小姐,这婚啊,还是皇上赐的!” 此言一出,又惹得围观众人一阵感叹,有大胆地忍不住喊道:“新郎官,要撒喜钱喜糖啊!” 原本大家看新郎官穿着一身官服还有点不敢喊,现在有人喊出来了,顿时此起彼伏都喊了起来,幸亏林清早有准备,对着墨竹比了下手势,在后面的迎亲队伍中就有人往人群中撒喜钱和喜糖。 整条大街上都是大家的笑闹声,倒是给这支迎亲队伍增添了不少喜气。 林清这边正在打马游街,慢慢悠悠地往秦府赶,秦府上下现在可是忙成了一锅粥。 “快!全福娘子到了吗?马上要给大小姐梳妆了,让她快进去。”绿云连忙喝住一个小丫鬟,让她将全福娘子给带进来。 秦雪容的闺房内,云氏亲自帮她穿戴好了喜服,端详了一番自家亭亭玉立的女儿,一股不舍之情顿时油然而生:“雪容,你到了林家可是要好好的,别让娘担心,好吗?” 如果可以,多想将雪容一辈子都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云氏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按下心头的酸涩,出嫁前再好好地叮嘱秦雪容一番。 梳妆娘子帮着秦雪容开始梳妆打扮,全福娘子也进来了,拿起梳子给秦雪容梳头,一边梳头一边唱到:“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随着全福娘子的唱词,立在一旁静静看着的云氏再也忍耐不住,找了个由头出去了,却是倒在隔壁的小间里,坐在榻上不住地掉泪——雪容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整整养了十七年,以前还能天天见着,以后就是林家的媳妇了!若是林清一直在京城里当官还好,若是要被外派,那到时候再相见可是要何年何月啊? 云氏年轻的时候就跟着秦启桢去过南方任职,想着如今林清年纪那么轻,十之**总要被派出去的。一想到这里,云氏就心疼的不行,甚至都想着还不如找一个京里的平庸勋贵之家罢了,好歹不用担心分离。只是如今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用了,云氏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哭泣了一会儿,再擦干眼泪继续去操持婚礼。 满头青丝被盘起,自此之后再不能做姑娘家打扮,插上一套细钿金簪、带上凤冠霞帔,秦雪容望着镜中明眸善睐、雪肤红唇的女子,在新娘妆容的映衬下,更显的明艳不可方物。 秦雪容从没有画过这么浓艳的妆容,微微有些不适:“喜娘,是不是太过浓艳了?” 这位喜娘是专门给官宦人家的女子出嫁时梳妆打扮的,手艺非常的灵巧,闻言一边十指翻飞地帮秦雪容编发,一边道:“小姐不必担心,一点都不艳,正称您的肤色呢!保管今天姑爷看了您,都移不开眼呢!”这倒不是恭维,喜娘见了这么多的官家小姐,这位秦姑娘的容貌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漂亮了。只是时下女子以端庄温柔为美,秦姑娘却是更加偏为明艳动人。 只是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比起那寡淡的端庄温柔,男人呐,可都喜欢秦姑娘这样的长相的! 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喜娘心中暗自笑了笑,手上动作却不停。 被喜娘这样一说,秦雪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不再言语,任凭喜娘给她打扮。 在给秦雪容涂上口脂前,秦雪容吃了一小碗汤圆。新娘子今天一天只有早上这会儿时间吃一口东西,然后就是要等新姑爷掀盖头、两人喝交杯酒的时候才能吃饭了。 等一切停当后,云氏才将玉如意放在秦雪容手中,为她盖上红盖头,然后便是母女两个坐在床榻前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等待。 “吉时到——”随着外面的人一声高喊,然后便听到院子外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很快所有人都涌到了外面去,只听到“快快快,新郎官来了!”,“走,赶紧去看看新姑爷!”的声音,声音嘈杂中夹着喜悦。 秦雪容知道此时是林清已经到了秦府门口了,她被云氏搀扶了起来,云氏最后拍了拍她的手道:“该说的娘这两个月都已经和你说遍了,千言万语,娘只有一句,好好保重自己!” 秦雪容强忍住眼里的泪水,重重地“嗯”了一声! “小妹,好了没?新郎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秦家的庶长子秦天佑在秦雪容的闺房门外催促秦雪容。 云氏扶着秦雪容到了门口,秦天佑负责背秦雪容出嫁,不管大人之间怎么样,秦天佑这个大哥和秦雪容之间从小感情还是可以的。秦天佑一步一步将秦雪容背到了外面,交到了林清的手上。 两人之间由一根红绸牵引着,秦雪容低着头,透过红盖头,只能看到林清修长如玉的手指,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跟着林清一起跪在蒲团上,三叩首拜别了父亲母亲。 别了,养育了她十七年的父亲和母亲,女儿一定会在林家好好生活,不让你们担忧!秦雪容心中暗暗想到。 原本以为安定的心,在林清亲手将秦雪容搀扶到花轿中时,又扑腾、扑腾狂跳了起来,一直到轿夫喊道:“起轿——”,秦雪容才在一颠一颠的花轿和锣鼓喧天中,展开了她的新人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林清和秦雪容对着坐在高堂上的林三牛和张氏拜了下去,然后便听到傧相喊道:“送入洞房!” 在人群的起哄声中,秦雪容被搀扶着送到了东厢房林清的居所,大家在新房中闹腾了一会儿,然后待人出去后,门便被关了上去。 绿云作为陪嫁丫鬟,当然要随侍在秦雪容左右,看到人都走干净了,小心问道:“小姐,您饿不饿,要不奴婢先给您找些吃的过来?” 一天折腾下来,此时已经差不多快要晚上了,秦雪容肚子里是有些饿了,只是绿云也是第一次来林家,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弄吃的,便道:“进了林家,以后都要改口叫我少夫人,可别再叫小姐了。过一会儿夫君就要来揭盖头了,还是忍忍。”毕竟也不知道林清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她可不想给林清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绿云听了连忙道:“是,少夫人。” 晚上是正宴,很多人都是晚上才过来喝喜酒,门房不停得通报过来的宾客,林家三兄弟都被拉到了门前和林清一起迎客,直到此时林东阳他们三个才知道如今他们这位弟弟在朝廷中的分量! 看看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大人,工部尚书杨庭安以及工部的上下官员。几乎能来的都来了,吏部和兵部也来了不少人。等到门房唱到:“吏部右侍郎之子柳泽旭贺——”的时候,林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书院吗?”林清吃惊地看着柳泽旭,真的一点都没有得到风声说他要来! 柳泽旭褪去了原本的腼腆,有些潇洒地一笑,却是越发的俊美无俦了:“怎么?你大婚我都不能来吗?我又不像其他们几个都在任上跑不过来,我现在可是闲散之人,想去哪儿去哪儿!” 林清也跟着爽朗地笑了出来,捶打了一下柳泽旭的肩膀,笑骂道:“那你快进去!今天客人多,我可能招呼不周了!”柳泽旭能来,林清真的是十分感动,苏州府离京城这么远,难为他特意还跑这么一趟了。 这场婚礼,在当场首辅大人、次辅大人、太子殿下以及永康帝等人纷纷派人送贺礼时,气氛达到了顶峰!林清原本就不擅饮酒,更是被众人灌了好多杯酒,一直到林清喝趴在了桌上,众人才罢休! “哈哈哈!今天可算是报仇了!平日里林郎中在工部天天折磨我们,看我今天果然是把林郎中给喝趴下了?”工部的一主事也是喝高了,说话舌头都大了。 其他工部官员都嘘他:“等林郎中回来当值后,看他怎么收拾你!” 那人“哈哈”一笑,想说林郎中对事不对人,才不会为难他。可惜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啪”地一下倒在了酒桌上,马上就打起了酒鼾,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林东阳有些担忧地扶着林清往洞房走去,走到僻静处时,林清站直了身体,晃了晃脑袋:“行了,哥,你就送到这儿。” 林东阳有些目瞪口呆,感情这小子刚刚都是装的!那可真是——装的像。 不过旋即一想也是,今天可是林清的大喜之日,怎么能醉酒过去?于是便暧昧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哼着小调离开了。 林清整了整衣冠,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深呼吸了几口,才推开了房门。 绿云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退了出去,如今室内红烛高照,只有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着一身红嫁衣静静地坐在床前,等待着她的夫君为她挑起盖头。 林清轻咳了一声,反手将房门关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水杯猛喝了两杯茶,才拿起称杆慢慢靠近秦雪容,将她的盖头挑了起来。 盖头下是一张芙蓉面,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等到秦雪容缓缓抬起头,冲着林清盈盈一笑时,林清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两拍。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对女色根本不看重的说.......林清撇去心头的怪异,端起了两杯交杯酒,一杯递给秦雪容:“娘子,我们喝交杯酒。” 秦雪容只觉得心脏跳得太快,还没喝酒人就已经觉得醉了,头也昏昏的,脑子里也乱乱的,只知道接过林清手中的酒杯,和他喝了一杯交杯酒。至于这酒什么味道,他们怎么喝的,秦雪容事后回忆起来,竟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喝完酒之后,夫妻两人端坐在床榻前,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林清不断给自己打气,逼着自己找话题:“你饿了?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发冠有没有太重?我帮你拿下来?” 秦雪容只觉得林清的声音好好听,他坐在自己身边,身上有股独属于他的味道,有点像木檀香,引的她就想往他身边靠去,又怕人觉得自己不端庄,只能不敢动弹。 如今林清主动询问,她原本想撑着面子说不饿,谁知道肚子就不配合地叫了一声,顿时让她羞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 林清轻手轻脚地帮着秦雪容拆下发冠,温柔地没有弄痛她一根发丝,然后便出去到厨房快手快脚地给秦雪容下了一碗面。 秦雪容原本以为林清说去拿点吃的,很快就会回来,谁知道她都换上了常服,卸了妆容,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忍不住就有些担忧起来。 只是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林清就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了,看到秦雪容已经卸妆了,稍微愣了一下就恢复表情,招呼她:“快来吃,过一会儿糊了就不好吃了。” 秦雪容有些诧异林清是端了一碗面上来,上面还卧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阳春面,但是看上去颇有食欲:“咱家的厨娘手艺倒是不错!”秦雪容赞道。 林清笑着看秦雪容吃面条,解释道:“今天厨娘累了一天了,没有当值,是我下的。” 秦雪容万万没想到,这碗面条竟然是林清下的,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她父亲就从来没有亲自下厨给她母亲做过什么,顿时心里觉得甜滋滋的,这面条也从原本的“不错”升级到了顶级美味,甚至她觉得这碗面条的滋味,已经可以值得她回味一生了。 吃过东西后,秦雪容便去屏风里侧清洗了一番,不知道为何,林清听到屏风里面传来的水流声,有些心神不宁的,看到美人的身姿映在屏风上,更是有些面红耳赤的。 等到林清也洗漱完毕时,秦雪容已经躺在床里侧假寐,听到林清悉悉索索上床的声音,脸止不住爆红!幸亏有夜色的掩映,否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林清将床帘子放下,顿时一方小天地中放佛就剩下了林清和秦雪容,慢慢躺在秦雪容身边,两人之间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呼吸交缠,气息相容,黑暗中仿佛都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林清正在挣扎犹豫要不要碰秦雪容时,却感觉到刚刚还背对着他的秦雪容一个翻身就滚进了林清的怀里,柔嫩的玉臂娇娇的环住林清的脖子,头歪在林清的胸口,闭着眼睛,有些颤抖道:“夫君喜欢我吗?” 林清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手脚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过了几秒才缓过神来,慢慢地将双手拢在秦雪容的细腰上,嗫嚅道:“喜欢。” 然后有些笨拙地亲了一下秦雪容的脸颊。 外头夜凉如水,屋里头却是红烛高照,一夜**,原本林清所担心的问题根本没有发生,一切就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甚至这就好像给林清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 最后两人相拥着疲惫睡去,月亮静静地照进屋里,室内一片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是用绳命在更新哈~~希望大家不要再嫌弃作者君更得慢了,/(ㄒoㄒ)/~~ 总算成婚啦啦啦~~~新的篇章马上又要展开啦~~~ 谢谢所有支持的小天使,作者君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但是真的有很努力去克服,去提高!请大家相信,作者君会有更多进步哒!!!鞠躬~~~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作者:参果宝 生物钟比什么都准时,虽然昨天闹了一天, 可是到了点林清还是到了卯时就醒过来了。只是刚刚动了动身子, 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怀里有个娇软的躯体,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脑海中昨天翻云覆雨的场景一下子冒了出来,让林清脸色爆红,原本想舒展一下身体的,现在什么动作都不敢做,只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不敢动弹。 可是越是不敢动弹, 越能感觉到肌肤相贴的温暖, 身体也慢慢起了反应,让从来没有和女性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林清简直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原本春日也算不得热, 可是林清盖着薄被, 身上却渐渐开始发汗,整个人紧张的不行。 林清对秦雪容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从最开始秦家上门说亲, 林清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只大约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 但是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可后来两人在天香楼“私会”, 林清诧异于这位女子的坦然和勇敢,要知道即使是在现代, 又有多少个女孩子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敢于为自己的未来认真的努力一次? 到后来林清因为怕永康帝赐婚他和赵雅公主,还未和秦家商量停当就单方面地定下了婚事, 林清心中是对秦雪容有着许多的歉疚的。 原本林清想着,成亲后对待秦雪容可以如现代时候的好友一般,尊敬她、喜爱她、好好待她,只是昨晚这一场巫山**,又让林清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感觉,这样的亲密无间、这样的肌肤相亲,又哪里真能如他一开始所想象中,只当做一般好友来对待呢? 憋了一会儿,见秦雪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林清轻手轻脚的挪了出去,下了床榻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林清出去洗漱后,秦雪容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哪里有半丝刚睡醒时的朦胧。 秦雪容昨晚自己大着胆子主动迎合林清,心中已经是羞愧至极,就算她有比之一般普通女性更为坚韧、大胆的性格,但是她再怎么大胆,在□□上所受的教育一向是保守和腼腆的。若不是心悦林清,昨晚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举动的。 秦雪容虽然欢喜于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但是也担忧林清不喜她,所以难免有些患得患失。只是昨晚林清温柔周到,体贴细致,虽然刚开始有些疼痛难忍,但是林清适时的抚慰和亲吻,都让她忘却了那些不适,最后徜徉在林清织造的绵软云层中,浑身酥软的像一汪水,再也无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其实早在林清醒来之前,秦雪容就清醒过来了,只是她贪恋林清温暖的怀抱,一直不舍得起身。后来见林清也醒过来了,连忙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在描摹他的俊颜。 感觉到林清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为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听到她吩咐绿云不要打扰到自己的话语,秦雪容只觉得心中如吃了一块蜜糖般,甜蜜不已。 早上按照规矩新婚夫妻是要给父母敬茶的,秦雪容也不敢在床上久待,唤了绿云进来伺候洗漱,边梳妆边问林清去向。 绿云看着镜中红霞满面的秦雪容,忍不住笑着抿了抿嘴角道:“少爷刚刚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说等一会儿少夫人醒了一起去前厅敬茶。” 秦雪容低下头来,眉眼弯弯,自己也上手画了眉、点了唇脂,然后吩咐道:“绿云,你将我箱笼里那件烟紫色的襦裙找出来,头上不要插这个步摇了,就这支碧玉簪就行了。” 她打听过了,张氏生性简谱,林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院,第一次见公婆还是不要打扮太过才好。 绿云一向都知道她家小姐有主见,便应下换上了一支简单的簪子,看了看实在太素了,又簪上一朵金线打底绣成的绒花,不会太过招摇但也不会太素净。 秦雪容满意地点点头,左右看看已经打扮停当,便叮嘱绿云:“你一会儿得空了先将我这边的嫁妆中日用的东西归置起来,等我回来再将嫁妆单子理一理。” 这些都是绿云做惯了的东西,秦雪容不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等林清打完一套五禽戏后,秦雪容也推门而出,两人正好视线相对,却不知道是谁先红了脸,林清将拳头抵在嘴巴前,微微咳嗽了一声:“娘子这是好了吗?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前厅?爹娘他们应该是起了。” 秦雪容见林清沐浴在晨曦下,因为刚刚锻炼过,脸色微微泛红,鼻尖还挂着些细微的汗珠,身姿笔挺、温润如玉,此刻温声相问,让秦雪容莫名就生出一种自己是何其有幸,竟然能嫁与此人为妻子的感慨。 林清在前,秦雪容稍稍落后半步跟在后面,两人穿过垂花游廊,轻声细语得说着些大家彼此之间的生活小习惯和爱好,慢慢了解起来。 “夫君涉猎可真是广,看来以后雪容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向夫君请教了。”秦雪容自诩自己也是一个才女,从小父亲也如同男孩般教养自己,四书五经、史学典籍都有涉猎。可是和林清稍稍谈论一番,就发现自己是班门弄斧了。不愧是有状元之才,林清所读书目之广、见解之深,远在秦雪容之上,让秦雪容对林清的仰慕又进了一步。 从他们东厢房走到前厅也不过一刻钟,秦雪容可真希望这段路能走的再长一些。 到了前厅时,林三牛和张氏也刚刚在上首坐下,林清连忙带着秦雪容稍微快走了两步,候在一旁的马氏也是乖觉,连忙将两个蒲团摆到两人面前,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盏分别放入两人手中。 “爹,请喝茶;娘,请喝茶。”秦雪容和林清分别给林三牛和张氏敬茶,林三牛高兴地连声说“好”,将一个大红封放在了托盘上。 轮到张氏的时候,张氏仔细端详了一番秦雪容,原本张氏对秦雪容是有些芥蒂的,只是如今一看,这秦雪容倒是真的长了一副好相貌,和一表人才的林清在一起,可真像戏文里说的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而且张氏期初心里还担心秦雪容是高官之女,下嫁到林家会不会依旧心高气傲,不将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但是看如今秦雪容笑容明媚、这声“娘”也叫的亲热,倒是让张氏稍稍放下了心,也放了一封红封在托盘上,然后接过茶水喝了。 “好了好了,都起来,以后你们两个可是要好好过日子,要像我和你娘那样,过了大半辈子,感情还那么好!”林三牛开怀笑道。 张氏斜睨了林三牛,被他这话躁的,有些不好意思。 秦雪容爽脆地接话道:“请爹娘放心,雪容一定以后做好林家的儿媳妇,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秦雪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语气诚挚,让人一听便知道是发自肺腑。张氏尤其听到后面那“相夫教子”四个字,又见秦雪容面色红润,颇有少妇之态,目光就忍不住落到了秦雪容的肚子上,顿时原本还留下的两分芥蒂,此时也烟消云散,看着秦雪容仿佛再过不几天,她就能怀上林清的孩子似的。 忍不住就拉住秦雪容的手,将自己手上的手镯退了下拉套到秦雪容手腕上,拍拍她的手背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也是个能干的。以后这家里的事就你来做主,我啊,就给你打打下手,以后你们有孩子了,我和你公爹就给你们带孩子,哈哈。”说到孩子,张氏的眼神都亮了几分,家中管家大权放的十分干脆。 张氏这点上倒是非常明事理,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乡下妇人,不懂这些京城贵人家的规矩,有秦雪容帮衬着,以后各家送礼走人情也好的多。再说管理这些仆人,她也就知道做错了骂几句,至于到底怎么恩威并施,她是做不来的。如今秦雪容来了,听说她从小就帮着母亲管家,又能识文断字,想来是能干的。 林清诧异地挑挑眉,真是没有想到,张氏连这只他送的和田玉手镯都送了出去。要知道这手镯可是去岁张氏生辰的时候林清送的,当时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而且看刚刚他们敬茶时候的样子,张氏也根本没有要送的意思。没想到秦雪容轻轻两句,就让张氏把心爱的东西都送了出去。 看来他家娘子在别人面前是真厉害,只是在她面前才显得有些娇憨痴态。 林清有三日的婚假,林家亲戚和荀夫子在林清成亲前一个月就到了,如今林清成完亲,林老汉、刘氏和荀夫子等,都吵着要回去,说是在京城呆不惯。林清无法,只好第二天就携妻子以及林三牛和张氏,一起将他们送上了回乡的马车。 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林清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也是不舍极了。 同时离开的,还有柳泽旭。这次柳泽旭没有在京城呆几天,知道林清如今新婚燕尔、他朝中事物繁忙,两人只是抽了一天时间畅谈了一下午,而那天下午走的时候,林清珍之又重地将柳泽旭送给他的一本名册放入怀中,而他也终于明白柳泽旭千里迢迢到京城来的真正原因——他就是要将这份名册亲自交到林清手中! 这份名册上面,记录的是每一个从云天书院出来的官员人脉手册,可以说这份手册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柳泽旭这是用最直白的行动在告诉林清:云天书院就是你的后盾,整个书院都会支持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作者:参果宝 柳泽旭除了带来了这份名册, 还有杨山长给林清的一封信。信中杨山长有和林清提到, 其实云天书院这么多年来, 积累了不少在官场上的人脉。只是云天书院这么多年却没有真的形成什么势力,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虽然云天书院被号称为天下第一书院, 但是这样的名声更多的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真正的一等一的世家子弟,除非和云天书院有特别的关系,那么一般都是在家族族学或者有名师一对一教学。云天书院第一在江南之地,所有要来求学的学子大部分都必须背井离乡;第二教学的模式也是一对多的教学, 一个老师教那么多学生,肯定没有家族中的名师那么重点指导、费心费力。 所以云天书院的主要学生是中低阶的小官之子, 或者说是商人、寒门之子, 因为没有过于强大的背景, 也无法得到家族的庇护,就算考中了进士,也只能放到地方做一些小官。而如今的官场上贪腐之风盛行,虽然云天书院一向以德立身,但是很多云天书院出来做官的学子,要么因为自身实力不过硬或者被周围风气影响带歪了,要么初入官场因为太过固执坚持己见而被贬职, 例如如今在云天书院教书的庄梦贤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也是为什么云天书院教书育人无数, 也为朝廷输送了不少进士, 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在朝堂上能站稳脚跟的原因。杨致知作为受人敬仰的山长,南方文坛的泰山,那些学子心中的精神领袖, 也一直会收到一些做了官员的学子来信,其中不乏他们在官场上的挣扎和矛盾困惑。只是杨致知可以在学业上给他们传道解惑,但是在官场上能帮到他们的事情却实在是太少。 这么多年下来,云天书院也就出了一个薛琅,坐到了如今户部左侍郎的位置。薛家是从祖父那代开始发迹,十五岁就开始在云天书院求学,在二十二岁那年才考中二甲进士。当时也是非常幸运的馆选考中庶吉士,入翰林院做了三年翰林官,靠着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花了十多年时间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其实薛琅在云天书院的时候表现就非常出色,也颇得杨致知欣赏,认为此人心思机敏、为人肯吃苦,以后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实际上被杨致知寄予厚望的薛琅也没有辜负这份期望,确实在京中步步高升,每一步都走的既胆战心惊又稳中向上,杨致知甚至都有打算将云天书院的人脉整合一番,让薛琅做这个云天书院的代言人,能在朝堂中有一股影响力,以后可以肃清如今这个混乱不堪的朝纲。 只是可惜,后来的薛琅早就已经背弃了当年在云天书院所学的一切,彻底成为了一个利欲熏心之人。自从他投靠黄党之后,没有少干一些狼狈为奸之事,让杨致知大失所望,慢慢便也和他断了联系。 当时林清考中状元后,杨致知是非常激动的,毕竟进士云天书院出了不少,但是状元这么多年可就出过两个,而且那人还是和杨致知走的那么近的林清。只是因为担心薛琅的事情会重蹈覆辙,所以杨致知也是存了心思,一直在关注着他这位学生。林清当官后这两年的一举一动杨致知这边其实都知道个大概,心中对林清十分满意。 这世上不缺有能力的人,也不缺心怀天下的人,缺的是既有能力又心怀天下、还能将事情办好的人。林清显然是符合杨致知的所有要求,继观察两年之后,杨致知才大胆地走出了那一步。虽然为了这一步,为了有这样一个人,云天书院已经等了近三十年,但是杨致知依旧觉得是值得的。 通过林清利用开放私营铁冶之事,贾岳和李守泽给他的汇报中来看,杨致知可以确信他没有选错人。 只有像林清这样的人在中央里,才能带着更多从云天书院出来的中低阶官员能够更好地实现他们的抱负,林清也能在中央中不会孤立无援,没有地方上的支持。要知道任你在中央中再怎么高谈阔论,如果政令无人执行,那也只能做永康帝身边的一个宠臣。这次私营铁冶之事,若不是有贾岳、李守泽等人在地方上尽心尽力,林清也很难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这是一种双赢!让混在中低层的官员有喘息之地、有上升空间;让中央的代表人有自己的人脉和支持者,而不是空喊口号之人。 而有了这份名单的林清,也终于可以有足够的实力,去全面推行他的私营铁冶政策。 林清因为这次大婚,告了三天的假期,其实一般官员成亲是可以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上官也会同意,毕竟是人之常情。只是林清有太多事情要去做,相信虽然只是三天,但是工部和禁院的事情,就已经堆积如山,贺卓凡和周员外郎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憋不住遣人送信过来,让他去定夺一些十分紧要的事情了。 这刚刚成婚,就又要一心扑在公务上,没办法多陪陪家人,尤其是新婚妻子,林清是有些愧疚的。 秦雪容刚刚嫁到林家,脱离了她原来舒适的生活环境,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为了适应林家的生活,她这次只带了四个丫鬟,两房陪嫁下人过来。四个丫鬟是放在林家伺候的,两房陪嫁下人安置在外面,专门帮秦雪容管理田庄店铺这些嫁妆。 或许在一般人眼中,有四个丫鬟伺候已经是非常奢侈之事了,可是林清有询问过绿云,知道以前秦雪容做姑娘的时候,她们四个是贴身伺候秦雪容,帮着她掌管吃食、首饰、钱财和衣物的,另有洒扫的粗使丫鬟四人,小厨房也有专门给秦雪容做饭的厨娘,出行也有专门的门房和驾车的仆役陪同。 可是林家虽然已经重新购置了新房,但是比起秦府的深宅大院还是差的远了。林清无法评判这个时代的封建贵族的生活模式,但是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秦雪容是为了适应在林家的生活方式,在不断地割舍掉她原来的很多习惯。可见她当时那一句“做好林家的儿媳妇”不是随口一说的。 明天就要重新当值了,这夜林家一家四口一起用了一顿晚饭后,张氏便催着各自回房休息了。林清知道张氏话中的未尽之意,是想让他们这对新婚燕尔早点滚床单,她好早点抱孙子。不由得,脸上也飘过两朵红云。 林清原本以为自己心里会有些障碍,可是自从大婚那一日后,林清发现自己功能没有问题后,尽然意外的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还挺贪欢的。只是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是少年人最为冲动的时候,初次破戒之后,难免会有些心猿意马。 只是考虑到秦雪容如今才不过堪堪十七岁,还没有到身体完全发育完全的时候,前世林清自己就是女子,对女子身体的构造和情况自然非常了解。如果现在就让秦雪容受孕,那很有可能对她以后的身体恢复都极为不利。所以林清私下里还悄悄问了绿云,秦雪容的小日子,算着安全期,能规避就规避。 今日开始正好就是林清测算日子的危险期,所以两人回房之后,林清也没有向昨日那般亲密的举动,而是拿出了一本书开始看了起来。 秦雪容瞄了一眼林清手中拿着的书,乖巧地没有打扰林清,而是拿出来算盘和账本,开始将自己的嫁妆一一开始清点。 一时间,一人坐在榻上读书,一人坐在圆桌前算账,两人默默无语,但是又有一股岁月悠悠的契合感,仿佛两人不是新婚燕尔,而是已经成亲十几年的默契伴侣。 林清读书时总是很容易陷入进去,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不能入他耳,这是一本讲兵法概要的书籍,林清前世的时候也没有读过,近来事忙很久没有再读过什么新的书了,今天最后一夜难得休闲,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林清看书速度也很快,不到半个时辰,薄薄的一本书就翻完了,抬眼一看秦雪容正坐在桌前拨弄算盘,倒是有些兴味地走了过去坐下。 秦雪容算的正认真,将她在京城外的一个别庄的收益出产全部都要计算一遍,并且和庄头给他的账本核对。一般富贵人家买了别庄,主要是为了让自己休闲游玩或者待客郊游的时候有个去处,只是秦雪容觉得这么大片地方,又要养几个仆人在那边看院子,倒不如利用起来,也是一份收益。所以她在那边让人种上当季的花卉植物,然后卖给富贵之家,还有一片果园,一片药园,因为都有专门懂行的下人在培育,出产颇丰,品种又大都不凡,在市面上丝毫不愁销路,一年下来也能有个一两万两的收益,也算是赚银子的能手了。 因为出产的东西品类繁多,价格也不同,秦雪容需要将每一样的总价计算出来,再一一相加,数值一多,算起来也颇为繁琐。林清指着秦雪容正在核算的春兰兰花那一列,直接道:“这春兰一共售出三百零三株,一株三两六钱,一共是一千零九十两八钱银子。” 秦雪容的算盘也正好刚刚打完这一列,所得数字与林清所说的一般无二,微微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林清,指着下面那行冰丝月季道:“那这里是多少银子?” 林清瞄了一眼,随口就报出一个答案,秦雪容又打了一会儿算盘,发现林清丝毫没有算错!干脆就笑着把账本推给林清:“夫君,那你帮我看看,这账本最后的数字都对吗?” 林清接过后看的很快,一目十行就翻完了,末了指了两处对不上的地方给秦雪容看,秦雪容自己又核了一遍,对林清的本事是真的心悦诚服了:“夫君,你这么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林清原本的老本行就是搞数理的,便也很高兴地将数学中的一些口诀和技巧点讲给秦雪容听,没想到秦雪容十分聪慧,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刚刚说完就能将知识点运用到实处,两人越讲越是投机,不知不觉就已经夜深了。 林清看了看更漏,知道明天要早起,便止住了花头,想到今天还有事情没有对秦雪容讲,折身从自己的书架最里面拿出了一个小锦盒递给秦雪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子,这是我这几年的积蓄,交给你。” 秦雪容如今管家,自然要用银子,林清看过秦雪容的嫁妆单子,知道自己这点银子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既然嫁进了林家,就没有还动用她自己嫁妆银子的道理。 秦雪容知道这事应有之意,倒是也没推辞,而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林清,要知道他们林家后来送来了八十八抬聘礼,她清点的时候发现这些聘礼也是用了心了的,差不多快要掏空林家的家底了,没想到林清还有银子要给她。 打开锦盒后,秦雪容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里面一共有三万两银子的家当,还有两张店契,都是如意坊的,两张房契,一张是他们现在住的宅院,一张是以前林家买的一进小院。 “如今两家如意坊每个月能进银子两万到三万两银子左右,这是分成之后的,你之前说的计划我觉得非常可行,只是我如今公务缠身,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将心思花在如意坊上了。如果你这边有兴趣,可以大胆去尝试一下。咱家底有些薄,还请娘子海涵。”林清真心实意道。 秦雪容没想到林清还真的将她那时候的计划记在了心上,还鼓励她去实行,要知道如今如意坊可是林家最大头的经济来源,那确实是对她的信任和对她能力的看重。 秦雪容甜甜一笑,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自信道:“夫君自有朝堂之事要忙,至于这种些许店铺小事,就交给妾身。” 人的精力着实有限,无法面面俱到,之前林清在翰林院里时还能帮着林三牛一起出谋划策,现在却是根本无暇兼顾,如果有秦雪容相助,绝对是解决了林清绝大部分的后顾之忧。 次日一早,林清就按时去点卯,果然不出他所料,公务已经堆了满满一桌,贺卓凡一见林清过来了,就马上跟了过去。 原本林清以为贺卓凡是要和他汇报这三日的工作,没想到贺卓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刚得到的消息,高首辅的父亲前日夜里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作者:参果宝 高明远作为当朝首辅, 年逾五十, 他的父亲也是七十多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其实他父亲这个年纪去世, 在这个时代来讲已经是喜丧,此时之所以大家都如此震惊和关注这件事情, 全因为此事涉及到高明远是否需要丁忧。 朝廷规定,无论是何官职, 只要得知父母去世的那一刻开始, 就需要回到祖籍服丧,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便是丁忧。 这是所有官员都非常头疼的一个局面,如果自己本来就没有在皇帝心中挂上号, 突然父母离世, 那么等到近三年过去后,朝堂之上早就瞬息万变,哪里还记得你这号人?况且丁忧后, 朝中的活还是要有人干啊?所以往往你前脚走,后脚就有人顶上。虽说丁忧后按理可以官复原职, 可是若是人家干的比你好, 你凭什么叫别人让位?只能听从吏部的安排,继续等待安排职位,如果恰巧最近还没有什么空缺,那就得一直等着,或者就去一些别人不想去的冷门衙门。 甚至有一阵子还在官场中流传了一个真实的笑话, 说有一个老进士,考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在四十岁那一年考中了进士,那年机遇也好,各方打点之后被派到了一个鱼米之乡做知县。原本四十岁入官场还算不错,好好干个几年也是有希望的。谁知道此人在上任途中就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立马打道回府守孝三年。三年后早就物是人非,他废了老鼻子劲,等了两年才又盼到了一个好职位。结果还没出发上任,又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好么,三年复三年,此番折腾下来,他都差不多近五十了,因为服丧期间需要结庐搭草棚在墓地旁边守孝,一日三餐也要粗茶淡饭,每日里披麻戴孝以示其诚,不许宴饮、不许歌舞,如果有孩子是在丁忧期间出生的,那会被世人嗤笑,认为其守孝不诚。所以此人连吃了六年苦头,又因为心心念念官场的事情,彻底把自己的身体也给搞垮了,直接给吏部递交了乞骸骨的奏折,告老还乡了。 大家在说起此事的时候,都带着些玩笑的味道,可是此事若是落到自己身上,那就实在不好笑了。 有些高官确实能力出众,不可或缺,那么皇帝就会“夺情”,所谓夺情就是让官员不着公服、素服治事,继续在官位上待着,只是做出守孝的姿态而已。 这样的方式很好的解决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守孝之间的矛盾,御史为了免于在官位上做的好好的,突然被取消做官的资格,从唐以来,很多官员就想出了“请求夺情”的法子。毕竟这样的主意肯定不能自己大喇喇的对皇帝说“请给我夺情,我不想丢官位,我还能干。”这样的话一传出去,什么官声官名都没了,所以便流行起了中低阶官员拜托自己的上峰或者高官,去写折子挽留自己,让皇帝夺情的办法。 这样的方法初始还奏效,到后面就慢慢成风,这就非常不符合以儒孝治国的方针,于是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永康帝他爹,亲自下批文,不准官员再上请求夺情的折子,一切以实际情况为准。也就是说只有皇帝乐意夺情才给你夺情,不乐意那就乖乖地回老家守孝,别让老百姓指着鼻子骂你们这群昏官就知道栈恋权位。 照理来讲,高明远作为当朝首辅,位高权重,是百官中的头一号的人物,自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之辈,反而对着整个朝堂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不说别的,如今朝堂派系就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派是高党,一派是黄党,还有一派是以永康帝为首的帝党,其余不站队的人如今也没有拧成一股麻绳,不足为惧。这样的局面,虽然做不大一家独大,但是彼此之间互有掣肘,其实也比较稳固,毕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永康帝是个爱做甩手掌柜的,这个局面也是他乐于见到的,自然不想轻易打破这种平衡。不说高明远个人的能力,就是光说这一点,永康帝也会夺情。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消息传的太快了! 高明远的老家在江西庐陵,按照正常的传信速度,这个消息若要被蔓延出来,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只不过短短两天,高老爷子前日夜里去世,今日就连工部上下官员都知道了,这是何等快速的消息传递速度!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界的信息时代,消息的传递几秒之内就可以从地球的一端到另外一端,如果没有有心人在暗地里作祟,或者说有心人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那么就不会在高明远还没做好任何准备之际,就马上将这枚重磅□□给扔出来——这明显是想打高明远一个措手不及啊! 要知道林清还没有在朝堂中安插任何眼线,如今他掌管的营缮清吏司弄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来不及,摊子还没法铺那么大,那么贺卓凡现在知道的消息,基本上就是满朝官员都知道的消息了。 “那高首辅这边和皇上这边,近日有任何表态吗?”知道这个消息的瞬间,林清心中已经转了几个弯,但还是要问问清楚如今的具体局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贺卓凡脸色也有点凝重,显然情况不容乐观:“因为事发突然,高首辅那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是门庭高挂白幡,家中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哭声震天,高首辅第二天就递折子上去,请求辞官丁忧。只是同时朝中也有很多大臣也马上上折子赞扬高首辅为百官表率,至孝之人,请求皇上褒奖高首辅并且准许他这片孝心。” 林清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关窍。果然他一开始认为的消息传递太快是一个关键点,就是因为高明远来不及布置,也没有办法私下里和永康帝打招呼,然后其他人早就已经为了这个事情蓄势待发,甚至朝野之中已经有了舆论,那就逼着高明远不得不离开官场,丁忧回乡啊! 要知道朝廷规定,但凡父母去世,必须立刻上折子请求丁忧。一般像高明远这样的高官,都会得到父母去世的消息后和皇帝打好招呼,君臣之间来个几去几留,否则一个不小心君臣之间没默契,演砸了就难以收场了。同时原本高明远也可以有时间联合他的势力,制造舆论导向,往他有利的一面去营造。要知道虽然夺情能保住官位,但是于名声上毕竟是有碍的,以后若是处理不好,这一点就可以成为他政敌攻讦他的地方,也会是他从政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但是如今,高明远根本没有时间去布置这一切,朝野之中的舆论都在赞扬着高明远至纯至孝,如果高明远最后没有辞官丁忧,那么要么永康帝会留下一个不体恤臣子、刻薄寡恩的名声,要么高明远的名声会完全毁于一旦!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孝”字在封建社会中的力量,要知道很多伦理道德的核心就是这个“孝”字,如果一个人不孝,那么就算他做了再多为国为民的事情,他都不会在这个时代被歌颂。 而这个躲在背后下了大力气,要将高明远逐出朝堂的人,林清甚至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黄友仁无疑。 可是事情坏就坏在这里,这次黄友仁用的是阳谋,他甚至都不用匿名,直接自己上折子、带动群臣上折子,去赞扬高首辅的孝心和气节。高明远和永康帝明明知道他的险恶用心,但是还是要配合着演下去,让人奈何不得!因为他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只是抢得了先机而已。 林清不知道这个先机他怎么得到的,但是此时木已成舟,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那么势必朝堂上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林清听完这个消息后,眉头紧蹙,心中推演了好多方案,但是都没有办法走出黄友仁现在设下的这个明晃晃的圈套,相信此刻的永康帝和高明远心中也是恨急又无可奈何。 林清突然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个圈,然后径直走到书案边,快速地在信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折叠好放入信封中,用蜜蜡封好,交给贺卓凡道:“贺主事,你派信得过的人,去一趟太子府,将这封信一定要交到太子手上,切记切记。” 贺卓凡如今已经完全是林清的心腹,办事也妥帖靠谱,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是不知道为何林清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送信给太子。然而处于对林清的信任,贺卓凡还是领命退下。 林清知道,此局高明远想翻盘的机会渺茫,既然阻止不了朝堂局面的分崩离析,那么就要在最快的时间中集齐最多的力量,和黄党争夺朝堂中的利益。 否则,将来的朝堂上,将会是黄党的一言堂! 而这,并不是林清想看到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作者:参果宝 太子赵贤其实一早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知道事关重大,只是他脑子里如今也是乱的很, 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能从这个乱局中获得一席之地。 赵贤这段时间可谓是过了一阵舒心日子, 尤其是当太子以来, 他好多日夜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入眠,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导致永康帝的厌弃。偏偏越是这样, 他越是不敢动作, 就越是让永康帝对这个嫡长子感到失望。 可是如今,有了林清在背后的出谋划策, 赵贤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这太子的位置总算有了坐稳了的感觉。 林清除了做好自己明面上手头的事情, 暗地里也没有少为太子操心。如今内阁的局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黄友仁自从那次的沈修文案后, 势力大有折损,孟景荣一向是个墙头草,杨庭安因为林清的主意不断得在给工部夺权, 顾宁已经收服了他们都察院,趁着黄友仁一时不差, 就把他安插的几个钉子从都察院给踢了出去,将都察院上下治理地如铁桶一块。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引的黄友仁如此积极地反扑,连高明远父亲那边都时刻关注着,此刻直接给高明远来了个釜底抽薪。 正是因为顾宁收权都察院后, 林清和顾宁暗地里开始给太子赵贤洗名声。在林清看来,要想在永康帝手底下安稳地做太子直到登基,经天纬地的才干其实并不需要,因为永康帝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多有才干的人,如果一向有些懦弱的儿子变得杀伐果断、能干精明起来,永康帝反而要怀疑之前的赵贤是不是在伪装。所以林清并没有在政事上凸显出赵贤的才干,而是开始营造太子赵贤至纯至孝的名声。 林清给赵贤设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对永康帝早请安、晚问候,每天让赵贤择一二政事上的难题向永康帝讨教,时时关心永康帝的身体状况,多读一些道家文学,能和永康帝建立起初步的沟通。天家父子亲情薄弱,不仅仅来源于父子关系的复杂性,毕竟父子之间要先论君臣再论父子,更来源于作为儿子对父亲的那种畏惧心理。 赵贤以前见了永康帝都想躲着,可是如今林清每日里给他递条子,给他安排好今日要和永康帝请安时要说的话题和重点后,赵贤隔三差五就会受到一番永康帝的称赞,倒是让赵贤心中快慰不已,也让永康帝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太子,赵贤在政事和人际关系上慢慢有了自己的了解,绝非一无是处,对着这位嫡长子也是开始改观。毕竟林清给到的话题,是由浅入深,并且都是以永康帝的资历完全可以指点的。既让赵贤讨了永康帝的欢心,又让永康帝心中有了为人父、为人师的成就感,一时之间父子两人的关系融洽了很多。 趁着这股东风,林清马上让顾宁这位掌握着朝堂言论风向标的都察院,开始悄悄在朝野内外散布太子赵贤的名声,说他纯孝,说他勤奋努力,说他为国事处处谨慎小心。林清要的就是在天下人心中潜移默化出一个观念,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是一直在努力做好下一任接班人的准备的。或许这些观念并不突出,太子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只要有这个想法根植在众人心中就可以了。 一旦想法种下,那么以后太子继位就是顺理成章之事,要是换人了,反而会遭到下面人的反弹。 林清就是想要在现在就开始布下这道保险,再慢慢增加太子的实力,以好平稳渡过权利更迭的过程。 如果说赵贤一开始还会质疑林清的种种做法和言论,心中也会思虑再三,那么如今对林清就是非常依赖,只要林清所言,他基本上都能听得进去。 所以这次高首辅上折子请求丁忧一事,赵贤非常想马上招林清密谈一番,奈何这两天是林清的大喜日子,赵贤还是忍耐了下来。 “只是林清做事一向靠谱,今天他当值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有所交代。”赵贤心中暗自琢磨,果然还没到中午,贺卓凡就送来了林清的书信。 赵贤立即挥退属下,急切地将蜜蜡拆开,将信展开,只见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劝夺情,如事不可为,夺高党之权。” 一句话就奠定了这件事的主基调。 赵贤其实心里头也隐隐有些想法,如今林清一点,马上就醒悟过来。如今他们实力并不雄厚,最好的方式就是维持如今的局面,慢慢筹备;只是现在大义都在黄党这一边,若是捞不回来高明远,那么就只能和黄党下场厮杀,抢夺高党的政治资源! 可以说,这两步棋是完全相反的两个路子,劝永康帝夺情是为了和高党交好,抢夺高党政治资源则是交恶。可是如今情况如此紧急,要是先一条路走不通再走另外一条,绝对是最后连残渣都吃不着。如果同时进行,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赵贤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林清要如何施为,只是如今两人也有了点默契,知道他这边能做的,就是一条:劝夺情。 “小谷子,给本宫换衣服,本宫要入宫见父皇。”时不待人,赵贤立马唤小谷子进来,其他的可能做不了,但是到他父皇那边劝谏一二还是可以的,况且又是劝到他父皇心坎上的事情,想来这人选是他无疑。 赵贤这边开始了行动,林清也没有闲着,捡着重要的事务先解决了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工部,往东华门灯市口大纱帽胡同走去。 此处地方满朝文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盖因这是当朝首辅的居所,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是只要是在朝堂上当官的,山头还是要拜的,这就是规矩。不说别人了,就是如今高首辅的死对头黄友仁,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得亲自登门祝贺。这就是当首辅的荣耀,也难怪黄友仁一直虎视眈眈着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清之前自然也是来过的,只是那时候林清还刚刚入翰林院,年关的时候混在一群翰林官里头,大家都是初入朝堂的新人,高首辅甚至都没有亲自见他们,只是派了他的管家葛万山出来接待了一下。 而今天林清来的也一点都不突兀,毕竟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有过来吊唁,林清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真的正常极了。 这次依旧是葛万山接待的林清,比起年关时的精神奕奕,葛万山一下子就憔悴了许多,眼底下的黑眼圈非常深重,显然是这几天忙得厉害。 林清接过清香,拜了三次,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轻声问道:“葛叔,不知可否方便见一面首辅大人?” 葛万山没有觉得林清称呼他为“葛叔”有丝毫的不妥,如果换了旁人他可能就一口回绝了,只是此人是他家老爷一直留心的林清,他心中微微一动。 葛万山长叹一声道:“自从我家老太爷去世后,大人他心神俱伤,这几日概不见客。只是,哎,还是容我禀报一下。”又叹了一口气,葛万山行了个礼就往里屋走,留下林清一人立在一旁,看着肃穆的灵堂中高家众人哭的伤心欲绝,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人死如灯灭,纵然子孙们哭的再伤心哪又如何?更何况,不知道他们的哭声中有多少是真的出于感情,有多少是因为利益和社会的舆论呢? 譬如他,说是来吊唁死者,可是实际上则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东奔西走。想到这里,林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意。再次诚恳地跪在蒲团上拜了拜,没有人知道死后到底会怎么样,就像他死后到了这个新世界,或许人真的有来世呢?那还是希望有一些美好的祝福带给他。 林清脑子里有些乱哄哄地想着,正好这一幕落在了出来回禀的葛万山眼里,不禁对林清生出了几分好感,连语气都比刚刚要柔和了一些:“林大人,我家大人邀您去后院凉亭小坐。” 林清听闻此言,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要知道他也没有什么把握能一定让高明远见他。如今只要能见上面,那么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高府不愧是当朝首辅的府邸,光是从抄手游廊走到后院凉亭,就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刻钟时间,整个抄手游廊建于一条人工湖上,而那凉亭设在人工湖的湖中央,可以饱览四周的假山流水、繁花似锦。 林清快走到湖心亭的时候,葛万山已经非常识趣得往后退了去,此刻亭子中只有林清和高明远二人。 “下官林清,参见首辅大人。”林清尚未来得及仔细打量高明远,便向他行了一礼。 高明远慢慢将目光从眼前的春色中收回,缓缓道:“又不在朝堂之上,林大人何必多礼。况且,”高明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老夫马上也不是首辅了。” 林清心头一跳,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在高明远的示意下坐在了石桌边,这才有机会得以看清高明远如今的状态。 高明远在林清的印象中,一向是稳重、严肃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比起高调的黄次辅,高明远更像一个平日里蛰伏在丛林中的猛兽,一旦锁定目标,就会一击即中! 林清入朝堂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是就这惊心动魄的两年时间里,他也深刻领会到了这个角斗场里的残酷,能将所有人都斗下去,成为一国首辅,那绝非单单只是运气。这两年来,高明远只出过一次手,那就是在沈修文案上,虽然只是轻轻一推,但是一直到现在黄友仁还没缓过气来。 可是如今,高明远看上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眶深陷、神色疲惫,虽然还是不减平日的威严,但是却让林清感受到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首辅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只是您贵为一国首辅,实在不可就此抛下陛下、抛下百官和黎明百姓啊!下官必将上折子给皇上,希望能留下首辅大人您,您要振作不可轻忽了自己的身体啊!” 林清示好的意味非常明显,说的也是情真意切,只是高明远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定定的看了林清一会儿,冷笑了两声:“如今皇上御案上早就堆满了劝诫皇上不要夺情,成全老夫一片孝心的折子。林大人,不是老夫看不起你,只是你这折子就算递上去了,也是石沉大海啊!” 说不寒心是骗人的,自己父亲离世后,那么多人欢欣鼓舞、变着法儿要让自己走。只是黄党也便罢了,其中竟然也还有自己的门徒、提携的后进,看来有些人觉得他这边终要失势了,就预先开始找好下家了。 没有人喜欢这种被人背叛的滋味,哪怕贵如首辅,也并非无七情六欲。 林清没有受高首辅话的影响,觉得自己脸上无光,而是继续诚恳道:“高大人,林清纵然是无才无德,人微言轻。只是首辅大人您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群臣们都看在眼里。若是高大人您同意,清这边有一份联名上书,有五十多名官员的签名,请求皇上留住您,想必皇上虽有成全您丁忧之心,但是也会考虑到,大明不可缺少您呐!” 这番话此时说出来,莫名稍稍抚平了一丝高明远被朝臣们参折子请求永康帝准许他丁忧的愤慨。他高明远虽然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能臣,但是正如林清所言,自己在这个首辅的位置上,也确实是尽了心力的。不管林清所说的五十多名官员是什么党派的,但至少这个马屁是拍对了。 只是首辅毕竟是首辅,高明远同时也敏锐的发现,林清的真实目的到底在哪里。 高明远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清身上,说出来的话也险些让林清失态:“林清啊,你确实够聪明。这么拐弯抹角地想让圣上夺情,想让老夫留在朝堂,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大明不可缺少老夫,只不过是你如今势力初成,担心老夫这一走,你这边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其实你心中也并未认可过老夫,摆出这份联名上书是假,在老夫面前展现你的实力是真。怎么?想说明什么?你林清如今也有自己的力量了?以后可以和黄党一争高下?想要卖老夫一个人情,好来瓜分老夫的势力?也是了,若是我丁忧回故里,无人引荐,怎么降服的了老夫经营了近三十年的势力?林清啊林清,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如今虽然得太子支持,又娶了秦启桢之女,杨庭安也器重你,皇上也信任你,可是你根基还是太浅了,这几个人中你谁也无法有十足的把握去掌控,你只能借力打力,在里面兜圈子。如今老夫要是在,可帮你稳固朝堂局势,你好暗中继续经营沉淀自己的势力;老夫要是不在,你就想尽可能多的吞下老夫的势力,化为几用,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高明远每说一句,林清心头就跳动一次,说到最后,林清脸上的微笑面具也有些挂不住了——姜还是老的辣,林清自以为自己隐藏的深,其实很多东西早就被这些老江湖看透了,人家只是不说破、不点破罢了。 冷汗从后背冒起,林清甚至觉得面对高明远,要比面对永康帝还要心惊胆战!可能这才是真正的首辅高明远的样子! 这种强烈的危机感,让林清整个人的身子不由得绷直,精神紧张到了极致。 只是片刻后,高明远却是自己“哈哈”大笑了两声,原本一向威严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语气也不再激烈:“林清,你知道老夫为什么明明了解你所为何来,还是见你了吗?” 林清沉默,拱手道:“还请首辅大人示下。” “因为老夫确实准备丁忧归故里,也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材。”高明远抚须远眺,这里视野开阔,远处仆人忙进忙出,虽然能看到他们两个,但是却无人能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林清闻言愕然,两人都是心思机敏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高明远这句话分明就是告诉林清,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回乡丁忧,并不想要夺情,同时他会分给林清一部分势力。 “首辅大人,您.......”林清一向自认为还算能揣度、计算人心,可是此刻面对高明远,他却真的有些疑惑茫然了。 “林清,你知道老夫当了多少年官了吗?”高明远缓缓道,却也没有听林清回答的意思,而是自己喃喃自语道:“整整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啊!而我和我爹最后一次见面,竟是在十九年前!宦海沉浮我已经经历了太多了,或许是时候该急流勇退,为父亲守孝三年,尽尽为人子的义务了。” 高明远其实早在三年前就知道自己的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心中固然思念担忧,可是因为对权利的眷恋,让他根本放不下京中的纷纷扰扰,只是抱希望于侥幸,认为自己的父亲身体会好起来的。每年各种名贵药材送过去,问宫里的太医要方子,可是冥冥之中他心里明白,老父亲最大的牵挂唯有他一人耳。 那夜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尤其是看到信上写到他父亲去世前,一直念叨他的名字。即使贵为首辅大人,竟也在自己的书房中泣不成声、不能自已。 这三日,他想了许多。这么多年他一路闷头往上爬,成日里和人斗来斗去,可是自己真的为大明做过什么贡献吗?最初的愿景早已抛之脑后,自己也如同别人一般,一边贪银子收孝敬,一边麻木自己、习以为常。 高明远其实是最接近于大明朝政中心,最了解大明情况的人,他很知道大明现如今就如同一颗百年老树,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可是内里早就被他们这样的千百条蛀虫吞噬地枝干都快空了。内忧外患来形容此时的大明是再准确不过的,否则鞑靼王子也不会如此挑衅了。 大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固然不是他一人之过,但是也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高明远已经身在其中,后面又有无数双手不停推着他前进,让他根本无法停下来。 原本他以为世人都是如此,可直到看到林清力挽狂澜发明火|枪,以一人之力对抗满朝文武百官,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还真不是为了自己得利,是为了他的政治理想和抱负。那时候高明远也是站在林清的对立面的,但是他却止不住地欣赏林清,只因为林清实现了他少年时的梦想,那般肆意从容、那般酣畅淋漓!纵使明日即刻奔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而他父亲的死,就像一记警钟狠狠地在他耳边敲响,仿佛做了一场二十六载的梦一般,高明远忽然就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 不放下又待如何?背着不孝的名声继续扒在首辅的位置上?继续和底下的官员狼狈为奸、鱼肉百姓?继续和永康帝、黄党斗来斗去、互相猜忌?最后走上前首辅顾大人的老路,被逼的献上全部家资、势力全被瓜分完毕,才算是好吗? 高明远说完这些,仿佛十分疲惫了般,皱着眉头道:“老夫累了,你走。” 林清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只是此刻却也知道不是好时候,闻言只能告辞离去。 在林清刚要转身离开之时,高明远突然又叫住了林清:“林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甚总会招人嫉恨。必要之时,还得韬光养晦,不可急于一时。” 林清脸上的表情复杂,站定了许久之后,突然俯身一礼道:“诺!”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者:参果宝 高明远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去, 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很多人都铆足了劲,想要逼高明远离开,甚至想好了各种计策, 准备打一场持久战。永康帝虽然收到了许多劝丁忧的奏折, 但是依旧下了夺情令,挽留高明远。高明远也不出人意料的推辞,想要赐官丁忧。 这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君臣之间不来个两回, 直接就答应下来了,那才叫奇怪, 传出去世人只会说高首辅栈恋权位,眼中只有权势, 没有父子亲情,冷血无情。只是等到永康帝再次夺情时, 高明远却上了一道奏折, 这封奏折长达十页, 里面字字句句都表明自己并没有当首辅之能,愧对皇上,愧对百姓,也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 言辞恳切,求去之心昭然若揭,一点都没有惺惺作态之感,绝非推诿之词。 此奏折一出, 满朝哗然,黄党原本已经握紧拳头准备出击了,谁知道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是真的自请离去。就连永康帝读到这份奏折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要知道之前永康帝对高明远的防范之心甚重,否则他也不会另外扶植黄党来平衡、分权高明远的势力。只是如今永康帝还需要他,所以才下夺情令,而不是永康帝真的有多看重他。 可现在高明远铁了心要丁忧回乡,倒是让永康帝心中颇为不舍,并且反思自己是否做的太过,让臣子寒了心。毕竟是伴驾二十多年的老臣,就算往日里有过猜忌怀疑,如今也随着高明远的一朝放手,也早已烟消云散。 这也是高明远棋高一着的地方,他知道若是按照永康帝的性子,自己就算再做个几年首辅,也不会让永康帝另眼相看,只会更加防范于他;如今急流勇退,虽然无法再给高家谋取更多的利益,但是若能韬光养晦几年,有那些人脉在,说不准高家还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与其竭泽而渔,倒不如再豪赌一回,下注在林清身上,说不准以后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高明远走的极为潇洒,临行前还和黄友仁喝了一顿酒,颇有两人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只是心里双方到底怎么想,也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高首辅的离开,宛如在油锅里面扔进去了一碗水,霎时间朝堂里的势力再次开始重新洗牌,所有人都在进行权利的争夺、人脉的拉拢,高明远留下的政治遗产如此庞大,一旦他撤出,高党就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任人宰割。 可事情的真相真的如此吗?高明远能真的这么轻巧将自己的势力拱手相让?黄友仁一开始也带着警惕和疑问,只是后来就马上陷入了权利争夺的漩涡中,不管高明远有任何阴招,将他的势力抓在自己手里是绝对不会错的。 表面看似高党一派大部分都倒向了黄党,剩下的被其他势力瓜分,黄友仁实力大增,毫无疑问地坐上了首辅大人的宝座,孟景荣这颗墙头草也马上对黄友仁俯首称臣,被黄友仁拉到了次辅的座位上,放佛整个内阁和朝堂,都已经是黄党的天下。 永康帝看到这个局面,神经就马上紧绷了起来,心中甚至开始对高明远的离去有了怨念。可是如今朝堂之中,再无势力可以压制住黄党,只能看着黄友仁一家独大。 而黄友仁的厉害之处还不仅于此。 高明远在任时,算不得一个好首辅,但是至少可以用“无功无过”这四个字来形容他,该是他分内的事情他也尽力去做了,从未有过推脱荒唐之举。 可别小看这“无功无过”四个字,高明远上要承受永康帝的猜疑,下要统领好百官,每日里处理多如牛毛的政务,思虑各项民生大计,安排各种章程。在首辅这个职位上,就是勉励做完这些事已经算是能力不错,能支撑整个朝堂那么多年、没弄出什么大乱子,无功无过已经不是一个不错的评价了。 而黄友仁走的,是完全和高明远不一样的路子。 林清试点下的三个开发私营铁冶的县城,到了这个月,正好将一季度的税银上缴国库,所收银两一共是十六万两白银,让永康帝对林清开放私营铁冶的计划十分信任,再也按捺不住,已经大笔一挥,宣布全国推广。 三处地方一个季度就是十六万两白银,那要是十个县,二十个县,一年又是多少两银子? 光是想想,永康帝就激动不已。 如今林清已经有了一份地方官员的名册,再加上永康帝的全力支持,他有信心将这个计划顺利地推行下去,然而就在林清忙碌于这些事物的时候,黄友仁却上了一道奏折。 奏折内容非常简单,先是对永康帝的政令表示支持,然后就是一顿猛地歌功颂德,说永康帝御宇多年、为国为民费尽心神,到了今年十一月就是永康帝的寿辰,希望户部可以拨银七十万两,造寻仙台为永康帝贺礼! 人说打蛇要打七寸,黄友仁这一次是真的捏到了永康帝的痛点上! 永康帝是虔诚的道家信徒,为了寻找仙途,可以不上早朝、不理政务、不见大臣,任何事情都没有他的长生仙途重要。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是这些年来谁是真正长伴永康帝左右之人,除了贴身太监刘全,就是王道长了。 在永康帝眼中,家国固然重要,美人也要享有,朝堂势力必须牵制,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自己长生的基础上。尤其是年岁渐长,永康帝对长生的渴望越发强烈,而作为一国之君,固然可以任性如斯,但是有些事情,在高明远掌权的时候,却是屡屡遭到驳回,比如说修建寻仙台。 永康帝早就想要效仿古籍中的寻仙台样式,修建一座三层楼高的寻仙台,供奉道家三宝:玉清天宝君、上清灵宝君、太清神宝君,再修建亭台楼阁、修炼道场等等,初步预计需要七十万两白银,才能修建这个建筑群。 在之前国库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七十万两绝非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高明远非常清楚,如果这个寻仙台真的开始修建了,七十万两只是起个头,按照一惯修建宫殿的路数,最终到落成,没有个一百五十万两,就不要去想了。所以,高明远一直是百般推脱,从来没有应下此事。 永安康心里念念不忘,但是脑子也还算清醒,知道国库银子确实紧张到寅吃卯粮的地步了,心中虽有不忿,但还是忍了下来。 只是如今,黄友仁竟然主动提出此事,而且还是作为永康帝寿辰之礼献上,并且还在铁冶所上缴了税银之后,让永康帝真正地龙心大悦! 黄友仁的这道奏折,让永康帝觉得,自己确实为这个国家操劳够多了,如今国泰民安,强敌不敢进犯,国库税银又大有指望,只不过花上七十万两银子个自己造个寻仙台,哪里还用的着推三阻四? 当即就下令,让户部拨银,黄友仁主持,工部动工,务必要在永康帝生辰前先搭建出整体框架。 于是乎,开放私营铁冶的税银,还没在国库捂热,就源源不断地流入到了寻仙台的修建中,而黄党官员也在其中大捞特捞,林清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他们做了嫁衣! 如果说以前高首辅还在时,还为了自己的名节,经常劝谏永康帝;那么黄友仁为了保住自己如今一言堂的地位,则各处迎合永康帝。黄友仁极其擅长揣度人心,他知道永康帝不会任他一人坐大,但是永康帝自己本身又不想整日里处理朝政,他的心思全在长生大业上,所以黄友仁用讨好听话来满足永康帝在求长生上的所有要求,甚至还发布了一条天下能人异士的招募令,让这些人专门到皇宫中侍奉永康帝。 “岳父大人,如此一来,皇上会愈加沉迷此道,更加无心治理朝政。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有损您在朝野中的名声,但是史册都是赢家书写的,只要您能真正地一统权势,那么想必以后史书上都是对您的溢美之词。皇上只要做他爱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我们做臣子的,要做的不就是为皇上办事吗?” 沈牧涵轻轻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得晦暗不明,黄友仁欣赏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小女婿,“哈哈”一笑道:“牧涵,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汝之才干,不下子房啊!” 若不是沈牧涵提议实现永康帝一直以来想要修建寻仙台的想法,黄友仁还没有那么多银子,这么快能收服人心。毕竟高党留下的势力太过雄厚,就算黄友仁想要极力拉拢,一口也吞不下这么多,还需要给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来让新的追随者臣服,或是官位、或是金银,否则别人凭什么听你的?而现在,靠着林清开放私营铁冶之事,他们只要给他全面的支持,将银子收到户部之后,再以修建寻仙台的借口,可以从中不知道截下多少银子,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再则,这样做麻痹住了永康帝,让他知道,有这样一言堂的首辅在,才能保证他能为所欲为,这是双赢,根本不必再对着他这个首辅虎视眈眈,只管放下心来便是。 尤其是在经历了两届首辅都是喜欢和永康帝在求长生上对着干的情况下,黄友仁这样的首辅,自然是让永康帝变得万分满意,一下子就将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 一举多得的事情,如何能让黄友仁不得意、不开怀? 沈牧涵微笑了一下,执黑子再次落到了棋盘上——林清,你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化为乌有,不知道这份大礼,你收不收? 第一百三十章 林清活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窝囊挫败过! 为了开放私营铁冶,为了提高大明的整体军事实力,为了百年后的□□人不要落后挨打, 林清真的是付出了自己极大的努力去做这些事。如果说读书科举够辛苦, 但是那只是需要自身的努力,只关系自己,或者再放大点说,关系到自己的家人。可是做官的苦, 在于谋划,在于自己走的每一步, 都想要改变些什么,想要不辜负那些支持信任自己的人, 所以他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思前想后。做官两年多来,林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减了不少, 除了还在长个子的原因, 更大的原因还是在劳心劳力、案牍劳形之故。 说句实话, 林清比别人唯一占着点的优势的地方,就是知道未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对还是错,但是在官场上, 他如同所有初出茅庐的菜鸟一般,是不懂如何去经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摸索、尝试出来的,靠的无非就是坚韧的毅力和刻苦的努力。他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可以说确确实实靠自己奋斗出来的, 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因为在官场上,稍不留意,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现在,虽然他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了,可还是随着高首辅的离开,朝堂大乱,他被黄党摆了一道,却是根本反抗不得,谁让人家如今是当朝首辅、大权在握,他若想要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能忍耐的林清,第一次心头的怒火一次次地冲刷着他的理智,他仿佛都看到了黄友仁对着他嘲讽地笑着,自己布下的局被他们轻易就破了,说好的要让国库增收、要安抚边地百姓、要加强军士的装备,可如今林清用来赚钱的门路被黄友仁等人当做敛财的工具,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仿佛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确实让林清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挫败感。 林清一个人坐在营缮清吏司的官署中,心中五味杂陈,一下午一言不发。 等到林清回到家中时,夜幕早就已经降临,已经是月上中宵,林三牛和张氏那边的上房已经熄了火烛,一片漆黑,只有走到东厢房那边,才看到自己的卧房中还燃着蜡烛,窗户上印出了人影,林清知道那是秦雪容在等他。 新婚三日,加上回门那一天,林清陪伴了秦雪容一段时间,可是接下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简直就是应接不暇,林清每天都要忙碌到深更半夜才能回去,说了秦雪容几次让她晚上自己一个人早点睡,不必再等,她却固执地每次都要等林清回来。有几次实在太晚了,秦雪容都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听到林清回房的响动,又立马惊醒,颇为疲惫。 林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看见秦雪容正在圆桌前写写画画,见林清进来了,莞尔一笑道:“夫君,你回来了,饿了吗?我让人在小厨房畏了点肉糜粥,还有两盘爽口小菜,你要吃我就给你端过来。” 林清此时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轻轻说了一句:“不必了,夜深了,早些安置了吧。” 秦雪容从账册中抬头,眉头微微凝起,有些担忧道:“夫君,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成亲一晃就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来林清虽然很忙,但是秦雪容还是能感觉到林清的体贴、对她的尊重。在林家虽然没有秦府的锦衣玉食,但是不用在婆母身边立规矩,后院也没有什么糟心事,唯一小小的遗憾就是林清这段时间太过忙碌,但是来日方长,秦雪容也不急于这一时。 秦雪容原本就对林清观察入微、生活小事上照顾地林清处处周到,如今一见林清这神色,就知道此时他的心情并不好。 其实秦雪容知道,最近的朝堂动荡的很,自从高首辅丁忧回乡后,云氏告诉她,她父亲如今在吏部也是繁忙异常,官场上人员调动频繁,吏部的人忙得是热火朝天。所以林清的忙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此显而易见的带着低落情绪的林清,秦雪容却是第一次见。 林清在圆桌对面坐下,手抵在额头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叹气道:“无事,不必烦忧,只不过一些朝堂上的琐事罢了。” 秦雪容走到林清背后,双手绕到林清额头处,开始从上到小帮他轻柔按摩头部。秦雪容手指头微微有些温热,力道又是正好,林清感觉到紧绷的脑神经随着秦雪容轻缓的动作,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夫君,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出来,虽然妾身可能没有什么好意见,但是静静聆听还是可以的。”秦雪容的声音轻缓,循循善诱,原本林清只想将这种挫败感自己慢慢消化,此时却有了一丝倾诉的愿望。 毕竟成功容易和人分享,而失败可能只适合自己品尝。 或许一个人孤军奋战太久了,从来没有和人说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这样的环境下,林清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勇气:“雪容,若是你极尽全力去做一件事,也有了成效,只是如今有人将你的成果挪作己用,你所做的一切都为敌人做了嫁衣,你会怎么办?”其实林清并没有想要从秦雪容这边得到答案,只是心中太为苦闷,他又没有其他的发泄方式,此刻闻着秦雪容身上散发的馨香,又听着她的温声细语,才倾诉了出来。 秦雪容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对自己夫君的政治理念和现在努力的方向是一清二楚的,听林清这三言两语,再联系到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高首辅回乡丁忧、黄友仁坐上了首辅之位的事情,秦雪容心中已经能大致猜到一二,仔细想了一番,斟酌道:“夫君,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妾身身上,妾身想着,现在可能暂时不敌,但是来日方长,不急于计较这一城之得失。放眼满朝上下,谁还能比夫君年纪更轻?磨他个几年,再暗中集聚力量,到时候有了足够的把握后,再将敌人一举拿下!” 林清感觉脑海中有根弦被拨了一下,忽然回想到那日拜见高明远时,高明远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林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甚总会招人嫉恨。必要之时,还得韬光养晦,不可急于一时。” 难道当时高首辅走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那句话,就是他对自己的点拨?若真是如此,高首辅的心思之深,他所看到的,还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林清其实并不是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看到自己的心血被如此糟践,难免就会心生怨愤。林清原本已经暗下决定,想要利用都察院的言官,参黄友仁几本,按照永康帝如今对黄友仁的忌惮之心,虽然两人现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各取所需,但是只要一旦掀起一个角,林清就不信黄友仁的日子能过的舒服。 这不算上上之策,只能说可以扰敌,甚至等黄友仁反应过来后,可能还会反扑。可是人天生就有一种报复心理,既然你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那么我也不会让你舒坦! 朝堂之上的各项争斗,也是因此而来。 然而,真的这样做了,在大局上,林清又能胜几分?恐怕除了出了一口恶气,并没有太多益处。一则不能一下子打到黄党,二则自己这边的情况也得不到改善。 还不如就先按下这口气,好好经营,自高首辅离开之后,林清是帮着太子接手下了高首辅一大半的势力,只是这些人要么先假意屈服黄党,要么还没有办法化为己用。毕竟一口气吃下太多东西,可能并没有一下子助长自己的实力,反而会有很长时间的消化期,需要他来理顺、安置妥当。虽然目前看来,黄党是如同烦人的水蛭一般,在吸林清的心血,但是反过来想,因为他们也是开放私营铁冶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更会顺着林清全力推行此政策,那么就算一部分的银两被他们贪过去了又如何?一时间之间的得失,还远没有到分出胜负高下的时候! 林清按住了秦雪容的双手,将她拉倒了桌前坐下,低声笑道:“娘子的主意非常好,不愧是女中诸葛!” 秦雪容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的话林清还真的听了进去,生怕影响了林清的判断,连忙描补道:“不,刚刚也是妾身的胡言乱语,夫君自会有自己的判断。” 林清确实越发地欣赏秦雪容,她的聪慧伶俐绝非一般内宅妇人所能比的。这一个月来,光是林府上下,就被她整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仆役们各司其职,家中各项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墨竹都比以前做事更加仔细小心了一些。就连一开始对秦雪容有些想法的张氏,也早就消除了芥蒂,对她称赞有加。可以说,秦雪容管家的本事、人际交往的能力,林清都是大写的服。 “娘子不必自谦,确实如同醍醐灌顶,让我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走。若是娘子你和我同朝为官,可最好不要成为对手,否则可真的是大大的麻烦!” “没发现夫君平日里翩翩君子,说起胡话来倒是和外头人一般似的。” “哪里是胡话?句句肺腑之言!” .......... 夫妻两个说着话,一起相携走向了床榻,一夜好眠。 林清心神松了下来,满腔的怒火消失于无,找到了目标,振作起了精神,再次谋划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反击 时光如流水, 一晃就是两年。 这一年是林清在官场上混的第四年, 这一年正好林清二十岁,刚及弱冠之年。很多人弱冠之年的时候,还在科举道路上艰难跋涉, 可是林清已经在京城官场上混迹了那么久,论起来这也是有点老资格了。 可惜的是,和前两年林清的高歌猛进相比, 这两年他的存在感一下子被压得极低,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做他该做的事情, 不出格、不逾矩,仿佛以前的锋芒毕露只是假象,如此佛性的林清才是他的真性情。 原本大家都认为林清会成为永康帝的新宠, 可谁知道,照理一个人在一个任职三年可以动一动, 林清却在工部的职位上没有动过。很多人都悄悄地说,林清再有才干, 永康帝都恐怕看不见了。毕竟如今永康帝一心扑在寻仙台上, 哪里还有工夫去搭理林清? 是的,寻仙台历时一年半,终于搭建而成, 总高度有二十五米, 高台上耸立了三尊道家三宝雕像,上到寻仙台的九九八十一阶台阶,均以汉白玉石铺成, 周围设立九座道观呈围供之势,每一座道观里都以一位道君为主题,光是新纳入的宫人就有数百名之多,只是为了进行洒扫、维护之用。可想而知,这座寻仙台的耗资真的算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他的暗账世人不得而知,光是户部明面上花费的白银,就有二百七十万两,说这座寻仙台是白银堆砌而成都不为过! 而这些白银从何而来?绝大部分是从林清开放私营铁冶后,户部增收的税额银两中而来。到如今,铁冶私营已经完全推广了下去,就这一项,每年朝廷都能多增收到五百多万量白银的税赋,国库中有钱了,永康帝再也不是一个捉襟见肘的皇帝,虽然寻仙台的花费是大了些,但是在永康帝看来,天下皆为他之臣民,这算不得什么。 由此可见,永康帝并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皇帝,在他的心中,什么都比不上他的长生、他的享受来的重要!之前之所以支持林清,之所以要惩治贪官污吏,并不是他有多少心思在朝政和百姓上,而仅仅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胁。一旦这些威胁的警报解除了,那么这些朝政琐事,他根本就不想去忧心。 试问,在这样一个皇帝眼中,奸臣和忠臣又如何分辨?或许迎合他、满足他是忠;驳斥他、反对他,是奸吧! 认清楚这一点的林清,也终于明白了很重要的一个点:想要扳倒黄党,谁说了都没用,只有让永康帝心中真正厌弃了黄友仁,那才是真正一招制敌的时候。 可惜,现如今,黄友仁和永康帝正是在“蜜月期”,这两年多来,永康帝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炼制丹药、寻仙问道上,黄友仁也极力地迎合永康帝,一国之君和内阁首辅仿佛再也不是君臣的对立面,朝堂上下竟是一片和谐!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下,又隐藏了多么大的巨浪! 正月十五,是祖师张道陵的圣诞,按照规矩,这天是永康帝的“问天”日。 所谓“问天”就是在祭坛上,永康帝进行的一个祭祀仪式,主要的目的就是与上天沟通,寻求他自己心中一些问题的答案。 而这个仪式,就是一个媒介,证明他确实是天子,可以和上天有沟通之能,也更加确信自己可以求得长生。 所以一般永康帝询问的问题,无非是我还能做多少年皇帝、如何才能长生、如何能让天下太平等等,让永康帝觉得只有和上天沟通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都会在大小祭祀中询问上天。 其实后世之人都知道,怎么可能就真的上天来回答你什么问题,可是既然王道长指引给了永康帝这样一个方法,那么必须就要有实现它的可能性。于是乎,在寻仙台上有一个巨大的沙盘,一名太监站在沙盘中央,然后手持玉棍,会状若被神灵附体一般,写下永康帝的答案。 永康帝的问题一般是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和祷告的青文一起烧给上天,太监在沙盘上写下的答案很多也是似是而非,需要永康帝去揣摩,于是乎这样的“问天”仪式时有发生,并且让永康帝对这些上天的指示深信不疑。 而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执行者,就是那位太监。这名太监,前文也提到过,名唤张卓,他是阴年阴月阴时而生,又是非阴非阳之体,最是适合作为神灵的媒介,又精通道家学说,是最好的人选。 恰恰巧合的是,这位叫张卓的太监,是前首辅高明远的人,如今被林清接手了。 张卓生于农家,早年时家中还算富裕,还在村塾中读过几年书。后来家里的大哥得罪了一名小官之子,被人活活打死,自己家里也被弄得家破人亡,只能自卖自身。 几经辗转流落,还在一家道观里做洒扫的仆役,跟着学了一些道术、对道家之言也有所了解。后来因为跟着道观里的道士一起坑蒙拐骗,而被投入了大牢。当时办这件案子的人是高明远的人,他之前就听闻高明远想要找一个会道家之术的乡野之人,便将张卓给推举了上去。 高明远在见了一次张卓之后,给了他两条路选择:第一,他帮助张卓免去牢狱之灾,还能罢免当年张卓家仇人的官位,让他们沦为庶民,和他家一样弄到家破人亡。但是张卓要答应净身入宫,做高明远的内应;第二,则是就当没有见过高明远,他继续坐几年牢出来,以后还是各不相干。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选择,要让一个人男人永远地放弃做男人的权利,禁锢在皇城之中一辈子,这样的路,一听便是充满荆棘。但是张卓思前想后了三日,还是选择了第一条路。原因无他,而是张卓知道,这辈子靠他自己一个人,是永远都报复不了官家之人的。 果然高明远也十分守信用,答应他的事情每一样都做到了,张卓也是心甘情愿地入了宫。只是入宫之后,高明远却没有对他下达过什么指令,只是在入宫档案上篡改了他的生辰八字,其他的都叫他保命为上。 只是张卓毕竟是一个对自己都能狠的起来的人,既然他选择了入宫做太监,那也要做最得宠的那一个。所以,凭借着张卓的道家之术、花言巧语,他很快就得到了永康帝的重用。一直到今天,张卓成为了每次永康帝“问天”时,必须要在场的人。 而正月十五这一天,永康帝照理开始了他的“问天”仪式。 他先是取出朱笔,在一张纸上写上他要问的问题,然后交给身侧的小太监去焚烧,等到烧干净过后,便虔诚地盘腿而坐,双目紧紧的盯着张卓。 张卓整个人都仿佛是一尊木雕一样,一开始一动不动,然后那名烧纸的小太监烧完纸转身的一瞬间,翘了一个兰花指,张卓就已经心领神会:今天问的是天下是否太平之事。 其实永康帝问来问去就那么几件事,都有完全的应对方案,宫人们怕永康帝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发怒,早就自己暗地里搞了一套手势,然后张卓负责去写商量好的答案。 张卓心中暗喜,总算等到了这个问题了,他也可以出手了。 突然张卓整个人如同羊癫疯犯了一般,开始浑身抽搐,双眼向上翻只剩下眼白,手脚也抖得不像话,让永康帝看了也心跳加速了——这就是神灵附体的前兆啊! 过了大概几十个呼吸,张卓整个人才平静了下来,然后拿起玉棍在沙盘上写了起来,永康帝瞪大双眼,看向张卓写下的东西,只是这次却不是以前的“安”字,而是一个“危”字! 什么意思?难道朕的江山不稳了?永康帝心跳如鼓,不敢耽搁,连忙对着张卓的方向拜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道:“还请神君指示,危从何来?” 仿佛听到了永康帝的询问一样,张卓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在沙盘上写下两字“奸臣”。 竟是如此?!有奸臣当道、国将危矣! “谁是奸臣?”永康帝继续发问,心乱如麻。 “西”,张卓最后写了一个“西”字后,就再无任何动作,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永康帝知道这是仙人已经“离去”了,张卓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照常伺候永康帝,永康帝却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呆在寻仙台上,心里头各种琢磨这个“西”字是什么意思。 “西”是指名字里有“西”这个含义的字,还是指方位?这太难圈定范围了,永康帝心头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但是又觉得不是,心头烦扰不已,忧心忡忡——这要是一天不揪出这个奸臣,他这个皇位可就一天坐不踏实啊! 张卓看向永康帝的方向,低下头时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林郎中,你交代的事情我也算是尽力了,也算是履行了诺言、回报了高首辅,后面的事情,可就要你们自己整了,我可帮不上忙咯! 第一百三十二章:天降异象 永康帝这次“问天”的结果非常不顺利, 连带着整个宫里的气氛都低沉了许多, 刘全也只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自从永康帝在寻仙台上祭祀问天, 十有八九都是好的结果,每次从寻仙台上下来,都是心情不错。可是今天偏偏却是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至于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寻仙台上的几名太监都被永康帝下了禁口令, 根本不敢大肆宣扬出来。 刘全在琢磨永康帝的心思,永康帝也在琢磨上天给他的启示。 这是两年多来,上天第一次给了这样一个不详的启示, 往深里想,是不是这件事已经足够严重, 严重到上天不得不警示的地步,否则若是寻常的奸臣贼子, 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每每想到这边, 永康帝的心思就一沉——足够严重的意思,可不就是此奸臣足以霍乱超纲、甚至大明因为此人有颠覆的危险吗?! 一旦事情涉及到永康帝屁股底下的龙椅,那么事情的严重性就升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当夜, 永康帝就派出了诸多锦衣卫出动, 去调查他手下的臣子,同时自己也在不断地揣摩这个“西”字的含义。 已经荒废了近两年的朝政,最近却是每日都要上朝。臣子们一上朝, 永康帝看群臣的眼神中就充满了防备和警惕,一旦有谁稍有不如意,就会被永康帝大加责罚,一时间人心惶惶,朝议之时都不敢发言,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让永康帝找到茬。 为着这事儿,没少有人往黄首辅那边跑,他作为群臣之首,有义务代表群臣劝谏一下皇上。这次不仅仅是其他人,就连黄党内部的人也是这个意思,让黄友仁也是苦不堪言:明显就是永康帝要找茬,他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黄友仁也终于开始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因为这两年太过纵着永康帝的性子行事,让永康帝处事愈加霸道、也愈加不将他这个首辅看在眼里。 要知道之前顾大人和高大人做首辅的时候,一个弄不好就要和永康帝正面刚,驳回永康帝的圣旨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现在黄友仁为了缓解和永康帝之间的矛盾,想出来的办法是将永康帝当做菩萨一样的供起来。在黄友仁看来,永康帝最大的心思无非就是在寻求长生上,只要哄好了他这一点,那么就可两人相安无事了。可是谁知道,事情的起源偏偏就是出在这个“问天”上。 然而,让黄友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就在永康帝成天挖空心思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的第十天,京城之中突发异象,据传当朝首辅黄友仁的宅邸墙面上,有无数只蚂蚁汇聚而来,而且让人惊恐的是,竟然渐渐汇聚成“奸臣”二字! 最初发现这件事情的,是黄府的一个低等仆役,当时就吓得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得一边喊人一边奔走,闹的临近的下人都跑过去看热闹,最后是整个黄府人尽皆知! 黄友仁回去之后大为震怒,当即就下令杖毙了那位仆役,说他装神弄鬼、信口雌黄,搞的黄府上下人心惶惶。虽然在仗责那名仆役的时候,他一直在求饶,甚至说这件事就是他做的,但是因为在场看到的人太多了,此事又涉及到一些鬼神之说,就算黄家人再怎么三申五令地不许外传,这个事情还是流传了出去。 而恰恰,永康帝这个时候正是神经最为敏感的时候,如果以前他可能听到了还会说一句民间怪谈,那么现在则是真的听了进去,也信了几分。更加重要的是,黄府,正是在城西!! 这个发现,让永康帝更是寝食难安,朝议的时候不管是不是黄友仁之责,他都要狠狠训斥黄友仁一番,让他颜面扫地、在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说来说去,谁让黄友仁是首辅,作为首辅自然有任何边边角角的错漏,收到斥责也是应该的。 原本黄友仁也没有把这个事情想得有多大,只觉得肯定是哪个政敌在暗中搞这种鬼蜮伎俩,想要扰乱他,制造舆论。可是舆论还没有形成风暴,永康帝这边已经加大了火力来攻击他,这让黄友仁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味道。 黄友仁也不愧是做了首辅几年的人了,手也伸的够长,最后他花了整整五万两白银,买到了一个答案——问题就出在那日的“问天”祭祀上!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黄友仁,心中大为震怒,这明显就是有人使下的连环计啊!先是利用张卓搞了这么一出上天预警,在永康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然后又是使诡计弄了什么蚂蚁成字,还真是一环扣一环啊!要是让他知道了是谁在暗中捣鬼,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黄友仁阴沉着脸,看着下面的黄党官员,声音中满是怒意:“你们说说,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风波?” 黄党官员也是个个满脸凝重,众说纷纭,有的说现在要先将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否则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很容易吃闷亏;也有人说现在要按兵不动,看看对方到底还要玩什么花招。总之大家吵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统一的答复。 黄友仁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沈家父子,微微眯了眯眼道:“牧涵以为何?” 黄友仁知道自己这个女婿速来有急智,才干也不在他父亲之下,如今已经被他提拔到了户部郎中,正五品的位置上,这两年帮他从修建寻仙台的工程上捞了不少银子,很是得黄友仁看重。 沈牧涵其实刚刚脑海中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个人名一直呼之欲出,虽然好似此人已经沉寂很久,但是沈牧涵就是觉得此事和他有关。只是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说了也是自己的猜测,所以他暂且按下,转而将全幅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问题上。 “首辅大人,下官认为,当务之急不是揪出幕后黑手是谁,而是要重建皇上对我们的信任。皇上原本就对鬼神之事相信异常,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自然会对首辅大人您猜忌万分,一个弄不好,或许不用别人,皇上自己就会对我们下手!” 沈牧涵讲到此处的时候顿了顿,其他人也陷入了深思。大家也不是第一天伴驾了,永康帝的德性不说了解的十分透彻,但是也都知道点他的脾气性格。涉及到其他可能还算好说,只是涉及到了鬼神之事,那是十足十的认真,谁都拦不住,就算是求到太后跟前,那也是说不听的。 虽然现在朝堂上差不多已经算是黄党的一言堂,但是毕竟他们手里缺一样东西——兵权!他们这些文官集团,平日里耍嘴皮子、争权夺利、对着那些武将们呼来喝去,显示自己的优越感是不错,可是真的到了要动武的时候,那就是鹌鹑,只能认栽。 如果永康帝真的走极端,用武力来解决黄党,那么他们可能连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后,便听到沈牧涵继续娓娓道来:“其实蚂蚁成字并不难,是要地上或者墙面上弄些蜂蜜或者白糖等物,事先写好字,然后将一窝蚂蚁放置在旁边,自然会引得蚂蚁攀爬其上,慢慢形成字形。” 刚刚其实也有人讨论过为何会有这种现象,虽然大家都肯定是别人使下的诡计,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如今听到沈牧涵这样一解释,顿时茅塞顿开,黄友仁看向沈牧涵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郑重了。 沈牧涵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一愣,不明白为何这样的想法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讲了出来,仿佛这些知识点是他天生就会的一样。 抛却掉心中那丝不适感,沈牧涵继续道:“首辅大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皇上面前也表演一番蚂蚁成字,再哭诉一场做首辅的艰难,相信以皇上的性格,是会相信首辅大人的。”永康帝多疑,恐怕现在就算黄友仁不去解释,他心中也是在犹豫这件事究竟是上天警示还是有人故弄玄虚,只不过是因为涉及到鬼神,永康帝更加谨慎一些罢了,人的多疑性格是不会一朝一夕改变的。 若是真的深信不疑,那么这个时候永康帝就应该对黄党出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是斥责警告,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可以说,沈牧涵是将永康帝的心思吃的十分的透彻了,将他的一举一动也分析地在情在理,一席话讲完后,让所有人都对沈牧涵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最终黄党拍板下来,就按照沈牧涵的计划走。 “林郎中,您的计划是要不成了,今天黄首辅在皇上面前直接拆穿了我们的把戏!”贺卓凡在林清手底下做了三年的主事,默默在林清身边学习了很多,对林清十分的钦佩和发自内心的尊重。虽然林清年纪要比贺卓凡小,但是贺卓凡心中却早已将林清的年龄置之度外,两人的关系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 这次事件的主要策划人中,也有贺卓凡,如今眼看着他们的谋划被黄党识破、即将败露,贺卓凡确实心头焦急,嘴上都冒出了两个水泡来。 这两年林清就这样在营缮清吏司郎中的位置上不动弹,皇上渐渐边缘化了林清,贺卓凡就忍不住想要怨愤,甚至比自己之前的郁郁不得志还要怨愤!他自己的不得志还可以说是没有才干,可是像林清这般有大才的人皇上不用,埋没在那里,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好不容看着林清蛰伏了整整两年要出手了,可是却又被狡诈的黄党给破解了,这样的心情恐怕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林清抬眼看向窗外红霞满布的天空,心中默默算着日子,立起身来,非但没有因为贺卓凡的话而感到气馁,反而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人要有点耐心,且等着看吧,很快真正的好戏才会上场!” 贺卓凡被林清的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从张卓那边得到的线报,永康帝在听了黄友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和表忠心后,又见了那蚂蚁成字的把戏,已经对他们有所怀疑了。还下令开始彻查“问天”祭祀中的旁观者,尤其是张卓,最近杯锦衣卫请过去喝了好几次茶,幸亏他每次都推说自己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才能蒙混过关。否则,指不定现在要被锦衣卫请过去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到底有什么好戏?! 第一百三十三章:地龙翻身 林清上辈子的时候有一阵子对地理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 知道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向来太平的京城中会有一场地震。虽然这场地震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但是因为发生在天子脚下,着实引起了慌乱, 还让当时的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来“平息”上天的怒火。 虽然这个世界上历史的进程变了,但是林清相信, 地壳的板块运动不会因为你人类的历史进程而改变。推算时日,就是应该在近期会发生。 林清知道, 能真正废了黄友仁的人,只有永康帝。只要永康帝对黄友仁还有一丝留念之情,那么他就很难连根将黄党拔除。只有让永康帝打从心底里厌恶黄党, 那才有了足够的把握去行动。 林清布这个局整整两年,两年间他低头做事、不声不响, 就是在处理很多事物的关卡上遇到了为难,他还是好脾气地一遍又一遍的去整改、解决。有时候, 就是其他工部的人都看不过眼了, 但是林清还是阻止他下面的人去搞事情,一切仿佛已经认命,屈从于黄党的摆布之下。就连黄友仁, 也在逐渐忙碌的朝政中, 快要忘了林清此人了。 而现在,林清也是在豪赌,他赌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他赌他两年的布局不会出问题。他使下的是一套连环计,先是让张卓降下语焉不详的上天预警,让永康帝心中疑虑惊慌;再用蚂蚁成字的异象,把箭头指向了黄友仁;虽然现在黄友仁辩解成功了,但是永康帝的心中会一直留下一根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会想着,这究竟是人为陷害还是确实是上天的警示?黄友仁到底是忠是奸?当然,作为惯常会玩弄权利制衡的永康帝,他在面上肯定是宽慰了黄友仁,甚至等黄友仁出宫后,还对他进行了赏赐,稳定住这个当朝首辅。 黄友仁可能会暂时的松下神经、慢慢开始查找想要陷害他的人,甚至也会怀疑整件事是不是就是永康帝对他如今权倾朝野的警告!只要这君臣二人互生心防,那么林清的第三计一旦实施出来,那么两人之间君臣情谊、信任感就会被冲刷地荡然无存,剩下的就只是仇视和敌对! 天佑四十三年,被后世历史学家喻为林清政途上的转折点。虽然林清一入官场就好像如鱼得水,但是在高首辅丁忧回乡之后,就陷入了沉寂。一直到天佑四十三年二月初二,也就是道家的福德正神,土地爷的诞辰,京城中发生了一场小地震,虽然民间没有太大的损失,可是这场小地震在朝堂上却是引起了大震荡! 二月初二这日的寅时,天还是乌漆麻黑的,很多京城的百姓都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了大地一阵颤动。 “孩子他娘,你快醒醒!”住在城西卖包子的许大河最先感觉到了异样。他们家包子铺在城西这头卖的很火热,每天都是供不应求,所以他一般寅时就会起来做准备工作,剁馅、发面、烧开水。他娘子他会让她多睡一会儿,毕竟到时候她也要跟着一起做包子、收钱算账,一上午忙下来,那是真的累人。 今天许大河如往常一样,先开始揉面团,可是揉着揉着他发现有了点不对劲,感觉案板上的碗在跳动。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带动了案板上的碗,也没有在意,可是后来这种异样越来越明显,他连忙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立在那边不敢动,然后便看到不仅仅是碗,就是他刚刚揉的那块大面团也在轻微地震动! 许大河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只是他爷奶那一辈却是从陕西那边迁过来的,小的时候告诉过他地龙翻身的事情。虽然许大河没有经历过,但是因为当时他爷奶将这个事情描述的十分可怕,所以他一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如今一见眼前的情景,他就和那地龙翻身对上了号!当下也不再管案板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后院,把老婆孩子叫起来,细软也来不及收拾,就连拉带拽将几个孩子拉到了外头宽阔的地方。然后又四处奔走,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出来避祸。 原本还在沉睡中的京城,一下子全都惊醒起来!京城一直是天下百姓所称颂的龙气所在,有真龙天子镇压,所有灾祸都不会波及的地方。而如今,突然有了地龙翻身这样的灾祸,更是吓得不知所措。 京兆尹庞泽心中大呼自己倒霉,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原本这京兆尹这位置就不好坐,京里达官贵人那么多、又有永康帝在上头盯着,现在还摊上这么一个事情,到时候他肯定是要被追责的! 庞泽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能力自然不错,一发现情况就立即下令,让下面的官差去各个街道疏散百姓,又派人马上入宫禀告此事,如今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永康帝还在梦间时,突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刚刚吓得坐起,就听到外面响起宫人凌乱的脚步声和不时的尖叫声,然后便听到刘全慌忙喊着“皇上,皇上,快走!”的声音,立马浑身就起了一身的冷汗! 刚刚他正好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噩梦,梦到大明被北方的鞑靼和瓦剌合而围攻,自己军队明明都装配了火|枪这样的神兵利器,但是遇到敌人的时候突然就溃不成军,成千上万的蛮夷杀了进来,甚至打进了京师,马上就要攻进他的皇宫了! 正在永康帝被噩梦所困,又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和外面宫人的慌乱,在那一瞬间,永康帝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感觉到他内心中最为恐惧的事情好像真的发生在了眼前一般,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尤其是听到刘全的呼声,更是僵在哪里,一动都动不了! 刘全惊慌失措地奔走进寝殿,看到永康帝已经坐起了,也顾不得行礼,声音颤抖道:“皇上,咱快走,地龙翻身了!” 说着就要给永康帝披上龙袍,让他先出去,待在殿内实在太危险了。 永康帝这才将将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可惜现实也确实是危急的时刻,一听到地龙翻身,永康帝脑子里也是嗡了一下,然后顺着刘全手上的力道,就站了起来,披着龙袍、歪着发髻地冲出了寝殿,跑到了养心殿外面的广场上。 早春二月的天还冷的很,又是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冷风一吹,永康帝就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冷汗一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皇上,您没事吧?小路子,快去将皇上的大氅拿过来!”刘全心中担忧永康帝,刚刚出来的急,就披了一件龙袍、也不挡风,此刻站在风口里,自然是冷。 小路子有些犹豫,好不容从殿内逃出来,又跑进去,万一房梁砸下来可怎么办?若是平时,刘全一声令下哪里有不从的道理,现在却是本能地有些畏惧。 刘全恼恨地一脚踹了过去,怒声道:“还不快去!脑袋不想要了吗?” 小路子这才抖了一下,立即又往寝殿的方向跑去,幸亏一来一回没出什么事情,顺利将永康帝的大氅给拿了过来。 永康帝披上大氅后,感觉人回温了一点,思绪也开始正常运转了:“把王道长叫过来!” 永康帝自从当上皇帝后,就没有这么狼狈过,但是此刻内心更多的还是惊慌和害怕。可能在现代人眼中,地龙翻身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自然灾害;可是在古人眼中,地龙翻身是上天对当权者的不满,更何况发生的地方还是在选定的龙脉之地京城,若是有地龙翻身,则有龙脉断裂之嫌! 王道长还是一身仙风道骨,纵然在此危急时候,依旧不慌不忙地前来。永康帝看到了王道长,心下稍定,立即上前问道:“王道长,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朕的京城会有此等情况?” 王道长叹息了一声,甩了一下浮尘,幽幽道:“皇上啊,此事您其实早已察觉,只是未曾当回事罢了!” 永康帝闻言一怔,他脑海中马上想起了十几天前寻仙台上的那场“问天”祭祀的结果,有奸臣乱国,在西方。可是他因为自己心中的猜疑和不确定,并没有一下子行动。又在黄友仁字字句句说自己被陷害、演示了蚂蚁成字的异象后,确实有过怀疑这个警示是不是人为。若是人为,那就太过可怕了,说明他自己的宫中已经有人能渗透进来,那么他以前所进行的祭祀,又有哪些真哪些假? 可是现在,上天终于再次给他敲响了警钟,而这次就不是什么温和的方式了,直接就用京城内数十年都没有过一次的地龙翻身,来表达上天的不满吗?! 若是蚂蚁成字还有人可以去操作,那么地龙翻身,普天之下,谁能做到? 想到这里,永康帝刚刚被吹干的冷汗又再次一身身地冒了出来,嘴唇都有些泛白了。原本永康帝这几年就一直在嗑|丹药,平日里又养尊处优的,今天这么一吓、神经又那么紧绷,再加上受寒,顿时就觉得头疼欲裂,心跳不止。 “快,摆蒲团、设香案,朕要祭天!”永康帝下令,谁敢不从?纵然宫人现在也是吓得两股战战,但是还是从邻近的宫舍中取出了祭祀的用品。也幸亏平日里永康帝太过崇尚这些东西,马上东西就备齐了,永康帝这次自己亲笔写下祷告青词,然后让王道长点火焚烧,开始对着上天三跪九叩。下面的太监、宫女、侍卫跪在永康帝后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仿佛是永康帝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一会儿之后,脚下的土地再次回归平稳,所有人吊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京兆尹庞泽这边也进宫向永康帝来汇报城里的情况,此次地龙翻身只是轻微损毁了房屋,只有几名百姓被东西砸伤,并没有太多的人员伤亡,宫里的宫殿因为修建良好,只有宫内一些摆件有坠落在地损毁的,其余宫人皆无大碍。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朕的,这只是再一次的警醒,也幸亏朕及时地进行了诚心的祷告,否则这事情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永康帝心中暗叹道。 京兆尹前脚刚走,后脚锦衣卫指挥使蒋毅就入宫面圣。 “启禀皇上,此事千真万确,属下已经将此石碑带入宫中,请皇上验查!” 蒋毅急匆匆进宫是为了说了一件耸人听闻之事,此次地龙翻身,在靠近京城西边的一处小村庄中,突然发现了一处地裂,其中隐隐有闪光之物,等待众人挖掘出来一看,竟是一块写着古文的石碑! 锦衣卫闻风而动,立即封锁了现场,将石碑带进了宫中。 永康帝疾步走到偏殿,此刻这块石碑还闪着幽幽的荧光,颇为奇异,上面的字迹可能普通村民看不懂,但是作为帝王自然知道这是大篆。 只见上面写着:“奸臣当道,乱世于黄”这四个字! 永康帝整个人如遭雷击,整个人久久不能动弹! 乱世于黄啊!这说明啥什么?什么是乱世?自然是一个朝代快要到末尾的时候,或者一个朝代的颠覆,那才叫乱世!这句话的意思,大可以理解为大明在他手中就要玩完,而玩完的始作俑者,就是黄友仁! 此时,永康帝又想到了刚刚地龙翻身前做的那个噩梦,再结合眼前石碑上的字,顿时梦境和现实不断地再交错,心头仿佛有一块大石头不停地再向他压来,永康帝只感觉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皇上!” “皇上!” 刘全和蒋毅同时出声,养心殿中瞬间乱作了一团! 第一百三十四章:斗 永康帝的病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就连林清也没有将这一点算计进去。 当夜永康帝就因受了风寒和惊吓而高烧不退, 太子被急急招进宫中伺疾,中宫大门紧闭,大部分人都只知道是地龙翻身的原因让永康帝病倒了, 不知道里面更深的东西,搞的朝野内外都是一片人心惶惶,甚至有民间传出流言, 之所以地龙翻身、皇上重病,就是因为如今奸臣当道, 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才有如此警告! 太子赵贤虽然畏惧永康帝,但是那与生俱来的父子亲情也是在的, 看着病中的父亲,太子急的一宿都没有睡, 一直在永康帝病榻边照顾,一点不敢错眼, 一直到早上永康帝退烧之后, 赵贤才趴在床边微微眯了一会儿。 永康帝刚刚经历了一场感觉醒不过来的噩梦,满是虚无的梦境,身体想动, 嘴巴想喊, 可是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动不了身体,浑身又热的难受。这一瞬间,永康帝想了很多。原来他再怎么贵为天子, 他还是如普通的肉体凡胎一样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他再怎么潜心修道,也没办法真的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一旦有任何过责,还要天降灾难于他,那样来自心灵上的一种绝望,让他此刻虚弱到了极致。 所以,当他好不容易挣扎着清醒过来,看到了太子赵贤趴在自己病床前,眼底是浓重的黑眼圈时,他难得触碰到了那根亲情的弦,心里也有了一丝感动。 赵贤原本就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动静立马清醒了过来,看到永康帝想要挣扎着坐起来,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在他身后放了一个大迎枕,高兴道:“父皇,您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儿臣让御医过来再看看吧!” 赵贤这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让永康帝对赵贤的满意更加深了一分。要知道为何昨天晚上要叫赵贤过来,其实永康帝心知肚明,那是因为一旦他昨天晚上有任何意外,那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作为名正言顺的储君,自然是要在永康帝塌前不得离开半步。 所以,赵贤此刻看到永康帝大好了,下意识露出来的神色是高兴而不是其他,这让永康帝确实欣慰于自己选太子的眼光,至少他没有选出一个狼子野心的儿子,盼着他爹死而早日登位。 皇家亲情太单薄,古往今来,为了皇位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事情还少吗?不得不说,之前永康帝对太子不争气的时候是觉得太子没用的,如今太子名声渐好,永康帝心中又有了一丝忌惮。而这丝忌惮,终于在此刻消失于无。 赵贤观望到此刻永康帝的表情,知道自己如林清所言极尽所能表现出儿子对父亲的感情之后,果然让永康帝的态度缓和过来后,心下也是一松,继而倒了一杯温水在永康帝唇边道:“父皇,昨晚您高烧不退,可真是吓坏儿臣了,现在烧退了,您尽可放心,再将养几日就好了。儿臣先下去将太医唤来。” 赵贤想要下去唤人进来,却被永康帝拦了下来:“太子,先不必忙,朕现在不难受了,有些话要和你交代,咳咳。”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风寒哪里能说好就好呢?只不过永康帝作为一国之君,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强悍威压的代名词,他不想让下面的人过多的去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同时叫住赵贤也确实是有些话只有彼此父子两人能说。 “太子,你观黄首辅为官为人如何?” 太子心下一喜,知道永康帝这是确实怀疑了黄友仁,面上却装作有些为难道:“这,父皇,黄友仁毕竟是朝中重臣,当朝首辅,儿臣也不敢私下评判啊!” 永康帝双目一瞪,心头又升起怒火!刚刚说这儿子有出息了,瞧这个窝囊玩意:“不敢什么?你贵为太子,是朕大明的储君,现在让你评判一下臣子都不敢,将来有朝一日你登基了,又如何能服众?” 说到这里的时候,永康帝其实自己也慢慢清醒过来。是啊,就是黄友仁如今权势太大了,才让太子都不敢去过多地评判,而这份权势还是他放肆给的结果!如果真的让黄友仁一天天坐大,有朝一日自己的驾崩了,把朝政交到太子手里,首先第一点,黄党他斗得过吗? 一想到这里,永康帝是真的冷汗涔涔,惊惧不已!一切都对上了,如果真的如此,那可不是以后“乱世始于黄”吗? 原本刚刚觉得好了一些的身体,再次感受到眩晕,闭了闭眼睛,突然道:“刘全,你传朕密旨,将蒋毅给朕找过来,任何人都不得泄露,若是朕听到一丝风声,马上就摘了你的脑袋,明白吗?” 刘全一直在一旁候着,此刻听到永康帝在病中还要传召锦衣卫指挥侍蒋毅,就知道此事不小,又听到永康帝充满威胁的话语,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刚刚那点小心思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或许刘全会为了钱财而透露点消息到宫外,但是刘全同时也很清楚,自己今天能得到的一切,所有身家荣辱,都在永康帝。所以从根本上来讲,刘全是无法背叛永康帝的。 “奴才这就去!”刘全正了正神色,立即弯腰退了下去。 赵贤心头狂跳,知道林清的计划是真的要成功了,但是此刻也害怕的紧,只能低着头装作喏喏的样子,不敢让永康帝发现丝毫异常。 当夜,所有朝臣都以为永康帝还在病中,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当朝首辅黄友仁,因为通敌叛国、贪污受贿、残害忠良,引的上天震怒、地龙翻身,被锦衣卫查抄出了不少证据,现在全族上下已经被投入天牢,不日处斩!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官场上发生的最为可怕的一件事情!以前的内阁首辅最多不过是抄家归隐,而现在竟然是直接处斩!这可是内阁首辅啊,天下文臣之首,竟然是说斩就斩了! 顿时,黄党一派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其他官员也是每日里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其实这件事不仅仅是出乎了别人的意料,就连林清也是大为吃惊!他原本以为按照永康帝和黄党如今的权势,两人真要斗起来那是旗鼓相当,至少要有一段时间的争斗,可是谁知道,永康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动用暴力武器,将黄家族人一网打尽! 虽然这是林清想要看到的场面,但是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这其中应该要有一个过程,而不是永康帝直接弄出一些罪名,将人给关押起来。要知道首辅是文官集团的代表,是文官的脸面,若是开了这个一个先例,那么以后谁坐上这个首辅的位置,不是战战兢兢?还如何敢擅专办事?或者说,谁还敢坐这个位置? 毕竟比起财富和权利,性命才是放在第一位的啊! 文人最讲究的就是师出有名,可是现在永康帝做的太草率了,竟然为了将地龙翻身的这口黑锅坐实扣在黄友仁身上,就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去制裁他! 永康帝如此凶残和雷厉手段,实在是大大超乎了林清的预计。 其实林清唯一算漏的一点,就是永康帝的健康状况。如果在永康帝身体康健时,他或许就如同林清预计的那般,再和黄友仁打上几个回合,再慢慢收拾他,毕竟作为一国之君,他自然懂得如何给群臣体面,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还要仰赖他们呢。可是这个时候的永康帝,身体非常虚弱,甚至一度高烧昏迷,等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一种刻不容缓的感觉。更何况,黄党如今的势力在朝堂中盘根错节,永康帝生怕自己一个徐徐图之,反而让黄友仁产生了警觉! 林清低估了他设下的连环计给永康帝心理造成的压力,他甚至担心万一自己此刻撒手人寰,那么他的儿子又如何继位?因为那道预言,永康帝已经在心中设想黄党眸朝篡位的可能了!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身侧,他是惶惶不可终日,非得除之而后快!哪怕是随意捏造一些罪名,但是至少他能平息京城百姓的惊慌,他能稳住自己的内心的恐惧。 所以,尽管永康帝也很清楚,这样贸贸然的出手,可能后患无穷,但是既然想要动手,还不如在黄友仁毫无警觉的情况下直接动手! 是的,黄友仁确实是毫无警觉的情况下,被锦衣卫团团围住,家中妻儿一个个被按压住,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正在权势如日中天之时,就被五花大绑、投入天牢!甚至他还没有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 因为这世上,谁能预料到地龙翻身之事?谁能利用此事来作筏子和他斗?这是超出人为控制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对一个迷信至极的皇帝来讲,那就是真理! 黄友仁的倒台,让之前的蛰伏在黄党中的高党纷纷脱离开来,如果说之前高首辅的属下们还对高首辅临走时将他们托付给林清,而不是让他们自成一派和黄党斗表示不解的话,那么现在所有人、包括在太子身边的顾宁等人,都对林清心服口服,再无人敢对他质疑半句! 顾宁曾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他的心腹道:“林清此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鬼才,不算计人的时候还好,算计起人来那就是让人万劫不复!老夫现在是庆幸,自己当初答应了与他结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有林清作保,太子登上大宝那是指日可待!” 自此之后,林清所统御的势力再不是一盘散沙,而是渐渐形成了以林清为首林党;而林清也再不是朝堂之中孤军奋战之人,他以一己之力向所有人证明,即使是当朝首辅,他也能斗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铜城 永康帝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处置了黄友仁的第三日, 永康帝就再次上朝,并且写下了一道给天下人看的诏书,其中桩桩件件都是讲的黄友仁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总共有十大罪状,每一件都是死罪! 很多人知道永康帝这是盖了一层遮羞布,想要让他的做法名正言顺一点, 可是朝堂中的官员还是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而就是趁着如此忙乱的时机, 沈晖和沈牧涵父子两个,如同伺机而动地毒蛇一般,上奏折弹劾黄友仁的罪状, 将他私底下做的一些事情都抖落了出来,为给黄友仁定罪的事情上添砖加瓦。 因为沈晖确实在黄友仁手底下做过不少时间, 所拿出来的证据可不像永康帝那般的空口白话,而是都是石锤, 这让永康帝满意的同时, 也侧面向永康帝表明沈家的忠心以及和黄家划清界限的态度。确实这一招也是好使,永康帝非但没有降罪沈家,反而在朝议之时对沈家大大嘉奖。 沈家这个先河一开, 后续更多的是黄党或不是黄党的人, 都好像有了默契一般,瞬间弹劾黄友仁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永康帝的案头,让永康帝越看越愤怒, 也越发觉得自己的对黄友仁的处决是对的,此人确实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所谓墙倒众人推,也不过如此了。 这时在外人不知道的沈家小院中,还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沈牧涵要贬妻为妾! 黄沁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涵,一向温柔可亲的脸庞上此刻第一次挂上了伤心愤怒的表情:“沈牧涵,你竟然要贬我为妾室?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你们沈家日夜操劳,为你沈牧涵生儿育女,如今不过是我父亲失势了,你就要贬妻为妾?!你未免,你未免”想要说一句“未免太过无情”,却好像声音卡在喉咙里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整颗心都仿佛泡在苦水中一般,全部都是心酸。 她嫁给沈牧涵三年,三年中连续为沈牧涵生下了一双儿女,人人都道她福气好,有一个这么温柔体贴、富有才华的相公,她也惜福,每日里兢兢业业操持沈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对公婆孝敬,关爱子女,后院还有三个小妾,她也克制住自己不要去嫉妒,只为了当一个贤妻良母。 她为了沈牧涵,更是没有少往娘家跑,就为了时不时地能打听出一丝半点对沈牧涵有用的信息。但凡沈牧涵要叫她去做的一些事情,不管再怎么难,她都尽力去做到。可以说这三年来,她从没有一天放松过,也没有半点对不起沈牧涵,而如今只是因为她那当首辅的父亲被处置了,那么她黄沁雯竟然连当主母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吗? 黄沁雯已经嫁到了沈家,按理来说,她入了沈家门就是沈家人了,和黄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这场祸事也波及不到她黄沁雯的身上。只是那被处置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家人,黄沁雯悲痛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她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就又遭到了另一重重击!她真的很想对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问一句:你这个人,还有心吗?!除了权势利益,你还有半分情分给我吗?! 沈牧涵静静地听着黄沁雯发泄,看着她这张寡淡的脸越看越觉得有些厌烦,不由得眉头微微簇起。但是沈牧涵没有发作,而是轻笑了一声道:“沁雯,你是罪臣之女,你想你的孩子以后长大成人了,如何去走仕途?倒不如我们沈府再迎一位名门闺秀做主母,让熙儿和可儿都有一位好母亲做后盾,以后的路也好走一点,难道不好吗?沁雯,你可是最识大体的,就算以后你做了妾室,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沈牧涵双手放在黄沁雯的肩上,以往让她缱绻眷恋的修长双手,此刻却让她觉得是两条毒蛇在她肩头一般,让她感觉到浑身发冷、颤栗。 熙儿和可儿就是她那一双宝贝儿女,一想到如果自己被贬为妾室,那么以后她就不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了,以后他们将会对另外一个女人口呼“母亲”时,黄沁雯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下又一下地抽搐着,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楚了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沁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打掉沈牧涵的手,尖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爹当时是怎么提拔你的?你还想让我的孩子叫别人母亲,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撇清和我们黄家的关系了吗?你做梦!” 沈牧涵双手一使劲,再次将黄沁雯按坐在了圆凳上,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沁雯,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给你一封放妻书,只是这样一来,熙儿和可儿可能就要失去娘亲了。你好好想想清楚。” 黄沁雯身体一软,只觉得脑袋眩晕,耳边被沈牧涵口中的热气喷到过的地方,都只觉得一片发麻!沈牧涵的话很好理解,你要么就乖乖做我的妾室,要么就自请下堂,然后回到黄家一起等死。 明明还是那般的语气,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如今的沈牧涵在黄沁雯眼里,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沈牧涵直起身子,唇角微沟,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黄沁雯后,就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从来不曾喜爱过黄沁雯,当时结合也只是利益之举,如果黄首辅能一辈子当首辅,那么他们两个也能相敬如宾一辈子。可是如今黄党突然倒台,他这边当然要马上做出反应,在永康帝面前彻底和黄党划清界限,他今天能放黄沁雯一条生路,那已经是因为两个孩子而网开一面了。 黄沁雯扭过头,定定地看着沈牧涵离开的背影,原本对那人的满腔爱意都演变成了恨,开始滋生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沈晖是原黄党的二把手,如今黄友仁一倒,他就立即整合起了黄党的中坚势力想要为他所用。如今内阁首辅之位空缺,内阁又有了一个名额,沈晖一边忧心着黄友仁到底为何倒台之事,一边不断增加自己的实力,为了入阁而做准备。 确实,如今内阁之中的阁老只剩下了三人,分别是文华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杨庭安、文渊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宁、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孟景荣,整整少了两个席位,沈晖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其实沈晖一开始是在听说黄友仁倒台后,非常惊慌失措的,他已经想夹起尾巴做人,最好不要让永康帝过多的关注于他,让他平稳地渡过这段难捱的时光。 可是他的儿子沈牧涵却有另外一套看法。 在沈牧涵的推论中,如今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黄首辅失了圣心,但是在现阶段,永康帝最需要的就是对黄友仁罪行的裁定,要有一个足以盖棺定论的证据。永康帝这一步棋已经是走的莽撞,必然引起朝堂震动,他更不想让这个震动继续蔓延下去,所以暂且就不会对黄友仁之外的黄党动手,那么这个时候,就是他们揽权的最好时机。 而他们原本就了解黄友仁的绝大部分东西,此时若能将这些证据依次呈上,给永康帝弄出一个名正言顺的帽子,让他再也不怕因为处置首辅而被天下人诟病。 虽然一时之间可能摆脱不了“黄党”的烙印,但是只要他们态度摆的够明确,旗帜够鲜明,那么这个时候的永康帝就是要用他们,不仅不会惩罚他们,还会颁奖他们。 这次将黄沁雯贬为妾室,除了沈牧涵确实觉得黄沁雯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给永康帝一个投名状:你看,我连自己子女的母亲都可以剥夺她做母亲的名份,让黄家再也不得翻身,我们沈家是真心实意要摆脱黄党的身份的。 或许这样做,并不能完全打消永康帝的戒心,但确实是永康帝现在需要他们做的,并且为了让黄党更快速的瓦解,永康帝会鼓励他们这样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不会轻易动沈家。 否则,永康帝如果继续激进下去,反而会遭到群臣的全力抵抗,毕竟谁也不想跟着一个随时随地,哪怕犯了一点小错,都要抄家处斩的皇帝。 因着沈牧涵的这份识相,永康帝还特意召见了一回,为的也是稳住沈家人的心。 永康帝的这场病,并没有像表面上好的那般迅速,在那沉重的冠冕下,白发悄然滋生,若是细看,永康帝的面容也开始有些衰老的迹象,只是无人敢直视天颜,也无人敢对皇帝的面容有任何评价。 沈牧涵是一个说话极为得体之人,他若想让一个人愉悦,那是在不显山露水中就让人听得心情舒畅,无巴结讨好的媚色,可就是让人心生好感。 永康帝原本是看到了沈牧涵递上来的贬妻为妾的折子,才想要召见他,毕竟沈家传达了自己的态度,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能无动于衷。沈牧涵的举动在世上女子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可是在官场上,他的那一句“微臣之子女,不应与罪臣之女有瓜葛。”让永康帝看的心头颇为舒坦,他就是要让黄家再无出头之日。 “朕倒是没有想到,沈晖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永康帝对沈牧涵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他中榜眼的时候,没想到这几年历练下来,倒是越发沉稳干练了。 正在此时,刘全面色惨白地躬着身子,将一份奏折递到永康帝面前,颤声道:“皇上,铜城陆总兵的折子,六百里加急过来的。” 刚刚刘全接过传讯兵折子的时候,就问了一句,结果时间匆忙,就得了传讯兵一句“铜城危矣!”的答复,再也不敢耽搁,就将折子呈了上来。 永康帝一听是铜城六百里加急过来的,连忙肃穆了脸上的表情,打开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突然站起,将折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喝道:“这帮蛮夷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所有宫人听到永康帝发火的声音,都吓得如鹌鹑一般,立在那边不敢动。这时,沈牧涵弯腰将折子捡了起来,双手呈给永康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到底是何事,让皇上如此动怒?微臣可否为皇上分忧?” 原本这事轮不上沈牧涵插手,只是恰恰这个时候沈牧涵就在御前,而永康帝又是情绪激动的时候,闻言再次接过折子,心口发堵道:“是该你们这些臣子好好为朕分忧!这瓦剌的蛮夷都打到了朕的铜城了,抢朕子民的钱财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屠杀了两个村子整整五百多条性命!这瓦剌究竟是想干什么?是要举兵攻打大明吗?!” 最后一句话,永康帝是仿佛扯着喉咙喊出来的,足以可见他此时情绪之激动,已经快淹没他的理智了。 沈牧涵听完此言,也是心中一惊,但只是瞬间心中便有了计较:“皇上,咱不是有火|枪吗?微臣记得去年的时候朝廷已经运送了两千条火|枪到边地了,为何当时不用?” 被沈牧涵这话一说,永康帝也是噎了一下,是啊,他们已经有了如此神兵利器,为何铜城将士没有去使用?为何还会让瓦楞的骑兵冲到了铜城腹内烧杀抢掠,这些养在边地的将领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沈牧涵趁着永康帝在沉思之时,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猜测道:“莫不是边地的将士不会用这个武器?或者说中间出了什么纰漏,火|枪出了问题,但是无人维缮?哎,若是林大人能亲临铜城就好了,毕竟他是这火|枪的发明者,所有的东西只有他最清楚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研究,旁人不懂也是情有可原。” 永康帝的神色一动,将刚刚的怒气平息了下来,只是瓦剌的嚣张更是让永康帝忐忑忧虑,眉头更是紧皱。 “你先退下吧。”永康帝挥了挥手让沈牧涵退下,然后急招内阁大臣和兵部的几位官员入宫觐见。 第一百三十六章:调令 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林清已经防范起沈家两父子, 在朝堂上和他们争权夺势斗了许久,可是万万没想到,一场铜城祸事, 竟然波及到了他,而且在如此关键时刻,他收到了来自内阁的调令——他升任从二品辽东巡抚, 三日后即可启程前往铜城应援。 所谓应援,其实就是让林清去督查火|枪情况, 顺便将铜城的真实情况上报上来,一旦完成此事,他便可以再回到京城。毕竟巡抚一职是临时性的, 由中央派往地方,有代天子巡视天下之意。 只是在如此微妙的关头, 林清一旦出走京城,那么他们这边的势力必然受损, 无人把控的局面就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到时候在想要压制沈家、将黄党势力蚕食掉,就更没有机会了! 虽然表面上看,林清这次是升官了, 一下子从四品官升到了从二品, 可是谁都知道,离京千里,官降十级。一旦离开了政治中心, 那么就算在地方上官位再高,也是只能听中央调令,一切信息都传递缓慢,而朝堂中的情况瞬息万变,需要人时刻关注和分析,否则就会落于下风。 再则,林清这次去的地方还是处于战乱中的边境铜城,他前世今生都没有接触过与战争相关的事情,心里头说不忐忑是骗人的。 林清在自己的书房内静坐了一段时间,低头看着手头关于铜城的邸报,最后视线落在了“铜城郊外曹家村、方家村村民尽数被屠,共计五百三十二人。”邸报上的描述只是平铺直叙地描述了一个事实,不凶残也不血腥,可是落在那五百三十二人身上,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是何等的惧怕和绝望?而原本,这些人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庇佑着,有军队保护着,不应该就这样死在异族人的铁蹄之下! 林清眉眼低垂,静默得看着这几行字,他内心深处是抗拒去铜城的,他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文臣,也没有能力上战场,他也已经从张卓那边知晓,这次向永康帝提议去铜城人选的人是沈牧涵,那么这也意味着此行并不安全。 沈牧涵?!呵呵,看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忌惮从来没有错,此人就是他的克星,不管有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们两人都只能是敌,并且是生死仇敌! 林清微微眯了眯眼,几年的官场生涯,确实让林清沉稳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对待敌人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思前想后,顾虑重重。林清清醒的知道,如今的他并不仅仅代表他一人,他身上还背负着林家族人的期望,背负着官场新“林党”人的期许,他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意图,要实现自己的愿景,那么就必须在官途上铲除一些必要铲除的人,例如说黄友仁,例如说沈牧涵! 他虽然并不曾拿起屠刀,但是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自古以来,政治永远是最黑暗也最有可能获得光明的东西,它是一把双刃剑,端看用它的人是谁。 最终,林清还是长叹一声,收起邸报放回书架上,然后为了即将到来的铜城之行,开始规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既然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那么即使是自己所不擅长的东西,也要硬着头皮去努力。铜城的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他想要的国泰民安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真实的每一个大明百姓的国泰民安。 所以,如今虽然是最坏的时机,林清也并没有那么清楚铜城的状况,但是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才能好好应对接下来发生的情况。于是乎,这一整晚,林清书房的灯都亮着,从不曾熄灭过。 张氏晚间起夜的时候,特意绕到东厢房那边看了一眼,看到林清今天又是宿在书房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踱步回到了主房。 这几年林家的产业渐渐开始扩大,除了和苏州曹家合营的“如意坊”外,又开了一家“百姓居”的地方,里面所卖的东西和如意坊的产品有关,但是都是京城普通百姓花销的起的价格。基本上产品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用的材料天差地别,如意坊中是什么高档、什么够奇用什么,而且经常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设计,或者是一些限量款,很是得一些富人的欢心,就是再高的价格也愿意吃下来。而“百姓居”里面的东西,则都是最普通平实的材料,随处可见,可这份新奇却是大家都抵挡不住的,原本很多人都向往如意坊,因为价格而望而却步,现在却也有了个好去处。 二两银子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是如今京城普通女子都能人手一块的宝贝,那前两年刚刚推出的老花镜更是颇得上了年纪人的喜欢,只要一戴上,眼前就看的清清楚楚的。其他一些精巧之物也成了京城人的追捧之物,甚至很多外地人入京,都会带几件如意坊或百姓居的东西回去。 原本如意坊的生意节节攀升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一两万银子的纯利,再加上江南那边所开设的一共五家如意坊,林清这边拿到手一共有六七万两之多。而新增了百姓居之后,虽然百姓居的售价要低很多,可是架不住造价便宜、卖的多,如今光京城这一家店,每个月竟然也能有近两万两的纯利! 所以林家是典型的闷声发大财,虽然还住着这三进的院子,可是每个月入账上就有近十万两的银子,林家上下作风简朴、开销也少,这两年下来,除了买房置地、购买店铺,林家光账面上的银子,就可以让那些自诩名门望族的人家咋舌。 其实倒不是说林家如何生财有道,关键的关键,还是林家节俭,那么多银子攥在手里,除了日常必要的花销,林家到如今都毫无奢靡之风。要知道有些人家每月开支就要有好几千两银子甚至近万两银子,可是在林家那就是很简单,吃饭穿衣、得体舒适即可。这样下来,每个月能花个三百两,已经足够养这一大家子人了,甚至可以说过的很滋润了。 所以现在张氏银子见得多了,底气也足了,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畏畏缩缩的乡间妇人。她知道现在家里之所以打理地如此井井有条,那是和她这个儿媳妇分不开的。儿媳妇人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就连那个“百姓居”听儿子说也是儿媳妇的主意,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想着他们两个老的,自己也入乡随俗跟着他们家一样穿衣吃饭,从不拿娇。可以说,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张氏这两年来也早就和秦雪容处出了感情,开口闭口都是夸秦雪容的好。 可是唯有一点,一直是张氏心头的一根刺,那就是整整两年了,秦雪容的肚子一点都没有动静,这让张氏急的不得了。 可是这毕竟是儿子和儿媳妇的房中事,她再怎么着急,也不能明着说,只能平日里拐弯抹角地催催,也不敢说的太过火。 原本她一直觉得,这女人生不出孩子,当然是女人的问题。可是今天又看到自家儿子在书房呆了一整晚,心里头就不得劲了。 “老头子,你醒醒,快醒醒!”张氏推了推林三牛,将他从睡梦中喊醒。 林三牛睡得正香呢,被张氏吵醒也是有些烦躁,可是他知道最近张氏心火有点旺,不想让她更加生气,只得半眯着眼坐了起来。 “老头子,你说这清儿一宿宿得睡在书房里是啥意思?难怪我这抱不上孙儿呢!他睡书房哪里能让雪容怀上?我现在可真真后悔让他做官,这官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比读书的时候还要更忙!你说咱家现在都有这老鼻子钱了,还做什么官?我看清儿这官做的,比种地还辛苦。种地还能有农闲的时候,他这个可是一年四季不得闲!”张氏越说心里越是气,其实她也是心疼林清,这几年她看着林清的辛苦和努力,虽然不知道儿子在官场上是怎么混的,平日里见他也是笑嘻嘻的,可是她知道儿子这官,做的不容易。 现在要是因为做官搞的连孩子都没时间生了,那可真的是不值得了! 林三牛闻言一开始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清醒,瞪了张氏一眼,压低声音道:“糊涂!你以为银子好挣?没有清儿这个官位压着,你试试看能开着两个铺子不?” 林三牛比张氏看的明白,这世上要有钱,就必须先有权。 张氏被说得噎了一下,有些讪讪道:“那你所怎么回事?这两年了,咋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要说清儿也真是的,都有闲心给他奶做个老花镜出来,难道就不能好好给我造个孙子出来吗?哎!” 张氏长叹一声,心里颇是忧心忡忡,想要再得到林三牛的回应,回过头去却见林三牛早就又已经呼呼大睡了! 而就在张氏担忧的时候,秦雪容也在这个时候,有些燥意地翻身坐起,看到隔壁书房还亮着灯,就知道林清还没过来睡。 秦雪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算了一下自己的月事已经一月未到了,原本想请大夫进府来看一看把把脉的。秦雪容知道家中公婆是多想要抱孙子,只是自己也不争气,成婚两年了也没怀上,期间还闹过一次乌龙,因为胃不适呕吐,还被当做孕吐。现在又有了迹象,秦雪容虽然自己感觉症状都对,但还是想等过段时间确认了再请大夫。 可是今天晚上林清下衙回到家后,曾告诉她他的调任状的事情,这次林清要奔赴铜城做巡抚,时间上快则一年,慢则两三年也有可能,反正是什么时候事儿办完了才能回京,林清想将她和张氏他们一起送回林家村。 林清此事暂时只告诉了秦雪容一人,但是秦雪容却不想和林清分开,所以她心中生出一个办法,想要和林清共赴铜城。 第一百三十七章:出发 “什么?清儿你要去铜城?”张氏一听这话, 立马站了起来, 恍惚了一下,又追问道:“这铜城在哪里?” “你真是瞎嚷嚷什么?连铜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就一惊一乍的!”林三牛将张氏给拉住, 真的是被她刚刚的大嗓门给吓到了,儿子做大官了要去外地赴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真是妇道人家!林三牛在心中暗暗腹诽自己的老妻。 林清觉得自己的娘亲应该是到了更年期了,这两年平时倒还好, 但是时不时就会焦躁、脾气比起以前也差了点。林清安抚地给张氏端了一杯茶递过去,解释道:“娘, 铜城在最北边,比咱老家再往北一些。” 林清语焉不详,没有细说, 张氏虽然不知道铜城具体的位置,可一听在最北边, 心里就咯噔一下!他们在老家的时候可没少听说北边那些蛮人最喜欢到边地的城镇烧杀抢掠,他们林家村就有一户人家是那边逃来的。 “这, 儿子啊, 这是不是要去边城啊?那边可真去不得,那些蛮子动不动就要打进来,你一个读书人, 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张氏万分担忧, 第一个想法就是阻止林清去铜城。 林清沉吟了一下,找了一下措辞道:“娘亲,这调令已下, 就算不想去也得去啊。再者说,娘你也说的没错,我是一个文人,就算去了边城也不是要我去打仗,只不过是代皇上巡视一番就回来了。”林清说的轻描淡写,将此次出行的危机都隐了下来,为的就是安抚二老的心。 林三牛原本也很焦虑,但是听林清这么一说,倒是镇定了下来,反而责怪张氏道:“这是皇上下的任命,你让清儿抗旨不成?再说了,当官的哪里有一辈子不外派的?你是要断了儿子的前程不成?”林三牛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可是也在情在理,张氏听了哑口无言,可是也不愿认错,只能生气地坐在一边,闷不吭声。 别的小事上林三牛大部分都是让着张氏的,可是在儿子的大事上,林三牛该帮儿子说话的地方就一定会帮。其实夫妻两个的出发点都是为林清好,可是男女思考方式的不同也会造成分歧。在张氏看来,什么都比不是儿子的平安健康来的重要;而在林三牛看来,林清是林家的希望和顶梁柱,作为男子是该出去闯荡、建功立业,怎么可以如同女子一般龟缩在家中?他林三牛虽然只是一介庄稼汉出身,可是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所以,在这件事上,虽然林三牛也有忧心,但是显然要比张氏冷静许多。 眼看着父母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疏离,秦雪容莲步轻移走到张氏后面,轻轻地给她揉了揉肩,柔声道:“娘,您不用担心,到时候媳妇会安排好路上的一应吃食住行,到了那里也会将夫君照顾妥帖,定不让夫君在那里吃苦受冻。” 林清闻言,连忙打断了秦雪容的话:“雪容,我后天就要出发,东西我看你已经帮我整理了,已经弄得很好了。但是你还是跟着爹娘一起回林家村吧,毕竟此去山高水远的,你一个女子跟着太累了。还是等我从铜城归来,再来接你们可好?”此去前途未卜,就是留他们在京城都不放心,更何况是让秦雪容跟着一起去铜城呢? 原本张氏听了秦雪容的话,还觉得有媳妇照料着,林清也不会在那里吃太多苦头,可是一听到林清的拒绝,又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秦雪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有些怅然道:“可是此去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我一个人未免哎!” 秦雪容长叹一声,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怅然若失,渐渐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张氏顺着秦雪容手上的动作看去,视线也落在了秦雪容的肚子上,同为女人,张氏又怎么不明白秦雪容的未尽之意——夫君一去两三年,她只得独守空闺,两年无孕还好说,三五年无子那以后还怎么在林家抬得起头来? 张氏一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抬头马上反驳道:“你刚刚不还说此去没有危险吗?现在为何又不同意带着雪容一起去?再者说了,雪容也不是那等娇娇女,她的为人处世你还不了解?在外头我相信也只有她照顾你的,没有你要操心她的!她一个年纪轻轻的新婚妇人,跟着我们老头子老太婆回林家村算什么回事?不成不成,你得带着她!” 林三牛这回没有出声,只是听了张氏的话也是频频点头,显然是在附和张氏。 这次轮到林清被说得词穷,再加上秦雪容那快要泛红的眼眶,最终,林清还是没有拗过三人的连环劝说,还是同意带上了秦雪容一起去铜城。 林清在出行前,带着秦雪容一起去了趟岳家,秦雪容跟着云氏去里间说些体己话去了,而林清则和秦启桢两人在书房中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具体谈了些什么,却无人知晓。 林清临走前,将工部的大小事务都托给了贺卓凡周员外郎,两人如今也都能独当一面,且都是林清的心腹之人,林清相信他们可以将他嘱托的事情做好。同时林清还给他们一人留了一本册子,上面详细写下了朝堂之中各种情况的应对之法,希望这些可以对他们有所帮助。 林清的离开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尤其对太子一党,刚刚凝聚出来的势力,又隐隐有散下去的势态。只是时间匆忙,林清也无法和太子赵贤有过多的交代,如今只能将太子这边的重任都托付给了顾宁,让他去整合谋划。 三日时间太过短暂,很快就到了林清和秦雪容出发的日子。 这次出行,朝廷拨给了林清一支两百人禁军小队伍,保护林清的来回路上的安全,毕竟林清对于永康帝来讲,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文臣,更是火|枪的发明者和大明国库生财有道的财神爷。对林清,永康帝还是看重的,所以这次这支小队伍也算是禁军中的精锐,看着就个个身姿挺拔、训练有素。 这队禁军的首领是卢伟,是一名千户,人长得黝黑,身高八尺有余,非常孔武有力,为人也是不苟言笑,一路上只有必要的时候会和林清沟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骑马在林清马车的旁边。 队伍驶离京城,因为永康帝对边关态势的焦虑,所以这次的行程安排的非常紧,通常从京城到铜城路上要走两个多月,这次安排在四十五天样子就要抵达。 这支两百人的小队伍,林清奏请了永康帝,为了防止路上的意外情况,每人配备了一支火|枪,这让这些禁军们都异常兴奋,一下马就会各种擦拭、保护这支火|枪,生怕怠慢了片刻。 如今枪|支的造价虽然已经随着铁冶的发展有所下降,国库里面缺银的现状也缓和了一些。可是因为永康帝和黄党之前的穷奢极欲,大部分的银钱其实没有流入工部,让林清有足够的资金做研究改良以及制造,到如今制造出的枪支也不过七千多支。 这七千多支火|枪,有一大半是掌握在永康帝手中,但是由于畏惧这个火|枪的威力太大,所以只有永康帝亲信中的亲信,才有配枪的资格,同时觐见他的时候,不允许携带任何枪|支。林清暗暗揣测,可能这些火|枪在永康帝眼里,就是保命符,如果到了情势十分危急的时刻,他就将火|枪发给一队他信任的御林军,来保卫他的安全。 可是但凡武器就要经常操练保养,林清不知道永康帝是怎么去安排这些火|枪的,就怕这些枪|支都躺在某个库房里“睡大觉”,那要是过了几年再拿出来,按照现在的冶铁水平,会不会生锈还两说。 只是这是永康帝的决定,并且没有经过任何人,林清自然不敢置喙。 剩下的一小半枪|支都被分派到了边地,到底分派到哪里,如何去使用了,这也是军事机密,林清作为制造者,也是知之不详。 不管是这次行程途中,还是在铜城行事,都是要仰赖这些人,林清知道必须尽快收拢人心,尤其是这位卢千户,更是要确认他的忠心,否则后面办事举步维艰。 林清见他们都对火|枪又爱又有些怕,只敢摆弄一番,也不敢真正的装弹使用,毕竟这个火|枪的威力盛名远播,而且据闻制造一把火|枪用的银子可能是自己全副身家压上去都不够的,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无人敢真正去使用。 “卢千户,本官看大家都非常珍惜这火|枪,不知大家可否都会用?”趁着大家在一片草地上休憩时,林清笑眯眯地递过一壶水给卢伟。 卢伟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林清,心中有些腹诽:虽然他还是很钦佩林清,毕竟他是火|枪的发明者,可是他一个文臣竟然问一群武将会不会使用武器,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两者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互相鄙夷之故。武将们看文臣只会卖弄口舌、屈意媚上;文臣看武将那更是觉得就是一群莽夫,除了会打打杀杀、一无是处,就连沟通都困难。 尤其是大明重文轻武,武将们大都不如文臣那么能言善道,自然更是被排挤到一边。如今听到林清这么可笑的问题,卢伟虽然口不善言,但是脸上表情还是带出来了一些。 林清却丝毫不恼,反而让墨竹拿出来一把他身边配的一把长|枪,开始做起了介绍:“火|枪看起来很好使用,只不过是瞄准、抠扳机,但是实际用的时候,都是千钧一发之刻,因为如今的射程只有四百尺到六百尺之间,所以并不能进行非常远距离的攻击。如果在慌乱之际,一发不中,敌人又是骑兵,可能很快就能冲到面前,那么到时候敌人只要够孤胆,照样可以手刃我方。” 林清的一席话不疾不徐,声音也不大,但是却让刚刚散坐在四周的禁军们都站了起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听起了林清的讲解,就连刚刚面带轻视之意的卢伟也是面色一怔——他们只知道这火|枪究竟怎么用,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照这样说来,这神兵利器也不是在战场上万能的啊! 林清现在研制的火|枪按照现在的工艺技术,只能做到改良版燧发|枪的地步,所以在射程方面会有所局限,那么就要人在准头上有所提高。可是这几天林清发现这些禁军竟然只用空|枪演练过,对准头、枪支的结构其实都是非常陌生的。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所有禁军都吃惊不已,只见林清手速飞快得将火|枪的零部件给拆卸了下来,给他们讲解了每一部分的功用,然后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又将整个火|枪零件全部组装了起来,根本不用去看,简直就是盲拆盲装! “而我们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装填子弹和射击,如今的火|枪十个呼吸内可以连续射出三发子弹,之后就又要装填子弹,所以装填子弹的速度在战场上也是生死时速,射击的准头更是每个人必须去勤加苦练的,因为当他们将火|枪托在肩头时,射出子弹的那一刻,有一股很大的后坐力,肩膀力量不够的,这股后坐力会带着我们整个人往后倒退,甚至枪支脱离我们的双手,更不要讨论如何去对目标进行射击了!所以必须要针对我们用枪需要的力量进行针对性训练,尤其是连续发射之后,手臂会被枪支的力量震麻而脱力,这更是需要日积月累的锻炼!而这些错误,相信大家都知道,不管犯了哪一个,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都是会死人的。”林清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禁军,大部分人都目露惊恐,但是有些人还是不敢相信林清所言,认为只是危言耸听,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壮汉,怎么可能还弄不明白一支火|枪? 卢千户对林清的话也是将信将疑,他忍不住从自己随身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包子弹,开始装填,装填的时候就脸色微微有些不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装填速度问题,在刚刚林清的对比下,显得如此笨拙。花了十个多呼吸才装填好的火|枪,卢千户让手下将一块红布绑在五十米外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定了定神,开始射击。 卢千户之前一直是禁军中远近闻名的神射手,臂力十足,可拉开十石大弓,可百步穿杨。所以在瞄准后的那一刻,卢伟心中还是很笃定的,可是谁知道这火|枪的后坐力确实大的惊人,饶是他已经受到了林清的提醒,还是往后退了半步,而就是这半步,让他的子弹直接飞到了别处! 一时间,满场寂静,卢千户自己也是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结果,又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突然,又是一处扣动扳机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林清清瘦的身姿笔挺,将火|枪放置于自己肩头,虽然说不出什么形容词,但是在眼前这群禁军眼中,林清的姿势就是好看流畅。 然后“砰,砰”两声,林清连射两枪,众人还没看清子弹飞射出去的轨迹,只见之前绑在树干上的红布已经被打的稀烂,那颗树的树干也被洞穿! 而林清,却仍旧立在原地,连射两枪,却一步未退! 第一百三十八章:暗杀 众人哗然, 实在不敢相信林清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生, 竟然比他们的禁军头领卢千户还要厉害! 旁人自然是不清楚,站在原处一直看着的秦雪容却是知道,林清这身本事是每一天一点点练出来的。只要得空闲, 林清便会做一些体能训练,还会在家中院子里专门弄一块地方去联系射击。有时候肩膀的地方都会红肿,现在都已经磨出了一些茧子。 林清的毅力和自控力是让秦雪容非常佩服的地方, 很枯燥的一些动作,他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去做, 这般的自律天下间少有。她的父亲秦启桢能从一个庶子走到如今吏部尚书的地位,已经是因为他个人极大的努力和天分了;可是比之林清,秦雪容也可以有一句说一句, 自己父亲可能某些方面还真的没有林清来的坚韧。 所以林清能做到眼前这一步,秦雪容是是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她心里想着,自家夫君的绝招还没使出来呢!不过这点距离又算得了什么? 武人本就钦佩强者, 林清露了这么一手, 更是让这些禁军们佩服的不行,同时也是手痒难耐。 卢千户也恨不得让林清再指点一番,只是他心中也有顾虑:“林大人, 我们也确实是想练习, 奈何朝廷就给了我们每人五盒子弹,我们也不敢过多地去训练啊!” 这倒也是实话,子弹的成形并不容易, 现在林清设计出的子弹在如今的冶炼水平下,还不算特别理想,造价也昂贵。所以这次朝廷能一人发五盒子弹,一盒子弹十枚,已经算是慷慨。就是在这一点上,他们也不敢胡乱训练。 若是随意用完了,那没有子弹的火|枪,和一根铁棍子有什么两样? 林清闻言笑了笑,拍了拍手,对着墨竹使了个颜色,墨竹便一路小跑到了马车边,从马车里抬出来一个木箱,因为木箱很重,所以还招呼了一个禁军过来帮着他一起抬。 将木箱抬到众人中间后,林清将木箱一打开,众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一种闪瞎了自己的狗眼的感觉——竟是满满一箱子的子弹! “这林大人,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子弹?”卢伟眼中满是震惊之色,这子弹造价也不菲,这么一大箱子弹的价值可不亚于一大箱银子啊! 其实这是林清自己研制出来的空包弹,威力不大,制作也相对比较简单,但是便于练习射击,所以带上了路。如今看着这些禁军一个个眼馋的样子,自然是拉拢人心的好时候,大手一挥,就将这些子弹给分发了下去。 自那天之后,林清彻底和这群禁军打成了一片,每日里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指导他们进行射击训练。原本大家都是年轻人,又加上林清不摆官架子、也没有那些文人的酸腐味,很是收服了一批人心。就连卢伟现在也是对林清恭敬中带着熟络,路上的大事小事也都拿来和林清商量,比之一开始要热情的多。 林清的心这才放下了一些,只有先收服了他们这支队伍,那么后头到了铜城才能施展拳脚。否则一旦遇到什么意外情况,真的是在铜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行程差不多已经过半,越往北走路途越坎坷一些,相邻的小镇也更少一些,很多时候只能在野外扎帐篷过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出门在外,自然是要忍受一些不便。其实一开始林清不愿意秦雪容跟着一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这里。只是秦雪容表现的要比他以为的要淡定自若的多,该将就的时候就将就,凡事都以林清为先,处处体贴周到,绝不给队伍添麻烦。就算有时候赶路赶的特别急,人非常疲惫,也是不会喊一声苦、叫一声累。 今天因为要在野外过夜,大家早早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搭帐篷、整理行囊,入夜了除了有两支十人小队轮流守夜,其他人都早早进了帐篷安歇。 一路上各种颠簸,就算坐在马车里,秦雪容也是被巅的没有好好休息过,中午和晚上也胃口不好,没吃太多东西,早早就躺下了。 虽然是躺下了,但是却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林清在外面稍微洗了洗进来,看到秦雪容恹恹地躺在那里,也不和他抱怨旅途之苦,心里隐隐有些心疼。 “雪容,你转个面,趴着行吗?”林清轻轻地推了推秦雪容,让她翻个身。 秦雪容躺着正在七想八想,闻言也是下意识地就听从了林清的话,转过了身去,然后就突然小小的“啊!”了一声,又瞬间被林清干燥修长的手给捂住了嘴:“嘘!娘子路上辛苦了,为夫给你捏捏背,你可别叫出声音来,否则被人知道了,可是要笑话为夫的。”林清低哑着声音,调笑般地说道。 他知道这人一整天蜷缩在马车里,又是各种颠簸,肯定腰背都不舒服的很。他倒是学过两手按摩的手法,趁着四下无人,倒是可以帮秦雪容按两下,也好缓解她的疲劳。 秦雪容脸埋在软枕下,低低地“嗯!”了一声,只是尾音袅袅,脸上也有些泛红。 她和林清成婚两年了,只是林清实在太忙碌了,几乎就没有一天有好好放松休息过的,也没有真正的时间好好陪陪她,两人的交流仅限于晚饭后的一点点时间。而且林清对她也一直是非常尊重、彬彬有礼,虽然能这样对她已是很好,但是时间长了秦雪容又会有些胡思乱想。 虽然林清从来不限制她去做什么,可是秦雪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待在后院中。后宅空虚,和张氏婆媳两人毕竟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共同语言,又成婚两年也没有孩子,每日里被张氏提及此事,又难免不会心中忐忑。毕竟秦雪容的母亲就是因为一开始无所出,而让她爹纳了妾室。这是她娘心中一辈子的痛,也是秦雪容最害怕的事情。 而现在,林清跪坐在秦雪容的一侧,双手力度适中地帮着她揉按着腰背。而且这双手好像有魔力一般,揉按的地方都是秦雪容非常酸痛的点,让她不时地忍不住呻|吟出声,声音柔媚,荡漾在空气中就有了一股暧昧的味道。现在可是连她的耳朵尖都红了起来,脸埋在枕头上,再也不肯抬起。 两人如此这般的甜蜜互动倒是少有,秦雪容只觉得心中跟吃了一块蜜枣糕一样甜丝丝的,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在林清的双手下慢慢地放松开来。因为疲累,被林清揉捏了一会儿后,竟然就自然而然地入睡了。 林清发现秦雪容睡了后,便轻手轻脚地睡在了外侧,将被子给两人盖好,也吹灭了烛火,陷入了梦乡。 睡到后半夜时,林清突然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因为太过困倦,林清一时间脑子里还反应不过来,等到一阵破空声传来时,林清才猛然清醒,整个人瞬间坐起,便看到一阵寒芒在暗夜中闪过。 林清此时心跳如鼓,身子一侧,只感觉到胳膊一痛,知道那匕首是刺伤了自己的大臂,只是来不及反应疼痛,林清下一秒也是暴起,拦住了那人下一步的进攻,并且高声大喊道:“有刺客!快来人!” 对面那人力道极大,刚刚他也是被林清的反应下了一跳,动作慢了半拍才没有一朝得胜。现在反应过来了,手上不断施加力气,林清只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被那人的匕首刺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听到“砰!”地一声,那人轰然倒地,然后便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脚步声,下一秒卢伟就拿着火把冲了进来。 火光照亮了一切,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惨不忍睹!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刺客扭曲地倒在一边,嘴里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背后有一个窟窿,还在咕咕流血,整个人就躺在了血泊中! 林清穿着单衣立在帐篷中央,右手捂着左手上的伤口,那伤口显然不浅,已经染红了白色的单衣。而最让人惊讶的是站在床铺上的秦雪容,竟然手握一支短|枪,直直的对着那名刺客的方向,脸上一片惨白,显然这名刺客背后的窟窿是她打的! 这把枪是林清用来防身用的,从不离左右,睡觉的时候也放在他和秦雪容两人枕头的中间。很早之前林清就教过秦雪容怎么去开枪,怎么瞄准,只是林清也没想到,刚刚生死搏斗间,秦雪容竟然能那么从容,就能准确无误地开|枪射击,一点都不含糊! 秦雪容哪里是从容!刚刚她一听到动静就惊醒了,然后醒来趁着月色看到的就是林清和人在搏斗,那时候她也想不了太多,手摸到手|枪后,直接就开|枪了! 可是,等到危机解除,秦雪容才面色惨白地对着林清牵动了一下脸上的神经,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一秒,秦雪容就软软的倒了下来。 “雪容!”林清一个箭步将人借住,不顾手臂上的伤口,着急道:“快请大夫过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有孕 秦雪容醒来的时候, 还感觉到有些晕眩, 口中也干渴难忍,刚刚想自己坐起身来喝杯水,就感受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水杯也端到了她面前。 不用抬起头看人,光是感受这气息,她就知道是她家夫君。放心地就着林清的手喝了一杯水, 喝完后晕倒前的画面又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心中难免有些惊慌失措, 忍不住询问道:“夫君,那人后来” 林清给秦雪容压了压被角,安抚道:“雪容,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人是自己后牙槽藏了毒, 知道事情败露,自己服毒而死, 你只是打中了他右肩膀而已。这人是个死侍、士, 跟着我们这个队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是等到我们到了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露宿,才被他询了机会想要暗杀我。所以是你救了为夫一命, 切不可再自责。” 林清声音轻柔, 生怕吓着了秦雪容。要知道秦雪容再怎么精明强干,可是也从没经历过日此心惊胆战、性命垂危的时刻。况且她晕倒前看到了眼前那一幕,肯定是以为自己杀了那名刺客。无论那人是个什么路数, 可是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杀了一个人,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那是非常可怕的一种感觉。尽管那时候的反应是出于本能或者自卫,甚至是值得赞扬的举动,那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否则也不会在现代出现战后创伤后遗症了,哪怕是正义一方,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断重复这种杀人时刻的梦境。 其实秦雪容当时射击的位置对那名刺客也有致命的危险,虽然他也确实咬破了自己的毒囊,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并无统一定论。只是林清已经对进来目击到现场的禁军们下了封口令,只说那名刺客是被赶到的卢伟伏诛,绝口不提秦雪容的事情。 秦雪容稍稍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当时听到声响时,已经看到林清和那人在搏斗起来了!一瞬间她就想到了林清藏在枕下的手|枪,虽然她也有练习过,但是在眼前这个情况下,她拿起□□后双手抖得不行,甚至一瞬间都分不清楚哪一个是林清,哪一个是刺客,生怕一个不慎,打伤的是林清,脑子里更是一片乱麻。 一直到定睛一看,林清被那名刺客给控制住了,甚至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进林清的身体了,秦雪容才不管不顾地开了一枪,看到那人倒下的瞬间,秦雪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下一秒,她就已经人事不知了。 林清见秦雪容的脸色好看了点,轻轻“咳”了一下,准备了一下措辞,然后才小心道:“雪容,你可知道你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秦雪容还在思索其他事情,闻言有些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林清和秦雪容毕竟已经夫妻两年多,两人之间对彼此的脾气性格还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林清只看秦雪容的面部表情就知道她对她自己怀孕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的。 林清何等聪慧,将前因后果稍微一想,就猜的个八九不离十了,顿时脸色也有点不好了:“雪容,你在出发前,就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是不是?” 想到大夫说她旅途辛劳、忧思过度,后面最好要好好保养,以免动了胎气。林清一听到秦雪容晕倒是因为这个原因,心中真是又怕又喜。真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对他和秦雪容的孩子是如此地充满了期待,又很是自责自己的不小心,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发现秦雪容的异常,万一孩子有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原本林清以为秦雪容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可是看秦雪容现在的表情,林清才恍然大悟——她为了和他一起去铜城,竟然对家里所有人都瞒下了这个事情!否则的话,不管是张氏、林三牛他们,还是林清自己,都不会让她跟着一起去铜城的。 “不是的夫君,我,我也只是怀疑,之前也没有肯定。所以”秦雪容知道林清的聪明,在他面前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看到林清第一次对她板脸,她心里说实话还是有些怕的。 “所以你就在府上的时候,也不请大夫过来把一下脉,想着先和我一起走了再说是吗?” “嗯”秦雪容声音很小,都不敢抬头再看林清的脸色。 “那你这两个月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难受的吗?”女人怀孕前三个月是最要紧的时候,往往此时孕吐也最厉害,可是林清却没有看到秦雪容有什么异常。 “有时候想吐、吃不下东西,都让绿云遮掩了”秦雪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都几乎微不可闻了。 林清听完真是脸色铁青,这主仆两个也真是配合的够好的!一个帮着遮掩,一个忍耐力也好,平日里她们女眷多半待在马车里,而他有时候会出去和禁军们一起骑马。下了马车,秦雪容有时早早吃过饭就睡了,推说自己累了,林清倒也不曾起疑心,原来是怕被他看出端倪! “你,你们呀!你们!真让我说你们什么好?简直就是胡闹!绿云这丫头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这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林清想说说秦雪容,可是看到她尚有些苍白的面颊和低垂的头颅,生气的话怎么也对秦雪容说不出来,只能说两句绿云,以示他内心的焦灼和怒意。 在林清眼中,秦雪容一向是做事妥帖的,可是这次她明明在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情况下,还是要和他一起跋山涉水去铜城,这是林清万万没想到的。要知道,这两年林清觉得秦雪容年纪还小,不敢让她还未成年就受孕,生怕她到时候身体损伤了,所以和她亲密的频率也不高。林清有和秦雪容解释原因,只是他的母亲张氏一直明里暗里为着这个事情揪心着,催的很急。曾经秦雪容也和他吐露过些许她内心深处的担忧,生怕她和云氏一般,是难以受孕的体质。如今怀孕了,照理应该好好调养,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可是秦雪容的选择却是瞒下自己怀孕的事情,也要跟着林清一起走。 思绪到这里的时候,林清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酸涩。 古代的女子甚至比男人还要重视子嗣传承,因为这个时代压迫着她们必须要给夫家诞下血脉,这样她们才能在夫家站的住脚跟,才能老有所依。所以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一般都是将孩子放在第一位,因为这,就是她以后可以在夫家安身立命的保障,同时也可以说是出于做母亲的天性和使命感。可是秦雪容却抛下了那些固有的观念,也要选择和他一起走,不想和他分开,这意味着什么,其实不言而喻。 秦雪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有一阵委屈,她只是想要和林清在一起罢了。这次外调一去就是几年,她又如何忍得了几年的相思之苦?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在林家村生下孩子,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作为父亲的林清也不能看一眼吗?甚至不自信地想,两三年时间里,林清独自一人在外边,难道不会有别的女人在跟前伺候吗?一想到这些,她就感觉到呼吸停滞,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明智的,可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跟林清一起走。绿云其实暗地里也劝了秦雪容好几次,只是秦雪容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绿云也就只好一路上处处小心秦雪容的身体,又要帮她向男主人隐瞒,真的是格外辛苦。 秦雪容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双颊却被林清轻轻捧起。 女人怀孕,荷尔蒙本就不稳定,此刻虽然知道自己没理,可是心里一委屈,眼泪还是刷刷地往下掉。林清见了心疼不已,秦雪容一向坚强,从不轻易示弱和落泪,一见她如此,他便有些手忙脚乱地替秦雪容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见实在擦不过来,林清笨拙地凑了上去,吻住了秦雪容的双眼,温热的舌头一卷,就将那苦涩的泪珠给卷进了自己的口中。 秦雪容被林清这般亲昵的动作惊住了,一时间脸色红霞,美艳不可方物,可是又有些呆呆怔怔的娇憨,让林清心中简直又怜又爱。 “雪容,我这人有时候不善表达,可能也过分关注于朝堂的事情,对你有所轻忽。可是你我是夫妻,你但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敞开心扉和我说。我们彼此之间,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伙伴,更是我将来孩子的母亲。像这么大的事情,你真的不该独自一人承受,连绿云都知道了,却独独将我撇在外面。这让我心中,着实不好受。” 秦雪容听着林清第一次类似告白的话语,感觉目眩神迷、小鹿乱撞,两人成婚两年多,虽然朝夕相处,可是秦雪容越是和林清相处,越是感觉到这个人的魅力,也越发的担心将来会有别的女人和她分享林清。原本秦雪容以为初婚时候已经是爱的顶点,可是谁知道那根本就只是一个起点罢了。如今她对林清是满心满眼的爱意,而爱越浓烈,就越害怕失去。 此刻,她静静地依偎在林清的怀中,可能是受了林清话语的蛊惑,她忍不住将她心头萦绕了千万次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夫君,你以后,还会对别的人说一般的话吗?美人迟暮是早晚的事情,是否以后也会如我爹、如其他男子般,有几个妾室?或是”秦雪容知道自己不该问,不该说,这就是妒,一个当家主妇怎么可以如此耽于小情小爱,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般的问了出来。问完之后,秦雪容就恨不得自己咬下自己的舌头,后悔不跌! 秦雪容没有听到林清的回答,而是感受到林清胸膛的震动,听到他的笑声。 她以为林清是在笑她的痴心妄想,正在恼怒伤心之时,身子被林清颁正,林清直视着秦雪容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秦雪容怔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又听林清道:“雪容,你只管放心,这辈子,我林清敢对天发誓,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不管你能不能为我传宗接代,不管我们谁先离世,我唯有你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两年的相处,秦雪容真的已经走进了林清的生活中。她知道林清爱洁,有轻微的强迫症,她从来不会对此感到厌烦,而是细心记住林清喜欢将东西摆放的位置,将他的一应饮食起居照顾地无微不至;她知道林清爱吃蔬果和活虾,特意弄了一个庄子就养活林清爱吃的一些东西;她知道林清喜欢早起锻炼,就每天都比林清起的更早一些,亲手打点好林清锻炼要穿的衣服,弄好温热的水让他锻炼好后方便沐浴更衣这点点滴滴的一切,看似平凡,可是若能有一个人每天都去做,那是多大的一种毅力啊!而这些如今秦雪容却做得毫不费力,因为她就是发自内心的想对林清好。 林清曾经纠结过自己前世女子的身份,纠结过自己的内心和身体是否不匹配,纠结过自己是否能爱一个女人。可是在秦雪容那细水长流的陪伴中,这些问题好像并不需要答案,甚至林清都觉得不需要考虑什么前世今生的性别,他能得到一个人如此诊视他,能和他相伴,能和他心灵相通,能带给他幸福感,那为何还要去纠结一些有的没的?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个对的伴侣,而如今他已经握上了幸福的钥匙,难道他还要将钥匙弄丢不成? 如果秦雪容担心这些东西,那他愿意每天都对她说一遍那些话,让她放心,让她知道,他同样也珍惜她、在乎她。 秦雪容只觉得眼前再次雾气蒙蒙,可是脸上却带出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同时又笑骂道:“那要是真没孩子,你爹娘可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我就去铜城抱养一个孩子,就说是你生的,他们又不知道。” “你就是油嘴滑舌,我不相信。” “那你擦亮眼睛,且待来日,为夫可要好好努力让你相信。” “呵呵呵,那妾身就且看你的表现了” 自那日之后,卢伟加强了队伍的守备,林清也开始调查起刺客事件的幕后之人,但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秦雪容身上,每日鞍前马后地照顾她,生怕她再身体劳顿、忧思太多。 禁军们都知道秦雪容怀了林大人的孩子,虽然有时候会调笑几句,但是心里倒也都能理解,还稍稍放缓了一点行程进度。 不过原本他们就走了一大半路程了,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踏上了铜城地界、到达了目的地。 第一百四十章:不好惹 铜城位于边塞要地, 只要过了铜城, 就是塞外,所以铜城内的风光绝不同于京城,老百姓的精神面貌和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丝警惕和忐忑, 他们这支队伍经过的时候,四下的百姓统统避让,无人敢随意窥视林清的马车。 和京城百姓见惯达官贵人不同, 铜城的百姓虽然也见惯军人,但是每每有军队经过, 他们都要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又有战事。 铜城是一个以军事为要的小城,最高的长官是一名叫做王成刚的正千户,正五品的官职。只是因为刚刚发生了瓦剌骑兵屠杀村名的事件, 永康帝还调任了正三品的昭勇将军前来统领指挥。而此人还和林清有些渊源,他姓李名顺昌, 正是李守泽之父。 所以这次前来给林清接风洗尘的人也是李顺昌带头,王成刚带着手下一杆亲信, 在城门口迎接林清。 塞外的春天也透露着一股肃杀, 林清扶着秦雪容下了马车后,就感觉到此处荒凉和萧索,街道上也没有太多的行人, 就算有, 那也是步履匆匆,不敢过多停留。百姓们大多都是麻布做衣,并没有太多穿的特别细致的人, 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什么有规模的商铺、摊贩,不说和贵气的京城还有锦绣的江南比了,就是和安定祥和的林家村比,这里也是不如的。 林清一下马车,所有军官都单膝下跪向林清行礼:“参见林巡抚。” 林清此次的巡抚之职为从二品,巡抚代天子巡视,主要职能上还是属于文官体系,但是这次因为林清巡视的目的和巡视地方的特殊性,也是可以插手军事之事,确切来讲,林清如今已经是这铜城里的最高长官了。 “大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林清当先一步,将李顺昌给搀扶起来。 李顺昌原本就是武人,喜欢直来直往,不爱推脱,便也顺着林清的力道就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位玉面郎君,李顺昌心里就止不住的感叹。他儿子李守泽在他眼里已经是天纵奇才,他们老李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蛋子。可是谁知道,和眼前这位年轻人比起来,那还是不值一提。 他儿子还是靠着这位同窗的本事,在皇上面前挂了名字,现在升任到了从五品知州的官位上。而这次他可以被调任到铜城做指挥,据他儿子给他的信件中的意思,也有这位林大人的意思。虽然来这地方算是有危险,可是他们武将不就是靠着一次次的军功才能出人头地吗?光躲在太平地方,除非家世特别雄厚,否则也就是原地踏步、混到老罢了。 况且,李守泽也给他讲了这位林大人的本事,只要能按照他的计划和命令行事,那么这次事情的胜算就是十之八九。李顺昌虽然心中对儿子的话有些怀疑,但是不管怎么样,能让他顺利调到这个地方,就足以证明如今这位林大人在朝廷里的能量,绝非他可以想象的! 如果说李顺昌对林清只是恭敬的话,那这位千户王成刚的表现,可以说是谄媚了。一路上处处奉承林清,陪着笑脸,生怕这京里来的官,一个不满意就参上他一本。毕竟之前铜城失守,瓦剌的骑兵其实不止杀了那么多村民,还有好多铜城中的无辜百姓!这些事他都瞒下来没敢上报,因为一旦上报,他这千户也是做到头了。 所以对于林清此次的巡视,他是做了十二万分的准备,打起精神想着要和林清周旋到底。 知道林清这次来还带了家眷,询问过后女眷身体不适要先去别馆休息后,连忙先让人带着秦雪容等人先去别馆,林清却被拉着一定要给他接风洗尘、到酒楼吃上一顿。 林清推辞不过,也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了解眼下铜城的情况,所以便派了几个心腹的禁军跟着秦雪容一起去别馆,他则和李顺昌、王成刚两人先去了铜城唯一的一家酒楼“第一楼”。 说是“第一楼”,但是毕竟是边城苦寒之地,装修也就草草,和豪华根本搭不上边,里面没有一个宾客,是被王成刚预先包下来了。 林清刚刚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名穿着知县官服的中年男子慌里慌张地来见过林清,行礼道:“下官苏淳,拜见林巡抚!” 待林清让人起来后,王成刚笑眯眯地给苏淳解释道:“林巡抚,苏大人这是在这里准备酒席,就没有到城门口迎接您,还请恕罪啊!” 苏淳也是上道,听闻此言也连连说“抱歉”,显然两人在铜城的地位是这位千户居上位,苏淳是要听这位王千户的。 禁军和兵丁们在楼下的大堂里吃饭,林清等官员则在上头的包间里用午膳。除了林清、李顺昌、王成刚和苏淳,还有另外两名百户长,一位县衙的师爷和一位教谕作陪,一桌八人按官位等级坐下,林清自然是坐上首。 原本以为这边城之地,运输不便,吃食也肯定相对简单,没想到这桌席面上的菜倒是让林清心中暗暗吃惊: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那坛子酒一开封,一股浓烈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就连李顺昌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好酒!” 林清微微眯了眯眼——这桌席面没有个一二百两银子可是弄不下来,这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 一般来讲,像林清这样的京中官员到地方上巡视,虽然出于礼节,下官是应该要给上官接风洗尘,但是这些都可以直接在驿站别馆,按照官员的等级来安排,也用不着地方官自己掏腰包,有那个规制在,什么品级就享受什么待遇。就算是想要讨好一下上峰,自备酒菜、套套近乎,那也不会弄得这么奢华,未免有些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李顺昌其实和林清就是前后脚到的铜城,这次也是第一次正式和王成刚等人打交道。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林清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自然也不可咋咋呼呼的。先是看了一眼林清的表情,然后就安稳地坐在位置上,先喝上了个两碗好酒再说。 林清脸上也不见什么异色,还是那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样子,先是说自己不胜酒力,只能小酌几杯,别人给他敬酒,他只是稍微眯几口,人家也拿这位巡抚没办法。王成刚看着是个粗人,可是却颇有几分油滑,非常有眼力见,看到林清喜欢吃什么菜,就马上端到林清面前;和李顺昌更是频频敬酒、套话一句接着一句,两人酒过三巡之后就快要称兄道弟似的。 酒席过了一半,王成刚心中开始微微有些发急:这个昭勇将军看着年纪大,但是人还是豪爽直接的,说话也干脆,这种人他自然有一套对付的办法;可是这个林巡抚,他说的唾沫星子都快干了,都没有从他的言谈之间套到一句准话,他总是有理由给他打太极打过去,想要探听探听他的口风,这次到铜城巡视除了上面公文上说的核验火|枪,朝廷还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他是滴水不漏,让王成刚一点都没底。 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林清要是说出点朝廷这次派他过来的主要目的,那他这边还有点应对的办法,只说让一个巡抚大人来看看枪|支,他是怎么也不相信!不知道林清的来意,那他后面的招该怎么出? 王成刚知道这火|枪是个宝贝,威力极大,可是他手底下的官兵自从有一次拿火|枪训练时,有几个人误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当场就毙命了,顿时吓得诸多兵丁都不敢再碰这个玩意。这火|枪上头拨了五百零六支到铜城,可是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鞑靼、瓦剌都太平的很,让他们也渐渐松懈了防备,那些火|枪也就天天躺在库房中。谁知道从今年开始,瓦剌突然就像发了疯一般,开始屡屡进犯铜城,这次他们那些骑兵都冲破了他们在城门口的守备,直接杀到了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屠杀了两个村子的人,这件事实在是压不住了,才上报了上去。只是在上报的时候,隐瞒了瓦剌人冲破城门的事情,只说了屠村之事。 在王成刚看来,这火|枪就是个死物,而且是上头拨下来的,也不是他们自己锻造的,看了也就是这样。他觉得林清此番前来,说查火|枪只是一个由头,另有目的的可能性更大。 林清这次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查验火|枪,看看为何在有火|枪的情况下,铜城军士还奈何瓦剌不得,至于其他东西,只是顺带而已,完全看他自己主观想怎么查验就怎么查验。奈何王成刚做贼心虚,第一天就摆出这种阵势,让林清看出了端倪,反而更加在王成刚面前表现的神秘莫测。 王成刚向苏淳使了个眼色,想要让苏淳一起上前探口风,可惜苏淳的段位比起王成刚还更不如,林清的口风没探到,反而让林清套出了不少铜城现在的状况。 李顺昌笑呵呵地吃着菜、喝着酒,看着王成刚和苏淳抓耳挠腮,却又奈何不了林清的样子,心里真是忍不住给林清竖了一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在几个老江湖面前,他林清还是面不改色、游刃有余,不管是你是吹捧还是暗带警告,他都能笑而受之,一点都不会被他们搞昏了头脑,实在清明的让人发指啊! 等到大家都算是酒足饭饱之后,林清也缓缓地放下了筷子,用棉帕擦了擦手,微笑道:“既然吃也吃过了,现在也不过刚刚过了晌午,要不我们就去兵器库走一趟?” 王成刚笼在袖子里还有一团银票没有塞出去,就听到林清要去看兵器库,心里也是一惊:兵器库就在演武场后面,今天他可根本没有准备让林巡抚去看啊!演武场那群鳖孙还指不定在干什么呢! 而两位百户更是一下子面色惨白,心头狂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这位林巡抚,看着不好惹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发怒 王成刚第一反应就是推脱:“林巡抚, 您看您舟车劳顿的, 刚刚到铜城,实在太过辛苦了。要不今天就放松一下,明日一早下官就派人来接您去兵器库, 您看如何?” 王成刚说的时候,手在桌底下也有了动作,直接给林清塞了一叠团成一团的银票过去。在塞银票的时候, 王成刚心跳如雷,生怕林清给拒了。 毕竟刚刚和林清一番交道打下来, 总觉得这位巡抚大人不是吃素的,按照王成刚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混的经验,要么此人是个大贪, 处处刁难,就是要最多的好处;要么就真是大公, 完全不为这些私利所动摇,就是真的一心为朝廷办事。 这两种人一样难搞, 第一种是欲壑难填、不把他们榨干不舍得走;第二种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旦发现异常,他就要上禀天听,到时候更是万劫不复。 而根据王成刚的判断, 林清极有可能是第二种人, 因为他年纪太过轻,一表人才,听说这位巡抚大人家世背景也不强, 但是这个年纪就能坐上这种高位,一般这种人非常有可能自视甚高、目下无尘,也不屑于和一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自诩为清流的概率非常高。可是判断是这样判断,这个银票还是要往外送,万一他不是呢?万一他真要到兵器库,到时候发现点问题呢?到了那个时候再送银票,那性质和送的银票的面额,更是要两样了。 至少如果被林清推了这些银票,他还准备了另外一套说辞可以搪塞过去,若是被抓到把柄再想着通关系,那可就 所以王成刚心里一面纠结,一面将银票暗地里往林清手里塞,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林清当场翻脸,弄得下不来台。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位林巡抚却是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到了自己的袖中,毫无一丝异常,仿佛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把戏。 “收下就好,收下就好。”王成刚心里长呼了一口气,暗暗道。如果能收下这些银票,那就说明这位巡抚还是道上的,应该不会太过苛刻。王成刚一直到这个时候,心中的石头才微微落了地。 只是林清暗地里收下了银票,口中的话却没有顺着王成刚的意思走:“王千户,今日这些饭菜本官甚为满意,只是不仅仅是本官,还有李将军呢!我们两个不远千里而来,可不是只是为了吃喝玩乐的,毕竟圣旨在手上,可不敢有违圣名啊!” 林清说的一派正义凛然,李顺昌自然也是连声附和:“是啊!林巡抚说的在理。倒不如吃完了趁着天色还早,先陪着林巡抚去看一看也无妨。” 如果林清没有收下那笔银票,王成刚自然是心中异常警惕,觉得林清油盐不进,肯定还要各种阻挠。只是现在林清的表现,倒是让王成刚觉得,林清确实是想要早点回复永康帝,好给皇帝一种勤勉之感。难怪能年纪轻轻就登高位呢,瞧瞧人家办事妥帖的! 王成刚心下暗叹,想着总归是拿了银子,这官场上还没有拿银子不办事的!他实在要去看,那就去看看好了,总归只是看看兵器库里的火|枪,那玩意不用的时候就一直躺在兵器库里,也没人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林清再次发了命令后,王成刚也不敢再阻挠,乖乖领命准备陪着林清一起去兵器库看看。 而王成刚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兵器库查看,不看则已,一看就看了个心惊肉跳! 一众人下了楼,去了铜城西边的校场,这个时候应该是铜城不当值的将士们操练的时候。因为有王成刚的亲信已经快马加鞭赶到校场给他们报信了,所以此刻偌大的校场上大概有近千人在拿着兵器“呼呼喝喝”地进行着演练。可是因为消息传得匆忙,好多人刚刚都在营帐里,这才出来,众士兵好多都是衣服都没有怎么穿好,操练的更是不整齐,一看就是军纪松散的不像样子。 王成刚轻咳了一声,对着林清和李顺昌解释道:“今天是自由演练,所以不是很整齐。原本是想明天让士兵们操练一番,让林巡抚和李将军指点一番,今天也没来得及准备。见谅,见谅。” 李顺昌带了那么多年的兵,心里门儿清,只是他这次来只是带了自己的兵马前来协助的,不是要来夺王千户的权的,犯不着和他杠上,所以就这样四处看看,并不出声发表意见。 林清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状若平常地问道:“那将士们一般是从什么时辰开始训练呢?” 王成刚立马躬身答道:“上午从辰时练到午时,下午从未时练到酉时。” 林清轻轻嗤笑了一声,声音微微放冷:“那王大人的将士们可都是比美人还要冰肌玉骨啊,都练了一个时辰了,脸不红、气不喘,连汗珠都没几滴,佩服啊!” 王成刚脸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心里头暗自叫苦!这位林巡抚,为啥年纪这么轻,眼睛这么毒辣!连这么点小细节都不放过,真是要了命了! 王成刚连连在那边点头哈腰地解释,林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絮叨,直接道:“好了好了,今天本官本来就不是来验兵的,快带我去兵器库吧。” 王成刚这才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带着林清等人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果然银子还有有用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轻轻放下了。 原本王成刚最怕的就是让林清看到他们松散纪律的军队,怕林清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现在这关都过了,后面查验兵器库反而倒是没什么了。不由得腰杆子也直了一点,也没有了刚刚的忐忑慌张。 兵器库也算是很重要的地方,门口就有一小队将士在门口把守,看到王千户带着人过来了,才散了开去。 兵器库大门的钥匙在陈越陈百户和郑兴和郑百户身上,一共有两道大锁,需要他们两人身上的钥匙去打开,也算是一种双保险。只见他们两个小跑几步到了兵器库门前,将大门上两道大锁依次打开,然后才缓缓地推开了兵器库的大门,让林清等人进去。 所谓兵器库,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仓房,里面陈放了许多兵器,主要以作战时的冷兵器为主,例如弓箭、大刀、长矛、盾牌,还有一些盔甲、行军用的帐篷、水囊等物质,也摆放于此。 只是林清这次查验的目标不是这些冷兵器,直接走到了放在一个小隔间的火|枪处,还没拿出来看,眉头就已经紧紧皱起了! 他耗费了巨大心神弄出来的火|枪,如今就如同其他的弓箭刀具一般,散乱地堆放于此,有些枪支表面已经明显地有了锈斑和霉变! 林清再给每一处地方发放枪|支的时候,都明确写了火|枪保养存放的要点,需要定期擦拭,至少一月一次,而且要上油,分解枪|支,每一个零部件都要保养到。如果半年都用不上的话,那就需要用油纸包裹起来,防止受潮。如果是每天都要训练使用火|枪的话,那更是需要使用人员每天进行擦拭! 而如今,这些林清千辛万苦设计和制造出来的枪|支,非但没有起到保家卫国的作用,反而就这样放在兵器库中任其发霉生锈!林清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痛心和愤怒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难怪瓦剌敢如此嚣张呢!就这批火|枪,用起来别说能不能杀敌了,就是自己别伤了自己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其实林清这一点已经是猜到了,正是因为在使用的时候屡屡出现事故,才让士兵们更加畏惧使用火|枪,到了现在不到万不得已,都没人想去摆弄它。神兵利器生生被用成了鸡肋! 林清的怒意一点点地在攀升,但是他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挥了挥手,将卢伟卢千户招了过来:“卢千户,你安排几个人过来,将这些火|枪分批清点,完好的放在一起,然后有锈斑等的放在一起,最后给本官一个总数目。” 卢伟话不多,领命后就迅速派人过来清点。 陈百户和郑百户听到林清是要他手下的禁军要亲自清点时,脸色顿时难看的紧。陈百户上前一步阻止道:“林巡抚,这种粗活累活哪里轮得到卢千户啊?让小的们来就行了!” 林清让人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往当中一坐,目光有些森冷地看着陈百户,冷笑道:“陈百户,你可知道这火|枪造价几何?” 陈百户被问的一噎,讷讷回答不出,这是上头拨下来的,具体造价他们又怎么知道? “你这批火|枪,每一把的造价都不下于四十两银子!足够边地普通百姓嚼用五年的了!这还不算整个朝廷招募的人员费用,工部上下研发的费用,工匠们每个月发下去的月俸费用。若是零零总总算下来,每一把说是价值百两银子也不为过啊!所以说这可不是什么粗活累活,可是细致活呢!既然我们工部给的如何保养枪|支的公函你们不仔细阅读,那么还是本官自己人来清点更好吧!” 林清说的非常不留情面,陈百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就退到了王千户身后,被王千户狠狠地瞪了一眼。 “林大人,这可能是我们地处偏远,政令衔接不畅之故。到时候我们再去研究如何保养火|枪,还请林大人息怒,下官一定以后严加督促此事!”王千户只能上来再次打圆场。 这林巡抚瞧着年轻脾气好,可是真的做起事情来,这气性可大着呢!而且身上的官威也重的很,一点都不比几十年的老臣来的好对付。 卢伟手下的人清点火|枪的时候,脸色也是很差,毕竟最近跟着林清掌握了不少火|枪的知识,看到如今这种状况,只觉得这铜城的将领简直就是个傻蛋,这是在暴殄天物啊! 最终的数目清点出来了,一禁军禀告道:“回禀林大人,生锈、霉变火|枪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支,完好□□一共三百五十七支。” 其他人还没觉察出这个数字有什么不对的时候,林清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朝廷拨下了五百零六支火|枪,现在的总数目是四百九十四支,剩下的十二支□□去哪里了? 这可都是登记造册的,如果有损毁,册子上也会有注明原因,可是这本册子上也根本没有写为何会少十二支火|枪。 “王千户,这火|枪总数不对,为何少了十二支?!”林清当即发问,高声怒喝! 保养不妥当也便罢了,为何还会少?! 王成刚被林清的怒意吓了一跳,连忙自己亲自去清点,可是数了三遍,还是林清的数字,确确实实少了十二支火|枪! 这可是真的要命了!其他的倒还好说,这私盗兵器库里的东西,不管是何理由,那就是死罪! 可,明明他自己都没有动过,为何会无缘无故少了十二支火|枪?!这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就是王千户自己,都是摸不着方向,一头雾水,心里也是怕极了! 不说他刚刚给了五千两银票,就是再来个五万两,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下自己这条命! “王千户,你最好是想起来这十二支火|枪到哪里去了。否则,本官今天就办了你!”林清声音低沉,目光落在王成刚身上,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第一百四十二章:立威 王成刚一下子跪了下来, 脸上有惊恐之色闪过:“巡抚大人, 下官实在没有偷盗过火|枪,还请明鉴啊!这,这管理兵器库的人也不是下官啊!肯定是遗漏在哪里了, 下官这就派人去找!” 说完便疾言厉色地对着陈百户和郑百户呵斥道:“还不快给我去找!愣在那边做什么?肯定就是在这兵器库里!” 陈百户和郑百户两人手脚都在发抖,闻言连滚带爬地在兵器库里找了起来,可是找了半个时辰后,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林清渐渐已经不耐烦了:“好了, 看来今天这十二支火|枪是找不出来了。王千户,你是掌管这里的人,今天众目睽睽之下, 兵器库里的重要兵器不翼而飞,本官若是不问罪于你, 恐怕也难服众吧?” 王成刚简直汗如雨下,明明边城的天气还凉着, 此刻背后的衣衫都已经湿了。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陈百户, 语气凶狠道:“你们两个快给老子老实交代,究竟东西去哪儿了?今天巡抚大人都在这里,要是东西找不出来, 老子直接就用火|枪崩了你们!” 原本林清心中已经认定王成刚就是始作俑者, 可是看他现在的表现,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难道是他真的不知情?还是在他面前演戏?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情必须得水落石出! “本官没心情在这里和你们耗着, 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章程,那么本官就给你们介绍一下站在我身边这位禁军统领卢千户,锦衣卫出身。想必锦衣卫的刑讯手段,本官不说你们都有所耳闻吧?来人,给我将他们三人都给本官带下去,今天本官就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林清声音里不再听出怒气,可恰恰是这样的平淡的语气,让底下三人更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听到那位京城里的卢千户竟然是锦衣卫出身,心都忍不住抖了三抖,头皮也渐渐开始发麻! 郑兴和抬眼便撞进了卢伟的眼睛里,只觉得卢伟看他的眼神仿佛就已经是个死人似的,顿时腿一软,连跪都跪不住了,整个人瘫软下来。 还没等那三人反应过来,卢伟直接道:“既然林大人信的过我们,张元,去,打一盆盐水过来,用牛皮鞭沾着水,先每人抽个五十鞭,要是不说,那后面就再放点血。按照我们在锦衣卫当差时候的规矩来就行。” 那名叫张元的禁军领命下去,眼看着东西就要端了上来,郑兴和再也受不住,沾着盐水的五十鞭也就算了,锦衣卫的花样是一出接着一出,只要你不招,那么后面还有无数折磨人的方式等着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郑兴和膝行几步,爬到了林清的脚跟前,涕泗横流道:“林大人,我们招,我们什么都招!这十二支火|枪,是让我和陈百户给卖了!” 陈越听到郑兴和的话,简直就是目眦欲裂,这个孬种!自己抖出来也就算了,还把他也供出来是怎么回事?早知道当时,说什么也不答应他做这种事了! 陈越知道现在再狡辩推脱也没有用了,连忙俯身磕头,额头都磕的红肿了也不敢停下,一边磕头一边呼嚎道:“巡抚大人,这件事真的不是小的主意啊!都,都是郑兴和,他不知道哪里认识了一个商人,和人家谈妥了价格,将火|枪给卖了出去!他还说,不过是卖了几把,王千户也不会发现的!小的敢发誓,所说的句句属实,不敢虚言!还请巡抚大人念在小的只是经不住郑兴和的软磨硬泡,一时心软才给他开了兵器库的大门钥匙饶小的一命,这件事绝对不是小的本意啊!望大人赎罪,望大人赎罪!” 陈越磕头如捣蒜,尽量将事情往外摘,言明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这件事也不是他的主意,还频频向王千户看过去,目露恳求的眼色,希望王千户可以能帮他说几句话。 刚刚王千户和林巡抚桌底下的动作他也看到了,大不了就将卖掉火|枪的银子全部吐出来好了,只求现在少受些皮肉之苦,能保住自己这条性命。 可是王成刚眼下也是被自己手底下两人的胆大包天给惊住了,他虽然油滑,也爱贪,但是什么可以动什么不该动,他心里是有本明账的。万万没想到,他手底下的两个百户竟然合起伙来盗卖军器,这可是杀头之罪啊!还想叫他去帮他们说话?这个时候,他能不被牵连进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一个弄不好,他也要和他们一起被搞下去啊! 郑兴和见陈越显然是急着自己脱身,连忙指着陈越骂道:“陈百户,难道这银子就我一个人得了?明明每次都是你去将火|枪运出来,我去和那名商人接头,得了银子五五分成。现在就撇了一干二净了?” 郑兴和知道自己是绝对逃不过的,极度的恐慌和害怕,让他选择拖一个人下水,而且他心中也隐隐留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坦白从宽,能让林巡抚网开一面,千万不要要了他的性命啊! 一时间,郑兴和和陈越两人开始互相指责、谩骂开来,所谓狗咬狗,也不过如此了。 从两人的互相指责之中,众人也了解了情况。原来郑兴和很早之前就认识一个商人,此人是个行商,生意做得还不错。郑兴和之前经常利用职务之便,搜刮一些塞外的东西,让这名商人带到内陆去卖,然后中间抽水头。有一次两人喝酒,郑兴和喝大了便开始讲起了朝廷新拨下来的火|枪威力是如何大,是多么厉害的神兵利器,一通吹嘘之后,那商人就动了心思。说让郑兴和弄一把火|枪出来卖,他愿意给他一千两银子,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郑兴和说的那么厉害。否则就认为他是酒喝大了,在吹牛皮。 郑兴和当然不干了,在酒精和银子的刺激下,当即就应了下来。可是酒醒后,想想也觉得不妥当,毕竟这兵器库的钥匙还得由陈越那边的一把钥匙一起打开。若是问他要钥匙,那么事情也差不多就败露了,到时候为了点银子把自己命搭进去可不值当。 所以郑兴和思前想后,虽然银子是好东西,可还是不敢动手。一直到后来两人三月后的再聚,那名商人又说起了此事,还说自己心痒难耐想见识见识这样的宝贝,愿意出三千两买一把玩玩。 当时听到五千两的时候,郑兴和呼吸都加重了,三千两白银啊!他有信心把陈越也拉下水,一人一半银子,这家伙也是贪财的,肯定乐意!再说不过是弄一把出来,到时候扯个由头说这把损毁了,不也就过去了。尤其是看到好多兵丁因为火|枪使用不当弄伤自己,而不敢再去触碰火|枪,那些火|枪已经在库房里躺了一阵了。 财帛动人心,郑兴和想了半个多月,还是没忍住这里面的好处,说服了陈越,两人一起偷了一把出去,一下子一人一千五百两就妥妥到手了! 陈越和郑兴和心里想,反正也就只是一把,到时候王千户问起来,大不了塞点银子给他孝敬孝敬,也不会有多大事情。说是这么说,不过两人还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一点事情都没有,两人便也把这件事给丢开了。 可是凡事都是有一就有二,那名商人后来又接连几次通过陈越和郑兴和,购买了火|枪,由头是各种各 AD4 样,陈越和郑兴和几次偷下来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今天一清点,才发现他们已经前后偷了十二支火|枪了! 等他们二人说完之后,全场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如此荒唐之事,竟然发生在边城要塞的将领身上,连自家的兵器都敢卖!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兵器,说是自己家的杀手锏也不为过。这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那名商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林清冷然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郑兴和,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可能这个郑百户,早就可以死千回了。 郑兴和此刻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立即答道:“回巡抚大人,名叫陶安然,家住桥东街,但是因为他是个行商,现在又出远门了,这,归期不定。” “你们一共获脏银多少?”林清的声线越来越低沉,没有了刚刚勃发的怒意,但是却更加让人心神不宁了,尤其是“脏银”二字,差不多已经是定下了这次事件的基调了,王成刚听罢就知道,这回已经是不可能善了了,只能自求多福。 “总共,总共三万六千两银子。大人,大人,我们可以悉数交出这些银子,还请大人饶小的一命!”郑兴和说完再次磕头如捣蒜,陈越也是同样高呼饶命,拼命地磕头,不一会儿,两人的前额因为过分用力撞击地面,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去,看上去好不可怜。 林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有些冷,但是熟悉了之后,就知道他这人是外冷内热,心肠也软,不忍苛责他人。跟着林清已经有些年头的墨竹,就总念着他家少爷的好,这么多年了,连句重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有时候墨竹都想,幸亏自己是个忠心的,这要是换了有些油滑的下人,还不要翻天了。 可是林清此刻看着两人血流满面的样子,非但没有觉得心软,觉得他们可怜,反而升出了一股更浓烈的怒意!商人最善囤积居奇,买东卖西,那个陶安然敢用三万六千两银子买十二把火|枪,那就说明此人会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而这世上又有谁,肯花这么高的价格去获取火|枪,除了对大明一向虎视眈眈的瓦剌和鞑靼,林清他不作他想! 难怪啊!难怪瓦剌骑兵太平了两年,今年会突然又开始在边境地带各种骚扰大明百姓;难怪火|枪的威名震慑不了他们了;难怪瓦剌敢直接进村屠杀整整五百多条老百姓的性命,而不惧大明的报复!盖因他们手里也弄到了几把火|枪,大致知道了它的用法,虽然因为钢铁冶炼水平的差异,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仿制出来,但其实如今火|枪的威力,可以说用来威慑的作用更强一点。一旦破解了这份神秘,那么只要这些瓦剌骑兵冲的够快、反应够迅速,那么他们也有一搏之力! 一想到那无辜的五百多条性命,不,按照这些官员的尿性,可能是更多的老百姓的性命,就是葬送在这样两个无知、贪婪的人的手中,林清就感觉到连手指尖都在发抖,嗓子眼里像被石头哽咽住了一般,悲伤地想要嘶吼一番! “卢千户!”林清强忍着喉头间的不适,哑声对着卢伟喝到。 卢伟上前一步,大声应道:“下官在!” “派人去桥东街查抄陶安然的居所,追查他的去向,发布逮捕令,让各关卡严加审核,将人抓住!陈越、郑兴和两人,盗卖军火,撤去百户职位,在校场打一百军棍,生死勿论!大声念出其罪状,查抄其家产充公,以儆效尤!王千户御下不严,有渎职之罪,打三十军棍,罚俸一年。养伤期间,铜城一切军事调动之权,暂归李将军所有。” 林清的话音刚落,陈越一下子就止住了磕头的动作,人瞬间瘫软了下来,下半身也传出了一股尿骚味——竟是吓到失禁了! 打一百军棍,生死勿论的意思,就是要活活打死他们两个啊!军营里再硬的汉子,挨五十军棍已经是半条命去了,一百军棍那是必死无疑! 这位巡抚大人,竟然连皇上都不禀告了,直接就要打死他们! “不!我不服!就算要杀,也是要刑部定夺,你只是一个巡抚,这里还没有轮到你随意杀人的地步!”郑兴和状若癫狂,狠厉地对着林清吼道,仿佛是野兽最后的一点挣扎。 其实郑兴和说的没有错,像这样的罪行,按照常规流程走,林清先应该将他们关押起来,再将折子送往刑部,由刑部官员发落。可是林清却在此刻直接定下了他们两人的死罪,虽然林清说的只是打一百军棍,但是实际意思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林清站起身来,走到了郑兴和面前,对着他冷笑了两声,清俊的脸上写满了对此人的厌恶:“现在知道怕了是吗?你自己的命是命,铜城百姓的命是什么?私卖军火,你其实心里清楚这批火|枪最后流到哪里了吧?躺在累累白骨上数银子,你倒是数的安稳!本官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受了这一百军棍,否则本官要是往上参上一本,你信不信,皇上会判你一个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这四个字,绝对不是危言耸听!郑兴和听到了林清说这批军火流到哪里的时候,再也不敢吭声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巡抚已经看穿了他们的一切。他们就像两个跳梁小丑一般,还想蹦跶,实际上人家现在要了他们的命,已经是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了。 原本因为林清等人走后,又松懈下来的兵丁们,正在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可是不过一个时辰,就看到那些巡抚带来的护卫们绑着他们的王千户、郑百户和陈百户上来行刑。 碗口粗的军棍,一棍一棍结实地落在三人身上,起初三人还有叫唤声,打到二十军棍的时候,连叫唤声都没有了;打到三十军棍的时候,三人都已经快要昏迷了,可是却只有王千户被抬走了,剩下的两人继续再被打着! 打到五十军棍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在无人敢多说一句话,都静静地聆听着他们两人犯下的罪行,心中惊恐的同时,根本不敢去议论什么。 待打到七十军棍的时候,已经有人双腿发抖了,因为眼看着那两名百户的后腰下面已经打得衣服全都破了,上面全是暗红色的血迹,说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人是早就已经晕死了过去,根本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一百军棍的时候,就连两个行刑的禁军,手臂都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发抖,陈越和郑兴和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被拖走的时候,下半身都是软踏踏、血淋淋的,看着都瘆人。 林清站在高台上,看完了整场行刑的过程,期间一言不发。等结束后,林清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沉声道:“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这两人为了一己私欲,陷家国于不义,死不足惜!以后但凡再被本官发现有违军纪者,这就是下场!” 林清说完之后就下了高台,甩袖离去,在场所有人都立在原地,目送林清离开,久久无人敢动弹。 林清进铜城第一天,就快速地杀了两名百户,夺了王成刚的兵权,将李顺昌推到了台前,这雷霆速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第一百四十三章:整顿 如果说原本李顺昌还对林清的手段有些怀疑的话, 到了此刻他算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了!自己家的崽子在林清面前, 那简直就是小白兔似的,不堪一击啊!这也难怪,为何几年前在云天书院读书的时候, 他还收到自家儿子来信,抱怨那位叫林清的同窗不识抬举,可是后来的信件中慢慢地竟然都会提起这位同窗, 虽然话中带酸,但是了解自家儿子的李顺昌明白, 他是在钦佩这位同窗。 按照林清这样的心智,收拾他家儿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怪不得这次他上任前, 李守泽对他这位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多多听从林巡抚的意见, 不要自己仗着资格老一意孤行,或者有轻视之意。李顺昌心想, 你老子我虽然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 但是也不会因为人家林巡抚年纪小就轻视他好么?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真正领会了李守泽信中的含义! 一个年轻文臣, 杀伐果决、手段老辣, 抓住了错处就是紧咬不放,既将权利收到了自己的手中,又震慑了所有将士, 短短一天时间,让铜城上下都记住了这位从京城而来的林巡抚的威名,再无人敢轻视! 就连王成刚,一想到林清都不经过刑部,直接下令棒杀了他手下的两名百户,他趴在床上都忍不住在想,若不是当时塞了五千两银票,是不是他这个时候也该一命呜呼了? 其实在林清直接下令打他的两名百户一百军棍的时候,王成刚有一瞬间的惊慌,他就怕林清一言不合,也将他给活活打死!甚至想到了如果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绝对不能束手就擒,毕竟铜城是他的地盘,林清才刚刚上任,那校场上的上千将士还是听他调令的。可是林清只是仗责了他三十,既然王成刚放下了抵抗的心思,又让他暂时无法掌握兵权,真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 林清的厉害之处,就是在于对人心的把控和对分寸的拿捏。他知道自己可以动两名百户,但是不能一怒之下将王千户也杀了,毕竟需要拿他来稳定军心;他也没有忽视王千户的罪责,用一种让他难受又可以接受的方式来惩罚他,以达到林清的目的。 其实若论本心来讲,这个王成刚也该死!有道是上行下效,必然是在王成刚的带领下,那两人才有这种胆子去做出偷盗军火之事。说是渎职实在是太轻了,只是这人林清现在还有用,暂且放过他,只是日后怎么样,那还两说! 林清给李顺昌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他装配一支火|枪队伍。 铜城常驻的将士一共有三千将士,李顺昌这次过来带来了自己的八百亲卫军,再加上林清身边的两百禁军,一共就是四千人的兵力。这对于铜城这样的边塞小城,已经算是不俗的军事战斗力了。 只是铜城的三千将士疏于训练、军纪散漫,不堪大用!林清这几日明察暗访,终究是了解到,那次瓦剌的骑兵不过三百余人,这支队伍不消半个时辰就冲破了铜城的城门,先是在内城大肆抢掠了一番,然后又到近郊的两座村庄中进行屠杀,死伤的百姓至少有千名,只不过王成刚为了怕担责,所以上报给朝廷的奏折中,特意将这些事情给瞒了下来。 于是乎,王成刚在林清心中的黑名单上又记下了一笔。 李顺昌有些头疼地看着林清给他的一厚叠纸,他是个大老粗,和他儿子的聪慧不一样,他一看到字就头疼。可是林清给他的任务单上,全都是密密麻麻地小字,而且是一条接着一条,让他每日都要汇报进度,想要轻忽都不行。 李顺昌轻轻咳了一下,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列着的一排排兵丁道:“巡抚大人预备成立一支火|枪队,专门对付瓦剌骑兵,需要在你们这些人中,选拔出一千人,有意愿的可自行站出来!” 这次的选拔,连带着跟在林清身边的禁军还有李顺昌的亲兵一起选拔。林清身边的禁军这一路上早就体会过火|枪的威力,有些年轻小伙又是热血当头,一听说要用火|枪在战场上和瓦剌干仗,立即站了出来。 李顺昌的亲兵们虽然不知道这火|枪队如何运作,但是出于对自家将军的支持,也有一小部分人站了出来。可是铜城原本的守备军们,本来就对使用火|枪有所忌惮,虽然有三千人之众,可是站出来的人只是寥寥。 李顺昌马上让手下下去清点,并且将每个将士的名字给报了上来,这也是林清要求的,说是为了统计。 最后一共有六百七十二名将士愿意参加火|枪队,离林清定下的一千人,还差了三百二十八人。 原本下面的人以为人员不满可能也就算了,谁知道李顺昌接下去又道:“凡是加入火|枪队的将士,军饷为一月三两!” 这句话一出,全场顿时躁动起来!三两银子啊!他们铜城的普通士兵一月军饷也就一两银子,现在竟然整整翻了三倍!一时间,刚刚还有所游移或者不感兴趣的士兵们,纷纷站了出来,示意自己有加入火|枪队的意愿。 李顺昌再次派人清点,这次统计上来的人一共有五百六十人,比他们预期的还要超了二百三十二人。看来用不着念林清下面一条招收的好处条件,可以直接进入淘汰环节了。 “此次火|枪队的组建,巡抚大人只要一千人,除了刚刚第一批站出来的六百七十二人,第二批的五百六十人需要通过各种考核,才能加入。其余人等,全部散去!” 一直都没站出来的人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需要通过考核的那帮子人,不过也就是看了下,还是很快四散开来。 李顺昌的效率很高,选拔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进行军营里常规的各项体能训练,但凡有动作不到位或者坚持不住的,就马上筛除,一直到最后选出正好一千人为止。 等那一千人的名单确认好之后,李顺昌叫人将他们的名字一一登记好,让他们三日之后再来校场集合,便让他们也散了。 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心里想着叫么叫火|枪队,但是现在连火|枪都没有发一支,这算什么火|枪队?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巡抚大人和李将军在搞什么鬼。只是由于林清的余威还在,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质疑。 三日后,这一千人再次来到校场,而这天林清也到场了。 李顺昌先是拍了拍手,然后就有一队士兵扛着好几包大包袱一批批地运送进来,李顺昌解释道:“这是林大人亲自命人去做的训练服,往后大家就穿上统一的训练服进行训练。” 这套训练服比起他们平日里穿的士兵服,料子要好的多,而且行动之间也颇为方便。好几个兵丁领到衣服之后,心中颇为欢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处,不仅银子能多拿,还免费发一身衣服! 他们不知道的是,苦的还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衣服换好后,火|枪队显得非常的统一,然后将一千人随机地分成了五个小队,两百人一组,林清这才站起来发话:“诸位听着,现在一共有五支队伍,每支队伍两百人。而我手头只有六百支火|枪,所以有两支队伍作为替补。正式的队伍成员一月五两银子军饷,替补队伍一月二两银子。在一开始,我对大家一视同仁,每个人这个月都是三两银子,但是一月之后,就开始分正式成员和替补成员。” 林清话音一落,很多人心里头就开始琢磨怎么成为正式成员,然后林清就接着拿出一叠纸在手中挥了挥道:“你们每日的表现,都会由李将军派人记录到这些纸上,上面分为军纪、训练、测验等几个方面,每一个方面满分是三分,若是当天不守军纪,集合迟到等,那么就要扣分,训练我们也有标准,达到什么对应的标准就得什么分。总的来说,零分最差,三分最好。最后我们一月后统计所有的分数,由高至低进行排列,前六百名就是正式成员,后四百名则为替补。当然,这也不是固定的,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评比,训练偷懒的,不守军纪的,或者表现不够好的,都会被后来者居上,若是替补中连续三个月处于最后二十名,那就被直接踢出火|枪队,大家好自为之。” 林清将现代KPI考核的制度用在了火|枪队中,一时间原本都觉得无所谓的人,都打起了精神,开始听林清讲述规则。其实林清的话也非常好理解,就是要他们每天都认真完成训练、遵规守纪,还要尽力表现优越,否则很有可能就会被踢到替补里面去。 大家吃大锅饭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只能靠自己自觉,可是这世上自觉的人毕竟是在少数,只有引入了竞争机制,才能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并且明确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够努力不够认真,那么下一个被替换下来人就是你;也让那些处于替补的人有一线希望,只要表现够好,他们也有可能拿五两银子一个月的军饷。 而且这个机制形成之后,慢慢地,这也不仅仅是军饷多少的问题,还涉及到一个人的颜面和尊严问题。从替补变成正式自然算是一种荣耀,可是从正式回到替补,那就让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了。于是乎,为了不被淘汰下去,那些正式成员就会拼了命去训练,保证自己的地位。 现代很多学生都会说“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些小朋友不知道的是,在距离他们好几百年前的大明,有一群将士们已经将这个分数当作自己的命根。如今在军队里面最受欢迎的不是李将军,也不是林巡抚,而是每天记录分数的几个文书,只要他们一出现,必然会有一帮子兵丁涌过来,就是为了问一下他们到现在的分数是多少。虽然每个月月末都会贴榜公布分数,但是还是忍不住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分数情况。 很多非火|枪队的人,根本不了解,为何他们这些人对所谓的分数如此痴迷,他们只是震惊于这支队伍的训练刻苦程度!每日天不亮都不用军号来叫起床,他们就已经整齐地列队开始晨练,然后进行每日的常规训练,没有一人会如同之前般私下讲话或是偷懒,一个个都要练到满头大汗、实在练不动为止。更为可怕的是,到了下午,他们就会有一个什么装弹训练,什么都不干,就是反复地装火|枪的子弹,谁装的越快越好。 仿佛和过家家似的的项目,可是那些火|枪队的人却是训练的无比认真,一练就可以炼一个时辰,谁能最快装完,简直就像是自己成了大英雄般,到处欢呼雀跃,看的外人一头雾水。 练完装子弹后,他们就练立定和齐步走,所有一切听从军令,几百个人整齐地跟一个人似的。有些人心中还暗暗嗤笑这种练法,在战场上又不是谁整齐谁赢,练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惜现在火|枪队的人,都是住在另外一边的军营里,他们也只能偶尔观望一下,具体情况也是不了解,只是觉得那帮子人刻苦地可怕。 他们不知道,林清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训练处一支如臂指使的军队,让他们能彻彻底底地听从军令的号召,在战场上也要保持军令的传达,养成一种惯性,这样他才能真正发挥出这支火|枪队的威力。 枪|支射击不难训练,难训练的是在射击的同时保持军令的输出和战士内心素质的稳定性,这才是林清需要他们做到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三个月,秦雪容的肚子已经开始一天天变大,林清既要兼顾着军营里的事物,又要每日关心秦雪容的身体,忙得也是团团转。 这日林清刚刚回到别馆,就看到墨竹匆匆而来,双手捧着一封厚厚的信件交给林清,低声道:“少爷,这是京里咱岳家老爷传来的信。” 每次秦启桢这边来信,林清都让墨竹第一时间送过来,而这次的信件特别厚,林清一摸到信件的时候,心里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一般他岳父说话都是言简意赅,给他的信都是讲一些现在朝政上发生的事情,等于也是提点他,但从不会给他如此厚的信件,这还是他到了铜城三个月,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林清回到了书房, 屏退左右, 定了定心神,才拆开了这封信,开始飞速得阅读起来, 花了一刻钟时间读完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位一向言简意赅的岳父大人为何写了这么长一封信了。 盖因他也举棋不定啊!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一月前永康帝的再次病倒。其实这次的生病早就已经有了先兆,人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永康帝虽然年纪不算太大, 但是之前一直大把大把地磕丹药,就算再怎么保养,这个底子也是被掏空了。用林清的话来讲, 就是这些丹毒日积月累地积淀了下来,身体已经有重金属中毒的反应了。 可是让人觉得神奇的是, 上次永康帝一下子病倒,只是过了两三天就又恢复如常。这里面可能有永康帝掩饰自己虚弱的成分, 但是更多的倒是真的觉得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次病倒却是来势汹汹, 先是高烧不退了三天,将这个后宫嫔妃们都吓得不轻,太子和皇后整日在床榻边侍疾。三天之后, 永康帝的烧终于退了, 可是人却一下子虚弱了不少,更是染上了咳疾,只要一受风, 那就咳嗽不断。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永康帝自此之后,性情大变,以前最是不爱上朝的一个皇帝,现在却是隔三差五地要上朝。但凡上朝,只要有大臣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那就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申斥,不说别人了,就连太子赵贤,也被呵斥了两次办事不力,质疑太子的能力,甚至有一次还直言太子无能不孝,对太子的名声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三皇子这边有有点蠢蠢欲动的迹象,有好多大臣的天平正在往三皇子赵炎这边倾斜,甚至也有人开始拉拢秦启桢和工部上下等人;朝堂这边自从沈晖坐上了内阁辅臣的位置后,沈家父子尤其地活跃,成为了继黄友仁之后,永康帝另外特别器重的一位内阁辅臣。 秦启桢这封信,没有给林清任何的结论性语言,只是将眼前所有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告诉林清,让林清自己去分析。这就说明,如今朝堂的局势已经混乱到了秦启桢也没办法立马决断这个时候该如何行事比较好。 确实,这个局面是很多朝臣们都非常惶恐忐忑的一个局面,虽然不敢说,但是心里却已经是在暗暗揣测永康帝的身体状况,还有需要思考站队的问题。这是新旧交替之时,必须要做的抉择,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这个时候不做抉择,那么一旦永康帝发生点意外薨了,那么到时候就是没有做出选择的朝臣被动的时候。毕竟每一个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得势就有人失势。而比起没有做出选择,更加让人害怕的是做错了选择,那结局将会更加的惨烈! 如果永康帝一直支持太子赵贤,对他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动摇,那么按照林清这么几年下来给太子经营的人设,赵贤可以安稳地接替这个权柄。可是坏就坏在永康帝现在对太子很是看不顺眼,几次呵斥之后,让朝臣心中又开始活络起来。 而那位三皇子赵炎,林清蹙眉想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年就要到弱冠之年了。大明对这些成年皇子都有规定,一旦成年后,就要去封底,轻易不得入京。这也是为了保护下一任继承人的需要,一旦三皇子离开了京城,那么在想回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也难怪如今朝堂里的这潭水越搅越混,有些人心急了。 林清读罢信件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身体往太师椅后面靠去。 铜城的军务已经沾满了林清太多的时间,剩下的一点个人时间都给了秦雪容和未出生的小家伙。虽然林清也想时时刻刻盯着朝堂的动态,他和他的手下还有秦启桢、顾宁等人也一直在联系,可是毕竟人不在京城,颇有点鞭长莫及的感觉。 而现在的朝堂又是瞬息万变的时候,一旦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无尽深渊!尤其是林清苦心经营了那么久,一旦赵贤在这次皇位争夺战里面失败了,那么他也会跟着一起万劫不复!既然一开始押宝就押在了赵贤身上,那么此刻就是已无退路。 朝堂关系太过纷乱,一下子就连林清都有些迷惑。只是林清一向是一个思维冷静的人,很快他就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开始将朝堂上每一个关键人的名字以树状图的形式给写了下来,并且以利益为链接,将他们串联起来。 林清从政这么些年,悟出的一条非常深刻的道理就是,政客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也最爱算计的生物,正是因为这样的特质,他们永远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妥协或者争取。利益就是他们下一步行动的指向标,只要掌握了这一条准则,那么他们诡谲的阴谋诡计,便也不再那么神秘莫测。 林清越整理,脑子里的思路就越清晰,最后他在几个重点人物上画了一个圈,视线落在沈晖身上时,又顿了一下。 他不会忽略掉沈晖后面的沈牧涵,到如今林清已经认清楚这个事实,这人前世就和他有瓜葛,到了这辈子依旧是敌人!上次他处心积虑将他挤到了铜城,或许为的就是如今的局面。只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沈牧涵在算计林清的时候,林清如此警醒的人有何尝不是早早就埋下了暗棋。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注定要成为宿敌,而且即使在你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就已经满心想将对方除去,并且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蛰伏在那边,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伺机而动! 林清知道,现如今沈家虽然是沈晖当家,但是实际上沈晖处处都会问隐在他背后的儿子沈牧涵的意见,朝堂上沈晖提出的政见,八成都有沈牧涵的身影。而这次的事情,自然也有沈牧涵在里面推波助澜的功效。 既然如此,林清微微眯了眯眼,在“沈牧涵”这三个字上面,划了一个大叉叉——那就别怪对他不客气了! 林清立起身来,从木匣子中拿出一本空白的折子,开始给永康帝写密折,同时将一本账本封在了一起,唤墨竹进来,将这封密折交给传讯兵,三百里加急向京中送去。 完事后,他有慢条斯理地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太子赵贤,一封给贺卓凡。这些信不能走官方的传信通道,只能靠他们自己人去传讯,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京城。 只是这半个月,已经足够让沈家忙活一阵了。 林清心中挂心京城的动态,军营那边的训练也日渐上了正轨,干脆将一些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李顺昌去做。而他自己则是每隔三天就去一封信到京城,算着日子已经他的对手们下一步的动向是什么,靠着这样的方法来让他的属下们进行应对。一般林清会在信中模拟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然后让他们也每隔三天给他回信,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信息沟通的顺畅。 “哎呀!”秦雪容饭吃的好好的,突然放下了筷子,捂着肚子叫了一声。 林清原本还在给秦雪容挑鱼刺,听到她突然叫了一声,自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凑到她面前,手都没来及擦一下,慌声道:“雪容,怎么了?” 秦雪容脸上却溢满了笑容,将林清的手移到她肚子的一边,笑道:“夫君,我刚刚好像感觉到肚子突然被踢了一下!” 秦雪容自从怀孕后,除了在路上吃了点苦头,后来过了三个月,孕吐也没有了,吃什么什么香,人也一天天的圆润起来,连大夫后来把脉之后,都说她这怀像极好,让小夫妻两个都开心极了。 秦雪容也是初为人母,也没有长辈在身边指导她,对自己怀孕中的一点一滴都感觉到好奇和开心,也乐于和林清分享。自从上次和林清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两人的感情跟进了一步,两人现在说话做事都觉得在彼此身边度非常放松,在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和拘束。 林清起初放在秦雪容的肚子上还没感觉到什么,刚觉得有些失望,想要将手拿下来,突然感觉到秦雪容肚皮下方鼓了一下! 林清也是一惊,接着大喜,忍不住嚷嚷道:“雪容,咱这个是儿子吧?这是在里面打拳呢!这么活泼!”林清话音刚落,仿佛是在应和林清的话一般,秦雪容的肚子又鼓了一下,让林清稀罕极了! 林清拥有两世记忆,可是却第一次有孩子。自从知道秦雪容怀孕之后,林清恨不得承包了秦雪容的衣食住行。但凡他能想到的孕妇注意事项,他都有一本专门的小册子记录下来,不仅仅他自己要知道,还要给别馆里的厨子一份孕妇菜谱,要给绿云一份孕妇的作息时间表,要给墨竹一份孕妇生活必备品采购清单。 曾经秦雪容还担心过,自己怀孕的时候,是不是需要给林清安排通房丫头。毕竟当时她娘亲云氏给了她那两个丫鬟暖香和婉柔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想法。可是如今,林清以前还有可能处理事务太晚而睡书房,现在却是每天晚上必定要和她一起睡,睡之前还有给她按摩有些浮肿的手脚,哪里还去担心什么通房不通房丫鬟。就连绿云也早早就“叛变”了,之前还叫秦雪容留着点心眼,不能完全陷进去之类,现在是一口一个“姑爷”,“少夫人要对姑爷更好点。”云云,早就忘了一开始在秦雪容出嫁前是怎么答应云氏的了。 夫妻两个吃完晚饭后,又是林清雷打不动地带着秦雪容在小院里绕着散步的活动。林清会搀扶着秦雪容,在小院里走上半个时辰,速度不快,就是用来消消食,同时林清还给秦雪容科普,只有这样生孩子的时候才会顺利些,不能因为怀孕了就整日躺着,适量的运动会对孕妇更有利。 秦雪容有时候都不懂,为什么他一个男子都比女人还要细心,恐怕就算是云氏来照顾她,都不能照顾的这么好吧?更何况,秦雪容也知道林清在公务上是极为尽心尽力的,他哪里就有这个脑子还处处为她操心哦! “夫君,现在你们那个火|枪队弄得怎么样了?”林清对秦雪容好,秦雪容自然也想多了解一下林清这边的情况了。 林清扶着秦雪容的手臂,慢悠悠地走着,他喜欢和秦雪容饭后散步的悠闲时光,这是他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刻,只有那个时候他是最放松的:“挺好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还多亏了夫人给咱们拨款了!这厢先谢过夫人慷慨解囊了。” 如今秦雪容是当家的,银子都在秦雪容这边。林清这次组建火|枪队也是临时起意,朝廷根本没有额外拨款,现在发的军饷还有提供的衣物、装配、训练道具等,都是秦雪容这边拨出来的银子。 秦雪容轻笑了两下道:“这也是夫君赚的银子呀!妾身可不敢一人居功。比起夫君的忧国忧民,小女子只能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啦。”确实,在秦雪容眼中,她看到过的贪官污吏不少,就连她父亲也做不到绝对的清廉。可是林清却是能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人。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林清自己作风简朴,可是却愿意把家资先投放在国家军队上。就算是自己的丈夫,秦雪容心中也是为林清的情怀和节操感到钦佩的! 有时候秦雪容甚至庆幸,幸亏她那日的坚持,才有了今日无与伦比的幸福! 小夫妻两个正在甜甜蜜蜜说着话的时候,卢千户突然匆忙求见,脸色也非常不好,见到林清后,都来不及回避秦雪容,直接道:“林大人,不好了!瓦剌夜袭铜城!” 秦雪容听了心头一跳,连忙看向林清,脸色都有些白了。 林清安抚得拍了拍秦雪容的后背,对着绿云喊道:“绿云,先送你家主子进房。” 然后柔声对秦雪容道:“放心吧,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说完后,便步履匆匆地跟着卢千户往外头奔去,别管门口早就备好了马匹,两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离去。 秦雪容立在原地看着林清远去,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必须要去,是为了铜城的百姓,也是为了她的安危。可是她此刻心乱如麻,千百次想开口叫他留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第一百四十五章:杀 “瓦剌这次来了多少人?到了何处?”马儿在夜色中飞驰, 往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大约是两队骑兵, 一队有三百人样子,都往齐家庄那个方向奔去了。李将军已经带着人追过去了!”这帮蛮夷杂碎,就喜欢各种抢掠, 齐家庄是铜城边上比较富裕的一个庄子,里面也有铜城的常备军两百人在那边驻守,可是碰到六百人的瓦剌骑兵, 还是凶多吉少啊! “李将军带了多少人?带了火|枪队过去了吗?” 卢伟愣了一下,据他所知, 火|枪队的训练才刚刚过半,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实战演练,现在就拉到战场上去打, 是不是冒进了? “大人,李将军带的是铜城的常备军, 这次并没有带火|枪队过去,他说怕有损失。” 林清眉头狠狠皱起, 虽然他来了之后, 李顺昌大部分时间负责常备军训练,有时候也会和他一起去训练火|枪队。常备军如今的总体素质比起李顺昌刚刚接手的时候要好上不少,可是比起凶横的瓦剌人来讲, 还是有所不足。 毕竟人家是马背上的民族, 一阵冲杀过来,就很容易冲掉我方的军队阵型,阵型一旦打乱, 那就是瓦剌人的屠戮乐园。就算是大明的骑兵对瓦剌的骑兵,那也没办法和身强力壮、宛如长在马背上一般的瓦剌骑兵相抗衡。 李将军此去,危险! 其实林清知道李顺昌的意思,这次瓦剌来的人也不多,也没有正面攻打铜城,只能算是过来骚扰抢掠。李顺昌知道林清在火|枪队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别的不说,就光每天训练的空炮弹药、每天的吃食、每个月发的军饷等,加起来到现在都有四五万两之巨!林清请求拨款的折子递上去后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都是林清自掏腰包在养活这一千人。 这哪里是在训练军队,这是在堆金山啊! 如今火|枪队才堪堪训练了三个月,射击的准头、配合度、耐力等都只是刚刚进入状态,一次实战训练都没有参加过,怎么好上阵杀敌?万一折损在了里面,那可是非常大的一笔损失啊!倒不如今天就让李顺昌自己硬抗下来,不过是小股骑兵,他领个两千人过去驱逐,总归会将人赶回去的。 李顺昌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林清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次夜袭的不简单! 要知道在这之前,瓦剌就已经攻破过铜城的大门,齐家庄虽然富饶,但是跟铜城比还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试问,一头饿狼吃惯了肉,还会去吃青菜吗? “卢千户,听本官调令,速速调遣两支□□|队小队跟着你去支援李将军,本官带三支火|枪队小队,在城门口守卫!” 林清决断地很快,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城门口,听到林清的命令,卢伟再次惊诧了一下,转瞬间又面露慌乱之色:“林大人,您的意思是,瓦剌是调虎离山之计?” 若真是如此,那李将军那边抽掉了铜城大部分的守备军,铜城就危险了!叫他去支援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万一林大人的猜测是对的,那么由巡抚大人带着一群刚刚上手的火|枪队守城,这,能成吗? 卢伟立在原地不动弹,他心中显然还是认为林清是一个文官,脑子确实比他们这些武人聪明,可是真的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让一个文人做守城指挥真的可以吗? 林清见卢伟不动,心念一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清俊的眉眼如同附了一层寒霜,说话的声音也冷厉起来:“卢千户,这是本官的命令!你立即带上两队备选火|枪队前去支援,若是碰上瓦剌骑兵,务必在一百丈开外停下进行轮流射击。告诉那帮小子,此次谁若能击毙一名瓦剌骑兵,直接加五分!” 卢伟听到的林清命令,先是表情一肃,林清如今是铜城的最高指挥长官,所谓军令如山,服从军令已经是卢伟从军这么多年来,刻到了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坚毅的面容上马上转换了认真的表情。可是在听到林清说到“加五分”的时候,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时候,讲什么加分有用吗? 卢伟不知道的是,这一招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只是此刻,他只能带着满脸的疑惑,迅速去调兵遣将去了。 剩下的正式队员的三支□□|队来的很快,一刻钟都不到,寂静的铜城街道上响起了整齐划一地脚步声,林清顺着火把的光看过去,只见六百人小跑着奔了过来,队伍却一点都不乱。 林清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所有人在城门下停了下来,立定在原处,静静听候林清指挥。 林清看了一下大家肩膀上背着的火|枪,之前他只是发放了现成的六百只火|枪下去,后备队员是没有资格长期配枪的,但是这次林清却让他们每人一把|枪前去支援李顺昌。所以现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没有|枪的,但是他们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表情肃穆地立在那边,不动如山。 林清拍拍手掌,立即来了几个禁军,拖着数个大箱子过来了。林清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禁军们降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的是一把把排列整齐的新火|枪! 所有人都看得直了眼,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批火|枪要比他们原来使用的看上去要更好一些! “这是本官问朝廷讨要的,最近刚刚到,没有火|枪的人迅速上来,一人一把!”林清话音落下,刚刚那些心中有些不情愿交出自己的火|枪给预备军的人心里忍不住小小雀跃了一下:还以为要赤手空拳上阵呢!没想到林巡抚就是这么给力! 林清作为这火|枪的研发者和制造者,带领着工部上下制造了那么多火|枪,这点门路他还是有的。 火|枪队的人从一开始有些畏惧火|枪,到现在对火|枪的全面了解,只能说男人天生好武热血,不管是冷兵器还是□□,一旦摸透了那就疯狂地着迷上了。所以现在火|枪对的人,就算林清不说都天天擦拭火|枪,生怕枪|支受到一星半点污染。 原本他们这三支队伍都是正式队员,对这次要交出自己火|枪,让预备队员参加战斗,心中是有所不满的,只是碍于林清的威信强压了下来。而现在看到这么多好|枪,心中的那点小不满早就抛之脑后了。 “所有人,跟本官一起上城楼,按照我们练习时那样排好队伍!”林清在这帮子年轻小伙子心中很有分量,不仅仅是敬畏于林清的官位,更是因为林清教会了他们许多他们曾经压根儿不懂的东西。 如果说曾经还有人对自己的未来迷茫过,那么在林清洗脑式训练的三个月后,他们无一例外都十分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显示他们火|枪队真正的实力,而不是常备军他们口中说的每天是在傻练! 铜城不是什么大城,城楼相对比较矮小,城门也没有林清想象中的那么坚固。所以瓦剌骑兵靠着灵活机动的作战方式,趁着铜城守备军疏忽的时候,一下子就破了城门到里面大肆屠杀抢掠!而这次,林清虽然没有来得及重新修建城门,但是他相信,只要有他们火|枪队在,瓦剌人就休想靠近这座城门一步! □□|队按照林清的指示,在面向城门的每个方位排成前后三排,每一排人都检查好自己的子弹,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他们已经接到命令,知道瓦剌很有可能在齐家庄的小股骑兵队伍是调虎离山之计,可能真正的目的是在铜城。所以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直视前方,生怕错漏了一星半点。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色已经变得浓重,夏日的夜里还能听到知了不停的叫唤声,站在城楼上,目之所及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敌人出没的迹象。 只不过很快,就有远处的枪|声划破了此刻的宁静,所有人的心再次高高吊起——齐家庄那边打起来了! 不断地传来火|枪发射的声音,并且那个方位还有绚烂的火花闪过,让城楼上的这群年轻人非但没有显露出紧张之色,反而每个人都有种跃跃欲试之感!甚至有人还心中感叹,没想到林大人到底是判断失误了,瓦剌人就是在齐家庄准备少杀抢掠。这回好了,可是他们预备军抢了风头,占了先机!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突然就感觉到地面震动的声音!大家还没来得及回声,就听林清大声吼道:“注意警戒!敌袭!看我旗帜指挥!” 林清站在高台处,在火光下高高举起一面特质的红色旗帜,神色凝重地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军队,放眼看过去竟是一下子看不到头,此次瓦剌少说都有数千人前来攻打铜城! 这已经不是什么小股流军扰民了,这就是要将整个铜城给吃下来的态势! 瓦剌人的凶狠光看他们行军的速度、大声吼叫的气势就已经能看出一斑。站在城楼上的守备军眼中一片瑟缩,心跳如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回,可是要完了吗? 然而,眼看着瓦剌军队越来越近,林清却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守备军已经吓得两股战战,都想要弃城逃跑的时候,林清突然有力地挥了一下旗帜,然后就听到“砰砰砰”三声,火|枪队第一排人员连续性地朝着已经在射程范围内的瓦剌骑兵一阵扫射,竟然是成功阻挡了一下他们往前冲的步伐! 有些子弹直接打中了人,有些是打中了马匹,有些一时紧张什么都没打中,可是周围的慌乱声、跌倒声,已经乱成了一片,好多马匹被惊扰倒,纷纷狂躁地将马背上的骑兵给摔了下去,场面一度混乱! 瓦剌的将领用着瓦剌语言大喊道:“你们快给我起来!这火|枪发射完这一轮后面要很久才能射出来,抓住这个时间继续往前冲!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冲啊!”在那人的一番呼吁下,很多悍勇的瓦剌人都拉起缰绳,干脆不管同伴的死活,飞速地跨越或者踩踏过同伴的身体,继续往铜城大门前冲去。 还没等守备军反应过来,第一排发射完毕的火|枪队人员立即往回走到最后,在后面完成装弹动作;而就在同一时刻,第二排的人已经走到了前面,马上开始了第二轮的射击! 瓦剌人万万没想到,这火|枪的子弹竟然是连绵不绝地像他们射来,那些冲在前面的骑兵还没靠近城门,很快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而后面的人又撞到前面的人,人堆到一起之后,更是方便于火|枪队的射击。林清为了这种时刻还专门发明了一种“散弹”,射程相对较短,但是爆炸后就会四溅开来,最适合群体性攻击! 一瞬间,铜城城楼下一片尸山血海,不断有惨叫声传来,看得那些守备军瑟瑟发抖!其实何止是那些守备军,就连火|枪队里的很多人都是心中胆寒,手脚发颤。可是这时候就体现出平时机械化的训练有多么的可怕,就算心里再怕,只要林清继续下达着命令,他们就像端着枪的死神一样麻木地继续射杀着那些瓦剌人,根本无法停下来! 那是像炼狱一样的场景,让每一个人都牢牢地铭记于心,也让后面再奔过来的瓦剌人看的惊恐不已,大叫着:“天神发威了!天神发威了!”就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奔回去。 此时军心已散,瓦剌人再无心恋战,在火|枪面前,这不是战争,这是单方面的屠戮!这是超越他们想象的打仗方式,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了!不过须臾间,刚刚还活生生的几百个骑兵,现在已经抽搐着躺在血泊中,时间不过是用了几个呼吸而已!而他们的敌人还在城楼上,毫发无伤! 瓦剌将领的手臂也被散弹所伤,现在只能捂着伤口,拉拢残余部下飞快地撤离,只怕晚了那一步,想走也走不了了!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了火|枪也根本打不过他们的铜城军士,现在却好像开了挂一般,将他们的勇士差点屠戮殆尽!那种死神逼近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还在耳边,这次瓦剌可是吃了大亏了! 而瓦剌骑兵中,有一个身背大弓的人一开始也是仓皇逃去,只是在回头一瞬间时,他已经明白站在高处的林清就是这次的指挥官。阿尔斯楞眼尖地看到旁边有一颗大树,连忙躲在树后面,开始拉弓搭箭向林清瞄准! “这次死了这么多兄弟,杀了这个大明狗官,也算是为兄弟报仇了!”阿尔斯楞臂力惊人,可拉十石大弓,能设二百五十步远的地方,这里就是他的射程范围之内,他相信这一箭定能要了这个狗官的命! 阿尔斯楞单眼微眯,沉稳地立于马上,确定好方位之后,这支箭“咻”地一声就射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支箭射的又快又急, 只是在射出去的刹那, 有另外一支箭向着那支箭射过去,明显是想要阻挡这支箭,可惜力量上的不足, 速度上就逊色了,只是微微擦了点箭身,丝毫不能阻挡住他的去路! 李顺昌已经反应过来这是诱敌之计, 齐家庄的瓦剌骑兵看着有五六百人,实际上只有一百多人, 只是为了撞声势而已。他们一过去,那些骑兵就开始左冲右突,四散开来, 逗着赶来的李顺昌的队伍在那边玩。 李顺昌这边虽然人多,可是因为瓦剌的骑兵速度太快、人数也少, 反而一时之间没有了章法。后来火|枪队的预备役来了,对他们进行了几轮的开枪射击后, 才将这帮子可恶的瓦剌骑兵给打散了。 原本李顺昌以为今天这场战事已了, 谁知道紧接着就收到消息,有大批瓦剌骑兵正在前往铜城,那意思竟是要攻城! 李顺昌那时候已经是惊出了一身汗, 连忙调转马头, 带着士兵们往回增援,要知道面对瓦剌上千人的骑兵大军,那铜城的城门可不是就像纸糊的一样?! 可是还没有奔到城门前, 就发现原本气势汹汹的瓦剌军队现在竟然已经抱头鼠窜、丢盔弃甲!竟是一副溃败而逃的样子! 李顺昌震惊的同时,还有一脸的不明所以,甚至都忘了叫手下去乘胜追击了。毕竟,谁能想到在战场上一向不可一世的瓦剌骑兵,会有这样的一面?甚至不用他们去继续喊打喊杀,他们自己人之间因为摩擦碰撞,不断有人摔了下来,卷到马下,被马蹄踩踏过去! 正在一片混乱之际,李顺昌猛然间发现,一个异常高大、身材遒劲有力的瓦剌人,竟然向着林清的方向射出去了一箭,说时迟,那时快,动作已经用于脑子的思考,李顺昌立马也是拉弓搭箭,向着那支箭矢的方向射去!可惜紧紧擦了个边就向别的地方飞去。 李顺昌心中大骇,再顾不得其他,猛力拍马往前冲,一边冲一边对着城楼上的林清狂吼:“林大人,躲开——躲开——快躲开!” 可是此时人声鼎沸、枪声阵阵,林清哪里还听得到李顺昌的声音?只是说来也奇怪,就当那支箭矢要射中林清的时候,林清竟然双目正好凝视在了李顺昌这边,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的比划后,不由的往前倾了一下身体,而就在那个刹那,林清看清了那支飞速过来的箭矢! 速度太快,想要躲开却是来不及了!林清只感觉到手臂上一热,然后一阵刺痛从左肩膀处传来,然后便是箭矢破风而入,使劲的扎进了林清身后的墙缝间! “林大人,您没事吧?”这边发生的异象让林清身边的一位火|枪队队员立即回过神来,扶着林清退到城楼后面,林清的左肩膀处的衣衫已经被划破,血液顺着肩膀流了下来,虽然那支箭矢只是擦着他的手臂过去,但是因为力道太大,也是流了不少血! 林清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抬头看向那支箭矢,如果这支箭的方向再调整一下下,如果他刚刚身体没有前倾一下下,那么现在这支箭应该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左胸口!左胸是心脏要害之处,林清他虽然也穿了护甲,可是林清不觉得这身护甲有城墙来的坚硬! 也就是说,刚刚若不是李顺昌,他这条命,可能就要丢在这铜城城楼上了! 若说没有后怕,那是假的。战场之上就是如此凶残,刀剑无眼,纵然他手里掌握了火|枪这样的利器,可是也阻挡不了这个时代将冷兵器用的炉火纯青的高手对他的威胁! 阿尔斯楞看到箭矢并没有射中大明的那位官员,心中狠狠骂了一声,知道再射也是无济于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能调转马头,身影飞快地淹没在夜色中。 这天夜里,枪声喊杀声几乎响了整晚,铜城内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闭,大街上空无一人,俱都害怕得不得了!几个月前瓦剌人在铜城肆虐的那一幕幕惨状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到自己身上,就没有人能放下心神来。但凡可以藏人的地方,大家都藏了一个遍,静静等待城门攻破那一刻瓦剌骑兵的叫嚣声。 可是大家从黑夜等到天明,从心弦紧绷等到精力不济差点昏昏欲睡,铜城内还是一片宁静。一直到天光大亮,有些胆子大的人才偷偷地打开门窗探头往外面望去,却见到街外头除了没什么人,其他一如往常。直到这,大家才渐渐醒悟过来——昨晚铜城的军队竟然是抵挡住了! 这样的好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人们又走上了街道,昨天夜里那一场战事也从城门口一些守备军的家人口中传了出来,火|枪队的威名第一次被人们所认识,对这位之前没有太多存在感的林巡抚,大家也是交口称赞。 甚至传着传着,昨晚交战的故事,竟被一些说书先生给改编成了茶馆里的的说书故事,将瓦剌人如何狡猾调虎离山,又如何凶狠想攻破同城城门,林巡抚如何当机立断调兵遣将,让火|枪队死守城门,用火|枪将瓦剌人杀得人仰马翻说的是活灵活现!就连林清差点被箭矢射中命丧城楼都给讲到了说书里去,那些说书先生本就嘴皮子溜,而这出故事也确实足够精彩曲折、荡气回肠,第一楼里原本没什么人气,如今吃饭喝茶的人是场场爆满,就为了听一听这“林巡抚带领火|枪队,妙退瓦剌军”的故事。 或许,连铜城的老百姓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每每听到这个故事就激动不已、忍不住拍手叫好。有些老百姓本身家贫,连到第一楼喝杯茶都不舍得,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乐意厚着脸皮站在第一楼门外听个整场,站到腿酸也不肯走。其实这里面固然有故事的精彩性的因素,更多的却是为了心底的那一份安心。 铜城老百姓自从被攻破过一次城门后,其实就一直生活在那种阴影里。他们对自己不安定的生活感到不自信没有安全感,对铜城的军队没有信任感,对瓦剌人更是充满了恐慌和畏惧。可是这个时候不像现代社会,你在一个地方待的不舒服,你可以搬家离开这座城市。在这个充满压制的封建王朝里,作为普通底层老百姓,随意去哪里都需要路引,将人口绑定在土地上的户籍制度,更是不会允许他们随意逃亡搬迁。所以即便充满了恐慌,但是依旧只能在这座边塞之城中小心翼翼地活着。 而现在,林清带给他们的胜利,让他们第一次有了一种安定感,所以他们对这个故事百听不厌,每听一遍,都是在安抚他们慌乱疮痍的心,让他们有了一种自信和勇气,相信在大明的庇佑下,他们是可以获得一种平稳安定的生活的! 老百姓们听到这个故事是喜闻乐见、喜笑颜开,而当这个故事传到秦雪容耳中时,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她就说,难怪昨天晚上林清裹着夜风回来后,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去了书房,原来是身上受了伤!难怪他站在她床边稍远的地方和她说话,原来是知道她嗅觉敏感,怕她闻到血腥味! 这个骗子!还和她说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若不是今天她听到了别馆中两个帮佣的对话,她还被蒙在鼓里! 昨夜林清一夜未合眼,又加上流了一些血,人就有些虚弱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差不多是到了用午饭的点了。 摸摸肚子感觉到腹中有些饥饿难耐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传来了秦雪容的声音:“夫君,可是要先起来吃点东西了?” 林清书房后头有个小床铺,用来看公文困倦后小憩之用,这还是林清到了铜城后第一次和秦雪容分开睡觉。 因为刚刚醒,林清头脑还不是那么清醒,也有些忘了自己手臂上的伤,一边应下秦雪容的话,一边就准备抬手穿衣,谁知道牵动到了伤口,忍不住:“嘶——”地一声吸了一口气。 秦雪容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连忙挺着个大肚子接过林清的衣服,服侍他穿衣。 林清从没让秦雪容做过这些,况且她还挺着个大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是让墨竹进来帮我吧,我手臂上只是些,”说到这里,林清顿时止住了话头——哎呀糟糕,昨晚还说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现在可不就是穿帮了?! 林清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秦雪容,见她只是专心服侍他穿戴衣物,脸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于他的受伤,心里知道她是已经听说了,不由得表情有些讪讪:谎言拆穿地太快,老婆好像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等林清全部弄好之后,秦雪容抬起头来看向林清略显憔悴的脸庞,看到他好看清俊的脸庞,看到他温柔和煦的望向她的眼神,忍不住鼻头一抽,眼泪珠子就滚落了下来。 她太害怕了!眼前这么好的人,竟然昨天晚上有一瞬间危在旦夕!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场景,秦雪容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心脏一阵阵紧缩! 林清那么好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有着自己绚烂的一生!她如何都无法想象,生命中失去林清会是怎么样的一幅景象。过去没有林清的岁月仿佛已经变得模糊,和林清成婚后那才像她人生的篇章真正被翻开一样!往后的岁月中,每一刻的幻想和规划,都有林清的身影,没有他,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样好的一个人! 秦雪容突然靠在林清右边的怀中,泪水潸潸而下,手臂紧紧缠绕住林清的腰,一刻不想分离。 第一百四十七章:悲喜交加 “快, 快, 将热水送进来!”接产的产婆揭开一点点厚毡子,站在门口大喊道。 别馆中早就乱成了一团,不断有人往产房门口跑, 将热水一盆盆送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将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林清虽然知道这是稀释过的血水,可是头皮还是一阵阵发麻, 站在产房门外,心“砰砰砰”直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姑爷, 要不您还是去屋里等吧,这里实在太冷了!”绿云端着脸盆出来的时候, 看到林清还在窗下面等着,脸都有些冻青了, 忍不住劝到。 她家少夫人是从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羊水开始破的, 当时大家就慌慌张张得将产婆叫过来,准备生产。可是产婆说还没到发动的时候,吃些东西, 一会儿好有力生产。 林清就一直从傍晚一直陪到半夜, 不停地讲话来缓解秦雪容的紧张。讲到最后,秦雪容都忍不住道:“夫君,其实妾身倒是还好,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妾身看你额头上全是汗。”是啊,说是说林清安抚秦雪容,可谁知道那个时候,林清自己倒是越说越紧张,还强力按压住自己的这种紧张感,想要让秦雪容放松,最后搞得自己额头冒汗,手脚颤抖不已。 一直到后半夜秦雪容才开始真正发动起来,只是秦雪容生性坚毅,一开始的阵痛还能忍,不像有些世家娇娇女,一点疼都受不住。还能听从产婆的指挥,忍着疼扶着林清的胳膊在屋内走动,据说这样可以有助于生产,后面还吃了一碗燕窝。因为身体上的疼痛,秦雪容实在是食之无味,一边吃一边淌眼泪,林清看着心疼不已。 等到产婆说可以躺在床上准备生产的时候,将林清给赶了出去,林清想在旁边陪着,但是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就连秦雪容也是希望他出去等,林清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等了。 可是林清也实在不放心在屋里等,所以就在产房门口徘徊。此时正是北方冬季正冷的时候,又是大半夜的,不过是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林清浑身上下已经是冰凉。可是内心的焦灼让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寒冷,只能来回踱步,不停地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心中一片慌乱。 他可以在战场上镇定自若地指挥,可以在朝堂上和那些老狐狸唇枪舌剑、寸步不让,那是因为这些他都可以算计,他都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可以分析出各方的态势,最终求得最大的胜利。 可是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林清心中是知道很多关于生育的知识,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下能安全生下一个孩子也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如果说现代的孕妇一旦自然生产不行,还有剖腹产,还有外科手术可以救命。那么在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应了那句老话:在鬼门关走一圈! 林清此刻脑海中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万一胎位不顺怎么办?万一失血过多怎么办?万一秦雪容无法调节自己的内心后继无力怎么办?万一护理不周、细菌感染了怎么办?仿佛每一种想法都会指向一个非常危险的方向,让林清无法冷静下来。 或许不同于一般的男人,天生就没有对生儿育女有过太多的想法。林清上辈子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也曾经对生育有过恐惧,看过一些相应的视频和文章,因此也加深了对女人生产不易的理解。林清不认为自己不喜欢孩子,尤其是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前世他一直到三十岁,都没有做好准备去做一位母亲。有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来自于现实,还有一部分原因,遵从内心来讲,可能是来自于自身对生育的恐惧以及对孩子的责任。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活了二十多年,自己是一个男人的角色已经深入自己的内心,对上辈子的很多事情已经慢慢开始淡忘,很多时候他已经觉得已经适应了在这个年代的生活,找准了自己的定位、自己的目标。可是在秦雪容生产的这一刻,很多想法纷至沓来,足以可见,林清他有多重视秦雪容和这个孩子。 如果说之前林清偶尔还会在这个世界上有那种不安定感,但是秦雪容和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终于摆脱了那种并非此界人的感觉。这几个月来的陪伴,纵使没有和这个孩子见过面,但是林清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对这个孩子的爱,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活了这么久,从未体验过! 所以虽然林清为了这次生产,已经准备了够长的时间,所有的一切生产的东西都要开水消毒,事先还一本正经地做了几次演习培训,就算是请来了铜城经验最丰富的产婆,也是被林清的那一套套规矩说的头大。但是没有办法,谁让此人是巡抚大人,只能心中暗暗腹诽,可能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所以就连生产也和普通富人家的不一样吧。 “啊——!”一声女子的喊叫声,刺入了林清的耳膜,林清立即走到了木窗下,有些焦急地往里面喊话:“雪容!雪容!你怎么样?” 然后那声短促的喊叫之后,秦雪容的声音再次陷入到了沉静中,林清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林清有和秦雪容讲过,生产的时候切记一直大喊大叫,将自己的力气耗尽,可是现在得不到里面的回应,他更是心焦。 从正式开始生产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可是却一直没有听到好消息,林清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双手哈了一个口气,狠狠地往自己冻到发麻的脸上搓了搓。 墨竹看到自家少爷紧张成这样,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生产是常事,虽然是少爷第一个孩子,但是也不必吓成这个样子吧? 其实也不怪墨竹此刻的这种想法,最主要的原因是自从墨竹跟了林清后,虽然林清年纪不大,但是在墨竹眼里一向是沉着冷静的。跟了林清这么多年,也算是大风大浪见过些市面,从来没有看到过林清这手足无措的一面。 “哎呀!夫人您再用点劲,已经看到头了!”产婆惊喜的喊道。 秦雪容原本已经疼到有些脱力了,可是听到已经看到孩子的头的时候,精神忍不住一怔。 站在窗下面的林清自然也听到了产婆的声音,快步又靠近了些,冲着里面喊道:“雪容,看到孩子头了,说明胎位很正,你要放心,再使劲,马上就能” 林清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秦雪容大喊了一声:“林清你给我闭嘴!!啊——!” 林清一下子怔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墨竹:“墨竹,我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 墨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道:“少爷,这两个时辰,您可真没少讲话啊。里面一有动静,您就跑过去说,可能少夫人现在比较心烦意乱吧” 秦雪容和林清成婚三年了,两人可以说甚少红过脸,有了这个孩子后更是感情好了很多。再加上秦雪容本身自己就有世家贵女的气度,别说对林清这样说话了,就是使小性子的时候都比较少。 “雪容她中气十足的,说明现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墨竹万万没想到,林清听到这声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得夸赞,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林清这句话刚刚落下,突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产婆高兴道:“生了,生了!” 林清再也不能等待下去,还没等到里面人开门,就想冲进去,没想到里面的门也同时被绿云打开了,林清劲来不及收,一个踉跄,竟是扑在了地面上。 绿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上前将林清扶起来:“少爷,母子平安呢!少夫人给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有些脱力现在睡过去了。” 林清听闻此言,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此时产婆也抱着孩子从里间出来了,笑着给林清行礼道:“恭喜林大人,喜得贵子!” 林清小心翼翼地抱过这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太小了,胎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小脸红彤彤地皱在一起,眼睛紧紧得闭着,看不出像谁,现在这个样子也完全谈不上好看。可是林清却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了。 孩子刚刚出生不过六斤七两,抱着就软绵绵的一团,林清虽然拿着枕头练习过一阵子抱孩子的技巧,可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双手都感觉僵在那里,不敢用劲。 稳了一下,林清才小声道:“墨竹,给大家赏钱,这个月照顾少夫人的,统统赏五两银子!” 不等那些下人惊喜地道谢,林清就让人都散去领赏银,自己则抱着孩子进了里间,去看秦雪容。 此刻秦雪容已经沉沉睡去,想必刚刚生产完已经清理过了一遍,里衣被褥都换了新的,但是产房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清记得自己一开始一直坚持要陪同秦雪容生产,还多次劝说,但是秦雪容每次都拒绝。后来实在被林清逼急了,她才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原来是不想自己生产时候太过狼狈难看的样子被林清看到,吓着她。 林清将孩子轻轻地放在秦雪容旁边,看着一大一小的睡颜,林清忍不住在秦雪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辛苦你了,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大小宝贝,我发誓我会永远守护你们!” 秦雪容生产完天色也亮了,林清又陪了一段时间后那种兴奋激动的心情才消退下去,静静地退了出去,准备去书房小隔间里休憩一下。 没想到林清一出来,墨竹就一脸凝重地递给了林清一封信:“少爷,是林家村过来的信,好像是家里不太好。” 林清一听是林家村,还说家里不太好,心里就是一咯噔,来不及走到书房,立刻将信件拆开,看完之后,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人生就是如此悲喜交加,林清在这一天有了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孩子,是比他中状元还要高兴的大喜事;而也是在这一天,他接过了林家村那边的报丧信,才知道在两月前,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恩师荀夫子,去世了。 一天之内,尝尽世间百味,所谓悲喜交加,也不过如此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焦虑 “夫君, 夜深了, 要不早些安歇了吧。”秦雪容已经出了月子,到底年轻,做月子的时候林清照顾的也好, 所以恢复的不错。 因为家中父母长辈都不在身边,虽然请来的护理嬷嬷有说女子做月子时候,男人要避着, 不能同房。但是林清还是固执地在房间里加了一张床,好方便他平日里看孩子照顾秦雪容。 林清公务繁忙, 为了节省时间,干脆连自己办公的书桌都搬到了外间,随时随地可以进去看看他们母子两个。 之前秦雪容产后虚弱的那几天, 林清是极大地压缩了自己的办公时间,很多不紧急的事情都推后处理, 现如今自然是公务堆积如山,再加上林清心中另有想法, 更是觉得时间上不够用了。 “没事, 你和小狗子快去睡吧。我这儿还要一会儿呢。” “小狗子”是秦雪容怀孕时,取笑林清给孩子乱取的乳名。以前秦雪容一直不知道原来林清还有个乳名叫“二狗”,还是有一次张氏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让她给听到了。当时快要生产的时候秦雪容情绪有些焦躁, 林清为了安抚她给她安排点事情做做, 就让她去想孩子的名字。 秦雪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和林清商议好,如果是男孩就叫“林修远”, 取自《楚辞·离骚》中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林清知道自己的志向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很多事情可能他有生之年无法看到,但是他的后代有可能会做到。“修远”二字,也是提现了他的决心和意愿,哪怕前路漫漫,他也终不改其志! 当时取了男孩名已经花了好几天时间,林清又紧接着让她去想女儿的名字还有小名是什么。秦雪容当即就有些不乐意了,毕竟想名字这种事,一般都是父亲去操心的。他倒好,全都甩到她这里来了。当即就有些抱怨道:“夫君乳名不是二狗子吗?那孩子乳名就叫小狗子好了。” 没想到本来是一句气话,林清听了却是立即点头同意,还连连夸赞秦雪容急智。秦雪容原本以为林清当时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胡言乱语的。谁知道等孩子生下后,林清还真的一口一个“小狗子”的叫,一开始秦雪容还不习惯,叫了几天倒是也叫上口了,干脆也就不纠正了。 秦雪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怀孕的时候是怎么了,脾气焦躁的很,很多在闺阁中一直受到的教导和修养都被她抛诸脑后,再加上林清非但不制止,还一直纵着她,倒是让她现在想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林清也更加体贴了几分。 一直到这两天出月子了,秦雪容才知道在她生产的那一天,林清接到了他恩师的报丧信,想到林清这一个月来生怕她忧思忧虑,让下人都瞒着她,她又出不了门,林清也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偶尔抱孩子的时候走神,倒是真将秦雪容给瞒了下来。 如今知道这个事儿,秦雪容心中也是满是心疼,除此之外,心中也有些隐忧。在古人的想法里,一则一个好的生辰八字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些什么;二则也很讲究天象或者是一些巧合来断定这个孩子以后是吉是凶。 而她刚刚生产完,林清这边就收到了恩师的报丧信,若是在有些人眼里,这就是不吉。 所以秦雪容在这件事上也是非常忐忑,担心林清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从而不喜这个孩子。只是想到林清这么多天的表现,又将这个想法给按了下去,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 看到林清眼眶下面浓重的乌青色,以及在她面前表现的若无其事,秦雪容忍不住心头一酸,在林清身边坐下:“夫君,等铜城事了,咱们回京城的时候,正好可以路过林家村,到时候我们再去夫子坟前祭拜吧。” 林清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秦雪容,脸上想扯出一抹笑容,可是努力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凄怆的难看:“照理应该回乡好好祭拜一番恩师,可是如今铜城已经事了,我上了奏折后,朝廷却久久不曾有召回我的消息传来,又不可擅自离开,我真是” 压抑在胸口许久的话终于吐露了出来,林清闭了闭眼,虽然早就发现了身边的长辈们正在一天天的老去,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次他大婚就是见到荀夫子的最后一面!一想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这位恩师,林清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痛! 他永远记得自己刚刚到这个世界的几年中,自己有多么的浑浑噩噩,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就像大海中的一艘小船,随波漂流,至于具体驶向何方,他自己也不知道。 若不是荀夫子当年一次次地教诲、若不是他到家中去劝说,那么就没有今天的林清。可是他却连奔丧都无法回去一次!这对林清来讲,是何等的残酷! 自从林清打退了瓦剌的试探后,瓦剌和鞑靼都一下子老实了很多,再也不敢随意骚扰大明边境的百姓。而林清趁着这半年来,利用自己辽东巡抚的权利,下令在辽东地区推广火|枪队的训练,并且派遣铜城火|枪队的队长到各个其他的城镇去帮助他们进行训练,好让那些枪|支不至于蒙尘,也好让辽东的边境军事实力更加稳固。 除了这条政令,林清利用火|枪队的威名,专门保护大明商人进行边境贸易,让辽东地区的边贸发展一下子火热起来,甚至好多闻风而动的商人也跑到了边境上来,准备大赚一笔。毕竟以前不安定的时候,虽然知道边境贸易赚钱,可是银子再多没命花也没用。如今可是不一样了,有火|枪队保卫着,只要上交一成的利给朝廷,就能保证自己的生意顺顺利利地做下去,何乐而不为? 商业的发展,资本的流动,自然可以促进一个地区的繁荣。这些南北商人既然有大批量的货物要运送过来,就需要在这里吃穿住行,需要劳动力,那么就会让这些原本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小城镇,开始焕发出生机。不消半年,铜城就连城门都焕然一新,加高了许多,看着就比原来的要气派坚固很多。 再多的事情,林清这边却很难再深入推行下去,原因无他:地方上的实力和中央的指挥力道都不够。现在他能顺利地推行这些举措,大家都是看在一个利字上。 只要有利益可图,有银子可拿,哪里还管你是敌是友,自然是支持你的。林清为了获得这些支持,自然付出了不少的代价。那些原本都可以用之于民的银两,大部分都进入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腰包。林清虽然恨得牙痒痒,可是面子上还要和他们虚与委蛇,他们要给林清的孝敬,他也照拿不误。 林清知道如今他在地方上想要更进一步,那么必须要培养出更多自己的亲信,最好是从春闱中就能选拔出苗子然后慢慢投射到地方,然后他能主导政令,让他们去执行,这样才是一个有利的循环。 可是现在,林清最近得到朝廷的消息越来越慢,信息严重的滞后性,让林清没有办法很快地判断出目前的局势。同时,林清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大事正在朝堂之中发生!因为林清这边连续派出了三个禁军特意快马加鞭到京城探听消息,可是一直到现在,却一无所获! 一种不安感慢慢在林清心中升起,所以林清现在写下的已经是第五封述职的奏折,字里行间都表示他已经将铜城这边的事情解决了,皇上您老人家啥时候让我回去啊? 可是,京城那边依旧没有声息。 奏折走的都是驿站的传讯方式,林清又是一方巡抚,有直接呈奏折给永康帝的权利。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前面四封奏折都应该被永康帝看到了才是。 林清相信,无论如何,永康帝就算不想让他此刻回京,也会对他的奏折有所回应,毕竟他这次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工部的很多事情现在少了他还不行。就是为了安抚林清,也应该有一言半语。 除非,永康帝没有看到。 林清不知道的是,他的第一封要求回京的奏折,永康帝是看到了,不仅仅看到了,还确实准备调任林清回京。可是谁知道,就在当天晚上,永康帝突然发病,半侧身体无法动弹,口歪眼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可急坏了刘全,在永康帝连比带划的示意下,他立即宫门紧闭,以永康帝需要闭关清修为由,不再上朝。同时又急急将王道长还有一干御医都招进养心殿,让他们给永康帝诊治。 王道长说是早就算到永康帝命里有此一劫,他这边开坛做法,需要去修炼救治永康帝的仙丹。其实这个王道长根本就没有多大的本事,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在宫里的靠山只有永康帝,无论接下来是三皇子还是太子殿下登位,这两位皇子都是不怎么吃他那一套的。现如今倒不如趁乱赶紧离开,逃之夭夭比较好。 刘全哪里知道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王道长,其实也就是一个城府颇深的江湖骗子,如今看他说去修炼仙丹,急的哪里还分辨的出真假,宫里又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只能连连点头,派人让他先去道场炼丹,让剩下的御医去诊断医治。 永康帝这闭关一下子就是闭了半个月,半个月来没有人能见到永康帝一面,不论是他心爱的妃子还是儿子或是心腹大臣,统统都是不见。 而随着永康帝的病情一步步的加重,俗话说这纸终究保不住火,在那些有心人的眼中,总算是通过各种手段知道了养心殿里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三皇子的生母庄贵妃。 庄贵妃和陈皇后的出生小门小户不同, 她的精明强悍是从小就锻炼出来的。出身武将世家的她, 一入宫就是贵人,生下皇子后马上晋升到妃位。除了她自己本身也是颇有手段外,一个好的娘家更是能让她在这个宫里过的如鱼得水。 也正因为娘家实力雄厚, 永康帝虽然谈不上宠爱庄贵妃,但是平日里还是很能给她一份体面,就连在太后那边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原因无他, 如今的赵珏所娶的女子,就是庄家嫡出的小姐, 也就是庄贵妃的侄女,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若论在宫中的势力, 就是陈皇后也要退避三舍。 毕竟就算一个是享有无上尊荣的虚名皇后,一个是母家收掌十万兵权的贵妃, 棉衣做的再漂亮,也比不上人家金线银丝绣出来的绫罗绸缎啊! 庄贵妃有钱有权有地位, 名声也不差, 在宫里头有不少人都是庄贵妃的拥护者,不管是底下那些低阶嫔妃也好,还是那些宫女太监也好, 投靠她的人、需要她庇护的人都不在少数。而在养心殿里, 就有一个洒扫太监就是庄贵妃的眼线。 这个洒扫太监虽然只是在养心殿外做些粗使的活,但是因为时常给刘全一些孝敬,加上人嘴甜会来事, 内殿有什么忙不过的事情的时候,也会将他唤进去做些杂事,也算是在永康帝面前露脸了。可是自从那日晚上刘全下令紧闭宫门后,就是他这个洒扫太监都不能再进去一步,这就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寻常了。 要知道以前就算永康帝闭关修炼,那也是先安排好了一切,而且养心殿内还是需要打扫的。更关键的时候,自从修建了寻仙台之后,永康帝所有的此类活动,都是要搬到寻仙台那处去,在养心殿闭关是再也没有过的。 于是他便上了心,等到替换交班的时候,马上给庄贵妃透露了消息。庄贵妃听到这个情况后,也立马嗅出了其中不同的味道,打赏了这个洒扫太监,并命他时时刻刻留意养心殿内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她来汇报。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全就算瞒的再紧密,还是让庄贵妃知道了养心殿中的一切。并且她为了证实这个消息,还特意拉了陈皇后一起去养心殿想给永康帝请安,也不出她所料的被刘全给拒了,说是皇帝的命令,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准觐见。 庄贵妃心中已是笃定,而陈皇后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刘全的态度有些奇怪。只是想到永康帝一旦痴迷上了道家之术,这么些年神神叨叨的事情也没少做,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庄贵妃回到自己的寝宫后,就派人将三皇子赵炎也叫了过来,屏退左右后,庄贵妃直接对着赵炎道:“炎儿,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何最近一直在养心殿里没有露面?” 赵炎最近领了禁军副统领的职,也算是正式走到台前,因为事儿办的不错,还被永康帝赞过几回。所以现在他的心思也不在后宫琐事上,又因为新官上任,正是忙的时候,听到他母妃问他永康帝的事情,他也是一愣,微微蹙眉道:“父皇不是闭关修道了吗?” 赵炎心底是很不赞同永康帝一直动不动就炼丹修道、沉迷于这些道家之术的,为此还劝谏过永康帝几回,最后都被永康帝狠狠训斥为结果。在赵炎看来,这些虚无缥缈的求长生绝对是无稽之谈,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没听说过哪个长生了。赵炎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何他那么精明的父皇,会相信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只是赵炎是子是臣,永康帝是父是君,在领教过几次斥责之后,赵炎也就歇了劝谏的心思,再不提此事。 尤其是庄贵妃好几次都明里暗里表示,都是他一意孤行去劝谏永康帝,惹得他不喜了,才将太子之位给了小门小户生出来的赵贤!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更是赵炎避之不及的,如今听庄贵妃询问他,赵炎心中虽是不屑一顾,但是脸上只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庄贵妃叹气地点了一下自己儿子的额头,失望道:“人人都觉察出不对劲了,你怎么就只一心扑在外面?” 赵炎不是没有觉察出不对劲,只是他很早之前就对他的这位父皇感到非常失望了,所以与其说是没有觉察出,倒不如说是不怎么在乎。 “你父皇如今,一病不起!”庄贵妃压低了声音,虽然年过三十五了,可是保养得宜,看着还是非常有风情的,加上武将世家出身,美艳中还有一丝男儿的爽利,非常吸引人。 赵炎猛然一惊,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前几天父皇还上朝好好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毕竟是有父子血脉在,赵炎心底里还是关心永康帝的身体的。 庄贵妃示意赵炎坐在自己边上,然后继续低声道:“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你父皇如今半边身子都瘫了,好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庄贵妃的唇角微微的向上勾起,眼中的暗芒一闪而过。 赵炎初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大受震惊,旋即站起身来就想往养心殿走,却被庄贵妃一把拉住:“你疯了!这个时候你父皇最不想的就是让你们这些臣子看到他虚弱无力的样子!况且,他已经下令封锁养心殿,你这时候去是想找死吗?” 赵炎冷静了一下,马上也领会到了庄贵妃的意思,同时看着自己母妃脸上不紧不慢的表情,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浮现出来。 果然,庄贵妃随即说道:“这个时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我已经联络了你外祖家和沈家,趁着你父皇的声明还在,我们可以将册立新皇的诏书给下了,到时候谁还能反驳?我们已经占得了先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赵炎不是没想过那个位置,尤其是在一开始知道永康帝将太子之位赐给赵贤时,他更是恨得牙痒痒!要知道,他一向认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没想到最后却是落到了赵贤这个平庸无能的二哥身上! 只是在赵炎心中,如果他想要争夺太子之位,那也是必须名正言顺地得到永康帝的承认的,靠着自己的谋略胆识获取这个太子之位。而不是靠着胁迫亲爹、使出一些鬼蜮伎俩偷偷窃取的。 他也知道他娘亲庄贵妃一直在他背后帮他谋划着,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娘竟然比他更加狠厉,相伴了这么多年的父王生病了,非但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是要里通外臣来行不轨之事! “母妃,这会不会太过” 赵炎脸上的犹豫刚刚浮现,就被庄贵妃狠狠打断:“炎儿,你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妇人之仁!母妃知道你想正大光明得取得皇位,可是现在你父皇这个样子,你还有机会吗?你二哥这种平庸之辈,以后就要做皇帝啦!你甘心后半辈子永远像条狗一样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向他称臣吗?你甘心以后如同丧家之犬般被他随意指派一个封地发配出去吗?你若是要是甘心,那么今天这些话,就当母妃没有说过!” 赵炎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庄贵妃都不用看赵炎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这个儿子好是好,可是有时候就太过坦荡了些,过于刚直。不过她也最知道自己儿子的痛处,一旦捏住了他的七寸,那么也就不难说服他了。 庄贵妃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长叹道:“你父皇这辈子那么多女人,我也不过是仗着家室好些,才能坐上这个贵妃的位置。一旦你二哥登基,你觉得皇后娘娘以后会善待我吗?若是你想接我去封地,还得向他请旨,赵贤若是不同意,你我母子二人后半生就要天各一方了!哎,你父皇这样我固然是心疼,可是事已至此,只能打起精神好好谋划,方能成事。再者说,大明的未来需要的是明主,而不是像太子那样的平庸之辈!炎儿,你明白母妃的意思吗?” 庄贵妃紧紧地盯着赵炎的双眼,一直到他缓缓地点下了头,她才绽放出了笑颜! 自那之后,三皇子这边就加深了与沈家的联系,庄贵妃这边更是帮着加固养心殿的守备,弄得密不透风,一点消息都不让传出去。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不知道还是有让他们出其不意的人已经开始将消息蔓延出去。 王道长已经知道永康帝这边是回天无力了,一旦永康帝驾崩,那么他面临的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王道长能蛊惑永康帝那么长时间,就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他更多的还是靠自己扎实的道家学说知识,以及超乎常人的判断力。 他冷眼旁观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明白,这皇位最终会落在太子和三皇子头上,两者择其一,不会有更多的意外。只是可惜这几年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两人对他那一套道家之术就是不感冒,甚至可以说非常反感。所以王道长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他逃离京城这个漩涡的最好时候。 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王道长就开始整理这么多年在京城积累下的家产,转移自己的银钱,正当要找个借口逃离皇宫的时候,却被张卓给拦了下来。 王道长直呼晦气,最后留下了自己一半身家以及养心殿里的秘密,他才得以顺利出宫,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而张卓则是眯了眯眼睛,往养心殿的方向看去,脚步也顿时加快——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他们这派跟着太子的人,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 第一百五十章:决断 张卓其实早就知道了养心殿里的不平常, 只是他如今一直在寻仙台这边的殿宇中当值, 手也伸不到那里面去,所以他就把目光全都放在了这个王道长身上。 若论这个宫里面最了解王道长的人,不是经常召见他的永康帝, 而是张卓。可以说张卓和王道长本质上来讲是一类人,只是王道长的道行更高深一点。可正是因为两人的相似,所以在王道长被招进养心殿后, 当夜养心殿这边就宣布了皇帝要闭关修道,这就让张卓立即派人紧紧盯着王道长的一举一动, 并且在他要有大动作的时候,马上将他拦下! 当张卓将这个消息传给太子这边时,沈府后院一个丫鬟正低着头挎着篮子往外走。 “呦呵, 这不是珍儿姑娘吗?着急忙火的是要去哪里啊?”沈府的门房小厮调笑着看着穿着下等仆人服饰的珍儿,说话的腔调也有些不怀好意。 要知道以前这个珍儿可是他们沈府当家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谁见了不要讨好着、尊敬着。珍儿脸蛋长得好,条儿也顺, 性格也是泼辣直爽, 私下里那些小厮们没少暗暗意淫她,只是面上不敢罢了。 而现在,他们家的当家夫人早就由妻变妾, 哪里还有当日的威风?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跟在黄沁雯身边的大丫鬟珍儿,此刻当然也是跟着一起受人白眼, 就连这些小厮们有时候也能对着她胡言乱语。 珍儿抿了抿嘴角,隐藏下心中的急切道:“黄姨娘最近胃口不太好,我去上街买点“五味斋”的点心去。” 门房小厮努了努嘴,心想这个黄姨娘娘家都倒台了,她也早不是少爷宠着的当家太太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摆什么谱呢!想到这里,说话便也不怎么好听了:“最近少爷说了,不让人随意出去。黄姨娘既然想吃东西,叫府里的厨子去做便是了,那厨子好像还是江南请来的名厨呢!能不比“五味斋”做的好吃?” 珍儿有些难堪,但是随即还是马上调整了表情,娇笑道:“元宝哥,少爷的吩咐大家当然要听,但是那五味斋不过在我们隔壁一条街上,近的很!你就行行好,放珍儿出去吧!珍儿一定会记着元宝哥的好的~” 珍儿本就长得明丽,这样一撒娇,让那看门的小厮元宝整个骨头都酥了,然后珍儿又快速地往元宝手中塞了一角碎银子,又冲他眨了眨眼睛,元宝忍不住裂开嘴笑了笑,侧身让了出去。在珍儿迈出门的时候,还伸手打了一下珍儿的翘臀,顿时让珍儿脸都涨红了,又羞又恼!可是想到她家小姐的嘱托,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再怎么样也不能像之前那般发脾气,最后又回到了后院。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她家小姐办成! 所以虽然心中气急,但是珍儿还是斜睨了元宝一眼,让元宝更是想入非非不已。 等到珍儿走远了,元宝才重重地冲着地面“呸”了一声:“这小娘们勾人的很!总有一天我要把她给弄到手!”一想到以前总是高高在上的珍儿姑娘以后会被他压在身下,元宝心中就忍不住荡漾起来! 珍儿快步走到了“五味斋”,然后在门口的地方张望了一会儿,等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才走了进去。和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飞快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了那人,然后按捺住“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脏,若无其事地进去买糕点去了。 回来的路上,珍儿也是不断地祈祷,希望那人真的能如他所言那般,能帮着她家小姐逃出生天!小姐她现在实在是太可怜了,每天都要受现在的主母折磨,少爷他也根本不再在乎小姐的死活,真真是令人寒心! 然而她们自己如今就如同那漂浮的浮萍一般,哪里还有本事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那远方的人。 林清接到那封密函后,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是的,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就暗中收服了黄沁雯。在将黄家人流放的时候,林清也同时知道了沈牧涵准备卞妻为妾的事情,所以就留了个心眼,将黄沁雯的母亲孙氏给换了下来,偷偷安置在京郊的庄子里,同时答应黄沁雯,只要她做自己的内应,那就让她们有母女团聚的一天。 孙氏将黄沁雯当作自己的心头肉般地疼爱着,黄沁雯也最是爱重这位母亲,如今黄沁雯在沈府漂泊无依,又恨透了沈牧涵!自从沈牧涵另娶孟家庶出的小姐为正妻后,那位小姐颜色正艳,在闺阁中时就嫉妒黄沁雯,如今自然百般刁难!对着她那一双儿女,也是极尽刻薄之能事。而让黄沁雯感到绝望的是,如果他只是无视自己也就算了,关键是她捧在手心千娇万宠的孩子,就让孟氏那般糟蹋!有一次竟还被她发现,她家儿子的手臂上有道道青紫!让她不知道哭干了多少次泪水! 因为对于沈府一门的憎恶,她开始慢慢给林清透露沈府的消息。而这次的这个消息,黄沁雯敏锐的觉得是至关重要的,若是林清这边不采取行动,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整合所有禁军,另外由李将军带领两队火|枪队随后出发!”林清招来了禁军首领卢伟和李将军来别馆密谈,一年的时间,林清已经彻底将此二人收为心腹,所以林清也没和他们兜圈子,直接将京中的情况告知二人。 卢伟毕竟在京城这么多年,一听闻林清如此决断,连忙阻拦道:“万万不可啊林大人!若是我们无招回京,这可是杀头之罪啊!”况且还带着火|枪队入京,这是想干嘛?说严重点,都可以说是谋反了! 李将军也是沉吟,虽然他是粗人,自己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脑袋经常是别在裤腰带上的。可是若是跟着林清干了这事儿,一个弄不好,可是株连九族啊! 林清“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沉沉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突然一笑道:“你们放心,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什么谋反的大罪。你们有所不知,本官在离京之时,讨了一道圣上的手谕,只要铜城事了,本官可以随时回京。而李将军可以同本官一起回京述职。”因为李顺昌在这里是林清的手下,所以和林清一同回京述职,那也算是正常。 “况且,如今京中的情况已经是一团混乱!若是我们再在此地坐以待毙,那么一旦沈家和三皇子得逞了,你说我们作为□□,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从龙之功谁都想得,可是若不冒一点点风险就想占那功劳,恐怕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好事!” 林清又加了一把火,说的李顺昌和卢伟两人都是胆战心惊。朝堂争斗最最厉害的地方就在此处,若是你不行动,别人行动了,一旦落于下风,那么就会被人百般□□;可是一旦赌注押对了,那么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得! 卢伟正当壮年,被林清那么一说,忍不住热血上头:“干了!林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大人说的没错,怕这怕那的,还想成什么事情?不就是回京后跟着三皇子的人对着干吗?三皇子是皇子,咱还是跟着太子的呢! 李顺昌思来想去,最后也是点头同意。他们李家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这次了!既然父子两个都认准了这个林清,那么就证明这林清就是有本事的,现在他想要得到他们的帮助,他们自然也要助他一臂之力! 林清决策的非常快,定下来明日晚间就整队出发,三人又讨论了一番路途中的细节之后,很快就散去各自去准备了。 消息来得突然,林清在短时间内消化掉了如今永康帝的危机以及沈家和三皇子对皇位的虎视眈眈,还要立即做出应对,做完这一切后,感觉到脑袋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后,闭目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 林清也没有想到,永康帝会这么快倒下。虽然林清并不惊讶永康帝的突然中风,对的,就是中风,根据密函中的症状描述,永康帝应该就是中风了,可是也没有想到不过刚刚四十五岁的永康帝,身子就这样垮掉了。不过想想也是,常年服用丹药,里面的重金属含量那么高,又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成份在,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细心保养,日积月累下来,身上的毒素难免会越积越深。 只是真的就是他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中风吗?林清在自己的脑海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好。只是如今再去追究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事情到了这个局面,他这边只能快速做出反应,否则等待林清的只能是沈家的疯狂报复! 然而,一想到秦雪容和小狗子,林清心中又是一阵浓浓的不舍。这次去京城,需要日夜兼程,而且危险重重,定然是不能带着他们一起去的。可是孩子连一百天都没到,他就要离开他们母子两个,甚至,都不知道此去是否能平安回来,林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秦雪容道别。 林清长叹了一口气,卸下刚刚在卢伟和李顺昌面前的杀伐果决,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后院。 寒冷的冬日夜晚,月光也是清凉地散落在别馆庭院中,他们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灯,那是等候归人的灯,散发出淡淡的黄晕,显得如此温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对峙 此次行军的速度非常快, 林清要求半个月内就要到京城, 所以一路上基本上就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算的上是日夜兼程。 林清骑马和禁军队伍先行,后面李顺昌带着□□队速度要稍微慢一点。因为行军速度快, 只要马儿跑的动,大部分时间林清都跟着这群武将们一起行动,就连卢伟都暗暗惊叹于林清的忍耐度。要知道一般文臣在他们心中都算是比较文弱的, 平时为了展现风度骑骑马也就算了,正儿八经让他们在马背上骑上个一天试试?而林清已经跟着他们骑了七八天的马了, 竟是连一声叫苦声都没有,光是这份毅力和忍耐力就让人钦佩万分! 其实由于长时间骑马,林清的大腿内侧已经磨出过水泡, 但是他也不过是晚上独自一人时候挑破上点药,明天继续。林清的忍耐力极其之高, 否则当年六岁的时候每天走那么长的路去张家村,又怎么挺得过来? 不断地靠近京城, 林清这边的心神也崩的越紧, 他也早就将自己的谋划飞鸽传书给了太子赵贤,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现在的每一分每秒都十分关键,或许就是因为路上的耽搁, 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 所以林清但凡能快上一些,就不会停下来休息,这个时候就是争分夺秒、抢占先机! 马上快要靠近京城的时候, 林清才让所有人都休整了一下,等到夜幕快降临的时候,才开始准备入城。 卢伟在京城当值多年,还没靠近城门,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照理来讲,外城门的守卫一般有六队,每队五十人,上半夜三队,下半夜三队,轮流值岗,过往行人车辆都要经过守卫的检查。现在这个点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京城来往车马又多,就算天稍稍黑了下来,以往也是有很多人需要进出的。 可是今天城门外却是空空如也,偶尔有行人想要进城,也远远就被人赶了出去。更加让卢伟感觉到心惊的是,城门口的守卫数量也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这架势明显就是不许人进! 卢伟立即将自己发现的不寻常之处告诉了林清,林清骑在马上远眺,果然平日里还算宽松的城门外,现在一下子气氛紧张起来,那些守卫在无人敢笑嘻嘻地聊聊天,而是表情肃穆地四处巡视,丝毫不敢放松。 “卢千户,我们这次赶的可真是时候!”林清冷笑了两声,转瞬间就已判断清眼前的局势。 卢伟心头一跳,虽然自己也有这样的猜测,可是听到林清肯定的话语,心里还是难免紧绷起来——难道今天就是三皇子一党想要发动的时候?若真是如此,他们这支队伍想要进城都是千难万难! 城门口的架势明显就是现在不让出也不让进,全然一副封锁京城的态势啊! 原本卢伟想要提议林清要么假扮成平民入城,要么等真正入夜后再偷偷入城,但是都被林清否定了。 现在这个局势不能再等,一旦过了今晚,可能一切都完了。他们这边有两百多号人,只有以最快的时间,光明正大地走进这扇门,才可以! 林清迅速让卢伟调整队伍,然后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京城城门口行去。 “什么人?下马!”因为林清这边人多势众,守卫们很快就发现了这支队伍,立即调派了更多的人来到城门口,将林清的队伍拦了下来。 林清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斜睨了那名守卫一眼,并没有说话。而卢伟却是翻身下马,对着那名守卫就是踹过去一脚:“你奶奶的熊!爷出去一年,你连老子都不认识了?!” 赵旺是这边守城的头头,领百户之职,之前还在卢伟手底下当过差,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多言,而是又看了林清一眼,马上换了一副神色,笑嘻嘻道:“原来是卢大人!只是今天应天府下达了命令,城内出现了一个杀人大盗,今晚一定要缉拿归案!所以今晚京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您看,这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要不,您给小的一个面子,今天晚上就在郊外驻扎一晚,明天一早小的就让您进来成吗?” 应天府可是下了死命令,若是敢放进一只苍蝇进来,他这个百户也算是做到头了。所以虽然赵旺对卢伟还有畏惧在,但是也不得不听令行事。 卢伟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这位可是林巡抚,接到圣上命令回京述职的,耽误了事情你担待的起吗?不过是一个盗贼罢了,能和堂堂朝廷大员相提并论吗?你让我们在郊外等,你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其实卢伟心里头很明白这些守卫的难处,也知道林清绝非那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平日里若是让他们等上一晚上,也绝非什么难事。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他们在那边做好人。 赵旺脸上堆着卑微的笑,可是手下却没有一个让开的:“林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难为我们这群小的。应天府的命令,我们不得不听啊!”虽然林清是从二品大员,但是他是文官,只要不入内阁,手就没那么长能伸到他们武将那儿去。 林清低头再次看了赵旺一眼,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张明晃晃的黄色卷轴,对着赵旺怒色道:“这是皇上下令让本官即刻回京城述职的手谕,若有违此手谕形同蔑视君王,看来赵百户是根本没有将皇上看在眼里啊!” 赵旺被说得心头瑟缩了一下,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可不得了!尤其是林清如今历练了几年,平时虽然平易近人,可是真的板气脸来,这身上的官威可是一点都不比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人差。 赵旺看看眼前的人都是京中禁军的打扮,又看看林清手中的圣上手谕,权衡利弊之后,刚刚想要让开,让他们这队人进去,却听到有人喝到:“林大人固然有圣上手谕,可是今天圣上同样下旨,京城内外戒严,一定要抓到这名大盗不可!林大人也是忠君爱民的好官,自然明白我等的难为之处。这城门一开,先例一破,大家不都还像以往一般进进出出吗?那贼人最是擅长易容之术,若是趁乱逃走了,我们可谁都没办法向圣上交代过去!” 来人正是应天府尹庞泽,他对着赵旺使了个眼色,顿时刚刚还想往后退的守卫们,又一个个向前一步,势要将林清等人赶出城外。 赵旺不知道皇宫里要发生什么,作为沈党现在的核心成员之一,庞泽心里可是门儿清的,就连他手上这份圣旨都是伪造的,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的?沈侍郎忌惮这个林清,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人嗅觉够灵敏的,巴巴的从铜城跑了回来,还卡在这么重要的节点上,若说他不知道现在皇宫里正在发生些什么,都说不过去! 就是因为这样,就更不能让这个人进去了!他们沈党一脉已经是要孤注一掷,今晚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林清面无表情地盯着庞泽手中的圣旨,直盯的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林清连这张圣旨是假的都看出来了? 其实不用看,林清就知道,这份圣旨肯定是假的!永康帝现在都半身不遂了,还能有心思去关注什么盗贼?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其实不要说庞泽手里那份圣旨了,就连林清手中的圣谕,那也是假的。 伪造圣旨、圣谕其实对古人来讲,心中都是非常惧怕的一件事,因为从小被灌输的君君臣臣的理念,使他们无法蔑视天子的权势。林清敢这么做,是他并不畏惧这种权势,也知道如果不那么做,那他们这边的胜率几乎就没有了;而庞泽他们也敢这么做,无非就是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 两帮人马在城门口对峙起来,双方都知道对方在说瞎话,可是还是在不断地互相施压,企图打破这个僵局。 林清□□的马儿不耐烦地动了动马蹄,打了个响鼻,林清握着皮鞭的手紧了又紧,知道在这么扯下去,只会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这边越不利! 他目光扫了一遍,这些守卫们手中拿着的还是长矛和大刀,并没有人带着火|枪前来看守城门,而现在庞泽离他的位置又很近,只要他让马儿稍微往前走几步,就可以将火|枪指着庞泽的头了。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永远不会错! 林清另外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对着卢伟比划了一个动作,卢伟全幅心思一直都在林清身上,此刻看到他的暗号,虽然心中惊诧,但是也由不得多想,两人默契地一起发动! 庞泽只看到刚刚还一脸不满的林清突然正了神色,马儿一跃而起,冲他冲了过来,他身边的两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感觉到一股金属冰凉的触感抵在他的脑门前! 视线顺着上移,只见当日和布日固德笔试时,能将玉石做的地面都打出一个凹洞的火|枪正对着他的脑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林清这一举动, 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庞泽吓的大叫:“林大人,你大胆!你这是什么意思?挟持朝廷命管,是想造反吗?!” 庞泽声音很大, 一开始不了解情况的城门守卫军也立即围拢了过来,纷纷亮出武器,虽然心里也害怕这火|枪的威力, 但是林清这样明显的挑衅,若是真让他进去了, 那他们的脑袋也别保了! 林清“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那冰冷的枪管抵在庞泽的脑袋上, 随着林清笑声的震动而微微有些移动,让庞泽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庞泽, 想造反的应该是你们吧!”林清此言一出,庞泽双眼猛地一阵紧缩, 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清, 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不停地在颤抖着! 这,这怎么可能?!林清不过是刚刚从铜城回京, 哪里能知道他们起事的时间就是今晚?难道这人还能开天眼, 看到不成?他们也不过是最近几天才刚刚定下的策略,又或者他们这边有林清的内应不成? 一瞬间,庞泽脑海中闪现过千万种可能, 但是最后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强撑道:“林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无视法纪在先,现在居然还倒打一耙!我劝你,若是不想被关入天牢,此刻还是收手比较好!否则,光是这无凭无据就污蔑同僚的罪责,你也是难逃惩戒!” 林清无视庞泽的疾言厉色,而是看着在场所有人,朗声道:“皇上闭关已经近一个月,试问闭关期间皇上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追拿什么贼人?今天还拼命拦截所有进城之人,居心何在?早在一月之前,本官就收到了皇上的口谕,言及朝廷乱党众多,命本官速速回朝!否则,你们以为本官是疯了,非要今天进城?照我看来,皇上这一个月根本不是在闭关,而是被这些贼人所迫害,今天这些举动都是他们的心虚之举!” 林清另外一只手指着庞泽,竟是将他们的谋划全都公之于众!就连卢伟也是惊讶万分,原以为这是极为隐秘的事情,林清绝对不会讲出来,因为谁也无法肯定今晚就是三皇子起事的时间,万一说早或是说晚,那林清这边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只有死路一条! 卢伟没有想到林清能这么大胆,甚至有些惊恐于林清的将生死置之度外!要知道,如今三皇子他们在暗,而林清这边在明;人家一直在京城时刻关注着态势,而他们还没如城门,城里到底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是一无所知。 这简直就是在拿全幅的身家性命在豪赌啊! 不错,林清确实在赌!除了他手头掌握的证据,同时也是因为庞泽这边如此狗急跳墙的态度更是加深了他不得不如此做的决策。 另外,林清远眺城门外,嘴角微微一笑——来了! “都给本宫住手!来人,将庞泽给本宫捆下去!”太子赵贤带着一小队禁军快马赶到了城门口,在和林清对视的那一刻,两人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庞泽根本没有想到,为何太子殿下此刻会出现在此处,不是早就派人将太子府团团围住,太子插翅难飞了吗?为何?为何?! 城门口的守卫还有些不敢动弹,信息太多,一瞬间脑容量有些不够,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还不快给本宫动手!此子犯得是谋逆的大罪,难道你们还是同伙吗?!”赵贤太子的威风一摆出来,顿时让城门口的守卫清醒过来!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并非顺天府尹的心腹,也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太子殿下都现身了,哪里还敢有过多的置喙?这么多年,太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别的不说,至少太子是下一任的皇帝的这个想法是一直在大家脑子里的,所以当太子和林清的话一致的时候,大家当然更愿意是相信太子这一边的。 庞泽身边原本就只有十几个衙役,他们连抵抗都没有,直接丢下手中的兵器,束手就擒。庞泽双腿一软,马上就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再无力挣扎! 现在,他只能祈祷三皇子那边的速度再快一点,若是能把事情落实了,那么他就还有生还的希望,否则,他这次估计不能善了了! 这就是皇位之争,大家都是在赌,稍有偏差,那不仅仅是个人,还有整个家族的陷落! 林清和太子一年未见,两人却来不及过多的寒暄,林清先是将门口守卫的权力抓到自己手中,安排数十个火|枪队中自己的心腹,吩咐他们等李顺昌带领的队伍过来后,放他们进来,其他人,他也维持了老命令——今晚上,无进无出! “飞卿,这次幸亏你有先见之明,先派人传信给本宫,让本宫留意三弟的动态!没想到三弟他确实哎!”赵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早在三日前,林清快要靠近京城时,就派人快马加鞭给太子传递过一次消息,让太子时时刻刻监视沈家和三皇子这边的动静,也让他将自己训练的火|枪队私卫每日警醒着。所以太子府最近一直是外松内紧的状态。 因为现在三皇子掌握着宫内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所以一旦他这边要发动政变,太子这边很难应对;同时因为庄贵妃的母家渊源,他们这边很容易调动京城的兵力,去下达一些指令。一旦太子被困,皇宫中禁军势力被三皇子调动起来,那么林清这边赶的在及时,那也是无力回天。 所以,林清早在得知沈家这边动向的时候,就已经让太子做好准备,让他寻一位和他相貌相仿的人呆在太子府中,而他自己则带着手下的精锐隐在一处别院中,只等着今天这个时候! “沈家早就蠢蠢欲动许久,如今终于得到机会了,怎么可能不行动?三皇子一向自视甚高,稍一煽动夺位之心就更重了,太子殿下无须感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眼前的困境解决!” 林清知道太子赵贤是有些心软之人,三皇子毕竟是太子的亲弟弟,此刻面对兄弟反目的局面,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要去行动,还是有些难以面对。 只是此刻绝非儿女情长之时,这场夺位之争,关系到大明未来的走向,关系到千万人的利益,关系到诸多人的性命,已经不再容许有任何退缩。 就像此时跟在林清身边的卢伟,可能之前还有想过其他条路,可是现在他跟在太子和林清身边,已经是知道,今晚不成功,便成仁! 太子听闻了林清的话,表情凝了凝,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终于坚毅起自己的内心,将现在的情况和林清大致说了一遍。 永康帝一开始说自己要闭关修炼的时候,其实满朝上下包括太子赵贤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永康帝搞这一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正好前段时间永康帝对朝臣的火力非常猛,倒是让大家都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是快一个月了,都无人可以见到永康帝,永康帝也没有召见过任何人,倒是让有心人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朝野上下已经开始有些议论纷纷,要不是有内阁的几位阁臣镇着,朝中几位大臣都开始打算联名上书请求永康帝召见朝臣,其实也是为了确认永康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而就在几天前,永康帝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却开始下诏书,先是斥责了太子赵贤一番,说他无能无责,在他闭关期间没有做好太子监国,罚他闭门思过一个月;然后京城中又有大官在家中被杀,据传是一名穷凶极恶的大盗所为,所以从三天前开始京城就戒严,今天更是不许人在城门口进出。 这一环扣一环,设计的倒也是紧凑。而永康帝突然又“能下诏书”了,看来他们已经是将刘全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给拿下了!否则这些诏书根本出不了养心殿! 看来这次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卢伟曾经也是从底层兵丁做起,也参与过京城宵禁后的巡逻,自然对现在巡逻队伍的路线了如指掌。他在前面引路,林清和太子赵贤一行人飞快地绕过巡逻队伍,往皇宫行去。 太子不愧是太子,从小在这座皇宫里长大,竟是知道一条暗道,可以直通后宫!他带着林清等人绕过太极门的守卫,在离皇宫很近的一处私宅中竟是暗藏了一条密道,然后带着所有人通过这条密道往皇宫内悄然前行。 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室不宣之秘,或许这次走过之后,只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自己一命呜呼,也没有机会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第二种就是事成,那么这条密道自然也会在这个世间就此消失。 这条密道之所,还是在赵贤做了五年太子后,永康帝对他非常信任、父子感情升温的时候,永康帝才对他说出口的。这也是皇家只有皇帝或是太子才能知道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一定不会去用这条密道的。 而现在,就是到了这万不得已的时刻! 众人在狭小的密道中沉默前行,无人敢此时说出任何一句话,就怕惊动了宫里的巡逻禁军,连脚步都放轻了!密道中因为久不通风,再加上燃着几个火把,更是觉得闷热呼吸困难,再加上这密道又长,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此刻估计真的是无法坚持下去! 虽然是大冬天,可是林清感觉到自己头上不停地渗出汗珠,有些汗珠直接从额头低落到他的官袍衣襟中,因为缺氧呼吸也渐渐粗重。皇宫占地面积极大,林清此刻估算着时间和自己走的步伐数,来计算着距离,忽略掉心头的那种幽闭压迫感。 而此时的养心殿内,则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第一百五十三章:大结局(下) 永康帝做了皇帝这么多年, 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这么窝囊和绝望过! 这一个月来, 他一开始半边身子还能动,嘴巴还能断断续续下达一些命令,拼命想让太医将他医治好!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 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天天恶化,一直到现在, 他除了左手还能动,嘴巴勉强还能发出声音, 整个人就像个活死人一般,一点用都没有! 更加可怕的是,他的思维这个时候还是正常的, 并没有因此而神志不清,甚至他感觉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要干什么! 他心里已经明白, 自己大势已去,这么多年寻求的长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他虽然贵为天子, 可是也会如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凡夫俗子一般,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再无任何知觉。那样的感觉一开始是让他惊恐万分的,可是当他一次次的尝试挪动自己的身体、一次次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是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时候, 身子也加速在衰败的时候,永康帝也终于认清了眼前的现实。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而在最后, 他最终的牵挂,就是要将自己这个皇位平稳的延续下去,可是当他断断续续说出“传太子”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一向信赖的大内总管刘全,却完全变了一副面孔,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旨意! 永康帝瞬间就知道了刘全这边肯定还打着别的主意,他愤怒到想立即站起来,唤外面的禁军进来杀了这个狗奴才,可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啊!啊!”地胡乱叫着! 他想平息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发出声音,可是努力了很久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而此刻刘全却依旧摆着往日里那副谦卑的面孔,靠近他,给他按了按被角,笑着道:“皇上,您还是歇歇吧!话说多了,容易伤了身子!” 永康帝怒目而视,恨不得啖而食之,以前刘全见不得永康帝发一点点脾气,一旦永康帝发火,他就吓得要跪伏在地上。而现在,刘全还能淡定得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就这样坐在永康帝的床前,放佛自言自语,又仿佛确实是在和永康帝如同老友般谈心:“皇上啊,您也别怪老奴,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了,您也要为老奴的以后打算打算。三皇子殿下已经将整个皇宫内的禁军都拢在自己手里了,老奴要是不从那也要跟着皇上您一起走啊!现在三皇子答应老奴,等您驾鹤西去,他就让老奴回山西老家养老,赐老奴爵位封地,以后老奴也可以在晚年享享清福呐!” “您也就别挣扎了,太子殿下仁厚,可是毕竟太过妇人之仁,您那三儿子,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狠辣果决,以后他要是当上皇帝啊,不会比您差的!”刘全嘴角噙着一丝和善的笑意,仿佛真的是在劝永康帝,可是那一句句话烙在永康帝心上,每一句都让他战栗! 最看中的儿子无能,一直提防的三儿子却是要逼宫造反,将他老子弄死好自己登上宝座!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比听到这些更加让人绝望的吗? 永康帝绝望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刘全的面孔,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再无力去思考更多。 刘全心头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这么多年来,眼前这个人坐着,他站着;眼前这个人站着,他跪着;伺候的有任何不周,他都要受皮肉之苦,不管他位置爬的再高,只要他一句斥责,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 而现在,就算你是皇帝又怎么样?到了这个时刻,你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里?还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斗个鱼死网破!一想到这里,刘全眼里的阴狠之意就更甚! 很多人就是这样,或许在惯常的压迫之下,他也能顺应眼前的局势,卑躬屈膝地活着,可是一旦有一天他得势了,那就马上变成了另外一副嘴脸,他心里不再记得别人对他的提拔赏识,过去的主仆之情,想到的全部都是以前所受的苦难和压抑着的委屈!所以背叛起主子来,那也是更加地得心应手,毫不心软! 所以也难怪永康帝这么多年来,疑心病那么的重,确实皇帝是一份高危职业,一旦手中权柄不在,那么眼前的情况就是他曾经预想过的结果! 永康帝还没从刘全话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人的脚步声,而且听着就不是宫女太监的脚步声。宫女太监因为长时间被训练过,所以走起路来基本上都是悄然无声,生怕惊到了贵人。而来人却是脚步声颇重,而且行色匆匆。 永康帝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原本平息下去的心情,又再次激动起来,嘴里“啊啊”发出一些声音,却说不利索,让赵炎很是吃惊,忍不住唤了一声:“父皇!” 赵炎心目中永康帝一直是自负又高高在上的,何曾见过这样的永康帝?虽然早就听说了永康帝现在半身不遂,口不能言,可是真的看到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永康帝见赵炎还有担忧他的模样,忍不住神情愈加激动,还用眼神不断示意赵炎,可是刘全此刻却躬身上前对着赵炎道:“三皇子殿下,皇上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太医也无力回天。还是快点行动吧,否则皇上一个不好,这事就办不成了。” 赵炎有些怜悯地看了永康帝一眼,可是脑海中一想到今日的计划和以后自己将登上那高位,心情又忍不住澎湃起来!他的父皇没有做一个好皇帝,而他则不同,他不会像他父皇那样为奸人所蒙蔽,做一些荒唐之事。他会用贤臣,远小人,开万世之太平,成为名垂千古的帝王! 赵炎心头豪情万丈,而离这个目标又唾手可得!他父皇是自己发病,也不是他所害,而他现在要做的,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难道真把大明的未来交给他二哥那样的草包?! 赵炎拍了拍手,有两人走了进来,一人黑袍长须,年过半百,可是一开口,那声音就惊呆了众人——竟是和永康帝的声音一模一样!而且他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变得就和病中的永康帝一般无二! 而另外一个人,永康帝认识,是他最近刚刚提拔上来的户部右侍郎沈牧涵!只见沈牧涵施施然走到御案前,刘全拿出一份空白的圣旨铺在了御案上,然后一向管用右手写字的沈牧涵竟然是左手执笔,开始写遗诏!而他左手写下的字,笔迹竟然就是和永康帝的笔迹是一样的! 永康帝目眦欲裂,这群人竟是想要假传遗诏! 然后,让他惊恐的一幕发生了,刚刚那名黑袍长须的中年文士道了一声“得罪了”,竟是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龙床,平直地躺下,而永康帝这边将被子拉高,加上如果到时候有外臣入内,根本不敢上前近看,也发现不了龙床上除了永康帝外,竟然里侧还躺着一个人! 刘全站在龙床前,挡住了别人看到龙床上异样的视线,三皇子赵炎和沈牧涵以及另外两名手下跪在下面,只听到龙床上传来永康帝的声音:“咳咳,今日招尔等前来,是朕命不久矣,临终前,咳咳,朕写下了,咳咳,遗诏。刘全,读一下吧!” 刘全上前一步,仿若平时一般,读起了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三皇子赵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然后,有听到永康帝的“声音”道:“三皇子留下朕还有话叮嘱,其余人出去吧!刘全,咳咳,将朕扶起来。” 刘全听到这个话,将圣旨颁给了三皇子赵炎后,就将永康帝的身体扶了起来,彻底挡住躺在里侧的人的身影,同时也能让其他人看清永康帝的脸! 这一招可谓是天衣无缝,等永康帝真的要传遗照的时候,可以招来所有内阁大臣,让大臣们打消为何不立太子为皇帝的疑问,因为他们听到看到的都是永康帝的“亲口之言”,自然是深信不疑,也让三皇子这个皇位固若金汤! 若三皇子为帝,最大的担忧自然是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可别小看了这名不正言不顺,这会关系到未来赵炎这个皇位的稳固程度,关系到以后的朝臣能不能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毕竟赵炎没有坐过一天的太子,而现在的太子赵贤也没有明确地被废弃过,这会让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拿这点来做文章。 而一旦让所有阁老看到、听到永康帝的临终遗言,那么赵炎就再无后顾之忧! 这样大胆到极致的计划,正是出于沈牧涵,而刚刚这些就是他们的排练,看看其中是否有任何破绽。若是没有,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假借永康帝之口,传召内阁大臣入宫。 赵炎看到这个效果,心中非常满意,拍了拍沈牧涵的肩膀,笑道:“沈侍郎真的是有王左之才!” 这句话等于是给沈牧涵吃了一颗定心丸。什么是“王佐之才”?那就是说君王左手边排名第一位的大臣,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就是内阁首辅的位置啊! 说这句话,等于就是在向沈牧涵许诺,未来他一定能入阁拜相,不在话下。 沈牧涵听到这句话,脸上也没有迸发出狂喜的神色,眼中精光一闪,全都隐没在他弯腰行礼的动作里:“皇上圣明!” 里面其他人,听到沈牧涵这样说,也立即下跪行大礼:“皇上圣明!” 这句马屁简直拍的赵炎通体舒畅,虽然还没登上那个位置,可是沈牧涵的一句“皇上圣明”,让赵炎已经初次尝到了权利巅峰的滋味,看着那些匍匐在他脚下的人,他心中不由生出豪情万丈! “逆子!”永康帝拼尽全力,竟是吼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永康帝喊完之后,也是狂咳不止,甚至还喷出来一口血! 原本还对永康帝有一丝父子亲情在的赵炎,此刻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若是内阁大臣在此,父皇他也如此说话了或者出声了,那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沈牧涵闻言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或许皇上应该保护嗓子,不要说话为好。”竟然是一瓶哑药! 这是一丝破绽的机会都不会给啊!让一个四肢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的人躺在那儿,还不是任他们摆布吗? 这样的狠辣和精于算计,实在是让人心惊! 就在刘全端着瓷瓶,要给永康帝喂下时,却听到养心殿外面传来了打斗声,然后下一个呼吸间,就有数百人仿佛凭空而降,将他们这群人团团包围! “三皇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毒害父皇!”赵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位皇弟既然有这么狠毒的心思,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毒害! 赵炎惊惧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赵贤这个时刻竟然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只是瞬间他就稳了稳心神,历声呵斥道:“二哥,你以为你今天到了这里,还有命出去吗?这里早就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有火|枪队,你以为我没有吗?” 赵炎拍了拍手掌,想叫人进来,可是拍了两下,却无人应答,在想高声下令,却听到外面突然想起巨响,然后便是诸多人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赵炎不敢置信地高呼来人,却无一人应答! 赵贤冷笑道:“我们早就在你巡逻队伍的路线处设下了埋伏,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林清这次又弄了一个新的武器,叫做地雷,埋伏在那些禁军的巡逻点下面,一旦踏发,那就是会发生大的爆炸,那些带着火|枪的巡逻侍卫,早就被他们炸飞了!哪里还能听从赵炎的调令? 外面发生了两处大爆炸,又有赵贤的人在那边高喊投降者不杀,所有人都丢下兵器立在原地不敢动弹,随后李顺昌又立马带人入京,控制住了整个京城的所有要道进行了封锁,势必不让三皇子一派的人逃离! 赵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狠狠地摔下手中的圣旨,双眼冒火地看着赵贤,心跳如雷!以前他看不起赵贤的妇人之仁,可是此刻他又期望赵贤的仁厚,能够放他一马! 可惜此刻的赵贤却是非常清醒:“来人,三皇子赵贤欲意逼宫谋反,毒害圣上,图谋不轨!速速将他押入天牢,听候大理寺审判!” 一直隐在暗处的沈牧涵心头震动,这么久的谋划,没想到功亏一篑!当他阴毒的视线扫过立在赵贤身边的林清时,他先是惊讶于这个时候本该在铜城的林清竟然出现在了此地,又马上意识到为何自己会功败垂成——定是因为他! 就在卢伟等人准备上前缉拿三皇子和沈牧涵时,沈牧涵突然抬手对向赵贤,衣袖垂下,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袖弩,所有人都想要去保护赵贤,正好让林清身边露出了一个大空档,没想到沈牧涵却方向一转,直接对着林清发射出了□□! 林清其实也一直暗中观察着沈牧涵,看到他的动作,他第一时间就紧绷起来,同时在他对着林清射出□□的那一刹那,林清也端起了手中的火|枪朝着沈牧涵开了一枪! 林清开枪的时候,低了一下头,那支□□射进了林清的发髻中,而沈牧涵则没那么幸运,一枪直接命中他的心肺处,按照这个时候的医疗水平,是绝对不可能再救活了! 虚惊一场,赵贤这边没有人员伤亡,卢伟和他的手下火速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沈牧涵即使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也不放过,直接绑起来拖走。 在沈牧涵经过林清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胸口有大股的血液流出,浑身感觉到冰凉,可是看向林清的神色却越来越惊恐——他竟然看到林清成了一个短发的女人,穿着一条奇怪的长裙,正在对着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汹涌,可是下一秒,无尽的黑暗袭来,沈牧涵彻底闭上了眼,没了呼吸。 而就在这个宫变结束的时候,永康帝最后悄然离世,离世前唯一能动的左手紧紧地握着赵贤的手,仿佛在诉说着自己对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点留恋。 赵贤作为太子,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大统,改号“泰和”。新帝即位,朝堂震动,一场大清洗在所难免!赵贤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动作十分迅速,三皇子被幽禁终身,其余同党全部抄家问斩,情节较轻的或贬谪或摘了乌纱帽!一时间,所有还对赵贤心存轻视的朝臣,都加紧尾巴做人,和三皇子和沈党撇清所有干系! 众朝臣都以为这是一位比之父亲永康帝更加平庸的皇帝,没想到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有名的清武大帝,开创了封建王朝中最繁荣昌盛的时代! 而作为赵贤真正的心腹大臣林清,在清武帝登基后,就被提拔为工部左侍郎,因为工部尚书杨庭安两年之后告老还乡,他又随即一跃成为六部之中最年轻的正二品尚书!虽然没有入内阁,可是却是清武帝身边真正的股肱之臣,诸多政令皆是出自他手,即使有人在清武帝面前有诋毁林清之言,可是这么多年,林清之位稳如泰山,且一路高升!到了后来,大家也是识相了,这对君臣之间的情谊太过牢固,无人可破! 虽然很多人都很奇怪,为何清武帝作为皇帝,全然没有他父亲的多疑揽权,竟然是全权放手让林清去施展!甚至到了后来,林清不是宰相,却有了宰相之权,朝堂之上,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终于,在林清而立之年,如众人所料般,他成为了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他在首辅之位上坐了整整二十年,治理地整个大明海清河晏,盛世永昌! 后世的史学家评价林清的一生,曾经写道:“林清此人的一生,很好的诠释了文人的终极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是中国历史上封建王朝承前启后的第一人,不仅仅在政治上贡献卓著,更是在物理学、数学、哲学领域都有极高的建树!数次大航海行动为明朝累积了财富资本,推动了资产阶级的萌芽和发展,掀起了整个世界的大航海时代的到临!在西方世界还在蒙昧中寻求光芒的时候,林清已经能带领中原大陆开拓出了举世瞩目的文明!他一生写下了六十多部书籍,现存下来的虽然只有四十三本,可是他的书籍所带来的影响,不仅仅解放了当时大明王朝的思想,更是整个世界的文明之音和瑰宝!用西方著名哲学家查尔斯的话来说,林清降临这世间,是上帝对所有人类的恩赐!他不仅仅是中国人的林清,更是整个世界的林清!没有林清的出现,人类的争斗历史至少还要延长一个世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这里就结束了,谢谢所有小天使的支持!有些每天都来打卡的小天使,作者君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是你们支持着蠢作者一路写到现在!作者君写这本书五个月来,没有一天断更的,虽然有些龟速,有些地方也写的不满意,但是能讲完这个故事,也是作者君非常开心的一件事了!真心觉得非常有成就感!接下来会有几章番外献上,大家想看什么也可以留言~~~ 第一百五十四章 番外一 人死的时候, 据说灵魂会得到安息, 可是沈牧涵在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慢慢离开自己这具躯体的时候,却剧烈的挣扎起来——这明明不该是他的人生啊! 放佛长了一双可以看透前世今生的眼睛,沈牧涵的灵魂好像被关在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地方, 在这里他终于看到了和林清的渊源! 原来在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他是男子,林清是女子, 他们两个竟然曾经还是夫妻!他出身贫寒,看着聪明才智考上了那个世界数一数二的学府, 而在这个世界里,女人也是和男人一样可以读书上学,林清在那所学府中也是成绩优异, 家境出众,两个人自然而然的相互吸引走到了一起。 只是毕竟阶级的差异即使世界不一样, 可是依旧真实存在着。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有不少的闲言碎语, 大都是在讲是他攀了高枝。就连他们的订婚, 也是顶着女方母亲审视的眼神中在一起的,他表面上都是大度地面对过去,可是实际上内心深处却总有一股压抑的自卑和自负的情绪交织着, 让他多少次都想离开林清。 可是, 沈牧涵明白自己的野心,也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不出沈牧涵灵魂的所料,那个世界里的他, 也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与林清结婚,靠着她们家的家室和自己的才华,在很短的时间里飞黄腾达起来! 也许是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情绪太久了,等到他真的达成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后,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贬低和奚落林清,刻意希望她屈就她的才华,阻止她去美国读物理学PHD,甚至想要用孩子来绑住这个女人的一生,让她永远困于家庭之中! 不得不说,这样的用心很险恶,他知道林清是多么有才华、在物理学上造诣多么高的一个人!她的父亲甚至给她找到了全美最好的物理学导师来教导她,以后在物理学领域一定会有“林清”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字!就算沈牧涵不承认,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嫉妒是有多浓烈! 说来也好笑,两人虽然成为了夫妻,可是沈牧涵一直想用的手段是驯服林清,给她最好的物质想要让她屈从,沉迷于感情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可怕的控制欲和嫉妒感,他只是讨厌看到林清闪闪发光、一往无前的样子!因为在林清身上,他总是能看到自己有多么的卑劣,也总是提醒着他,世界上就是有这样意中人,她的出身无可挑剔,她的才华他无法企及。即使他已经被人赞叹聪明有才能,可是在这样的人面前,他知道他还是属于略逊一筹的那种。 可是林清活的太过清醒,她不是一般沉迷于小情小爱的女子,一开始他还能用自己的创业项目捆绑她,但是等到他事业稳定后,林清还是毅然决然想要选择继续她物理学的事业,无论他用什么理由和借口都留不下她! 后来两人发生了剧烈的争执,林清她异常坚持,她说的那句话直到现在好像还能直击他的灵魂:我们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方向!虽然我是女人,但是谁说女人就要以家庭为重心?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也希望你理解我的决心!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我有我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方式! 在那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丑恶被一览无遗,之前用“爱”来包装的嫉妒和控制在这一刻爆发了,他不仅仅用难听的语言来讽刺她,还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来达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林清太过聪明,他在外面的举动马上就被她察觉,他甚至带着残忍的笑意想要看她奔溃,大哭大闹,来彰显他的主导权。可是林清没有,她非常镇静地搬了出去,迅速请了律师取证并且打了离婚官司,分割掉属于她的那一部分财产,然后头也不回准备离开去美国! 这在他心里狠狠地扎下了一根刺,原来从头到尾可笑的人是他!那个女人,根本不在乎他!仿佛是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住着的一个恶魔,他计划好了一切,在林清要去美国的前一天晚上,他趁着林清落单的时候,用匕首狠狠刺了他数十刀!在林清父母赶到的时候,脸上满是林清的血液,笑的分外恐怖:“她不是想走吗?哈哈!这次大家一起走!”说完之后,他就将刀刺向了自己的心窝,一起倒在了林清身边! 难怪见到林清总有种熟悉的感觉,难怪每次靠近她,他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原来他们竟然有这样的前世今生,原来他们前世的羁绊竟然这样深! 沈牧涵的灵魂震惊地看着那个世界的画面,他有些感同身受,又有些不能理解,那个世界的“自己”放佛太过敏感也太过没有城府,以为自己隐藏的很深,可是其实可怜的像个孩子,一旦得不到什么东西,就要彻底毁掉! 只是沈牧涵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世界,他也没办法去分析其中的缘故,下一秒他的视线防到了另外一面镜子上,而这面镜子的人生好像就是他现在的人生,只是那里面,并没有出现过林清这个人! 这里面前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和他的经历相吻合,只是在他考乡试的时候,他成了解元,然后一路考中状元,成为了大明唯一一个六元及第的人!然后他在恩荣宴上做了手脚,帮助太子殿下躲过一劫,捏死了那条竹叶青蛇,太子后来对他宠信有加!他们沈家投靠黄首辅,借着黄首辅将太子顺利地拱上了皇帝的宝座,然后架空了赵贤的权利,让他彻底沦为一个废物皇帝,而他们则在朝堂上为所欲为! 后来,他们沈家的势力渐渐壮大,将黄首辅都斗倒下去,他自己则成了大明实际的掌权人!看到这里的时候,沈牧涵的神色甚至是激动的——这才是他的人生!这才是他应该有的世界!而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最后就这样死去! 可惜,画面一转,这个世界里,因为国库空虚,也不曾有林清发明的火|枪,北方鞑靼和瓦剌联合起来,一起攻打大明,在他当上首辅的十年后,整个大明都被倾覆在蛮夷的铁蹄之下,而他自己最后在府中自刎而亡! 沈牧涵看的整个灵魂都在震颤,然后慢慢地,他的灵魂开始像碎片一样瓦解,最终消亡于天地之间,再无一丝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沈牧涵这个人物来讲,作者君是很遗憾的,本来想塑造的更为精彩一点,作者君一直认为旗鼓相当,两人之间的争斗才会更加激烈。可是因为很早之前作者君写过一点两人的前世,后来被很多读者都喷了,厌恶这个人物云云。作者君承认,自己后文在写这个人物的时候,非常的纠结,甚至难以下笔,所以有些读者会说每次读到这个人的时候会怪怪的。原谅作者君的不够成熟,笔力也有所不足,没有刻画的非常好,内心真的是惭愧的。这是作者君的第一本书,还请大家轻拍,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认真的写好下一本!除了写作技巧外,其实作者君也在学习和大家的相处,有一阵子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作者君真的不敢看大家的评论,虽然很想很想知道大家的反馈,但是就是不敢点开,一直到很后面才敢回头去看。谢谢大家的包涵,再次鞠躬~~~ 第一百五十五章 番外二 最长情的告白 “娘, 你说爹是不是忙朝政忙晕了, 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一身红色裙衫显得格外娇俏可爱,四岁的年纪正是招人疼的时候, 此刻嘟着小嘴,满脸都是不满之色。 秦雪容低着头正在看账本,已经二十七岁的秦雪容, 给林清生下了一子一女,岁月的沉淀没有让她的容颜老去, 反而更加有了一层女性的韵味,沉静温柔、仪态万千。 闻言秦雪容也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你爹爹最近正是忙得时候, 不过是个小小的生辰,又值当什么?” 明天就是秦雪容的生辰了, 不过在秦雪容看来又不是整岁生辰,原本就是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好的, 都不准备宴请, 所以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而现在,林清刚刚入内阁,虽然是次辅, 但是做的已经是首辅的活, 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林曦月红嘟嘟的小嘴巴翘得更高了,从椅子上下来, 小胳膊环胸道:“爹爹现在可真是的,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晚上都不给我读小故事了!现在连娘的生辰都忘了!以前每次娘亲生辰都会早早回家一起吃饭,送花给娘亲的!” 比起哥哥林修远,林曦月显然在家里更受宠。林修远今年七岁,五岁就开始正式启蒙,很多时候林清都会一有时间就额外给林修远讲解自己编写的数学材料,培养林修远的理科意识。因为林清在教学上的严厉,所以林修远自从开始学习后,就对林清有点敬畏,不敢再像小的时候那样老是缠着林清。 可是林曦月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秦雪容和林清就更加娇宠一些,就算现在教她一些粗浅的道理,识一些字,那也都是像做游戏般完成的。林曦月性格也不像林修远那么内敛,更加的开朗,平日里因为林清惯着,最是依赖林清也和他更没大没小。 秦雪容将林曦月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膝头,摸了摸林曦月的小脑袋,有些感叹他们这个姑娘长得真好,小嘴巴嘟着也是可爱,难怪小小年纪,他爹就要发愁挑女婿了,而且还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去挑! 哎,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暂且不说林清如今权倾朝野,举朝上下的第一人,光说他作为丈夫,那也是无可挑剔的!他们成婚十年了,十年间林清一直只有她一个女人,全幅身家都交给她去打理,但凡是她的事□□事上心,尊重她、爱护她。说实话,这十年来她活的非常舒心,说是梦中的日子也不为过了。就连以前让她对林清留一分心眼的云氏,现在都对这个女婿赞不绝口,一直嘱咐她也要对林清更好一些。 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挑女婿,真的不知道是要挑到何年何月了。 “今天晚上娘亲给你读小故事好不好?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再让你爹带你出去玩?今天是娘的生辰,可不许嘟嘴巴哦!”秦雪容笑嘻嘻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惹得林曦月“咯咯”笑个不停,从秦雪容膝盖上滑下来,蹦蹦跳跳地就跑了出去:“娘,我去看看大哥!” “哎!跑慢点,别打扰你大哥上课!”秦雪容在后面喊她,只是林曦月向后摆了摆手就跑掉了。 林修远的夫子是翰林院修撰章平,也是林清主持那一届的状元,也算是林清的门生,同出云天书院,是个颇有见地的年轻人。翰林院事物清闲,便兼职林修远的西席,林修远对这个老师也非常尊重。 林曦月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家哥哥肃着一张小脸,快速地手头做着笔记,不时地提问,就知道现在还没到她哥哥下学的时候,只能有些百无聊赖地在外面等,不时又探头去看看林修远这边结束了没有。 章平有些好笑地瞥了一眼在那边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缩小版林清的林修远,微微咳了一下道:“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好好回去温习,明天为师在来抽查。” 林修远闻言,礼数周到地给章平行了一礼,嘴角抿出一抹微笑道:“恭送章夫子。” 章平忍不住感叹林家的家风家学,林修远小小年纪,就颇有其父风采,头脑也是一等一的灵光,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学什么东西都一日千里,而且毫不怯场,有任何想法都会及时提出与他交流沟通。记得有一次,章平让他不用每次都那么客气行礼,林修远说过一句让他特别震撼的话:“章夫子,礼节上学生必须周到,这是师生之礼仪;只是在学问上,学生也有自己的思考,希望能与夫子平等对话,还请夫子不要嫌弃学生的童言稚语。” 啧啧啧,听听!这是七岁小孩能说出来的话吗?以后长大了,说不定要比他座师林清还要可怕! 章平负手而去后,林曦月马上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兴奋道:“哥哥,你下课啦!我们快点再去搭那个小房子吧!” 林曦月说的小房子,其实是一个房屋模型,里面有假山流水,有花草树木,兄妹两个三个月前就开始动手弄了,当然期间也有林清不少的帮助和指点。 林修远像个小大人似的给妹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牵起林曦月肉嘟嘟的小手,一起往两人的儿童房走去。 林曦月一边给林修远打下手,一边小小声地问道:“哥哥,你说娘亲看到这个礼物会不会很开心呀?” 林修远小小年纪,动手能力就很强,精准地将一颗小树苗的卡位卡在了该放的地方,端详了一下位置,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修远不仅仅外貌很像林清,就连喜欢抠细节、轻微的洁癖强迫症也和林清如出一辙,听到林曦月的话,手下不停道:“只要是我们送的,娘亲都会喜欢的。”说着的同时,又将房屋的一角以九十度垂直的方向放了上去,口中喃喃道:“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边应该加一根横梁做稳固点,长度应该是” 说完,开始心里头默算了一下,然后开始用小刀将小木棍给切了出来。 林曦月有些头疼地看着她哥哥沉迷于此的样子——为啥哥哥和爹爹都是一副样子的,一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那么痴迷?还能和她说说话吗? 林曦月年纪还小,很多东西还没办法去学习和理解,只能乖乖地听从哥哥的指挥,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找哥哥需要的材料,渐渐地这个模型总算就要完全拼成了! 当晚,林清没有准时回来给秦雪容庆生,只不过两个子女带给她的惊喜已经足够的大,母子三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了一顿晚餐,然后秦雪容才安抚好两个孩子去睡觉,自己慢慢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刚打开房间的门,秦雪容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几个丫头婆子都不在里面伺候着,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刚刚有些生气想要喊人,却在开门的一刹那,有些怔忪——屋里是明明灭灭的烛光,闪耀着温暖缠绵的光芒,一个大大的音乐盒上面立着一个和她有七分相似的人儿,正旋转着发出了一段悠扬的乐声,林清慢慢地走向她,将手中的一束鲜花捧给了秦雪容,在朝堂上历练的越来越冷肃的脸上,融化出大大的笑意:“娘子,今天晚回来了,但是我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林清每年都会和她还有孩子们过生日的时候的说辞,“生日快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让人觉得无比温馨。只是往年都是和孩子一起过的多,大家最多也就是吃一顿,林清送她一束花,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让人觉得如此沉醉。 秦雪容接过林清手中的花朵,和往年一样是她最爱的芍药,她有些晕乎乎地被林清牵着手往房间内走去,没走一步都如同迈在云端,轻飘飘的不像话。 最后两人在床前坐了下来,秦雪容这才有些缓过神来,轻笑着拍打了一下林清:“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个干什么?被曦月看到了,又该到处嚷嚷了!” 林清被轻轻打了一下也不恼,宠溺地看着秦雪容笑道:“曦月这个小机灵鬼现在应该已经呼呼大睡了,她不知道的。而且,今年是我们成亲的第十个年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秦雪容之前也收到过林清的一些礼物,但是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郑重过,一时间心头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看到林清从自己身后拿出来一个方形锦盒,秦雪容以为是首饰,结果打开一看,是一大一小两个银戒指。 戒指秦雪容有不少,也有不少名贵品种,镶嵌珠宝的、玉石的都有,可是都没有戴过这么朴素的什么花纹都没有的银戒指。 在这个年代,一般都是男子送女子戒指,很少有人同戴一款戒指。 正在有些不解的时候,林清将戒指套在了秦雪容的无名指上,然后将另一枚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双手紧紧交握住:“戒指的内侧有你我两个的名字,这是我们彼此忠贞、相伴一生的信物,以后我每日都会戴着,一看到这枚戒指我就会想到你。” 雪容,谢谢你,谢谢为我生儿育女,谢谢你和我相伴了十年,让我体会到原来人世间的情感会如此纯粹而又温暖。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吧,不知道自己将飞到何方,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林清——可以正视自己的人生,接纳自己的怪异和格格不入,妥协自己对前世的念念不忘。 秦雪容感觉到脸上一凉,泪水就流了下来。她知道林清给了她许诺,这辈子只有她一人,可是一直到今天,她才彻彻底底明白,原来林清真的是不一样的,他是真真切切地将她和自己放在同一个高度,他希望的是彼此的忠贞和相扶到老,他不仅仅有这枚戒指圈住了她,也圈住了他自己。 “相公,不仅仅是十年,还有未来的每一个十年,妾身都要与你在一起,若有来世,我也定当追随!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秦雪容泪眼婆娑,十年间的一幕幕在眼前一晃而过,她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从定亲开始就是一波三折,到后来跟着林清前往铜城,帮着林清管理后院,经营铺子,生儿育女,可以说嫁给林清,秦雪容确实也牺牲了很多,努力适应着林清的生活,蹒跚着跟上他的步伐,一直做着林清最强有力的后盾。 可是,这些她都是甘愿的,和林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变得有意义,人生不再虚度,夜里不再孤寂,即使有一天就算面对死亡,秦雪容想,只要林清在她左右,她也不再害怕恐惧吧。 林清听到秦雪容许下来世的话语,微微有些一愣,模糊记得来世的自己好像是个女人,但是那个世界那么开放,就算是女人也是没有关系的吧,哈哈! 林清低头吻了吻秦雪容的鬓发,将她拥在怀中:“是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爱你勇敢坚毅的性格,爱你善良忍耐的灵魂。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林清最大的荣幸!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番外三 后世(终章) 2018年的一天, S市一所贵族学校内。 “噗!胖子, 今天考物理和历史你知道吗?”同桌陈小毛推了推旁边看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胖子,忍不住提醒道。 谁都知道,胖子这家伙考得最差的就是物理和历史了, 这个时候还在那边浪,简直是不想好了! 王小胖充耳不闻,烦躁地挥挥手, 打断同桌对他的骚扰。 陈小毛气结,眼尖地看到教室后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连忙凑过去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张老师来了,在后门,别往后看。” 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一般, 刚刚还看的带劲的王小胖,表情镇定地将闲书往桌肚子里一塞, 掏出一会儿要考的历史课本,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那叫一个认真好学, 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刚刚搞的小动作。 不过王小胖的耳朵却一直竖着,分辨着班主任独有的高跟鞋的声音,总算哒哒哒地远去了, 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毛瞥了王小胖一眼, 调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刚刚看什么呢,那么起劲?” 王小胖露出了一丝贱贱的笑:“我在看林清传记。” 陈小毛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王胖子,简直不敢置信:“你有毛病吧!还没看够啊!语文书里有他, 数学书里有他,历史书里有他,政治书、物理书里都有他!听说我们上了大学之后,大学里好几本课本里面还是有他!他的人物生平哪次考试不考?从小学一路考到高中了吧,你还没了解透?吃饱了吧!” “你懂啥,那都是历史书上记载的,我看的是一本讲林清的密史,里面分析了他是怎么样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说他很有可能是获得了一本天书,靠着这本天书才做出那么多成就。而且还说他这辈子明面上只有一个老婆,实际上有不少红粉知己呢!” 陈小毛只想无语地白眼望天,这种野史多了去了,每一本都分析的头头是道,搞的跟真的一样,其实就是拿林清这个名人当噱头、博眼球罢了! “难怪看的这么起劲,应该是描写了不少美女吧?” 王小胖“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放学后借你,我快看完了。” 陈小毛却摇了摇头:“得了吧,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还是收收心放在学习上吧。人家林清十六岁就中状元了,我们现在还在学人家留下来的皮毛。这些香艳野史多了去了,一会儿说他什么是穿越的,一会儿说他红粉知己无数,一会儿又说他魅力大到连清武帝都被他吸引,才一直支持他的政策反正不管怎么说,人家确实有能耐,我们啊,还是好好学习,争取将他留下来的题目都搞懂咯,高考上面多拿几分,才是正经。” 两人的谈话声音被后面坐的两个女生听到了,坐在王小胖后面的女生狠狠地踹了一脚王小胖的椅子,警告道:“王小胖,别侮辱我偶像!人家可是一辈子就只娶了他老婆一个人,从一而终的呢!可比现在有些花心大萝卜要好多了!我偶像可是天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比不上,所以别在那儿瞎比比!” 王小胖知道林清在这这些女同学里面有着极高的人气,要是在女生面前说林清半点坏话,那可是要被群殴的,连忙扭过头笑嘻嘻地赔笑道:“不敢不敢!女侠饶命!不过之前你们自己不也说,你们偶像可能和清武帝有一腿吗?我这本书还是人家名人导师孙不凡写的呢!” 王小胖喜欢坐在他后面的那个女生赵瑶,平时也特别喜欢逗逗她,还爱称呼她女侠,因为赵瑶长得非常英姿飒爽,还是学校空手道社团的团长,非常有两下子。 赵瑶被王小胖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们女生之所以那么喜欢林清,除了他确实厉害,甚至说在那个年代靠他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王朝的走向,而且他的儿子、孙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一直到现在据说都有林家的隐世家族的势力存在。 只不过那些事情都离这些学生们太遥远了,更简单直白的原因是在绿江小说网站上,有一篇非常有名的红文,写的就是林清和清武帝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把那些女生们迷得不要不要的,天天讨论这篇小说里的情节,还到处安利,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那些女生们都称呼林清为她们的偶像。 “那是小说,不是历史,你知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喜欢这个人物,写文的大大也喜欢这段历史,才加以艺术创造的!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就会胡说八道!不和你说了!”赵瑶气哼哼地竖起书本,她们女生讨论这些可不是像那些男生抱着那种猥琐的心情的!说完话后,招摇就再也不愿意和王小胖搭话。 王小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过头去也开始认真准备起接下来的考试。 隔着一条过道听了个整场的林皓默不作声地听了个整场,心里忍不住暗暗觉得有些好笑。每次当他听到他同学讨论自家老祖宗的时候,林皓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林皓是这个班级年纪最小的学生,人家都是十七十八岁读高三,可是他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只是他相貌长得好,为人也懂礼貌,成绩始终保持着年纪前三的记录,非常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照顾。 只是同时林皓还有另外一重特殊的身份,他是林家后人! 他们家算是林家不算远的偏房,但是每年都会入京去进行林家人的家庭聚会。他们林家后辈从小就会学习老祖宗林清留下来的一切科技或者文学上的成果,有他们林家自己的私塾,他们也有幸了解真正的林清的一生,这些都是从林清保留至今的手札上了解到的,所以他也更明白他家老祖宗和清武帝那真的只是一生挚友,而且他一生也就只有一个女人,绝对没有什么红粉知己。 他们林家从来不曾断代过,大明走向末期的时候,其实也是由林家主导着变革向了资本主义社会,保留了皇室的地位,但是权利却全部收归了内阁和上下议院院。一直到现在,林家还有从政的人为了所有人权利的公平、社会的公正在努力着。 他们林家从林清那代传下来的祖训也一直不曾忘记:奉公、勤勉,克己、开拓。同时他们林家的后人,在朝代更迭过渡阶段的时候,慢慢地退到了幕后,开始散落在各行各业,并且在某些领域都有赫赫有名的大拿出现! 林皓嘴角微翘,低头继续看起了手中的课本:他们林家人都相信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他可是立志要追赶先祖的男人呢!考完这场高考,他要选择在华国也是世界上最顶级的高等学府学习,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下一个关于林家族人的传奇,就让他来书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谢谢所有支持的小天使,蠢作者爱你们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