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富她啊》 作者:江山微雨   简评:白纤纤穿成古早替身文里总裁的黑月光初恋,离开总裁是因为拿了他母亲的五百万。五年后,钱用完了,她又回到总裁身边。然而五年间,纤纤在这奇葩世界努力赚钱,五百万狂翻N倍,她以隐形巨富的身份,带着贫穷黑月光的剧本归来,走出了一条和原作不一样的路。   小说行文生动有趣,情节丰富多彩,对话幽默风趣。文中人物性格十分突出,主角和正面配角、反面配角都具有双面性,人物塑造立体。本文女主代替男主成为首富前后的情节对比设定新颖,风格独具一格,具有较高的可读性。 第1章 云海 你清醒点。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受到气流影响,洗手间暂停使用,请尽快回到座位——”   广播放到一半,飞机猛一颠簸。   纤纤正在喝咖啡,手一抖,杯中液体溅出少许。   邻座男子起飞后便倒头大睡,一路难得睁眼。这时突遇状况,他身体往旁边一斜,脑袋恰好磕到纤纤的肩膀。   年少熟悉却早已陌生的气息。   纤纤低头,用纸巾擦拭手背。   耳边低低一声笑,男人呼吸温热:“假正经。”   纤纤不语。   男人并不在意,淡淡道:“还有两小时到淞城,秦措人在机场,一落地,你会被带去他面前。”他一顿,语气软下来:“我们几年没见了?”   纤纤终于开口:“五年。上次见面,你送我登机。”   “怨不怨我?”   “不怨。”   男人微笑,一双将醒未醒、形若桃花的黑眸凝视她,无情也似深情。   “你十六岁那年,许玲让你接近秦措。二十一岁,你生下他的孩子,半年后,你带着五百万出国,我亲自送你到机场……”他回忆着,“一走五年。现在,我又要你回去,你说心里不恨,我不信。”   纤纤摊平报纸,哗啦一声。   “许妄。”她叫他。   男人的目光紧盯女人的脸,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   可她依然冷淡,“你爱信不信。”   “……”   半晌无言。   纤纤继续看报。   身边这个男人叫许妄,是书中人。   眼前的这一切,说真不真,说假不假,正是一本书演变而成的幻梦空间,书名《霸道总裁的替身恋人》。   男主就是许妄提过的秦措。   原作设定,秦措是全世界最有钱的秦氏财团第一继承人,其手下的商业帝国横跨几大洲,实力惊人。   他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穿衣禁欲,脱衣禽兽。   他还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男人,智商奇高,天生天才。   这样的他,年少叛逆,不肯念贵族学校,在普通中学结识了他的初恋白月光——白纤纤。   校花白纤纤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身世可怜,柔弱貌美。   秦措也喜欢她。   他们十几岁交往,二十一岁意外有了孩子。   然而,这堪比童话故事的情节,只不过是一场骗局。   白纤纤的真实身份是许玲收养的孤女。   许玲曾是秦措父亲的情妇,他们有个私生子,随母亲姓,叫许望。   许望七岁那年,出轨男猝死,许玲求秦家让儿子认祖归宗,秦家不买账,只当他们母子不存在。   从此,许玲心理扭曲,把儿子的名字改成许妄,毕生精力都放在和原配母子作对上面。   她收养了白纤纤,用尽方法打听秦措的各种喜好,然后将她调较成秦措会喜欢的模样,送她到秦措身边。   这么变态的计划,居然成功了。   白纤纤勾引了秦措,和他生下一个秦家最痛恨的私生子。   事成后,白纤纤收下秦措母亲给的五百万,一走就是五年。   期间,陪伴秦措的则是小说的正牌女主,也是与他早有婚约的大家闺秀——名门路家的养女,路盼宁。   许玲见一个私生子都没能让秦家对秦措失望,又叫白纤纤回来。   旧爱回归,秦措纠结过后,放弃了被他视作替身的路盼宁,选择破镜重圆,给儿子一个圆满的家。   白纤纤仗着秦措撑腰,一次次使坏,缺德事没少干。   路盼宁伤心欲绝,优秀的男配甲乙丙丁纷纷为她抱不平,白纤纤的亲儿子也喜欢善良的路阿姨,嫌弃贪婪的生母。最后,秦措终于看破白月光的真面目。   这时,剧情峰回路转,路太太意外发现,孤女白纤纤竟是她失踪多年的亲生女儿——当年,正因为亲女儿失踪,她才会收养路盼宁和养子路洄。   路家认回白纤纤,出于弥补的心态,一味的撮合她和秦措,多亏路洄查出白纤纤和许玲的关系,揭露了她们的陈年阴谋。   自此,白纤纤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纤纤的穿书任务就是胎穿成这位女配,经历她的悲惨人生,走完主剧情。   这可伤脑筋。   纤纤的真身本是仙界四大土豪之首的宝聚大仙,坐拥北海金库,人送外号,小财神。   她命格清奇,气运财运点满,是常人的数亿万倍,拥有心想事成的神力。   ——同时桃花运烂到不忍直视。   虽然生来就是会呼吸会行走的聚宝盆,在家蹲着,四方财宝都不请自来,但她四万年漫长的生命,从人修炼成仙,所遇的姻缘都是孽缘,对象从渣男VIP1一路升级为VIP10。   纤纤彻底厌倦,从此一心赚钱。她在北海一带盖了一座又一座的灵石圣山,揽尽天下财宝,乐此不疲。   胎穿进入幻梦空间,她也保留了独一无二的命格,想要当一个贫穷的坏女配,实在不容易。   “纤纤。”许妄沉声,“为什么回来?”   纤纤望向他,脑海中往事翻涌,一幕幕都是回忆。   五岁,许玲带她回家。那个苛刻又疯狂的女人让她害怕,为了教会她无条件的服从,许玲将她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一关就是三天。   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偷溜进来,牵住饥寒交迫的她的手,“妹妹不怕,我陪你,我保护你。”   八岁,她和许妄一起在雨中奔跑,深秋夜雨,打在脸上似乎也没那么寒冷。回到家,面对愤怒的许玲,许妄挡在她身前,“别动她,要打打我。”   十四岁,她陪许妄过生日,吹蜡烛前,她看着闭目许愿的少年,发誓:“哥,我会帮你夺回失去的一切。”   十六岁,她即将离开许家,去往秦措身边。临走前一晚,许妄说:“等我回秦家,我娶你。”   二十一岁,她站在机场,人来人往,只觉得孤单。生完孩子,她恢复的不好,气色难看,低声哀求:“不能一起走吗?”   许妄当然不会走。   他长大了,懂得权衡利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去追求路家的掌上明珠,那个叫路盼宁的千金小姐。   许玲认为,只要攀上路家,秦老爷子就不得不高看他们母子一眼。   纤纤却知道,许妄会像书中那样爱上路小姐。   她是天上的日月星辰,高贵而明亮。   不像他们。   许妄和她是蛰伏于阴沟的怪物,污浊不堪的心,自小沉浸在扭曲的阴谋和愈加膨胀的贪念之中,不见天日。   曾经,纤纤一度沉迷这一场真假难辨的书中戏,毕竟童年太绝望,只有许妄是温暖和依靠。   可她从未有一刻,幻想过他们会有不同的结局。   许妄这样的人,她遇见过,介于渣男VIP5和6之间吧,平平无奇。   独自在国外,远离剧情线,纤纤又干起敛财老本行——原作的角色多少有剧情buff,对她的特殊体质免疫,可剧情之外,她大杀四方无压力。   五年。   离开的是无依无靠身不由己的弱小孤女,除了五百万一无所有。   归来的是全球财富榜排名第六的大财主,有事业,有目标,全球首富的宝座唾手可得。   于是再见许妄,一切索然无味。   男人和爱情,便如隔夜的炸鸡,食之难以下咽,弃之可惜了打水漂的几十块钱。   “怎么不说话?”   纤纤叹一声:“我在想,人如果永远长不大,那该多好。”   许妄淡然,“你小时候过的不好,我也不怎么样。那种日子,不值得回头。”   纤纤说:“也对。你刚问我什么?——哦。”她想起来了,笑笑,“我回来当然是因为钱花完了,苦日子过累了,有点怀念跟着秦措蹭吃蹭喝的生活。”   许妄:“五百万全用掉了?”   纤纤:“没,还剩五百多块吧。”   许妄:“……”   过一会儿,他又问:“就没有一丝一毫……因为我?”   声音低的几乎被机舱内的噪音盖住。   纤纤听清楚了,觉得万分滑稽,“我们捞女最挑人,有钱人身上刮油水,穷人身上只能搓泥——许妄,你也很穷,你清醒点。”   许妄笑了。   笑着,便有些难过,“这五年,我其实很想你。”   纤纤斯文地打个哈欠。   许妄轻声说:“我想的是知根知底,吵架能互揭伤疤的你。纤纤,你不在,我一直在扮演别人。”   那个许妄向阳而生,善良正直。   那个许妄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许妄是他理想的自己,却陌生得令他厌恶。   许妄自嘲:“是不是很奇怪?”   纤纤知道他指的是隐藏真面目接近路盼宁一事,“不奇怪,之前我也一样。”   一样埋葬过去,伪装自己,站到秦措面前。   许妄微笑,“只有你懂我。”   “是吗。”   “我们骨子里是一类人。”许妄说,“拥有同一个过去,展望同一个未来,分享同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纤纤沉默片刻,面上沉静,再开口,语气也是矜持的平淡:“我上飞机前一晚睡的不踏实,总是重复做梦。”   “什么梦?”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多年前……你说你想回秦家,那是你真正的家。你要以秦家长孙的身份,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娶我。”   “……”   “你……记得吗?”   许妄皱眉。   纤纤摇了摇头,“你肯定忘记了,这样也好……哥哥。”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平静的、认命的:“你要的,我曾经不惜一切豁出命为你争取——”   许妄一怔,想说什么,被她制止。   “现在,你还是想回秦家,做你的首富家族继承人,可我——”纤纤转头,看向窗外,“我啊,只想自己做世界首富。”   小小的一方窗户,圈起飞机里的世界。   外面是一万米高空的云海,无边无际,浩瀚壮美。   她的视线重回他身上,咫尺的距离,一念之差,相隔如天涯。   “所以怎会一样?许妄,我比你强。” 第2章 光 好酸。   女人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坦坦荡荡,没有怨恨,没有嘲讽。   许妄只觉荒唐。   世界首富……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疯了?   他摇头,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出口:“路盼宁从不谈钱。”   “路小姐?”纤纤想了想,“哦,是的。阿姨在信里提过,路小姐和秦措走在一起了。这次回来,我的任务就是拆散他们——”她瞥他一眼,“撮合你们。”   许妄皱眉,“你只要盯住秦措。路盼宁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纤纤好笑,“瞧你紧张的,怕我吃了她?”   许妄强调:“记住我的话。”   纤纤垂眸,变了心的男人就是凶。   她耸肩,“我刚才开玩笑,你别生气。路小姐名门闺秀,平时谈的都是风花雪月,跟我这样见钱眼开的人不能比——”   许妄靠过来,作势轻轻一嗅,“好酸。”   纤纤叹气,轻轻细细的声音,慢吞吞说:“我是为路小姐可惜。她要见过千米金山,钻石为墙的美景,怎会瞧上别的俗物。”   “……”   突然沦为‘俗物’,许妄倒不恼怒,他心里清楚,那只是白纤纤吃醋。   于是,他反问:“难道你见过?”   “见过。”   “在哪?”   “梦里啊。”   许妄嗤了声。   下午两点,飞机准时落地。   安全带的指示灯熄灭,纤纤转过头,午后阳光透窗而入,是个好天气。   乘客陆续起身,取行李,自觉排队下机。   许妄一动不动。   他靠走廊,人又高大,挡住纤纤的路。   她说:“让让,我要走了。”   许妄还是不动,“……腿麻。”   他一米八五以上的高个子,蜷缩在经济舱十几个小时,确实艰难。   纤纤夸他:“证明你腿长。”   许妄笑了笑,重又凝视她。   时光苛待所有人,唯独善待他的纤纤。   五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她变得越发温婉,那眉眼仍如故乡明月一样的皎洁、干净。看着,看着,便会让人不由的怀念纯粹的年少时光。   谁又能知道,她的过去是噩梦泥沼,心里难得一点不染污秽的纯净,全给了他。   而他不屑一顾,丢她在国外自生自灭。   这五年,她到底以怎样的心情度过?   “纤纤。”许妄哑声说,“我这辈子谎言无数,可答应过你的,我都记得——等我回秦家,我们马上结婚。”   纤纤冷笑,“十六岁的时候,我信。”   “现在不信了?”   “信,为什么不信?”十月底的天气有些冷,纤纤裹紧外套,“十六岁那年,我明知你和阿姨让我做的事情是个毁我人生的大坑,我还是往下跳了,现在想爬也爬不出来。选择信你,我心里也能好过点。”   许妄沉默。   他们僵持着。   乘客排成的队伍已经开始往前移动,纤纤说:“真该走了。”她侧眸,见那人的脸色,怔了怔,“许妄,你在为我难过?”   他的神情,他的目光,分明悲哀。   纤纤笑了,“如果你这一刻的感情是愧疚,我接受。如果是怜悯,省省,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许妄突然说:“你不是。”   “什么?”   “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许妄想说,你不是庸俗的拜金女,别作践自己。   ……终究自欺欺人。   五年前,他见过她在机场的样子,死死攥着存有五百万的银行卡,仿佛她人生的所有意义都靠一张卡片维系。   多么可笑,多么不堪。   纤纤等不到他的答案,淡淡一笑,“人总会变的。在外面的这些年,我改变很多,总有一天你会见识到。”   许妄的目光无声燃烧。   白纤纤与他一起长大,一起在黑暗中取暖,一起在绝望中憧憬一线光明。   她是他的妹妹,知己,也是共谋,同犯。   唯独不能是爱人。   他怎么爱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知道她和秦措睡过,有一个孩子。他知道她对区区五百万起了丑陋贪念,她不再是当年不知世故的小女孩。   世故了,也就俗了。   他太了解她,以至于透过她,窥见真实的自己。   自私,贪婪,卑鄙。一览无余。   许妄起身,不发一语,随队伍离开。   一步,一步,他的心冷硬。   从前现在将来,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欺骗白纤纤,哄她、利用她,直到痴梦成真,然后丢弃她,如同过期的废品。   前方是比一万米高空的艳阳更明亮的前程。   身后是他沉沦半生的黑暗,唯一一点光亮,来自女人追逐他的目光。   他绝不回头。   *   纤纤最后一个下机。   等她出来,许妄早没影了。进到机场,她往海关走,刚办完手续,两名工作人员快步走近,拦住她。   “白纤纤女士?”   “是我,你们是……”   “耽误您一点时间,请跟我们走一趟。”   穿行在机场内部,两旁都是秦氏财团旗下公司赞助的高大上广告,从金融理财到服装餐饮,应有尽有。   纤纤心不在焉。   【上仙。】   纤纤低头。   她手上戴着素雅的银手链,细细一条,只有一个小小的书卷形状的挂饰。   这是带她来到书中世界的天书系统。   近十年,仙界世风日下,接连出了两位因思凡而堕天的仙子,仙帝震怒,下令所有上仙,不管男女老幼,都要接受天书系统的试炼,在虚拟的‘凡间’证明自己的道心。   纤纤被天庭软硬兼施请了不下十次,因为嫌浪费时间,都回绝了,直到师门尊长出面,她不得不点头。   天书系统藏在她的手链中,平时负责监视她的行为,并且录下任务剧情线,剪辑成有趣的下饭电视剧,供三界观赏。   纤纤毫不怀疑,仙帝震怒是假,日子太无聊了是真,才想到这个馊主意取乐。   【纤纤:有事?】   【小天书:方才……有一瞬间,许妄看起来很失望。】   【纤纤:我还对他失望呢。】   【小天书:因为他变心了?】   【纤纤:我不信男人的真心。】   【小天书:那是为了什么?】   【纤纤:五年了。当年我走之前,他家老房子拆迁,许玲那么疼他,他手里怎么也能有三、四十万闲钱。今天一见,他那一身行头不会超过一千块,看来理财大失败。】   【小天书:……】   小天书对这位主人是真的无奈。   宝聚大仙的名声,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纤纤素衣墨发风华冠绝天下,年年美人榜名列前茅,与她的美貌同样出名的,还有她极其可怕的财力。   听说宝聚大仙年轻时总是遇人不淑,导致她一门心思扑在生财之道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远在它从一本普通的书修炼成精之前——总之,自它有意识起,白纤纤就是北海之主,无数小仙、精怪只能仰望的金光闪闪的大财主。   三界的灵石炒股市场,她参与创办的。   三界的二手宝器交易市场,她开的。   ……   那天,小天书奉命陪同传旨仙官来到白纤纤身边,正为上仙的美貌和气质所倾倒,只听女子平淡道——   “我有一个条件。”   仙官恭敬的行一礼,“仙子请讲。”   “给钱。”   “?”   “我的时间宝贵,不免费当戏子,要看付我门票钱。”   “这,你我飞升多年,谈钱,未免俗气。”   白纤纤走过闪瞎眼的钻石路,踏过玛瑙台阶,坐上纯金宝座,抬眸,一笑倾城。   “仙君,你上回问我借钱升级法器,口口声声看在多年道友的份上少收利息,可没那么清高。”   “……”   小天书原以为她说笑的,这么美丽这么高贵这么财力睥睨三界的仙女,怎么可以为了几个小钱折腰呢!   然并卵。   白纤纤就是认真的,她铁了心不出门,非得等到四公主亲自把价值等同一百年工资的灵石送上,才点下了倔强的头颅。   四公主拿她也没辙,又好气又好笑,“宝聚,你呀你呀!要不是我们全家人的私房钱都存你那儿,就你这不识好歹的怪脾气,哪儿都容不下你!”   白纤纤不管,钱到手了,她就开心了。   小天书总算明白,仙子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而且对钱财那是爱的深沉,爱的执迷。   【纤纤:我想回北海。】   【小天书:上仙怎么突然……】   【纤纤:见到你以前,我已经一万年不入尘世,来这里待了二十几年,原来人间也没多大改变。人心不见底,欲望无底洞,看的多了,没意思。】   【小天书:上仙,不看僧面看财面,就算看在灵石的份上,您忍忍。】   【纤纤: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觉悟,将来必成大器。小精怪,跟着仙帝没前途的,跟我吧,我看好你。】   【小天书:……多,多谢。】   前面的人在一间休息室门口停住。   几名西装革履、头戴蓝牙耳机的高个子保镖守在门口。双方交谈几句,保镖点头让行。   “秦先生在等您,请。”   纤纤进门。   正前方坐落一排明亮的落地窗,窗外蓝天白云,岁月静好,一架飞机滑行过跑道,飞往天际。   窗前一大一小两个背影。   终于。   五年了,纤纤重又见到他。 第3章 草木 自负是罪。   “秦——”   纤纤刚开口,左边小小的背影突然转身,粉雕玉琢的孩子,穿量身定制的灰格子小西装,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   黑的如最高级的墨玉,却又像夜空寒星。   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四万年的人生,纤纤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体质特殊,怀孕的时候,她没有经历包括孕吐、困倦、情绪反复在内的任何不适,甚至肚子都很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改变。孩子诞生那天,还创下了本地三甲医院孕妇最快分娩记录。   虽然不曾承受十月怀胎之痛,但她十分喜爱当初那个尚未长开的婴孩。   他很乖。   秦措请了十个资深月嫂轮班待命,最后只用了一个月,纤纤出月子了,完全能一个人照顾。   那孩子除了吃和换尿布,极少给人添麻烦。   后来,秦太太带支票上门。   临走前一晚,不知是否受到剧情buff影响,纤纤第一次体会为人母的辛劳。   孩子无理由的彻夜啼哭,她通宵照料,不眠不休,身体也出现产后不适症状,以至于次日许妄接她去机场,因为她的憔悴形容吓了一跳。   五年过去,当初那个婴儿长大了。   相处时间太短,只有六个月,她对孩子他爸的感情又复杂,加上提前知道剧情,清楚在她离开之后,孩子能回秦家得到更全面的照料,因此走的时候虽有不舍,但也不怎么担心。   今天一见,秦家果然把他养的很好。   男孩走过来,仰起头,打量纤纤。过了足有一分钟,他伸手,“母亲。”   纤纤握住,“儿子。”   男孩瞄她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我叫秦雾。”   纤纤怔了怔,“领悟的悟?还是——”   “雨字头,迷雾的雾。”   纤纤分明记得,小说里男主的儿子不叫这名。   秦家作为大富大贵的人家真不讲究,父亲叫秦措,儿子叫秦雾,合一起,不就成了一对错误?   纤纤望向西装笔挺的男人。   五年过去,他的背影比以前高大、挺拔,记忆中的少年渐行渐远,面目模糊。   少年秦措不与人亲近,独来独往。   只有面对她,却是十万分的专注,以至于朝夕相伴,时间长久,总会误以为——他的天地心间,只她一人独占,沧海桑田,生死不变。   沉默过后,男人转身。   他问:“你不喜欢?”   客套而疏远。   秦措一直是个过分漂亮的男人,远看和许妄几分相似,细看截然不同。   许妄眼含桃花天生风流,任是无情也动人。秦措一双凤眸细细长长,斯文、内敛,贵气天成。   此时站在纤纤面前的,已经不是昔日少言寡语的秦学长,那一身的清冷少年气不知何时被凌人气势取代。   现在的他,俨然一个极致强势的上位者。   ——确认过眼神,就是书里的龙傲天霸总没错了。   许久等不到回答,秦措微微一笑,“白小姐当年走的匆忙,孩子的名字没和你商量就私自定下,是我的过错。”   纤纤听出他的讽刺。   她看一眼走回男人身边的矮小身影,说:“秦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秦措惊讶,“秦先生?”一顿,他笑,“一走五年,原来连我名字都忘记了。”   纤纤:“你先叫的白小姐。”   秦措充耳不闻,俯身对儿子说:“想去逛纪念品商店吗?”   秦雾说:“我叫高叔叔带我去。”   秦措摸摸他的小脑袋,“好。”   秦雾走到门口,临出门,停住,转身看着纤纤,“母亲,我们还会见面吗?”   纤纤说:“也许。”   秦雾点一点头,字正腔圆:“如果不能见面,我希望现在告诉你,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茁壮成长,像一棵幸福的小树。”   纤纤不知说什么,“……恭喜你。”   秦雾开门出去,“你不要我,是你的损失,才不是我的。”   “……”   好一棵能说会道的天才小树苗。   纤纤哭笑不得。   秦措走到一边,坐下。   纤纤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他身上,斟酌片刻,说:“五年前,我离开你——”   “离弃。”   “什么?”   “不告而别,那叫离弃。”秦措纠正,“白小姐,注意措辞。”   纤纤说:“我有苦衷。”   秦措长腿交叠,不甚专心,“嗯?”   纤纤开始背诵她花重金雇人撰写的感人肺腑的演讲稿:“我——”   才说第一个字,他打断:“那五百万,你怎么花的?”   纤纤愣住。   他不该知道五百万,至少不该现在知道。   剧情出bug了?   秦措紧盯她,笑里带刺。她思绪被打乱,一时忘词,“……让我从头说,行吗?”   “说你被迫拿了我母亲的钱出国,说你电脑断网手机没信号,说你失忆五年不记得自己拖家带口不能一走了之?”秦措讥嘲,失去耐性,“罢了。你不肯坦白,那就听着。”   他起身。   纤纤就那么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他站的太近,古龙香水的味道肆意弥漫,是林间的草木,是冷冬的松柏。   是他。   秦雾是早春蓬勃生长的小树苗,他是凛冬风雪中的参天古木。   她垂头。   秦措盯着她,像在研究陌生的怪物,“白小姐,我曾经自认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到头来,你让我明白,自负是罪。”   “我对不起你。”   秦措冷笑,“五年前,你当我是一件商品贱卖,今天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解释——母亲开价十亿,你杀价到五百万,当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   纤纤叹气。   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因为剧情设定五百万,所以她张口就来?   也不能说,其实她本来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他看见的一切,包括白纤纤这个人设,全是假的。   她……曾经讨厌他。   纤纤记得清楚。   小时候的自己,被许玲逼迫没日没夜的苦练钢琴,累了也不能停,一边哭一边弹。   许玲说,秦家那位尊贵的少爷开始学钢琴了,你要投其所好。   小时候的自己,非常喜欢吃香辣零食,有次不小心让许玲看见,她的手心挨了打,红了,肿了,很疼。   许玲说,秦措肠胃敏感,对辣过敏,你最好谨记在心。   她又被带到那个没有电灯的房间,整整一天一夜,黑暗、灰尘、饥饿作伴。   那时,她最害怕听见的两个字就是秦措。她的人生围绕他的喜好转动,即使从未见面。   那当然不是秦少爷的错,是许玲变态,可某种意识一旦形成,难以改变。   即使真实的秦措对她视若珍宝。   纤纤放弃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语气幽幽的:“当年我离弃你和儿子,这样的行为是卑鄙的、不道德的,应该遭受沉痛的内心谴责。”   秦措皱眉,不知她玩什么把戏。   纤纤继续说:“至于你问的那件事——可能我智商有点问题,脑子转不过来,咔的一下坏掉了,分不清十亿和五百万哪个多,哪个少。”   秦措:“……”   “秦先生,我愧对你。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你尽管骂,我虚心接受批评。但是,但是——”   纤纤攥紧双手,一抬头,黑眸泪光闪烁。   她哀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好吗?如果你的世界已经有了别人,我不奢求取代她的位置,更不会拆散你们。我只求你让我以母亲的身份陪伴孩子。”   秦措:“就这些?”   纤纤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我别无他求,你可以当我是帮你们照顾孩子的员工。”   秦措脸色铁青。   纤纤心里惴惴不安,又垂下脑袋。   良久,秦措说:“我不会雇佣最擅长的本领是气我的人。白小姐,我还想多活几年。”   纤纤道歉:“对不起。”   秦措凝视她,“你以前不这样。”   纤纤沉默。   她一直就这样,只是他不知道。   他喜欢的白纤纤,从来就不存在。   她轻轻说:“你就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收留我一年吧,我没有地方可去。”   秦措不回答。   纤纤以为第一方案失败,正想换个思路说服他,忽听男人淡淡道:“叫一声。”   她愕然,“叫一声……叫谁?”   “我。”   “秦先生?”   秦措面上带笑,眼底寒冷,“白小姐,是你有求于我,别扫兴。”   这个要求很简单,因为太简单,更古怪。   纤纤试探:“这样好吗?我以为你想保持距离——”   “嘘。”   纤纤目光狐疑。   男人笑了笑,柔声道:“看的是以前的情分,不是吗?”   “秦措。”   他闭上眼。   五年。   多少春夏和秋冬,多少白日和长夜,回忆是最浪漫的凌迟。   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幻象留不住,便成了温柔刀,一刀一刀,直至麻木。   他觉得自己早该死了。   直到再次相见,直到又听见她的声音。   有多愤怒,有多恨,就有多么清楚的省悟——   她回来了,于他而言,恍若新生。 第4章 锦鲤 欧皇!   从休息室出来,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等在门口。   纤纤认出他,是秦措的高中同学常佑,现在已经成为他的高级私人助理。   常佑说:“秦总,都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秦措不置可否,有些厌烦,又疲惫。他拿起手机,“高卓?带小雾回来。”   一边往前走。   纤纤留在原地,自告奋勇:“我去找他们。”   秦措:“随你。”   常佑说:“那我陪学妹——”   他突兀的止住,眼角余光瞥见秦措的脸色,心一沉。   秦措回头,淡淡一句:“看紧她。”   常佑等着老板在保镖和随行人员的簇拥下离去,见他们走远,才松口气,笑了出来,“学妹,好久不见——高卓是小少爷的贴身保镖,走吧,我知道他们在哪。”   纤纤跟上他,“你怎么还叫我学妹?”   常佑边走边说:“秦总他在气头上,过阵子就好了,他总会想明白,那肯定是误会。”   “误会?”   “那些话,我一句都不信。”   纤纤不解。   常佑扶了扶眼镜,“学妹你不知道,这些年,关于你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真真假假,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可我不会相信的。”   纤纤问:“为什么?”   常佑:“他们说你拿走了秦太太的五百万,我一听这数目就知道是假的。我刚认识你那会,你一学期十四次拾金不昧,归还物件总金额超过千万,还登上了国家级报刊,被校长立为全校楷模。我亲眼见过你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个婚戒,一查价值上百万,你一点不心动,直接送警察局。”   纤纤回忆,“哦,有这么一回事。一个富太太跟老公吵架,一气之下把婚戒丢到车窗外。后来她专程来跟我道谢,硬是塞给我两万块钱。”   常佑笑起来,摇头,“你如果缺钱,大可以问秦总要。再说了,现在这世道,五百万能干什么?市区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纤纤说:“只要时间足够,有五百万什么不能干?”   常佑意外,“哦?”   纤纤无意深入讨论,话锋一转:“你们在机场等了我很久?”   常佑回答:“没,秦总刚从欧洲回来,比你的航班就早到一小时。所以你别怪秦总,他态度不好,那是日夜颠倒,累的。”   纤纤点点头。   过一会儿,常佑压低声音:“其实他也不信。”   纤纤:“秦总?”   常佑打趣:“你就当没听见,可别告诉他这是我说的,否则我的年终奖肯定飞了。”   纤纤笑了,比okay的手势。   秦雾没逛纪念品商店,而是去了一家玩具店。   纤纤刚走进去,就发现店里不太对劲,空旷旷的,店员和顾客全集中在柜台旁边。   她和常佑交换一个眼神,从外围的人堆往里面挤。   人群中间,一左一右摆放两张椅子,分别坐着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是秦雾,另一个比他大,十一、二岁左右,瞧着莫名熟悉。   秦雾皱着一张小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他说:“我先看上的奖品,你非要跟我抢?”   对面的男孩哼一声:“笑话。你懂什么是抽奖吗?谁抽中了,奖品算谁的,谁跟你抢了?”他抱着双手,“秦雾,你玩不起?”   秦雾冷冷的,“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这一句霸总范十足的话,偏偏用稚嫩童音说出来,纤纤听了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一地。   小男孩表情高冷,眼神也强势,莫名就让人想起他父亲,可又觉得微妙的尴尬,像婴儿学步,太刻意,太生硬。   他在模仿秦措。   这个孩子……很崇拜他父亲啊。   纤纤看常佑,常佑也无奈,头上掉下一滴冷汗,“可能小少爷最近电视剧看多了。”   纤纤:“……”   陌生男孩呵呵一笑,“自恋狂!你爸爸了不起,又不是你了不起。我怕你吗?”   这时,店员出来打圆场:“两位客人,你们已经抽了那么多次,这样吧,我们今天赠送你们一人一套——”   陌生男孩愤怒的打断:“我最讨厌作弊。你瞧不起我?”   店员:“……没,绝对没这个意思。”   陌生男孩:“抽奖箱拿来,大不了把纸条全抽光,我就不信抽不中。”   常佑已经向高卓打听过情况,解释给纤纤听:“对面那个是路家的小少爷,路平平,他哥哥姐姐都是领养的,就他亲生,性格骄纵。今天店里搞活动,消费满999送一次抽奖机会,奖品都是限量款的玩具模型。少爷看中了二等奖的赠送品,路平平也想要,两个人就杠上了。”   纤纤问:“他们抽几次了?”   叫高卓的高大男人答道:“每人起码抽了二十多次。”   纤纤:“还没抽到吗?”   高卓:“没有,三等奖和一等奖倒是都抽到过,可少爷只要二等奖。”   好任性的霸道幼崽。   这一次,陆平平仍没抽中。   秦雾冷笑了声,抬一抬小手,“到我了。”   高卓上前,“少爷,999买什么?”   秦雾:“那不重要,你喜欢什么随便挑,我只要抽奖。”   高卓:“……”   这里是玩具商店,他一个无儿无女四十好几的大男人能喜欢什么啊?   秦雾把手伸进抽奖箱,乱摸一通,拿出一张揉成团的纸,打开一看,谢谢惠顾。   他嗤一声,路平平得意地笑了。   纤纤走到秦雾身边。   秦雾看见她,惊讶地站起来,“你——”   纤纤打断:“你想要那套玩具模型?”   秦雾说:“外面很难买到,我让人找过几次。”他停顿,声音不觉轻下来,“父亲很忙,我不想麻烦他。”   纤纤点头,又问路平平:“你呢?”   路平平开口:“走到这里,看见秦雾要我就要了——喂等等,我不认识你,你是谁?秦雾,她谁啊?”   秦雾不说。   路平平灵光一闪,发起火来,“哦,我知道了,她是你找来的帮手。秦雾,你玩不起,你作弊!”   纤纤不理他,从架子上选了几件物品,总价两千。她问店员:“能让我插队吗?我只抽两次,抽完就走。”   店员为难地看两位霸道小土豪,“这……”   秦雾说:“我没意见。”   路平平狐疑地皱起眉毛,“你真的只抽两次?”   纤纤:“我保证。”   路平平嘲笑她:“我们抽了那么多次都没抽中,你两次能抽到什么?谢谢惠顾,谢谢惠顾哦~”他伸个懒腰,“秦雾,你的帮手真笨。”   纤纤:“你答应了?”   路平平:“行啊,我等着看你笑话。”   常佑以为纤纤没带够钱,说:“学妹,你多买点东西,多抽几次,我来付款。不管花多少钱,秦总都会给报销的。”   纤纤摇头。   店员拿来抽奖箱,纤纤伸手进去,一次捞出两个纸团,整个过程就几秒钟。   路平平说:“一次抽完,你还蛮自信的。行了,抽完就走吧,别打扰我玩抽抽乐。”   店员打开第一个纸团,二等奖。   店员打开第二个纸团,还是二等奖。   鸦雀无声。   十秒钟后,人群炸开了锅。   “欧皇!”   “我没看错吧?一次两个二等奖?”   “卧槽,这是活锦鲤啊!”   “那两个小屁孩——咳咳咳,两位小土豪的钱不都白花了?”   ……   纤纤走到路平平面前,“你有一个姐姐?”   路平平瞪她,“关你什么事!”   纤纤又问:“只有一个姐姐吗?”   路平平冷哼:“废话。”   他看见对方手提两个袋子,作势拎起其中一个,突然备受侮辱,嚷道:“你和秦雾是一伙的,只不过走狗屎运罢了,我自己会抽,用不着你假好心送我!”   纤纤奇怪地看他一眼,对常佑说:“我对玩具不太了解,你拿多余的那一套挂在网上寄卖,既然限量款那么难买,应该会升值,总能赚回一个999。”   路平平:“……”   他涨红了脸,咬咬牙:“你有本事一辈子走运,哼!”说完,闷头走开。   好不容易追上他的管家直叹气:“少爷,你怎么就要跟秦雾过不去呢?”   路平平说:“我讨厌他,更讨厌他爸。”   管家无奈,“为了小姐,你应该学会接纳他们。”   路平平跺脚,“就是因为姐姐,我才讨厌他们!都是因为那个男人,都是他……害姐姐伤心。”   管家摇了摇头。   路平平生着闷气,望一眼柜台,迟疑一会,下定决心说道:“我才不多花那冤枉钱,月底妈咪要查我零花钱余额,我可不想被她教育。你快叫人去闲虾蹲现成的。”   管家疑惑:“闲虾是什么东西?”   “一个二手物品买卖平台。”路平平不耐烦地解释,又催他,“快啊!你没听见那个女人要把哔哩吧啦大金刚新年限量款模型放网上卖吗?晚了就抢不到了!” 第5章 Mr. GF 亲兄弟。   纤纤把多余的一套模型给常佑,提起另一只袋子,对秦雾说:“你的玩具。”   秦雾僵硬的说:“谢谢。”他沉默一会,小声问:“母亲,你……作弊了吗?”   纤纤惊讶,“唉?”   “怎么可能一次性抽中两个奖品?”秦雾摇摇头,“太巧了,父亲说,巧合太多就是人为。”   纤纤笑了笑,“刚才他说,我可以留在你们身边。”   秦雾嘟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纤纤说:“以后我们经常见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会发现——”   男孩神色专注。   她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觉温柔起来,“我的人生,就是由一个接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组成。”   秦雾不太懂,但他不想让刚见面的‘母亲’嫌弃自己笨,于是装模作样的,“哦,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明白了。”   纤纤说:“走吧,别让秦先生等太久。”   秦雾跟着她,走了几步,又问:“你以后能帮我夹娃娃吗?”   “可以,你经常和爸爸一起去商场玩吗?”   “商场?”秦雾疑惑,“那是什么?”   纤纤脚步一顿,“你不是去商场夹娃娃的?那是……嗯,能看电影、逛街、吃饭的地方,很多小朋友都喜欢去那里,就跟机场的购物中心差不多。”   秦雾:“没去过,不知道。我在家里夹娃娃。”   纤纤:“哦。”   他们走在前面,常佑和高卓跟在后面。秦雾闷头走一会儿,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   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因为他的世界里,从没这个人存在。直到他学会独立阅读故事书,看电视剧,才知道,原来除了父亲,他本来还应该有个母亲。   但她不见了,她去哪儿了呢?   他只能问身边的人。   祖母说:“好孩子,她欺骗了你父亲,丢下了你。忘记她,这样对大家都好。”   老管家说:“那个女人让你父亲很难过,小少爷,以后不要提起她,她不会回来了。”   宁宁阿姨说:“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别人不信她,我相信她。”   他问过所有人,却不敢问父亲,因为听了老管家的话,怕他难过。   可父亲有一天晚上主动找他,给他一张母亲的照片。他忍不住开口:“母亲……她真的是骗子吗?”   父亲说:“不是。”   他呆了呆,“那她为什么不回来?”   父亲不答话。   片刻,父亲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她迷路了。”   后来,那张照片一直夹在他床头的一本故事书里,每天晚上,他都会拿出来看一眼,睡前告诉自己,再等等吧,母亲也许就快找到路了。   等啊等,从春天等到冬天,一年过去,又是一年草长莺飞。   今年秋天,母亲终于回来了。   她比照片上更漂亮,更生动,是他幻想的童话故事中仙女的模样,只是少了一对透明的翅膀。   她那么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莫名叫人安心,怎么看都不像骗子。   所以是魔术师吧。   不然怎么会那样厉害呢,一下抽中两个奖品,气的讨厌的陆平平头顶冒烟。   秦雾突然说:“母亲,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叫父亲帮我夹娃娃?”   纤纤不假思索,“他技术烂,夹不到。”   秦雾震惊,“你怎么知道!”   纤纤:“好几年前,我过生日,路边有个娃娃机,他非要送我一个亲手抓的娃娃。结果在那奋斗了大半个晚上,战绩为零。可能我一直在旁边加油吧,他也不好意思放弃,最后错过了预定的餐厅的营业时间。”   常佑听见了,好奇的问:“还有这事?后来呢?”   纤纤叹口气:“后来两手空空,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回到家,他煮泡面,我切蛋糕。”   常佑失笑,“我去。秦总看起来总是很威风很能干什么都难不倒的样子,想不到也有丢人的黑历史——”一回头,正对上秦措冷淡的视线,他吓的脸色一白,“秦总。”   秦措:“很好笑?”   常佑头皮发麻,“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刚才说的是,那绝对是个意外,娃娃机经常故障……对了,肯定是商家无耻的阴谋,总之不会是您的问题。”   秦措冷哼。   纤纤作为罪魁祸首,决定仗义的挺身而出,“秦先生,你回来找我们?”她看一眼手里提的袋子,歉然道:“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耽搁了。”   秦雾说:“父亲,是我。”   秦措:“你?”   秦雾小小年纪,倒有担当,“我想要店里抽奖的奖品,抽了很多次都没拿到,母亲来了,一次就抽到了,好神奇。”   秦措淡淡道:“她技术好。”   纤纤谦虚,“哪里哪里——”   “可惜思想败坏。”   “……”   纤纤跟着秦措走了一段路,后知后觉,这不是出机场的路,于是奇怪的问:“不是要回去吗?”   常佑说:“秦总回海之屿。”   纤纤愣住。   常佑夹着公文包,对秦措一点头,“那秦总,我先走了,晚点我把文件发你邮箱,明天见。”   纤纤目送他离开,有点心不在焉,走着走着,撞上男人的后背。   “白小姐。”声音极冷。   纤纤道歉,“秦先生,抱歉,刚才我有点——”   话没说完,秦措突然牵住她,手指紧扣,钢铁似的钳制力。   纤纤怔了怔,惊讶抬头,迎面走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风衣纽扣全开,神情慵懒,略欠揍。   那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纤纤微微皱一下眉。   果然,身后有人唤道:“秦措。”   他的语气带笑,轻松肆意,“好歹是亲兄弟,难得见上一面,不打声招呼再走吗?”   纤纤回头。   秦措带着她径直往前。   那人也不在乎,对她挥挥手,见秦措背对他,嘴角勾了勾,比个打电话的动作。   等到上了自动扶梯,纤纤才问:“那个人是谁?”   秦措放开她,双手伸进西装裤口袋,“不认识。”   “可他——”   “他失明多年。”   “……哦。”   纤纤故意放慢脚步,滞留在后。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不停震动。   纤纤拿出来一看,是许妄新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偷拍图——她和秦措交握的双手。   她咳嗽一声:“秦先生,你们先走,我到了机场还没给朋友打电话报平安,等会儿我跟过去。”   秦措头也不回。   高卓倒是停下来了,在不远处等她。   纤纤拨通号码,开门见山:“好玩吗?”   “吓到你了?”   “不至于。”   “那就是……生气了?”   语气甚为愉悦。   纤纤皱眉,略有不满,“许妄,你跟踪我?”   “我没尾随的变态嗜好,正巧碰到而已。”许妄懒懒的,“纤纤,我真佩服你。五年人间蒸发,丢下儿子,丢下他……多大的罪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外边的人都说,秦措眼里容不下沙子,待人处事都严格,轻易不给人机会。除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对谁都无情无义。”许妄轻嘲,“可这才见面,一小时不到,你们手都牵上了,我能不佩服你吗?”   纤纤:“想学?一套课程十万,友情价九万九。”   “……”   许妄沉默一会,散漫的、毫无歉意的问:“你特地打电话找我兴师问罪?”   “没那闲工夫。”纤纤说,“你看见了,事情进展顺利,你回去催阿姨给我打钱——说好了机票给报销,我才答应回来的。”   许妄:“你——”   纤纤挂断。   不久,秦措的私人飞机按计划起飞。   纤纤整个人缩进靠窗的沙发座,一手支头,回忆上次在海之屿的见闻。   她只去过一次。   那是一座孤岛,归秦家所有,秦措当年带她回去的时候,秦老爷子和秦太太都住在岛上。   房子面积堪比城堡,前面设有整齐的飞机跑道,后面是秦太太的花园和老爷子的高尔夫球场,另一侧则是专业的养马场和大片大片的草坪。   在那里,纤纤第一次见到秦太太。   雍容美丽的贵妇在花园浇水,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一直做自己的事。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贵妇开口:“白小姐,你是我儿子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   纤纤:“我的荣幸。”   “——只可惜,不会是最后一个。”贵妇微笑,遗憾而怜悯,“当然,我很高兴今天见到的是你。你这么漂亮,就像我养的娇花,算是开了个好兆头。”   纤纤假装听不懂她讽刺自己是花瓶,称职的扮演起绿茶女配的角色,“外表并不重要,夫人,秦措欣赏的是我珍贵的内在美。”   贵妇笑容不变,“是么。你呢?”   纤纤:“我喜欢大海,岛上风景不错。”   贵妇轻笑,心底不屑,面上却温和,对着这个看不上眼的女孩,丢出诱人的鱼饵:“只是风景吗?这几栋房子,这个花园,你觉得……在这里长住怎么样?”   纤纤:“不怎样,将就住吧。”   贵妇:“……”   那以后,虽然秦措嘴巴严口风紧,始终一字未提,但秦太太拐弯抹角的,托了好几个人给纤纤带话——她对秦措自由恋爱挑选的女朋友,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势必反对到底。   “母亲。”   “……嗯?”   纤纤转过头,是秦雾。   男孩坐在她身边,手里握一杯温水,他问:“你在想什么?”   纤纤说:“在想等会到了家,要去见你的奶奶和太爷爷,我应该说点什么,他们才不会太讨厌我。”   秦雾摇头,“那你不用想了,祖母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曾祖父也回乡下老家了。岛上除了佣人,只有我和父亲。”   纤纤问:“他们搬出去了?为什么?”   秦雾说:“曾祖父想回老家。至于祖母,我也不太清楚。罗伯特说,祖母很早就搬走了,那时我还太小,不懂事。祖母和父亲大吵一架,非常失望地离开了。”   “罗伯特是谁?”   “我们的管家。”   “哦。”纤纤想了想,问:“你平时会去找祖母吗?”   “周末经常过去,祖母有时也会来看我们。”   “那你父亲跟祖母和好了吗?”   “他们互相都有礼貌,但我认为并没有完全和好。”秦雾吃一口摆在面前的营养酸奶,“祖母总是找父亲单独谈话,父亲不愿意跟她多说话。啊,真拿他们没办法呢。”   他摊开两只手,耸耸小肩膀。   纤纤笑了。   秦雾又说:“我问过他们以前为什么吵架,罗伯特就是不肯告诉我,但我想……”他看一眼纤纤,“是因为你吧?”   “你连这都知道?”   “当然。”   纤纤心里对神童的认知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小雾,你好聪明啊。”   秦雾面不改色,“我偷听到的。”   纤纤:“……”   秦雾吃完了,优雅地用空姐奉上的餐巾布抹嘴,“祖母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她?父亲说,没这打算。祖母又说,那小雾呢?他总得有个体贴的母亲照顾,你不成家,你儿子可怜啊!父亲说——”   纤纤听的入神,“说什么?”   秦雾淡然,“他把门打开了,看着我说,作业写完了吗?”   纤纤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太没良心,立刻端正态度:“对不起。”   秦雾:“没有关系,那天我作业早写完了。”   纤纤抬头,看向另一边。   秦措正在进行多人视频会议,面色凝重,桌上的黑咖啡一口未动。   屏幕里众人积极发言,你一言我一语。   他不加入讨论,只听。   “秦先生,我这边尽力了,Mr. GF太狡猾,我能查到的关于他的零碎信息都被处理过,我怀疑他的身份根本就是伪造的。”   “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崛起只用了四年,从无名小卒到财富榜第六,期间他涉足的投资项目,无论规模大小,稳赚不赔,这不是依靠正常手段能办到的事情。”   “去年他买下一大片沙漠——之前不止一个团队实地勘测过,那确实就是毫无价值的荒漠。他买下没多久,居然发现那是个大型油田。”   “实在匪夷所思。”   “秦先生,我从不相信小人物的励志奋斗故事,这位神秘人士背后肯定藏有其他势力,也许他只是某一位大人物操纵的烟幕弹。”   “他从未露过面,这不是谨慎,这是刻意的隐瞒身份!他公司的所有业务,他的财务往来,全由那个叫奥斯汀·温德尔的B国落魄贵族代办。”   “Mr. GF……他到底是谁?”   “听说他近期有意亚太地区的商机。秦先生,他来路不明,我担心他的野心太大,对秦氏不利。”   “先生们,我们不妨换个思路。温德尔曾透露Mr. GF只是个代号,并非真名。那么,GF代表哪两个单词?Good Friday(黑色星期五)?Good Fortune(好运)?总不会是Girlfriend(女朋友)吧,哈——”   “Golden Finger。”   相隔天涯海角的几人都是一愣。   开口的是沉默多时的秦措。   不等参与会议的各方回应,他关掉电脑。   纤纤起身,走过去,坐他对面,“在聊生意?”   “聊一个人。”秦措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比划几下,“GF——你第一个想到什么?”   纤纤若有所思,“你刚才跟人家说金手指?”   秦措:“你也这么认为?”   纤纤摇头。   她双手捧住脸,一点笑意落入眼中,如涟漪缓缓散开。   “你们那么多人都没得出结论,我怎么猜的中呢。” 第6章 海风 不老实。   抵达海之屿,已近傍晚。   岛屿四面环海,气候宜人,自有一番远离城市喧嚣的宁静之美。   从窗口往下望,已能看见直达豪宅门前的飞机跑道。除了即将降落的这一架小型飞机,还有另一架停泊的直升机。   铁门口,身着统一制服的佣人们站在两侧,列队欢迎。   纤纤脱口问出:“秦先生,你明天也坐飞机上班吗?停哪啊?”   “楼顶。”   “小雾呢?他在哪里上学?”   “秦园幼教班。”   “你每天上班带他一起走?”   “是。”   秦园是秦氏财团的总部大本营,园区包括所有的行政大楼、食堂、健身区、休闲区、和作为员工宿舍的公寓区。   秦家在那里也有一栋带独立花园的豪华别墅。   所以——“为什么不住在秦园?出入也方便。岛上风景是好,来回总也要一两小时吧。”   “因为四面环海,是孤岛。”   纤纤呆住,看着他。   秦措笑一笑,一手支头。   落日余晖从小窗照入,他漆黑的眼瞳染上一层绮丽的浅红,“我突然想到一本书的名字,很应景。”   纤纤说:“我不太想听——”   “无人生还。”他低声说,语气平淡,“孤岛,密室,无处可逃。”   “……”   纤纤无语半天,糯糯道:“秦先生,我不会逃跑的。外面的五年,我吃了很多苦头,早已经反省过无数次。在你身边的日子,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衣食无忧,自由自在。”   秦措丝毫不为所动,“但愿如此。”   飞机停稳,舱门开启。   秦措第一个起身,抱起秦雾,走出去。   纤纤跟上他,一出门,迎面的海风扬起她的长发,久违的清爽。   *   豪宅前,女仆们站成两排直线,带着无限的好奇、妒忌、和暗中攀比的心情,努力看清往这里走来的女人。   她跟在少爷身后,显得娇小而柔弱。   最先注意到的必然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发量惊人,风中青丝飞舞。   女人抬手,压住,于是露出一张肤色白皙、泛着珍珠般光泽的脸。   并非想象中的妩媚妖冶,而是令人心动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艳,是易碎的水晶,转瞬即溶的雪花,华丽却脆弱。   这个人……   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的数字白痴,分不清十亿和五百万哪个多,哪个少,死死钉在拜金女耻辱柱上的大前辈?!   分明,是天降仙女。   *   纤纤被分配到主楼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   秦措和秦雾都住这一层,纤纤和他们之间,间隔了一个小客厅和茶水室。   老管家罗伯特站在门口。   他是个混血儿,五官深邃,戴一副昂贵的老花镜,头发已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也板的像石碑,“白小姐,少爷工作繁忙,希望您能体谅,平时如果没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别打搅他。”   纤纤说:“我看着办吧。”   老管家露出一丝嘲讽,开启傲娇的说教模式:“小姐,我诚恳的建议您,多多提高自我认知水平。您曾经做的事情,相信您心知肚明。少爷愿意接纳你,那是看在小少爷的面子上。贪心是祸,知足才能常乐。”   纤纤:“我肚子饿的时候快乐不起来,特别容易冲动,我想吃饭。”   老管家:“……我这就给您安排。”   等到独自一人,纤纤开始整理行李,将自己的衣物放进橱柜,这才发现,原来柜子里挂满了应季服饰,鞋帽齐全。   尺寸合身,吊牌未动,每一件都是全新的。   她是临时起意,被许玲叫了回来,那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准备下的?这么周全,不太可能在一两天内完成采购。   难道,一直在这里吗。   【小天书:上仙,恕我直言,其实秦措对你挺好的。】   【纤纤:所有接近我的男人刚开始对我都好的要命。】   【小天书:上仙貌美声甜,富得流油,自然人见人爱。】   【小天书:那……后来呢?】   【纤纤:你听过一句话叫怀璧其罪吗?】   【小天书:听过。】   【纤纤:我这情况不是怀里揣了块值钱的玉,我整个人就是一个藏宝库。后来那些男的,稍微有良心的只想吃软饭,没良心的谋财害命,人品稀巴烂的想夺我舍,断我气运,一个比一个夸张。】   【小天书:总不会每一次都这么惨?】   【纤纤:我起初也不死心,想着,总不会每一次都倒霉吧,怎么也得让我瞎猫碰死耗子撞上一个好男人——可下一个永远刷新人品下限。】   【小天书:上仙别难过,人生嘛,哪有十全十美的。】   【纤纤:谬论。既然注定了我一辈子的桃花运全赔给了财运和气运,那只要我不对任何男人动心,我就立于不败之地,我的人生就是十全十美。】   【小天书:……您真是逻辑鬼才。】   纤纤整理完东西,晚餐迟迟不到。她走去室外阳台,打了一通电话,“阿姨——”   “是你。你到了?谁叫你打来的?”许玲的声音紧绷,有些神经质,“你不知道会引起秦措的疑心吗?”   “我觉得我从接近他的那天起就很可疑,他要怀疑早怀疑了,不差这一会儿。”   许玲冷哼:“白纤纤,你翅膀硬了!你记住,秦措对付你,比捏死蚂蚁还简单。你最好只做我交代的事情,别耍心眼,否则我就告诉秦措你一直在骗他,你的下场恐怕比死了还惨。”   纤纤无所谓,“你告诉他了,你自己怎么办?阿姨,我们可是共犯,你才是主谋。”   “你少威胁我。要死一起死,你以为我怕?”   “那哥哥呢?你不管他啦?”   许玲沉默片刻,语气尖锐起来:“白纤纤,我提醒你,我手里有你的螺照。就算秦措不动手,我随时能让你身败名裂,社会性死亡。”   纤纤笑了一声:“阿姨,我就是个无名小卒,你就是站大马路上发我的螺照传单,也没人认识啊——好了,您别生气,这是玩笑话,我知道怎么做。”   许玲冷声道:“还有,你最好不要对我儿子有非分之想。”   纤纤:“就在脑子里想想都不行?真霸道。”   “你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不值钱的贱命,没有我,你早就病死了!”   许玲的声音又尖又高,像手指甲用力刮过黑板,纤纤嫌弃地拧了下眉,手臂伸直,让手机离自己耳朵远点。   “——我允许你叫许妄一声哥哥,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搞清楚,我们是你的恩人,你这辈子都欠我们,就该用一辈子去报恩!”   “说完了?”   “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从小到大,这些话我都听腻了,背都能背出来。”纤纤兴致缺缺,“哥哥打电话给你了吗?机票费用截图我早发你了,你勤快点。我的工作态度,取决于你打钱的速度。”   “钱钱钱,整天盯着那点小钱,留着当棺材本吗!”   “是啊,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儿子要知道我打算干什么,肯定也不认我,我能不趁早准备么?骨灰盒墓地丧葬费,哪一项不是大笔支出?”   “你——”许玲气的声音发抖,咬牙忍耐,“放心,不会少你的。今晚要能爬上秦措的床,我再给你转两千块。”   “今晚?”纤纤特地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时钟,“上是能上,就是九点半就得下来。”   许玲一愣,“为啥?”   纤纤严肃的说:“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大洋彼岸的股市晚上九点半开盘,我得盯一会儿。”   “白、纤、纤!”   “这样,给你恩人专享特大优惠,跳楼价1999,我争取在他床上赖到九点一刻,您没异议吧?”   “你发什么神经——”   “没有就好,挂了。”   回到房间,正好女仆端来牛排意面套餐和一杯红酒,纤纤道过谢,慢吞吞吃完,看一眼时间,七点。   她进浴室沐浴,洗发,吹干,七点四十。   她打开衣橱,换上经典的黑色蕾丝小吊带睡衣,外面裹上一件长浴袍,接着端起放餐具的托盘,准备拿去茶水室。   就从今夜开始。   打碎秦措所谓白月光的镜花水月一梦,由浅入深,总能引导他走上觉醒真爱的康庄大道。   然后,结束掉沙雕又悲催的原作剧情线,她需要尽快集中精力,实现对她往后余生至关重要的计划。   门一开,罗伯特站在外面。   “管家先生?”纤纤意外,“您亲自来收餐具吗?啊呀,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位事必躬亲,负责任的优秀员工。”   罗伯特自动忽略她虚伪的恭维话,抬起下巴,说:“我是来提醒白小姐,时间不早了,请您早点休息,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您一定很累。”   纤纤问:“小少爷已经休息了吗?”   罗伯特说:“小少爷在看书,您最好别去打扰。”   纤纤又问:“那秦先生呢?”   罗伯特微微一笑,镜片闪过‘呵呵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不老实的碧池’的精光,“少爷事务繁忙,这个点一般都在书房工作——”   “那再好不过了。”   “?”   纤纤把托盘强行塞他手里,缓缓解开腰间的系带,浴袍散开,露出雪白香肩,风情万种。   手指动一动,浴衣飘起又落下,精准无误地搭在罗伯特左手臂上。   纤纤一撩长发,径直往秦措房间走。   “浴衣放回我房间,我去去就来。麻烦你。”   罗伯特从震惊中回神,忙追过去,“白小姐!请您不要轻举妄动——”   “我不去打扰小少爷,也不去书房打扰少爷,我就去他房间一趟,不会待太久——哦对了,九点半前叫人来换洗少爷床上的四件套。”   “可——”   女人已经打开房门,闯了进去。   “……”   “……”   罗伯特布满皱纹的额头流下一滴汗,沧桑的眼神微颤。   可是今天他抽查完小少爷的功课,累了想放松一下,刚刚才回房间,现在正在泡香薰玫瑰浴啊…… 第7章 夜玫瑰 我太想你了。   他的床上有花瓣。   准确的说,被子上洒落了几片艳红色的玫瑰花瓣,因为数量稀少,并不引人注目。   但在设计极度性冷感的房间里,在所有的家具和床上用品都是单调的灰白、浅灰、深灰的衬托下,突然出现的花瓣就显得十分可疑。   而且,有水声?   纤纤警惕地转身。   正对床的方向,有一堵玻璃墙,正中安置移门,隔开的应该是浴室和卫生间。   磨砂玻璃无法透视,内嵌霓虹灯,做成了雨打窗户的效果。乍一看,真像都市雨夜,灯红酒绿。   “科技的力量真伟大。”   纤纤感慨,忽然就很怀念北海仙府,自己寝宫里那一堵永不放晴的烟雨墙。   想家啊。   她叹一口气,环顾四周,捡起沙发上秦措的西服外套、领带,随手往床上一抛。   接着,揉乱一头刚吹干的秀发,往床上一躺。   手机藏在bra里。   她拿出来,摆正姿势,对着自己就是一通猛拍。   领带系手腕,拍。   外套搭腿上,拍。   拍完了,添加时间,精确到分秒,发送给许妄。   然后她开始看邮件打发时间,每隔十五分钟,再拍一次,再发一次。   八点五十分,许妄发来消息,短短两个字:   [疯子。]   纤纤笑笑。   [对,就是你和你妈调较出来的疯批坏女人,哥哥难道不满意吗?]   消息一发出去,宛如石沉大海,他再不回应。   纤纤不在乎,我行我素。   到了九点十五分,她坐起来,拍了一张比较优雅且端庄的半身照,发给许玲。   大功告成。   起身的一瞬间,她听到奇怪的声响,心猛地往下一沉。   果然,抬头,玻璃移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浴室空间足有房间的两倍大,正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仿古室内温泉浴池。   空气倏地热起来。   水汽氤氲,营造出腾云驾雾飘飘若仙的美感。一池花瓣零落,而懒洋洋倚着嶙峋奇石浸在水中,上身一斯不挂的,可不就是秦总本人。   “白小姐。”他平静的说,“你在干什么?”   “……”   纤纤沉思一会,十分礼貌的询问:“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   “你那边该不会装了监视器之类的东西,能……看见我吗?”   秦措笑了笑,阴气森然。   纤纤什么都明白了,辩解无用,她反而坦然,“其实呢,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太想你了。”   “……你再说一遍。”   “我太想念你了。”   纤纤脸不红气不喘,心也不跳,出奇平静。   “我以为你在书房工作,所以想趁这个机会,留下一点关于你的回忆。我很清楚,因为我的贪婪,因为我的自私,我永远的错过了你。我在这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无法接近你,所以才做出……情难自控的行为。”   秦措像在看一件珍奇又怪异的展览品。   他不说话,他叹为观止。   ——能无耻得那么坦荡,那么理直气壮,也是本事。   纤纤还在继续,“……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为自己的变态,向你郑重道歉。”她当真鞠一躬,“我保证下一次绝对更谨慎,三思而后行,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秦措沉默,过了一会,慢慢道:“白小姐,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纤纤语气沉重:“你什么也不用说。我这就离开,找人帮你换床上用品。”   秦措说:“等着。”   玻璃移门再次关闭。   几分钟后,秦措披一件黑色浴袍,从浴室出来,走到纤纤面前。   他的头发在滴水,从发梢落下,顺着脸颊,流往修长颈项,亲吻过清瘦的锁骨,最终没入松软长袍。   一滴水珠消散不见,空气中尽是暗夜玫瑰香。   销魂蚀骨。   经历了方才的荒唐一幕,秦措依然冷静、自持,无论内心怎么想,面上总是客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抬起手,突然很想触碰她垂落额前的碎发。   即将触及的一刻,硬生生停住。   “白小姐,你能对我的衣服搔首弄姿,可对我本人,似乎过于冷淡。”秦措说,“你不觉得吗?”   “我只是——”   “只是亏欠我,不敢靠近我?”他笑,满是讥讽,“那就老死海外,永远别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以内。”   纤纤很疑惑。   明明原作这么玛丽苏这么魔幻,明明男主的设定是动不动被剧情强行降智的二百五……为什么他总是很有逻辑的样子?   她说:“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你看,又来了。”秦措一字一字慢慢道,语气莫名令人背后发冷:“你都不屑找借口敷衍。白纤纤,耍我好玩么?”   纤纤长叹一声:“我不是不想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哦?”   “我是真的找不到!愁的脑壳疼。”   “……”   秦措深呼吸。   克制,克制,再克制。   她刚回来,不能现在把她吓跑了。再来一个五年,他只怕熬不过去。   男人转身,“你可以走了。”   纤纤松了口气:“那我先回房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工作重要,也得爱惜身体。”   她脚步轻盈。   “站住。”   纤纤回头,“秦先生?”   秦措指向大床,“刚才你在自拍?”   纤纤忐忑,“……是的。”   秦措:“很好。发给我。”   “……”   纤纤差点呛到,咳嗽了声,捏紧手机,“会不会太奇怪?我就是随便拍着玩玩——”   “我也随便存着玩玩。”   “……好吧。”纤纤说,“我等会发给你。”   “怎么发?”   “微信。”   “你还有我微信吗?”   “当然,我又没删——”   “原来你记得没删。”秦措套话成功,冷笑一声。他越生气,便越克制,“既然留着好友,那五年来我发的四万三千一百二十八条文字信息两万九千八百一十六条语音信息,想必白小姐不是收不到,而是认为不值得回复。”   纤纤看着他。   分明气的要命,偏偏不断的压抑自己,声音平稳,不能起哪怕最微小的情绪波澜,唇角一点笑容都弯的恰到好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不累吗?   为什么不骂她一顿发泄呢?   五年,那么多委屈,全都一个人担了下来。   人有时候像一根弦,拼命的克制,早晚崩裂。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一步步揭开她这个恶毒黑月光真面目的阶段,她不再需要过多伪装,不如就让他见识面具之下,他曾经错付的深情,到底给了怎样的用心险恶之徒。   “秦先生。”纤纤开口,“这个真的冤枉我了。五年来,我很少用微信,平时除了打电话就是写邮件,而且,这五年,我真的特别特别忙,忙到吃饭睡觉都在赶时间。”   “忙什么?”   “我在你那里已经信用破产,你如果好奇,大可以亲自查——虽然没那必要,你迟早会知道。”   “还有,我微信从来不删好友,这一点确实不好。平时自作多情撩骚的就很多了,跟你分手以后,我每天都被微信轰炸,光是男同学就有几十个上赶着来送温暖的,动不动发N条消息问我在国外过的习不习惯呀,想不想家呀,孤零零的要不要人陪……再加上其他地方认识的,唉,真是好烦——”   “白小姐。”秦措语气降到冰点,“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纤纤看他一眼,有点好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小雾像你。”   她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我从没有刻意无视你,秦先生,给我发999+的男人太多了,你不是唯一,甚至不是唯一百。”   “白纤纤,你真疯了。”   他生气了。无法抑制、来不及掩饰的愤怒。   她微笑。   多好看,像带刺的夜玫瑰。   纤纤心平气和,“我不疯,我只是坏。五年前你就知道,可你不愿意相信,一直自欺欺人。现在也是,你宁愿我骗你,可我为什么要骗呢?”   她柔声轻叹:“骗不骗,找不找借口,你都会原谅我的。”   不远处,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微信提示音响起。   纤纤双手环胸,“好了,发你了,对着我照片大骂一场吧,你教养太好,当着我的面,连脏话都说不出口,真怕你憋的慌。”   她开门。   门外,罗伯特领着两名女佣,久候多时。   纤纤对他们微微一点头,“抱歉了。床上都要换,对了,少爷的衣服也带去洗。”   佣人看看蕾丝吊带睡裙的她,又看看刚沐浴完,身穿长浴袍的男人。   气氛诡异,没人敢先动作。   秦措捡起外套和领带,走近纤纤。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躲不闪。   秦措将外套裹住她螺露在外的肩膀,然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极有耐心地系上领带,打一个结。   “喜欢就带回去,想我了,还可以重温一次。”他嗓音低哑,透着暧昧和缱绻,眼里却是冰凉的讽刺,“今晚,你让我长见识了。”   纤纤假作沉痛,“是的,我就是这种人。苦心经营多年,还是被你看穿,大意了。”   秦措:“……”   他那能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钉子一样盯她脸上。过几秒钟,他居然又笑了,“白小姐,刚才你说的都对。只有一点,你未必意识到。”   语气如常,并无恼意。   可纤纤手腕上的领结突然被抽紧,她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瞪他。   秦措凑在她耳边。   “别那么轻描淡写,你也是局中人。”   纤纤心神一凛,往后退。   秦措放她离开,兀自走回吧台,背对她调酒。   ——这个斯文败类。   纤纤松开手腕上勒得她疼的领带,说:“秦先生,晚安。”   秦措并不回头,“早餐七点半。”   纤纤:“好,我记住了。”经过尴尬的佣人们,她笑笑,“罗伯特先生,晚安。女士们,晚安。”   门在她身后关上。   女佣才刚上前一步,准备整理床铺,忽听男主人冷冷道:“别碰。”   她一惊,不知所措。   “你们出去。”   两名女佣立刻道晚安,退了出去。   老管家临走,忍不住做无用功的劝说:“少爷,夫人跟您说过的话,您是否再考虑考虑?这个女人接近您绝对目的不纯,您可不能——”   “罗伯特。”秦措淡淡道。   老管家叹气,只能离开。   尚未走远,门后卧室传来一声尖锐巨响,他脚步一顿。   那是玻璃陡然碎裂的声音。   *   纤纤坐到电脑前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她赶紧投入工作,手机响了两次,全按掉。等稍有空闲,已经十一点多。   两个语音通话请求,一个是许妄打来的,另一个是跨国长途。   她只回了跨国那个。   “是我。”   “你才到酒店吗?吓我一跳,我看你航班也没误点,怎么回事——”   “我正好有事找你。晚上我们有一个新闻发布会?”   “对,由公关部和彼得负责出面,早安排好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出席。”   “我另外约了人吃饭——”   “改时间。”   “好。我亲爱的小姐有什么指示?”   纤纤抚摸手腕。   皮肤依稀残留他手心的温度,领带突然抽紧的一下,猝不及防的疼。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个男人不讲武德。   “有人戏弄我,我不吃闷亏。发布会临时添加一个环节,我要捉弄回去。你等我邮件。”   “戏弄你?谁胆子那么大,敢对你恶作剧?”   “奥斯汀,少问,多做。”   “是。” 第8章 流沙 点石成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早过了下班的点,摩天高楼顶层依旧灯火通明。男人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俯视众生渺渺。   美丽的女秘书敲门进来,询问:“温德尔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是否现在安排您前往会场?”   男人沉默。   女秘书犹豫,“……先生?”   “薇拉。”   “是的,先生?”   男人转过身来,笑了笑,温和的说:“忘记你是我的员工,仅仅站在女人的立场,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很多年了,我深受困扰。”   一向干练的女秘书低头,脸颊不受控制的发烫,“先生,我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男人坐下,眉宇紧拧,“如果有一个女人,愿意在一个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陪伴他,支持他,帮助他,从泥潭中拯救他的人生……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她爱他,先生。”   “……是吗。”   女秘书怔了怔。   对面那位是她的顶头上司,除了无人见过的神秘的Mr. GF之外,集团的最高掌舵人,奥斯汀·温德尔。   他是个英俊高大、风趣潇洒,又总是优雅得体,散发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可为什么?   听见她给出的最标准的答案,他并不高兴,反而显得罕见的……难过。   “谢谢。你这么说,我感到万分欣慰。”   “温德尔先生——”   “走吧,去发布会。”   十分钟后,奥斯汀坐在劳斯莱斯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不在焉。   四年前,当他从欧洲来到这个城市,他一贫如洗,穿最廉价的衣服,住在盗窃案频发、安全无保障的街区,每个月都因为几百元的房租焦头烂额。   他祖上阔过,到他这一代,虽然大不如前,但也留有丰厚的遗产,可惜全被他败光了,还欠下一屁股的债。   他以为,他的人生完了。   直到破旧的公寓房,新来了一位女室友。   那是个奇特的来自东方的小姑娘。   女孩长的很美,看起来就像一名未经社会敲打的清纯学生,总是穿素淡的衣服,戴一条奇怪的小牙仙硬币的项链。   她胆子也大,孤身一人,敢住进鱼龙混杂的贫民区,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居。   他打赌女孩不出一个月就会落荒而逃。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仅仅一个月内,抢劫她的男人因为楼上掉落的花盆重伤入院,入室行窃的男人逃跑途中失足滚下楼梯,意图非礼她的男人突发心脏病,不治身亡。   小姑娘本人倒是因为有意或无意的为警方提供罪犯线索,获得了一笔又一笔的悬赏金。   她就像传说中的幸运女神,灾厄绝缘体。   自从她出现,就连家里那台老掉牙的故障电视机,都神奇的自我修复,再没出过一次问题。   小姑娘长住下来,很快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租客。   有她在,整个世界都太平了。她闲下来,还会帮楼里的小孩子补习功课,所有人都喜欢她。   然后,有一天,她找他,说:“奥斯汀,你的口音真好听,和我前男友有点像。”   他笑,“怎么可能?你住这种地方,你前男友能好到哪去?难不成他祖上也有爵位?——不对,喂,你几岁了?满十六岁了吗?别太早交男朋友,外面坏人遍地走。”   小姑娘不理他,神情不似玩笑,“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所以我需要你。跟我赚钱吧,奥斯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很多年后,他回想当初,仍深信不疑,那一刻,他会点头,绝对受到她的美貌和笑容蛊惑。   他们从最贫困的街区走出去,短短四年,成就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伟业。   准确的说,是‘她’。   他是台前卖力表演、博得喝彩的牵线人偶,她才是幕后运筹帷幄的主导者——Mr. GF。   他成为了所有人口中尊敬的‘温德尔先生’,从前对他避之不及的人排队给他打电话,一个比一个低声下气,从前嘲讽他打击他的人,从此只能仰望他的背影。   他也曾过于膨胀,不甘心做一个小姑娘的傀儡,自负的认为,功劳起码一大半在他这里。   一天晚上,他喝醉酒,又重蹈覆辙,进了他曾发誓永不踏足的赌场。结果,输的一败涂地。   醒来已是次日下午。   小姑娘在他的酒店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翻看账单,见他醒了,淡淡道:“你把自己的存款全输光了,还用公司的名义欠下几百万。”   他脑袋涨疼,突然烦躁,“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奥斯汀。”她停顿片刻,斟酌用词,“你是不是认为,你对我特别重要?”   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姑娘站起来,泡一杯咖啡,他伸手想接,却见她悠闲的自己饮下。   “你问过我,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我能耐那么大,谁也不找,偏偏找上落魄的你。当时我在忙,没空答你,以至于让你误解太深,我的错。”   嘴上那么说,她的目光毫无歉意,就那样居高临下俯视他,平静,冷漠。   “因为,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道填空题。富豪或穷人,幸运星或倒霉蛋——”她轻轻一点太阳穴,“一念之间罢了。你有一副好皮囊,谈吐举止受过上流社会熏陶,能忽悠人,这是你的加分项。可我选择你的最大因素……”   他紧紧盯住她,全神贯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你住的近,在我隔壁。”   “少瞧不起人!”   “仅此而已。”她的声音温柔,语速不紧不慢,“奥斯汀,记住,你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工具。如果有一天你妨碍到我的利益——还记得约翰·本森吗?”   他浑身发冷。   当然记得,那个对她图谋不轨,却因为突发心脏病骤然离世的恶徒。   “不要做下一个他。”   奥斯汀闭上眼,任凭回忆肆虐。   从那天起,他再不敢僭越,直到听从她的指示行事,慢慢成为他的本能反应。   四年,他越来越胜任工具人的角色,表面风光,无人的时候,却会不停地、不停地思考那个没有答案的谜题,反复折磨自己。   他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他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可他对那个女孩,其实一无所知。   想问的太多,而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他永远问不出口。   ——在她心里,可曾有短暂的一秒钟,将他视作实用工具之外的存在?   *   也许因为倒时差,纤纤这一晚虽然累,睡的却不踏实。凌晨醒过来,一看时间,才四点不到。   她起身喝水,刚穿上拖鞋,手机震动起来。   许妄。   晚上他打来一个电话,她没接,没想到这时又打过来。   纤纤拿起手机,“还没睡?”   “这话应该我问你……妹妹。”许妄低笑一声,语气冰凉,“他睡死了吗?你半夜接男人电话都不管。”   “我跟阿姨说了待到九点一刻,超时要加钱的。”   “我没心情开玩笑。”   “你抽烟呢?”   “隔那么远你都能闻到,哮天犬的鼻子?”   “哥哥,我们心有灵犀。”   纤纤一边煮咖啡,一边跟他说话:“你觉得我做的过分?故意捉弄你,害你半夜三更失眠。”   “我觉得你变了。”   “你终于发现了呀。”她笑,“以前总是你们叫我做什么,我默默去做,难受往肚里吞,委屈一个人忍着。这样,你会轻松的多,是吗?”   “被害妄想症。”   “是你敢做不敢认!”纤纤低哼,“从认识秦措的那一天算起,快十年了,我忍着你、让着你那么久。之前你说,我们是一样的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放屁!”   “……”   “你的快乐我享受不到,我的痛苦你无须承担,在外五年,一想起这笔买卖有多亏,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从今以后,许妄,我要你用心感受。”   “感受你有多疯?”   “对。”她答的斩钉截铁,“我不好过,你也不能太好过。我为你受苦,你就得知道。这一点内疚都抗不下来,你能办成什么大事?”   男人语带嘲讽:“原来竟是为我好。”   “哥哥——”   纤纤倒出一杯咖啡,从小冰箱里取出牛奶盒,加牛奶,搅匀。   “虽然你人品烂,感情渣,野心一百实力负一百,色相以外一无是处——”   “妹妹嘴真甜。”   “——但在这个世界上,你与我牵绊至深。我们不曾同甘,却曾共苦。所以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可凡事都有代价。”   拉开窗帘,夜色如墨。   纤纤重又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漆黑的屏幕映出她的脸,与春风细雨一般多情的声音不同的,是眉眼间恶作剧的戏弄。   “哥,希望你一生无悔。”   *   从四点醒来,纤纤再没睡,处理完两天形程堆积下来的琐事,天已经大亮。   下楼,那对父子正在吃早餐。   三面落地窗环绕的春秋专用小餐厅宽敞明亮,大屏幕电视机开着,正在直播Utopia集团的新闻发布会,现在的环节进行到大字报总结近期项目的喜人成果。   无营养且枯燥。   秦措暂时失去兴趣,低头看报纸。   秦雾把发布会当成大型英语听力练习,过一会儿,转过头问:“Utopia……父亲,这个公司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乌托邦。”   “那是什么?”   “不存在的理想国度。”   “哦。”   终于,副总的演讲结束,发布会眼看也该收尾了。   一名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走到台上,那是近年来海内外商界名声大噪的新贵,奥斯汀·温德尔。   “谢谢大家今天来到现场,在这里,请允许我耽误一点时间,为你们带来Utopia集团的创始人——也是我最尊敬、最挚爱的人——Mr. GF的寄语。”   秦措抬眸。   会场刹那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紧随奥斯汀背后的巨大屏幕,一瞬不瞬。   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最激动的是到场的记者。   这一场发布会,因为奥斯汀的两句话,注定成为本周万众瞩目的焦点。   屏幕全黑。   一秒,两秒,三秒……   一股金色流沙从角落窜起,如被风追赶,卷起尘沙,很快漫天都是金色的颗粒,分散又聚拢,于是一个又一个城市平地而起,逐渐形成一幅巨大的沙画。   那是最为壮观的世界地图。   规整而富有力度的字体浮于地图之上,犹如一只操纵命运的无形巨手,缓缓写来:   Everything I touch turns to gold.   Welcome to my Empire.   (凡我所及,点石成金。)   (欢迎来到我的帝国。)   最终,刻有Mr. GF签名的深蓝色印章,重重盖在其中一个城市的上空。   淞城。   半分钟后,画面淡去,恢复黑屏。   奥斯汀笑笑,转身下台,并不理会争相采访的记者。   “Mr. GF今天来到会场了吗?请您告诉我们,他到底人在哪里?”   “那个印章——Utopia准备在淞城大展拳脚吗?”   “先生,您刚才说您深爱Mr. GF,请问您指的是朋友之间的友情,亲人间的感情,或是别的更私人的感情?您和Mr. GF的关系如何定义?”   “Mr. GF这样的宣言是不是太过自负?您对此有何见解?”   ……   罗伯特过来给秦雾添果汁,正好听见最后那一段,不觉皱紧眉头,显出不满,“这简直不是自负,而是狂妄自大。作为集团领导人却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发言,那位先生真的太嚣张!况且——”   他没有往下说。   况且,地球人都知道,说起数一数二的商业帝国,那必然是总部在淞城的秦氏财团。   Mr. GF的印章偏偏盖在淞城。他的商业版图也将淞城划入其中。   他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在秦氏的地盘上圈地称王,放话让他们俯首称臣?   点石成金,众生为臣,他以为自己是神明吗?可笑!痴心妄想!   他看向那位被恶意挑衅了的财富榜榜首。   男人一贯的淡漠,起身离开。   *   黑色的劳斯莱斯驶离会场中心。   “温德尔先生!”   前座的司机很有些激动,“今天是Mr. GF第一次直接向公众发言吧?虽然没能听到他本人的声音,有点遗憾……我觉得,他一定是位富有幽默感、和蔼可亲的老人。”   奥斯汀笑笑,“他没打算藏一辈子,你总会亲眼看见他。”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建立一个商业帝国的人,大家对他实在太好奇了。说起来,全世界就您知道那位先生的真实身份,请恕我冒昧问一句,在您心里,Mr. GF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有回应。   他沉默很久,久到司机以为他拒绝回答。   汽车拐过一个弯,行进了十分钟,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司机望一眼后视镜,惊讶的发现男人的脸色古怪,那神情,竟然像是狂热的信徒——虔诚而又疯狂。   奥斯汀开口,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是驱散厄运,散播希望的神!” 第9章 姜饼人 幸好有你。   秦园。   直升机停在总行政楼的楼顶,常佑带领一个团队的员工早已恭候多时,秦措一下去,便众星捧月似的把他围在中间。   秦措快步行走,“查到什么?”   常佑:“Utopia在淞城确实有生意,但从规模上看,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试水之举。”   “合作对象?”   “路家的禄通集团。”   秦措止住脚步。   他双手伸进口袋,沉默一会,笑了笑,“路家?真有意思。”   常佑又说:“秦总,关于Mr. GF……明路暗路都走了,无论开价多少,总是得不到有用的线索。我按你的指示,从奥斯汀·温德尔下手,倒有意外发现。”   “说。”   “温德尔曾经回过一趟B国,当时并无公务在身,只停留几日,期间见了重病的康特郡公爵。他离开没多久,公爵过世,他没有直系子女,多半家产都留给了自己的教子——奇怪的就在这里。那位教子是他临终前不久才认识的,除了他的律师,根本没人见过。”   “找过律师了吗?”   “一块铁板。律师甚至反过来建议我们的人,少多管闲事,好奇心害死猫。”   “公爵的亲戚不追究?”   “他们吃错药了,明明不认识那位教子,却一口咬定他是上帝的使者,公爵将家产留给他是神意,荒谬。”   “公爵在世时提起过他么?”   “都是很平常的话,没什么特别,说教子非常得他喜欢,能懂他的灵魂之类。倒是有一句——”常佑一顿,“公爵说,那个人会改变世界。”   电梯门打开。   秦措先走进去,常佑避开,让总裁的家眷先行,然后跟上。   秦雾见父亲和常佑谈完了,才严肃的发问:“父亲,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理想国度的国王?他很厉害么?”   秦措:“听起来像传销头目。”   常佑:“……”   纤纤:“……”   秦雾:“他是坏人?”   秦措:“等我找到答案,一定告诉你。”   出了电梯,他吩咐常佑:“你带白小姐认路,以后她负责接送小雾上学。”   常佑:“是,秦总。”   秦措转身,进办公室。   他一走,常佑放松下来,说:“学妹,这边。”   纤纤点点头,对秦雾伸出手,“来,走吧。”   秦雾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迟疑地拉住母亲的手,如初次见面那样,握了握,便松开。   纤纤牵住他的手,“常佑叔叔带我认路,我牵着你,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   秦雾说:“你们都走丢了,我也认得路。”   纤纤从善如流,“小雾记性真好,那你牵着我,这样我就不会走丢了。”   秦雾这下满意了,用力点头。   他背起自己的小书包,十分有责任感的昂首阔步。   常佑在旁边看着,心想,不愧是当年搞定了七中高岭之花秦学长、蝉联校花兼人气王三年的少女,大小通吃。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区区五百万收买?笑话。   “学妹。”他笑着说,“刚才秦总在,我也不好开口。我们谈的事情,你听着肯定觉得无聊吧?”   “不,有点意思。”   常佑一怔。这语气怎么跟秦总微妙的相似?   幼教班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从行政总楼过去,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秦雾走到他的‘学校’门口,冲纤纤一点头,“母亲,再见。”   纤纤看着他走远,问:“小雾的课程怎么安排的?”   常佑:“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午休两个半小时,小少爷要睡午觉,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他眯起眼,看着阳光下的房子,摇摇头,“说是幼教班,其实就是小少爷的私人家教课。整栋楼里除了教职员,只有他一名学生。”   纤纤惊讶,“这难道不会太——”   “——太孤单?当然会,他只是个孩子。”   常佑长叹一口气,开始往回走。   “我也是来秦氏上班后才知道的,秦家的继承人都用这种没人性的方式培养,幼儿园和小学上私人家教课,除了学习基础课本知识,还要学礼仪、体育项目、音乐及艺术品鉴,忙的根本没多余时间玩耍。中学也是早定好的封闭式精英贵族学校。”   “所以这几年,我多少能理解秦总为什么违背长辈的意愿,跑来我们学校体验平常人的生活。这样被安排的人生,太累,换谁都想逃的远远的。”   也难怪刚转学过来的秦学长,会那么孤僻。   他看着纤纤,发自内心的说:“认识你以后,他都会笑了,也更愿意与不熟悉的人交流。学妹,幸好有你。”   *   “咳……咳咳。去秦园。”   司机老张踌躇不定。   他望一眼后视镜,说话的男人脸色异常苍白,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一脸倦容,但这几日,男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老张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等了一会儿,劝道:“大少爷,算了吧。先生和太太说您今天必须去医院一趟,周医生已经在等您了。”   “小姐去了秦园。”   “……是。”   “秦雾的生母回来了?”   “秦先生把那个女人带回去,肯定也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毕竟那个女人为了五百万就一走了之,于情于理,秦家都不会允许她进门——”   “我想见她。”   “大少爷?”   路洄一向怕冷,十月底就穿的厚实,黑色风衣,白围巾,整个人透着无尽的倦怠。他自小身体就不好,昨天高烧刚退,更显得憔悴,没精神。   老张默默叹气。   路家共有四个孩子,大少爷路洄和大小姐路盼宁都是领养的,小少爷路平平是亲生,还有一位早年意外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姐,那是路先生和路太太心中永远的痛,所有人都避免提及。   这几年,路盼宁为秦先生付出太多。他背叛婚约在先,一早有了私生子,她却不在乎,反过来帮他照顾孩子,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填补秦雾失去的母爱。   大少爷和妹妹感情最好,从小呵护她、保护她,现在看她一味的付出,不求回报,肯定不甘心。   但是——   “小姐固执,她说了自己的事情不要家里人插手,太太都放任她去了。再说,以秦先生的性格,您私下去找那女人,他未必高兴,这样难免伤了秦路两家的和气。”   “那更好。”   “大少爷!”   “写一张支票。”路洄靠在座椅上,恹恹的,“就填……一千万。”   “您想叫她带着钱走,别再纠缠秦先生?”   路洄低笑,“给她五百万,她花完就回来,给她一千万一个亿,结局也不会改变。”   “那您的意思是?”   “找她需要借口。”路洄漠然道,“走吧。见一见白小姐,之后就去医院。”   “……是。”   路洄闭上眼睛。   欲壑难填。   人若贪财,拥有多少都不会满足。想要一劳永逸,永远解决一个贪婪的女人,利诱为下,攻心为上。   既然白纤纤的心不在秦措身上,既然她是宁宁情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他就把她抢过来,让她再也构不成威胁。   他的妹妹是他发誓守护一辈子的女孩,从来都是她要,他给,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要秦措,他成全她。   *   纤纤的任务简单的过分。   早上送秦雾去幼教班,下午把他接回总楼,一起回家,其它时间自由活动,就是不能出秦园。   常佑给她一张名片卡,说是秦措给的,在秦园内部畅行无阻,所有商店购物都免费。   秦措今天很忙,早上开完会就出去了,下午才能回来。   纤纤一个人到处闲逛,地方认的差不多了,在露天咖啡馆的一角坐下,点了杯咖啡。   她看着那张名片卡。   外表普普通通,和一般的证件卡并无区别,就是没照片,也没任何身份信息,正面只写了白纤纤三个字,背面全空白,只在右下角有一行极小的签名。   ——秦措。   她收起名片卡,打开存在手机里的关于A计划的最新研究报告,阅读起来。   远处,年轻的女孩站在树荫下,怔怔地望着她。   五年了。   她一点也没变。   路盼宁的视线有些模糊,阳光太刺眼,以至于泪水无声蓄积。   她……喜欢秦措,喜欢了很多年。   小时候,大人们开玩笑,说看啊,那是你的未婚夫呢,她害羞地藏在妈妈身后,偷看沉默的男孩。   从那天就开始喜欢,一晃多年。   后来秦措去七中上学,她也想去,家里人死活不让。   可她还是经常跑去看他,看着他从孑然一身,到身旁总有一个少女的身影相伴。   她不甘心,打听到那人在蛋糕店打工,便也投递了简历。   白纤纤,那是个完美的令人自惭形秽的女孩,难怪秦措对她动心。   除了家世,除了财富,样样比自己强。   从相貌到能力到亲和力,甚至到运气——轮到那女孩值班的日子,店里的客流量总能十倍起跳——白纤纤是天生受老天爷眷顾的宠儿。   现在,她回来了。   五年来的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路盼宁用力擦了擦眼睛,鼓起勇气走过去,来到那个让她无比挫败的女人面前。   “白小姐。”   纤纤看见她,“是你啊……你是蛋糕店的宁宁。”   路盼宁十分诧异,“你还记得我。”   纤纤点头,“我知道你是禄通集团总裁的女儿。有一年平安夜秦措过来店里看到你,他回去就跟我说了。”   路盼宁一愣,脸蛋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那年平安夜,几个实习员工做了小饼干,她的姜饼人因为手残加多了糖,一口咬下去,全是工业糖精的味道,甜的发苦。   白纤纤的黑森林蛋糕大获成功,所有人围着她吹彩虹屁。   路盼宁突然掉下眼泪,很委屈,不止因为这次烘培事故,更是长久以来与情敌相处的挫败感。   泪眼朦胧中,有人轻轻将纸巾塞进她手里,抬起头,是白纤纤。   少女已经把失败的姜饼人全装进精致的盘子里,正端着出去。她大惊失色,自暴自弃的叫道:“纤纤,别呀!太难吃了,卖相也不好,顾客会被吓跑的。”   “放心啦。”   于是,穿着红绿搭配的圣诞小裙子的少女站在门口,招揽顾客,“请试试我们家的姜饼人饼干,免费试吃,来看一看吧……”   行人都停下,拿起一块品尝,两眼放光。   “哇,好好吃!”   “看起来像黑暗料理,没想到味道这么独特!”   “我好久没吃过令我感动的想流泪的甜品了!”   “神仙小饼干!”   一个,两个,三个……好评如潮。   路盼宁瞠目结舌。   顾客纷纷进店抢购蛋糕,她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根本没有品尝过饼干,于是悄悄地拿起一小块,期待地咬下去——呕。   难吃死了。   再看那些带着幸福笑容、积极抢购蛋糕的顾客们,她越发相信,她的味觉严重失常,急需治疗。   直到最后一块姜饼人被人拈起。   路盼宁的脸腾的一下烧红了,心跳如鼓,期待又害怕。   是秦措,他来接白纤纤下班。   少年尝一口,好看的眉拧起,“难——”   白纤纤:“我做的。”   “——难怪味道不错。”   那一晚,路盼宁很开心。   虽然秦措明明认识她,但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带着白纤纤走了。虽然他以为饼干是女朋友做的,才会夸奖。   可她还是那么高兴。   那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圣诞礼物。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她得到来自心上人的肯定。   只没想到,秦措那天回去,就跟白纤纤说了自己的身份。   路盼宁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   “只是如果不隐瞒,你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纤纤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到今天才告诉你。”   路盼宁苦笑,狠一狠心,颤声坦白:“其实这五年,照顾小雾是我一人坚持,秦哥哥他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甚至没给我任何回应——”   “宁宁。”对方打断,“路小姐,我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纤纤微笑,“你已经成年,你和秦措之间的事情,只需要对你自己、对他有交代,不必告诉我。现在或将来,如果你认定秦措值得你付出一切追逐,那就尽全力争取他。”   路盼宁的脑子有些乱,一时语无伦次:“可你是小雾的母亲,而且秦哥哥先喜欢的是你……”   “五年前,我选择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失去独占他的资格,现在我和你公平竞争,处于同一起跑线——”纤纤笑了笑,摇头,“不,你领先我半程,胜利在望。如果你珍惜他,不要轻言放弃。”   路盼宁默然片刻,问:“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迷茫,“我弃权,赢的人就是你啊!你回来,不就是想跟他重新开始吗?”   “我?”   纤纤笑起来,眉间眼底,一片疏朗,“我有我的星辰大海,有值得我全力奔赴的目标,与感情无关。”   路盼宁望着她,呆呆的,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这个人,她的目光,她的语气,她说的话……   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没有秦措,白纤纤依旧是她无法企及的存在。   遥远如两个世界。   视线再次模糊。路盼宁低头,抹眼泪,耳旁同时响起两道迥然不同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别哭,乖啊——”   “白小姐,咳咳,是你让我妹妹哭的吗?” 第10章 药 死妹控。   如果说许妄是原作最重要的反派男配,那路洄就是最重要的正面男配,最后多亏了他,许玲和原主的阴谋才大白天下。   纤纤打量这位散发着不友善气场的男人。   路洄长的眉清目秀,就是肤色惨淡,并非秦措那样的天生肤白,而是缺乏健康气色的惨白,看起来就像刚从医院病房偷跑出来的病人,一身清苦中药味。   路盼宁看见来人,莫名紧张,下意识的站起来,挡在他和纤纤之间。   “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今天要去医院做检查?”   路洄抬手,用袖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哭了?”   路盼宁皱眉,“和白小姐没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洄笑笑,不再多言。   他转头,迎上女人探究的目光,“白小姐,初次见面,久闻大名。”   “宁宁说起过我?”   “没有!”路盼宁急切否认,“我没跟家里人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情,你相信我——”   “别着急,我信。”纤纤安抚她,对着路洄一笑,“那就是路先生对我十分好奇,来之前做过功课。”   路洄低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气息不稳:“抱歉……咳咳,老毛病了。”   路盼宁想说什么,他制止,温声道:“白小姐,我确实好奇,刚才你第一个猜宁宁,第二个猜我调查你,为什么不能是秦措向我提起过你?”   “他不会。”   “这么肯定?”   “毕竟多年情分在。”   “秦路两家几代世交,我想,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   “你如果真了解他,今天就不该来这里。”   路洄微微一笑。   路盼宁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微妙,又去拉路洄的袖子,“哥,我就是偶遇白小姐,闲聊几句,我们走吧,我陪你去医院——行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路洄问:“你找过秦措?”   路盼宁:“没有。”   路洄:“既然来了,总要打个招呼,不说一声就走,太不礼貌。还有秦雾,你好久没见他,他也该想你了。”   “下次再说,现在去医院。”   “不差这几分钟。”路洄淡淡道,“白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借一步说话。”   “哥!”   路盼宁恼火起来,“我早说过,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白小姐也不认识你,你别打扰人家——”   “我不介意。”   “白小姐?”   “叫我纤纤。”   路盼宁脸一红,“纤纤。”   “我刚还想找地方修手机,路先生开车来的?”纤纤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问路洄:“能载我一程吗?出去一趟,回来你接宁宁一起去医院。”   “好。”   *   车里居然开了暖气。   虽然马上就到十一月,但现在是大白天,外面正出太阳,这样的气温下,还在封闭空间开暖气,难免闷热。   门窗紧闭,男人身上的药味弥漫,又苦又涩,避无可避。   纤纤默默脱下薄外套。   路洄靠在一边,观察她,“热吗?”   “有点。”纤纤说着,看他面无血色,礼节性的表示:“不用开窗,你生病了,身体要紧。”   “问问而已,没想开窗。”   “……”   路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白小姐,初次见面,你会答应和我独处,我有点意外。”   “你以为修手机是借口?”   “难道不是?”   “废话。”   “……”   轿车经过秦园入口,门卫见是路洄的车,没有多盘问,直接放行。   驶出一段距离,路洄淡然道:“你准备躲多久?”   纤纤弯着腰,还躲在驾驶座后,用唇语说‘他不让我出秦园’。   路洄笑笑。   纤纤坐正,抬手整理头发,“听说禄通在电子仪器设备的生产制作方面行业内首屈一指……”   老张本来在专心开车,听见这一句,摇了摇头,满心鄙夷。   果然是个空有美貌无内涵无学问的花瓶女,这不,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浅薄无知。   路洄依然温和且有耐心,“白小姐,我们主要涉及的领域是医学设备、科学研究所用的精密仪器,和修手机没太大关系。”   纤纤:“可那么多精英人才,总有会修手机的人吧。路先生帮帮忙,我有难处。”   路洄笑了声,打了个电话,对老张示意:“海榕路。”   海榕路上,有一家禄通名下的研究所。路洄陪纤纤进去,乘坐电梯到十三楼。   刚出电梯,一名年轻男人迎上来,“陆总,前台说您找我?”   路洄说:“你看看这位小姐的手机有什么问题。”   青年转过头,怔了怔。   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是陆总的女朋友吧。   他忙殷勤的说:“好,您放心,我——”话没说完,女人递来一张证件卡。他接过,“额,这是?”   纤纤不作声,取下他别在外套口袋的钢笔,找来一张纸,唰唰写下几行字。   [请帮我检查卡里是否装有窃听器。]   青年愣了愣,点下头。   路洄在会客室等待。   时间过了约有十分钟,他坐在女人对面,足以捕捉她神态的任何一点微小变化。   纤纤沉默着,毫无主动攀谈的兴致,一直在看手机。   又过一会,青年职员回来了,“卡里没有监听器,只装了GPS定位追踪,要不要我帮你取出来?”   纤纤笑了笑,“不用,谢谢。”   回到车里,路洄又咳嗽起来,半天才平复。   他喝了点温水,说:“白小姐,看来早前我们之间有误会。一直以来,我以为是你主动纠缠,但是刚才——”他停下,目光幽深,依稀带一抹怜悯,“你是自愿回国的么?”   纤纤说:“你没误解,是我自愿回国,主动纠缠秦措。”   “他监视你。”   “这叫情趣。”   “……”   纤纤看着他,好笑,“路先生,就算卡里真的有监听器,我不仅不会毁掉,还会继续贴身携带,我只想确定一下而已——太多年没见,我很想知道秦措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倒是你……我说过,你如果了解秦措,就不该来找我。”   路洄面不改色,“我来接妹妹。”   纤纤:“记得到时对他也这么说。”   路洄轻笑,承认:“我的确想见你。一直以来,作为秦措未婚妻的兄长,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哦。”   “你……”他低低咳嗽一声,凝视她的目光逐渐深沉,“你很美。”   “你很有眼光。”   “可越是美丽、越是看着脆弱的东西,也最危险——你了解秦措,他却不懂你。”男人叹息,平静道:“白小姐,你心里没有他。”   纤纤等他往下说。   “像你这么聪明有主见的女人,早应该明白,能满足你所求的男人,不止秦措。”   “就这?”   路洄一怔。   纤纤看着他,神色之间,居然浮现难言的失望,一瞬即逝。她恢复如常,“你亲自来找我,只为了毛遂自荐,单方面相亲?”   “我在和你谈生意。”路洄说,“当初,你能因为钱离开,代表你给自己标了价,而我亦能匹配。相信你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和五年前并无不同。秦伯母还是会来找你,态度只会更强硬。所以……白小姐不如,考虑我?”   纤纤望着窗外。   路洄递出支票,“我单身,父母远比秦伯母好相处。况且,我没有一位家世相当、对我一往情深的优秀的未婚妻。”   纤纤说:“停车。”   老张迟疑,“大少爷?”   路洄只当她想下车,无意阻拦,散漫道:“听白小姐的。”   车停在路旁。   纤纤看一眼支票,“一千万?”   路洄微笑,“价格好商量。”   那神情,那语气,藏在优雅的气质和俊美外表下的,分明就是居高临下的厌恶和鄙视。   纤纤说:“等我两分钟。”   路洄看着她下车,走进街边一家彩票店,很快又出来,重新坐回车里。   他问:“你去干什么?”   老张再次启动汽车,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   四周车流不息,可门窗一关,封闭性极好的车内,便像时光静止的空间。   “路先生,我们打个赌。”   “赌注太小的局,我没兴趣。”   “那这一局正适合你。”   路洄抬一抬眼皮,看向女人伸出的手,“五注彩票,总共不超过一百元,你认为你能中奖?”   纤纤说:“三天后开奖,最高中奖金额五千万。如果我没中五千万,你的提议我接受。”   路洄笑了一声,“听起来我必赢无疑,这可不是聪明的女人该做的事。”   纤纤不为所动,“如果我中奖,你按十倍的数给我打钱。”   路洄:“五亿?”   纤纤:“五亿。”   路洄眉峰轻挑,“白小姐,你想清楚了?”   纤纤和颜悦色的,“路先生是淞城的大人物,一诺千金,信誉为上。我这样的人,好像没什么信誉可言。这样吧,我们写下来,签字为证。如果我毁约,你记得拿去给秦家的人,让他们评评理。”   路洄沉默片刻,说:“好。”   写下条款,签字,一式两份。   纤纤收起其中一份,另一张纸被路洄拿在手中。   他盯着女人,想从她若无其事的神色中窥见她内心所想,然而尽是无用功。   她到底在想什么?   打这种必输的赌,自掘坟墓等着跳吗?   “白小姐。”他开口,“我劝你再多考虑,三思后行。你现在还是可以收下支票,这张纸作废——咳。”   他又开始咳嗽。   好不容易咳完了,他发现对方又在看手机,心无旁骛,当他不存在。   从没有女人敢这样怠慢他。   秦措就是看上了她目中无人的态度么?不过是富有心机的女人一点欲擒故纵的把戏,多蠢的人才会上钩。   路洄说:“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初次见面,我会冒昧追求你?”   “收买。”   “哦?”   “你想收买我,因为你是个自以为是的死妹控。”   “……可不可以去掉‘死’字?”   “拒绝。”   路洄忍不住笑了,“我的初衷是为了宁宁,但这也是你最好的选择——你不可能成为秦措的妻子,秦伯母、秦老爷子不会允许你入他们家族谱,甚至秦措心底也不认可你。否则,你生下他的孩子,他早该求婚。”   “所以?”   “我是养子。”他淡然,“我还有个弟弟,与合适的人联姻将来会是他的责任。”   “说完了?”   “跟我在一起,你至少有争取的机会——白小姐,像你这样为了改变社会地位、财富阶级而攀权富贵的女人,我见的很多。我可以保证,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纤纤总算抬头,“你刚才说,越脆弱的东西,也最危险……路先生,你瞎吗?”   “什么?”   “这里最脆弱的东西,只有你。风一吹就跑了,太阳多晒晒就化了,感冒发烧能去掉半条命。”纤纤说,上下看他,有点嫌弃,“很脆弱,也确实危险——总在悬崖边缘反复横跳。”   路洄目光微冷。   纤纤的手机突然震动不止,低头一看,来自秦措的通话邀请。   她接起来。   “喂,秦先生——”   “手机给他。”   “……”   纤纤把手机递给路洄,他接住。   “秦总,一场误会。我带白小姐去修她手机,现在快到秦园——”   “停车。”   “你——”   路洄按下车窗,果然,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加长林肯,看车牌号是秦措常用的座驾之一。   他对司机说:“停下。”   手机里传出秦措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明天见。”   路洄说:“秦少,是这样,明天晚上家里人喊吃饭,我得回去——”   通话结束。   路洄把手机还给纤纤,不紧不慢的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他好像不太高兴。”   纤纤开车门。   “白小姐。”他唤,“如果带你回家的人是我,我不会约束你的行为,我会给你生而为人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纤纤没回头,下车离开。   路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低头,拿起那张‘赌约’,若有所思。   半晌,他拨通电话。   “小叔?没什么要紧的,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十月三十一日那一期直播开奖,我希望几个号码一定排除在外。” 第11章 红线 发脾气呀?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门。   纤纤弯腰进车,坐在秦措旁边,转过头,男人视而不见,既不说话,也无任何表示。   她先开口:“秦先生。”   片刻的沉默。   秦措伸手,“手机。”   纤纤识趣地把手机给他。   秦措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移动,操作一会儿,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了一声。   他交还她。   纤纤看了看,他在手机上安装了新app,点一下,显示的是实时定位,小红点的位置就在自己身边,完全重叠覆盖。   这是同款追踪定位的装置?她没想监视他行踪啊……   纤纤受宠若惊,“秦先生,你不用多心,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那时在学校,你为我的安全着想,也在我的手表里装过GPS定位,我们不都商量过了吗?你的身份特殊,我作为你曾经的女朋友现在的孩子他妈,当然能理解这是必要措施。”   说这么多,秦措一言不发。   纤纤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想发脾气呀?”   男人面无表情,“不值得。”   “哦。”   他不说话,纤纤也不好多说,无聊地看窗外风景。   好一会,身旁那座冰雕终于开口:“他怎么样?”   纤纤不解,“你是指路小姐,还是路先生?”   “路洄。”   纤纤当真仔细回想起来。   那个眉清目秀、瞧着弱不禁风,却无意中透出高高在上优越感的男人。   对他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呢?   “……茶里茶气的。”   秦措问:“什么意思?”   纤纤说:“心口不一,不老实,表面一张人畜无害的无辜脸,胸口一颗蠢蠢欲动搞事的心。”   秦措若有所悟,“听着耳熟。我有一位故人,也是这副叫人心寒的嘴脸。”   纤纤尴尬,小小声:“你那位故人,该不会那么巧姓白?”   秦措微微一笑,“姓白,心黑。”   纤纤盯着自己的裙子,雪白的裙面不小心沾上红色的短线头。她摘掉,慢吞吞说:“那个人托我告诉你,对不起。对你,对小雾,她于心有愧。”   秦措冷淡,“迟到的歉意,没有任何价值。”   “我知道——”   “我只要当下。”   纤纤一怔,抬起头。   男人一双黑眸如深海,无论如何也看不破,阳光照射不到的静水之下,可有暗涌起伏。   “白小姐,那天你说的很对。其实你接近我的初衷、五年前你离开的原因,甚至你回国的目的,我多少猜出,可真实和谎言,我选择了后者。”   他的语气温柔,久违的熟悉。   从相识到相恋,一场被算计的骗局。   初衷是恶意,真相是假,但是相处的每分每秒、所有的回忆、欢笑与泪水,都是真实。   秦措抬手,掌心终于贴上她的脸颊。   女人分明迟疑,欲言又止,到底不曾躲闪。这一刻的温存,肌肤相触,便如昨日重现。   秦措没有问她想说什么。   她没避开,于他而言,这就足够。   “既然回来了,收收心。”他冷哼,“我拿你没辙,不等于对别人也没办法。”   纤纤说:“你尽管对付,我难道会心疼路洄吗?他就是一个没礼貌的陌生人。”   秦措想笑,忍住,偏过头。   纤纤再三强调:“秦先生,是他来找我的!”   秦措不语。   纤纤还想当挑拨离间的小人,正要开口,对上他冷沉如水的面容。   秦措淡声:“我知道。”   *   晚上吃过饭,纤纤到秦雾的房间陪他。   秦雾已经做完功课,正在摆弄机场商店带回来的模型,看见纤纤走进来,他说:“母亲,十一月一号,你能陪我去华茂广场的专卖店吗?”   纤纤:“买玩具?”   秦雾:“哔哩吧啦大金刚线下商店搞活动,当天一人限购一个盲盒,有机会抽中绝版模型。”   纤纤看向房间一角,整整十个玻璃展示柜,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模型,有大小各异的人物手办,也有机器人。   她收回视线,说:“不管你想要什么玩具,只要跟你父亲说,他都会送给你。”   “那多没意思。”   秦雾拿起一个小手办,擦拭灰尘,“父亲很忙,他不会希望我把时间浪费在玩具上面。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像父亲一样,做更重要更有价值的大事情。”   纤纤不发表意见。   秦雾接着说:“我就现在喜欢一下下,等长大,我就不要喜欢玩具了,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纤纤耐心的听他说完,才问:“是秦先生亲口告诉你,你不能喜欢玩具吗?”   秦雾摇头,“父亲不说我也知道。祖母也不喜欢我的玩具,她认为我需要……”他回想,“……比较高雅的兴趣爱好,比如竖琴、小提琴。但是祖母还是会给我买好多玩具,因为她爱我。”   纤纤盘腿坐下,帮他一起清洁手办和模型,“等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雾感兴趣,“哪里?”   纤纤:“到时你就知道。”   奋战了足有半小时,秦雾突然转过头,“你和父亲白天吵架了吗?”   纤纤惊讶,“当然没有,你怎么问这个?”   秦雾说:“你们回家路上都不说话,你不笑,也不理人。”   纤纤歉然,“我想事情的时候就是那样,这些年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对不起啊。”她摸摸那孩子的头,“妈妈太粗心了。”   “妈……妈?”   “就是母亲。”   “我知道。”   秦雾沉默很久,低声说:“母亲……其实讨厌我吧。”   纤纤皱眉,“没有的事。小雾,你——”   “罗伯特说你在国外过的不好。”秦雾眼睑低垂,睫毛又浓又密,语气透出故作不在意的生硬,“如果不是讨厌我和父亲,为什么要走呢?过的又不好。”   纤纤莫名其妙,“我好不好,罗伯特怎么知道?”   “他说,你没有存款,只带走五百万,那点零花钱买不起一辆安全的汽车,买不起十个房间以上的小房子,甚至请不起米其林厨师和经验丰富的司机。你在家自己做饭,出门自己开车,天天干苦力劳动,生活艰难。”   纤纤:“……他一把年纪,想象力倒是丰富。”   秦雾自言自语:“那么辛苦,为什么要抛下我们离开呢?父亲有那么多大房子,家里那么多的司机和厨师。”   “小雾。”纤纤说,“看着我。”   秦雾抬眸。   纤纤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罗伯特没准一辈子只呆在这个小岛上,就像呱呱叫的青蛙坐井观天,所以胡言乱语,他的话不作数。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你应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秦雾眨了眨眼,并不十分认可。   “第二,我离开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父亲。原因我不能说——”   秦雾忽然愤怒,声音尖锐:“因为我太小,不懂事?怎么都这样!”他抱着手臂生闷气,“为什么一定要等我长大才能告诉我?我现在也很聪明,你们才不懂!”   纤纤无动于衷,“长大了也不告诉你,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秦雾:“……”   “但是你那么聪明,等你长大了,你会有自己的见解,我说的未必就是事实。至于现在……”纤纤双手环住膝盖,思考一会儿,缓缓道:“很多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秦雾提建议:“你可以学你的母亲。外祖母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我。”   纤纤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妈妈。”   秦雾小心翼翼的问:“外祖母……去世了?”   纤纤摇头,“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只有我。一直以来,我做事都以自己为中心,过分自我,认识到这一点,不仅不反省还引以为荣。但是小雾——”   她看着他,真诚而平和,“我爱我所有的缺点,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我希望我留在你心中的样子,不太坏,至少不会让你想起我就难过。”   秦雾低喃:“母亲……”   纤纤将手里的模型放回展示柜,语气一转:“十一月一号,那是个重要的日子。”她想起剧情,笑了笑,“小雾,我们一起去华茂广场。”   秦雾用力点下头,“好!” 第12章 默片 找死吗!   回到房间,时间还早。   纤纤端着咖啡,站在阳台上眺望夜景。   海风阵阵,潮声拍岸。   【小天书:上仙。】   【纤纤:怎么?】   【小天书:您刚才说无父无母,指的是路太太和路先生吗?他们把你弄丢了,害你从小失去依靠,落到许玲手里。】   【纤纤:泛指。幻梦空间和现实都一样。】   【小天书:您是人,又不是死物,怎会没有父母?难道您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纤纤:差不多。】   【小天书:……】   小天书见她一直凝望远方,神思缥缈,这一刻,恍惚觉得——   虽然贵为北海之主,法力无边,但是宝聚大仙心里……很孤单吧。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又总是遇人不淑。从小到大,不曾拥有完整的家。   很可怜啊。   【小天书:上仙别难过。总有一天,您会遇见对的人,拥有圆满的人生。】   【纤纤:难过?】   【小天书:您一整天心不在焉,不就是因为触景伤情?】   【纤纤:我予以厚望的合作对象脑回路诡异,疑似脑残,我能不烦躁吗?】   【小天书:……?】   纤纤不理它,打了个电话。   “奥斯汀,圣诞假期,你来淞城。”   “……好,我安排。”   男人嗓音沙哑,似是刚睡醒。   纤纤抬头,仰望一轮冷月,“你认为禄通集团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正在洗漱,依稀能听见水流声,“发布会结束以后,因为你暗示将来会在淞城发展,我们有过生意往来的禄通股价连续暴涨。这些天,他们深入合作的意向强烈,非常主动。”   纤纤说:“你发给我的禄通集团的简要报告,我今天又认真看完一遍。”   水流声戛然而止。   接着便是电动剃胡刀细微的噪音。   “禄通有问题?”   “公司没问题,管理人有问题。”   “你见过路先生?听起来,你对他很失望。”   “确实。”   “可你说过,他是你最理想的合作对象之一。”   “判断失误。”   原以为,路洄是原作少有的头脑清醒、逻辑正常的剧情角色,毕竟是他揭穿了许玲和‘白纤纤’阴谋,好歹智商处在相对较高的水准。   可今天见面——   轻敌大意、识人不明、感情用事,原来一直高估他了。   奥斯汀愉悦地笑出声,说的话却正经:“我马上终止所有合作计划。”   “再观察一段时间。我要禄通的技术,至于路家人,随缘吧。不能合作共赢,那就强制他们配合——”纤纤皱眉,“你笑什么?”   “以前,你声称从未见过他,可对他评价那么高,我不得不怀疑……”   奥斯汀不再继续,过一会儿,苦涩的说:“我希望,我永远是你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人。”   纤纤挂断电话,结束已经无意义的谈话。   她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无缝开启下一轮工作日常。   【小天书:上仙,那个……您还记得来幻梦空间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   【小天书:任务要求是走主剧情,不是取代秦措成为世界首富啊大佬!】   【纤纤:我会走完剧情,不叫你难做。】   【小天书:那我就放心了……】   【纤纤:取代秦措只是短期目标,不是最终目的。】   【小天书:?】   【纤纤:从一开始,小精怪,你就搞错了一件事。】   【小天书:唉??】   【纤纤:剧情走完了我又不是马上就咽气了,还有那么多年可活呢。】   【纤纤:神仙下凡为的是千古流芳,不是遗臭万年——虽然严格来讲我也不算神仙,但我更不想背一身骂名呀。】   【纤纤:以后回到北海,我可不要人家在我背后笑话我,说看呐,那就是下凡一趟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唾骂的宝聚大仙。我脾气不好,会劈人的。】   【小天书:可,可可可是……您打算怎么做呢?】   【纤纤: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不喜欢,我要改变。】   小天书一愣。   因为不喜欢就要改变,果然是个很自我的人啊。   不对,更重要的是,仙子不想遗臭万年,但是任务内容不就是经历炮灰女配的人生,最后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吗?   它还想劝,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女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早已无暇顾及其它。   电脑壁纸是一张普通的海边风景图。   在住进14号公寓,和奥斯汀作室友之前,她曾经花一年时间到处旅游,地点多是沿海国家。   是因为想家吗?   宝聚大仙的府邸沉于北海之底,看见大海,多少能抚慰思乡之情——可又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家人。   说穿了,那只是一座冷冰冰的仙府,再多奇珍异宝金山银山,也无法替代人情温暖,一句体贴的话,一个坚实的怀抱。   小天书叹了口气。   仙子身上的谜团太多。   她的出身,她的来历,她点石成金心想事成的体质,还有她的迷之自信——不知是否错觉,她好像连仙帝都不怎么害怕,言谈之间并无应有的敬畏。   那可是一界之主,手下兵将无数的牛逼帝王!   所以,仙子来幻梦空间到底为的什么?真的只是听命于仙帝……来凡间历练道心吗?   *   凌晨三点。   纤纤伸个懒腰,从房间出来,准备到茶水间的冰箱找找有什么吃的。   连续几小时高强度工作,这会儿饿得慌。   走廊一路夜灯相随,茶水间旁边的小客厅透出幽幽的光。她拿着三明治和饮料,好奇地走过去。   客厅没有开灯。   电视机亮着,正在放卓别林的无声默片,《城市之光》。   夜很长,四周静谧。   男人静静坐在角落,几乎被黑暗湮没。   纤纤无法分辨他醒着还是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想离开,身后响起低沉声线:“过来。”   原来醒着。   她坐到他旁边,双人座的皮革沙发,扶手正好有放置杯子的地方。刚放下果汁,一只手明目张胆地伸过来,掰走一半三明治。   纤纤:“……”   秦措窝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看着懒散又倦怠。   纤纤说:“过几天,我想带小雾去华茂广场,哔哩吧啦大金刚线下商店搞活动。”   秦措:“随你。”   纤纤看着电视,吃完只剩半块的三明治。   电影已经放到结局部分。   流浪汉一直为失明的卖花女默默付出,直至意外入狱。   出狱后,他与卖花女重逢,那个姑娘因为他而重获光明,却从不知道他的长相,相逢不识。   最终,她认出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部电影是秦措的最爱,学生时代就看过不下十遍,纤纤陪他看过不止一次。可现在——   她侧眸,朦胧光影之间,他的眉眼疏冷。   失明的卖花女不知道陪伴身侧的流浪汉的真面目,他又何曾了解真正的‘白纤纤’?   他……是故意借电影暗示吗?   秦措突然问:“你觉得卖花女会不会接受他?”   夜色浸润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清。   纤纤摇头,“她爱的是心里不存在的影子,是幻想中的白马王子。她对流浪汉只有感激,感动。”   “是么。”秦措语气不咸不淡的,“可我认为,卖花女爱的是困境中陪伴的那个人,黑暗中握住她的那双手。”   纤纤一愣。   秦措转向她,伸出手。   影片定格在卖花女与流浪汉双手紧握,相视一笑。   她的视线定格在秦措对自己伸出的手掌,晦暗的光线,即使看不分明,也能感受到温暖的力度。   多少次十指交握。   多少次牵着手走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灯火昏黄,人影成双,不求终点。   纤纤心跳错了一拍。   正为难,男人修长的手指勾了勾,懒洋洋道:“渴了。”   她笑起来,给他杯子,“留点给我。”   “唔。”   电影放完,画面静止。   秦措吃饱喝足,又蜷缩成一团,躺进沙发里,整个人说不尽的疲倦,“见过路盼宁了?”   “路小姐应该是特地来见我的。”纤纤斟酌片刻,开口:“其实——”   他掀起眼皮,“想劝我接受她?”   纤纤:“你的人生大事,走哪条路,当然你自己选——我最多让你看清,你从前选的那条,处处是鲜花和草坪掩盖的陷阱。”   秦措戏谑:“你真体贴。”   纤纤:“应该的。”   秦措低哼,揉一揉太阳穴,“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该睡了。失眠就熬夜,身体吃不消。”   “你不也没睡?”   “我不是因为失眠。”   秦措半晌不语,好一会,才说:“你有过那种感觉吗?梦里突然一脚踩空,惊醒了一身是汗。”   纤纤实事求是:“没有。”   “总是这样。”他冷冷道,有些烦闷,“闭上眼就作梦,梦里很好,可就是抓不住,永远都——”   他止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悄无声息。   秦措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话。   “明天下午四点一刻,到禄通地下停车场接我。”   *   路洄平时起码六点才回独居的奢华公寓,今天跟家里说了回去吃饭,再加上秦措放话来找事,估计等下班就过来,他没兴趣应酬,决定四点不到就走人。   这时的地下停车场,车多,人少。   老张启动汽车,快到转弯角,突然停下,“少爷,那是——”   一辆黑色奔驰停靠在旁,没熄火,冲他们按响喇叭。   “……他可真闲。”   路洄笑笑,拿起手机,拨通秦措的号码:“是我。抱歉,今天真的没空,我有推脱不了的急事——”他对老张摆手,示意他甩掉后车,“昨天未经你同意,带白小姐出去,实在是我考虑不周,这样,过两天,我请客,我们好好谈谈——”   老张失声叫道:“小心!”   路洄看向窗外。   正过转弯,奔驰冷不丁冲上来,强行弯道超车。   老张减速让行,不停按喇叭示警。   对方不仅不注意,又一个危险转向,车身横在路中间。   距离太短,老张急踩刹车,依旧撞了上去。随着一声巨响,时光停滞,世界震颤。   路洄倒向一边,手机掉落座位底下。   老张惊魂未定,回头,“少爷,你怎么样?没事吧?秦先生的车是哪个司机在开?弯道逼停,不要命了——找死吗!”   路洄胸口发闷,咳个不停。   老张把保温杯给他。   路洄喝了两口水,咳嗽稍停,冷汗浸湿后背。他抬眸,前方,黑色奔驰的车窗缓缓下移。   车里只有秦措一人。   路洄怒火骤起,咬牙捡回手机,通话还在继续,他放到耳边,正听见男人极冷淡的声音。   “现在谈。” 第13章 绿茶 有点可爱。   秦家和路家是世交,祖辈的交情长达大半个世纪,路洄这一代人从小认识。   他一直看不惯秦措。   秦措是宁宁未来的丈夫,也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从言谈举止、学业素质到艺术修养,挑不出一丝差错。   路洄讨厌秦措,和这些全无关,纯粹因为他的灵魂太无趣。   秦老爷子和秦伯母希望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总能做到最好。为人处世也是优雅得体,点到即止,不交恶,不亲近。   他像个精心打造的人偶,完美的表象之外,缺乏自我,毫无个性。   直到那一年,秦措以令同龄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反抗了自己被安排的人生。   他逃了。   离开海之屿,离开秦家,离开学校,离开生而优越、金字塔顶峰的环境,去过底层人的生活。   然后,他谈了一个家境贫寒、父母双亡的女朋友。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无名无分的孩子。   他怎么敢。   对路家、对宁宁,这无异于羞辱。   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件事,假装它没发生过,假装秦雾是凭空冒出来的,他的身世、他的母亲,全都无关紧要。   利益之下,情感微不足道。   白纤纤走后,秦措又恢复老样子,按部就班的继承家业,工作,健身,休闲,一成不变度日。   路洄下车,走向倚在车旁的男人。   白纤纤回来了,这才几天,秦措强行拦车,不惜制造事故,完全不计后果。   极端得像变了个人。   路洄掏出手帕,掩去几声咳嗽,“……你至于吗。”   秦措不答,冷冷盯他。   路洄脸色苍白,额前一层细汗,不知咳出来的,亦或源于刚才的变故。   他开口,心平气和,“你肯定问过白小姐,那就应该知道我对她没做什么,我只是找她聊聊。”   秦措神色不变,“所以我对你也客气。”   这算哪门子的客气。   路洄淡声:“你反应过度了。”   回答他的是秦措一贯礼貌、冷清的声音:“今天我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亲自来见你,这是先礼后兵的礼。往后你一意孤行,很快会看见真正的反应。”   他在威胁。   路洄收起敷衍的笑意,眼底温度骤降,“白纤纤就那么重要?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   “没当一回事。”   “秦措!”   路洄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老张忙带着保温杯和小药瓶过来,他一挥手,打落在地。   秦措无动于衷。   路洄咳完,有些喘:“我给白小姐的是……咳,选择的权利。”   他抬眸,突然笑了,炫耀胜利的、恶意的笑,“你总以为你无所不能,可事实上,我能给她的,你给不了。不管你怎么挣扎,她一辈子都得不到你家人的认可,进不了秦家的门。我不同,我让她看见归宿,看见安定下来的希望。”   “……原来你对她说了这些。”   路洄的笑意更暧昧。   秦措双手插进口袋,强忍不耐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机智?”   路洄愕然,“什么?”   “你对一个初次见面,缺乏了解的女人,提出你自以为无比诱人、实则失礼至极的要求,并且沾沾自喜,一味的幻想你戳中了她的致命弱点。”   “我调查过她——”   “你知道在她眼里,你的行为等同什么?”   “……”   “挑衅。”   路洄皱眉,“秦措,你好像有点健忘。让我提醒你,你口中的这个女人,曾经拿着伯母的五百万,抛弃你和秦雾,一走了之。”   “她连我都不要,怎么会看上你?”   “……”   路洄被他的反向逻辑打败,半晌无语。   过一会,他扯起唇角,“你平时惜字如金,难为你说这么多。其实何必绕弯子?秦措,你只想为自己开脱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别处,掩饰眼底的愤怒和鄙夷。   “五年。宁宁因为爱你,不惜放下尊严为你付出。你接回白纤纤,又一次伤害她,你心安吗?”   秦措挑眉,“她爱我?”   “少装傻。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你!”   “……路盼宁迟钝,原来你也一样。”   路洄蹙眉。   秦措表情古怪,似笑非笑,似荒谬似怜悯。   “我早已废除婚约,我有同居的爱人,也有儿子,这种情况下,与其质问我的良心,不如多花时间劝你妹妹清醒。”   路洄冷笑,“婚约是废除是履行,由不得你一个人决定。”   “看来,路盼宁的幸福和联姻的必要性,两相权衡,你早就做出了选择。”秦措说着,语气一转,极尽嘲讽:“那又何必在我面前故作正义,叫人反胃。”   路洄神色剧变。   *   一辆蓝色的保时捷疾驰在马路上,车是全新的,牌照也刚上。   早些时候,常佑听命办事,带纤纤去选购汽车——秦总吩咐,白小姐要有一辆自己的车。   纤纤选了刚进店门看见的第一辆车。   购车上牌一条龙,由专人负责。很快,常佑开车上路,不忘打趣她:“秦总买单,自家的店,就该挑最拉风最贵的。进门随手一指,太不讲究了吧。”   “能开就行。”   “你会开车吗?”   “会。”   “刚才在店里,你左边那辆车,价值五百万。”   “学长,我请教你一件事。”   “尽管问。”   “有人拿着大喇叭天天宣传我独吞了五百万的事吗?怎么全世界都知道?”   常佑大笑:“流言嘛,一传十,十传百,更何况是秦总的花边新闻,公司内部传的特别快。不过听说真有录音——”他拧眉,不屑,“肯定是秦太太录来放给儿子听,缺德。”   纤纤不说话了。   常佑一路畅行无阻,高兴的很,“学妹快看,又是绿灯,这一路就没等过红灯,连乱穿马路的讨厌鬼都没有,今天我运气真好!”   “恭喜。”   “坐稳了,来,哥哥带你飞!”   “……哥哥你超速了。”   “哈哈。”   到了禄通的停车场,常佑减速慢行,行驶一会儿,突然皱眉,猛地一脚刹车。   拐角处两辆车出了事故,一辆车横在路当中,拦截另一辆,显然不是追尾,是成心找事。   他还没看清楚,副驾驶座的门已经打开,他眼睁睁地看着长裙飘飘、穿着细高跟的女人,一阵风似的飘远。   他赶紧跟上。   车旁有人起了争执,其中一人揪住另一人的衣领,隔老远都能嗅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不配——咳咳咳,你不配提我对宁宁的感情。如果不是宁宁太执着,非你不嫁,我根本——”   “秦先生!”   纤纤瞧着弱不禁风,跑的比常佑还快,一下子就到跟前,一把推开一边咳嗽一边放狠话的男人。   路洄本就体弱,刚才动怒已是雪上加霜,再加上纤纤这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情况糟糕透顶,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倒,幸好老张及时扶住。   秦措睨他一眼,掸了掸领口不存在的灰尘。   纤纤转向他,“秦先生——”   秦措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有外人。”   “秦措哥哥。”纤纤改口,软甜甜叫一声,又关切,“你没事吧?”   “咳……白小姐。”路洄咳嗽刚止,看着她,没好气的,“他像有事的样子吗?”   秦措说:“我头晕。”   纤纤忧心忡忡,“严重吗?”   秦措苦笑,声音很轻,透出疲倦:“能忍着。刚才想走,他不让。”   路洄气笑了,“秦措,你先开车拦我!”   秦措:“都说了头晕。”   路洄:“……”   他看着秦措,像第一次看见他。   以前只觉得这个男人对待感情、对待宁宁特别渣,其他方面的品性尚且值得认可,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简直刷新三观。   纤纤回头,神情不悦,责怪:“路先生,他昨晚三点多才睡,今天起的又早,你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手动脚。”   路洄刚想开口,又咳嗽起来。   司机老张忍不住替他出头,“白小姐,你不讲道理!本来就是秦先生,秦……”   秦措抬眸,寒光毕现。   老张吓的一抖,背后冷汗直冒。   “是我的错,不该逞强开车。”秦措说,成功将纤纤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他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常佑,“你留下处理。”   常佑点头,“好。”他抬手,想把车钥匙给纤纤,“学妹,那你开车——”   秦措手指一勾,带走钥匙,进了保时捷的驾驶座。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常佑:“???”   ——说好的头晕呢。   纤纤笑了笑,小跑跟上。   “白小姐。”   她看向路洄。   他咳嗽了下,“我不信你看不出到底怎么一回事。”   “看出来了。”纤纤承认,“我乐在其中呢。”   路洄淡声道:“别忙着落井下石。他今天能撞我,明天就能更疯狂的欺负你,你好自为之。”   “路先生。”   “怎么?”   “你以为他生气,来找你不痛快,都是因为昨天你擅自带我走,不给他面子?”   “难道不是?”   “他来,主要为我出气、替我撑腰,我都没想到他真的会直接找你,以前也没发现他变脸这么厉害……”纤纤抿唇一笑,“有点可爱。我当然配合他。”   纤纤想起男人装模作样的姿态,更觉好笑。视线转到路洄身上,那笑容变了味道。   “路先生,从头到尾,搞不清状况的人……只有你。”   *   车里。   纤纤劝说:“以后别这样,太危险。”   秦措目视前方,没理她。   路洄来找白纤纤,不会没有准备,肯定开出了诱人条件。   看情况,白纤纤并未心动。   所以她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他和儿子打包出卖,绝非为钱,那必然另有更可恨的目的。   秦措越想越气,开出停车场,一路绿灯。   他瞥一眼身边的人,突然问:“当年那个五百万,到底有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但我就是很想要,超级想要,不能不要。”   “……”   沉默一会,纤纤叫他:“秦先生。”   他冷脸,只当没听见。   前方突然一个红灯。   开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这是第一个红灯。   纤纤又甜腻腻的唤:“秦先生!”   他偏过头。   女人难得兴致高昂,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她拧开未开封的一瓶饮料,递给他,星星眼一眨一眨,殷切而满怀希望。   “秦先生,喝绿茶。”   “……” 第14章 玉手镯 杀人诛心。   秦雾今天的课程排的满满的,放学后,还多了一门幼儿智力及创造力启蒙课。   纤纤不明白那节课干什么用的,倒是有兴趣,本想留下旁听,一看日历,十月三十一号。   她决定回一趟H市。   H市距离淞城很近,加上堵车和等红灯的时间,一个半小时基本能到。   堵车,红灯,不存在的。   纤纤下高速,来到润秀园二期,H市最大的安居房社区之一。   停好车,正撞见许玲下楼倒垃圾。   比起五年前,那女人更憔悴了。   许玲很瘦,皮肤苍白,终年不见阳光。   纤纤来到许家后,从没见她烫发染发,也没见她化妆,她就像怨毒的幽灵,沉浸于过往的回忆和对秦家的深仇大恨,总是神经紧绷,易怒暴躁。   “阿姨。”   许玲如惊弓之鸟,猛地抬头,目光搜寻一番,锁定来人。   她做贼心虚,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手机联系,等我暗号——”   “还暗号,你真当间谍行动呢?”纤纤嗤之以鼻,反手指向小区的公园,“陪我坐坐。五年没见了,阿姨不差这几分钟吧?”   许玲冷哼。   这才十点多,公园里的人不多,只有几对老人带着尚在学步的孩童玩耍。   许玲在长凳上坐下,语气不善:“找我干吗?”   “不是专程找你,顺路过来看看。”纤纤说,“你给我打的钱,我收到了。”   提起这事,许玲就来气:“你眼界就不能放宽点?一两千、一两万,那算个什么钱?”   纤纤:“阿姨口气真大。小时候,别说一两千了,你缺了少了一两百都肉疼,只会拿我和哥哥出气。”   许玲扬一扬下巴,“等我儿子回秦家,随便施舍你几个钱,都不止这些。”   纤纤凉凉瞥她,“秦家要那么大方,以前你和秦措爸爸搞婚外情,他怎么不施舍你几个铜板?你住漏水的房子,穷的要命。”   许玲怒道:“我警告过你不准提他——”   “怎么?”纤纤笑,“又要关我小黑屋?”   许玲气极了,碍于公园里有别人,不敢太张扬,只咬牙道:“你翅膀硬了。哼,你懂什么?我要的不是他的钱,他结婚前我们就恋爱了,第三者是他老婆!我不要钱,不要——”   她神经质的重复,眼神有些乱,“我、我只要他。怪他家老不死的老头子,怪他狠心的妈,非要拆散我们……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命不好,穷,入不了他们的眼!他被逼娶别人,他不爱那个女人,他爱我!”   “……”   又来了。   同样的话,纤纤听过一百遍,“你真打算把这破事带进棺材?”   “那个女人欠我的!”   许玲的声音陡然拔高,周围有人回头看她,她立刻又压低,“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那个女人都不准,他们还说……还说我和小望都是闲杂人等。他们可以不认我,怎么能不认小望?那是他们秦家的骨血!我……绝不放过他们。”   “秦太太过的也不好。正常人谁给儿子起名叫秦措?秦措,情错,她都承认用错情了,她不也是受害者吗?”   “是她自找的!”许玲说,居然有一丝骄傲,“我们才是真心相爱。”   “我看最有病的是那男的。舍不得秦家,又舍不得你,顾头不顾尾,死了还留下一堆烂摊子。”纤纤评价,“害人害己就算了,怎么还来害八竿子打不着的我。”   “你闭嘴!”许玲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大骂,“别以为你长大了,长本事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我总能治你!”   旁边一阵嬉闹声。   许玲侧目,原来是一个才三、四岁大的小不点男童,挥着一根树枝,张牙舞爪地对他爷爷示威。   “看我的厉害,嘿,哈!”   许玲反感极了。   “阿姨。”纤纤平静的说,“我五岁到你家,看你发疯看了十多年。根据我的人类怪异行为观察日记,你的才华用错地方了。”   许玲一愣,“什么?”   “就你这疯劲、这执念,干点什么不能成功?用在广场舞表演上,起码得市区第一。用在推销保险上,也能发家致富。”纤纤摇了摇头,“你呢?你就知道天天做梦,意淫秦措和他妈妈倒大霉。”   许玲怒火疯涨,脸红脖子粗,待要开口,旁边的爷孙俩又闹出动静。   “爷爷!看我的剑!看我厉害!哟吼!”   老爷爷摸摸男孩的脑袋,轻而易举制住他,哄道:“别闹了,回家去咯。”   许玲看见老人领着小孩子离去,忽然之间,竟止不住的羞恼。   原来如此。   当年带回白纤纤,小女孩多么弱小,多么无助啊,会因为恐惧瑟瑟发抖,会因为饥饿哭着讨饶。   可在那显而易见的情绪遮掩下,在那双本应童真的大眼睛里,她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白纤纤,而那个白纤纤……对她毫无畏惧。   因此,许玲更憋着劲的打压她。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当初那个白纤纤的眼神含义。   像大人看幼童。   看她发疯,听她咒骂,如同看一个撒泼的孩子,好奇之外,只有冰冷的批判。   她浑身一颤,感到一阵深沉的恐惧。   “要不是我漂亮、努力,要不是秦措看上了我,你能干什么呢?”纤纤的目光落在那张过早沧桑的脸上,“这么些年,只把自己变的愤世嫉俗,活的比鬼都不如。你没朋友,亲戚再无往来,亲儿子其实也恨你……”   纤纤还在说,温温柔柔的。   一句又一句,听在耳里,杀人诛心。   许玲早忘记了这是公共场合,捂着耳朵大叫:“别说了!我不要听,闭嘴!”   对方偏不。   “许妄到现在都没搭上路盼宁吧,不争气啊。你看,到头来,你只能靠我这个捡来的小孩——”   平静柔和的声音,继续钻进许玲的脑海里,就像一千条虫子在奋力蠕动。   “对了,我听过一个故事。大象的记性很好,小时候受到欺负,等长大了,它变成陆地上最强大的王者,就会回去找欺负过它的动物报仇——阿姨,如果我是你,指望一个小女孩长大了为我办事,可不会从小虐待她。”   许玲冷汗淋漓,死死瞪住那云淡风轻的女人,冷笑一声,故作凶悍:“大象是陆地之王,你算什么东西?”   “我?”纤纤起身,对她一笑,“白纤纤啊。”   人畜无害的笑容,却让许玲寒彻骨髓。   纤纤掏出车钥匙,走了两步,忽又停下,“你一直说,我是你从路边捡来的病的快死的垃圾,靠你给的一口饭一张床,才能侥幸活到现在。”   许玲僵硬的说:“本来就是——”   “撒谎骗小孩,不要脸。”   “胡说,我没骗你!”   纤纤安静地看她垂死挣扎。   “我没病,也不是无缘无故流落路边。”   “家里的保姆趁人不在欺负我,被我妈发现。保姆被辞了,心态扭曲,临走前把我从家里偷出去,丢到H市。我饿了几天,警察没找到我,你先找到我了。”   “你看我漂亮,把我带回家,要我听你的话。我多倒霉啊,从一个变态手里,落到另一个变态手里。”   “我被保姆抱走的时候,正在我妈房间,我随手一抓,带走了她的一只玉手镯。”   “你抢走了我的手镯,去熟人铺子里典当了两万块钱,给你儿子报了一门贵族礼仪课,又买了一套大牌童装。”   “阿姨,我都记得。”   许玲抖如筛糠,只觉得腿脚发软,阳光刺的眼睛生疼,视线越发眩晕。   她的嘴唇也在颤抖,喃喃道:“不可能,那时你才几岁,怎么可能记的清楚,不会的……”   纤纤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笑笑,转身离去。   “那只镯子原价十二万,你卖便宜了。”   *   许玲望着女人纤细的背影远去。   深秋的阳光并不炽烈,她却像中暑,出了太多汗,虚脱无力,游魂一样的回到家。   日历只撕到十月三十日,她没勇气面对今天。   今天是……她深爱的男人的忌日。   所以白纤纤才会回来,她故意看自己笑话来了。   许玲攥紧双手,指甲陷进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听话的、温顺的小女孩,变得这么可怕。   仿佛还在昨日。   她在路边看见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她身上脏兮兮的,饿的久了,精神不振,蜷缩在角落里。即使身处山穷水尽的困境,她依旧漂亮得令人惊叹。   许玲驻足,一个可怕而疯狂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您好,我叫……”小女孩顿了顿,“我妈叫我咸鸭蛋。”   “……”   这什么破名字。   八成是乡下小姑娘进城打工被骗色,生了个女儿,养不起,往路边一丢。   许玲眯起眼,看见她抓着一张纸条,走近细瞧,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白纤纤。   她问:“这是你妈妈写的?”   “不是哦。”小女孩摇头,“昨天有个小姐姐陪我玩了一会儿,这是她的名字,她写给我看。”   “……”   许玲沉默很久,咬咬牙,下定决心。   “从今天起,你就叫白纤纤。”   那女孩一无所有,口袋里却藏着一只成色不错的女人的玉手镯,许玲拿去店铺一问,老板豪气地开价两万,她当即收下钱,喜不自禁。   现在回想,这些事情,每一件都透着古怪。   比如进城打工的女人,怎会持有那么值钱的首饰。   比如那女孩为什么轻易就跟她走,毫无防备之心,甚至不多问一句。   ……   可谁又会想到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孩,也会骗人呢。   白纤纤三个字究竟从何而来,那女孩嘴里有没有一句真话,只有天知道。   许玲想起方才那道离去的背影。   “你算什么东西!”   “我?白纤纤啊。”   轻描淡写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利剑,锋芒毕现。   许玲一个哆嗦,寒气从血液四散,她冷的发抖。   二十年前,她……她到底带回了一个什么怪物! 第15章 阵雨 手漂亮。   “……所以就像我说的,虽然短期来看回报率不算最佳,但长远来说,这个项目绝对有投资的价值。秦先生,希望您能给我、给我司一个机会。”   王总一边说,一边紧张的额头冒汗。   每流下一滴,他就觉得壮年早秃的头顶更空旷了。   秦措坐在办公桌后,从王总开口到现在,没抬过一下眼皮。   他在看书。   他翻书的速度异于常人的快,王总讲了不到十五分钟,他一本书也快翻完了。   王总眨着绿豆小眼,脸上写满了对金主的崇拜。   每个月第四周的周五下午,也就是今天这时候,都是秦措预留下来,听取有潜力的投资项目介绍的时段。   他准备了太久,终于,终于——   秦措看完最后一页,合起,并无表示。   轰然一声,王总内心泰山压顶,凄凄凉凉。完了完了天要亡他,没戏了。   “王总。”   他回头,原来是常秘书。   常佑戴着职业假笑面具,“王总,其实你们的计划书,秦总前天就看完了,Figure 4.1的两项数据有问题。具体的意见和要求,我刚才已经邮件通知你的秘书,希望你们尽快提交新文件。”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王总呆了半天,狂喜,眉开眼笑,“谢谢,谢谢秦先生!谢谢常秘书!我这就回去修改!”   临走,他又看了眼办公桌后的人。   年轻的秦总实在是个漂亮的美人,可惜含着钻石汤勺出生,这辈子注定关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里,浪费青春岁月如玉美颜。   秦措真就跟传言说的一样,人靓话少,一字难求。   王总好奇他刚看什么书那么入迷,粗粗扫了一眼,只看见最显眼的几个大字。   ——《高品质绿茶速成学》。   他心头一跳。   这这,秦措是喜欢喝绿茶呢,还是打算进军制茶产业?   不管了,回头买个茶叶相关的股票,下回来秦氏,记得也带上一罐最贵的绿茶。   常佑送走了面部表情异常丰富的王总,回到办公室,外间空无一人。   他尽责地帮领导整理桌面,将零散物件分类归位。   收拾到那本王总走前偷瞥的书,他咳嗽一声,趁没人在,翻个大白眼。   《高品质绿茶速成学》的标题下,还有一行小字:教你三十天抓牢他的心。   里间的门打开。   秦措从试衣间出来,换上了休闲服。   常佑说:“秦总,照您指示的,今天本来要约见的其他几位,都排到下月了……您这是待会儿要出去?”   “现在。”   常佑挑眉。少见,居然提前下班。   小少爷今天课多,要上到很晚,他一个人能上哪儿去?……只能是找女朋友吧。   常佑清清喉咙:“白小姐听说小少爷课程排满了,很早就走了。她有车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出秦园。”   秦措:“我知道。”   他开手机一看,目光微冷。   果然,从上午起,那个女人一直留在H市。如此明目张胆。   常佑开门,“那好,我叫司机准备——”   秦措扔给他车钥匙,“你开。”   *   高速公路没堵车,下高速时,不多不少,正好开了一小时出头。   常佑问:“秦总,要不先打电话问问白小姐人在哪里?虽然——”   虽然你定位能查到,但还是问一下比较礼貌,不那么欠扁。   秦措丢出一个地址。   常佑愣了愣,设置导航路线,“你怎么知道白小姐会来H市的老城区……”   没有答案。   常佑瞥一眼后视镜,见男人面无表情,识趣地闭嘴。   秦措望着窗外。   怎么会知道?   ——因为,第一次见白纤纤,就在这里。   *   那年,他才几岁啊。   父亲因意外在国外坠亡,突然之间,他就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之一。   虽然那个男人对母亲和他一直疏于关心,但再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父亲’。   秦远华死后,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有个瘦弱的女人牵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拦在祖父车前,长跪不起。   祖父面不改色,不下车,不开窗,只对他说:“捂住耳朵。”   他照做了,可还是挡不住女人尖锐的声音。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说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她说身边的小男孩也是秦家的血脉,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她说她别无他求,只想见父亲的遗容,送他最后一程……   祖父无动于衷,命令司机开车。   轮胎滚过大雨冲刷的路面,溅了那女人和男孩一身的泥水。   一年后,经过不少计划和筹谋,他从只有他一位学生的‘学校’离开,独自来到H市。   他早就查到那对母子的家,也是他父亲的另一个……‘家’。   街道很热闹,沿路都是他不常接触的小店,到处可见三两成群的小孩,追逐嬉闹。   他从出租车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白纤纤。   女孩穿的衣服是所有孩子里最旧、最廉价的,但她也是所有人里最耀眼的。   他会注意她,却是因为她戴的项链,挂着一枚不起眼的小牙仙纪念币。   那是他曾祖母的遗物,绝不会看错。   上世纪,曾祖母留洋带回一枚有趣的纪念币,先是给了祖母,后来又传到父亲手里,父亲非常珍惜。   他曾经想要,父亲轻飘飘回答:“这么旧的饰品,不适合你,你该用更好的。”   不适合亲生儿子,却流落到这里。   路对面,白裙小女孩被其他人围在中间,虽然衣着寒碜,但她显然是最受欢迎的小公主。   其中一个男孩一直在央求。   “纤纤,把硬币给我看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图案。”   “不给。我哥给我的,我要保护起来。”   “哇,许望哥哥又偷偷给你东西啦?让许阿姨知道,小心打的你们哇哇叫!”   “你们不准告诉别人。谁害我哥哥挨打,我一定饶不了他。”   “好,我们谁也不告诉,谁乱说话,谁就是小狗。给我看看嘛,纤纤,你最好啦!”   “就一眼。”   “嗯嗯!”   许望,许阿姨。   就是那对母子。   来之前,秦措也不清楚,他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夺走了父亲所有关注和爱的另一个‘家庭’。   现在,他知道了,是愤怒。   极端的愤怒,极端的耻辱,以至于血液沸腾,双目发红。   突然,有一个短发女孩抬头,看见他,大叫起来:“那个男生是谁啊?不是咱们这里的人。”   于是孩子们的注意力都转到他身上。   “穿的衣服好奇怪,我只看见电视里的人那么穿。”   “他能玩游戏吗?穿那么多,绊手绊脚的,会摔跤吧?”   “他干嘛一直盯着我们?迷路了吗?喂,别盯了!”   “他眼睛好红,我妈说眼睛红了是细菌感染,很危险,会传染人的!”   “好可怕哦!”   那位落魄的小公主也站起来,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抬头望望晴朗的天色。   然后,本是晴空万里的蓝天忽然被乌云遮盖,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   孩子们再也没心思搭理他,一个个的嚷着没劲,各回各家看电视。   小公主站在屋檐下避雨。五分钟后,她终于抬眸。   路上行人渐少。   她穿过雨雾,向他走来。   女孩白色的裙子不怎么合身,颜色旧的发黄,左脚的鞋子破了一个洞,头发用最便宜的橡皮筋扎住。雨点打在脸上身上,她也不在乎。   她摊开右手,掌心躺着几枚脏兮兮的硬币。   “那边的小卖店有公用电话,叫你家长接你回家。”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我就这点钱了,还是哥哥给我的呢。”   “……”   面对他的沉默,面对他骇人的眼神,小公主毫不畏惧,“这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回家去。”   “……”   “算了,随便你。”   女孩终于放弃催他回家,把硬币一股脑的放进口袋,转身,目光一亮,“哥哥!”   她又跑进雨里,跑向远处那看不清模样的撑伞男孩,“我等你好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他们牵住手,往另一个方向走,留他在原地。   两人身影消失的一瞬间,风停雨驻,乌云尽散,阳光普照。   巧合么?   怎么觉得,这场雨来的太古怪。   多年后,再一次见到白纤纤,是在七中附近。   大清早的,他赶公车,跑到公寓楼下,才发现鞋带松了,蹲下去系。   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响起:“同学,那个……你好像踩到我的硬币了。”   移开脚,地上赫然躺了一枚小牙仙纪念币。   那么突然,那么安静,仿佛等待了十年的岁月。   他抬头,少女身穿七中蓝白相间的校服,长发挽起,相比当年孩子堆里的落难小公主,多了几许强装出来的羞怯。   少女看了眼他书包旁边的雨伞。   她俯身,捡起硬币,用袖子擦干净,放进书包。   紧接着,一场大雨冷不丁的淋下。   秦措忽然想笑。   真是,天公作美。她的运气总是那样好。   少女很吃惊的样子,咬了咬嘴唇,可怜巴巴的求他:“同学,你也是七中的吧?我的雨伞不见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公交站?求求你了,雨那么大。”   秦措起身,撑开足以容纳两人的黑伞。   少女怯生生地站着,欲言又止。   他挑眉,“不走?”   少女一怔,钻进伞下,刚开始还不好意思,离的较远,一侧肩膀被雨打湿。后来,见他无意展示绅士风度主动让伞,她往他身边靠了靠,讨好地笑。   “同学,你哪班的啊?你人真好。”   他不搭话,她就自问自答。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叫白纤纤。”   *   起初,真就只想看她笑话,想知道,她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接近自己,又能牺牲到什么地步。   等回过神,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   从主动到被动,从养猫一样留她在身边,高兴就逗一逗,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标价五百万出卖。   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秦总,到了,就在这附近。”   老街区经过拆迁和改造,焕然一新,早已失去记忆中的轮廓。秦措无心观赏,又丢出一串新的地址。   常佑边开边问:“秦总,你对这里很熟啊,以前常来H市吗?”   “偶尔。”   “哦。”   过一会儿,常佑说:“你叫我买的研究活体绿茶的几本书,都看完了吧?还需要多买两本参考学习吗?”   说起这个他又想笑,憋的肚子疼。   那天路洄突然跑来见白纤纤,据说学妹给人评价了一句茶里茶气,之后秦总就对网络热词绿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才几天,六、七本书全看完了。   秦措冷脸,“不必。”   这种东西有什么参考价值?   不过就是欲擒故纵、心理拉锯战的游戏,靠忍、靠演、靠猜对方的心思。   他不一直都在做么。   这些年,他揣测过无数次,才得出一个厌恨的结论。   从一开始,白纤纤接近他,为的就不是钱,而是——   刹那回忆重现。   潮湿而冰冷的雨雾中,女孩转身,目光明澈如天光,她叫那人……哥哥。   十年了。   他十七岁与白纤纤重逢,明知她的身份却不戳破,不断地纵容她的欺骗,之后五年天各一方,他仍有意放纵,用五年的自由,换她一点真心的亏欠——   他隐忍太多,太久。   总有一天,他会将许妄的名字,从她心中彻底抹杀。   *   纤纤告别许玲后,独自一人去了附近的珠宝行。   这家店以前其实是典当铺,也就这几年,摇身一变成了售卖珠宝和金银首饰的地方。   老板姓丁,从小看着纤纤和许妄长大,老熟人了。   他看见纤纤,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笑道:“纤纤?你长这么大了!”   “丁叔叔好,我来赎回一件东西。”   丁老板呆了呆,苦笑:“是那只手镯吧?”   他走进仓库,很快就出来了,挣扎片刻,长叹一声。   “其实我也隐约听说过这手镯是你的,不是你许阿姨的,那时她对你不好,大家都知道,我……我和你秋姨真的也怀疑过,甚至考虑过通知警察同志……可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不好管。纤纤,你别怨我们。”   纤纤说:“都过去了。丁叔叔那时候两万买的,现在打算多少卖我?”   丁老板沉默,咬一咬牙:“就……两万五。”   纤纤笑了笑,付钱。   手镯的市价十万往上,这剩下的钱,丁老板也许当成还良心债了。   人的良知,真是奇特的东西。有时一文不值,有时又千金难买。   从店里出来,纤纤正想去开车,忽然听见有人叫:“学妹!”   “常学长?”她伸长脖子,企图看清他身后那辆车里还有没有人,“该不会秦先生——”   “他也来了。”常佑说,“换辆车吧,我开你的回去。秦总说,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纤纤点头,“好。”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想了想,问身边人:“我在这办点事,正准备回去。你怎么亲自来了?”   秦措淡淡道:“不满意?”   纤纤说:“我开心的不得了。”   秦措低哼,问她:“在店里买首饰?”   “是啊。”纤纤抬起左手,给他看手腕上戴的玉镯,“我买的手镯,好不好看?成色真的不错——”   “一般。”   “……哦。”   “手漂亮。”   纤纤愣了愣,转头看他。   男人面不改色,薄唇紧抿,冷淡而正直。   ——仿佛刚才的调戏话是随风飘进来的,绝非出自他口中。   纤纤心里笑他一句假正经,把镯子脱下,放进包里,手指恰好碰到一张纸。   这是……   十一月三十一日,今天晚上,可不就是和送财童子路某人赌约兑现的日期么。   她眯起眼睛,惬意地笑。   啊,是喜迎五亿的好日子。 第16章 深渊 我爱人。   纤纤怎么也没想到, 秦措会一路开上山,直接带她到秦家的家族墓园。   天快黑了,夕阳如血, 染红山路上的花草树木, 也染红了那气派恢弘的陵园大门。   有辆车早他们一步到达。   纤纤下车, 那辆车的司机也刚下来,替后座打开门,原来是秦雾和他的私人保镖高卓。   见秦措到了,高卓迎上前, “秦总,我带小少爷来了。”   秦雾背着他的小书包,四处看看, 奇怪:“父亲, 今天不是清明节。”   秦措说:“书包放下。”又问高卓,“花呢?”   纤纤以为他叫高卓买的肯定是些白菊花、白百何之类祭奠专用的花卉。   然而。   高卓打开后车厢, 里面大中小正好三盆白欧石楠。   秦措拿起一盆大的, 秦雾拿起一盆小的,纤纤识趣地拿起剩下的一盆。   她走在后面, 和秦雾一起,小声问:“怎么不买菊花?”   秦雾说:“每年父亲都送这种花。”他认真地想了想, 天真地解释,“也许祖父喜欢。”   纤纤附和:“也许吧。”   可这花的花语, 不是孤独吗?   劈腿男早死, 已经够孤独了, 他儿子还年年送他白欧石楠——怎么都不像善意的祝福。   秦远华坟前已经有人。   那背影太眼熟,纤纤颇感意外,心想保安好糊涂, 怎么把他给放进来了。   果然,两名安保人员急匆匆追上来,“秦先生,对不起,是我们失职,那个男人趁我们换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   纤纤看向秦措。   他没什么情绪浮动,只说:“这没你们的事。”   安保人员退下,高卓也静立一旁。   秦雾看了看,仰起头,“父亲,是机场那位双目失明的怪叔叔。”   纤纤差点笑出声,赶紧板起脸,假装看风景。   墓碑前放了两束白色的菊花。   许妄开口:“一束我送的,一束替我妈送。”   秦措放下花盆。   许妄不看他,也不看纤纤,冷冷问:“你说爸泉下有知,是更高兴看见你,还是看见我?”   秦措说:“十米。”   许妄皱眉。   “后退十米。”秦措平静示意,“否则现在扔你出去。”   许妄捏紧拳头,骨节作响。   秦措淡淡扫他一眼,他冷笑,背过身走开。   纤纤把花盆放在秦措和秦雾的之间,见两父子久久不说话,轻声问:“要不我也先走开,让你们……单独待会儿?”   秦措:“捂住耳朵。”   纤纤疑惑:“我还是——”   秦措看她,本想催促,话到嘴边,语气软下:“听话。”   纤纤叹一口气,听话地用两只手盖住耳朵,满足他掩耳盗铃的愿望。   秦措盯着墓碑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残阳下,他的发梢眼角也带点深浅不一的金红。   可他很平静,脊背挺直,目光比墓碑更冷、更坚硬。   半晌,他低低的,一字一字道:“如你所见,我儿子,我爱人——”   纤纤受到不小的惊吓,倏地转过头,差点扭伤脖子。   爱人。   什么爱人,谁爱人???   “现在,将来,永远——”秦措注视墓碑,对那长眠地下的人,缓慢而坚定的说,“我绝不成为你。”   纤纤微怔,默默叹息。   他心里到底恨着。   怎能不恨呢?   许妄回忆里的秦远华,那是个亲切幽默、爱玩爱笑的绝世好父亲,他会给儿子带玩具,会牵着儿子去游乐园,会扮圣诞老人逗儿子开心。   秦措回忆里的秦远华……   他总是避免提及这个男人,哪怕对她。   纤纤望着晚霞照耀下的男人。   他容色如雪,眉眼似霜,偏又残阳血光落满身,如同烈焰环绕的坚冰。   “祝你来生洗心革面,做个有担当的男人,或者孤独一生,少祸害妻儿。”   纤纤很久没听过那么沉重的话。短短几句,沉沉的压的人胸口透不过气。   她放下一只捂耳朵的手,牵住他。   秦措冷然,“叫你别听。”   “……我以为你说完了。”   他不语,也没甩开。   过了很久,漫长的像一世纪,秦措移开目光,转向她,“待在这里,陪着小雾。”   纤纤点了点头,“好。”   “不能乱跑。”   “这你家墓园,围起来的,我能往哪跑啊?”   “……”   秦措扯了下唇角,笑意一瞬而过。他离开。   剩下纤纤和秦雾这两个从没见过秦远华的人,对着他的墓碑,无话可谈。   秦雾一直在关注他父亲和‘怪叔叔’交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突然说:“母亲。”   纤纤:“唉?”   秦雾:“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我假装去找高叔叔,慢慢的走过去,偷听父亲讲话,一会儿就好,两分钟。”   纤纤:“……别了吧。秦先生叫我在这里陪你。”   秦雾嘟起嘴,婴儿肥的小脸写着不开心。他招招手,“母亲,你把耳朵凑过来。”   纤纤俯身,听他讲悄悄话。   秦雾悄声耳语:“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说出去。”   纤纤:“好,我保证。”   秦雾非常严肃,声音压的更低:“其实祖父他……不是个好人。”   纤纤假作震惊,“不会吧?!”   “嘘,小声点。”秦雾竖起一根手指放嘴边,瞪她一眼,又回头瞅了瞅墓碑,“被祖父听见就不好了!高叔叔说,祖父就睡在这个花园里。”   纤纤忙点头,“哦哦,我改正。”   秦雾接着说:“父亲和祖母都不愿意提起他,就是不小心说了几句,瞧着也不开心。祖母是好人,她从不轻易讲人坏话,只说过你和他的坏话。”   “……”纤纤咳嗽了声:“说他什么坏话了?”   “祖母说,要是没有遇见祖父,要是这辈子都不认识一个叫秦远华的人,多好。”   “你父亲……说起过他吗?”   “没有。”   纤纤起身。   秦措已经往回走来,不知跟许妄说了什么,后者脸色难看,望她一眼。   那眼神,居然透着比晚霞更浓艳的血光。   纤纤耸耸肩,视线落在墓碑上,眉心拧起,“看吧,都是你,害的大家都倒霉。”   “母亲!”   “啊不好。”纤纤夸张地捂住嘴,“糟糕。我不小心把心里话大声讲出来了。”   “没事。”秦雾见她反应那么大,反过来安慰,用小手拍拍自己胸脯,“我为你保密,不会说出去的。”   纤纤笑起来,轻轻掐他肉乎乎的脸蛋。   *   五分钟前。   秦措本打算一个电话叫人把阴魂不散的许妄拖出去,可白纤纤突然牵住他,导致他改变主意。   何必躲?   妻儿在侧的是他。   他不再是老街区的雨雾里,只能看着他们牵手走远的孩子。   整整二十年,他走过最崎岖的路,独守无数不见光明的长夜,终于等到今日,正大光明陪在白纤纤身边的人,是他!   许妄站在路边,看见他,散漫一笑,“你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好像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见到?你跟他介绍过我吗?”   他不等秦措给出答案,打了个呵欠,“看我问的,你当然不会。你能怎么说呢?那是我兄弟?然后你儿子问,为什么你姓秦,叔叔姓许——”他停顿,懒散的语气之下,埋藏的是多少年的怨恨和不甘,“你说,因为我和你奶奶不允许他姓秦。”   秦措看他演戏,忽然觉得他这自问自答戏太多的毛病,有点像七中重逢时的某人。   心情瞬间恶劣。   秦措双手放进口袋,淡淡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许妄恨道:“我要我应得的一切!”   秦措语气沉稳,不起波澜:“秦家族谱的一个名字,秦家少爷的身份,秦家的地位、权势、名气……”他抬头,透过许妄的眼睛,看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或者,取代我?”   许妄眯起眼,“也许你的位置,本就该是别人的。”   秦措又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许妄冷嘲:“你想要的,不一直都在你手中吗?”   秦措松了口气。   钱,权,地位,名利,鲜花和喝彩,他人艳羡的目光,高人一等的特权。   ——原来许妄眼里只有这些。   白瞎了他这么多年的煎熬,怕终究比不过她的‘哥哥’,恨白纤纤怎就不是许妄母家的血亲。   到头来,尽是自寻烦恼。   秦措说:“你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吗?”   许妄皱眉,“当然听过。”   秦措微微一笑,“听过就好。”   许妄:“……”   古代有珠宝商为卖货,订造了引人注目的漂亮盒子,结果客人只关注他的盒子,忽视了里面价值连城的珠宝。   这谁没听过?   许妄猜忌对方有意试探他学识深浅,于是一股被轻视的羞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冷声道:“你只是运气好会投胎,别以为真就高人一等。”   秦措:“我走了,你自便。”   许妄叫住他:“秦措!父亲的忌日,你又送欧石楠?你什么意思?”   “劝他来生安分守己。”   “你混账!”   “怎么,戳痛你了——你也打算孤独一生?”   秦措神情寡淡,唇角也无笑意,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偏就嘲讽力十足:“抱歉,我无法共情,今晚要和女朋友约会,失陪。”   许妄原本怒气难忍,听他这么说,反而平静下来,阴阳怪气的笑了笑,“你女朋友……很好啊。”   秦措对上他阴沉的目光,语速缓下,字字强调。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好。”   *   秦雾见父亲这就要回来,不满地看了纤纤一眼,“我耳朵尖,如果刚才过去,就能听见他们聊什么悄悄话。”   纤纤说:“为什么非得偷听呢?你父亲叫我们待在这,就是不想让我们听。”   “就因为他不让,所以要听。”秦雾说,又提醒她,“我不偷听,怎么会知道他和祖母偷偷讲你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   纤纤笑了笑,“安啦,下次还有机会。”   秦雾鼓起腮帮子,重重叹了口气。   回秦园的路上,秦雾过来,跟父母一辆车,高卓依旧开车跟随在后。   不知沉默了多久,纤纤想问问秦雾今天课那么多,累不累,转过去看,那孩子早就睡着了,头歪向一边,一点一点的。   她说:“我坐后面去。”   秦措停车。   纤纤打开后车门,靠窗坐,让秦雾躺下来,枕着她的大腿。   车又启动了。   夜晚雾重,山路难行。   换作平时,秦措不会在乎,可今天,不必任何提醒,甚至不必刻意的思考,车速自然而然的慢下。   经商这几年,他越发看什么都像筹码,商场如战场,机遇和风险共生共存,商人岂能怕冒险。   可后座的两个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至宝。   “秦先生,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说。”   纤纤透过昏暗的光看他,“那天路先生来找我,虽然是他带我出去的,但我也有不对,你说了叫我别出秦园……你真不生气啊?”   秦措摇头。   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原来就这。   他没好气的:“亲疏有别。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他不能对你无礼。”   “……你说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脸皮这么薄,不像白纤纤。”   “我脸皮大部分时候都薄,秦先生,也许你看不出来,我平时很要脸的。”   “是吗。”秦措微哂,“我只知道,你追我的时候,三天两头忘伞,忘书本,忘公交卡,忘钥匙,除了你自己,什么都忘。每次还都找我借——”   “……嗨,多久以前的事了。”   纤纤想起自己不走心的任务,咳嗽一声,又笑,“你心里还是有一丢丢嘚瑟的,对不对?毕竟上赶着借我的人那么多,我只问你一个人。”   秦措透过后视镜瞄她一眼。   纤纤立刻get到了‘给个眼神你自己体会’的嘲讽。   她看着秦雾天真无邪的睡颜,安静片刻,说:“秦先生,其实你真挺好的,怎么就要看上我呢?”   “是啊。”秦措认命自嘲,“怎么就要你呢。”   “我不是说我不好,我可好了,特别好,我心里就我最好,甩别人一大截。”纤纤怕他理解错误,及时修正,“可我们不一定合适。有时候两个人都很聪明,同样有主见、有理想,不见得能凑一起过日子。”   秦措淡淡道:“所以我活该找蠢的?”   “你怎么讲话?是单纯,纯真可爱那种。”   “我已经有儿子,没耐心教别人。”   纤纤不说话了。   又过一会儿,她都快睡着了,男人低沉的声线从前方传来,极有穿透力:“大学第一年,你备忘录上抄过一句名人名言。”   纤纤强忍倦意,“哦,那句……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秦措道:“人看不透深渊,深渊也未必能参透人心所想。”   车内光线暗淡,那女人仿佛当真身处深渊,遥不可及。   她总以为他不了解她,一旦真正了解,就会视她为蛇蝎,逃到天涯海角。   “……就不能对我多点信心。”   他叹息,声音放低,只自己听清。   纤纤昏昏欲睡,软乎乎的咕哝:“学长我晚上有事这会儿睡一下下,你放音乐醒神,你也太困的话记得叫醒我陪你讲话,小心开车别睡觉别撞人……”   秦措失笑。   是真的睡傻了,才会神志不清,像最早在学校那样,叫他学长。   “学长,你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好巧。我做了红烧排骨和鱼汤,太多了我吃不下,你要不要来尝尝?”   “学长,我又忘带伞了,你送我一程好不好?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学长,今天情人节。这些粉红色的信都是给你的情书吧?反正都那么多了,多我一封不多,少我一封不少,你收下嘛。”   “学长,你昨天对我笑了两次,我思考了一晚上,你有0.001%的可能性喜欢上我。你认真算下,这概率对不对?”   “学长,你……亲我?”   学长学长学长,多么久远的记忆。   这五年,他不敢多想,每触及过往回忆,皆是折磨。   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捡起青春岁月最值得珍藏、最不忍辜负的美好。   他……庆幸。   她回来了,太好了。   *   从山上下来太晚,秦措决定留宿秦园内的别墅。   秦雾累了,纤纤安置他睡下,回到自己房间,洗个澡,随便吃点东西,已经九点多。   这间别墅和海之屿一样,她的房间里一切物品准备齐全,日用品和衣物都是。   纤纤舒舒服服地窝进懒人沙发,打开电视,转到直播开奖的频道。   主持人正在和观众打招呼。   纤纤想到什么,留了个心眼,又打开手机上的福彩在线直播,一条条希望中奖的弹幕飘过视频上方。   男主持人一点头。   “……好,话不多说,那我们就开始吧。先是红色球,第一个号码会是什么呢?”   透明的机器中,许许多多红色小球不断飘起又落下,最后一个小球滚落隧道,成为幸运儿。   男主持人只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向观众。   “我们今晚的第一个号码产生了,18。”   另一边,女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眸含着惊恐,想阻止男主持人作死,又不知如何收场。   这……   灵异事件吗?!   那个号码的球根本不应该在机器里!   男主持人尚未察觉犯下大错,继续说:“那我们来看看第二个号码会是什么。”   幸运小球选出来了。   他又短暂地瞄了下,“第二个号码是09,观众朋友们,号码是——”   尾音戛然而止。   他呆住,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机器,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变为血色褪尽的惨白。   纤纤笑出声,看向在线直播早炸开锅的弹幕。   “艹,实锤暗箱操作了!”   “老子这么多年的钱白花了,太黑了!”   “退钱!退钱!还我血汗钱!”   “第一个数字是08,有眼睛的都能看见,主持人睁眼瞎吗!”   “厉害,主持人现场表演指鹿为马。”   “第二个数字明明是06,主持人哪只眼睛看到的09!”   “黑幕!暗箱操作!退钱!主持人死出来解释!”   ……   纤纤觉得好玩,看了一会儿,视频突然卡住,接着黑屏。   电视上,节目信号也断开,紧急插播广告。   一场好戏。   十五分钟后,直播恢复。   男主持人满头大汗地解释,说什么机器突然出现故障,已经加急修复完毕。   于是从头开始。   他再不敢大意,紧紧盯住球的滚动,生怕看走眼。   第一个红色球揭晓。   男主持人倒吸一口凉气,手都有点抖,硬撑着笑说:“今晚的第一个数字是,08……”   他快哭了。   刚才也是,现在也是,技术人员和他们一再确认——   包括08在内的几个号码,根本就没有放进去啊!   最终结果出来的一瞬间,他想死的心都有。   红色球:08,06,21,19,11,28。   蓝色球:03。   这可不就是上面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现的一组数字吗……   有鬼,一定有鬼!!!   开奖直播结束。   纤纤对比自己那组,全中。   她悠闲地翻手机通讯录,找到备注为‘五亿活期无利息’的号码。   现在,轮到她讨债了。 第17章 大手办 追债。   十点开奖直播结束。   半小时后, 路洄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空茫地盯着漆黑的屏幕。   怎么可能。   明明早就布置过, 明明——   他咬牙。   手机不停震动。   路洄冷冷看去, 只当是那女人来催债。   来电显示的是他叔叔。他接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绷着, 极度慌乱。   “路洄?我这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正在加紧查——既然直播发生的,不能当不存在,众目睽睽,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也没办法。你那边有问题吗?”   路洄深呼吸,强作镇定,“本来就是一点小事, 没什么要紧。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出现这种错误, 我真过意不去。”   “我能处理, 最多主持人和技术员买单。”   “……多谢小叔。”   十一点。   白纤纤还是没来电。   路洄不想耗下去,拿起手机。   等电话接通, 他笑了声:“白小姐,今晚, 你是不是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别人欠我的债,我每一笔都记得清楚, 怎会忘呢。”女人的声音轻软, 深夜时分, 更添妩媚韵味,“直播我看见了——出事前后都看了。”   路洄问:“怎么不找我?”   “留你点时间整理心情。”   “这么好心?”   “也能让你慢慢品尝失败和挫折的滋味。”女人笑,“路先生, 刚才你是不是在想,‘到底哪里做错了呢?我考虑的那么周全,明明万无一失。’”   “不瞒你说,我是真想知道。”   “人算不如天命。”   “呵,白小姐的运气……可真好。”   “你准备怎么给我打钱?现金不收,转账可以,如果需要时间凑,我接受欠条,按天收利息。”   路洄眼底冰冷,紧捏手机。   “白小姐想来小看我了,五亿,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那最好。”女人顿了顿,“路先生看来不想付利息啊。”   “没这必要——”   “可你给定了!”   他皱眉,又一次因为她的贪婪而心生厌恶。   “白小姐,我劝你适可而止。我们的条款并无利息相关。”   “算你倒霉。”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   那头沉默片刻,平静道:“你动过手脚。”   路洄淡然,“无凭无据,造谣犯法。祸从口出四个字,相信你一定听过。”   “你怕我录音套路你?”   “你误会了。”   “如果条款写明利息,那只是散财了事,对你而言是天大的福气。条款没写,该怎么追回这笔债,怎样才算两清,我说了算。”   “口气不小,希望你的实力配的上你放的狠话。”   “晚安,路先生……这才是开始。”   路洄扔下手机,低声咳嗽,神情晦暗。   白纤纤……   她是个一无所有、不择手段的女人。   没有家人可依靠,没有财富权势可倚仗,她的筹码永远只有她自己——这样的女人,的确可怕,自私和心狠都是必然。   但她又能怎么报复他呢?   找秦措?   他笑笑,摇头。   天真。   *   纤纤没带电脑,看手机看的眼睛疼,早早睡下。   一觉醒来,才五点。   今天是星期六。   她答应秦雾陪他买哔哩吧啦大金刚的盲盒。   时间太早,秦雾还在睡觉。   纤纤百无聊赖,便找纸笔,一边看堆满邮箱的文件,一边记重点和意见。   床头柜的抽屉打开,她胡乱摸了摸。   没找到笔,倒是摸到有点奇怪的东西——她拿到眼前,一阵无语。   避孕套。   ……算了,下楼吧。   因为等会儿要带小孩出门,没准还得排队,纤纤难得不穿长裙,T恤衫牛仔裤球鞋搭配。   她走出房间。   别墅空空荡荡。   这房子有专人定时打扫,但没有长住的管家,所以她一路游荡,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她坐电梯到底楼,在空旷的大厅闲逛。   清晨五点,分外寂静。   走了几分钟,终于辨别出异样的动静。她循声找去,隔着两扇玻璃移门,见到秦措在跑步。   当然是在跑步机上。   这是他的健身房。   纤纤看了一会儿,靠近,玻璃移门自动开启,她走进去,站在跑步机后面。   一分钟,两分钟……   秦措按暂停。   他回头,碎发被汗浸湿,气息不匀。   剧烈运动过后,即使汗流浃背、面色如春,他仍能保持完美的面瘫脸和冰山气场,拒人于无形之中。   这般修养,实在令人敬佩。   秦措皱眉,“……有闲置跑步机。”   纤纤:“我看见了。”   秦措:“没事干就锻炼,少在背后瞪人。”   “谁瞪你?”纤纤喊冤,拿起地上的运动饮料,递给他,“我就看看。”   “看什么?”   “你——”   话刚出口,她一想不对,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口无遮拦。   于是改口:“——你每天早上都跑步?真自律。”   秦措抬抬眼皮,视线掠过她的脸,慢声道:“其实以前一周最多三次,你回来了才勤快。”   纤纤不信。   秦措低下声音:“你猜,为什么?”   果然,他又来了。   用最冷漠的脸,最正人君子的语气,开带点颜色的玩笑。   纤纤不肯上他的当,缄默。   “不回答?”秦措捏捏她下巴,戏谑过后,冷哼:“出去。”   “……哦,好嘛。”   纤纤慢吞吞地往回走,等他再次踏上跑步机,速度渐快,才扬声说:“秦先生,我房间抽屉里有好多套套,你经常带别的女人回来过夜吗?”   砰的一声。   他节奏全乱,差点绊倒,狼狈按停。   纤纤眨眨眼睛,扮无辜。   男人回头,凤眸三分春意七分恼,微微泛红,狠瞪她。   总算冰山不起来。   纤纤笑的开心,“我逗你的。没那么多,就几只。”说完,飞速闪人。   *   “母亲,我们出来,父亲是不是不高兴?他脸色不好。”   “他起床气。”   早上八点半,纤纤和秦雾在两名保镖的陪同下,抵达市中心的华茂广场。   秦雾戴着儿童口罩,用小手揉揉眼睛,“你骗我,父亲才没起床气,他起的比我们都早,等我们醒了,他气早消了。”   纤纤:“还是你聪明。”   她抬起头,指向广场一侧的购物大楼,“小雾,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商场,里面有娃娃机,记得吗?”   男孩露出惊讶的表情,“母亲,你叫这商场?”   纤纤:“是啊!”   秦雾有点疑惑,左看右看,摇头,“不对,这明明是我们家的出租房,整栋楼都是。”   纤纤:“……”   终于来到哔哩吧啦大金刚的线下门店,纤纤和秦雾同时皱眉——官方出的告示写明八点半排队,九点营业,可这才八点半,店门前已经排起长龙。   高卓提议:“白小姐,小少爷,我去沟通。”   天气不热,可看队伍的长度,少说也要等半小时以上。   他身边一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位是才五岁的少爷,怎么等的起。看来只能行使特权,抽完了事。   秦雾说:“我不插队。”   高卓见他固执,换个方式劝:“那这样,小少爷,您和白小姐去树荫下坐着,我替你排——”   “喂,秦雾!”   纤纤向前看去,原来是路平平。   他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儿排在队伍第四个,见秦雾来迟,不由幸灾乐祸,“你好幼稚。官方说八点半,你就真的八点半来啊?告诉你吧,我七点多就到了。”   纤纤牵着秦雾过去。   路平平撇嘴,“你们过来干什么?乖乖去队伍后面等着啊。还有——”他瞪纤纤一眼,“我知道你是谁了。如果我是你,可没脸从国外跑回来。”   秦雾冷冷道:“路平平,道歉。”   路平平一向任性,又酷爱和秦雾较劲,哪里肯听,“我偏不!”   秦雾皱眉,黑眸遍布乌云。   纤纤倒无所谓,看着那十岁出头的小男孩,默默回忆剧情。   原作里,女配带秦雾出来,一看队伍排那么长,儿子又不肯插队,她不耐烦站大太阳底下等个没完没了,丢下秦雾,自己进商场买买买。   后来,她和别人起争执,打电话叫保镖过去。   秦雾抽完盲盒,母亲迟迟不回来,保镖也不在。   他本想找他们,却遭人盯上,差点被绑架,幸好他是天才小神童,最后有惊无险。   路平平旁观整件事,回去对路家人一五一十的说了,路家人自此对女配难有好感,即使认回她以后,对她的人品也颇有微词。   这个事件的重点在于强化路家对女配的恶感。   纤纤想,想让路家讨厌她,这还不简单?完全用不着拿孩子冒险。   秦雾和路平平仍在对峙。   前面排在第三位的是个烫着时髦卷发的老太太,她刚才一直在看抖音,边看边笑,这时一抬头,似乎很着急,四处看看,一把抓住纤纤的手。   高卓心中警铃大作,“请你放——”   老太太才不管他,对纤纤说:“小姑娘,你也来买玩具?唉哟,我孙子赖床,起不来,非叫我一个老年人排队,你说这,我菜都没买呢!这玩具能有什么好?又贵,又不实用。你……咦,你陪弟弟出来?”   老太太一个劲的说,丢出好些问题,纤纤想回答,插不上嘴。   “你弟弟好可爱,还戴个小口罩——”   “阿姨。”纤纤终于挤进一句,“我儿子。”   “啊?!”老太太震惊,“儿子?那这位——”她看向一身正式西装的硬汉高卓,“你老公年纪蛮大的,老夫少妻好!”   纤纤:“……”   高卓:“……”   【幸好秦总没听到,害怕。】   老太太第N次看手表,“我真要走了,等不了,今天好多事情要做。我家就在附近,我叫孙子起床自己来买。小姑娘,你替我站一会儿吧。”   纤纤说:“我刚看见店员进去,快开始了。”   老太太笑嘻嘻:“那好的不得了!买不到就不买,多省钱。小姑娘,来,你站这,我让你。”   她把纤纤拉进队伍,头也不回走掉。   路平平不干了,嚷嚷:“不行不行!我先来的,怎么你突然就到我前面去了?工作人员呢?这里有人插队!”   可他的声音,淹没在掌声海洋中。   ……掌声?   路平平蓦地转身。   队伍里有人鼓掌,有人点头,交口称赞。   带孩子的路人甲说:“女儿,看到没有?这就是妈妈跟你说的,孔融让梨。”   路平平:“老太太让年轻人,哪门子的孔融让梨?这叫插队,你瞎啊!”   卡哇伊少女路人乙说:“人之初性本善,就该互相帮助,我总算见识到了。”   路平平:“……有那么夸张吗。”   新潮大叔路人丙说:“真是人间真善美。老太太和小美女的行为,修复了这个冷漠社会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再一次构筑心与心的友谊桥梁。”   路平平:“……”   他气的快升天了。   今天这都怎么回事?   这些人就没一个正常的,肯定吃错药了,要不就是魔怔了,全在胡说八道。   他问管家:“你也觉得没问题?”   管家说:“本来前面三个人,现在还是三个人,行了少爷,这不没差吗?”   路平平:“叛徒!”   老太太走后不久,店员挂起正式营业的牌子,限量出售盲盒,一人限购一份,每份价值99元。   第一个小妹妹抽到Q版小手办,有些失望,“这个我已经有了!唉,只能挂闲虾出掉。”   第二个小哥哥抽到哔哩吧啦萌萌娘的周边大礼盒,他叹气:“我要的是大金刚,这个……送女票吧。”   第三个轮到秦雾。   他期待地望着纤纤,“母亲,加油!”   路平平在后面泼冷水:“你们的运气在机场就用光了,还想次次走狗屎运哦。”   纤纤选了一张号码。   店员比对电脑里记录的盲盒礼品大全,突然失声惊叫:“哇!天啊。”   原本嘈杂的队伍一下安静。   有嗅觉敏锐的年轻人悄悄端起手机拍摄。   两名店员交头接耳聊了几句,其中一个走出柜台,在秦雾跟前蹲下,笑眯眯道:“小朋友,你妈妈很厉害哦,恭喜你们,抽中我们开业五年的最大盲盒礼品——我们的镇店之宝,真人比例打造,高一米九五的终极模型,不死金刚!”   人群哗然。   众人纷纷看向店内水晶柜展示的不死金刚,周围用护栏隔开,尽显高大上。   路平平下巴都掉下来了,“不可能……你!你又作弊!”   店员继续说:“可是呢,我们盲盒活动说明里有一条,其它模型都是抽中就可以带回家,但是不死金刚……因为成本造价实在太高,如果有人幸运的抽中它,还需要另外缴纳十万。”   另一名店员说:“真的对不起。小朋友,如果你放弃不死金刚,我们可以给你替换别的模型,这边有很多选择。”   队伍里的人不约而同叫道:“啊?”   “盲盒玩的不就是运气吗?抽中了就该给人家!”   “小弟弟好可怜。”   “十万太多了,过分!”   只有路平平两眼放光,大叫:“我有十万!我出,我要不死金刚!”   店员不理上蹿下跳的路平平,只问秦雾:“小朋友,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你跟妈妈商量一下?”   “不必。”秦雾说,面罩护住脸,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才十万。”   店员:“……”   路人:“……”   纤纤说:“我来,哪边付款?”   路平平哼了声:“小气鬼,你现在有钱啦。”   纤纤低头,付完钱,查询手机银行app,发现余额莫名多出五亿。   路洄的钱到了,很好。   她转身,看见好几只对着他们竖起的手机,便收敛笑意,开始她的表演。   “本来我还真没钱。就前几天,你哥哥路洄突然送我彩票,我说这怎么可以呢?路少,我这么平凡的女人,又有了老实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实在配不上优秀的你。他说你拿着,又不一定中奖。我想也对,就收下了,谁知昨天开奖,居然中了五千万!”   路人都惊呆了。   路平平也惊呆了。   秦雾和高卓更是站成雕塑。   “这可真是……一夜暴富,美梦成真。路小少爷,回去记得替我向你哥哥道谢,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永远感激他!”纤纤拉住秦雾的手,伤感的说,“可别的就算了。我与他终究无缘,我不能对不起我老公,祝他早日找到真爱。”   ……   人群骚动不止。   “路洄?禄通的路少?”   “原来现在有钱人不流行送豪车包包,改送彩票?”   “卧槽,我这是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你们听见了吗?她刚才说,昨天的福彩——是不是直播中途出事的那个?”   “水好深……”   纤纤见目的达到,就叫高卓留他自己家里的住址,让店员安排送货。高卓只能照办。   他们一起往回走。   路平平追过来,“慢着!”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挡住纤纤,瞪她,“你说的是真的吗?大哥怎么看的上你?”   纤纤:“这个问题,你应该回去问他。”   路平平急道:“他真给了你五千万?!”   “是中了五千万。”纤纤弯腰,在他耳边小声笑道,“还有一句话,请你一定带回去,当着全家的面,对他说。” 第18章 圣代 都是孙子。   今天是周六, 晴空万里,气温适中。   即使大白天,华茂广场也热闹, 随处可见父母牵着小孩,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回停车场的路上, 纤纤停下,问高卓:“秦先生平常周末加班吗?”   高卓答道:“除非早有社交安排,秦先生一般都在公司。”   纤纤:“……全年无休啊。”   高卓:“只要钱给够,这算什么。”   纤纤:“?”   高卓意识到说漏嘴, 黝黑的脸红了红,“我是说我自己——不不,白小姐, 请您当作没听见。”   纤纤笑了笑, “你们也辛苦,周六早上还要出来。高先生成家了吗?”   高卓摆手, “一个人过挺好。您不必介意, 我们工作的基本要求就是随传随到。”   纤纤点头。   秦雾慢吞吞的跟着她走,过了会儿, 心里实在不痛快,就说:“母亲, 路平平的哥哥为什么要给你五千万?你别要他的,你问父亲要。”   纤纤解释:“不是给我钱, 是给我彩票——就像盲盒。我抽到了五千万。”   “好吧。”秦雾停顿一下, “那你说有老实的丈夫,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高叔叔?”   高卓一惊,马上去看身边的同事。   另一名保镖仰起脸,放空自我, “天气真好啊,好久没见这么蓝的天空,真美。”   高卓:“……”   纤纤说:“因为之前那个时髦的阿姨以为他是我对象,别人听见就当真了。”   秦雾抿一抿嘴唇,“笨蛋!我长的又不像高叔叔。”   纤纤笑了笑,“你戴着口罩嘛,如果你脸露出来,他们肯定不那么想。”   秦雾:“也对。”   秦措要工作,太早回去也没意义。   纤纤用手机搜索附近儿童最喜欢的餐厅,然后带秦雾走进一家叫牛牛堡的餐饮店。   出门前,厨师赶到,做了丰盛的早餐,但秦雾一心扑在他的盲盒活动上,没吃几口就催她出发,她对着秦措的升级版冰块脸也没食欲,所以两个人这会儿都肚子空空。   不到饭点,餐厅里人不多,还有空位。   柜台后的元气小姐姐见秦雾可爱,笑眯眯的说:“小朋友,想吃点什么?今天儿童套餐打八折,还送巧克力圣代哦。”   秦雾阅读菜单,“有脱脂酸奶吗?”   “脱脂?”小姐姐一愣,“没有……”   “沙拉?”   “没有单卖的……”   “我要一杯热牛奶。”   小姐姐觉得这孩子好奇怪,有点不知所措。   纤纤弯腰,问儿子:“你不喜欢吃汉堡、蛋糕什么的吗?”   秦雾低着头,不讲话。   纤纤明白了,笑一笑,对店员说:“我点餐。”   小姐姐:“好,您说。”   纤纤:“香辣鸡翅一对,原味炸鸡四块,双层牛堡套餐一份,可乐大杯,红豆派一个,巧克力圣代一个,草莓蛋糕一份,谢谢。”   小姐姐:“……”   孩子那么讲究,大人倒是不挑。   一刻钟后。   纤纤面前堆满了香气扑鼻的炸鸡汉堡和小吃。   秦雾面前放着一杯孤零零的牛奶。   他摘下口罩,放在一边,偏过头,看了看在邻近一桌喝咖啡的两名保镖,又看回纤纤的饕餮盛宴。   他咽了口口水。   纤纤说:“小雾。”   秦雾眼睛一亮,满怀期待。   纤纤把牛堡套餐里的一小盒沙拉分出来,给他,“来,你的沙拉。”   秦雾:“……”   他看着纤纤啃汉堡,啃完汉堡吃蛋糕,一会儿又喝可乐,顿时觉得些许凄凉。   “母亲。”他小声说,“你……你胃口真好。”   纤纤说:“我的胃口取决于心情,今天开心。”   秦雾:“因为抽到了不死金刚!”   纤纤:“因为陪你出来玩。”   秦雾一怔。   牛奶快见底了,纤纤还在大快朵颐。   秦雾又咽了下唾沫,嫌弃地瞥一眼色相不佳的沙拉,毫无动叉子的欲望。   他盯着巧克力圣代,灵光一闪,严肃的开口:“母亲,冰淇淋快化了。”   纤纤说:“糟糕。我的蛋糕还没吃完。”   秦雾拿起小勺子,明明是幼童甜甜的小奶音,强装沉稳可靠:“别怕,我来帮助你。”   纤纤笑,“好啊。”   秦雾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的,十分优雅,但速度也快,看的出来,他很爱吃冰淇淋。   纤纤便问:“家里人不让你吃零食吗?”   秦雾摇头,“也不是。以前家里有个意大利师傅,专门为我做手工冰淇淋,一整个冰柜都是。但我不吃。”   “为什么?”   “因为。”秦雾用餐巾纸擦擦嘴角,“罗伯特说,父亲小时候从来不吃这些东西,所以长大才那么健康。”   纤纤:“……?”   秦雾捧着圣代的空杯,神情向往,“等我长大,我希望能和父亲一样高大,强壮。我……我想成为他一样的人。”   纤纤沉默。   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墓园,秦措对着秦远华的墓碑,那样冷硬的说,我绝不成为你。   秦措……他啊。   纤纤看着眼里盛满对父亲的崇拜的孩子,柔声道:“嗯,他值得。”   秦雾又说:“我现在太矮了,比路平平都矮,这样不可以。”   “他比你大好几岁。”   “反正不行。我不能乱吃东西,不然我就长不到父亲那么高。”秦雾说完,看向剩下的一块原味炸鸡,舔舔嘴唇,“母亲,我可以再吃一块炸鸡吗?最后一块,然后就不乱吃了。”   纤纤忍笑,“给你。”   秦雾吃完最后一块原味炸鸡,又双叒叕吃了最后小半块蛋糕和最后四分之一个红豆派。   吃完,他宣布:“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纤纤说:“好。”   离开牛牛堡之前,她打包了一份巨无霸全家桶。   回到车里,纤纤琢磨着——   等下怎么跟秦措开口呢?   儿子那么崇拜他,只能让他亲口澄清,他的身高和吃的东西关系不大……   “母亲。”秦雾突然出声,“如果父亲要和宁宁阿姨一起,我不会投赞成票。”   纤纤不料他这么说,愣了下,“为什么?”   秦雾板着脸,“我不要路平平做我亲戚,他很烦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就成了我的,我的……”   “小舅舅?”   “我不要!”   秦雾坚决反对,闷了会儿,又说,“而且,我不想你走……你走了,谁给我抽不死金刚?”   最后一句,甚是心酸。   纤纤平静的说:“就算你父亲结婚了,也不代表我一定就远离你的生活。他不至于不给我——”   本想说不至于不给探视权,可一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她决定闭嘴。   没准他真不给。得再想办法。   纤纤适时转移话题:“那个不死金刚,你准备放哪呢?”   提起不死金刚,秦雾就来劲,“我会叫罗伯特整理一个房间,把东西都搬出去,专门放我的不死金刚,每天我都会陪他聊天,跟他说早安,晚安。”   纤纤笑了笑。   秦雾激动的说:“母亲,你知道吗?世界上只有两个不死金刚的模型,只有两个!其中一个以前在总部,后来送到门店。还有一个很多年前被Exile收藏了。”   “Exile?”   “放逐者。别人都叫他E神,你问路平平,他也知道。这个人据说什么模型都有,从哔哩吧啦大金刚到哔哩吧啦萌萌娘,还有别的圈子,他是公认的收藏大师。”   “……是吗。”   纤纤表面维持微笑,内心竖起文明中指。   可不是收藏大师。   当年某人说是租房,其实直接买了七中附近公寓楼两套正对门的三室一厅房子。一套自住,一套放他的收藏品。   他读书过目不忘,考试也不复习,更没社交活动,一到周末就爱折腾那些她弄不懂的玩具模型。   她为了追他,只能陪他一起擦拭、清洗。   直到她再也受不了,宁可去蛋糕店打工,也不和他的收藏品打交道。   高中三年。   原以为能瞻仰未来霸总的风采,和他一起探讨生财之道、金融股票——结果一场空欢喜。   他们的爱好截然不同。   少年秦措的属性要多宅有多宅,手办、模型、电脑、外设,是他全部的兴趣。   这几年,能把他强行掰回霸总正道,剧情buff着实强大。   而现在看来,秦雾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爱好——虽然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误以为他的玩具太low,配不起他高大上的总裁父亲。   秦雾得意的说:“有了不死金刚,我就是‘收藏小师’了,也许有一天,在我长大不玩玩具之前,我的收藏品能超越Exile也说不定呢!母亲,我们一起加油。”   纤纤看着他,许久许久,拉起他的手,轻轻握住,表情万分的真诚。   “……你们高兴就好。”   *   秦措坐在办公室。   他今天其实没什么急需处理的工作,但也没有休闲计划、应酬安排。   简单来说,无事可干。   这种日子,他一般就在办公室消磨时光,可——   目光落在座机上。   白纤纤怎么还不回来?不如把她叫回来,带上小雾,一家人出去吃顿饭。   他迟疑。   刚想伸手,敲门声响起。   秦措皱眉,“进来。”   开门的是常佑,他今天本该休假,然而却火急火燎的出现在这里,显然出门也匆忙,衬衫袖口的纽扣都没系上。   “秦总。”常佑疾步过来,直截了当,“您看这个。”   那是一段上传到网络平台的视频。   起初很正常,不过就是白纤纤抽到了不死金刚,她的运气一向好。   然而,走向越来越诡异。   “……就前几天,你哥哥路洄……我这么平凡的女人,又有了老实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实在配不上优秀的你……居然中了五千万!”   视频结束,自动跳出评论。   “唉,原来彩票真的都是套路,你们还做梦一夜暴富呢?”   “路少大方,追个已婚带孩子的女人豪掷五千万。”   “那五千万是他的吗?是彩民的血汗钱!艹!”   “那女孩子都结婚了,这不就是男小三诱人出轨吗!”   “路洄的叔叔是福彩中心高层,这条评论等删。”   “楼上别走!再多说一点!”   这就算了。   再往下——   “这……不怪路少把持不住,男人都懂。”   “怎么才能找到一个这么平凡的女人当老婆啊?跪求!”   “早说了顶级大美女都没自觉,不知道自己漂亮。”   “那是她儿子吗?她看起来才几岁……”   “问题不是她几岁,是她老公,起码四十往上了吧?怎么说,有点可惜。”   “路少也算怜香惜玉。”   “有偿求视频女主的真实信息,非人肉!就想交个朋友。知道的私我,非诚勿扰。”   ……   秦措脸沉如水。   常佑见他手背青筋凸起,忙道:“秦总,别摔!我对象照片可都在手机里——”   秦措看他一眼。   常佑放弃挣扎,“您摔吧,别忍了,小心气坏身子。”   秦措把手机丢给他。   常佑接住,小心收好,这才道:“秦总,您知道路先生给了白小姐五千万吗?”   秦措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知道吗。”   常佑后背一凉,呵呵假笑,“这,情况也没那么遭。小少爷戴着口罩,没人认的出。况且,现在头疼的应该是路家。”   他想起刚空降热搜第一的话题,摇摇头,“昨天开奖直播出了事故,本来官方已经发声明,把过错推给主持人和机器故障,现在白小姐来这一出,严查是逃不过了,若真有问题——路家在福彩中心的那一位,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这么一想,学妹在视频里的即兴发挥,多半不是即兴,就是故意为之。   常佑放下心,“秦总,还好,白赚五千万,咱们不亏。”   他窥见秦措脸色,倒吸口凉气。   好吧,秦总没心思开玩笑。   这时,走廊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秦雾第一个进来,因为兴奋,几乎小跑着,“父亲,父亲!母亲抽中了不死金刚,我终于有不死金刚了!”   秦措微笑,“那很好。”   常佑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小少爷,你吃东西了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雾说:“我和母亲吃了牛牛堡。”   原来饭都吃完了。   秦措抬眸,目光比刀刃锋利,猛戳向和高卓一前一后进来的女人。   纤纤心情不错,“秦先生,你吃了没?我——”   他冷笑,打断:“你关心吗。”   纤纤看他这样,心里有数,对常佑说:“学长——”   秦措冷冷道:“别叫他学长。”   常佑:“……”   高卓抖了抖,不知怎么,一阵惊惧。   纤纤又说:“常先生,麻烦你带小雾回别墅,他等会要睡午觉,你哄他睡。”   常佑:“太好了。”   他抱起秦雾,飞一般地逃走。   纤纤把巨无霸全家桶放秦措桌上,盯着他的脸,“吃火要啦?那么凶。我给你带饭了。”   秦措打开电脑网页,找到某社交平台热搜第一的视频,直接按了播放。   高卓开始腿软。   他强撑着上前一步,恨不得指天发誓:“秦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秦措淡声:“你出去。”   高卓恍惚听见了饭碗碎裂的声音。   纤纤安慰他,“去吧,没事。”   秦措等着高卓关门走人。   办公室只剩他和白纤纤。   终于,清静了。   纤纤把打包好的全家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秦措冷眼瞧着。   多么乖巧,多么贤惠。   那般清纯如玉的一张脸,那般娇软柔弱的身段,仿佛腰一掐就断,唇轻轻一咬就融化成水。   可就是这个女人,视频里轻飘飘几句话,陷路洄和路家于多大的危机。   真有能耐。   秦措气消了大半,捉住她的手,按牢,语气仍凉飕飕的:“长进了,五年前卖我卖五百万,今天卖儿子卖五千万。”   纤纤奇怪,“我怎么卖儿子了?”   秦措冷哼:“他是谁儿子?”   “你儿子啊。”纤纤笑,“是有位阿姨误会了,视频没拍到,我将错就错——口无遮拦是我不对,以后我尽力改正。你别生气。”   秦措沉默片刻,“为什么不告诉我?”   纤纤:“彩票那事?我对你一直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拿这种小事给你添堵。”   秦措握住她的手力道加重,紧扣住她。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沉稳有力:“如果我说,我希望被麻烦——你会不会至少尝试信我。”   纤纤怔忡。   他好介意。   她笑了笑,反握住他,“好,下次找你。”   秦措拿不准她的话有几分真假,但至少听着叫人心安。他说:“路洄给你的五千万——”   “我忘记跟你说了。”纤纤拿起可乐,喝了口,“路先生给我的不是五千万,是五亿。”   秦措:“……”   纤纤:“对了,你刚不说要帮我吗?路先生用他个人名义给我转了五亿,其实那五千万我还没去兑现呢。现在发生这么多事,我面子小,他们不一定会给我,肯定耍赖。你面子大,你帮我去兑,把我的五千万要回来。”   “……”   *   路平平上午有马术练习,抽完盲盒就赶去上课。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他都快累瘫了,只想找母亲撒娇,可一进门,他发现气氛不对劲。   父亲、母亲、大哥、甚至姐姐都聚在楼上书房。   门没关。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往里偷看。   “爸,非常抱歉。这次责任全在我。我晚上亲自去小叔家,当面向他正式道歉,再一起商量处理方案——”   “你小叔的职位,保不住的。”   “爸?”   路守谦神情凝重,“舆论发酵太过,上面发话要查,想息事宁人,不可能了。”   路太太坐他旁边,一直柳眉紧皱,“小洄,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给那女人钱?五年前,秦措还在上学,当然你秦伯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秦措财政大权在握,他既然接回白纤纤,能亏待她吗?”   路洄一阵胸闷,低咳几声。   “妈。”路盼宁不忍见他受责备,维护,“哥也是为了我,才想拆散——可是!”   她咬住嘴唇,气的想哭,“求你们别自作主张了,真求你们了!我长大了,能不能让我自己做决定?这样,我以后怎么面对秦哥哥和纤纤?”   路守谦重重哼了声:“纤纤?你倒和她亲热。”   他看着女儿,无奈,心想和她计较也没用,只对路洄道:“那女人比我们想的厉害。这次你太鲁莽,一点小钱,没了也罢。你叔叔和禄通的名誉受损,才致命。”   路洄低下目光,“我记住了。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路太太摇头,“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心机?”   路守谦语带讽刺:“没有这等心机,秦雾哪来的?”   路盼宁听的心烦,“你们别乱——”   不等她说完,路平平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大声说:“好哇,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很坏很坏。”   路守谦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以后少乱跑,买什么玩具?玩物丧志,你给我在家读书。”   “我怎么就不懂了?”路平平哼了声,“坏女人还叫我给你们带话呢。”   众人一凛。   路守谦沉声问:“她叫你带什么话?”   “她……”   路平平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更想表现自己的厉害,于是抬抬下巴,学电视里大反派那目中无人、傲视群雄的表情,神气活现的。   “她说——论作弊,在座各位,都是孙子!”   ……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没人表扬他。   路平平觉得刚才表演的很好,怎就换不来一句夸奖呢?他奇怪地挠挠头。   路守谦面色铁青。   终于,他忍无可忍,抓住小儿子,扬起手往屁股上狠拍下去,“小兔崽子,你说谁是孙子?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路平平吓到,大哭起来:“管我什么事?是坏女人说的!爸爸不讲道理!妈!妈!”   路太太拉他进怀里护住,瞪丈夫,“行了,还嫌不够乱吗?”她帮路平平擦去眼泪,对路盼宁招手,“宁宁,带你弟弟回房间。”   路盼宁便把哭泣不止的男孩带走了。   路太太饮了一口茶,冷笑,“欺人太甚!白纤纤太嚣张!不能让她以为,我路家好欺负。小洄——”   路洄看向她。   “查查她这五年,在国外都干了些什么。”路太太淡淡一笑,意味深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专会攀权富贵拜金求荣的女孩子,我不信她到了别的地方,就能安分守己。” 第19章 星河 “丈夫。”   纤纤周日晚才回到海之屿。   白天秦措有事, 仿佛是跟几位老总打高尔夫球,下午回来,正好秦雾午睡结束, 他陪儿子念了会儿英语故事书, 纤纤旁听。   ……真的好像。   听秦措发音, 绝对和奥斯汀师出同门。   黄昏时分,直升机起飞,不久便降落在遗世独立的小岛。   晚饭后,纤纤在电脑前坐了几分钟, 天书系统便开始叫她。   【小天书:仙子!截止今日,原作主要男性配角中,您已经取得了两项傲人的成就。】   【纤纤:哪两项?】   【小天书:分别是‘路洄的不共戴天之仇’, 以及‘许妄的恨意’。路洄书里对女配还只是厌恶, 对您就是不共戴天了呢!】   【纤纤:许妄恨我干吗?我这几天都懒得理他。】   【小天书:……就因为您都不理他啊,仙子。】   自从那天墓园意外撞见, 许妄发来好几条消息。   纤纤收到的时候, 不是在儿子身边,就是在秦措身边, 无法及时回复,放着放着就忘到脑后。   不就几条微信, 至于吗。   【小天书:现在您还需要接触最后一位男配。】   【纤纤:哦,路洄司机的儿子, 那个在娱乐圈演戏混日子的不良少年。】   【小天书:然后故事线就整个展开了。您取回路太太的手镯, 也是为认亲做准备吧?】   【纤纤:为收购禄通做准备。】   【小天书:这样啊……啊?什么???】   纤纤不理它。   原作女配的人设是贪财、虚荣。要说这世界上来钱最快, 又最能满足人类虚荣心的地方,娱乐圈绝对名列前茅。   女配求秦措给她资源,她要演戏。   于是她截胡了某即将进组的人气小花的女主角色, 和如今炙手可热的男配搭戏,招惹一堆是非,成为群嘲的空降资源咖,最后影视剧扑街,她被骂到退圈。   纤纤倒是庆幸女配只演了一部戏就败退,她才不想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   她决定马上就找秦措,趁热打铁,早演早息影,把这事完结。   秦措不在他房间,也不在书房。   值夜的女佣见她走来走去,说:“白小姐,少爷在太空影院。你到五楼,出电梯右拐,第二间房。”   纤纤道谢,经过秦雾房间,敲敲门。   “请进。”   秦雾穿着蓝色的卡通睡衣,在床上看书,房里只开一盏阅读专用的小夜灯。   纤纤问他:“准备睡了吗?我来跟你说晚安。”   秦雾揉眼睛,“快了。母亲——”他想起一件事,招手,“你过来一点。”   纤纤坐他床畔。   秦雾爬起来,取下床头书架的一本硬皮书,翻到中间,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纤纤讶然,“这是……”   秦雾说:“以前父亲给我的。”   这是一张旧照片,拍摄地点在七中校门口。   具体哪年的呢?高一下学期,还是高二上学期?   纤纤只记得,那会儿许玲神经兮兮的,成天打电话来问复仇大计进展,催她写详细报告。   她哪有这功夫。   她根本没追到秦措,又觉得许玲烦,某天放学,软硬兼施的求秦学长跟她合影留念。   于是有了这张哭笑不得的‘合照’。   照片上,秦措分明是转身欲甩脱她的姿势,时光定格的一刻,美少年一脸不耐烦。   而她对着同学的镜头,笑容灿烂地比剪刀手。   这张实锤勾引计划尚未成功,少女仍需努力的照片,最后也没派上用场。谈恋爱后,反倒被秦措收藏了。   “这张照片……”纤纤咳嗽下,语气严肃,“这时候,你妈妈我呢,还没追到你爸。但你别看他那么拽,那天回去,晚上他主动带我逛夜市。”   秦雾问:“什么是夜市?”   “就是晚上的集市,有很多小吃,也有很多玩的东西。”   “我也想去。”   “以后带你去。”   秦雾憧憬地想了会儿,抬起头,“母亲,那时候……你是喜欢父亲的吧?”   纤纤一愣。   那时候……   她垂下眼睑,片刻,笑了笑,“那时候,我总在想,怎么有人那么别扭啊。心里明明喜欢我陪他,偏要装高冷,不理我。”   *   纤纤本以为太空影院真是个小型家庭影院。   然而,一开门,她站定。   仰头竟是星空。   天花板吊顶也不知用的全息投影还是别的先进技术,蓦然一看,便如房顶镂空,星河闪耀。   室内无灯火,只有墙壁映出的微光,勉强能看清四周。   一切设计和摆设都充满未来、科幻、太空的元素。   秦措坐在正中一张巨大的椭圆形太空椅中,膝盖上放着已经黑屏的笔记本电脑。   他不动,只盯着不断变幻的星云长河。   纤纤走过去,“我有两件事和你商量。”   秦措目光也不抬一下,“只准说哄我高兴的。”   “你这算报喜不报忧啊。”纤纤好笑,“保证不惹你生气。”   秦措终于瞥她,“坐。”   这里的椅子间隔都很远,纤纤左右张望,想把一张搬过来,发现卯足力气也搬不动。   秦措:“……坐这里。”   他指自己的椅子。   纤纤迟疑。   男人平静道:“白小姐,你怕我吗?”   纤纤摇头。   “那就过来。”   纤纤依偎他坐下,如她所料,这椅子的造型、弧度,相邻的两人不由自主便会靠近。   她开口:“首先——”   手里塞入一个小巧的遥控器。   秦措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蓝色的按钮。”一边引导她的指尖往下按住。   纤纤抬头,星云瞬间变幻色彩,从银色、浅蓝、深蓝,转为粉紫微红。   他问:“好看吗?”   “很漂亮。”   “我做的。”   “你……”纤纤转头,唇堪堪擦过他脸侧。她脑袋拼命往后,“你现在对电脑程序还有研究?”   “你脖子不痛?”   纤纤白他一眼。   难受是有点,可不这么全身僵着,一不小心就直接贴他脸上讲话了,也不知道哪位创意鬼才设计的奇葩座椅。   “不痛,我喜欢远距离欣赏你。”   秦措嗤一声,摇头,“大三就完成了。本想当生日礼物送你,可你有了小雾。”   纤纤莫名其妙,“我怀孕跟星空能有关系?”   “当时,我想——”秦措凝视她,轻描淡写,“在星空下做很有气氛,比较浪漫。”   “……”   纤纤深吸一口气,吐出,忍,忍吧,忍一时——不行,实在忍不了。   她神色庄重,“秦先生,你不要用解说纪录片的语气说这种话,我不知道怎么回你。”   “你想我用哪种语气?”   “不如干脆别说。”   秦措低哼,因为放松,声音也慵懒:“你打算商量什么?”   纤纤正经道:“首先是小雾,他那么崇拜你,也只听你的了。你跟他讲清楚,他的身高和吃东西没多大关系,基因才是要素。”   “所以他如果长不高,是你拉低了平均值?”   “秦先生!”   “……听见了。”秦措说,“我跟小雾澄清过,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受到罗伯特影响,明天我再找罗伯特。”   纤纤颔首,“还有就是……我最近看了一本书。”   “然后?”   “听说这本书会拍电视剧,我想演女主角。”   秦措沉默片刻,委婉的表达惊讶:“投资理财的参考书也能影视化?”   “……”纤纤无语,强调,“我看的是言情小说!写爱情的。”   秦措淡淡道:“我以为你对文字比数字多出两倍以上的书籍,都不感兴趣。”   “人会变的嘛。”   秦措嗤笑,“整天对我演戏还不能满足你旺盛的表演欲?非得进娱乐圈?”   纤纤:“就踏进去一下下,马上出来。这将是我的处女作,也是我的息影之作。”   秦措:“……”   过一会儿,他说:“哪部戏?你发给常佑。”   纤纤不曾想他答应的那么快,有些怔忡,“你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就,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什么的……”   秦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沉,声音却极轻、极慢:“海之屿困不住你,我困不住你,可白纤纤——”他忽然欺近,哑声道,“我要你心里有我。”   漆黑双眸,引燃强势暗火。   头顶星空不断变幻色彩。   他眼里银河璀璨,他眼里星沉碧落,他眼里日月灼灼。   纤纤恍惚想,这好像是回国后第一次,秦措直呼她的名字。   她应该说点什么,感谢也好,请他自重也好,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让这无形无色却又灼热燃烧的火熄灭。   所幸,她的手机提示音响了。   秦措冷哼,靠回座位。   纤纤拿起看了看,又是许妄的消息,她按掉。   回头,秦措在摆弄电脑,是一段语音剪辑。纤纤起初还好奇,很快便后悔了。   “路少,我这么平凡的女人,又有了老实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实在——”   “又有了老实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   “老实的丈夫——”   “丈夫——”   然后就一直是‘丈夫’‘丈夫’,无限重复。魔音贯耳,洗脑循环,直到纤纤捂耳朵,“我都说过知错了,你行行好,别放了。”   秦措平淡道:“这是你唯一说对的半句,错在哪?”   纤纤:“对在哪?”   秦措又放了一遍‘丈夫’,终于满意,“你第一次公开场合承认我,留个纪念。”   纤纤:“……”   秦措最后放完一遍,关电脑,作势起身。   纤纤比他起的快,“秦先生,晚安。”   秦措不急着走,低头,俯身凑近,“白小姐。”他完全打趣的语调,笑一声,气息温热,拂过耳畔碎发,又酥又麻,“我有多老实,你不最清楚么?”   纤纤后退两步,正对上那双隐约含笑的黑眸。   去他的银河璀璨,去他的星沉碧落,他这分明就是单身久了,空虚寂寞冷,满眼满脑满心的黄色废料。   秦措两指夹一张名片,在她眼前晃了晃,递给她。   纤纤接住,沉着脸,显然不想理他。   秦措笑了笑,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转身就走。   一出太空影院,笑意结成冰。   他,看见了。   白纤纤微信唯一的置顶——那人的头像是个白裙小女孩的背影,面向老街,背着小手,十分可爱。   备注名,汪汪汪。   ……能是谁呢。 第20章 毛衣 他好骚啊。   纤纤回到房间, 把名片扔在一边。   那就只是他的商业名片,不知给她有什么用。   她捧着电脑坐床上,想了想, 准备先拿遥控开电视, 看会儿财经新闻的重播。   拉开床头柜抽屉, 她吓一跳,缩回手。   各种品牌的避孕套装满整整一抽屉,她一打开,好几只五彩缤纷的不慎散落到地毯上, 正像她青红白绿五彩纷呈的脸色。   这什么鬼!   纤纤跳下床,捡起那张丢下的名片。   正面的确只有秦措的名字和公司邮箱,还有秘书室的座机号码, 他从不留私人信息, 可翻过来,背面右下角, 有一行他亲笔书写的小字。   “嫌少?深夜服务, 随传随到,用完为止。”   ……   纤纤气的又扔掉。   她总算明白, 他绝对有备而来,上次健身房被她稍微戏弄下, 秦先生不高兴,今晚报仇来了。   怎么就那么小心眼记仇呢。   手机响起。   纤纤看一眼, 代号工具箱, 是奥斯汀。于是接起:“说。”   语气不太和善。   奥斯汀沉默会儿, 问:“心情不好?”   “不好。”   “说来听听。”他声音温柔,“也许我能帮助你解决。”   “你不能。”   “……”   纤纤调整心态,“找我有事?”   奥斯汀说:“有人调查你。”   纤纤挑眉, 这下当真神清气爽,开心起来,“我猜——路家的人?”   奥斯汀失笑,“……你那么开心吗?”   纤纤:“我早准备好的图片终于有用武之地,当然开心。他们是不是找上了我们出资办的私家侦探所?”   “对。”   “好的很。你叫人把资料给他们,小心点,别走漏风声。价格尽管往高里喊,路先生有钱。”   “可你的图片能用吗?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假的,你要造假也别那么明显。”   “我就要这么玩。他们又证明不了真假。”   “……”   奥斯汀无奈,笑了声:“好吧,只要你愿意,怎么都行。但是——”他一顿,试探,“很少见你那么烦恼。跟我说说,行吗?即使无法帮到你,至少我能聆听,你说出来,心里也会轻松——”   纤纤打断:“奥斯汀。”   他语气更柔和:“我听着。”   纤纤看向对面墙壁的挂钟,“有空的话,你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看场电影,和女孩约会,随便干点有意义的事,别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人身上。”   奥斯汀平静道:“你们东方有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纤纤:“你又在学中文了?”   “这个月高分通过HSK六级。我期待有一天,能用你的母语交流——”   “给你个任务。”   奥斯汀一凛,“你需要我做什么?”   “‘领她的工资,别打她的主意’。这句话,你用中英文抄写三遍,贴在你房间镜子上,早晚背诵。”   “……”   “还有。”纤纤说,“现在你那边是星期天早上,你做点别的,我又不需要你二十四小时待命,随传随——”   她止住,瞄向地上的名片,脸一红。   随传随到这四个字,脏了。   她直接掐断通话,起身从小冰箱取一罐汽水,躺回床上看电视,眼睛盯着屏幕,难得不能集中精神。   ……跟那个男人计较什么呢?   不就被他戏弄几句,没什么大不了。   她盯着的……可是他财富榜首的位置,是他头顶王冠,身下宝座。   *   路盼宁怎么也没想到,秦措会有主动来找她的一天,只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她揉揉眼睛,又用力掐胳膊,会疼。   ——真的是他。   秦措从车里下来,大步流星向她走来,她心跳越来越快,紧张的面红耳赤,脑袋里空白一片,思维差点停止运转。   怎么办呢?他会不会邀请她吃饭?或者——   秦措在她跟前站定,望她一眼。   他说:“手机给我。”   路盼宁:“……?”   秦措又说:“也不用给我。你打开微信。”   路盼宁一头雾水,茫然道:“秦哥哥,我……我们加过好友,你忘记了吗?”   秦措:“那个缠着你的男人,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路盼宁愣住,“……许妄?”   秦措不语,便是默认。   其实要查那人的各种社交账号,有的是办法,但他早就得出结论,只有这一种最简洁,最快速。   他等不了。   路盼宁总算弄清楚了,秦措这是要为她解决麻烦。   可……   她拿着手机,犹豫不决,“秦哥哥,许妄他……怎么说呢。他这人虽然有点烦,喜欢自说自话,我拒绝他了,他也不听,但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他就是太固执、听不进别人的——”   秦措强调重点:“联系方式。”   路盼宁为难,皱紧眉,“你别威胁他,这样不好——”   秦措冷淡,“我对他无话可谈。”   “……”   路盼宁愕然,好一会儿,呆呆的问:“那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干什么?”   秦措:“确认头像。”   路盼宁这下真懵了,哭笑不得。她点开微信的好友列表,往下拉,找到许妄的名字,当即一怔。   “咦?他什么时候换头像的?我记得他一直用的是全黑的底图,中间打火机的一点火光,我还跟他说,图片太压抑,看久了会很不舒服。”   现在,那张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裙小女孩的背影。   路盼宁放大这张头像图片。   女孩不过五、六岁左右,娇小可爱。她背着双手,站在街边,裙子有点旧,甚至裙摆处破了个洞,可她看起来那样快乐、美好。   夏日阳光明媚,女孩的背影也令人感到无限的温暖。   路盼宁不由的跟着微笑起来,“原来许妄也会用这么小清新的网图做头像。秦哥哥,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找他?你和他认识吗——呀!”   她无意间窥见秦措脸色,吓的低呼一声。   男人一向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神……好可怕。   他在生气吗?对着一张可爱的小女孩头像?   秦措冷冷地盯住。   白裙女孩,汪汪汪,她唯一的置顶好友。   ……阴魂不散。   路盼宁第一次见他这样,满是担忧,“秦哥哥,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措不答。他点开许妄的名片,推荐给自己,然后把手机还给路盼宁,道谢离开。   一阵风吹过,落叶纷纷。   他的车早开远了,路盼宁还静立在门口台阶上。呆呆地看着他来,又傻乎乎地看着他走,始终迷惑不解。   秦措他……到底来干嘛的?   *   “学长,常学长!”   午休时刻,秦措出去了,不在秦园。   常佑吃完饭,就到咖啡馆坐坐,听见呼唤声,他脸色一白,用杂志挡住侧脸。   纤纤在他旁边坐下,“学长,你为什么假装看不见我?”   “祖宗。”她叫一声,常佑的汗就流的快一分,“你饶了我,以后叫我常佑,小常,小佑,什么都好。这两天千万别叫学长,秦总心情很差。”   纤纤奇怪,“我看他昨晚心情好的要命,哪里差了?”   常佑苦笑,“谁知道呢。今天一大早,我们整整一层楼都被他那冷风吹的,冰窖一样。不信你问别人。”   纤纤:“该我不痛快,怎么反倒他发脾气?”   常佑:“又吵架了?”   纤纤:“没啊。”   她想不通,干脆暂时放下,问道:“你刚在干什么呢?大老远见你傻笑。”   “看我女朋友发我的照片,她今天和朋友出去玩。”常佑说,“喏,你瞧,这是她在景区拍的。”   纤纤一看,是个长相很甜的短发小姑娘,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站在湖边拍照。   她笑了笑,“很漂亮,你有福气。”   常佑唇角弯起,心里高兴,嘴上却发牢骚:“哪里。就她那小性子,除了我这个会跪键盘哄她的,谁还受得了那臭脾气。”   他关闭对话框,忽然皱眉,凑近手机,瞪着微信置顶第二位,紧接着猛地起立,差点带翻一张椅子。   纤纤:“怎么了?”   常佑把手机拿起来,横看竖看,神情越发严峻。   终于,他拨通电话:“喂,小苏?给我转信息安全部,快!”   他反应那么大,纤纤也站起来,在一边听。   常佑焦虑地走来走去,总算接通,急匆匆道:“是我,常佑。马上召集午休的人回来——什么事?一级红色警报,秦总的私人微信被黑了,你说严重吗!”   纤纤惊奇。   秦措大学都能自己当黑客玩,这还能被黑?   常佑顾不得其它,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纤纤跟紧他,“你怎么知道秦先生被黑了?”   “头像。”常佑一边走一边说话,气息短促,“秦总的头像四、五年没换过,一直都是小少爷的满月照,所有人都知道。刚才我看见他的头像突然变成了外围女自拍。”   “外围女?”   “也可能是骗子。用美女照片骗财那种。”   “……”纤纤怎么想怎么可疑,强拉他停下,“学长,你给我看看吧。”   常佑着急,“回去再看,这不能等,要出事的!”   “现在。”纤纤拉住他不放,“那可能是我!”   “是你也待会儿再——是你?!”   *   许妄拧眉。   又来了,今天第三次。   他瞥了眼手机,烦躁的很。   就这一会儿,总有人恶作剧,用秦措的名字试图加他好友,看头像,仿佛是个用年轻女人性感照做诱饵的骗子。   网络诈骗都骗他头上来了。   只是,为什么用秦措的名字?   许妄终于仔细看了一眼,眸光渐渐冷凝,神色变换几次,越发阴沉。   这账号背后是哪个混账,他拿不准,但头像图片的女主角,他化成灰都认识。   原图还存在他的加密相册里。   白纤纤回国第一晚发给他的,在……那个男人的床上。   骗子的头像图片经过修改,只截取了贝齿轻咬的莹润红唇到胸口上方的一段,背景也换了,衣服不是性感的吊带蕾丝睡裙,而是白色的高领羊毛衫。   虽是作假,P图却到位,要不是他持有原图,肯定会上当,以为女人本就穿着毛衣。   这就是白纤纤。   嘴唇、下巴和修长颈项的线条,他到死都不会忘。   谁黑了他的相册?   许妄心里一凉,再次点开那张头像图。   会不会纤纤用小号捉弄他?   他冷着脸,通过好友申请,点开那人朋友圈,尽是秦氏相关的新闻报道,寥寥数条,很快见底。   不是白纤纤,真的是秦措本尊。   许妄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该笑,还是该怕?   他咬牙,打一行字,删掉,再打,迟疑良久,发送。   [你想干什么?]   十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不祥的预感更深。   许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阴谋论和负面猜测,他点一支烟,烦躁地吸两口,继续打字。   [你怎么有我微信?]   二十分钟,无事发生。   许妄胸口闷的透不过气。   秦措为什么加他好友?   秦措为什么会有白纤纤发给他的照片?   白纤纤和他的关系,他们的计划,秦措着手调查过吗?又知道多少?   半小时,一小时……   一个下午过去,许妄如坐针毡,心神不宁,烟灰缸里尽是烟蒂和灰烬。   他想给白纤纤打电话询问情况,又怕她身陷险境,现在已经被秦措控制、甚至软禁、拷问。   夜深,仍无回音。   凌晨两点一刻,许妄惊坐起,再一次找到手机,翻看秦措的头像图片。   他突然有个荒唐的结论。   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少爷,那位财富榜金字塔顶的大人物,纡尊降贵加他好友,只为晒头像。   秦措就是故意让他看到,仅此而已。   *   许妄来电的时候,已经深夜两点多。   今天虽然大洋彼岸的股市休息,但是纤纤还在回复A计划核心成员征询她意见的邮件,所以也没睡。   刚拿起手机,对方第一句话:“他知道多少?”   纤纤轻笑,“哥哥,你声音有点抖。害怕吗?”   许妄不懂到这时候,她怎么还笑的出来。他的语气如绷紧将断的琴弦:“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我在房间写日记。”   “这时候你还写日记!”许妄气结,“秦措突然加我好友,他用的是你的头像,这太反常。”   “他还加你好友?我真不知道。”   “那张照片,他怎么会有?”   “因为我拍的时候,他看见了问我要,我就给了。”   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心不在焉的调调。   许妄掐灭烟头,“纤纤,你回来。”   “回哪?”   “哪都好。他已经起疑心,你不能留在他身边,万一被他查出来,你——”   纤纤诧异,“想不到你还会关心我,我以为你对我心怀怨恨。”   他沉声道:“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回来。”   “许妄。”纤纤终于发完邮件,注意力转到通话上,“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他未必清楚真相,也许只在试探?”   “相反。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我和你、阿姨的关系,当年我为什么缠着他、追他,相隔五年,我又为什么回国,他早猜到。”   许妄斩钉截铁:“不可能!他知道了能忍下这口气?他早该跟你摊牌,出手报复我们。”   “我从前也那么想。”纤纤安静片刻,“……也许他认为,假如他揭穿我,真相大白,到那时候,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能否原谅,我都会不顾一切地离开,回去陪你窝在阴沟的老鼠洞里煎熬。他可能误以为我特别爱你。”   许妄原本沉默,听到最后,居然忍不住笑,骂道:“去你的老鼠洞,我住十一楼。”   纤纤也笑,“其实怎么可能呢?我是要过好日子的,才不当你和阿姨的病友。”   许妄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再多赚点钱,当世界首富。”   “你——”许妄被她气的不轻,“我说真的,秦措那边,你到底什么打算?”   “打算取代他,登上财富榜首。”   “白纤纤!”   纤纤懒得搭理,划掉通话,看着微信界面,那个永远固定在最上方的名字。   汪汪汪。   从许玲给她第一台手机,申请第一个账号,学会置顶功能起,许妄就留在这里。   最初是哥哥。   后来,她去七中,认识秦措,备注名就改成了旺旺,秦措问她,她说是她一直打工资助的困难家庭。   再后来,去往异国的飞机上,她改成汪汪汪,微信也闲置不用了。尤其创立Utopia后,公司有独立的聊天、社交平台,就连许玲找她都是登录旧的邮箱才看见。   一个置顶,本以为没什么紧要。   目光重又落在许妄的头像上。那是她小时候仅存的影像之一,就在H市老房子附近拍摄的。她点击保存。   然后,取消置顶。   十几年,都结束了。   对话列表往下翻,她看见秦措的头像,看见自己从没穿过的白羊毛衫,好笑又无奈。   难怪回来一路,他一直用眼神杀她。   找个机会对他澄清吧。相比她的野心,这才多大点事。   不过……最近流行用她照片当头像吗?   以后在淞城发展,微信会日常使用,也许,她也应该换个头像,放上她喜欢的、美好的东西。   于是,纤纤打开浏览器,搜索半天,终于找到称心如意的图。   很快,头像变成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   她心满意足地叹息。   ——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   “你、在、偷、看、什、么!”   深夜时分,常佑被洗完澡出来的女朋友从背后偷袭,高高举起手机,讨饶:“看我的微信啊,还能看什么?我是那种不正经的男人吗?”   女朋友哼哼:“我都看见了!你在偷看漂亮女人的照片,拿来,让我瞧瞧是哪个小网红,你看的那么入迷。”   “真不是。”   “她还咬嘴唇!你藏什么?给我!”   “老婆,宝宝,大小姐,那是我老板,你可千万别乱动。”常佑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紧握手机,不许她碰,“看见了吧?我们秦总。”   “秦先生?”女朋友傻眼了,“瞧着冷冰冰的,没想到他居然也好这一口……男人都是色胚。”   常佑无奈,笑,“那是我学妹,就是秦雾的妈妈。”   女朋友睁大眼睛,细细打量,“……唔,确实,她裹那么严实。”   “P的。”   “啊?!”   常佑一阵爆笑。   早些时候,白纤纤追上他,为了让他相信照片上的千真万确就是她自己,就把原图给他看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纤纤说:“是我吧?那天我发他的自拍照,他怎么给我P了件毛衣?背景也不对。我在房间里拍的,照片上是星空。”   他问:“秦总……修图技术那么强的吗?”   纤纤肯定,“对,很厉害啊,反正比照相馆修的好。”   他静默半天,郑重其事地按住她肩膀,“学妹,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拜托你。”   “你说。”   “我见过原图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怕我这辈子就交代了。”   “……”   这时,女朋友追问:“PS前是怎样的啊?原图你见过吗?”   常佑回想那张图,脸一热,正直的说:“没,这我哪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女朋友大叫:“你特么流鼻血了还说没看过!”   常佑一摸,真有。   他一边仰起头找面纸,一边耳朵被扭的哇哇叫,闹了好一会儿,女朋友终于放过他。   “秦先生这算公开秀恩爱?原来闷骚男人最浪漫是真的。”   常佑:“浪漫?我被他害苦了!”   秦措公开改头像,短短一个下午,他接了二十几通电话,全是询问秦总账号怎么回事,是否需要提供技术援助,有没有被盗取信息之类的。   其中包括难缠的秦太太。   这都晚上了,秦措还没换回正常的头像。就那么张扬,就那么肆无忌惮。   “秦总他……”   常佑想起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面瘫脸,又去看新改的头像,女人轻咬红唇,即使身穿高领毛衣,只那咬唇的动作、微乱的长发,看的久了,还是会让人浮想联翩,脸红心跳。   秦总以后就带着这头像,跟人老总谈生意?给员工下达指示?   “……他好骚啊。” 第21章 钢笔 我喜欢看。   秦措没下楼吃早饭。   从昨晚到今天, 纤纤就没见到他的影子。直到一起坐上飞机,才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   可他不理人。   纤纤刚开口:“我——”   秦措充耳不闻,“小雾, 昨天戚老师考你算术题, 卷子带了吗?”   他教育儿子, 纤纤哪好打扰。   秦雾小同学从书包里翻出专门放考卷的文件夹,找到一张数学卷子,递给他父亲。   纤纤偷瞥,才五岁的儿童, 做的却是小学高年级的练习题。   秦措取一支钢笔,开始刷刷刷批改。   这很没必要。同样的事情,等秦雾到学校, 老师会重复做一遍。   他在故意回避。   纤纤觉得好笑, 又不敢表现出来,转过头看窗外。   相遇至今, 十年, 他一点没变。   也许和接受的教育有关,秦措并不习惯与亲近的人开诚布公谈话。   他如果对人有意见, 一般都放心里独自消化,于是造成的后果只有两个——忍, 记仇。   高中时,他对她不满, 起初摆臭脸、言语奚落, 后来感情渐深, 他舍不得,便进化成冷战大师,最多不理她, 有时几分钟,有时几小时,最长一两天,反正气消作罢。   等到大学,他们偶尔闹矛盾,他不再动不动冷处理,只在拉灯熄火后,动作比往常粗鲁。   现在,故态复萌。   就连他儿子都能看出来。秦雾问他:“父亲,你今天批卷子怎么那么慢?”   秦措:“慢能看仔细。”   秦雾:“哦……你其实不用批改,我对过答案,全对。”   秦措神情不变,“答案偶尔会印刷错误。”   秦雾恍然领悟,笑起来,“难怪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对的,参考答案却说我是错的,原来是印刷问题。”   秦家的家教是点到即止,沉默是金。   纤纤无意干预他们的教育方式,只不过事情轮到她头上,她不喜欢。从前不耐烦等他自我消化情绪,现在也是。   她起身,来到对方座位前,“秦——”   男人手指一按,椅子自动转四十五度,回避。   纤纤又绕到另一边,不依不饶的,“秦先生,法官判刑,也得给犯人辩护的机会。”   秦措抬眸,目光冷冷淡淡。   片刻,他扔笔,力道稍大,价值不菲的私人订制钢笔滚动几圈,掉落在地。   纤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他看界面。   没有任何置顶对话。   秦措淡声:“你资助的贫困家庭呢?”   纤纤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我儿子都五岁了,他们也该学会自力更生。”   秦措不语。   纤纤看着他。   男人眼底隐隐泛青,明显昨晚睡眠质量欠佳。   纤纤叹口气:“好了?”   她弯腰,捡起他的钢笔,放在秦雾的习题卷上。然后轻轻拉他外套袖口,“好了那你理理我。秦先生,你知道的——就算你不理,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能好久,会烦死你。所以你还是理我吧,叫我闭嘴啊。”   秦措忍不住一笑,唇角勾起,立刻又压下。继续冷脸。   纤纤又说:“我把剧本发给常学长了,他说会帮我安排。”   秦措扫她一眼,“我提醒过你。”   “你肯理我了?”她打趣一句,见好就收,“他本来就是我学长,这么叫多亲切。”   “你毕业了。”   “毕业了那也——”   “非要怀旧,对我一个人。”秦措手握钢笔,在卷子上一点,“叫我一个人。”   他语气平淡,便如闲话家常。   纤纤回头,秦雾垂着脑袋,正在他的小书包里左翻右翻,半天也没找出啥。   纤纤咳嗽了声,准备坐回去。   秦措说:“然后。”   “然后?”她疑问。   秦措挑眉,笔尖轻轻一碰她的手机壳,背往后靠,耐心地等待。   纤纤好笑又好气。按亮屏幕,手指点几下,将手机转向他,“置顶,看见了?是你。”   秦措低低应道:“看见了。”   纤纤转身,刚想走,手腕被人握住,往回一带。她失去平衡,双手撑住他座位扶手,勉强稳住身形。   抬头,已在他的掌控范围。   秦措长臂圈住她,薄唇轻吻细腻如玉的脸颊,一触即离。   来不及反抗,来不及拒绝。   猝不及防的吻,轻如雪花。   他在她耳边低喃:“奖励。”   纤纤挣开,直起身,又听他淡淡道:“小心走路。”   “……”   她本想当作无事发生,这下当不成了。   “秦先生,我刚回来那天,机场休息室,还记得吗?你对我说——你以前不那么轻浮。”   “记得。”   “……你以前也不这样。”至少关灯前,还是正派人士。纤纤义正词严:“当着孩子的面,你不要树立不正经的错误榜样——”   “没关系的,母亲。”   纤纤转头。   秦雾两手托腮,一双大眼睛天真地盯着他们,“我喜欢看,你们继续。”   纤纤:“……”   她摇了摇头,坐回自己的位置。   刚坐下,秦措说:“照片发我。”   纤纤:“不早就发给你了吗?”   “我要头像原图。”   “你头像原图不就是——”   男人目光划过她的眉眼,如融化的冰水一样凉薄。他笑,“你猜我要哪张。”   纤纤把童年旧照传给他。   于是路上又安静下来。   良久,飞机快降落前,秦措才道:“五年。”   纤纤望向他。   “白小姐,整整五年。”他说,“是个人都会疯。”   *   到了秦园,纤纤送秦雾上学。   秦雾牵着她的手,走的特别慢,走了会儿,偏过头问:“母亲,你刚才说把什么发给常叔叔了?”   “剧本。拍电视剧用的,我打算演戏。”   “我知道。”秦雾说,“哪种电视剧啊?”   这纤纤真没答案。因为缺乏兴趣,所以她也只记住了剧本的名字,“古装?……古装爱情吧。”   秦雾低下头,又走几步,踢开一粒小石子。   纤纤记起机场那天,常佑在纪念品商店里说的话——‘小少爷电视剧看多了’。   她笑了笑,“小雾,你平时会看电视剧吗?”   秦雾点点头。   “什么电视剧?”   “现代偶像剧。”   “罗伯特不管你?”   “他也看。每次看一两集,也不多。”   “他爱好……挺广泛。”   秦雾埋头走路,“罗伯特说,看这种电视剧有助于我未来的情商发展。”   “怎么说?”   “这类电视剧,总是男主角很有钱,或者女主角很有钱,反正其中一个有钱,方便我代入自己——当然是在我长大后。”   纤纤笑起来。   秦雾小声说:“可我代入的不是自己。有钱的男主角,我会把他当成不那么忙碌的父亲,没钱学习也不好的女主角,我会当成你。”   “……”纤纤拉着他的小手,“我学习挺好的。”   秦雾:“罗伯特说你十亿和五百万都分不清,数学肯定全班倒数。”   纤纤:“……”   快到学校,秦雾停下,两只手都拉住纤纤,“母亲——”他神情十分严肃,又很执着,“你不要跟男主角抱抱好不好?也不要像父亲亲你一样被他亲,万一、万一……”   他绞尽脑汁为提出的要求做合理争辩,最后眼睛一亮,机智的说:“万一他卫生习惯不好,有蛀牙呢?”   纤纤越看他越可爱,蹲下,拥抱他小小的身子,“剧本我还没来得及看。等看完,我再回答你,行吗?”   秦雾沉默,眼看上课时间到了,才不情愿地点头。   ……罢了。   他已经五岁了,不能拿这点幼稚的小事情烦扰母亲——他可以自己解决。   *   秦措本来有约。   常佑仔细确认过一遍,才对他说:“刘总父亲昨晚突发疾病,他太太打过电话给我,刚才他也亲自来电,今天看来得留在医院,赶不过来。”   秦措问:“今早还有其它安排?”   常佑看着他的行程表,“没有。那秦总,我先回去做事。”   秦措:“你的工作交给别人。”   常佑又开始出现腿软畏寒的症状,他决定挣扎一下,“不用,我领工资就要尽责,我……我喜欢亲力亲为。”   “难得闲着。”秦措淡然道,“很久没和你坐下来聊聊,作为老同学。”   常佑:“……”   自他入职以来,秦总从来就没聊过同窗往事好么——他从校服到育儿手册的女朋友跑了,谁敢提那段过去。   反常即妖,危险。   常佑思绪飞转,终于,灵光一闪,自救大法有了。   “秦总,白小姐想演的那个剧,我已经吩咐下去,叫底下公司的人着手办。剧本您要先看看吗?我刚收到。”   他太机智了。   果然,秦措说:“发我。”   常佑吃下定心丸,松口气,微笑,“我这就——”   “在那之前,先坐。”秦措示意,“你昨天中午突然召集人,说我微信被盗。”   常佑哪敢真坐,强颜欢笑,“这不因为您新改了那么……精致的头像,大家都担心——”   “后来你又打电话,称是一场误会。”秦措慢声道,语气毫无起伏,“中间发生了什么?”   常佑从肢体动作到笑容都变得僵硬。   秦措面无表情,“那张图,你见过?”   “没有!”常佑条件反射否认,可对着秦措冰凉的视线,愈发后怕,心想该怂还得怂,“秦总,天地良心,我就看了一秒钟,那也是为了确认您确实是自己修改的头像,我对您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我——”   秦措漠然,“怕什么?我又不能让你失忆。既然一场误会,那就算了。”   常佑感动的想哭,“秦总,是我小人之心误解了。您的胸怀和见解哪是我这样愚昧的人能揣测的!”   秦措:“剧本发我。”   常佑连连点头,“我这就去。”他的手按在门把上,庆幸死里逃生。   “——差点忘记。”   背后,男人慢条斯理提一句。   这道声线,秘书室新来的小姑娘不止一次偷偷花痴过,并且遗憾的表示,如果能加入一点点感情,那将是如何的性感撩人。   此时常佑听着,怎么都像催命符。   秦措平静道:“昨晚失眠,我做了益智小游戏,由你试玩。”   常佑:“……?” 第22章 剧本 不乖。   从办公室出来, 常佑觉得古怪,邪门的很,好在他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暂且算平安过关。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 把剧本发给秦措, 然后去茶水间泡咖啡。   同事小杨过来,寒暄几句,便道:“秦总刚发邮件,你接下来的工作我们接手, 这些天你累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常佑:“知道,等会我听音乐。”   “不是……”小杨摇头, 咳嗽一声, “秦总叫你玩……额,益智小游戏。”   常佑皱眉, “我回办公——”   另外几名同事也都凑过来。小苏指了指一直闲置的工位, “秦总让我装在这台电脑。”   于是,常佑只能在同事的围观中, 坐下,对着电脑, 打开名字叫‘看图找茬’的软件。   紧接着,他脸色一红, 猛地回头。   同事纷纷作鸟兽散。   那确实是个看图找茬的益智游戏, 一共二十五关, 每个关卡两张相似的图,找出十个不同的地方。   第一关的两张图是不知名网红的自拍,从表情到姿势、角度, 和白纤纤那张雷同。   第二关还是两张网红自拍,从表情到……   第三关依旧是两张网红自拍……   常佑的脸绿了。   “我又不能让你失忆。”   这什么人啊?不能让他失忆,就千方百计模糊他的记忆?怕是病的不轻。   也罢。   打工人,打工魂,区区几张图,看在工资的份上,做完算数。   然而,背后同事的窃窃私语,总是不小心就飘进耳朵。   “秦总邮件写了,咱们常哥这些年尽心尽力,工作认真,态度良好,今天准他公费玩游戏,这是他多年辛劳应得的奖励。”   “奖励?常哥原来喜欢欣赏漂亮美眉的图啊。”   “男的都喜欢,我也喜欢——用来做头像撩小哥哥,很管用,下次你试试。”   “可常哥有女朋友的吧?虽然图片都很正常啦,但怎么说呢,就是有点——你懂的。”   “嘘,小声点!”   ……   常佑觉得他的脖子和背不能好了,只怕就这么僵成化石。心里那一口憋屈又羞耻的气啊,默念一万遍打工魂也压不下。   日他丫的秦措!   *   公开处刑持续了一上午。   常佑发誓,他绝对要请假回家,下午说什么也不留在这里玩狗屁益智小游戏。   午休时间一到,他突然接到高卓的电话,说是小少爷想要离开秦园,如果秦总不忙的话,麻烦他请示下。   秦雾有时候会自己带保镖和司机出去买东西,这没什么。不过总得先确认。   他看了眼秦措紧闭的办公室,心里勇敢地竖起中指。   小苏正准备去吃饭,经过他身边,说:“常哥,小少爷上午打来两个电话。”   常佑皱眉,“打给你们?”   “都是叫高卓打的。”小苏点头,“第一个问他母亲要演什么剧本,第二个问怎么才能见到那部戏的男主角。”   “你怎么答的?”   “我把剧名告诉他了。至于男主角,我直接问了星耀的人,张启圣今早的飞机回国,之后会去公司,剧组重大人事变动,他们下午开会。我跟高卓说了。”   常佑颔首,“你去吧。”   他走到那间众所周知闲人勿扰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秦总。”   “进。”   常佑开门,“小少爷突然说要出秦园,我猜是去……”他忍不住好笑,“去星耀找张启圣,就白小姐那部戏的男主演。”   办公桌上放着几支红笔,还有合上的剧本。   秦措说:“保镖,口罩,墨镜,不准拍照。老规矩。”   常佑愣了愣,“你……同意?”   “他有分寸,出事有我。”秦措简洁道,递出剧本,“带去。”   常佑接住,拿在手里,“秦总,那我先出去,不打扰您。”   秦措随口一问:“游戏好玩吗?”   常佑脚步顿住。   这一刻,他的内心天人纠结,在‘伴君如伴虎,老子他妈不伺候了’和‘可是不会有人比他给的更多了’之间反复横跳。   十秒钟后,他扬起灿烂笑颜,“好玩极了。就这一会儿,我感觉自己思维更活跃,眼力更清晰了呢!”   从办公室出来,笑容瞬间消失。   可怕。   秦总这醋劲——那么多年,亏学妹忍得。   自己女人照片都不让别人看,也亏他居然会同意学妹去演……   常佑低头,看着手里经过领导批阅的剧本。   这戏,还能看吗?   *   常佑没去餐厅吃午饭,实在没胃口。   他把剧本复印三份,一份自留存档,一份叫人给高卓,另一份叫人给白纤纤。   趁休息的时候,他把相册里珍藏的网红自拍美图批量删除,多看一眼都容易头晕,只留下可爱的女朋友,并且发自内心的感叹:“……还是你好。”   人都走光了,办公室只剩他。   常佑伸了个懒腰,突然看见纤纤往这边来,赶紧迎过去,“白小姐,你怎么来了?秦总不说跟你一起吃饭吗?他刚下去——”   “我知道。”纤纤回答,又问,“学长,你这个剧本怎么怪怪的?”   常佑苦着脸,“别问我,我自身难保。”   纤纤皱眉,“秦先生改的?我看是他的字迹。”   常佑不说话,默认了。   纤纤说:“制片方的邮箱和原剧本,如果你有,发给我。”   常佑问:“你想怎么做?”   纤纤:“给我就对了。”   常佑本想先请示秦总意见,眼角余光瞥见电脑,脸色一白,又一阵反胃、眼睛疼。   请示个头。   他发过去。   纤纤说:“谢谢学长,我先走了。”   “真别叫啦。”常佑求饶,“我现在一听你叫学长就怕。秦总他说——”   “他病他的,我不共沉沦。又不当他的面叫。”   常佑失笑,连连摇头。   原来,这就是被偏爱的底气,怎不叫人羡慕。   纤纤到一边坐下,低头看手机。   她本想找奥斯汀转达任务,又嫌浪费时间,便以自己的身份登录Utopia内网,查询通讯录:   私人财务助理数人。   投资顾问数人。   ……   法律组。   ——找到了。   于是,相隔不少日子,远在大洋彼岸的Utopia法律部职员夜半时分收到一条通知。   久违的,Mr. GF本尊来信。   [拟一份合同,翻译成中文。要求如下,尽快。]   *   星耀大厦。   吴总、魏导和一名编剧坐在会客室。   开机仪式的日期都定好了,一切就绪,临开拍女主却换了人,还是个从没听过的名字,魏导脸色极差。   他坐不住,又一次问:“吴总,真没商量的余地?先不说影响不好,至少给我个有经验的演员——不,至少给个我见过、听过的演员啊!”   吴总抽着烟,“没有余地。”   魏导气煞,深呼吸,平复心情,“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一方要求的?”他盯住对方,“凡事总得讲理。颜小燕被换掉,她背后的人没意见?都是塞进来的女孩子,颜小燕要闹起来——”   吴总淡淡道:“闹不起来。谁都不会闹。”   “那我再换个问法。”魏导脾气来了,“这个白纤纤,是哪位董事长的千金突发奇想来演戏过瘾,还是有特殊人物出力捧她?”   吴总见他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慢吞吞道:“不是我存心欺瞒,老魏,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下达女主变动指示的那通电话,来自上面。”   编剧一愣,“星耀最上面就是您了,再往上还能……难道。”她脸色变了变,单手指天,“……秦氏?”   吴总抖落烟灰。   他不说话,另外两人便有了数。   编剧惊愕,喃喃道:“不可能吧。会不会是秦氏哪位高管?或者亲戚之类。”   吴总:“不清楚。不该我问的,我哪敢多嘴。”   三人同时沉默,皆疑虑重重。   总不可能是‘那位’秦先生。   那位传说中的世界首富极为低调,至今没有面对大众的社交账号,而且出了名的厌烦拍照,现存影像寥寥数张,大多年代久远。   编剧按耐不住旺盛的好奇心,追问:“吴总,你见过那位秦先生吗?”   吴总笑,“怎么可能。秦氏虽然持股星耀,但不干预公司日常运作,除非连续亏损,否则也就每个季度去做总结报告,跟我接头的一直是林总。秦先生——”他一顿,自嘲,“他哪里顾的上这点小生意。”   魏导突然说:“不会是他。”   编剧一怔,“魏导,你那么确定?”   魏导:“我听可靠的人说,秦先生好像是无性恋。”   编剧:“无性恋?”   “就没那方面的需求。”魏导含蓄的解释,“听说他有个宝贝儿子,是他特地找到各方面都符合条件的女孩子生的,完事给人五百万,叫她出国,永远不准回来。类似古代那什么?哦,去母留子。”   编剧骇然。   魏导接着说:“之后再没听说他处对象,日常解决生理需求的都没。”   编剧震惊,“才五百万?那么抠门吗?”   “嗨,越有钱越会算计,你以为——”魏导惊觉失言,赔笑,“当然,除了咱们吴总。吴总一向最大方。”   吴总笑笑。   手机突然响起,他接通,才说两句,神色剧变,霍地起立,又说几句,额头开始冒汗,满脸都是僵硬的笑容。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这是挂断前,吴总最后说的话。   魏导和编剧面面相觑,瞧着吴总那么淡定一人,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怎么吓成那样?   魏导说:“吴总,谁啊?”   吴总如临大敌,“走,陪我下楼迎接。都注意着装,别闹笑话。”   两人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照全身镜整理仪容,心情不觉也紧张起来。   吴总照完镜子,吩咐秘书:“马上通知所有人,十五分钟内禁止使用手机,禁止拍照、录像,违者处罚。”   等三人一起进了电梯,吴总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定心。   他抬头,面对电梯门,练习亲切谦逊又不显得过于谄媚的笑容。   “吴总,我们要接的到底是……?”   “只说秦先生要来。”   “!”   *   吴总屏息等待。   来了!   前后三辆黑色豪车停在大厦门口,那排场一下子就立起来,气派非凡。   先下车的是好几名高大强壮的黑衣男子,也不跟人打招呼,只观察四周,用蓝牙耳机低声交谈。   其中一位走到中间那辆车旁,打开后座车门。   吴总一颗心脏跳的咚咚响,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后背的汗快把衬衫给湿透。   他听见下车的动静,脑袋不知怎么就更低,早练习过的笑容愈发艰难,“秦先生,您亲自前来,我们都感到……非常荣幸!”   然而,不对呀。   他抬头,没看见人,目光往下、再往下,落在一双锃亮的小皮鞋上。   ……儿童皮鞋?!   吴总呆住。   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小孩子,至多五、六岁,身穿小西装,踩着小皮鞋,戴黑色口罩,同色墨镜。   那孩子仰头,看看他,“叔叔,客气了。”   幼童甜的仿佛能嗅到奶味的声音,偏偏又那样冷酷。   孩子移开视线,越过他,往前走去。他只能紧赶着带路,当真哭笑不得。   原来思想龌龊的是他们。   这个小不点奶娃娃能当谁的金主啊?   *   五分钟后,吴总办公室。   谈公事专用的沙发,一边是三名略为尴尬、不知所以然的成年人,另一边是个眼神淡漠的小男孩,他身后立着两名戴墨镜、面容冷峻的高个子保镖。   秦雾优雅地抿一口热巧克力,说:“我来见张启圣,他在哪?”   张启圣?   吴总想起那个难对付的刺头,很奇怪男孩怎会要求见他,不敢怠慢,答道:“他飞机误点了,我再问问——”   话未说完,秘书走进来,在他耳旁小声道:“吴总,刚才张老师的助理来电话,说他明天再过来,今天要先回路家。”   “怎么又临时变卦?”吴总不快,“每次都——”   有重要客人在,他不好发作,按捺下去,微笑,“那个,小秦先生,实在不巧。机场的路堵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行,可能得等很久……”   “我要回去上课,等不久。”   秦雾伸手,一名保镖递上两张照片,他拿起展示,“这是张启圣吗?”   魏导道:“是的。”   一张是剧照,另一张是杂志封面照。   吴总和蔼的问:“你是张老师的小粉丝?”   “粉丝?”   “就是……你喜欢他、崇拜他?”   秦雾冷漠脸,“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崇拜他?”   吴总:“……”   秦雾:“我就想见一见他本人,跟他说几句话。今天他不在,明天在吗?”   “在的,在的。”   秦雾起身就走,“再见,多谢招待。”   吴总送客。   见他们准备出门,魏导脱口问道:“小秦先生,请问白纤纤女士和你……”   保镖拧眉,拦在他面前。   可秦雾已经听见。他回头,淡淡的,“嗯,我的人。”   *   快到下班时间,吴总依旧独自留在办公室。   秦先生?   都什么跟什么。   他又是好笑,又感到荒谬,更多的则是疑问。   秦家、秦氏都不止一位秦先生,那男孩到底是谁的儿子?   还有他和白纤纤的关系。   这年代了,总不能是童养媳。那会是……母子?   看来父亲不方便出面,派儿子来探路。不管白纤纤背后是哪位大人物,至少,人家还挺宝贝她。   吴总拿起小秦先生临走前,他保镖留下的一份文件。   居然是批改过的剧本。   真奇了怪了。   演员背后的金主有兴趣改动剧本的,这不是第一位,可他们早上才把剧本发过去,中午就能改完?效率也太高了。   很快,他的注意力转到更严重的问题上,急忙取老花镜,戴上。   这,这这?   在这名为《千年之恋》的剧本中,女主叫玉如烟,男主叫苍烈。他们爱的缠绵,爱的热烈,两人的对手戏非常多。   ……批改也异常的多。   比如:   【苍烈紧紧地抱住玉如烟】经过改动,变成【苍烈轻轻按住玉如烟的肩膀】。   【苍烈苦笑,亲吻玉如烟的脸】变成【苍烈苦笑,亲吻玉如烟的头发丝】。   【苍烈万分心痛,横抱起昏迷的玉如烟快步离开】变成【苍烈万分心痛,侍女扶起昏迷的玉如烟慢慢离开】。   【苍烈怒从中来,死死压住挣扎的玉如烟】变成【苍烈怒从中来,死死压住挣扎的玉如烟的替身】。   ……   这都什么玩意儿?!   好好的一个孟浪狂放的男主人设,搞的能和柳下惠一拼。   吴总虽然对剧本没有深刻的研究,但也知道,照这么改下去,绝对要完的节奏。无论观众、或是原作的书迷,全得骂街。   他拉开抽屉,吃了一粒速效救心丸。   电脑提示音响了响,有新邮件,发信人……白纤纤。   吴总冷哼,点开,短短一句话。   [白纤纤:请用附件中的原剧本。]   他挑眉,有点意思。   [吴成:使用修改过的剧本,似乎是秦先生的意思。请问你是否已和他商量妥当?]   [白纤纤:谁惯着他。]   吴总:“……”   这只金丝雀,不太乖啊。   很快,又有新邮件。   吴总颇感兴趣地打开。   [白纤纤:这么改没人会看,没人看怎么赚钱?附件有一份合同,看完请给答复,静候佳音。]   吴总本来还怀着消遣的心情,阅读她给的‘合同’,越看眉头拧的越紧。   怎么说?这实在是一份奇怪的合同。   从措辞到格式,极为正式,仿佛出自顶尖律师事务所。   可内容又如过家家。简单概括一下,尽是——如果广告收益超过XX,电视剧总播放量超过XX,白纤纤所得多出……之类的天方夜谭。   那些数字远远超出他们预期的最佳成绩,根本不可能达成。   更何况,现在平添是非,临阵换女主,新换的是没有任何从艺经历的素人。   不过——   吴总又看向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剧本。   这位秦先生,还有他养的小金丝雀……可真特别。 第23章 神授 厉害,厉害。   “圣圣, 我好喜欢你啊!”   “圣圣看这里!看这里!”   “圣圣又换发色啦?好看到炸啊!”   今日的机场通行道乱糟糟的,全因为张启圣的行程又双叒叕提前走漏,引来大批粉丝接机。   几名保镖协同助理何航、周利一边开路, 一边不耐烦地嚷嚷:“让开!不要挡路好吗?”   人声嘈杂。   粉丝哪里能听的进劝阻, 注意力全在包围圈中间, 那被众人护送的青年身上。   何航被没完没了的人群搞出一身汗,心烦气躁,抬头一看,粉丝居然还拉了应援横幅:   “人间宝藏张启圣”。   “正能量元气少年张启圣”。   就看字这一会儿功夫, 近处传来一声疯狂尖叫:“圣圣,你的圣代们永远爱你!我们一直都在!”   何航被那嗓门震得耳朵嗡嗡响,火气上涌。   他回头。   粉丝口中的正能量元气少年张启圣, 此时正顶着一张完美融合了‘玩世不恭’和‘生无可恋’两种迥异气质的脸, 还有一头新染的奶奶灰短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粉丝叫:“圣圣, 看过来!看过来!”   张启圣取出一副墨镜, 戴上。   粉丝又叫:“圣圣,跟我们说句话吧!我们等了你好久啊!”   张启圣拉下头顶的HIFI耳机, 裹住两只耳朵,走的更快。   何航摇摇头。   终于, 脱离苦海。   坐进车里,何航啧啧称奇:“盛哥, 这一年, 你的态度越来越差, 粉丝怎么还越来越疯狂了?”   前面的周利捏着嗓子,学粉丝叫唤:“圣圣!圣——”   “闭嘴。”   张启圣发话,何航和周利瞬间收声。   好一会儿, 周利才说:“盛哥,现在去星耀,吴总叫开会,《千年之恋》的女主角,原来不是颜小燕吗?换人了。”   “不去。”   “又不去?”周利无奈,劝道,“都跟吴总说好了。你放他那么多回鸽子,就算他看在路家的面上不好发作,心里肯定骂死你。”   张启圣不为所动,“去路家。我给大小姐带了礼物。”   周利说:“星耀那边……”   张启圣闭上眼,自动过滤杂音。   出道至今,三年,真他妈受够了。   所有苦难源自那一天。   当时,他二十二岁,还叫张启盛,日子过的好好的,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有时帮人锥债,有时帮人送货,工地上也干过几天,自由自在。   可他在路家当司机的老子不那么想。   他爸觉得他高中辍学,前程已完,又混成无业游民,这辈子没指望了,过不了几年,他就会沦落到街边乞讨。   于是老张以死相逼,拖着他站到路洄的书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路家大少爷救他一命。   路洄以给商品估价的眼神打量他。片刻,问:“会唱歌么?”   他说:“不会。”   “有什么艺术特长?”   “没有。”   “识字吗?”   “写十个字起码五个错别字。”   路洄又看他一会儿,轻飘飘定论:“进娱乐圈。我会叫人给你安排经纪人和团队,包装改造一下,能行。”   他傻了。他爸也傻了。   老张磕磕巴巴的说:“大少爷,这……这恐怕不行。我儿子不会唱歌不会演戏,文化不好,字都认不全,也没艺术天赋。除了长相过的去,什么都不行,还一身臭脾气——”   路洄轻轻咳嗽几声,说了四个字:“他会红的。”   后来,他出道了,以惊人的速度奇迹走红。   于是张启盛变成了张启圣。   早年辍学、打遍七中一条街无敌手的不良少年,变成了正能量元气少年偶像。   听习惯了的一声声‘盛哥’,变成了永无止境的尖叫,‘圣圣、圣圣’。   气的他啊,胸口都忍的闷痛,恨不得吼一嗓子——去尼玛圣圣,叫老子盛哥!   这日子不能好了。   所幸,他早就表态,赚够一辈子饿不死自己的钱,二十九岁之前,他一定退圈。   只剩四年,胜利在望。   他低头,从包里拿出一瓶包装好的香水,总算露出一点真心笑容。   这是他去国外拍广告,带回来送给大小姐的礼物——她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虽然国内也能买到,但这是从那家店里买的。   张启圣回忆着,很多年前,少女靠在窗边,对他讲起她如何在国外的香水店,邂逅了她的珍爱香味。   多么美好。   混乱的少年时代,那位善良的大小姐,那个叫路盼宁的女孩,是他唯一的温柔和宁静。   最早,他和路盼宁一道在贵族学校念书。   因为出身和背景,也因为性格脾气,他格格不入,被所有人排斥,只有路盼宁不会看不起他,愿意全心接纳他。   他到底离开了那所讨厌的学校,到七中念了半年。然后他终于发现,也许不是学校的问题,错在他和书本天生八字犯冲,便毅然辍学。   即使如此,那天鹅般高贵、纯洁的女孩,他的大小姐,仍旧是他愿意远远守候的唯一。   为了她,他不惜承受血光之灾。   张启圣抬起左手,神情寒凉,看着少了最上一小截的小拇指,冷哼。   这将是他至死都存留的伤疤,也是他永生难忘的耻辱。   那年,他听说大小姐的未婚夫竟敢另结新欢,而新欢正在七中,某天放学后,便想给那不知死活的女孩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她识相点远离姓秦的,再然后——   一场噩梦。   从此,他打遍七中一条街的传说,成为了埋葬的光辉岁月。   之后很长一段时光,他见到七中的校门就虚,见到穿七中校服的女学生主动远离十米,绕道而行。   奇耻大辱!   罢了,都过去了,张启圣安慰自己。就当真是恐怖梦境,醒来就忘了吧。   反正,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长的像仙女、行事如魔鬼的……怪物。   *   路家,会客厅。   路太太看着茶几上摆开的照片,只觉得血压直线飙升,头疼胸闷,甚至逐渐恶化成眼冒金星。   路洄拿起一张照片,手指用力过度,照片被捏皱。   “大卫。”他看着对面气定神闲喝咖啡的男人,厉声道,“我们给你那么多钱,这就是你给我们带来的回报?”   那叫大卫的外国人吃了一粒牛奶糖果,和颜悦色道:“是的,路先生。请你给我报销机票的费用,是你们说要我亲自带到,不容有失,我才会坐飞机过来。”   “你还敢要机票费?!”   “先生。”大卫惊讶,“我们签过合同,你想赖账,要付法律责任。”   路洄咬牙道:“先违反合同的是你!就这些垃圾,你也敢带到我们面前——咳,咳咳!”   他恨恨地扔掉照片,咳嗽一阵。   路守谦一直沉默,目光深不见底,望着那几张他们耗费了极大财力换回的,‘白纤纤国外五年行踪记录’。   第一张,赤道非洲,白纤纤与传说中被咬即死的毒蛇之王谈笑风生。   第二张,北极冰川,白纤纤抱着一只成年北极熊呼呼大睡。   第三张,深海之下,群鲨环绕,白纤纤在海底捡小贝壳。   ……   路守谦冷静道:“大卫,这些图片,你拿给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看,他都会告诉你,这是伪造出来的,是假的。”   大卫笑了笑,“你们尽可以做修图鉴定。我没有意见。”   路守谦和路洄都盯着他。   这男人语气平静,好似成竹在胸。   “哦,对了,还有这个。”大卫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更多的图片展示,都是白纤纤护照页的截图,以及密密麻麻的出入境盖章,“你们想了解的这位小姐,她确实去过非洲,去过北极,随便你们怎么鉴定。”   路守谦抽出雪茄,点上,狠狠吸两口。   路太太起身,热了一壶茶,倒一杯,喝下定神。   这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甚至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到的东西。   荒谬!   大卫扬起十分欠打的笑脸,“路先生,路太太,说实话,我并不希望走到对簿公堂的一步,毕竟我们干的事情,不是非常光彩,也未必合法。”   他觉得自己幽默极了,一个人笑的开心,“但对于拖欠尾款的客户,我们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是你们先找上门的。”   路洄冷哼,“你想张扬出去?”   “怎么会呢。”大卫讶然,“只给特定的人知道罢了。一般我不会透露别的客户的信息,这次稍微破例——你们可知道,这位小姐的行踪,近期有另一名大客户向我咨询。”   路洄立刻猜到,“秦家?秦措?”   大卫狡诈的笑道:“这我就不能说了。”   路守谦沉默着,吞云吐雾,过一会儿,他说:“放心,尾款会按时到账。”   大卫站起来,伸出手,“非常感谢各位的合作。祝你们生活愉快!”   没人想和他握手。   大卫悻悻然,摸摸脑袋,自顾自出去,差点撞上一名染着古怪灰头发的青年。   他耸肩,到车里,开出一段路,才打电话。   “温德尔先生,办妥了。”   “很好。”   “先生,先别挂——请转告Mr. GF,有一位秦太太也在调查这位白纤纤女士的行踪。我应该怎么做?也拿同一套照片给她吗?”   “他的原话是,‘无论谁问你要,都给,收费不能低于你对路先生的报价。’”   “明白。”   *   “爸,是秦措吧。”   路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他笃定道:“大卫骗我们,他先接触了秦措,只有秦措能做到那一步,在如今的年代,将一个大活人的行踪完全隐瞒、修改。是秦措叫……咳咳,叫大卫拿这些垃圾来玩弄我们。”   路守谦说:“算了。”   “爸!”路洄气不过,“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对秦氏唯唯诺诺?难道一辈子就被他们压在脚底喘不过气?宁宁的婚事是,现在也是!你有没有想过——”   路守谦忽然露出隐秘笑容,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老神在在的说:“我可没这打算。”   路洄:“你的意思是……”   “今天我得到Utopia那边的消息,温德尔先生圣诞假期会来淞城,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路守谦眯起眼,“是一辈子被秦氏压的死死的抬不起头,还是一跃成王,从此换秦家对我们忍气吞声,全靠这次机遇。”   路洄怔了怔。   这时,张启圣经过门口。   他来找路盼宁,结果路盼宁不在家,正想走人,又撞上了路家父子和路太太,只好停下打招呼。   气氛有点不寻常。   室内尽是雪茄的烟味,路太太合起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看起来不舒服。   “小盛啊。”见是熟人,路守谦指了指沙发,“坐。最近还唱歌吗?”   张启圣一点也不想坐,站着不动,“……在拍戏。”   “哦,拍戏好。”路守谦说,瞥见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机票,“你刚回国?”   张启圣颔首。   路守谦心不在焉的,问:“你在国外听过Utopia吗?”   “听过,一家大公司。”   “那,Mr. GF这个人呢?”   “国外的工作人员提过,是个擅长投资的老头子,挺厉害的,很多人佩服他。”   路守谦笑了,“你知道天使投资人的成功率,一般在多少吗?”   张启圣哪里知道,也不感兴趣,摇摇头。   “百分之四到百分之五之间,这算好的。”路守谦放下雪茄,面容忽然肃穆,“那你知道Mr. GF投资项目的成功率,是多少?”   张启圣再次摇头。   “百分之九十五!简直是怪物!”一向内敛、沉稳的路守谦,此刻分外激动,“另外百分之五是他投资的慈善企业,不以盈利为目的。”   “厉害,厉害。”张启圣敷衍,心里莫名其妙。   ——那个外国老头子厉害,他激动个毛线?   路洄沉声道:“在这行业,别人叫天使投资人,Mr. GF被尊称为Devine Prophet——神授先知。”   他沉思一会,看向父亲,“爸,我懂你的意思。那个人想来亚太发展,先找的是我们,不是秦氏。我一定抓牢机遇,打个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翻身仗!”   路守谦赞许地点头,闭眼再睁开,锋芒尽显,野心勃勃。   淞城,未必永远就是秦氏的天下! 第24章 年轮 要这么抱。   秦家祖宅。   秦太太到的时候, 秦老爷子靠在花园的躺椅上打盹,护理拿着毯子出来,轻轻盖在他腿上。   躺椅旁边, 是一株十多年没开花的昙花。   这棵昙花二十多年的岁数了, 从前秦老太太还在, 是她养的,花期短暂却惊艳。后来,老太太去世,昙花再也不曾盛放。花园各个角度都有摄像头监控, 日夜拍摄,依然无果。   昙花不会开了。   秦老爷子老来固执,像个顽童, 谁劝也不听, 偏要搬回来,独自守着这一株不愿献媚的清高花卉。   秦太太放下包, 拿起放置的剪子, 走到另一边,修剪别的花花草草。   十分钟后, 秦老爷子一觉睡醒,看见她, “小茹,你来了。”   秦太太接过钟妈端来的茶, 递给他, 明知故问:“这几天, 昙花开过吗?”   秦老爷子说:“没有。”   秦太太在他身边坐下,“父亲,秦措他——”   “每天早晚电话问好, 老样子。”秦老爷子品茗,茶香四溢,可两人都无暇欣赏。他望着杯中碧绿茶汤,淡淡道:“听说他把小雾母亲接回去了。”   秦太太笑笑,“是。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听劝。总要自己撞上南墙,才懂放手。”   秦老爷子抬抬眼皮,“他不早撞过吗?头破血流,也没见他悔改。小姑娘一回来,他就把人带走了。”   秦太太笑颜牵强。   怎么能忘记呢。   那段灰暗的,不愿回想的时光。   她用五百万成功赶走白纤纤,换回的不是儿子的幡然醒悟,回头是岸,而是天之骄子的堕落。   那个永远冷静、自律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即使离家出走,也不曾偏离正道,可白纤纤走后,他……迷失了方向。   起先,秦措疯狂找白纤纤的下落,然而怎么都查不到。那时小雾才几个月大,他要照顾孩子,除了肉眼可见的消瘦和憔悴,倒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   直到她看不下去,心疼他,也心疼孙子,于是带回秦雾,由她和保姆照顾。   接下来恍如梦魇。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从不需要人操心的秦措——因为长久以来深受失眠折磨,染上酗酒、纵容烟瘾等恶习,进过医院,半夜叫过救护车。   至今,她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可在当时,她根本没空细想缘由,光是秦措的健康状况,还有如何压下潜在的新闻曝光可能性,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最后,是秦老爷子亲自到病房。   “好好毕业,进公司。”他对形销骨立的病人说,“你想要的女孩会为了钱走,也会为钱回来。在秦氏顶层办公室等着她,在世界第一的位置等着她。”   秦措振作起来,戒酒、戒烟,定期接受治疗,服用改善失眠问题的药物。   一切重回正轨。   只是那段过去,她再也不愿重温。   秦太太说:“我想找个机会,见见白小姐。”   “何必。”秦老爷子半眯着眼,“我老了,精力不足,有时迷迷糊糊,想东西也不清楚。可是小茹啊,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拆散他们,我知道。”   “您知道?”   “因为你心里有恨。”秦老爷子看着她,目光带怜惜,又带着悲哀,“你在想,如果年轻时候,你的父母也能狠狠心,阻止你嫁给远华,这辈子,你会幸福太多。”   秦太太唇角弧度淡去,她抿一抿唇,平静道:“白小姐为了五百万就能抛弃亲生骨肉,这样的人,我不能留她在秦家。就算安分一时,也不会安分一世。”   秦老爷子道:“以后的事,谁清楚呢?你儿子在公司不是做的挺好吗?小姑娘要钱,他有钱。”   “父亲,您有所不知。”秦太太蹙眉,打开手提包,“我找过海外一家业界顶尖的私人侦探所,调查这五年之间,白纤纤的下落。”   “哦?”   “这是我得到的结果。”   秦老爷子看了眼她给的照片,笑了声:“哟,小姑娘喜欢大自然和动物啊。”   “这当然是假的。”秦太太语气渐渐沉重,“不穿保暖衣,就一件连衣裙,在北极熊身边睡觉。不戴护目镜,没有呼吸器和氧气瓶,在海底行走——这都是伪造的图片。可我请不同的专业人士鉴定,答案都是,照片是真的。”   “所以?”   秦太太沉默,一会儿才道:“能做到这程度,我怀疑白小姐在外国,也许……另攀高枝了。一定有厉害的人庇护她。”   “那她回来找小措干什么?”   秦太太淡淡一笑,“这就得问她本人。不说这个。”她拿起包里的手机,“再过不久,就是您的寿宴,有些事情,我想和您确认一遍。”   “哦,寿宴。”   秦老爷子像是把这事情给忘了,在护理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宾客名单拟好了吗?”   秦太太:“这次请到了梁老先生出山。”   “梁老先生?”秦老爷子很意外。   梁老先生是位算命的老道士,他不喜欢被称作‘道长’,于是大家便称他为先生。他曾是淞城最出名的‘仙人’,料事如神,被富豪权贵尊为上宾,但早在十年前,他就闭关了。   据说,他泄露天机太多,老来病痛缠身,再不愿做折寿的事。   秦太太调出存在手机里的文件,“我这有完整的名单,我读一遍,您听。”   “不听了,你决定就好。”秦老爷子摆手,往屋里走去,“叫上那女孩子吧,那个……白小姐。”   秦太太皱眉,“父亲——”   “小雾也在,想想你孙子。”秦老爷子淡然道,回首看她一眼,“如果他问你,为什么父亲和他都来了,他母亲却不能来,你打算怎么回他?”   *   张启圣放了吴总N次鸽子后,这天中午,终于姗姗来迟,亲自到星耀。   他压根就不看面前的补充协议,翻到最后一页,握着笔飞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吴总说:“小张啊,这次女主演临时变动——”   张启圣不耐烦,直接打断:“我不在乎,爱谁谁。”   吴总:“……”   张启圣签完名,才想起重要事宜,按住协议,“我的片酬没变吧?”   吴总的秘书说:“张老师,您放心,没变。”   张启圣扔下笔,“我走了。”   “等等。”吴总拦他,“再等会儿。”   “等谁?”   “一位贵人。”   张启圣想,能让吴总称为贵人的,那必定是投资方、赞助商之类,看来必须等,没法推脱。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吴总接完一通电话,带着人匆忙离开。   又过五分钟,会议室的门开了。   张启圣懒洋洋抬眼,望过去,然后一愣。   他看见一名小孩。揉揉眼睛,再看,不是幻觉。   小男孩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墨镜,穿西装打领结,进了门,墨镜也不脱,直直向他走来。   张启圣嗤一声。   他懂了,又是哪位老总的儿子,来找他要签名的。   对待这么小的儿童,他的态度稍微和缓些,拿着笔站起来,“签哪儿?”   男孩在他跟前站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张启圣被他盯的不舒服,耐着性子问:“小朋友,要先合影吗?   男孩说:“不用了,叔叔,我来看看你。”   张启圣笑了,觉得这孩子怪好玩的,伸手想揉揉他的短发,“叔叔帅吧?你长大了,也会变小帅哥的。”   男孩避开他的手,往后一步,“见到你,我放心多了。”   张启圣:“?”   男孩又看他,片刻,摇摇头,“……差远了。”   张启圣:“??”   男孩沉默一会,抬起下巴,面对他,字正腔圆地发出一个音节:“哼。”紧接着,又说,“对不起,叔叔,我失礼了,再见。”   他带着两名保镖,在吴总‘慢走、慢走’的声音中,离开。   张启圣:“???”   他双手叉腰,踱了几步,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被一个没断奶的小屁孩鄙视了。   等吴总回来,他马上问:“那个臭屁小孩谁家的?他来干嘛?”   “说是来看看你。”   “他刚那个‘哼’是什么意思?”张启圣气道,“你们都没听见吗?他哼我啊!”   “小孩子嘛。”吴总的秘书心里想笑,咳嗽了下,安慰,“他可能崇拜你,见到你又太紧张,才故意表现的不屑。”   张启圣一想也对,释然,“哦……这样啊,难怪。”他笑了笑,摇头,“现在的小孩子可真难搞。”   *   相隔一天多,纤纤收到吴总的回复,他同意签合同。   这在她的意料之内,换谁都会签的。因为对方认为,给她加钱的前提条件绝对不可能达成,所谓的合同,就是一叠废纸。   她给奥斯汀发了封邮件,然后带着新剧本复印件到书房,敲了敲门。   父子两人都在。   秦措的书房一角,有一张稍矮的课桌,是特地为秦雾准备。平常他晚上做事,秦雾就在这里写功课,遇到不会的,方便请教他。   纤纤开门见山,“我跟吴总说了,用原来的剧本,你改动的这个版本根本不能用。”   秦措打字的手一顿,立刻又没事人似的继续,神色纹丝不动,“是么。”   秦雾放下笔,好奇问:“母亲,改成什么样?”   “亲亲抱抱都没了。”   “啊。”秦雾双眸亮晶晶的,拍一下小手,“这样多好啊,母亲,就用改过的。”   “不行。”   “为什么——”   “小雾。”秦措说,“带好课本,回你房间。”   “别,我来解释为什么。”纤纤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身边,“小雾过来,妈妈讲给你听。”回头,瞪一眼假装十分忙碌的男人,“秦先生,你也听着。”   秦措:“……”   秦雾坐到纤纤身旁,端正姿势,“母亲,你说。”   纤纤想了会儿,正式开始:“小雾,假如——打个比方。哔哩吧啦大金刚要拍真人电视剧了,你高兴吗?”   秦雾说:“高兴。”   纤纤:“但是拍出来,跟你看过的动画片完全不一样。比如有一个场景,坏人来啦,他把一个小宝宝推倒在地,还要殴打他,小宝宝哇哇大哭,这时大金刚赶到,会怎么样?”   秦雾自然而然回答:“会冲上去,把坏人打倒。”   纤纤平静道:“可在电视剧里,大金刚看见坏人在欺负弱小的人类,它突然说,好可怕哦,我不想打架呢,打架会痛痛,然后夹着尾巴转身逃跑——”   秦雾抗议:“母亲,哔哩吧啦大金刚没有尾巴。”   纤纤纠正,“——夹着它的宝剑飞快地逃走,边跑边叫,我再也不打架了,累死了,随便你们怎么毁灭世界吧!”   秦雾小眉毛皱紧了,抱着双手,“这不可能!”   “是啊。”纤纤说,“这不可能。你不喜欢,对不对?”   秦雾用力点头。   纤纤扬起手里的剧本,“这份改过的剧本,这个改过的故事,它的作者会难过,它的读者不喜欢,以后潜在的观众也不会喜欢。”   秦雾不说话了。   纤纤接着说:“大家不喜欢,一直骂,于是看的人越来越少,这部电视剧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的项目,我不做。”   沉默。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秦雾低着头,目光落在卡通拖鞋上,闷闷道:“可是。”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我不想你跟那个头发颜色很奇怪的叔叔亲亲抱抱。”   纤纤一怔,笑了笑,张开双臂,“小雾,来。”   秦雾呆了呆,不太清楚她的意思。   “坐妈妈怀里。”   秦雾脸色红了红,又有点高兴,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到母亲的腿上。   纤纤双手环抱他,柔声道:“其实呢,我也不太喜欢,但那是工作。真到了那时候,我如果抱他,心里想的肯定是,唉呀,要是抱的是小雾多好啊,香香的,比他可爱。”   秦雾噗嗤笑了声,目光清亮,“真的吗?”   “真的。”纤纤肯定,“妈妈会一直那么想。”   秦雾高兴的问:“那你也会想,如果抱的是父亲多好啊,比他高,比他帅——你会那么想吗?”   “嗯?”   纤纤一愣,不忍欺骗儿童,轻轻抱起他放在一边,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我还有事没做完,小雾乖乖写功课。”   秦雾:“……哦。”   纤纤转身就走。   背后,男人凉凉道:“白小姐——”   纤纤接话:“秦先生,你也晚安。”   “……”   门关上了。   秦措往后靠坐,闭目养神。   秦雾坐回他的小椅子,拿着笔写了几个字,又放下,“父亲。”他掰着小手指,得意的说,“这几天,母亲抱了我两次,两次——主动哦。”   秦措指节捏的泛白,睁眸,对儿子微笑,“……真好。”   “母亲身上好香,感觉跟祖母抱我不太一样,怎么说呢?”秦雾歪着脑袋,“祖母就这么抱一下,像礼节。”他演示,“——很快松手。祖母是不是不太喜欢跟人亲近?”   秦措答道:“是。她一直这样。”   秦雾说:“母亲刚才抱的我紧紧的,我总觉得……很开心。父亲。”他仰起脸,“母亲也经常主动抱你吗?”   秦措不动声色,“嗯,经常。”   秦雾便继续写字。又过一会儿,他没抬头,只说:“我今天去星耀,见到那个叫张启圣的人。”   “我听说了。”   “……没照片好看。他头发颜色跟皮肤不搭,特别丑。”秦雾说,“父亲,你比他英俊多了。”   秦措不语。   秦雾忽然有些忐忑,父亲和祖母一样,都不经常说人坏话,祖母只说过祖父和母亲,父亲谁都没说过。   他不会喜欢自己胡乱评价吧?   秦雾认识到错误,“对不起,我——”   “我知道。”那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说。他看着儿子,素来内敛、自持的神色之下,罕见的傲气一瞬即过,“……差远了。”   秦雾愣住。   秦措起身出去,“写你的功课。”   *   纤纤刚收到的会议提纲才看一半,敲门声响起。   她开门。毫无意外的,“——秦先生?”   秦措只说:“可以。”   “剧本可以用旧的?你答应了?”   “听你的。”   纤纤笑了笑,“谢谢。”她稍等片刻,见他不走,又问:“还有别的事?”   秦措俯身,凝视她的眼睛,语气再认真不过,“……你会吗?”   “……”纤纤叹了口气,不想和他在走廊耗下去,“会啦。到时拍戏,抱着他,想着你,行了?”   “行。”他淡然,“你示范。”   “……”   纤纤无奈,惦记着等下要匿名旁听研究小组的会议,没空纠缠,便伸出双手,“抱吧,让你抱。”   秦措说:“白小姐,不对。”   纤纤抬眸,“唉?”   男人握住她的手,放在他劲瘦腰间,环住,又抽紧,直到密不可分。   他低头,下巴抵住她的头发,眼底含笑,终于满意。   “要这么抱。”   “……” 第25章 彩虹雨 你有点人性。   这天一大早, 吴总刚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漂亮的王秘书端着一杯茶走进来, 表情复杂。   她那妆容精致的脸蛋上, 带几分困惑, 又显出些许激动的喜色,“吴总,周总昨晚给你打电话了吗?”   周放是星耀对外业务部的总负责人。   王秘书放下茶。   吴总端起来,不怎么在意, “昨晚?打了。他说有境外投资方对《千年之恋》项目感兴趣,是欧美那边的大公司。具体情况,他等会儿来汇报。”   “你怎么回他?”   “跨国诈骗, 不用管。”   王秘书愕然, “啊?”   吴总抿一口清茶,从容道:“这种把戏, 我见的多了。小王啊, 你还是太年轻。”   他瞥了瞥更加不解的秘书,耐心解释:“《千年之恋》是仙侠玄幻背景的古装电视剧。这种题材, 日韩南亚等地的公司想要参与尚能理解。欧美来凑什么热闹?”   王秘书:“可是——”   吴总颇为不悦,截断她的话:“古代背景, 不能搞中外文化交流,不能让双方演员合作, 我们又把海内外独家网络放映权签给了橙子影视, 不可能转卖海外平台。他们找上来干吗?就算不是诈骗, 合作也没意义,只会因为沟通问题,白白拖垮项目进度。”   王秘书听的将信将疑, “可我今早收到周总抄送我的对方的来信,他们明确表示可以提供特效等技术方面的协助,他们有一家子公司正好是业界顶尖——”   “用不起。”吴总哼了声,点上一支烟,“经费就那点,钱要花在刀刃上,说到底,观众是来看故事,来看演员的,人家想看好莱坞级别的特效,会去电影院。”   王秘书明白了。   她点点头,“好吧,吴总,那我这就回复Utopia,感谢他们对我们项目的关注,但很遗憾,我们暂时无合作意向。”   “等等!”吴总一惊,呆了两秒,瞪她,“你说哪家公司?”   “Utopia啊。”   “U——”吴总赶紧抽一口烟,压压惊,“那个Utopia?那个投资的项目从无亏损的Utopia?”   “就是他们。”王秘书说,“据我所知,他们在亚太的业务合作并不多,在淞城只和路家有过来往,我刚才还纳闷呢,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主动接触我们。”   吴总眯起眼,神经紧绷,沉默地吸烟。   抽完两根,他扔掉烟头,站起来,走到落地窗旁。   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三十岁,又回到凌云壮志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那么神秘的Utopia集团,那位传说中的投资之神,居然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他。这样的情节,可是天选之子才有的待遇。   原来前五十年的人生,不过一场磨炼,他的事业大器晚成,从现在开始,他要起飞了。   吴总说:“小王啊,我要发达了。”   王秘书奉承:“吴总,你都发达一辈子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谁听见你的大名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厉害?”   “不。”吴总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又感慨,又激动,就差热泪盈眶。他一字一字强调:“我要发达了!”   王秘书这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吴总坐回他的老板椅,抬起颤抖的手,又点上一根烟,然后打开邮箱。   在周放抄送他的邮件下面,还有一封未读信件。   发信人白纤纤,就几句简单的客套话,感谢他愿意信任她,签下那份条款像儿戏的按比例加钱合同。   可——   吴总皱眉。半晌,他恨恨一拍桌子,猛吸烟。   Utopia参与《千年之恋》项目投资,这部电视剧恐怕要一飞冲天,前景不可估量。   这下好了,他是要发达了,可也得带着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白纤纤一起发达。   可恶,就差一会儿功夫……不签多好!   *   秦措今早有个重要会议,起码要开一两个小时。   纤纤送完儿子去学校,百无聊赖,在咖啡馆坐坐,从书架上随便取了一本杂志。   坐下一看,《财富》。   这是今年三月的期刊,也是一年中最受关注的一期。每年三月,财富榜更新,万众瞩目。   她盯着万年不变的榜首。   其实也是会变动的,以前是秦措他爷爷,现在变成他,总之都姓秦就对了。   再往下,第六位,Mr. GF。   纤纤放下杂志,登录企业邮箱,一封邮件刚发完,眼前的日光一暗。   她抬头,相隔五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一名司机模样的人打着黑伞,贵妇站在伞下,五年不见,这个女人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同样的雍容、美丽。   秦太太望着她,平静的说:“白小姐,好久不见。”   *   今早的会议,常佑并没参与。记录会议流程、重点的任务,他交给了小苏,好让小姑娘多一些实战锻炼的机会。   他下楼办事,耽搁一会儿,便准备去趟咖啡馆,带点甜品、零食回去。   经过空旷的露天座,他猛地停下,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要完,这次真的要完。   常佑快步过去,拦下走向停靠的黑色豪车的一行人。   他额头已经冒汗,对着伞下的贵妇笑道:“秦太太,您是来找秦总的吧?真是的,底下人怎么办事的,我们都没接到通知——”   “怎么。”贵妇看他一眼,笑笑,“现在我来秦园,还要先跟秘书室报备?”   “不不,我绝没这个意思。”   常佑呼吸一滞,只觉得看似高雅的妇人笑里带刀,危险的很。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表,“这都快到饭点了,不如您留下,和秦总一起吃饭?他也快——”   “开完会?”秦太太淡淡道,“早着呢,起码还要一小时,足够了。”   常佑心想,足够什么?足够再给一千万叫人走吗?   他眼角余光瞥见气定神闲的白纤纤,默默苦笑,打定主意怎么都得留下学妹,否则秦总那边根本没法交代。   可纤纤说:“学长,你走吧,我午休前就回来,秦太太请我喝咖啡呢。”   “姑奶奶!”常佑汗流浃背,对这位分不清敌我的小祖宗无奈至极,“你少说两句。”又对贵妇说,“不如……不如还是留在秦园喝吧?这里不就有现成的咖啡——”   “白小姐说的话,你明明听见了,还要拦我……可真尽责。”秦太太笑一声,语调平和,“你替人打工,有你的难处,我不难为你。这样,我也不需要你瞒着秦措,只要你等他开完会,再跟他说,这应该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常佑不语,按住口袋里的手机。   秦太太微微一笑,“可以吗?”   三个字,包含了太多威胁。   秦太太不再看他,“白小姐,走吧,我们只有一小时。”   *   同一个咖啡馆,同一个位置,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店内清场,保镖暂时退避,这里只有秦太太和纤纤两个人。   秦太太要了一杯柠檬水。   店员问纤纤:“女士,您呢?”   “抹茶拿铁。”   “好的,请二位稍等。”   店员取走秦太太面前的菜单,又想拿走纤纤的,不料被她按住。   纤纤说:“一份草莓蛋糕,一份红丝绒蛋糕,两块巧克力曲奇饼干,打包带走。”   店员:“好的。”   秦太太微笑,“怎么不在这里吃?我们有时间。”   纤纤说:“我刚刚才吃完一个夹心芝士面包,这是给我儿子带的。”   秦太太不语,等服务员把饮料送上,才道:“白小姐,我就不绕弯子了。首先,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厉害角色,五年前,是我小瞧了你。”   纤纤欣然接受:“多谢夸奖。”   秦太太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   纤纤打开一看,不是钱,是她的照片。   她看向对方,并不如何惊讶,更谈不上生气,平淡道:“你调查我。”   秦太太说:“我找过不同的专业鉴定,他们都告诉我,每张照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修图痕迹。”   纤纤等她说下去。   秦太太心平气和,“白小姐,请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纤纤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也没怎么费力。我本来是去找东西,等找到了,有点累,正好旁边来了一只北极熊,我就这样搂住它——”   “或者。”秦太太突然打断,语气一变,“我应该问……你身后的人是怎么办到的?”   纤纤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在国外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她喝一口拿铁,“我只要自己就够了。”   秦太太说:“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批评、讽刺你的意思,那是你的人生,你的自由,我完全尊重。”   她握住玻璃杯,手指收紧。   “但是,也请你体谅我作为秦措母亲的心情!你聪明,漂亮,有能力,有手段,你在任何地方都能过的好。并不是非他不可……对不对?”   纤纤:“你继续说。”   秦太太沉默良久,低声道:“这次,条件你开,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她盯紧对面神色如常的年轻女孩,“只有一件——这辈子,绝无可能。”   纤纤居然问:“哪一件?”   秦太太笑了,“你那么聪明,非要我明说吗?好,白小姐,我能肯定的告诉你,你如果执意留在秦措身边,就要做好一辈子没有名分的准备。除非天下红雨,否则,你永远不会成为秦家人。”   纤纤若有所思,片刻,对她一笑,“这样啊。”   那笑容,看的秦太太莫名惊心。   也只一瞬间而已,因为,很快,她的注意力被迫转向别处。   咖啡馆外,喧闹声四起,行人驻足,不断有人从房子里走出去,聚拢在街头的每一处。   “……我的亲妈呀。”   “红、红色的……”   “爸爸,为什么天上的雨是红色的?为什么晴天也会下雨啊?”   “卧槽,手机咋就这时候没电了啊!让我拍啊!”   “末……末末末日吗?”   明明是晴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可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天上斜斜飘落雨丝,起初是浅浅的粉红,然后,便成了七色彩虹雨。   那么真实,绚烂。   穷尽一生难以求见的奇景。   有小孩兴奋的大叫:“哇!好漂亮!”   无数人竖起手机,拍摄这奇异又美丽到极致的彩虹雨。   秦太太瞪着玻璃窗外的景象,不敢置信,脑海停止运转。   这……是什么。   “太太!太太!”   秦太太猝然清醒,回头,见是几名原本在近处等候的保镖。   男人利索地脱下西装外套,急声道:“太太,快跟我们走,捂住口鼻,我来护着你。恐怕有化学工厂发生意外,导致大量化学品泄露!”   秦太太一怔,“谁说的?”   男人高高举起手机,“UC浏览器啊!太太,您看,刚出的新闻标题——”   秦太太气结,冷冷道:“这里是商业中心,哪来的化学工厂?”   保镖呆住,摸摸头,“哦……是哦。”   秦太太侧眸,再往外看,雨已经停了。   路人异口同声发出失望的哀叫,好一会儿,人慢慢散去。   秦太太重又坐下,却发现对面没人,她皱眉。   纤纤站在店内的柜台边,等冲出去看热闹的店员回来,便说:“我的蛋糕打包好了吗?”   店员完全反应不过来,“蛋糕?……啊,蛋糕。”她一边做事,一边难掩兴奋,“小姐,你没出去看吗?刚刚天上下粉红色的雨,太漂亮了,你没看见好可惜的!”   纤纤笑笑,“我看见了。”   她带着打包好的纸袋回来,站着看秦太太。   对方神色难堪,静默着,想是记起天下红雨前,她都说了什么。   “秦太太。”纤纤安慰她,语气轻松,“你放心,即使天下红雨,我也不一定就要成为秦家人。”   秦太太:“……”   纤纤看向窗外,忽然微怔,接着轻叹,好似无奈,神情又十分温柔。   她看回来,正色道:“其实今天,你找的不该是我。”   秦太太已经平复心境,望着她。   “我能留下,当然,有很多我自身的原因,比如我漂亮,聪明,有能力,有手段……”   她一口气列出数个优点。   秦太太听的脸色都变了,只能打断她:“白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这么厉害,但从根本上看,我能留在海之屿,只有一个决定性因素。”纤纤顿了顿,声音轻缓,“他要我。”   秦太太捏紧皮包。   纤纤说:“秦措不要我,我再怎么厉害,有什么用呢?秦太太,你说服的对象,该是你儿子。”   *   会议快到尾声,秦措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常佑。   他提前结束会议。   常佑知道他在开会,除非逼不得已,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果然,一点开,短短几个字,足以令他血液停止流动。   他冲下楼。   电梯门一开,正撞上大汗淋漓的常佑,他说:“秦总,我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秦措越过他。   常佑跟上,也不请示意见了,直接坐进副驾驶座,还没来得及关门,车倏地彪了出去,差点吓死他。   “秦总,秦总。”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劝,“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秦措把手机一扔,淡声吩咐,“导航。”   常佑无语。   就秦总这车速,他不吐都算好,还要查找白纤纤的定位,简直要了他的命。   “秦总。”常佑开了导航路线,再次劝,“真的,慢点,你母亲又不能把人给绑了带走。”   秦措沉默。   到达目的地附近,还剩几百米,开始堵车。   秦措没耐心等,把车停在路边,往咖啡馆跑。   常佑扶着路边的树猛吐,吐完一看,背影都没了。他摇头,腿脚无力,慢吞吞、生无可恋地跟上去。   秦措离的很远,便望见白纤纤。   落地窗内,女孩偏过头,与他对视,然后马上转开视线,假装没看见他,继续跟他坐着的母亲说话。   秦措气到胃疼。   *   纤纤远远瞥见秦措的时候,他是以学校里百米测试的速度往这跑。   等他到店里,却是闲庭信步走进来的。   头发不乱,衣着整齐。   她好笑。不愧是秦总,时刻不忘保持风度。   秦措睨她一眼,“去外面等我。”   纤纤点头,转身离开。   秦措等着店门重新关上,才低眸,唤了声:“母亲。”他面对静坐的女人,沉沉道,“最后一次。”   秦太太看着他。   平日里多么沉稳的男人,始终完美贯彻着秦家荣辱不惊、喜怒不显的家风。   此刻,她却在那双狭长凤眸中,看见戾气。   秦太太突然感到悲哀。她叹了一声,站起来,语气清淡:“我听说你叫人去领了五千万彩票。”   “是。”   “那个视频我也看到了。这钱,你打算给白小姐?”   “是。”   秦太太立在他跟前,定定的看他,“你就不怕她带着钱走人?上次只有五百万,她就走了。”   “我值更多,也可以给她更多。”秦措道,不带任何情绪,“这是我至今还在秦氏的原因。”   秦太太苦笑,“小措,你会被她害惨的……在这世界上不只有一个女人,不只有一个白纤纤!”   秦措:“你能给我另一个吗?”   秦太太:“……”   “你不能。”男人平静道,“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他不再往下说,微一颔首,向外去。   无论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要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永永远远。   *   纤纤等了一会儿,抬起头,对面常佑慌慌张张,跑一步喘一下,累死累活地赶过来。   她问:“学长,你还好吗?我去帮你买瓶水?”   “先……先不管我。”常佑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秦总呢?快叫……叫上他,一起走。”   纤纤说:“他还在里面。”   话音刚落,人出来了。   常佑擦擦汗,总算缓过一阵,急道:“秦总,快走吧。我刚听路上的人说,他们收到新闻推送,这条街疑似发生化学品泄露,刚才下过腐蚀性血雨!太危险了。”   秦措面无表情,“听三岁小孩说?”   常佑气道:“是真的!这里真的——”   “真的下过红雨,我看见了。”纤纤接话。   这时,一对情侣经过,像是男生赶来接女朋友,一直在说新闻写的如何如何惊悚。   女孩抱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调侃:“喂,下血雨你还来?不怕变成丧尸啊。”   “老婆在这里嘛。”男生长叹,“我有什么办法。”   女孩咯咯笑。   车停的远,这一路光靠走,得好些时候。   纤纤走出一段,抬眸,见男人侧颜冷峻,唇线紧抿,想必气的不轻,便刻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打趣:“秦先生,晚来一步,没看到大自然的奇景,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秦措不理。   纤纤踮高脚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秦先生——如果真的化学品泄露,你会不会来?”   他走更快。   “秦——”   男人倏地止步,纤纤差点撞他背上。他回头,目光轻轻扫过她的眉眼,冷哼,“你不说我是你丈夫么?”   纤纤一怔,接着笑,“那是你自己说的。”   *   到车里,秦措开车,换纤纤坐旁边。   常佑在后座,有气无力道:“秦总,明天我想请病假。”   “也好。”秦措语气出奇平淡,“趁闲着,写份详细报告,标明时间线——白小姐什么时候走的,你什么时候给我发短信。”   常佑:“……”   他想哀嚎,又没力气,胃里一阵一阵犯恶心,但也吐不出来了,干脆躺成一条咸鱼。   纤纤说:“你有点人性。”   秦措冷声:“你也想写报告?”   “法治社会,你妈就跟我说两句话,又不能吃了我,你这不是白担心吗?”纤纤低头,从纸袋里取出巧克力曲奇饼干,送到他嘴边,“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你心情一差就没人性。”   秦措咬了口,“难吃。”   纤纤:“……”   过了会儿,到红绿灯路口,车停下。   秦措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夹在手指间,一晃,“你的五千万。”   “彩票?你真去兑了?”纤纤高兴,“好,给我。”   她伸手去拿,他不放。   纤纤看他,“秦先生?”   “不准送贫困家庭。”秦措斜睨,“知道吗?”   纤纤懂了。他是怕她拿着他兑换来的五千万,去养他以为的小白脸许妄。   ……想太多。   她接住,“知道,我没那么大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肌肤,瞬间僵住,再去握他的手,冰凉一片。   “停车!”她疾声,“你这样怎么开车?你比后面那个晕车的也没好到哪去吧?换我来开,你病驾作大死——”   “嘘。”   纤纤微怔。   秦措突然用力扣紧她,十指交缠,他的掌心满是冷汗。   “没病,只是怕。”他安静的说,“纤纤,你不能吓我。” 第26章 校服 校服到婚纱。   几天后, 吴总第一次见到白纤纤本人。   女孩的年龄、外貌、气质,甚至穿衣风格,完全符合他先前猜想的模样。   楚楚可怜的柔弱小金丝雀, 白裙飘飘, 无暇的美好——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想要将她独占。   难怪她背后的金主会对剧本做出那么奇葩的改动。   倒是邮件里那句‘谁惯着他’,怎么也不像这么乖巧的小女孩能写的出来。   吴总摁灭烟头,潜意识里,不想烟味玷污了对方。   他看着仿佛未经岁月洗礼的小姑娘, 说:“白小姐,你运气很好啊。”   他以为女孩会谦逊几句,或者问他为何那么说。   然而, 纤纤点头, 表示赞同:“一向如此。”   “……”   吴总笑出声,觉得这漂亮的小花瓶有些傻气。   他不卖关子了, 直说:“就这几天, 星耀和Utopia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就等深入商讨后, 落实具体合同条款。你知道Utopia吗?那是一家国外的公司。”   纤纤说:“知道。”她放下茶杯,“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我还想去书店逛逛,买本《千年之恋》原著小说。”   吴总叹了口气。   果然是小丫头片子, 什么都不懂。   他转头, 叫了声:“小王, 那个《千年之恋》的小说,你拿本给白小姐。”   王秘书立刻应下,很快就带来一本还未拆封的书。   纤纤说:“谢谢, 省下我跑书店的功夫。”   吴总定定地看着她,以业界大牛、阅人无数的目光,审视即将出演女主角的素人。   漂亮,非常漂亮。   但在这个圈子里,不是漂亮就一定能红,万事讲求机缘。而这个白纤纤,真是走了大运。   他低下声音,正色道:“白小姐,用心学,好好演。Utopia选择了这个项目,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你若能抓住,我保你一炮而红,前程似锦——你将是圈内起点最高的女明星之一!”   他的语气郑重、决然,如同执掌生死的法官。   王秘书都被那磅礴的气势震住,有点羡慕被命运之神眷顾的白小姐。   可毫无悟性的白小姐却说:“演完这部,我就退圈了。”   吴总:“……”   王秘书:“……”   “不过,你放心。”纤纤走向他,居高临下,俯视,“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预计明年第二、第三季度吧,等电视剧正式上映,你将成为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   吴总一脸匪夷所思的怪表情,像是听不清楚她的话。   纤纤便拍拍他肩膀,“好好把握。”说完,走人。   好一会儿,吴总才缓过来,失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还就跟张启圣说的,小孩臭屁,这小丫头片子也骄傲的很!人不可貌相。”   王秘书迟疑道:“吴总,我总觉得白小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吴总没好气的讽刺:“在她金主造的笼子里?”   “不……”王秘书低头看手机,翻翻找找,眼前一亮,“吴总,你看这个视频!福彩中心丑闻那事情的岛火索。”   她把手机屏幕给男人看。   吴总皱眉。   ——奇了怪了。   虽然画质不算清晰,但仍能辨别出是同一个人,可听视频里女主讲的话,又莫名其妙。   白纤纤背后不是一位秦先生吗?怎么多出了丈夫和儿子?   难道不是金丝雀,是正经太太?   那怎么还会跟路家少爷扯上关系?该不会是豪门秘辛,两男抢一女什么的。   吴总看完,良久无言。   他点了一支烟,对王秘书说:“咱们这位白小姐,不简单呐。”   王秘书没想那么多,“吴总,白小姐要和路家有关系,那还真巧了。张老师——”   “他算屁个老师!”提起张启圣,吴总一肚子火气。   那个人,没有时间观念、任性妄为不说,合同上他自己的名字都能签成错别字——都什么人啊!   就一小混混流氓,硬是靠着一张脸一副衣架子身材,还有路家的裙带关系,被捧了出来。   “张启圣和白纤纤,他们可能认识,没准还是老相识。”王秘书说,“这挺好,合作起来有商有量,希望演对手戏也能欻欻的火花四射!”   *   “她进去了。”   “你确定就是那个女的?”   “是她。”   星耀停车场一角,一辆脏兮兮的白色套牌面包车内,两名鬼鬼祟祟的年轻男人紧盯大楼出口处的动静。   高个子的叫廖前进,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手放在方向盘上,虎口处一道蜈蚣一样的长疤。   矮个子的叫钱小强,同样口罩和帽子的装备,左眼处一道蜿蜒的疤痕。   钱小强笑道:“哥,都知道颜小姐是刘先生的人。定好的女主角色被换下,颜大小姐不爽,撒撒娇求刘先生帮她出气嘛,叫我们动手,多粗暴啊……那么细皮嫩肉一小娘们。”   “刘先生不让。”廖前进淡淡道,“听说刘先生为了阻止颜小烟闯祸,把她的所有社交账号都暂时封管,只留手机电话。颜小烟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接替她出演的是个叫‘白纤纤’的女人,今天会来星耀。”   “啊?”钱小强心里有点虚,“那个女的背景那么厉害?那颜小姐叫咱们给她一点教训……哥,要不咱们不干了?”   “颜小烟给的太多了,傻子才不接这活。”廖前进冷笑,“怕什么?昨晚我来踩过点,几个摄像头已经处理完,车牌换掉,路线也选的避开监控的小路。”   “待会儿绑了她,之后呢?套麻袋打晕,还是怎么——”钱小强抓抓头,“颜小姐有要求吗?”   “就说给点教训。”   “那你准备……”   “套麻袋,往废厂仓库一扔,收垃圾的老头子两天去一次,后天等他去到仓库,这女的就得救了。饿她吓她两天,算咱们对颜小烟的交代。等下头罩戴好,手脚麻利点,谁都不会知道是咱们干的。”   “哥,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钱小强嘿嘿笑,“你怎么知道那个就是白纤纤啊?又没照片。”   廖前进冷静道:“白纤纤和星耀老总约的下午四点,那个女的差不多三点五十分进去。”   “可是,哥,这段时间进去的也不止她一个女人啊?”   “穿白裙子的年轻女人就她一个。”   “哦……她叫白纤纤,所以穿白裙子。”钱小强恍然大悟,对兄弟佩服的五体投地,“哥,你也太聪明了,就你这智商,要不是咱们小时候穷,你肯定能考上大学!”   “少废话。盯紧了。”   *   早上,秦措带儿子到二院检查牙齿。   秦雾是在二院出生的。   当时白纤纤不得家里人认可,秦家的医疗资源当然用不上,好在她身体健康,孕期跟没怀也差不多少,肚子里的小雾也乖,从怀胎到分娩,一切顺利。   也因此,后来秦措虽然回归家族,但一直觉得公立医院除了排队费时间,其它各方面都方便快捷。   一点小病小痛,没必要兴师动众发起会诊。   况且,比起私人诊所,秦雾更喜欢二院牙科的李医生。   等秦雾完事,秦措吩咐高卓带他去逛附近的大书店。   常佑正好买了早餐过来,问他:“秦总,你在家吃过吗?要不也吃点东西回去?”   秦措没有要走的意思。   常佑跟着他,茫然地看他领号排队,依次做体检项目,其中包括空腹才能做的。   他越来越迷惑,“秦总,你的体检一般安排在年初吧?”地点也不该在这儿啊。   秦措淡然,“到时求婚——”   说了四个字,他又不往下说了。继续等抽血化验。   常佑好半天才领悟,捂着肚子憋着笑走开,深怕被顶头上司看见,吃不了兜着走。   他差点笑死。   敢情秦总这是故意避开人来做婚前检查的?   也难怪,正常来说,他的年度体检报告一出来,不止他本人会收到,秦太太那里一定也有一份。所以他选择私下前来,情有可原。   问题是……这特么也想的太远了。   哦,体检报告有了,婚戒买了,到时一起给人送上,结果求婚失败,岂不很尴尬?   常佑遥遥望着那人,摇头。   ——秦总高兴就好,祝福吧。   所有项目结束,正好到饭点。   秦措打电话给高卓,叫他带秦雾过来,在邻近的餐厅吃饭。   菜还没上齐,一名护士打扮的年轻女人看见他,惊讶道:“秦先生?”   高卓条件反射站了起来,以为对方认出老板的身份。   秦措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护士起身走来,“我是小朱啊,当时帮白小姐接生的,你还记得我吗?这个——”视线落在一旁的小男孩身上,她笑,“这是你儿子吧?真可爱。”   秦措说:“是。”   秦雾眨眨眼睛,“阿姨,你认识我母亲吗?”   “认识。”小朱感慨,“我记得特别清楚呢。”   她在妇产科,孕妇来来去去,见的太多,有些早没印象,但有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   五年前,实习期刚结束,她被派去负责一名待产孕妇。   那个姓白的女孩比她小好几岁,平时只有男朋友陪着,不见家人。   这一对校园小情侣的颜值高的惊世绝俗,于是日间,经常有年轻的小护士假装路过,只为多看他们一眼。   倒不是有别的想法,就真的只想看看,因为这对的颜值百年难遇,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口蜜糖味的狗粮。   虽然白小姐有点可怜,没有父母长辈照顾,但她男朋友对她特别好,两人在一起,实在般配又甜蜜。   白小姐生产那天,创下医院的最快分娩记录,惊呆所有人。   那时她和老公结婚不久,正在备孕。   于是白小姐出院前,她忍不住拉住对方的手,恳求:“我……我我真的很怕痛。我和老公准备要一个宝宝,但我心里一想到生孩子就慌。求你告诉我吧,你到底孕期做什么、吃什么才能生的那么顺利啊!”   “也没吃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件事——”白小姐认真回忆,“以前我也听人说生小孩很可怕,所以快生那会儿,我就开始给自己打气,做心理建设——”   她到处找纸笔,“等等,让我记下,打气……然后呢?”   “然后一句 ‘纤纤你要加油啊’还没说完,耳边听见小孩哇哇哭。你们告诉我,生完了。”   “……”   她的表情太绝望,白小姐看见笑了笑,“逗你的。纸和笔给我,我写下来。”   写完,白小姐没还给她,折叠起来,郑重其事的嘱咐:“这个很玄学的,要在生前才能看,不然就不灵了。”   她以为是白小姐去寺庙求来的妙方。   直到一年多后,她临产,用尽力气打开那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   “孩子很漂亮,和你一样。”   她愣住,很快,听见护士说:“生了,是女孩!”   抱来一看,没长开的小婴儿,能漂亮到哪儿去啊,可在她这个当妈的眼里,当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   再看那张纸,她突然哭了出来。   这辈子,她从没哭的那么开心。   “……当时我年轻,好傻啊,居然去求白小姐教我怎么才能更顺利的生下孩子。”忆及往事,小朱忍不住笑出声,笑自己荒唐,“白小姐比我还小好几岁呢!可她……”   那张纸条,她放在家里珍藏,手机里也存有截图。   小朱特地调出来给秦措看,心里暖暖的,“秦先生,请你回头替我谢谢白小姐,真的是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孩子——咦?”   这位除了女朋友之外,对所有人都面瘫的秦先生,正拿着他的手机,拍她展示的屏幕。   “好。”他说。   时隔五年,不变的冷淡。   小朱笑了,道别。   ——从校服到婚纱,孩子也那么可爱,好幸福的一对恋人。   *   回到秦园,秦措忙了一下午,回神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他打白纤纤电话,没人接,问常佑,说是三点前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又等半小时,依旧没动静。   秦措拧眉,直觉出事。   才点开定位软件,突然收到一条白纤纤的微信。   [与友人郊游,兴致很高,勿扰。]   几乎无缝衔接的,又一条。   [带小雾回去,真的,别打扰我。]   秦措气笑了。   临近冬季,天色黑的快,从窗口望出去,昏暗无光,乌云压城,像要下大雨。   秦措起身,忽又坐下,目光渐沉。   友人?总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友人,那个阴魂不散的……许妄。   他还是点开了定位软件。   “秦总?”   办公室外,常佑敲了敲门,进来。   自从那天递上秦太太相关的检讨报告,他就特别刻苦努力,天天主动加班,无怨无悔。   “秦总,我先——”   秦措脸色不对。   常佑走过去,发现他在电脑上搜索一个位置,看结果,是一间早就废弃的旧厂,离市区较远,起码两小时的车程。   再看他手机屏幕……是白纤纤的实时定位。   常佑心里一凉,“秦总——”   “报警!”   男人神情阴沉如水,丢下一句,疾步离开。   常佑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紧。   *   “这啥?”   张启圣皱眉,看着桌子上一堆花花绿绿的礼盒、礼袋。   何航说:“盛哥,这都是粉丝送你的爱的礼物啊!这边还有几百封亲笔信呢。”   “我刚才闲着无聊,还读了一封,是个小姑娘写的。”周利边喝啤酒边说,“她语气特别激动,说在微博上看见你那个勇斗偷狗恶贼,手指被削去皮肉的报道,她又感动又心痛,哭了一晚上。”   张启圣脸色一变,冷斥:“别提那件事。”   周利有些喝醉了,胆子比平时大,“盛哥,为啥你从不跟我们细讲那天你的义举啊?见义勇为,这可是好人好事——”   “闭嘴!”   张启圣心情恶劣,转头一看,又见好几箱垃圾,他随手翻翻,拿起一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像被烫着似的,挥手甩掉。   “这谁拿来的?!”   何航看了看,“你爸拿来的。他说都是你的东西。那件不是你七中穿过的校服吗——”   轰隆隆!   窗外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张启圣的脸色越发惨淡,死死瞪着旧校服。   疾风骤雨的黑夜,蓝白相间的校服,少女柔美的笑颜。   那个恐怖的……噩梦。 第27章 惊雷 求我。   张启圣取一罐啤酒, 几次打开都失败,手指不停颤抖,最后硬生生拽断了吊环。   他咬牙, 双目发红。   窗外惊雷又起, 他抖了抖, 呼吸越发乱。   何航鲜少见他这样,有点害怕,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递上倒在玻璃杯里的酒。   张启圣一饮而尽。   所有的不幸, 经年不散的梦魇,都源自那一天。   那个黄昏,选择去七中找白纤纤, 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彼时, 他染着杀马特红发,张扬而意气风发。   自从听说大小姐路盼宁的未婚夫移情别恋, 身边多了个死缠烂打的女同学, 他就很不爽。   他决定给那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一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难而退, 也能让校区范围内所有人知道,就算退学了, 七中一条街,还是他盛哥作主!   那是个周五傍晚, 七中放学了。   他揣着从不离身的锋利水果刀, 穿着汗衫短裤, 来到七中校门前。   夕阳西下,映的他一头乱发如血般红。   学生见了他自觉退避,脸上都写着畏惧。   他很得意, 随手抓住一名避让不及的小女生,凶悍的问:“白纤纤人呢?”   女孩怕的都快哭了,“你找纤纤干什么?”   “你管我想干什么?问你就说!”   “她……她今天要做家教给小学生补习,早走了。你放开我!”   “在哪补习?”   女孩嗫嚅着,吞吞吐吐,见他死活不松手,便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地址。   他怒道:“你说详细点,那么大个地方,我上哪找人?快说,想死啊!”   女孩哭了。   他正想追问,有人拍拍他肩膀,他刚回头,猛地被人推开。   对方是名清秀的少年,也是七中的学生,标准书呆子打扮。   女孩慌忙躲他身后,语无伦次:“常学长!他来找纤纤,他染头发,不是好人,你快告诉秦学长——”   他双手叉腰,“谁他妈告诉你染头发就不是好人?”   那位常学长安抚女孩几句,转向他,“又是找白学妹的?”打量他片刻,摇头,淡定道:“……追不上的。放弃吧,人家不喜欢你这类型。”   他气结,“谁要追她啊!我是来——”   这时,门卫室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探头探脑。   他冷哼,压低声音:“有种就留下你名字。”   “常佑,我叫常佑。”   “好。”他拍拍少年肩膀,意味深长地笑,“我记住你了。”   倒霉惊动了保安,只能先走为上。   他决定去女生说的街区转转,碰碰运气。   多年后,回想这段经历,张启圣心底最深处的念头,唯有一个。   ——如果没有找到白纤纤,那将是多么的幸运。   可偏偏真让他遇见了。   狭路相逢,从此一生噩梦。   那时天已经黑了,他晃荡到一条僻静的小弄堂,累了,也厌倦了,本想就此回家。   一抬头,对面走来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背着书包,一手抓着伞,另一只手在打电话。   “……课刚结束,我才下楼,没走几步。啊?快点跑回去芳芳家等你?为什么?……我知道今天下雨,带伞了——”   他大喝一声:“白纤纤!”   少女看见他,些许惊讶,对着手机说:“我先挂了,你别来,最多一小时我就到家。”收起手机,她站定,问:“你谁?”   “张启盛,你盛爷!”   “……是你。”   他心想总算给找着了,不算白跑一趟,高兴之余越发骄傲,水果刀出鞘,锋芒雪亮。   “小小年纪,长的也挺乖,怎么想不开要当小三呢?”他讥讽,“世界上没别的男人了吗,非得选个有未婚妻的?你知道自爱两个字怎么写不?”   “你知道吗?”   他大怒,“你敢笑我总写错别字?死丫头,等会有你受的!”他握住刀,威慑力十足,“你别跑,千万别跑,跑也跑不掉,老子百米冲刺就没得过第二!”   “不跑。”少女说,“你来。”   她那么镇定,他反而一愣,以为有诈,四处看看,终于放下心,大笑:“你后面是死路,天要绝你,你跑不掉!哈哈!”   “都说了不跑,你话那么多。”   她竟然嘲讽。   “……老子这就来了!”   他火气上扬,举起小刀,飞奔过去。他跑的那么快,四周街景都模糊,整个人飞一样的痛快——   天上一声惊雷,电光撕裂黑夜。   他受惊,下意识地抬头,脚步却未停下,结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硬生生撞上电线杆,顿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小刀脱手而出,高高飞向天空,又垂直落下。   寒芒一闪,刀刃切下他小指头的皮肉。   “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撕心裂肺,眼泪瞬间飙出来。   短短几秒钟,他惨遭疑似脑震荡和十指连心切肤之痛,前路也看不太清,只觉得豆大的雨点忽然砸落,夜色浓似泼墨,小弄堂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宛如黄泉道。   他身形不稳,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叮铃铃一声响,他回头。   “唉,前面的快闪开!”   漆黑雨夜,一辆自行车失去控制,急速向他冲来,车主高声示警。   他慌忙避让,一步跨出,不料旁边有一张不知被哪个缺德鬼扔出来的桌子,结果裆部猛地撞上桌角,痛得他弯腰瘫坐,捂住某个部位泪如雨下。   ……   他张大嘴,面色惨白如鬼,发不出一丝声音。   废了,他这辈子可能废了。   骑车的是个少年,见闯了祸,低低叫声:“……倒霉。”调转车头快速骑走,咯噔一下,轮胎滚过一只手机。   屏幕尽碎。   四下无人,雷雨交织,夜晚漫长得令人绝望。   他看见一双球鞋渐渐走近,不紧不慢的步伐,停在他面前。   少女撑着伞,疾风骤雨,只她亭亭玉立。   “就几步路,你也太不小心。”她捡起碎屏手机,“你的手机好像坏了,开不了。”   他嘴唇动动,嗓音嘶哑:“120……急、急救……”   少女柔声问:“要我帮你打电话?”   他点点头,疼得又是飙泪又是飙汗。   “可以。”少女答应,俯身,于是伞下露出一张如雪如玉、清丽绝尘的脸。她微笑,一字一字温声:“你求我。”   “……”   “求我,不会啊?”少女耐心教他,“要这么说——纤纤求求你救我吧,救救我这个倒霉孩子!”   “……”   他的脸从白转绿。   “不求?”少女站起来,笑容淡去,“那我走了。”   她说走真就走。   “等……等等!”他差点咬碎牙齿,羞辱之下,又白又青的脸,慢慢涨红,“求你——帮我打120。”   伞转了一圈。   她回眸,笑的开心,“原来如此。”   他:“?”   “你是因为秦措找上我的?”少女问,不等他答,接着道,“其实呢,我还没正式追到他,但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不然我那么烦,他早就搬家了。”   “你……先急救车……”   少女只当没听见,继续自说自话:“前天晚上,我第N次故意把浴室的灯弄坏,又去找秦措帮我修,当时他在折腾他的手办模型,肯定觉得我是个烦人的讨厌鬼。所以他抱着手,皱着眉,对我说——白纤纤,求我。”   “……120……”   “当时我就震惊了,看他那表情,那眼神,还以为他将来会有奇怪的性癖。”少女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奄奄一息的他身上,“什么嘛,原来就是逗我玩,拿我开心啊。”   “……120……救……救……我……命……”   “——今天我才发现,这么逗一逗你,是挺开心的。”   少女低头一笑。   多么羞涩的举动,多么清纯的美人。   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他欲哭无泪。   “起来自己走。”   他呆住,“你……不是说好只要我求你就——你耍赖!”   少女淡淡的,“耍你怎么了?你拿着刀来找我麻烦,还想我帮你叫救护车?作梦吧你。”   她又要走。   他也顾不上堂堂男子汉的尊严了,急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少女挑眉,“……又没碎,夹着走呗。”   “夹……夹着……”   “对啊。走不动,就跳。”少女一只手伸直,作僵尸跳的动作示范,“跳到前面公车站,几百米,撑一下啦。”   他瞠目结舌,“你……你……”最终爆发,“你他妈是人吗!”   少女扫他一眼,平静回答:“不是。”忽然,她拧眉,向前方看去,蓦地拉他,“起来,秦措来了。”   他内心升起一丝希望,“他会不会帮我叫救护车?”   “叫个头,会打死你。他刚电话里说有只红毛猩猩去学校找我麻烦,让我待在学生家里别乱跑。”少女催促他,“快快,去那个墙缝里躲着。”   墙缝细细一条,勉强能塞进儿童,他挤的脸都扭曲了。   “白纤纤你别诓我,他不是秦家少爷吗?他们可是文明人——”   “那不然你出来,我告诉他你拿着刀往我这冲。他很能打的,最擅长近身格斗。”   “……”   他只能挤在快把身体夹成饼的墙缝里,眼睁睁看着少女离去。不一会儿,交谈声响起。   “你真来接我?那么大的雨还来?”   “撑你自己的伞。”   “我手里没力气,伞撑不开。”   “我帮你?”   “秦学长!天好黑哦,雨那么大,我害怕,你让我靠一靠。”   “别装了。刚才看见什么人没有?”   “没啊,就一条可怜的小狗,我给它找了个地方避雨。”   “嗯。”   “你是不是担心我出事?就知道秦学长面冷心热,最关心我了。”   “……路过。”   ……   世界上怎会有那么可怕的女人呢。   明明有两把伞,也不想着多余的一把留给他,导致他淋成落汤鸡回去后,小手指的伤口感染,额头肿起一个大包,某部位更是痛了几周,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一晚,又冷又痛,彻心凉。   从此以后,他远远看见七中的女学生,便止不住的蛋疼。   白纤纤三个字,永生永世,他再不想听见。   *   “哥,这……咱们现在怎么办?”   钱小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窗外惊雷滚滚,一声声,好似重锤击打他的心脏。   廖前进用力踢着仓库的推拉门,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可那门纹丝不动。   钱小强的心开始下坠。   见鬼了。   他望向坐在对面椅子上,静静观察他们的女人,只觉得莫名心慌。   下午,他和大哥见有个白衣女孩从星耀大楼出来,便冲上去,准备绑了带走。   有人在后面轻轻喊了声:“喂。”   他们转身。   “找白纤纤?”那仙女似的小美人说,“是我。前面那个白衣服的是星耀高管的女儿,别吓到人家。”   他愣住,脱口道:“哥,怎么办?”   变故来的太突然,老练的廖前进也不知所措。   就这一走神的功夫,仙女坐进他们车的后座,“走吧。”   “……”   钱小强做过很多缺德、违法的事,但从没见过这么听话且配合的受害人。   白纤纤坐在他们车里,一声不吭,不挣扎,不求救。   温顺的……叫人害怕。   “别慌。”廖前进放低声音,冷冷命令他,“沉住气!我们戴着头罩,这小娘们又认不出我们。”   “可是,哥,她怎么知道我们要抓她?不对,她知道我们要抓她,怎么还跟我们来?”钱小强越发畏惧,“她……她该不是警察的卧底,故意抓现行吧!”   廖前进也说不出个道理,只能强调:“别慌!”   “好好好。”钱小强说,“都听你的。”   到了废厂仓库,白纤纤也是主动走进去的。   廖前进戴着绑匪专用的头罩,故意粗声粗气讲话,掩饰真实声音:“白小姐,你这么配合,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你就在这待上两天,放心,会有人来救你。”   白纤纤点头。   廖前进一摆手,“小弟,走!”   可走不了。   他们出不去。   仓库的移门明明没上锁……那么久了,锁早就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们用多少力气,用什么法子,就是打不开。   暴雨越下越大。   钱小强一回头,突然大叫:“哥,她果然就是警察的卧底!她在给警方发消息!”   廖前进几步抢过去,夺走女人的手机,冷笑,“你是自寻死路啊——”   他皱眉。   钱小强凑过去看。   [与友人郊游,兴致很高,勿扰。]   [带小雾回去,真的,别打扰我。]   钱小强傻眼了,“哥,她……她发这个干什么?她在帮我们打掩护吗?该不是个弱智吧!”   廖前进把手机扔给他,“收好!先别管她,离开再说。”   还是走不了。   仓库里的工具找了一堆,门窗推不开,撬不开,砸不破。   反而那雷声,好像就打在头顶,一声比一声接近。   钱小强快哭了,“哥,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撞鬼了?鬼打墙——这一定就是我老娘说过的鬼打墙!”   廖前进用颤抖的手,点了一根烟。   钱小强嘴唇抖动,“不然……不然报警吧?手机还在,我们可以——”   “报你妈个头!”廖前进暴起,一脚踹向他,“你真疯了?想吃牢饭?!”   “那怎么办啊?”钱小强六神无主。   廖前进吸几口烟,下定决心,面容狰狞,厉声道:“把这娘们先打晕了。”   “打晕?”   “防止她搞小动作,打晕再说!”   “好……好!”   两人一齐回头。   纤纤仍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   她看着不怀好意逼近的两人,语气随和:“你们知道,一个人被雷电击中的概率是多少?”   廖前进停步,皱眉。   钱小强傻乎乎回答:“不知道。”   “一百七十五万分之一,低于中彩票。”   “……”廖前进扔掉烟头,烦躁道,“别跟她废话,动手!”   “你们又知不知道,两个人在室内被同一道雷电击中,全身动弹不得,但不至于毙命——这概率是多少?”   “……”   “零。”   两人一愣。   窗外,大雨如注。   银白色闪电忽而在近处亮起,刹那间,仓库内光芒大盛,照亮女人的容颜——眉眼如清雪,目光如深渊。   “抬头。”她说,“看上帝。”   雷声大作,又一道银色光芒击落,房顶瞬间碎成飞尘。   光芒吞噬了两个男人。   *   警车鸣笛,停在仓库外。   胡警官带人冲进废厂,顺利救出被绑架的目标人物。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的可怜女孩,心想她定是吃足苦头,被吓傻了,便软声安慰:“小姐,已经没事了,别怕。”   纤纤垂眸,轻轻细细的声音:“你们是附近辖区的警察吗?我没有报警。”   “你家属报警了。”   “……”   纤纤叹气。   胡警官保证:“有我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他转身,问同事,“绑匪呢?抓到了吗?”   同事指了指他身后,“胡队,你脚下。”   胡警官一怔,往地上看,哭笑不得。   两个戴着头罩的大男人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板上。   胡警官叫人把头罩摘了,众人一惊。   他们的头发都是以违反地心引力规则的方式,像扫帚一样,倒立竖起。   “刚才有道雷电击穿了屋顶。”纤纤说,“他们被吓坏了,一直趴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胡警官:“……”   同事检查两人的鼻息,又听他们的心跳,“胡队,没事,就是晕了。”   胡警官:“拖走。”   他想了想,对被绑到这里的女孩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先回去做笔录。”   纤纤走到其中一名绑匪身边,从他口袋里取回自己的手机,然后打开某个不常用的定位软件看了看。片刻,答道:“谢谢警官,不了。”   “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怎么走?”   “我家属马上就到,最多十分钟。”   “……”   于是,胡警官留下一名同事陪她,带上两名犯罪嫌疑人先走。   路上颠簸,绑匪之一居然晕晕乎乎的醒了,对着他们直傻笑。   胡警官骂他:“还笑?你犯法了!知道我们是警察吗?”   “警官——”钱小强眼神恍惚,“你,见过上帝吗?”   “……”   另一名警察摇头,“胡队,这人多半撞到脑子,把自己撞傻了,要不先送去医院做检查?”   胡警官皱眉。   “警官……”钱小强又说,嘿嘿笑起来,“我见过,是个穿白衣服的小仙女,特别漂亮……”   胡警官气不打一处来:“我警告你,别想装傻充愣,想装精神病逃避法律责任,没门!”   *   废厂仓库。   廖前进和钱小强已经被带走了足有五分钟,可小天书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刚才……那算什么?   它一直觉得宝聚大仙的体质太过神奇——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四方财源滚滚来。多么令人羡慕。   可在这个幻梦空间待的越久,它越困惑,而亲眼目睹了五雷轰顶的一幕,它的困惑已经变成惊疑。   ……不是一般的雷电,也不是咒法,那是神仙渡劫才能一见的九天神雷啊!   六界众生,但凡修道者,就算修为再高,依然得渡雷劫。别说仙帝,就算更高级别的神界大能也无法幸免。   天雷多危险!动辄修为尽散,身灭投胎。   可它的这位宿主,不仅能招来九天神雷,还能控制它的破坏力。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小天书:仙子……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纤纤:我?白纤纤啊。】   【小天书:我问的不是……您、您究竟是来幻梦空间做什——】   【纤纤:我不早说过了么。】   【小天书:……】   女人垂眸,对它依附的手链微笑。   【纤纤:跟着仙帝,没前途的。】   *   张启圣早就忘记一晚上喝掉了几瓶啤酒,只觉得这场雨一直下一直下,他心慌的很,只能不停饮酒,压住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倒在沙发上。   仿佛睡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推他,“盛哥!盛哥!”   张启圣强迫自己睁眼,见是何航,不耐烦道:“干什么?我要睡觉。”   “哦,哦,你睡。”何航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星耀那边刚才来电话,吴总白天见过顶替颜小烟出演女主的新人,他秘书说白纤纤虽然没经验吧,但外貌条件非常出色,希望你能作为前辈带带她,以后合作——盛哥!”   青年咕咚一声,从沙发滚了下来,脑袋磕到桌角,有血丝渗出。   何航吓坏了,忙扶起他,“盛哥你怎么了?来,快到这边,我给你止血!”   “白……白……”张启圣一夜的酒全醒了,脸白如纸,“白什么?”   何航:“白纤纤啊!”   “……”   半晌,张启圣眼神惊恐至极,盯住何航,颤声道:“照片给我,哪个白纤纤?——不,不行。”   他一下跳起来,也不管脸上的血,直往外冲,“就算只是同名同姓我也不干了,合同在哪?违约金多少?”   何航看着他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盛哥,冷静点!你问违约金干什么?那肯定很高毕竟是星耀最——”   “倾家荡产卖身当鸭,老子他妈都付!” 第28章 伞 吻。   有时候, 常佑不得不佩服他的顶头上司。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秦措那样,把劳斯莱斯飙成山地越野车, 在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横冲直撞, 还没伤着底盘, 导致半路抛锚。   他紧紧抓住门上扶手,脸色因为胃里不适而发白。   最近这段时日,他可真是‘好福气’,接连两次享受到世界首富当司机的待遇。   他瞥一眼身边的男人, 心想,若不是生来注定当老总,秦措倒是可以去试试职业赛车手的前途。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常佑接电话, 简单说了几句, 挂断,转头, “秦总, 人已经救出来了,毫发无损。”   车速丝毫未减慢。   “……说是雷雨天, 闪电击穿房顶,绑匪吓的摔了一跤, 当场撞晕过去。”常佑失笑,摇摇头, “秦总, 你说白小姐这是什么运气?从高中起就没变过, 走路捡钱,考试靠蒙的都能满分。”   秦措只问:“还说什么?”   声线绷紧了,有点哑。   常佑知道他惦记心上人的安危, 答道:“警队的一名胡警官本想带白小姐去做笔录,白小姐说——”他笑一笑,故意拖慢语调,“——她等家属来接。”   说到‘家属’,着重咬字。   秦措沉默,目不斜视。   多难得的机会,常佑正想调侃几句,谁知对方突然加速,油门往死里踩,汽车如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常佑被保险带扣住,重重摔在座位上,吓的攥紧扶手。   这死亡车技,太特么惊悚。   到了废厂,沿路的光源减少,路灯好些都是坏的,全靠车灯引路。   大雨依旧不停。   秦措停下车,甚至来不及熄火,拿起伞就出去。   仓库门外,唯有一盏暗黄色的灯亮着,一点摇曳灯火,在风雨中飘摇。   也许听见动静,纤纤从里面走出来,乌黑长发披肩,白裙纤尘不染,一如梦中的初遇。   她走到门外的一瞬间,雨停了。   秦措皱眉,撑起的伞面尽是雨水,不断沿着边缘滴落。   纤纤抬眸见是他,一怔,再看他手里的伞、天上渐渐散去的乌云,抿唇笑了笑。   雨点又开始落下。   她轻声打趣:“秦学长,你看,又下雨了。”弯着腰便往他伞下钻,“一起走吧。”   可他不动。   每次相遇都伴随着潮湿的雨水。   老街初遇,那个笑容甜甜,一心等着她‘哥哥’的女孩。   七中重逢,忽然就落下的雨,她湿了一边肩膀,有点不好意思地往他身边靠。   之后无数次的雨中漫步,从青涩的牵手到亲密的拥抱。   每一次,每一次。   秦措忽然笑了。   纤纤不明所以,见他逼近,便往门口退了退,“干什么?我可没乱跑,我是在星耀的停车场——”   她睁大眼睛。   夜色和灯火,雨和云月,顷刻之间,模糊成背景。   他扔下伞,双手捧起她的脸,不容辩驳,不容反抗,低头印上她的唇。   于是潮湿的雨夜,灰尘遍布的旧厂,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   雨声淅沥,夜深如墨。视线中唯一清晰的,是他。   他被雨打湿的碎发,他掌心炽热的温度,他眉眼经年未变的情意。   只有他。   纤纤闭上眼睛。   *   常佑姗姗来迟,和那名叫‘小郑’的年轻警察站在仓库一边,望着不远处拥吻的情侣。   小郑起初有些害臊,不敢多看,可越想越不对,便问常佑:“那是你朋友?”   常佑说:“算吧。朋友,上司,老同学,都是。”   ——有时还是无良资本家和只能在心底辱骂的仇人。   小郑摸摸下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好端端的扔伞干什么?太激动了吗?”   常佑看了看,“他应该觉得这个姿势亲女朋友比较帅。”   小郑大开眼界,按捺住心头那点不好意思,仔细观察——确实,这样的动作,应该比撑着伞亲更潇洒。   可也不对啊。   他又说:“你朋友再往里站站,就不用淋湿了。你看他女朋友不就在屋檐下?”   常佑琢磨一会儿,嗤了声:“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上学,他女朋友——那时也不算正式的女朋友,只能说暧昧对象。我那小学妹告诉他,他头发湿漉漉的样子,很性感。”   小郑惊呆。   好半天,他才回神,深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稀奇道:“……男人也能那么有心机?”   “可不是。”常佑摊手,“没点心机怎么留得住老婆?我学妹当年的追求者可多了,从小混混校霸到娇羞小学弟,排起队伍能围着操场转两圈。”   “那他费了不少心思追人家吧?”   “没有。”常佑笑,“学妹追的他,所以那会儿找他麻烦的人特别多,有时候一言不合就得动手,打架还得瞒着学妹,怕小姑娘害怕。”   想起往事,他颇多感慨,叹气:“我朋友自己也是,桃花运好的不得了,每年用麻袋装情书,标准的全校男生公敌。他情商要低那么一点,两个人早完了。他们还真是……”   常佑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男人将白裙小姑娘拥进怀中。他的目光随之变得温暖。   “——虽然总是磕磕绊绊,但各方面都很般配的一对啊。”   *   到了车里,常佑负责驾驶,纤纤和秦措进后座。   夜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下。   车才启动,秦措轻轻一拽她的手,将她扣在怀中,低下头,正要继续温存——   纤纤偏过脸,低声:“不亲了,有人。”   秦措道:“没人。”   纤纤一愣,抬头往前看,前座和后座之间,还真有带隔音效果和视觉阻挡的隔离板。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也与常佑隔绝的私密空间。   她看着身边的男人,一脸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你故意选的这辆车?”   “……”   秦措微凉的眼神扫过她,忽然掐一下她的脸又松开,平静道:“白小姐,你被人绑架了,我没空想这些。如果能选,我会选越野车。”   “问问嘛。”纤纤摸了摸脸。   她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思绪却转到了两个绑匪身上。   这段原作的剧情,她知道,所以眼看那两个傻子差点绑架错人,才会上前阻止。   在书里,颜小烟因为角色被抢心有不甘,叫人绑架女配,扔在这边的废厂两天。   男主误以为是路家动的手,由此对路盼宁不满,于是又是虐恋情深的套路。   纤纤此刻想的却是,颜小烟背后是谁来着?   刚才光顾着玩的开心,倒是忘记要先套话,现在人已经被带去警察局,她是问不出来了,所幸——   她的目光往上,映入眼帘的是秦措冷冰冰的脸。   他肯定知道。   果然,秦措拿起手机。   通话时间很短,不超过两分钟,但她成功捕捉到关键词。   “刘瑞”,“天顺”,“终止合作”。   纤纤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一会儿,觉得偷听秦措讲电话不太厚道。   可转念一想,她这是正大光明的听,如果他说话,她捂住耳朵,更显得鬼鬼祟祟,行为可疑。   最后,没想出个结果,突然听他说:“坐远点。”   她身体一僵,差点以为他看透了她的奸计。   秦措语气微微生硬:“坐过去。”   她还是没反应,他干脆自己动手,扶正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另一边的位置。   纤纤莫名其妙的,过了会儿,见他表情略有异样,身体动作稍显僵硬,忽然懂了,接着忍不住笑。   她咳嗽一声:“秦先生?”   他静默。   “这五年……”   纤纤盯着他看。昏暗的光线,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不敢再笑,悄声问他:“这五年,真的一次双向姓行为都没有啊?会不会太久了?”   秦措转过脸,百分百和善可亲的样子,温声道:“看来白小姐这五年过的多姿多彩,夜生活丰富。”   纤纤假装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我忙。”说了两个字,一顿,又道:“真的太忙了,哪有空啊。”   秦措冷哼:“也不知道整天忙什么。”   “反正不是忙着当交际花,左右逢源。”纤纤说,“没骗你,真的。”   良久,他低低应了声。   纤纤把头靠向窗户,舒出一口气,有些累,便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身边又有人坐过来,接着脑袋被轻轻的掰向另一边,靠着他肩膀。   她向来浅眠,睡了一刻钟,醒过来。   秦措捂着唇压抑着低声咳嗽。   虽然车里开了空调,但一时半会儿,他的衣服烘干不了,身上还是湿的。   纤纤无奈,“你耍帅也挑地方,在家不好吗?你有没有跟常学长说——”   “别叫他学长。”   “你……”纤纤哭笑不得,“你说了没?明天再去做笔录,反正也不着急,先找地方将就一晚。”   “说过。”   *   秦措的意思是,在临近的小镇将就住一晚上,于是常佑用手机搜索到本镇星级最高、评价最好的一间酒店。   等下车,秦措走向酒店大堂的招待处。   常佑拦住他,“我去吧,秦总,你陪着白小姐坐会儿。”   秦措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知道怎么办?”   常佑心里笑,面上严肃道:“您就放心吧。”   不就是开两间房,让他和学妹一间吗?傻子都懂,小儿科。   五分钟后,常佑拿到房卡,将一张递给秦措,又把一个袋子交给他,“两件全新的浴衣,我问酒店要的,没用过。待会儿我再去附近商店转转,明天你的换洗衣服——”   秦措淡然道:“不必,明天依服就会干。”   “哦。”常佑忍笑,努力装正经,“那我就不打扰了。秦总,白小姐,晚安。”   等纤纤转过身,他立刻又悄悄说:“秦总,左边床头柜,在第一个抽屉里。”   秦措点头,若无其事地走开。   常佑痛苦地忍到酒店外,表情都扭曲了,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   *   走进酒店顶层最好的套间,秦措脚步一顿,脸色阴晴莫辨。   ——套间分成两个独立的房间,主卧和次卧。   纤纤打开浴室的门,往里看了看,“你先洗吧,你淋了雨,真感冒就不好了。”   秦措说:“换一间。”   纤纤怔住,回头看他,“这是他们最好的一间,换了干吗?”   “灰尘太多。”   “……你无聊啊。”纤纤推他,“快点。结束换我,刚才雷电把屋顶劈了,我身上灰尘才多。”   秦措冷着脸,也不知在生什么气。片刻,他淡淡道:“你先。”   纤纤:“那我不客气了?你真没关系?”   “你洗你的。”   “……”   纤纤沐浴完,把吹风机拿到卫生间外面吹头发。她看见秦措走进去,直觉他心情有变,一时不明白,边吹边想。   头发吹干,她也想通了。   进到主卧室,床头的抽屉依次拉开,果不其然——避孕套都备好了。   但怎么可能呢。   她望一眼浴室的方向,听见水声,摇摇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对秦措所有基于原作的刻板印象里,只有一个是真的。   秦总穿衣不一定禁欲,脱衣是真禽兽。   他空窗足有五年,即使是她,想想也害怕,更没心思与他沉迷肉遇。   现在还有别的事情。   纤纤拿起手机,来到阳台。   “奥斯汀?是我。”   “你那边是晚上?吃过饭了吗——”   “闲话少说。我刚才发给你一封邮件,你马上派人接触信里提到的天顺集团的刘瑞先生,按照我给你的数字,报价收购。”   一阵静默。   奥斯汀仿佛在读信件,过了会儿,迟疑道:“那是家小公司吗?这价格并不高。”   “大公司。”   “那么刘先生更不会同意。”   “他会的。”纤纤说,“不出几天,天顺股价暴跌,他不仅会答应,还会对你感激涕零。”   “你怎么知道?”   透过透明的移门,纤纤看见秦措从浴室出来。她目光晦暗,做贼心虚,小声说:“第一手独家内幕消息。”   “……”奥斯汀笑了声,“好,我听你的,你从没错过。”   “就这样——”   “你上次说的那件事,也快成了。”奥斯汀赶在她挂断前说,“只是,会不会有点……人家会说闲话的。”   “只要不说到我面前,关我什么事。”   “你啊。”奥斯汀笑,“有时成熟得像活了几百年,有时又孩子气的可爱——”   通话结束。   纤纤收起手机,迟疑。   好像,是有点不太厚道。   秦措这摆明是为了她打压刘瑞和天顺,转眼她背刺他,怎么都说不过去。可是,可是……   天顺业绩好好的,低价收购,能赚很多钱啊!   她纠结。   这钱,挣吗?   一分钟后,她下定决心,挣!   反正她在这个世界又不会有第二个孩子,她的就是秦雾的,秦雾可是某人的亲生儿子,关起门,四舍五入,这钱是大家一起赚的。   是的,她的逻辑完美,就这么决定了。   可到底心虚。   秦措在吹头发。   纤纤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脸颊贴上他背心。   秦措手头动作一顿,身体也僵硬。他从镜子里看她,戏谑:“良心发现了?”   纤纤说:“就,有点对不起你。”   秦措关掉吹风机,取下旁边的干毛巾,“白小姐,麻烦你。”   纤纤接住,等他坐下,便替他擦头发,心不在焉。   秦措看一眼手机,按屏幕,有个未接视频通话。他重新发起,那边很快接受。   是罗伯特打来的。   早前,他吩咐人带儿子回海之屿,只说有点事耽搁。   罗伯特接起后,那头出现的却是秦雾的小脸。他说:“父亲,你没事吧?”   秦措说:“没事,你还不睡吗?”   罗伯特在旁插话:“小少爷说要等您接电话才睡。少爷,您那边一切顺利?”   秦措颔首,将手机稍稍举起,“小雾,跟你母亲说晚安。”   罗伯特看见同样穿浴衣的女人,脸色变了变。   纤纤笑,“小雾,你去睡吧,罗伯特先生,你也晚安。”   秦雾说:“母亲,你们没事就好,我有点担心。”   纤纤:“不用担心啦。”   秦雾确实困了,打了个呵欠,又揉眼睛,“那我睡觉了。母亲,你替我给父亲一个晚安吻吧。”   纤纤说:“亲够了,不想亲了。”   罗伯特:“……”   秦雾:“……”   秦措指尖点住眉心,语气平淡:“他说这里。”   纤纤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一下,“好啦。”   秦雾笑起来,挥手,“晚安哦。”   视频结束,秦措点开相册,“我今天在医院碰到一个人,当时替你接生的护士,还有印象么?”   纤纤看向手机屏幕,“朱护士?我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她很照顾我。”   “她说谢谢你。”秦措眼尾上扬,瞥她,冷冷道,“……对谁都那么体贴,轮到我就无情无义。”   “哪里无情无义了,我们不一直挺好么。”   “是很好。”秦措扯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前一晚躺在我怀里乖的像小绵羊,第二天中午人就不见了,五年音信全无——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   “你妈给的太多了。”   “白纤纤!”   纤纤摸摸他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便放下毛巾,“消消气……我不想跟你吵架。”   秦措冷笑,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等平复下来,他说:“这五年,你过的怎么样?”   “挺好。”纤纤回答,“就是特别忙,忙起来我就开心。”   “那还要恭喜你。”   “你呢?”纤纤问,“你过的好吗?”   秦措一怔,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好。”   纤纤笑了笑,“是啦,换作别人是要担心下,怕受不了打击出什么事,还好你自律。”   秦措眉眼讥讽,慢慢道:“多亏我自律。”   他不想继续这话题,望一眼挂钟,快十点半,夜深了。他拉住女人手腕,“既然那么晚——”   “对,都那么晚了。”纤纤覆住他手背,佯装惊讶,“差点忘记现在对岸进入冬时令,十点半开盘,谢谢你提醒我。秦先生,你先睡吧,我去小房间看会儿股票。”   她转身就走。   秦措霍地起身,早顾不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家风,怨气尽显,“你到底被套进去多少钱?”   “那可太多了。”纤纤打趣,“一不小心出点差错,没准会有人跳楼。”   秦措怒极反笑,“以后我们睡觉还要看海外的股市时间表?你——”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哪来的我们。”纤纤到门口,冲他挥手,“你思想要纯洁。”   她关门。   秦措怒不可遏,一条毛巾掷出去,没到门口便飘落。   *   次日,常佑一路开回淞城市区,总觉得怪异。   怎么说呢?   按理说压抑五年,终于同房,那不得天雷勾地火,一晚上不安分?   秦总看起来是疲倦没错,但不是事后神清气爽的疲倦,像极了阴雨天那种,难以形容的沉郁。   学妹瞧着倒是神清气爽的,心情愉悦。   这难道是被榨干了?   不会吧,秦措从高中起体育成绩就好,近年来也注重养生和健身,怎么看都不像一晚上就体力不济的样子啊。   怪哉。   到秦氏总楼大门入口,保安立刻迎上前,开车门。   纤纤先出去。   秦措说:“等等。”车窗下移,他侧过脸。   纤纤咳嗽一声,左右张望,保安早就转过身,假装沉醉于四周风景,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俯身,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亲一下,轻声道:“别生气,嗯?秦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度点。我去找小雾了。”   她走后,常佑也下车,站在车门旁,“秦总,请。”   他等着。   可秦总并没离开的意思,他坐在车里,丢出一个古怪的问题:“你昨晚睡的好吗?”   常佑脱口道:“挺好的,因为累了嘛,沾床就睡,我出差从来也不挑地方——”   “为什么选豪华套间?”秦措打断。   常佑突然惊心,毛骨悚然。   虽然秦总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看着也平静,但他总感觉……短短一句话,那人问的咬牙切齿。   幻觉吗?   “咳咳。因为是最好的房间,符合您高贵的身份。”   半晌沉默。   终于,车里的人开口,一字字道:“以后小雾不在,我和白小姐单独留宿酒店,开标准间,大床。”   常佑:“……”   秦措侧眸,眼神阴鸷如昨夜的乌云和暴雨,语气极冷:“这还用我教?” 第29章 桥梁 富豪榜更新。   近年来, 路守谦计划慢慢将禄通的业务交给路洄,除了几个大客户还由他亲自交接,其余许多工作和应酬都转给养子负责。   路洄这孩子也争气, 平时用不着他多操心, 只是在白纤纤和秦家的事情上, 难免意气用事。   他和宁宁感情好,关心则乱。   这天,路守谦中午就从公司回家,佣人告诉他, 太太今天一直待在房间,早饭都没下楼吃。   他皱眉,看向挂历, 心里一沉。   ——又快到那日子了。   路守谦支开佣人, 独自到楼上,推开房门。   室内没开灯, 光线暗淡, 窗户紧闭。   路太太连睡衣都没换,靠在床头, 手里捧着那个他特意收起的相框。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肿胀。   路守谦长叹, 走到窗口,拉开窗帘, 让阳光透射进来。   “不是早说好了么?”他坐到妻子身边, 握她冰凉的手,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别再想了。”   路太太一双泪眼茫然无光,“再过几天, 就是宁宁生日。”   路守谦胸口一痛。   路盼宁的生日的确快到了,就在这个月里,但他很清楚,妻子说的……是他们多年前失踪的亲生女儿。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伸手拿走路太太抓着不放的相框。   那是个小女孩的照片,穿着粉色的蓬蓬裙,梳着公主头,在花园里笑的纯真烂漫。   路太太落下眼泪,“那年……她走的那年,就差三天过生日,我连生日都没给她过,她就不见了。”她哽咽,心如刀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是好人家,我也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啊!”   她清楚的记着,恍如昨日。Hela   路宁宁失踪前一天,她带女儿逛商场,想让孩子自己挑礼物。   小女孩走到一家店里,突然停下,扬起头说:“妈妈,我要那个。”   她一看,居然是人家店里供着的财神像,当即哭笑不得。   “宁宁乖啊,那是财神爷爷。来这里,妈妈给你买芭比娃娃好不好?”   “要财神娃娃,要大金元宝,我抱着睡觉。”   “哈哈,哪有什么财神娃娃、金元宝娃娃?你这孩子,尽说傻话。”   一天之后,她永远的失去了女儿。   难道今生真就只有五年的母女缘分?她怀胎十月的骨肉,再也……见不到了么。   “老婆,够了,你不能这样。”   路守谦见她止不住的掉泪,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强硬道,“我们早就谈过了,早就决定了,不可以重蹈覆辙!忘掉那孩子吧,否则这个家怎么维持?日子还怎么过?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出来,重新拥有正常的生活!”   “可是那个孩子——”   “忘记她。”   路太太无言。   路守谦坚定道:“我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消息,这就是命。也许她已经融入另一个温暖的家庭,她的养父母会像我们对小洄和盼宁那样,对她视如己出。”   “是、是的。”路太太一抹眼泪,带着希冀,“她会长成盼宁那样善良的小姑娘,被很多人宠爱,一定会的。”   路守谦点点头。   路太太便起床洗漱、穿衣。   路守谦内心沉重,作为一家之主,作为男人,他必须决绝,才能不让妻子一再的沉浸于过去的痛苦,以至于家不成家。   可,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他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口。   “老婆,我们也算的上幸运。小洄偶尔行事鲁莽,可他毕竟年轻,这都是成长的过程。况且,他知足,更知道感恩。他一直对我说,等平平长大,他会协助平平接手禄通,以后就当平平的左右手。兄弟齐心,多好!”   “还有盼宁。那孩子善良乖巧,实在惹人疼爱。”   路太太从梳妆台后回头,挤出一丝笑,“是啊。盼宁的生日和宁宁就差两天,有时候,我都觉得,老天爷把盼宁送到我们家,就像宁宁真的回来了。”   路守谦一根烟抽完,站起来,抱住妻子,“都过去了。我们失去了宁宁,就要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路太太沉默,片刻,认命地答应。   吃过饭,路洄回来了。   路守谦有点惊讶,“小洄,怎么那么早过来?公司有事吗?”   路洄面带喜色,咳嗽几声:“爸,Utopia正式表态,愿意邀请我们一同参与他们的OPE项目!”   路守谦愣住,“那是Mr. GF最在意的——”   “正是!”路洄难掩激动,又咳嗽了会儿,才道:“OPE项目,也就是被Mr. GF称作A计划的Utopia集团核心项目。”   路守谦怔了怔,继而狂喜,“好!好!”   “Utopia选择了禄通,这是对我们最高程度的肯定。以后海内外的投资人都会对禄通另眼相待,爸!”   路洄黑眸光彩流转,意气飞扬。   “我们成功了。只要OPE项目如期开展,未来秦氏再也不能处处压我们一头。宁宁也不用委曲求全——秦措未婚生子品德有失,本来就配不上妹妹。他既然想婚约作废,我们不如成全他!”   路守谦坐在沙发上,沉思。   十分钟后,他突然开口:“温德尔先生十二月底来华,小洄,你去打听他的各方面喜好。”   路洄不解,“爸?”   “据我所知,他还是单身,又年轻。”路守谦说,笑了笑,“与我们宁宁也算相配。”   路太太在旁边听见,皱起眉,“老公,他是外国人。”   “外国人怎么了?”路守谦不满,教育她,“温德尔先生精通英、法、西、德四国语言,听说他对东方文化非常痴迷,最近还在勤学中文。老婆,思想要开放,这都什么年代了!”   路太太:“……”   路洄沉默,好久才点头。   又过一会儿,路洄正想起身离开,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张启圣和他爸一前一后进来。   老张气急败坏地拉住疯狗似的儿子,“张、启、盛!你给我注意礼貌!”   张启圣哪里顾的上他,来到路守谦面前,差点就给跪下了,“路先生,路少爷,这次真得靠你们救命。那戏我不能演,会死人的——”   路守谦好笑,“什么死不死的?小盛,你有话慢慢说。”   “那个白纤纤,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张启圣头发凌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只一个晚上,憔悴得像大病一场,“魏导那白痴居然还说要我多练习吻技,妈的我现在一闭眼就做噩梦,还要我吻,我有几条命吻啊?真他妈——”   路洄捕捉到一个名字,“白纤纤?”   老张脸都红了,强按住儿子坐下,“不准说脏话!你、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气死我了。”   路洄双手交握,“不急,小盛,你从头说一遍。”   于是,一刻钟后,路家三人总算弄明白了,原来张启圣马上就要进组的《千年之恋》女主人选临时被换,顶替出演的是毫无从艺经验的白纤纤。   再之后,张启圣支支吾吾的,只重复那女的是魔鬼,会搞死他,接着又说星耀不同意他拒演,因为Utopia有意投资这个项目,签约在即,吴总说什么也不肯再生变故。   张启圣说:“Utopia投资关我什么事啊?我只要把违约金付了就——”   路守谦突然道:“小盛。”   张启圣一怔,抬头。   路守谦说:“演吧。看来,真是上天的安排,这都是缘分。”   张启圣:“……???”   路洄讽笑,“秦措居然会让那个女人进娱乐圈?他不是一向不喜娱乐行业,甚至对所有的曝光出镜活动都排斥吗?”   “秦家向来注重隐私,秦措把他儿子保护得滴水不漏,可那位白小姐……”路太太笑着摇头,“本以为秦措是真喜欢那个女孩子,所以带她回海之屿金屋藏娇。现在看来,他也没那么在乎人家。”   秦家、白小姐,此时此刻,路守谦根本不在意,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   “Utopia投资了你的电视剧?”   张启圣疲惫地瘫在椅子上,“好像是吧。”   “缘分。”路守谦再次重复,已然做出决定,“小盛,这部戏你一定要演。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和白小姐有亲密的戏份,会引起秦措不满,从而报复。”   张启圣目瞪口呆,“不,我怕的不是这个——”   “小盛,放心吧。”路守谦安慰他,“以秦措的为人,他既然答应白小姐在人前抛头露面,就证明他对那女孩子并不看重。”   张启圣:“秦措能管的了她吗?你们不知道她——”   “演吧。”路守谦笑笑,志得意满,“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先是Utopia明确释出合作意向,现在他们又投资了你的电视剧。Utopia在淞城的业务不多,温德尔先生来的时候,应该也会考察你那边。”   张启圣:“不是,这跟我演不演有什么关——”   “小盛啊。”路守谦走到他身边,慈祥地拍拍他肩膀,“你看,你就像一座友谊的桥梁,桥的一边是我们,另一边是奥斯汀·温德尔和Utopia。”   张启圣一头雾水,脑子不够用了。   ——路先生到底在说什么?每个字他都听的清楚,连在一起却成了数学考卷。   老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傻小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还不明白?这是你报答路先生大恩的机会!没有路家出力,你的事业靠什么立足!”   张启圣:“……”   这一刻,他看见笑的像老狐狸的路守谦,又看见平静的路洄和温婉的路太太,以及他那忠心耿耿的父亲。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古代被逼和亲的公主。   桥的这一头是路家,桥的另一头——是那凄风冷雨中执伞而立的女魔头。   *   晚上八点五十,秦氏总楼灯火通明。   秦措在加班,于是顶层办公室往下四、五层的员工也都主动加班,无私地为企业发光发热。   秦雾放学后,便和纤纤一起待在别墅,给他母亲讲哔哩吧啦大金刚勇斗外星人的事迹,兴致高昂。   纤纤假装十分感兴趣,听着听着,总觉得好像已经听过一遍。   再一想,哦,好几年前,孩子他爸也讲过差不多的故事,她听睡着了。   这次,因为对象是个可爱的宝宝,她没睡着,努力保持专注。   等秦雾讲完,她说:“小雾,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秦雾说:“钱。”   纤纤讶然,“你一猜就中,好厉害。”   秦雾坐在他的玩具房地板上,抱着膝盖,垂下眼睑,“你拿着五百万走掉了,肯定喜欢钱,那么好猜。”   纤纤陪他坐着,看自己的微信头像,“是啊,喜欢很多很多钱,更喜欢当守财奴的感觉。”   秦雾偏过头,望一眼屏幕上的金元宝,抿唇。   过一会儿,他闷闷的说:“父亲有很多钱,我也有。”   纤纤笑,揉揉他脑袋,“小雾就算没钱,妈妈也喜欢你。”   秦雾问:“真的?”   “真的。”   “那父亲呢?”   “……他啊。”纤纤轻叹一声,皱眉想想,慢吞吞道,“那就太复杂了。”   秦雾转到她面前,“母亲,没关系。”他指向自己的手表,“父亲加班要到很晚,你从头说起,慢慢说,我在听。”   纤纤笑出声。   秦雾不悦,“我没有开玩笑,我会一直听,不会睡着。”   “没法说,我自己都想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吧。”纤纤看着某个不停增加未读信息数字的联系人,站起来,“小雾要睡觉了,我叫齐小姐来——”   “小雾不要睡觉,不要齐阿姨。”秦雾也起身,拍拍裤子和衣服上的皱痕,向她伸出小手,“你去找父亲吗?带我去。”   纤纤只能牵着他一起走。   许妄还在不停地发信息过来。   她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唔,再过几天,快到生日了。   除了在国外的五年,其余每一年生日,许妄都会陪她一起过,即使不能亲自来,也会打电话。   当年,许玲给她登记的生日是瞎编造的,所以她证件上的出生年月日也不准确。   真实的日期,只有许妄知道。   ——难怪他发疯找她。   *   常佑下楼办事,正准备回去,在大楼门口碰见纤纤和秦雾。   他打招呼:“小少爷,白小姐,找秦总呢?”   纤纤带着秦雾,走的慢,问他:“你们打算加班到几点啊?这都快九点一刻了。”   常佑笑,低声揶揄:“你想秦总去他办公室嘛,里面有间隔开的试衣间和休息室,有床有书桌有电视,不比你整天泡在咖啡馆强?”   不知出于什么顾虑,他这位小学妹极少来他们办公楼,每天除了接送秦雾,就在咖啡馆坐着,有时陪秦措外出吃饭。   整个秦园,除他以外,对她最熟悉的可能只有咖啡店的员工。   纤纤问:“秦先生办公室经常有人去吗?”   常佑喝一口咖啡,摇头,“怎么可能?很少,我们有单独会客厅的。”   纤纤看他一眼,“有间隔开的休息室,有床,平时没人去——学长,我待在那,心慌。”   常佑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脸微红。   秦雾说:“父亲的休息室很大哦,三面都是落地窗,往下看,路上的人小的像蚂蚁,车也只有一点点大。”   纤纤笑笑。   等电梯的时候,常佑看了眼旁边的电视屏幕,目光深邃,“其实现在就能走了——Utopia九点半召开新闻发布会,马上开始,我同事都想留下来一起等。”   纤纤说:“我也想看。”   “我们这边提前收到内部消息,呵!”常佑嗤笑,“你知道Mr. GF干什么了吗?”   “什么?”   “他取得了洛哈克传媒的控制权。”常佑似乎觉得可笑,“那是《财富》杂志的母公司。”   “很好啊。”   常佑瞪她,“傻丫头,好什么?消息来源说,Mr. GF嫌弃财富榜一年才更新一次,太慢,不够与时俱进——”   叮!电梯到了。   常佑跟着纤纤走进去,“那老头子要求杂志每季度出一次排名,最新一期,明天就会出来。” 第30章 杂志 一键去衣。   “快看, 又是那个女孩子。”   小苏被同事叶子拉了下胳膊,从电脑屏幕前抬头,只见常佑拎着咖啡馆的褐色纸袋走来, 身后跟着小少爷秦雾, 还有一名身穿白色连衣裙和米色长风衣的女孩, 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叶子悄声说:“是她吧?她来找过常哥几次,两人挺熟的。我听楼下的同事说,经常见她一个人坐在咖啡馆,一坐就一天, 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电脑。”   小苏仔细观察,“是秦总的人。”   叶子:“你怎么知道?”   小苏笑了笑,“每天早上陪常哥去楼顶迎接咱们秦总, 她也在, 和秦总同行。”   叶子顿悟,“哦……就和以前的路小姐一样, 也是小少爷后妈的备选人?”   “谁知道呢, 又没人敢问。”小苏耸肩,“反正肯定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眼看常佑三人越走越近, 她们适时闭嘴。   纤纤在闲置的椅子上坐下。   常佑本想进秦总办公室,带张秦雾专用的小矮凳出来, 刚走两步,纤纤说:“快开始了。”   他停下, 往墙上的电视机看去。   Utopia的新闻发布会即将开始, 镜头已经对准了西装笔挺的金发男人。   纤纤张开手, “小雾,来。”   秦雾慢慢挪过去,见办公室另外几人偷窥, 便板起脸,冷眼扫过去。等他们都移开视线,他才坐到母亲腿上,小脸有点发烫。   纤纤圈住他,注意力全放在电视上。   奥斯汀操着地道的某国上流贵族口音,先是回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又解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然后,问到洛哈克传媒和《财富》杂志。   常佑不觉站了起来。办公室其余几人也都全神贯注,盯着英俊的异国男子。   “……Utopia并不干涉杂志的运营,至于财富榜更新的频率,这也是众望所归,一年一次,太久了。”   台下有笑声。   奥斯汀也在笑,“财富榜企业分类的评定标准,还是照旧,只不过从年度改为季度。”   他身边一个穿西装的女人接着讲解:“《财富》杂志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态度,接受各方监督。关于我们的评定标准,具体分为本季度营业额,品牌价值,市场影响力等……”   又过一会儿。   记者问起财富榜的个人分类:“温德尔先生,听说财富榜一季度排一次是Mr. GF的意思,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那位先生的目标是第一名呢?”   奥斯汀笑容淡去,掷地有声:“那位先生的目标,永远是他应得的位置!”   众人哗然。   屏幕外,小杨哼了声:“明摆着冲秦总来的。应得的位置?他好大的口气。”   小苏的关注点跑偏了,“奥斯汀·温德尔好高啊,你们看他的光头保镖,比他矮那么多。他得有一米九往上吧?”   “一米八七,和你们秦总差不多。”   “原来一米八七——咦?”小苏往旁边一看,说话的是抱着秦雾的女人。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纤纤说:“目测。”   小苏点点头,“哦。”   记者又在追问公众最关心的Mr. GF的身份问题。   风度翩翩的金发男人只是笑,“这是集团绝密资料,不能告诉你们。”   “可是,温德尔先生,大家都想更了解他,至少透露一点吧。”   “当他想露面的时候,他会的。”奥斯汀说,眼神忽而柔和,“现在,只要我理解他就够了。”   在场记者有些开始起哄。   发布会就此结束。   叶子摇了摇头,“这太明显了。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吧,跟大家猜的差不多——幕后老金主和台前小白脸。”   “为什么是老金主?”   叶子转过脸,对问话的女人笑笑,“很简单啊。以Mr. GF的毒辣眼光和行事作风,早有人推测,他年龄在六十五到七十五之间。”   纤纤:“万一他不老呢?”   叶子:“那就是中年男人和小白脸。”   纤纤:“万一他是青年呢?”   叶子:“不太可能。假如那样,那他和温德尔倒是一对养眼的同性情侣,没道理不公开出柜。”   纤纤:“为什么一定要是情侣?不能就是金主和员工的关系吗?”   叶子:“你刚才没听见吗?温德尔说,‘只要我理解他就够了’——他的爱意都满的往外冒了。每次只要一说到Mr. GF,他的眼神都会亮起来。”   “当然会亮啊。”纤纤说,“那是他老板,他的提款机,他能不两眼放光变成电灯泡吗?”   “不一样啦。”   纤纤的手有点抖。   想当初,就为了杜绝麻烦,她才用男人的身份,只没想到,奥斯汀越来越口无遮拦,到底害她一世英名受辱。   她试探:“如果Mr. GF其实是女人——”   小苏凑过来,“虽然不可能,但要是真的话,那就是富婆大佬和小白脸,带感哦。”   纤纤瞬间起了换掉工具人的想法,“那台前小白脸如果不是温德尔,如果是年纪大一点的人,比如五六十岁?”   “夕阳红断背山。”   “……”   秦雾听的无趣,好不容易等她们讲完,他摇一摇纤纤的手,“我们去找——”纤纤的脸色不对,他轻轻‘呀’了声:“父亲办公室有药,母亲,你不舒服吗?”   小苏才拿起的一块饼干掉到地上。   小杨被茶水呛到,涨红脸直咳嗽。   叶子的咖啡泼到键盘上,哀叫一声。   纤纤说:“头疼,胸闷。”   秦雾跳下来,“我叫父亲打电话给医生。”   “医生也救不了,缓一会儿就好。”纤纤起来,一看墙上挂钟的时间,“他应该忙完了,都那么晚了。”   等他们走了,办公室的几名职员瞬间骚动。   “卧槽!五百万的女主?”   “真是小少爷的亲妈?亲生的?那么年轻?”   “不是说秦总借腹生子吗?她怎么回来了?违反协议了吧!”   “我听到的版本明明是她骗了秦太太五百万,携款潜逃——”   常佑咳嗽一声。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常佑看着他们,“下班啊,还不走?”   小杨说:“秦总都没走呢,我们也得坚守岗位不是?”   常佑瞄他一眼,回自己办公室整理东西,准备下班。   他一走,小苏激动地握住叶子的手,“我前两天不小心在常哥那儿看见他网页微信的界面,他不是一直都把秦总放在置顶第二吗?第一是他女票。”   “那又怎么了?”   “秦总换头像了!换成一个网红的自拍,我还纳闷是不是看错了,没准就是这个女孩子——我好想再去看一眼啊!要不等会儿常哥出来,我们一起求求他,让我们欣赏下?”   “好啊好啊——”   “不用那么麻烦。”   “唉?”   小苏和叶子一齐回头。   小杨坐在电脑前,满脸震惊,指着屏幕,“秦总企业邮箱的头像也换了。”   三人挤在一起,不可置信。   真的……换了。   秦总的私人微信不是每个人都有,但他的企业邮箱账号,每个秦氏的员工都能瞻仰。   那个空置的头像,那个只有字母‘Q’的头像——变成了咬唇女的自拍。   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只有红唇到胸前一段。   这……   这真是放飞自我,无所畏惧。   他们面面相觑,内心深处不知是佩服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   门开的时候,秦措坐在办公桌后,一只手还放在鼠标上。见是纤纤带着秦雾,他挑眉,戏谑:“白小姐,稀客。”   纤纤问:“你看Utopia的发布会了吗?”   他说:“没有。”   秦雾说:“父亲,药箱呢?母亲刚才胸闷,头疼。”   秦措拧眉,起身过去,掌心覆住女人的额头,“发烧了?先量体温。”   纤纤拿下他的手,“我没事。”顿了顿,近距离凝视他,“你刚才不是在看发布会?”   秦措:“Utopia收购洛哈克传媒,知道这就足够,其余都不重要。”   他从书架上取一本少儿故事书,递给秦雾,“到里面看书,累了先睡,记得刷牙洗脸。”   秦雾说:“好的。”   纤纤看着儿子抱着书进去休息室,又看着门关上,才问:“那你都在忙什么?”   秦措微笑,“好奇么?”   一见他这表情,纤纤立刻后悔多此一问。   秦措带她到办公桌边,抱她坐下,柔声道:“看。”   纤纤转过去。   电脑屏幕显示的是某不知名修图软件的界面,正中是她那张被他用作头像的自拍。   纤纤:“这是什么软件?”   秦措:“自制软件。”   纤纤:“……”   她再看——羊毛衫不见了,她穿着天蓝色的仙女晚礼服。   他这是拿她照片当换装游戏玩吗?   “你……”纤纤叹为观止,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你加班就弄这个?”   秦措淡然,“加班结束,放松一下。”   纤纤更加无语。   她摇摇头,“你是真的无聊。快点换回小雾的满月照头像——我猜你妈妈肯定看见你换这种照片,怕我把你带坏,才忍不住来秦园找我。”   秦措握住鼠标。   纤纤以为他知错能改,谁知他点了几下,秦雾的满月照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   她原本举着手机的动作,经过他鬼斧神工的改动,变成她怀抱婴儿秦雾。   “……秦措!”   男人在她耳畔低声笑:“加上我,齐全了。”他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片刻,说:“有空带上小雾,一起拍全家照。”   纤纤不语。   过一会儿,她唤:“秦先生。”   “怎么。”   “这里。”纤纤指了指功能栏其中一项,平静道,“为什么有个按钮叫一键去衣?”   “……”   *   次日中午,新的一期《财富》发布。   纤纤在咖啡馆翻看杂志,手指摩挲着第三的名字——Mr. GF。距离第一,指日可待。   手机浏览器跳出的新闻标题,尽是:   “财富榜更新!Mr. GF剑指第一”。   “Mr. GF首入前三,誓夺榜首宝座”。   “Mr. GF何时超越秦措?新贵旧王的正面交锋,一触即发”。   ……   一触即发个鬼。   秦先生还在制作换装小软件自娱自乐,发布会都懒得看。   他那么淡定,反倒叫纤纤不知作何反应。   按照秦措的说法,这就是一个榜单,Utopia多赚一点,他也不会少赚一点,这种排行并无意义。   完了,他还问她:“你想我守住榜首么?”   她只能回答:“大可不必。”   秦措心情很好。   虽然酒店那晚他不爽,但大方向上,他是显而易见的愉悦,就连常佑都称他最近不再释放寒气,工作、应酬方面,比平时更随和。   纤纤拿起手机,看自己的日程安排。   过几天,生日。   再过几天,有个剧组见面会的直播,她和超人气偶像张启圣一同出席。   快进到十二月底,奥斯汀来华。   她登录Utopia企业内部网,看自己发给奥斯汀的消息。   [不要在镜头前胡言乱语,没有下一次,否则后果自负。]   他回了一条。   [遵命。]   再看微信,无数个999里面,夹杂着面向老街的女孩的头像。   点开,拉到最下,许妄的最新一条消息,短短几个字:   [你对他动心了?] 第31章 娃娃机 强烈暗示。   周末放假。   秦雾没有课外活动, 周六先去了秦太太那边,到周日早上才回海之屿。   秦措有事外出,纤纤便陪孩子在海滩上捡小贝壳, 消磨到中午回家。等待就餐的时间, 他们坐在花园的遮阳伞下, 纤纤看报纸,秦雾排列贝壳。   走廊一角,几名年轻的女佣人聚集在一起。   “还有半小时开奖了!”   “你们都转发没?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快点吧, 等会儿就结束了。”   “我……我想请白小姐帮我点,她运气好,我抽奖从来不中, 倒霉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运气好?”   “拿下少爷还不叫走运?少爷跟你说过一句闲话吗?多看过你一眼吗?”   “……也对。”   秦雾耳朵尖, 听见了,没抬头, 只把小手放在唇边, 咳嗽了声:“嗯哼!”   女佣人立刻安静。   纤纤回头,“来, 我点。”   那名叫小梅的女孩子脸蛋微红,双手把手机递上, 一叠声说:“麻烦了,谢谢你。”   罗伯特在门口看见, 斥责她们:“整天钻研投机取巧的东西。踏实刻苦、勤劳肯干, 不比盼着天上掉馅饼强?”   “管家, 是这道理。”小梅说,“可是天上如果真掉馅饼,不捡白不捡呀。微博转发评论就能抽奖, 又不费事。”   罗伯特:“……”   等女孩们散去,纤纤问儿子:“小雾,昨天在奶奶那里过的开心吗?”   秦雾点头,“开心。不过祖母很忙,因为曾祖父的生日快到了,今年的庆祝晚宴会比较隆重。”   纤纤握着盛满鲜榨果汁的玻璃杯。   秦雾又说:“母亲,祖母让我带一句话。”   纤纤:“嗯?”   秦雾:“她想请你不要把父亲的社交账号改成自己的头像,尤其是工作相关的平台,影响不好。”   纤纤:“你下次告诉她,不是我改的,叫她有意见找你爸。”   “我说了。”秦雾歪了歪脑袋,学大人的语气,“我说,母亲自己的头像都是一只金元宝,才不会乱动父亲的。”   纤纤笑了。   吃过饭,秦雾不想太早睡午觉,兴致很高又精神,拉着纤纤去他的第二号玩具房。   还没离开餐厅,忽然听见女声欣喜道:“我中了,我中了!一等奖,三十万!”   其他女孩子围在小梅身边,恭喜她。   小梅异常激动,几步跑过来,眼里含泪,“白小姐,真谢谢你!太感谢了!”说完,又对罗伯特说,“管家,我做到月底不做了,我想回老家开个小店。”   “才三十万,你就高兴成这样?”罗伯特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屑,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留在这里努力工作,赚的不比这多?”   小梅笑容不变,“确实。但是自己能当老板,谁想当打工妹看人脸色呢?而且海之屿离城市太远,我和男朋友都异地恋八个月了,好辛苦的。”   她实在太高兴,来不及多加思考,话已出口:“管家您一辈子不谈恋爱,不会懂的啦!”   旁边有人窃笑。   罗伯特大怒,“不准笑!都去干活!”   纤纤看着老管家恼羞成怒地离去,牵着秦雾继续走。   秦雾小声说:“罗伯特有一次告诉我,长寿的秘诀就是永远不谈恋爱。”   “是吗?”   “可他说我长大了应该谈恋爱,就是眼光一定要好。”   “他的意思是你爸眼光很差?”   “他不敢直接批评父亲。”秦雾压低声音,唇语,“他在暗示。”   纤纤被他逗笑了。   第二号玩具房足有客厅那么大,绕墙一圈,都是各式各样的娃娃机。   秦雾拍手,“我们来玩。”   纤纤说:“去问罗伯特要个空箱子来。”   秦雾疑惑:“为什么?”   纤纤低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很厉害的。”   半小时后,秦雾看着装满一箱子的娃娃,坐在地上,一会儿拿起一个哔哩吧啦萌萌娘,一会儿又抱着海绵小甜心。   他想,母亲没骗人,她是真的厉害。   纤纤快把两个并排的机器掏空了,有些厌倦,也坐下来,“还是商场好玩。”   秦雾问:“商场里不是很吵吗?”   “不一定,有时人少。”纤纤回答,“但是,总会有小孩围在我身边,一直说,姐姐好棒,姐姐好棒,听着有点开心。真怀念啊,那个时候。”   秦雾怔了怔,从地上起来,小手用力鼓掌,“母亲好棒!母亲好棒!”   纤纤噗嗤笑出声,抱着他,“谢谢小雾,下次我带你去商场。”   秦雾说:“好。”他安静了一会儿,随口问,“你都是一个人去商场抓娃娃吗?”   纤纤沉默,眼睑低垂。   半晌,她抬眸,笑了笑,“最早是跟一个哥哥去的,后来他变得越来越讨厌,我就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秦雾微带惊讶,“你有哥哥?”   纤纤静默,这一次,只短暂的几秒钟。   她摇头,“现在没有了。”   *   秦措回来的时候,下午三点。   罗伯特说:“白小姐带小少爷玩了很久的娃娃机,小少爷刚刚才回房睡午觉。”   秦措问:“白纤纤呢?”   罗伯特答道:“她把小少爷哄睡了,又回去玩具房,进去了就没出来过。”   秦措便到第二号玩具厅。   推开门,里面很安静。   女人背对他,站在左边一排最后一个娃娃机前,机械式的控制摇杆,一会儿一只娃娃,箱子早已放不下,堆了满地。   前面的娃娃机都空了。   秦措走到她身后,手臂虚揽纤腰,双手覆住她的,移动摇杆,往左一点,往右一点,抓了个空。   纤纤笑,“你看你,破坏了我的不败纪录。”   秦措不以为意,继续操作,轻声道:“心情不好?”   纤纤说:“才没有。”   秦措脸上笑意渐渐淡却,手上动作不停。   那是哪一年?   仿佛是和白纤纤正式交往的第一年,也在这个季节,日期都差不多。有一个周末,他说要回家探望长辈,结果因为新交的女朋友和家里人起争执,不欢而散。   他提前回来,并没有告知白纤纤,晚上去她打工的店接她,同事说,她晚上请假,早走一小时。   然后,就在那家蛋糕店附近的商场,他看见女朋友和一名少年站在一起。   那人在抓娃娃,先后抓到两只,送给少女。   围观的小孩又是起哄又是羡慕。   少年和她说了几句话,往商场内走去,很快消失。白纤纤回头,走几步,看见他,停下。   他问:“那是谁?”   白纤纤说:“远房表哥。”   “叫什么名字?”   “叫表哥。”   “……”   信口开河,还那么敷衍。   在他记忆中,那是他们冷战最长的一次。   其实也就一两天,白纤纤惹他生气永远第一名,哄他高兴也是第一名。   又过两个月,新年之后,白纤纤过生日。   他们牵手逛马路,走到一半,他看见娃娃机,停下,说要送她一只娃娃。   白纤纤便在旁边替他加油。   可惜整晚运气不佳,最后一无所获。   回到家,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女倒是高兴,一会儿说,秦措我们下次再去玩,一会儿说,学长你煮的泡面好好吃,以后我们别去西餐厅了,还是在家自由。   能怎么办。   有她陪在身边,有时是真的气,可更多时候,他得到的是一生从未有过的快乐。   所以明知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明知她不怀好意,依旧放不开手。   那时他想,感情和付出都是双向的,看谁熬的过谁。   后来,她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亲吻、同居,他们甚至有了一个儿子。   就在他以为余生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她跑了。   ——在她心里,那个人究竟是有多重要,才值得她放弃一切,远赴异国?   “小雾说,明天在哔哩吧啦大金刚的线下商店,有声优见面会和签名活动,他上课去不了,让我去。”   机器手抓住一只穿校服的眼镜萌萌娘。   纤纤笑起来,调侃:“秦学长,终于成功了,不容易。过了那么多年,技术有长进。”   她弯腰,去捡那只得来不易的娃娃,紧接着身体便僵了僵,反手推他,尽量平静的说:“……你不要顶我,走开。”   秦措不走,也不放手。   他埋首于她颈窝,唇印下,轻咬一口,于是那冰雪似的肌肤也有了发烫的温度。   “白小姐,五年了。”   语气是含恨的冷淡,声线却沙哑,且紧绷。   是她五年前极熟悉的强烈暗示的嗓音。   她说:“我知道。”   “你还要我等多久?”   “……几天。”   “几天是几天?”   “……”   纤纤不说话。   秦措又问:“几天?”   “……”   他在逼她。   纤纤沉默许久,又觉得这样也好,总要有个了结,一直拖下去于人于己,都没益处。   “知道了。”她挣开。   这次秦措让她走。   纤纤到门口,回眸,“会给你一个交代。”   *   声优见面会定在十点整。   纤纤比预定时间还早去半小时,到了华茂广场,已经有人在店外排队。   到了十点,店员遗憾地通知,声优飞机误点,见面会推迟,要到下午。   忠实粉丝们一片哀嚎。   纤纤无所谓,反正在商业广场,多的是地方闲逛。   她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保镖。   自从先后被秦太太带走,又被恶徒绑架,秦措说什么都不让她单独出行,给她配了两个保镖。   纤纤对此也无异议。   她在蛋糕店买了点心,刚出来,正对门就是一间很受欢迎的连锁服装店,大门口放着代言人的人形立牌。   走近一看,新生代正能量元气偶像,张启圣。   她驻足欣赏。   立牌上,青年染黄发戴耳钉一脸唯我独尊的冷酷,拽到不行。   她一转身,有人叫:“纤纤!”   隔开两个门店,在一家奶茶店的室外露天休息点,路盼宁和许妄相对而坐。   唤她的是路盼宁。   纤纤好久没看见她了,海之屿她不来,秦园她也再没来过,只听秦雾说,宁宁阿姨有时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今天一见,路盼宁看起来精神不错,并没有为情所伤的迹象。   她走过去。   两名保镖在邻近的一桌坐下。   纤纤的印象中,许妄很少穿的这么正式,衬衫西裤,领带都有,就差一件西装外套。   路盼宁瞥见她提着的袋子,问她:“你来逛街吗?”   纤纤说:“小雾想要火王大金刚的声优签名,结果见面会推迟,下午才开始。他还写了张很欠揍的贺卡,叫我拿去要签名。”   路盼宁倾身向前,一字字读:“‘陈先生你的配音很好,我非常支持你的工作,请你继续努力’……哈哈哈!”她忍俊不禁,笑道,“这孩子,真是!”   纤纤也笑,“小雾亲笔写的,可认真了。但这个拿出去,人家能给签名吗?只怕会轰我走。”   “不会的。”路盼宁说,“我见过那位陈先生,人很好,你就对他说,是你儿子写的,陈先生很喜欢小孩。”   纤纤说:“好。”   路盼宁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忙道:“看我,都忘记介绍了。许妄,这是白小姐,白纤纤。以前我打工的时候,纤纤和我都在同一家蛋糕店。”   男人淡笑,“是么。”   路盼宁又对纤纤说:“许妄,他是我朋友。”   纤纤:“幸会。”   于是沉默,气氛微妙。   路盼宁却没察觉,她问纤纤:“你吃饭了吗?要等到下午,肚子会饿吧?”她把桌上一份芋圆小丸子推到纤纤面前,“这个是许妄买的,我没动过。”   许妄懒懒道:“白小姐不会要。”   路盼宁一愣,转过脸,“为什么?”   “因为是我买的。”许妄一笑,从兜里取出香烟,点上。   路盼宁惊讶,“你不是不抽烟吗?”   “是啊。”许妄慢声道,语气带笑,“今天刚学会。”   路盼宁:“……”   过一会儿,她起身,“我去趟卫生间。”又问纤纤,“你要什么饮料吗?我帮你带一份。”   纤纤说:“不用。”   路盼宁离开。   她一走,许妄更是坐没坐相,双腿交叠,吐出一个烟圈,“白小姐最近忙什么?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也不是特别忙。”纤纤说,“只是怕秦措不高兴。”   许妄低哼。   纤纤打量他,“……瞧着人模人样。”   “没办法。”许妄散漫道,“这不陪着路小姐?秦少爷滴酒不沾,不抽烟,早晚正装出行,我怎么也得向他看齐。”   “他喝的,不纵酒罢了。”纤纤睨他,“你就算穿西装打领带,也成不了他。这么多年,你还作梦。”   “这么向着他?”许妄的眼神斜斜飞过来,“真心动了?”   纤纤静坐片刻,开口:“我今天——”刚说几个字,皱眉,“我先走了。”   眼皮一直跳,总没好事,先走为上。   许妄望见不远处的小身影,他在墓园见过一次,机场也见过一次。   那是她儿子。   于是,他轻笑,挥手将一碗芋圆小丸子,尽数浇在旁边一桌的女食客身上。   女客人‘啊’的尖叫,猛地站起,带翻了椅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边。   店员和路人将他们围成一圈。   在女客人的怒骂和指责声中,许妄掀起眼皮,从缭绕的烟雾中看她,“以为就你疯?” 第32章 酒 醉了吗?   “高叔叔, 母亲在那边。”   秦雾上午的课刚结束,听高卓说纤纤来电话,见面会推迟到下午, 就想亲自过来和陈先生见面。秦措午间没有约人, 正好有空, 便带他一起来。   从车里出来,秦措接了个电话,商务相关,叫高卓带秦雾先来找人。   秦雾在人群中看见纤纤。   奶茶店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一名女客人身上被甜汤淋湿, 衣服上还有芋圆、红豆等奶茶料。她气的直发抖,店员不停地安抚她,为她擦拭衣服。   她的几名同伴愤怒地指着闲坐的男人, 甚至连围观的路人都看不下去, 纷纷发声指责。   “有病吧?人家又没招你惹你。”   “出来道歉啊!装死吗?!”   “赔人家女孩子衣服,你算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 哑了?”   可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说, 坐着一动不动,悠闲地吸烟。然后, 他望过来,抬手, 对秦雾招了招,微笑。   秦雾认出他, 是机场和墓园都见过的怪人。   他心里一阵难言的反感, 又有点不适, 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高卓也是那么想的,所以他建议:“小少爷,我们在这里等, 秦总很快就到。”   秦雾摇头,往人堆里走。   高卓只能跟上。   围观的看客越来越多,人声嘈杂。高卓一边用蓝牙耳机汇报这里的变故,一边拨开挤在一起的围观群众,让秦雾进去。   耳机里,男人沉声道:“白小姐和什么人一起?”   高卓仔细看了看,“机场见过的男人,叫住您的那位,上次墓园也是他。”   几秒钟的沉默。   秦措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阴冷:“压下去。”   高卓说:“是。”   他对同事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照顾好秦雾,自己单独上前,与突遭飞来横祸的客人、她的同伴、以及店方交涉。   最后,他道歉,达成赔偿协议,给钱,息事宁人,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矛盾。   人群渐次散去。   许妄掸掸烟灰,还有心情笑,“不愧是秦家,财大气粗。”   他仍坐着。   纤纤拉起秦雾的小手,“走。”   许妄终于起身,上前拦住,蹲在秦雾身前。   这孩子的眉眼与纤纤有些相似,可也有秦措挥之不去的影子。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仇人。   他笑着问:“小朋友,知道我是谁么?”   秦雾口罩下的小脸面无表情,拉着母亲的手默默收紧,“不想知道,请你让开。”   “……还真是和他一模一样。”许妄叹气,手指间夹着未灭的香烟,“口气都是这么居高临下,瞧不起人。可真讨厌。”   他吸一口烟,吐出。   纤纤飞快地抱起秦雾,退开几步。   下一瞬间,也就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许妄的手腕被人制住,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   许妄吃痛,额头沁出冷汗,却不吭一声。   香烟从手中掉落。   一双皮鞋将其踩灭。   许妄抬头,望进一双狭长凤眸,冷如寒冰。   秦措一字字道:“你对我儿子喷烟。”语气已是怒极,反而显得平静。   “啊,看我,怎么忘记了。”许妄觉得他的手腕很可能脱臼,那样的痛楚却让他莫名振奋。所以他咬牙忍下,只笑,“秦先生烟酒不沾,小朋友肯定也没闻过烟味。抱歉,我的错。”   这时,路盼宁赶回来,看见突发的变故都傻了,愣了愣,才道:“秦哥哥快放手,这里刚才出了什么事?我就走了一会儿——”   她看着对峙的两个男人,大脑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仍然不明所以。唯有一点,连她都看的出来。   “你们……认识?”   没有人说话。   良久,纤纤往旁边望一眼,皱眉,换个角度站立,“秦措,有人想拍照,先走。”   秦措看向她。   那眼神,只叫人惊心动魄。   纤纤一手抱着秦雾,另一只手伸进口袋,“你非要打他,戴上口罩。”   秦措甩开。   他转身便走,走几步,又回头,从她手里抱过儿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再没多看她一眼。   许妄揉揉手腕,“啧,要不要上医院?感觉可能会骨折。”   路盼宁瞪他,“你干什么了?”   “那是秦措,我能干什么?”许妄又坐下,淡淡道,“当然只有被他动手的份。”   纤纤拎起自己的包,对路盼宁说:“失陪。”   她回车里,给秦措打了三个电话,他不仅不接,直接掐断。   过了半小时,常佑打过来。   “秦总提前带小少爷回海之屿,刚走。”那头,常佑抹汗,这次是真提心吊胆,“小祖宗,你又闯什么祸了?这不才好上几天!我上回见他这样没章法的行事,还是收到你回国消息的那天。”   纤纤说:“我没闯祸,出了点意外,但他是真的生气。学长。”她叹气,“我怎么回去啊?”   “一个半小时内回来,我帮你安排。”   “好。”   挂断后,纤纤安静片刻,顾不上时差问题,又打给奥斯汀。   男人还没睡,很快接通。   “有份文件……”纤纤手指轻叩方向盘,脸上没有表情,“你十二月底来的时候,替我带上。”   奥斯汀听她说出文件所在,犹豫,“那是你放在永久封存的保险箱里的东西?你说过,那些文件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只作存储备份。”   “当时觉得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原本就不关我的事,而且我又没便宜好占。”纤纤说,语气不带起伏,“可今天——”   很生气,近乎愤怒。   多少年不曾体验的感觉。   纤纤停顿一会儿,重复强调:“你带来。”   奥斯汀说:“好,我明白。”   离开华茂广场前,纤纤见声优陈先生来了,停下车,带着秦雾的卡片过去,成功收获一枚珍贵签名。   “很有意思啊,你儿子。小小年纪,口气像大人。”陈先生笑着,摇摇头,“看字迹是十岁左右的小孩?”   纤纤说:“五岁。”   陈先生惊讶,“他的字很漂亮。”   “谢谢。”纤纤收好卡片,微笑,“他爸爸每星期都会亲自教他书法。”   “是吗?真好。”   回到秦园,常佑安排了飞机,但因事耽误,算上候机和路上的时间,到海之屿都快晚上了。   上机前,常佑没有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两个人有话好说,别置气——你们从高中谈到现在,那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吗?”   纤纤问:“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明早来上班。”   “哦。”   到海之屿,差不多晚上六点半。   秦措从下午起就没出过房间。   纤纤敲门,没人应,拧门把手,锁住了。   又给他发信息,不回,打电话,起初还会掐断,后来放置不理。   纤纤没心情吃晚饭,端着一碗酸奶麦片的小零食,坐在房间沙发上看七点多的财经新闻。   今晚,只听进去一半,心神不宁。   新闻放完,她出去,找到秦雾房间,敲敲门。   儿子倒是应的快,穿着睡衣来开门,看见她,长出一口气:“母亲,你回来就好。”   纤纤把签名的贺卡给他。   秦雾拿在手里,却开心不起来,小声说:“父亲很生气。我从没见他那么生气。”   “嗯。”纤纤摸摸他头发,“妈妈去跟他解释,会好的。”   秦雾沉默,过一会儿,仰起脸,“你认识那个奇怪的叔叔吗?”   纤纤说:“认识。”   秦雾抱着手,盯着脚尖,好久才道:“他很讨厌。宁宁阿姨也认识他吗?”他虽然这么问,并不如何在意答案,很快又道,“母亲,你以后别跟他见面。”   纤纤点头,“好。”   从儿子房里出来,她又去敲门,无果。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回到自己卧室,纤纤不停转台,从中文转到英文,看到十点多,什么也没看进去。   打电话还是不接。发短信还是不回。   原来五年之间,他就是这种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任何努力都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到十一点多,将近十二点,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罗伯特,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医护人员。   纤纤怔住。   罗伯特眉宇紧皱,“少爷从下午就没出过房门。”   纤纤看着那两名医生和护士打扮的人,“他不至于轻生……”   “废话,少爷当然不会。”罗伯特瞪她,言语都粗俗起来。他简单解释,“少爷有酗酒史,很严重,酒精中毒,胃穿孔,都有过。我怕他重蹈覆辙。”   “他有……”   “酗酒。”   纤纤静默不语,脑海里很多声音同时响起,交织成一张巨网。   “白小姐,整整五年,是个人都会疯。”   “你呢?你过的好吗?”“很好。”   “还好你自律。”“多亏我自律。”   那天晚上在酒店,他眼底的自嘲,他刻意的避而不谈。   罗伯特看见她表情,硬着声音道:“你别以为少爷是经不住失恋的打击从而堕落,他可是秦措!”他停住,语气沉重,“少爷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神经衰弱,以至于最后精神崩溃,过多的依赖酒精和药物。”   “现在呢?”   罗伯特闭一闭眼,“原本经过治疗,已经完全好了。可是——”他冷静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白小姐,你去开门。”   纤纤接住往外走,头也不回的问:“你有钥匙怎么不早点过去?这都十二点了。”   罗伯特不吭声。   纤纤瞄他一眼,懂了。秦措这次脾气太大,他怕被迁怒。   她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罗伯特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   纤纤想起一事,无语,“他有酗酒史,怎么房间里还有吧台?”   罗伯特说:“少爷康复后磨炼意志,决心克服过去的伤疤。”   纤纤气结。   打开房门,室内漆黑一片。   她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   吧台上放着只剩小半的白兰地酒瓶,水晶烟灰缸堆满烟头。男人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纤纤叫他:“秦措,秦措?”   没声音。   她回头,“医生呢?”   于是医护过来,经过一番检查,其中一人说:“应该喝的不多,可能犯胃疼病了。”   那就吃药吧。   医生把药给罗伯特,罗伯特转手就给纤纤,后者看他,他义正言辞:“少爷不喜欢人碰。”   纤纤:“对啦对啦我不是人。”   她没空多说,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拈住药丸往秦措嘴里送。他突然睁眼。   所有人都吓一跳。   男人冷冷道:“滚。”   以他的教养,应该使用的正确词语是‘离开’,或者‘出去’。可他只说了一个字。   医护人员匆忙道‘晚安’,往回走。   纤纤想起身,发现手腕被他握住。看来那句‘滚’不包括她。   秦措又闭上眼。   纤纤眼见罗伯特和医护都要走,扬声问:“他到底醉没醉?”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   “……”   纤纤无奈,喂他吃药,他愿意吃,喂他喝水,他也喝,把他从沙发拖到床上,他没意见。   她问:“秦措,你喝了多少?醉了吗?”   他不说话。   她又问:“你没醉的话,我们谈谈?”   还是沉默。   他一直闭着眼。   纤纤坐在他身边,手腕被他握着,离不开。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转眼凌晨两点。   纤纤实在没办法,用床头的座机给罗伯特打电话:“罗伯特,把我房间的手机和平板拿来,我走不了。”   罗伯特并不情愿来,但最后还是来了。   纤纤点开财经新闻一栏,开始阅读和刚才电视上播放的大同小异的新闻,但这次,内容总算能看进脑子里。   罗伯特站在一边,气煞,“你还有心思读新闻?”   纤纤说:“走又走不了,他也不理我,还能怎么办?”   罗伯特摇头,走到门边,突然停住,心头升起哭笑不得的无奈。   秦措是虚握她的,根本没用力。   她试都没试过挣开,更别说掰他手指。对于眼下进退两难的处境,她的选择是合理利用时间,深更半夜也要继续充实自己。   这位白小姐……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到三点多,秦措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如鬼魂,坐回房间角落的一张沙发。   纤纤放下平板,正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看着她,平静、清醒,“……就那么喜欢他?”   “不喜欢。”纤纤说,“你明明看见路盼宁也在,我是逛街的时候撞上他们。”   “你们一向喜欢人前装不认识,人后见面。”他笑,如此讽刺,“背着我,刺激吗?”   “……”   纤纤站起来,“你酒醒没有?你醉着,我没法交流。”   他不语,捏起茶几上散落的一支烟,又觉得厌恶,扔远。   纤纤说:“上次问你,你说这五年过的很好。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求你可怜,求你施舍同情?”秦措冷笑,“白小姐,我没那么下贱——出去。”   纤纤把手机收进口袋,一手夹住平板,真就走了。到门口,本想劝他早点睡,到底放弃。   算了,他今晚肯定睡不着。   她回到房里,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找出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   一本很旧的笔记本,封皮泛黄。   她放进包里。   *   次日一早,纤纤陪秦措坐飞机,看见他的模样,问:“你确定还要上班?”   他不理。   到秦园,一切照旧。   纤纤送完秦雾,在咖啡馆附近碰到常佑。   常佑委婉的说:“秦总看起来……有点憔悴。”岂止憔悴,那脸色跟鬼似的。   纤纤说:“我等会上去找他,先做个了结。”   “了结?”   “对。”   常佑刚回办公室,小苏来敲门,说是秦总找。   他头皮发麻。   见到秦措,那人正在打印文件,眼也不抬,语气更是寡淡:“白纤纤人呢?”   常佑回答:“在咖啡馆。说是要做个了结——”   秦措倏地抬眸,“跟谁做了结?”   这常佑哪知道。他人隐私,谁好意思直接问。但上司问话,又不能那么回答。   他模棱两可的说:“很重要的人。”   秦措:“……”   常佑只觉得室内温度再创新低。   秦措起身,将打印的文件整理好,塞进牛皮纸大信封。   常佑本想帮他,才走一步,头顶传来比深秋寒风还冷的声音:“多看一眼,等你辞职信。”   常佑瞬间变成石雕。   秦措把信封放在桌上,淡然道:“带给白纤纤,别让她知道是我的。”   *   “许妄。”   “终于舍得打来了?”   纤纤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咖啡,目光望向秦园一条著名的林间小路。   深秋,落叶簌簌。   她平淡道:“找你没什么大事。你回头告诉许女士,我以你们作梦都想不到的出色成绩完成任务,我会留在秦措身边,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我决定,与你们无关。祝你早日成功追到路小姐。”   “纤纤——”   “以后,叫我白小姐。”她说,“我辛苦工作的报酬,以及昨天秦措替你垫付的赔偿,待会儿我发给你。就这样。”   她不再理会对方反应,挂断,一抬头,看见前方常佑又急匆匆回来了。   纤纤奇怪,“你不是才上楼吗?”   “哦,我突然想起得出去办事,替秦总跑趟银行。”常佑说,“你在这正好,楼下同事请我把这份文件交给秦总,你带上去吧。”   纤纤答应:“好。”   常佑又说:“你先看一眼,确定是给秦总的,别弄错闹乌龙。”   纤纤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叠纸,一张张看下去,翻到第三张,她看着一脸坦然诚实的常佑,“这是秦先生给我的?”   常佑脸色微变,忙道:“怎么可能?这是——”   “这就是他叫你给我的,除了他,谁敢乱动?”纤纤打断,“这里都是他的戒酒诊疗报告和康复评定——”   “白小姐!”常佑大喝一声。   纤纤抬起头。   常佑带着快上绞刑架的悲壮表情,头上有汗,“我不想听,不,我什么都没听见。”   纤纤看他飞也似地逃走,摇头。   五分钟后,她站在秦措的办公室,门一关,便道:“好了,都结束了。不会背着你见他,不会给他发信息,从此以后,只当他是欠债人,不会有再多不必要的联系。”   秦措一手支头,盯着电脑屏幕。   纤纤走过去,扬一扬手里的信封,“你给我的?还让常学长骗我?干什么啊,昨天还因为这个凶我,说什么不要同情……”   她一顿,俯身,额头抵住他,“该不会,你以为我要做了结的人,不是许妄,是你?”   秦措眉眼淡漠,凉凉道:“怕你误入歧途。”   “好好,多谢秦先生慷慨指教。”纤纤笑,过一会儿,又道:“都结束了。”   秦措应一声,沉默片刻,低声:“昨天我没喝醉。”   “我猜到。”   “有你和小雾在,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信你。” 第33章 茶会 首富的儿子。   纤纤从皮包里取出笔记本。   这本子是小学买的, 封皮还是迪士尼的金发公主,如今公主的头发都掉色了。   五年前,她匆忙之下出国, 很多东西都没带, 全留在当初的公寓, 可没落下这个笔记本。之后,她带着它走过不少国家,始终贴身保管。   平时不看,但就是一直留着。   纤纤从沙发上起来, 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你现在有空吗?”   秦措说:“下午一点有约。”   纤纤走过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把笔记本放在他面前, “压箱底的东西, 我昨晚找了好久。”   秦措看她一眼,目光往下。   仿佛是小孩子的笔记本, 翻开封皮, 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人类怪异行为观察日志(1)》。   纤纤拎起茶壶,替他杯子满上, 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走到窗口。   “这是我从八岁开始写的日记。”   “很多年前, 我从家里走丢了,有个女人收养我, 那时我五岁。她精神有问题, 急需接受治疗, 但她自己不觉得,她认为她很有梦想,是要干大事的人才。”   “那个叫许玲的女人说, 她和一对母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人家位高权重,财大势大,像我们这样的人,别说伤害对方,接近都难。”   “她不肯放弃。她说,她虽然没希望,但是没准我有希望——我很漂亮,天生招人喜欢,年龄和她仇人的儿子相仿。”   “所以我开始学习并模仿那位少爷的行为喜好。”   “那段时间,许玲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堆小道消息。今天回家说,秦少爷喜欢吃奶油蛋糕,你快去学甜品烘培。明天回家说,秦少爷钢琴弹得好,你也要学弹钢琴。”   纤纤笑一声,摇摇头,语气带揶揄的笑。   “秦少爷兴趣广泛,幸亏许玲没钱,最多供我学钢琴,否则光是体育项目就要学游泳、马术、网球、高尔夫、击剑,还得会近身格斗学跆拳道武术,这日子还能过吗?”   她回头。   秦措的手指按在翻开的一页右下角,从她的角度看,男人神色晦暗不明。   她踮起脚尖偷窥。   [XX年XX月XX日,晴。许玲又发疯。秦少爷不吃辣,所以我也不能吃辣条,被她发现还挨打了。这万一秦少爷哪天喜欢上吃蒜,我是不是也要天天嚼大蒜?]   [XX年XX月XX日,阴。不喜欢弹钢琴,想听流行曲,想买陈二迅的CD,没钱。]   [XX年XX月XX日,阴。早上经过书店,我试着说服许玲给我买金融分类的书,我说秦少爷未来可是要当总裁的男人,我没点这方面学识能勾引到他吗?许玲说男人未必喜欢太有学问的女人,然后买了本《淑女的穿衣风格》。]   [XX年XX月XX日,小雨。许玲神经病发作,张口闭口秦少爷。整天提别人家的儿子,不知道会让自己儿子心寒?哥哥心情很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   秦措看书一向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本厚厚的参考书,没一会儿就能读完。   纤纤瞥了眼时钟。   三分钟了,他还没翻页。   “本来也就是许玲做白日梦,天天折腾,家不成家。可有一天,秦少爷真的走出象牙塔,到七中念书。突然之间,接近他不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也到了七中。”   “其实我真的不会追人,整天不是忘带东西,就是弄坏家里的电器,找秦少爷帮忙。换作我是他,肯定觉得有这样的邻居烦死了,可他没轰我走,也没搬家。”   “后来,虽然一个家境贫寒、来历不明的女朋友没能让秦少爷的家人对他失望,但是我们意外有了孩子。许玲高兴坏了,她说,她终于赢了,叫我功成身退,带钱走人。”   “许玲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没名没分的孩子,还是没能让秦少爷身败名裂,让他家人看到他同父异母兄弟的好处。反而秦少爷日子过的越发滋润,顺利接手家族事业,路大小姐心甘情愿替他照顾儿子。”   “所以我又回来了。”   茶杯的杯壁已从发烫转温暖。   纤纤握在手心,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呢,事情就是这样——”   话未说完,已落入他怀中。   纤纤偏过脸,一句‘你看我也很倒霉啊’还堵在喉咙里,男人眉峰轻挑,指尖按着笔记本,淡声道:“这是什么?”   她视线顺着看过去。   [XX年XX月XX日,阴。秦少爷今天喜欢上金融理财了吗?没有。]   [XX年XX月XX日,大雨。秦少爷每天除了运动就是搞音乐,他以后是要当总裁的,又不是要当运动健儿和艺术家。我为秦氏的前景表示深切担忧。]   [XX年XX月XX日,晴。秦少爷得有十五岁了吧?金融理财没兴趣就算了,工商管理也没听他喜欢过。他行不行啊?]   ……   秦措低声重复:“行不行——嗯?”   纤纤啪的合起笔记本,握在手中,“我说的是业务能力,那时我又不认识你。”   秦措拥着她,没说话。   纤纤看向桌上的牛皮纸信封,犹豫片刻,说:“我这个人很多时候不太细心,只想着自己要做什么,容易忽视别人——有些事情,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她伸长手臂,拿到信封,取出里面的复印件。   无论所谓的原作剧情,还是她认识的秦措,都太自律,也太骄傲。   她看着纸上的黑字。   ‘烟瘾’,‘酒瘾’,‘安眠药使用过量’,‘再次入院’,‘不容乐观’。   这些词语,怎么也无法和身为天之骄子的秦措联系在一起。   一张张的纸,记录着他最黑暗、最不为人知的岁月。   他却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她。   纤纤收起、放下,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她轻声说:“知道你骄傲,要面子,可我——”   “骄傲?”男人凝视她,目光沉沉,声音平静,“你千方百计接近的秦措,你心目中的秦措,不该是病房里意志消沉,不能正常生活的废人。”   纤纤一怔。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不是只有你会隐藏见不得人的一面。”   纤纤望着他,这么近的距离,那双细长的凤眸如许温柔。   “还不懂?”秦措一夜未睡,容色苍白。他轻叹,极为认真,一字一字清晰道:“白纤纤,我也会怕你不喜欢我。”   纤纤的眼睛睁大。渐渐的,又恢复以往没心没肺的轻松自在。   “什么嘛。现在回想,许玲八成被消息源骗惨了。”她笑,“我心目中的秦措啊……他哪里对辣过敏?明明是我见过的最不挑食的人。他也没花多少时间在陶冶情操和体育锻炼上,天天宅在家里收集玩具模型,快递的数量比我都多——”   “白纤纤。”男人冷声。   “好啦,不说了。”   安静一会儿,秦措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梳她长发,漫不经心的,“真结束了?”   纤纤知道他问的许妄。   她拿起茶杯,“刚回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快做了断,总想着我被坑了,他也不能好受。等真相大白,阴谋败露的那天,许玲和他都以为我们一起玩完,我就说,哈哈哈没想到吧,路洄给了我五亿!只有你们倒霉,我要享福了。”   真实的版本应该是‘没想到吧,我才是世界首富啊,你们错过了一百个亿都不止’。经过微小的改动,大致意思也差不多。   秦措食指缠着她的黑发,一记眼刀扫过来。   “但是我都没想到他会变的那么糟糕。”纤纤低头,摘去衣服上的红色线头,“祸不及儿童,这是常识。他有事冲着我来,冲着你来,都能理解,小雾才五岁。”   “……是么。”   纤纤回头。   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原来是因为小雾。”   纤纤:“……”   她失笑,“秦先生,那是你亲儿子。”   “我知道。”   “你对上他能吃亏吗?他又打不过你。”   “没想打。”   “反正都结束了。”纤纤说,“之后有一笔账要算,欠我的总要还。但那是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又过几分钟,台上的座机响起。   秦措接起,说了几句,挂断。   纤纤站起来,“有事?你忙你的。”   “你——”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低声问,“想过找回亲生父母么?”   纤纤说:“想回去的时候会回去的。”   秦措:“……”   *   秦措下午有事,纤纤先在咖啡馆坐了一段时间。   奥斯汀转发给她一份文件,是路守谦给Mr. GF写的亲笔信的截图,主要是为Utopia愿意与禄通合作OPE项目致谢,末尾也表达了希望未来能有机会面对面交流的愿景。   她记得路守谦。   那是个爱家人,但同时野心勃勃的男人,有时还带点大男子主义。   他一方面对秦氏毕恭毕敬,心底又疯狂地想翻身做主,一会儿想把这个女儿嫁给秦措,一会儿又想把那个女儿给人家。   如果让他知道Utopia幕后创始人是她,那还得了,保不准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吃完一块甜点,纤纤随意扫一眼微信,看到一条有趣的消息。   应该是某个记不清名字的高中男同学发来的。   [秦措换头像了,你们还在一起吗?]   紧接着便是秦措头像的截图。   纤纤有点奇怪,秦措微信就那几个人,应该没加过同学,毕业后该删的删,该退的退,这个人居然能看到他头像?   她上楼找常佑。   常佑在办公室,网页微信显示的是一个高中同学的群聊组。   见到纤纤,他说:“你来的正好。我们班级在策划同学会,快十年不见,都想等人齐了聚一聚,他们刚还在讨论怎么能联系的上秦总。”   当年秦措在高中、大学,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是个家境还行,父母不在身边,长的很帅学习也好的男同学。   他独来独往,不加好友,老师加了又删。想联系他,唯一的捷径是找他女友。   纤纤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学长,你认识这个人吗?”   常佑看了看,思考,“好像是……那什么竞赛和秦总一起参加的同学,名字忘记了。秦总因为比赛加过小组,看来他忘记删,所以能看见他头像。”   纤纤颔首。   常佑起身给她倒水,接着拿出饼干和一些小点心。   纤纤道谢,又问:“你来公司很久了吗?”   “三年多。”常佑说,“也不算特别久。那时候其实是秘书室招人。我毕业没几年,能获得面试机会,都觉得赚翻了。当时,我就坐在电梯对面那个透明的房间,等面试。”   他指一个方向。   “然后,我看见秦总经过走廊。”他面色微变,苦笑,“那会儿我哪知道他是秦氏的继承人啊,就我们读书的时候,首富是他爷爷,谁能想到秦同学的真实身份那么牛逼。我看见他,很意外,也挺高兴,就从房间出去,对他说——”   他咳嗽了声:“‘秦措你也来面试?那我压力可大了,你学业成绩碾压我。有段日子没见了,待会儿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话都没说完,人事部的经理突然冲过来,对着秦总直道歉,转头就瞪我,她那脸色啊,惨白惨白的,咬牙切齿的说,‘你怎么能直呼秦总的名字。’我都傻了你知道吗?当时尴尬的,现在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纤纤笑了。   常佑接着说:“我先在秘书室做了小半年,又转去做秦总的私人助理。他那时候是真努力,拼了命的想获得董事会认可。”   纤纤问:“他提起过我吗?”   常佑摇头,“没。只有一次,做完一个大项目,加班到很晚。那段时间公司都在传你的五百万,我白天听多了,晚上可能累傻了,也可能潜意识里想讨好他,就说,如果学妹早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不会走。”顿了顿,声音放轻,“秦总说,你一直知道。”   纤纤划掉微信,“他带我回过他家,那次和秦太太闹的也不愉快。”   “是啊。”常佑靠在椅子上,“所以后来我猜,他那么拼命,是为了尽早取得秦氏的实际控制权。他觉得,秦太太把你逼走了,他留不住你,全因为实力还不够。”   *   下午,司机送秦雾到某位老总家里。   本月的交流茶会,由他的小孙女举办。说是休闲社交茶会,其实也是一门变相礼仪课。   女孩子们坐一桌,在一个房间,男孩子们在另一边。   今天参加茶会的未来豪门继承人们,年龄最小的是仅有五岁的秦雾。   他不喜欢每月一次的聚会,因为总要看见烦人的路平平。   果然,管家和礼仪老师才离开,路平平拿起茶杯旁的小勺子,抬抬下巴,“你们听说了吗?Mr. GF财富榜的排名,上升到第三了。”   有几个孩子附和他,另外的人偷偷看秦雾。   秦雾不理会。   “秦雾。”路平平叫他,幸灾乐祸的,“很快Mr. GF就会超过你爸爸,登上榜首。到时,你就不是首富的儿子。”   秦雾淡淡道:“我父亲排名下降,你父亲的排名也不会上升。我不是,你也不是,你得意什么?”   路平平恼怒,哼了声:“我爸爸认识Mr. GF。”   身边一人惊讶道:“真的吗?平平,路伯伯认识那位神秘的老先生?”   路平平当然不清楚路守谦到底认不认识Mr. GF,可他爸每天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吃饭睡觉都念叨,他就当认识了。   这时,礼仪老师经过门口,说:“路少爷,勺子搅动杯子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路平平撇了撇嘴。   另外一名男孩追问:“那路伯伯知道Mr. GF的真实身份吗?我听妈妈说,除了温德尔先生,谁都不知道。”   路平平皱眉。   这种场合,什么都能输,气势不能输。   于是,他傲然道:“肯定知道啊!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第34章 树洞 “洗澡。”   傍晚, 纤纤去接儿子。   她把车停在黄先生家的花园停车场,下来一看,前后左右都是来接孩子的豪车。   门口陆续有大人牵着小孩走出。   她正想进去, 忽听身边有人道:“白小姐。”   转身, 黑色加长林肯后座的车窗缓缓下移, 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俊容。   那人以手掩唇,轻咳两声:“……好久不见。”   纤纤问:“你来接路平平?”   路洄没有下车,只微侧过脸,隔着车窗与她讲话:“是。正好顺路, 接他一起回家。”他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听说你准备进娱乐圈, 马上就要进组演戏。”   纤纤点头。   路洄云淡风轻道:“据我所知, 秦措从小就讨厌曝光隐私,你知道他对秦雾保护的有多严密么?”   纤纤又点头。   路洄的目光带着深意, “白小姐, 恕我直言,他愿意给你出演女主角的机会, 答应让你在人前露面,可不是因为宠爱。你好自为之——”   “路先生。”纤纤打断。   路洄看着她, 神情温和有礼,依稀却透出一丝轻慢, “白小姐不认同我的话?”   “你是个二十好几, 快奔三的大男人。”纤纤说, “怎么总干背后嚼人舌根,挑拨离间的下作事情?就知道当长舌夫,你没点别的追求吗?”   路洄脸色微变, 压下心头的窘迫和恼怒,淡然道:“既然白小姐不领情,那我言尽于此。”   纤纤笑道:“领情,我当然领你的情。还要多谢你的五亿,我拿去投资,今年能赚一大笔。”她的眼神勾着他,笑容愉悦,语气也甜:“秦措对我都没那么大方,路少,你真好。”   提起那五亿,路洄心知她有意嘲讽,神色更难看,默然不语。   纤纤看见路平平从大门出来,路家的司机上前接他,便道:“我进去了,路少,后会有期。”   路洄叫住她,“白小姐。”   纤纤回头,“还有事?”   路洄语调清淡,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请你以后放宽心。秦措既然和你两情相悦,我们路家也不是棒打鸳鸯不讲理的人。家父说了,会找个日子,亲自到秦家祖宅,与秦老先生商谈正式取消婚约的事宜。”   纤纤颔首,“好。”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真有能耐力排众议,嫁进秦家。”路洄唇角微微上扬,手指按了一下,车窗渐渐关闭,于是他再也不掩饰心底的蔑视,冰冷道,“对此,我拭目以待。”   纤纤头也不回,只说:“你好八卦。”   经过路平平身边,那穿着量身定制西装的男孩止步,“坏女人,秦雾还没出来呢。”   一名高挑的礼仪老师正巧走过,皱眉指正:“路少爷,不可以不讲礼貌。”   “我都上完课了!”路平平暴躁,“烦死了。”   礼仪老师摇头,心想,这日后长大了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纤纤没理他。   路平平坐进汽车,叫了声:“大哥。”   路洄说:“今天玩的开心吗?”   “玩什么啊,不就是上课吗?一会儿说我坐姿不对,一会儿说我喝茶举杯的动作不行,我根本就不想来!”路平平气鼓鼓的,过了片刻,又笑,“不过我今天可厉害了,大家都围着我问东问西,以前他们只吹捧秦雾。”   “哦?为什么?”   “因为爸爸认识Mr. GF。”路平平转过头,很兴奋,“大哥,爸爸到底认不认识那个人?”   路洄轻拍他肩膀,笑,“以后会认识的。”   路平平忙道:“那他们能一起拍张照片吗?我带来聚会,让大家见识见识。”   “平平。”路洄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放心,以后在这种场合,所有人的焦点都会是你,不是秦雾——大哥保证。”   *   许玲在房门外就闻到烟味,一打开,缭绕不散的烟雾呛的她直咳嗽。   “你抽了多少烟?想得肺癌早死吗!”她骂。   男人靠坐窗边,手里夹着一支烟,不知多久没合眼,满眼的红血丝。   他吸一口,吐出。   许玲一边咳嗽一边问他:“白纤纤发的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账单吗?她说叫我有不懂的问你——许妄!”她受不了儿子的颓废,“你说话!”   男人笑一声,极尽讽刺,“你交给妹妹的任务,她完成了。”   许玲愕然,“完成了?”   “你不是让她拆散秦措和路盼宁吗?”许妄摁灭烟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打开,取一支,“她说会留在秦措身边。”   许玲不屑,“她想留就能留?”   许妄慢声道:“我觉得她能。”他又点燃香烟。   “你别抽了!”许玲怒道,“真想早死?!”   “死了又怎么……”许妄咳嗽一声,讽笑,满不在乎,“以前还有妹妹替我流两滴眼泪,现在只有你,死了都会骂我不如秦少爷,是不是?”   许玲一滞,冷硬道:“她不是你妹妹,她不配。她只是我从路上捡回来的野丫头。”   许妄不与她争辩,沉默吸烟。   许玲皱眉沉思,“白纤纤说她会留下……不,不可能。秦家那女人,还有那个铁石心肠的老头子,他们怎么会答应白纤纤进门?不可能,当初我都不行,凭什么她可以?”   许妄淡淡道:“秦措要她。”   “那是他不知道白纤纤是我们的人。”许玲阴毒地笑起来,“假如他知道,会很难过吧?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个女人,如果她知道白纤纤是我一手调较的武器——”   “秦措知道。”   许玲呆住,很久很久,只死死地瞪着他,以一种震撼而可怖的目光。   最终,她疯叫起来:“不!他知道的话,早把白纤纤轰走了,白纤纤一次次骗他,还拿他妈的钱出国,他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人——他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他为什么……”   许妄一支烟吸完,摁灭,往房外走,与她擦肩而过,停住。   “他为什么能做到爸爸没能为你做到的程度。”他缓慢地说这一句话,对她讥讽一笑,不知憎恨更多,亦或可怜,“你想问的是这个,对吗。”   他下楼,启动车,踩足油门。   深夜行驶,路上无人,他漫无目的,只凭直觉驾驶。等回过神,已经到了陪伴他整个童年的老街。   经过拆迁、改造,这里早已面目全非。   可他仍能清晰地记得,所有的一切,宛如刻入血肉。   “哥哥,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哥哥,你别抽烟啦,对你不好,你看书上的图,烟抽多了,你的肺就变成这鬼样。”   “哥哥,等我们长大,日子会变好的。我保证。”   “哥哥。”   许妄咬牙,手指微微发抖,去摸口袋里的香烟盒,扑了个空。   没带。   于是连缓解疼痛,麻木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只能陷进无边无际的回忆黑洞。   哥哥,哥哥。   他突然想,如果当初他不管家里的疯女人,带着白纤纤离开这个地方,他们现在会怎么样?   如果白纤纤没有去秦措身边。   如果他们不用被长辈的枷锁和扭曲的欲望束缚。   是不是,也能过的快乐?   有些人,总是在身边的时候,可有可无。失去了,撕心裂肺。   那个女孩是他童年里唯一的美好记忆,一旦失去,便如整个童年的坍塌,他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许妄摸索着开窗,只觉得透不过气。   他想起那天在飞机上,他先起身离开,往光明走去,留下身后的她,自以为赢的漂亮,赢的潇洒。   原来,原来。   被留在黑暗中的人……是他。   *   回家路上,纤纤觉得秦雾的情绪不太对,问他,他也不说,默不作声。   等到了海之屿,吃过晚饭,她又去儿子的房间。   秦雾坐在他的小书桌前,埋头奋笔疾书。   他在写卡片。   纤纤起初以为又是准备寄给某个声优或者动画片制作组的东西,结果走近一看——To: 父亲。   是写给秦措的。   秦雾握着笔,一笔一划很细致地写。   [父亲,就算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也永远支持你。]   想了想,又摇头。   他把这张卡拿起来,放在一边,选了一张新的空白的,继续填写。   [父亲,就算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也永远爱你。你不要有压力。]   纤纤说:“小雾。”   秦雾回过头,非常严肃,“母亲,你也来写。”   他邀请。   纤纤笑笑,“你写就好了。你爸爸收到会开心的。”   “你也要。”秦雾坚持,拉她的手,“这种时候,父亲需要我们的支持。”   纤纤为难,想说你爸本来没压力,收到以后可能会有压力,但面对孩子的一片心意,怎好意思泼冷水。   她提起笔,在秦雾的字迹下,添上自己的。   [如果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会更爱你。]   秦雾高兴了,“母亲,你去给父亲吧。”   纤纤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秦雾有些忸怩。他转向一边,假装忙碌地整理桌面,“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待会儿我要睡觉。”   纤纤:“不好意思啊?”   秦雾抬起手,放在唇边,打哈欠,“好困。那么晚,我要睡觉。”又催她,“你去,你去。”   纤纤抱他一下,说:“晚安。”   秦措不在书房。   纤纤敲他房门,发现门是半掩的,根本没关。走进去,见他抱着电脑窝在宽敞舒适的单人沙发,领带已解下,衬衫领口往下,散开三粒纽扣。   秦措没抬眼,“你就不用敲门了。”   纤纤走到他身边,递出卡片,“喏,儿子给你的。”   秦措抬一抬手,先没接,指尖顺着她手背而上,划出一道又轻又痒的线,接着握住她手腕,一拉,双臂环住娇软身躯,又按着她的手,摊开那张封面是火王大金刚的橙色卡片。   他看见秦雾的话,笑一笑,指尖摩挲儿童稚气笔迹下的另一行字。   “好像不止是儿子。”   纤纤咳嗽一声,合起卡片放到茶几上,“是啦,也有我。”   秦措说:“白小姐。”   她回头,对上他目光,几乎被暗火烫伤。   男人眉眼再正经不过,低低问:“有没有实质性的鼓励?”   “……”   秦措翻开她的手,垂眸,指尖在柔嫩掌心一笔一划写字。   [做吗?]   纤纤说:“今天——”   “有时候压力真的很大,忍久了伤身。”他轻声说,又把她的小手反过来,在手背上继续写。   [会涨。]   “今天不方便。”纤纤抽回手,瞪他,“还有,你不要把小雾那么纯真的话扭曲成……你思想正常点。”   秦措起身。   纤纤问:“你去哪里?”   “洗澡。”   “……”   等秦措回来,又挤到女人身边,发现她抱着他的电脑,正在看每日财经要点推送,津津有味。   他气不打一处来,轻掐她腰上软肉,她往旁边躲。想起她刚才说生理期不方便,他伸手覆上她肚子,“疼吗?”   纤纤说:“不疼,没感觉。”   秦措:“……”   这时,纤纤的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亮起。她拿过来看了看,是剧组和她对接的金姐发来的消息,全是见面会相关。   她按掉,转过脸,发现男人的眼角余光也才收回。   “想看?”她举起手机,划到微信界面,“随便看,我的微信比故事会都精彩。”   秦措没跟她客气,接住。   纤纤关掉一个网页界面,又开别的新闻链接,一心二用,笑道:“当初我说999+多的是,不是骗你的吧?他们发再多,我也不回,慢慢的,他们可能把我当成树洞,经常自说自话的讲述人生经历。”   秦措沉默。   她不以为意,继续说:“我平时没空看,只有一次,偶尔发现一个高中同学的长篇大论。他说他大学就出国了,毕业进入世界五百强,本来好好的,他脑子一热想要自己创业,结果被人骗的好惨,差点想不开自杀。”   然后,她一时兴起查看老同学开的公司,发现挺有前景的,就叫人投资。   现在赚很大。   当然这就不用告诉秦措了。   她推他,“你们高中同学要办聚会,你知道吗?你今年还是不想去……怎么了?”   秦措脸色阴沉沉的。   ——这都是什么东西。   [白同学,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你这个账号还用不用。我只想告诉你……我老婆生了个女儿,我起名纤纤,为了纪念你,我永远的初恋。]   秦措打了两个字,‘人渣’。又删除,关闭对话。   再点开一个联系人,也是最近发来的消息。   [秦措换头像了,你们还在一起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有个孩子,应该三岁?四岁左右?]   [其实我上个月检查出不育症,问题在我。未婚妻和我分手了。]   [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我始终记得每天早上你对我说的那句:交作业。]   [我们能见一面吗?我真的不介意你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如果你愿意,我会对你的孩子视如己出,给他最好的关怀。]   接着是一堆收支流水账单截图,以及年薪、工作单位等信息。   手机差点被捏碎。   秦措起身,倒一杯冰水,仰头饮尽。   ……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不仅想抢他女人,连儿子都要抢。   纤纤说:“秦措——”   “同学会是么?”他看着她,平静道,“去,你和我一起去。” 第35章 姻缘 每天更爱你。   飞机起飞后, 纤纤看了会儿晨间新闻,一抬头,发现秦措面前是一杯加冰的柠檬水。   冰块几乎把杯子挤满, 杯壁上一层冰凉的小水珠。   秦措刚伸手, 她按住杯口。   “你得过胃病还大清早喝冰的?”   秦措不语。   纤纤对空姐说:“麻烦拿杯温水给秦总。”   空姐便把柠檬冰水收起。   纤纤放下手机, 摇头。   昨天,原本是撞见他偷瞄她微信,怕他多想,所以干脆让他看个舒服。可怎么也没想到, 她手机几年没换,未读信息多的要命,他真的就一直看到深夜。   先受不了的是她。   “秦措, 十点了。”   “十一点半了, 你还不睡?”   “秦措,别看了, 你真当这是故事书?你明早不上班?”   “你不上班, 你儿子也得上学。”   “……十二点,手机还我, 不给你了。”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心想, 总有一天,她留在上学时住的公寓的《人类怪异行为日志(2)》还得继续写下去。   第一本记录的大多是许玲, 第二本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秦少爷。   五年不见, 还是一样的古怪。   有什么好看呢?   明知道她不可能跟其中任何人有关系, 甚至今生都不会再见面。他这不是杞人忧天,吃空气的醋么。   秦措说:“小雾。”   秦雾坐在纤纤身边,正在看漫画书。他抬头, “父亲。”   “谢谢你。”秦措把儿子送的卡片放在桌上,笑了笑,“我很高兴。”   秦雾小脸微红,轻声说:“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秦措揉揉他头发,“好。但是你记住,我只要你和你母亲在我身边。别的可有可无,我不计较。”   纤纤一怔,将信将疑,“真的吗?”   秦措看她一眼,“骗你干什么?”   秦雾说:“父亲,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秦措微笑,柔声道:“好。”   秦雾继续看他的漫画,纤纤继续看她的新闻。   过了一会儿,秦措看着她,说:“你坐过来。”   纤纤问:“为什——”   话还没问完,秦措不耐烦争论,直接坐到她身边,身体靠后,眉心紧拧。   纤纤关掉新闻,“还在想我的微信?我昨天都说了,你不爽尽管删,我又不阻止你。”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阴阳怪气念什么诗呢。”   秦措冷冷道:“我昨晚看见有一个人间败类——”   “噗。”纤纤刚端起咖啡,笑的手抖,差点溅出来,慌忙放下,“你往下说,人间败类,他怎么了?”   秦措并不觉得好笑,面无表情,“他说,高三毕业那年夏天,八月份,他向你表白,你拒绝他,他哭了一晚上。”   纤纤:“那又怎么了?”   “当时我们公开交往半个月——你连这都不记得?”他脸色不善。   纤纤汗颜,“一时没记起来。”   秦措阴森森的,“一个两个都是。当面秦同学这,秦同学那,背后勾引我女朋友,世风日下。”   纤纤说:“也有女生背着我向你表白啊。”   秦措手指点她鼻尖,慢条斯理问:“我是怎么做的?”   纤纤回想,好一会儿才记起,更无语。   他在学校贴吧公开发帖,表态已脱单,很幸福,并且指名道姓某某某同学,请不要做会引起他女朋友误会的事情。   从此以后,再没女孩子打他的主意。   然后到了大学,故技重施,又来一遍。   纤纤想到这一出,相隔多年,事后评价:“有点阴损——我才没误会。我对你那么放心。”   秦措冷哼。   他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搜索高中母校的主页。   纤纤好奇,“你想干什么?”   秦措:“杀一儆百。”   纤纤:“……”   她不管他了,看完财经新闻,又看时事,拉到底,差不多也到了飞机降落的点。   秦措忽然道:“写我名字。”   纤纤愣了愣,看着摆在面前的名片。   秦措指着他的商务名片背面空白处,催促:“我名字。”   纤纤拿起他的钢笔,写下‘秦措’两个字。   他又说:“写每天。”   她写完,只觉得他越发莫名其妙,把钢笔还他,“好了?”   秦措颔首,没多说,将名片夹在秦雾的贺卡里。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列表,一一删除所有以前漏删的无关人士、无关群组。   纤纤看他。他理直气壮的,面瘫而淡定的表示:“我头像不是什么人都能见。”   “……”   下机前,纤纤到舱门口,已经能看见常佑等人的身影,刚踏出一步,被男人拉回,抵在门边亲吻。   很短暂的一吻,轻轻一触,之后他的唇移到她耳畔,低喃:“真的让我删?”   纤纤总觉得受到乘务员的围观,下面又有探头探脑的公司职员,推他推不动,声音便急促又闷:“嗯嗯,随便,回家让你删个尽兴。”   秦措笑一声,放开她,往外去。   “不用那么久。”   纤纤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想问,他走远了,已经在和常佑谈工作事项。   她牵着秦雾下去。   秦雾耳朵尖,后面乘务员的碎碎念,他听的一清二楚。   “秦总今天好黏人,可怕。”   “这不前两天他还一个人跑回海之屿,那天他可吓人了,我给他倒茶,心都一颤一颤的。”   “是啊,前些日子两个人还相敬如宾,保持距离。”   “爱情来的就像龙卷风呐。”   ……   秦雾抬抬下巴,轻哼了声。   *   忙了一上午,终于闲下来,居然过了中午十二点。   秦措正想问常佑白纤纤在哪,点开未读消息,见有一条是她十分钟前发来的,说是去幼教班那边陪小雾一起吃饭。   ……也好。   常佑说:“秦总,今天你午饭没有约人,现在出去吃吗?”   秦措盯着电脑屏幕,目不斜视,“微信企业大客户定制服务,负责我们这边的是谁?”   这常佑哪知道,又不是他经手的业务。   他说:“您稍等,我这就去查。”五分钟后,他回来,“找到了,是一位于先生,邮件和联系方式在这——”   秦措打断:“太慢,打他电话。”   常佑拿起座机,拨号之前,无奈询问:“秦总,你至少告诉我,打过去干什么?我们又没遇到疑难故障。”   秦措:“咨询如何远程协助员工清理垃圾信息。”   常佑:“……”   他只能打。   对方很快接起,当他表明来意,对方笑道:“原来是常总啊,我们——”   秦措伸手。   常佑虔诚地双手奉上听筒,退到一边。   “我是秦措。”   于是另一头陷入冗长的沉默。   “转你们技术部,有事请教。”   *   秦雾的学校小楼有专门的餐厅。   偌大的一个房间,一张正方形的长台,平时就秦雾一个人坐着。   有时父亲不忙,就会来陪他。礼仪课老师每月也会来几次,和他一起用餐,在旁指导。   今天他胃口很好,因为是母亲陪他吃饭。   开胃菜刚上来,纤纤收到一条消息,秦措发来的。   [看我朋友圈背景。]   她点开,愣住。   他的朋友圈背景变成了两行字。准确的说,是两张卡片经过PS嫁接合成后的两行字:   父亲,我永远爱你。   秦措,我会每天更爱你。   “……”   纤纤半天无语,好久才给他回复。   [你很闲。]   结果证明秦总不是很闲,是闲得发慌。因为很快,她又收到他发的一个链接,《测试你今生有几段天定姻缘》。   她本着打发时间陪他玩玩的心态,点击。   于是跳出一个页面,先是一行加粗的黑字:恭喜你,只有一段。   紧接着出现的是她和秦措大学拍的情侣照。   他反感镜头,讨厌拍照,难得那天心情好,照片里是笑着的。她靠在他身边,怀里抱着一本《炒股的智慧》。   纤纤:“……神经。”   她关掉手机,丢在一边,打定主意专心吃饭,不予理会。   秦雾眨着眼睛,好奇询问:“母亲,怎么回事?”   纤纤说:“你爸吃错药了。”   等吃完饭,她看着老师带走秦雾,一个人逛到咖啡馆,坐在固定的位置,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服务员端上咖啡,她抿一口,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悠闲地看邮件。   半小时后,她想起还没回复秦措的神经病天定姻缘测试,便打开微信。   初看没什么不对。   然而,看久了,直接傻眼。   最上的置顶对话还是秦措,下面是几个常用联系人,还有剧组相关的工作人员等。   那些把她当成树洞的999+全没了。   拉到最下,有一栏深灰色的对话,名为‘手动隐藏’。   她点击对话栏,突然跳出一个框框:   “以下联系人伤风败俗,是否确定展开?是,否。”   她犹豫,按‘是’。   展开的是那些隐藏的999+。   纤纤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秦措病的不轻,接着往下拉,一直到最后,又有一行小得眯起眼才能看清的字。   “以下联系人不该存在,是否确定展开?是,否。”   她皱眉,依然选择‘是’。   可这次没有任何联系人展开,反而又跳出一个对话框。   “以下一名联系人展开——会有人伤心,是否确定继续?是,否。”   她怔住,猜到这名联系人是谁。   她等着许玲给她答应过的任务酬劳,账单一式两份,发送到许玲邮箱,也发给许妄微信,因此还留着他。   秦措看见了。   她看着那句‘会有人伤心’。片刻,扔下手机,端起咖啡杯。   秦措居然发钓鱼链接黑她手机。   他黑她手机就算了,竟然只为了清理她的微信联系人。   如果他能稍微多心一点点,多搜索一番,会发现她的手机里有个加密软件,那是Utopia的内部通讯app。   一旦他试图黑进去,将会触发Utopia信息安全部的最高红色警报,她会在第一时间收到通知。   他没有。   他只清理了她的联系人。   ……就那么信任她?   一杯咖啡喝完,纤纤点开那个最后的隐藏联系人,直接删除了她手机里许妄残留的痕迹。   她上楼,到顶层,问秘书室的小杨:“秦总在忙吗?”   小杨摇摇头,对着秦措办公室,做了个‘请’的动作。   纤纤开门进去,反手关上。   “你发我钓鱼链接?”   秦措右手握鼠标,目光锁定屏幕,声音平淡:“算命链接。”   纤纤点头,“了不起。很多年没人敢给我算命,秦先生,你是近年来第一个。”   秦措问:“结果满意么?”   “满意,太满意了。”纤纤实在忍不住笑,手机放到他面前,联系人拖到最后,“看见没?我把他删了。”   秦措瞥一眼,视线轻淡,十分随意。   “早该如此。”   纤纤心想,这么一来,切断所有联系,许玲那边的账,只怕要等到最后一起清算。   她调侃:“你那么在意,怎么昨天我叫你删,你又不删?绕来绕去的,不嫌浪费时间?”   秦措说:“我要你亲手删。”   纤纤一怔。   “除非是你的决定,否则没有意义。”秦措又说,语气沉静,“纤纤,过来。”   她走到他身后,看向电脑。   桌面壁纸是那张她小时候背对老街而站的照片。   同样的白裙女孩,同样的阳光,同样的街道、商店、和行人。   不同的是身边有了另一个男孩的背影陪伴。   “我小时候背面照很少。”秦措低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勉强能用。”   纤纤盯着屏幕,看的久了,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是秦措不曾参与的她的童年,未曾相见,可他的存在感又是那么强烈。   许玲深深恨着却又天天念叨的秦少爷。   许妄憎恨又嫉妒的秦少爷。   那时遥不可及的秦少爷。   他们如同两条平行线般的童年,那段糟糕的岁月,以一种可笑又温暖的方式,因为一张修改过的图片,终于相交。   秦措说:“看,秦少爷陪着你。” 第36章 狠 特别的礼物。   “盛哥, 你昨天一个人跑哪儿去了?打你几个电话都不接。”   周利拎着超市买的杂货,走进张启圣住的豪华公寓。   他在门口看见张启圣换下的球鞋,知道这位圈内特立独行、正值人气巅峰的大红人总算回家了。   从前天起, 张启圣就不见人影, 不在家, 电话打不通,只给他和何航都在的群聊小组发了条消息,称他有事外出,不用找。   何航跟在他后面进门, 放下塑料袋,“盛哥,你在睡觉吗?下周三就是剧组见面会, 要直播的, 魏导建议你和白小姐提前见个面,互相通通气, 到时人多, 你们互动不会显得尴尬。”   周利也说:“对。星耀和橙子影视都非常重视这部戏,吴总一早表态, 等到正式播出,宣发工作会做到极致。”   何航换完拖鞋, 丢下钥匙往里走,“他们希望你和白小姐能配合宣传, 你懂的, 就是搞点小粉红小暧昧, 多营业,让粉丝有个盼头——卧槽!”   周利听到他鬼叫,以为张启圣出了什么事, 慌忙跑进主卧,随即定住,下巴差点掉地上,“你他妈谁?!”   房间的试衣镜前站着一个人。   看身高,看背影,分明就是张启圣。   看正面,怎么也不可能是他们狂霸酷炫拽的盛哥。   青年出国才染的奶奶灰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发,西瓜头——现在书呆子都嫌土气的西瓜太郎造型。   他戴着粗边黑框大眼镜。哥特耳钉、项链,全没了。上身穿亮粉色的厚毛衣,配上碎花墨绿棉裤。   活脱脱一个外婆的乖宝男。   “盛……盛哥!”何航吓的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你有事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千万别想不开啊!”   周利快给跪下了,“盛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粉丝会活剐了我们的。你一定要坚强!”   何航又问:“哥,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打击?你快说啊!”   张启圣一声不吭。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弯起,突然露出一丝邪魅的笑,“这样,她总认不出我。”   何航:“啥?”   张启圣越看越满意,喃喃自语:“那天是在大晚上,路灯坏了好几盏,还下大雨。呵呵,都已经七年?八年?——”他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总是算不对,冷哼,“反正将近十年前的事。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呢?”   周利:“盛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变了这么多。名字都不一样,总共三个字,足足改了一个,她肯定记不清楚。”   张启圣得意起来,黯淡多日的双眸,终于又泛起明亮的光彩。   “我真他妈是个天才。除了我,世界上谁还能想到这办法?我精心设计的痴呆造型,别说那女魔头,就算往老爸面前一站,他也认不出是自己亲儿子!”   何航和周利听他胡言乱语,你看我,我看你,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惊惧。   周利轻声道:“盛哥,你……你要不要去趟医院?那个,五院的脑科——”   “脑你妈。”张启圣回头,冷冷白他一眼,往床上一躺,“我这几天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智商突然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利:“……”   张启圣拿起床头的一张照片。   那是问吴总秘书要来的,白纤纤的证件照。   她没变多少,只看外表,还是那样柔弱、无辜。   ——这个表里不一的魔鬼。   周利清清喉咙,“见面会——”   “知道。”张启圣冷笑,“这不,我连造型都做好了?到时就穿这身去。”   周利额头冒汗,“盛哥,你再考虑考虑?我怕你的粉丝又会把造型团队骂出翔……咱做人不能太缺德,害无辜的人整天被网暴,是不是?”   张启圣眉一扬,“告诉他们,是老子亲自做的造型,欣赏不来就脱粉。演完这部戏,等于还清路家的恩情,我打算提前退圈,不干了。”   周利和何航大受刺激,“……哥,你?!”   “没听错,不干了。”张启圣爬起来,又站到镜子前,“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狗屁的人设,狗屁的少年——老子他妈二十好几了,谁想被追着叫宝宝?”   何航突然莫名感动。   这可是娱乐圈啊。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进来,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地方。   可他们盛哥,如此轻易就能放弃。   这一刻,他在张启圣的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看到了视名利为粪土的高贵灵魂。   何航激动道:“盛哥,以后你去哪,我还跟着你,当你小弟!”   张启圣说:“好。”他看着镜子,摸摸下巴,勾唇,“你们说,我对自己够狠吗?”   何航一叠声道:“狠!狠!不愧是道上混过的男人!”   张启圣淡笑,“不这么狠,对付不了那个女魔头啊。现在,我总算能安心。”   于是,他又开始练习刚才落下的功课。   面对镜子,亮出最弱智最傻的笑容,捏着嗓子甜腻腻道:“姐姐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圣圣鸭!”   “我的粉丝都叫我圣圣宝贝,你叫什么名字鸭?”   何航:“……”   周利面如土色,直哆嗦。   完了,全完了。   见面会在即,进组在即,盛哥……疯了。   *   常佑办事回来,秘书室的电视机正在外放昨晚某访谈的重播。   这是海外的节目,主持人采访的对象是现今财富榜排名第二的大富豪,科林先生。   主持人问到排行榜的事情,科林先生哈哈大笑。   “这只是一个排名。”他说,“我们集团和秦氏、Utopia都有业务往来,我个人私下与秦先生、温德尔先生,也是朋友。他们都是优秀的青年才俊,我们之间是合作共赢的关系,不存在所谓的竞争和攀比。”   主持人打趣:“您读过昨天的太阳报吗?据他们报道,您曾经安排女儿和温德尔先生一起用餐,是否存在撮合他们的意思呢?”   “你都说了是太阳报。”科林先生摊手,“太阳报的鬼话也能信?奥斯汀他啊……”   他突然停顿。   主持人追问:“他怎么了?”   科林先生笑了笑,调侃:“奥斯汀心里只有Mr. GF,这不是公认的吗?”   主持人笑的花枝乱颤。   小杨端着茶杯经过,摇头,“财富榜前三,科林是只圆滑的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Mr. GF一把年纪得失心重的要命,好胜,幼稚。还是我们秦总好,老实又低调。”   “低调是真。老实?”常佑抱着手,转头看他,“你在这待了好几年,这就是你对秦总的印象?”   小杨其实年纪比常佑还大,在秦总来之前,他就在。   可因为常佑据说和秦总是旧识,升职升的飞快,所以秘书室的人都称他一声常哥。   小杨不服气,“难道不是吗?秦总务实肯干,从不吹牛,不说天花乱坠的漂亮话,也不争排行榜的虚名。”   常佑笑笑。   另一边的叶子接完一个电话,说:“常哥,秦总找你。”   常佑夹着文件夹,接过小苏递来的一杯加浓美式,走进那间秦氏权力中心的办公室。   他关上门,把上司的专用杯放在桌上,“秦总,喝咖啡。”   秦措说:“纤纤告诉我——”   常佑嘴角抽了抽,赶紧端正表情。   看来最近秦总感情生活进展不错,先从白小姐改叫白纤纤,这会儿都是纤纤了。   “——你们在组织高中同学聚会。”   常佑站在一边,看见办公桌的电脑屏幕,显示的正是高中母校的主页,具体描述的则是二号教学楼的重建和现代化升级修整项目。   他说:“是班长他们在组织动员。以前虽然大家每年也抽空聚聚,但总是凑不齐人。今年校庆,很多定居异地的老同学都计划回来,班长提议不如就在校庆活动后,一起聚餐。”   说完,他又问:“秦总,您要来吗?”   秦措说:“好。”   常佑欣然道:“上回他们还问起你。那我这就去回——”   “两个名额。”   “……”常佑咳嗽,“知道。白小姐也去。”   他站了会儿,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秦总,您准备以什么身份参加?只是校友,或是……”   秦措冷淡,“出席公开活动,我只有一个身份。”   常佑:“您放心,我都明白。”   他放下手中文件夹,翻开,里面装的并不是纸张,而是一个个分隔开的卡位。   他看着,心里直翻白眼。   真是好老实的秦总,玩的都是一般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花样。   吐槽归吐槽。   表面上,他诚恳邀功:“秦总,我接连几天跑不同的银行,腿都快跑断了,终于搞定,希望您……和白小姐都满意。”   秦措:“很好。”   从秦总办公室出来,常佑回到自己房间,查询手机通讯录,找到侯老师的电话。   侯老师一听是他,很高兴,“原来是常佑啊。我听说了,你现在进了秦氏,做到总裁助理。我一直觉得你们班同学里面,你是大有前途、未来可期的!”   “多亏了您当时的悉心教导,不然我哪有这成就。”常佑笑,“其实,我是想请您帮忙联系叶校长——关于二号教学楼的项目,不知道学校是否愿意接受个人赞助?”   侯老师一愣,忙道:“当然愿意。小常,你那么有出息,还心系母校的建设——”   常佑说:“不是我,是秦措。”   “秦措?”侯老师顿住,接着笑了声,“这两年都没什么他的消息,想来他一定也事业有成,你们都是好学生。这样,我跟你们老班长聊聊,他也说想尽点心,你们班可以一起捐一笔钱。唉,你们那么关心母校,老师非常欣慰。”   “我已经和班长说过,心意到就好,我们就不捐了,秦措他一个人来够了。”   侯老师疑惑:“什么意思?他一个人能捐多少?”   “一栋楼。”   “……”   常佑听见打翻杯子的声音。   半晌,侯老师不确定的问:“秦措他……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常佑叹气:“我在秦氏做总裁助理,秦措说要赞助,除了当总裁,他还能从事哪行呢?”   *   回海之屿的飞机上,秦措说:“我有东西送你。”   纤纤怔住,“好巧。”她笑一笑,压低声音,“今晚留肚子,晚饭少吃。”   这下换秦措拧眉,沉声道:“你那么快结束?今天才第三天。”   纤纤:“……”   她想笑又想骂人,摇摇头,喝茶平气。   “秦先生。”   过一会儿,她开口,见儿子坐旁边,只能在他耳边低声道:“你除了那件事能不能想点别的?”   男人坦然回答:“暂时很难。”   纤纤:“反正叫你少吃。”   秦措原以为她有什么不能明说的计划,晚上根本没心思吃饭,想等之后商议。   他们一起哄秦雾入睡,秦措读了一个睡前小故事,纤纤离开一会儿。   秦措刚回房,没多久,门开了。   纤纤举起双手,一只手提着两包普通的泡面,另一只手里是两双筷子。   她说:“来,秦学长,今晚煮泡面。”   秦措失笑,“这就是你叫我别吃的原因?”   纤纤把方便面塞他手里,往沙发上一坐,“今天我生日啊。”她看着他,笑笑,“是真的生日。我证件上全是瞎编的。”   秦措唇边一点笑凝住。   他走过来,伸手轻抚她的长发,接着是眉、眼,最后覆上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温暖。   纤纤按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一下手背。   她看见男人的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   于是她先开口:“有话吃完再说,我饿。”   秦措:“……”   二十分钟后,他们端着碗,在阳台上相对而坐。   今夜繁星浩瀚。   纤纤想起他的星空影院,问:“你喜欢星空?”   秦措说:“是。”   纤纤盘腿坐着,“我喜欢深海。”   一个天上,一个海底。   就像她和秦措的兴趣爱好,人生经历,截然不同。即使如此,还能相遇,还能恋爱,还能一起坐在这里,也真是奇迹。   又过半小时,收拾完,纤纤躺回沙发,靠进男人怀里,因为实在无聊,拉着他的手,玩他手指,“你刚才想说什么?”   秦措声音低沉:“……今天应该送更特别的。”   “哦,对,你说有东西送我。”纤纤坐起来,“我的生日礼物呢?”   秦措起身。   纤纤看着他走开,又看着他拿文件夹回来,好奇地接过,打开。   “……”   这根本不是什么文件夹,而是类似卡包的东西。十二个卡位,分别放着十二张银行卡,包括一张不限额度的黑卡。   每张银行卡都是私人定制款,独一无二,全世界仅一份,卡面印的是照片。   十二张照片,其中十张是她和秦措的合影,另外两张是秦雾的单人照。   “路洄给你的五亿,拿去存银行、投资,怎么都好,别用。”秦措拥住她,淡声道,“用我的。”   纤纤:“……”   男人凤眸温润,平时冰冷坚硬的黑色,如今柔和似水。   “都是你的,喜欢哪张用哪张。”   “……”   “这个。”纤纤实在无语,斟酌半天,含蓄的说:“不太低调。拿出去,人家会多想。”   秦措说:“我知道。”   纤纤:“你知道还——”   “让他们想。”   “……” 第37章 烟花 轻点声。   [A计划最新研究成果报告已出, 比预期更乐观,详情见附件。]   [伯纳德教授当场喜极而泣。]   [这将是震惊世界、跨时代的科研进展,您将被历史铭记。]   [我仅代表研究团队, 诚恳建议您尽快申请研究专利。]   [听温德尔先生说, 您有意让禄通集团参与研究计划, 请在此之前申请专利,以防范将来合作期间,我方利益不受损害。]   [尊敬的Mr. GF,请容我再次表达最高程度的敬意, 能为您和Utopia效劳,是我等职业生涯最大的荣幸。]   纤纤退出企业内部软件,收起手机。   她看向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五十分。   秦措在外面阳台打电话, 窗户开着,随风飘来的是几个断断续续、不连贯的字节:   “十二点前”, “尽力”, “好”。   等他回来,纤纤一心想着尽快给奥斯汀打电话, 就说:“我要睡觉了。”   秦措:“十分钟。”   于是继续等。   十一点五十五分,秦措向她伸手, “来。”   纤纤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起来。   秦措将他的西服外套披在她的连衣裙外, 又从衣柜抽屉取一条灰色围巾, 替她围上。   纤纤说:“你打算出去看一晚上的星星啊?我不陪你。”   秦措瞥她一眼,“外面冷。”   十一月的海岛,夜风寒凉, 确实不暖和。   纤纤干等几分钟,按亮手机屏幕,十一点五十九分,时间不停前进,数字每秒都在变化。   即将到十二点整的刹那,秦措说:“抬头。”   她一怔,下意识地仰起脸。   砰!   先是猝然的一声,出乎意料,接着连续好几声巨响,漆黑夜空被绚烂的烟花雨点燃。   一瞬间,孤岛深夜的宁静,转化为璀璨而鲜明的色彩。   海风也带着如梦如幻的柔情,吹拂而过,不再冰冷。   纤纤双手抓着栏杆,侧脸被烟花的颜色映红。   她笑,“你临时找了几艘游艇?深夜加班费可不便宜。”   “今年太仓促。”秦措站在她身边,声音总是清冷而平静,“明年会更好。”   纤纤垂眸,“今年已经够——”   “所以。”秦措侧眸,目光比寒星锋芒透彻,直看进她心底,“生日快乐。白纤纤,留在我身边,不要消失。”   纤纤没说话。   男人的手臂箍住她的细腰,收紧,俯身而下。   “……不准离开。”   *   “谁在深夜扰民?谁!”   夜半时分,早就睡下的罗伯特被噪音吵醒,心情极差,穿着睡衣从屋里出来,站在花园。   好几名年轻的女佣,包括厨房的人,还有园丁等,都已经聚集在此。   罗伯特眉头皱的紧紧的,“大半夜放烟花,今天过什么节?城市沿海放放就算了,海之屿那么远,真的是——”   厨房的王妈说:“管家,轻点声。”   罗伯特板起脸,“打电话通知海警,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而且扰民。”   王妈摇头,往上一指。   罗伯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阳台上一对相拥接吻的男女,于是瞬间愣住,老脸慢慢红起来。   扰民,扰民!   有伤风化!   王妈不无艳羡地叹气:“真好啊,年轻,又有夜生活。”   年轻的女佣萍萍跟着叹气:“真好啊,有钱,不过节也能游艇放烟花,浪漫唉。”   园丁约翰两手叉腰,也叹气:“五年,少爷都告别孤单长夜,我还没找到女朋友,时间过的真快。”   王妈安慰他:“没事,管家还没脱单呢,他母胎单身,五六十年了,你超越不了他创下的纪录。”   罗伯特的脸由红转青,怒道:“啰嗦什么?都回去睡觉!”   *   常佑早上到公司,开启打工人的工作日常前,惯例先送一杯咖啡进上司的办公室。   秦措已经到了,在里间休息室。   常佑刚开始还没发觉,直到放下杯盏,忽然觉出哪里不对劲。   秦措的桌面几乎没有私人的东西,从前只有一张小少爷的满月照,如今在那个相框旁边,又多了白学妹的照片。   电脑的桌面壁纸是一张奇怪的日系小清新图片,白裙女孩,衬衫西裤的男孩,背影成双。   就……很不秦总。   屏幕右侧,还有一个全透明的触控日历显示屏,和常见的平板差不多大小,上面展示的是本月日历。   常佑记得这个显示屏,是某家科技公司送的礼物,意在请秦总考虑投资他们的项目。   秦措当时的评价是,这东西功能比平板少很多,价格比电子时钟和智能音箱贵很多,毫无投资价值。   他从哪找出来的?不早收起来吃灰了吗?   秦措从休息室出来,一如平时的冷淡。   常佑盯着智能显示屏,说:“秦总,这个东西还挺有趣,能用表情作标记,蓝色哭脸代表不好的日子,红色笑脸代表好日子。”   比如发工资。   秦措无意接话,点开企业邮箱。   常佑指着标笑脸的日期,笑问:“昨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秦措:“纤纤生日。”   常佑点头,有道理。他又指着整整一排标蓝色哭脸的日期,“那这是什么?”   秦措看也不看,冷冷道:“你没别的事情么?”   “有,有。”常佑清清喉咙,展开携带的平板,“那秦总,我给您报一遍您今天的行程安排。”   *   秦措中午有饭局,一早离开。   常佑去餐厅吃完饭,散步到咖啡馆,在女人对面坐下。   纤纤今天没有带平板,也没看手机。她在读剧本。   常佑挤眉弄眼,拼命暗示:“白小姐,昨天收到什么特别的礼物没有?”   纤纤说:“收到十二张银行卡。”   常佑满意了,拍拍胸口,“那是我跑了好几趟银行办下来的。你是没看见,银行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很诡异。”   纤纤从剧本后抬眼,“学长。”   常佑笑了笑,“不用谢,我们什么交情——”   纤纤打断:“秦措到底付你多少工资?”   常佑一愣,“什么?”   “他付你多少年薪?”纤纤盯着他,神情有些古怪,“秦措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要求,你都照办吗?从来不提意见?”   常佑苦笑,“我就一替人打工的,他又没叫我杀人放火,我还能抗议不成?再说了,我这待遇,全世界还有别人能给吗?秦总可是稳坐财富榜第一的男人。”   纤纤的目光移回剧本。   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老板,她的工具人们遇见她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她只要员工努力赚钱,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提超出工作范围的要求。   纤纤放下手中剧本,“学长。”   常佑看着店员端上咖啡,“怎么了?”   纤纤说:“等我以后发达了,你跳槽来我这边吧,我比你们秦总正常多了。我脾气随和,公私分明。”   常佑噗嗤笑出声:“你以后要当秦太太的,我替你打工,不还是替秦总打工?”   纤纤:“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常佑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苟富贵勿相忘,白学妹以后发达了,我一定去投靠你,到时还请多关照。”   纤纤继续看剧本。   常佑忽然记起一件事,“对了,你知道三天……不对,四天前是什么日子吗?”   “四天前?”   纤纤想来想去,没什么特别的,是她来姨妈的日子。于是,她摇头,“不知道。那天怎么了?”   常佑喝一口冰咖啡,“秦总的日历上,从那天起往后推七天,都是哭脸。”   “哭脸?”   “对,代表不幸的日子。”   “……”   *   纤纤傍晚才去秦措的办公室。   她下午看完剧本,又看了一篇名为‘关于长期压抑性生活对男性的心理及精神健康的负面影响’的学术论文。   最后,她决定找那个人谈谈。   秦措正准备下班,说:“等我换件衣服。”   纤纤见他进去休息室,回头,当真在他办公桌上找到常佑说的触控日历显示屏。   她往上划,往下划,脸色越发怪异。   每个月都有七天左右的时间被蓝色哭脸标出,而且不是固定的七天。   “这东西原本没什么用处。”   秦措从试衣间出来,淡然道:“我今早突发灵感,把它链接到电脑,输入一个公式,效果还行。”   纤纤看他的眼神更微妙,“你那个公式推算的是……”   秦措面不改色,“加上前后两三天的浮动,准确率应该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用作参考,以后我们可以提前计划夜间活动。”   纤纤无言以对。   为什么他可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正规而客观的用词……谈这种事?   这种事……有必要做公式推算吗?不就在那几天?   她的脸渐渐泛红,闭了闭眼,尽力忍耐。   “你做了个公式,推算我每月不方便的日子,用作参考你什么时候能睡我——秦总,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秦措颔首,微微一笑,“回答正确。”   “……”   纤纤沉默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握住他的手,将他按在椅子上。   “这五年,是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晾着你。”她无比的诚恳,脸颊发烫,眸光深切,“我们能不能回到五年前的样子?五年前,你就偶尔不正常,现在你有时候让我都害怕。”   秦措轻轻吻她手指,慢声道:“回不去了……那怎么办?”   纤纤痛定思痛,“等我见面会回来,我们找一晚,单独过。”   秦措挑眉,抱着她,耳鬓厮磨。   “白小姐,这是你说的。”   *   见面会在Z城举办。   之后的开机仪式,以及大部分的剧组拍摄计划都安排在附近的影城。   当天,下起小雨。   女主角一早就到了,但是众多粉丝翘首以盼的男主演,姗姗来迟。   小姚对金姐抱怨:“姐,张启圣又耍大牌啊。”   金姐说:“你看见这些粉丝了吗?”   小姚看向冒雨等待的人群,点点头,“看见了。圣圣,圣圣——”她学粉丝的尖叫,“都叫十分钟了,人还没到呢。”   金姐说:“这里的粉丝,还有预约看直播的人,都是冲着张启圣来的。这就是他的底气。”   小姚长叹一声,继续等待。   又过半小时,张启圣的车终于到了。   先过来的是助理何航。他简单打了招呼,开门见山:“张老师有几个小要求,希望你们能配合。”   金姐压着不快,勉强笑道:“当然,你说。”   何航:“第一,尽你们最大的努力,不要让他听到雨声。否则他马上戴隔音耳机。”   这要求好奇怪。   金姐说:“雨不大,待会儿人多,声音杂,他肯定听不见的。”   何航又说:“室内开空调,要温暖。”   金姐:“好的,这不是问题。”   何航:“台上多放几张椅子,张老师刚生过病,身体虚弱,可能会站不住。”   金姐:“……好,好的。”   何航点点头。   金姐往他身后望去,“张老师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何航皱眉,“他不就站我旁边吗?”   金姐惊愕。   他旁边站着的明明是个穿棉袄棉裤,留着西瓜太郎发型……疑似傻子的生物。   金姐:“……” 第38章 cp感 旧情人。   见面会在一家酒店的会议厅举行。   纤纤很早就到了, 被安排在单独一间的休息室等待。   等到下午三点,活动原定的开始时间,外面依然没动静。   五分钟后, 魏导进来了。他脾气直, 不多客套, 开门就说:“张启圣迟到了,他没什么时间观念,看来起码得再等半小时。”   纤纤说:“好。”   魏导在她旁边坐下。   他之前私下见过这女孩子一面,印象不错, 虽然是资源咖,背景深不可测,但瞧着安安静静的, 并不骄纵任性。   “是这样。我原本想在见面会前, 先安排你和张启圣见一面,可惜他一直忙。”魏导说, “我们这部戏备受期待, 你和张启圣作为主演,要有一定的cp感, 你懂什么是cp感吗?”   纤纤摇头。   魏导耐心地解释:“就是那种真实恋爱的感觉,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和……咳咳, 性张力。我这么解释,你能明白?”   纤纤点头, “明白。他见了我, 可能短时间张不起来, 我会拉他一把的。”   魏导:“……”   他深吸一口气:“不会的,我见过那么多女演员,能以专业人士的眼光告诉你, 白纤纤,你很漂亮,你要有自信。”   纤纤:“……谢谢。”   魏导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平时经常上网吗?你应该清楚,现在张启圣有多红。你想短期内增加曝光度和大众知名度,这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不会再有。我希望最终——你,张启圣,还有我们,会是三方互利互惠,共赢的局面。”   纤纤微笑,“我也希望。”   “那就需要你配合,这部戏最大的看点在你和张启圣身上,你们的感情交流——”   魏导话才说一半,手机响起。   他皱眉,本想拒接,看了眼来电人,发现是吴总,只能接起。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吴总?我在准备见面会。”   吴总的语气带着听天由命的佛系:“我刚接到通知,拍摄期间,以及宣传和播出期间,不能炒作cp,任何cp相关话题不能发通稿,不能上热搜,不能营销。”   魏导愣住,“哪来的通知?难道——”他望一眼女人的背影,捂住嘴,“白纤纤的金主?”   吴总早就没脾气了,“不知道是不是她金主,反正是我们的金主给的指示。”   魏导咬牙,“秦氏?欺人太甚!”   “这还不止。”吴总说,“秦氏要求我们尽快拍完,能两个月结束就别拖三个月,只是不能累着白小姐。”   魏导:“……”他挂断。   纤纤见他回来,说:“你刚才说到感情交流,然后呢?”   魏导先是黑着脸,不作声,接着仰天长叹:“没然后了。你就当我们的对话不存在。”   纤纤:“……”   这时,金姐敲门:“魏导,白小姐,张老师到了。”   魏导和纤纤一前一后出去。   金姐一脸不可言喻的表情,迟疑道:“魏导,张老师他……他今天有点奇怪。”   魏导摆了摆手,“管他呢。他人到就好。”   话说早了。   一到会场,他很快发现异常。   偌大的房间,鸦雀无声。   粉丝静音,主持人静音,工作人员静音。时间仿佛停止。   台上摆了足有十几张椅子,前后左右都是,挤的主持人都不知道站哪。   一个穿亮粉色毛衣,墨绿色碎花棉裤,披着暗红色棉袄的男人坐在左后方的椅子里。   在这出奇的寂静之中,那人听见脚步声,抬头,黑框眼镜后惊魂未定的一双眼,直直望向魏导身后的女人。   穿越时间,穿越空间,噩梦重临。   *   张启圣站了起来。   在那个女人来之前,他已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会场空调开很大,热的要命,他还穿厚棉袄棉裤,不热出病都算幸运。   他不在乎,只要能过这一关,他什么都可以忍。   白纤纤跟在魏导身后,一袭纯白色的长裙,头发简单梳起,看上去就像刚踏出大学校门的毕业生。   她看见他。   张启圣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啊。”女人抬起手,指向他,“你是——”   他冷不丁地站了起来,生怕听见她接下来说,‘你是那天在小弄堂堵我的红发猛男’。   他向她走过去,一步又一步,根本感觉不到双腿在移动。   直到后面的周利忍不住拉了他一下,低声提醒:“盛哥,你走路荚腿。”   张启圣的脸突然涨红,比当年他染的红发还鲜艳。   他又听见了追魂索命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清晰如昨日。   “求我。”   “起来自己走。”   “夹着走呗。”   ……   张启圣一下子腿软,幸好何航和周利及时搀扶,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台前,主持人庄重而深情的说:“今天,圣圣是带病来参加活动的,我们都劝他如果真的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但他说,不能辜负粉丝和剧组的期待。让我们用掌声鼓励他!”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粉丝们又活了。   “圣圣加油!”   “圣圣宝贝你好棒!”   “圣圣你太好了!”   张启圣觉得他可能真的病了,大汗淋漓,额头烫的能煮鸡蛋。   那个女人看着他,也在笑,“原来你带病来见我,张老师,我很感动。”   张启圣一怔,忽然大喜。   ——她没认出来?她果然认不出来!他赢了!   他展露练习过无数遍的傻笑,磕磕绊绊的说:“姐姐,你好,我是……是圣圣……鸭。”   台下的粉丝再次陷入死寂。   白纤纤说:“我知道,张启圣。上次见你在好几年前,你变了很多。”   他瞪大眼睛,“你……你……”   “你不记得我了?”白纤纤微感惊讶,“也对,那天很暗,又下雨。但我记得你,你向我冲过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天真的小鹿——”   张启圣脑子轰的一声,山崩地裂。他什么也来不及考虑,猛地扑上前,捂住她的嘴,“别说!快住口!”   掌心下的肌肤柔软,鼻息之间,尽是女人独有的清雅香味。   他胸口发闷,双腿发软,双手发颤。   全场死寂。   主持人好一会才回过神,干笑几声:“呵呵,呵呵,原来圣圣和纤纤是旧识。这……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张启圣这才意识到他干了什么,赶紧松手,拼命地在棉袄上擦拭。   周利急道:“盛哥,你——”   “让我坐着。”张启圣喘着粗气,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嗓音嘶哑,“我……透不过气,胸闷。”   周利扶着他坐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张启圣仰头咕咚咚灌下,喝完一整瓶,又伸手,“不够,渴。”   周利:“……”   白纤纤笑了声,语气柔和:“张老师,你别紧张,都过去了。”   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字,然后看向不远处的魏导,对他一笑。   几米远的地方,魏导看着刚刚收到的信息。   [白纤纤:这cp感和张力,您还满意吗?]   魏导:“……”   他身边的金姐惊疑地望着一切,怀疑人生,“这……这……魏导,张启圣和白纤纤是不是有过一段?很暗又下雨,还小鹿一样冲过去,张启圣又是这种反应,难道……一夜情?”   魏导抬手擦汗,“让我静静。”   金姐喃喃:“不是说白纤纤有靠山吗?什么金主能忍她和旧情人合作拍戏啊?”   *   下午三点十分,常佑从办公室出来,对秘书室的同事们说:“来来,电视打开,看白小姐的直播。”   小苏说:“会不会影响不好?”   “怕什么。”常佑靠在办公桌前,双手环胸,“我能拿我的命赌,秦总现在忙着呢,没空管别的。”   叶子说:“这是星耀的项目,就是我们的项目,工作相关——看啦,我也想看圣圣。”   小苏一想也对。   于是电视连上电脑,进入直播间。   小苏一惊,“我天,还没开始,就有那么多人在等。”   叶子得意的笑,“张启圣的正常水平,你看着,人数还会往上飙的。”   屏幕上方不间断地飘过一行行弹幕,全是张启圣的粉丝在为他疯狂打call。   结果晚点了。   一直到三点四十分,见面会才正式开始。   小苏眯起眼,左看右看,疑惑:“这是你喜欢的那个张启圣吗?怎么今天像整容了?”   叶子几乎把脸凑到屏幕前,“别瞎说,哪有人把自己往丑里整的?这应该是……特殊的造型。可能是愚人节的戏服。”   小苏:“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小杨说:“让开点,白小姐出来了。”   两分钟后,办公室的气氛极为尴尬。   小苏愣愣的说:“他……张启圣走路为什么那个姿势?他哪里不舒服吗?”   小杨摸着下巴,以同为男人的角度发表意见:“要么疼,要么有想法了。”   小苏无语,不忍直视,“白小姐再漂亮,也不至于大庭广众当着那么多人就有想法。这都什么人啊?!”   小杨不无佩服,“真男人。当着那么多人,公开场合,他也能行,换我就不敢。”   又过五分钟。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半晌,小苏以手掩唇,“白小姐和他认识?”   小杨摇头,眼角余光止不住的飘向顶头上司的办公室。   叶子捧着心口,“完了完了,圣圣恋爱了,他可是出了名的钢铁直男啊,我第一次见他这样,话都说不利索,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一直冒汗,站都站不稳,还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我的青春结束了,我好羡慕白小姐——”   “你羡慕个鬼,脑子呢?”小苏骂她,“白小姐是秦总的人。”   叶子回神,“对哦。圣圣好可怜啊!才恋爱就失恋了!”   小苏:“……”   “他们……”小杨打了个响指,“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什么秘密能让张启圣不管不顾的去捂她的嘴?常哥,能不能透露点内部消息?”   常佑只盯着屏幕。   小杨:“常哥?”   常佑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我在哪见过这男的?”   叶子说:“你当然见过,现在到处都是他的代言和广告。”   常佑:“不,我指的是现实生活……”   小苏突然说:“惨,上热搜了。”   常佑拧眉,“不跟星耀说了不让做任何营销吗?”   他过去小苏的工位,看向电脑。   热搜位的几个话题乍看都很正常:   #圣圣可爱弟弟头#   #张启圣敬业#   #张启圣带病参加活动#   然而,一点进去,全是见面会的视频,底下的评论惨不忍睹:   “年下姐弟恋?好刺激。当着人就情难自禁,又扑又捂嘴。”   “张启圣ying了?我没看错吧?”   “热搜什么鬼,难道不应该是#张启圣旧恋情曝光#吗?”   “那是张启圣的前女友?”   “非科班出身,无从艺经历,空降素人,品一品。”   “白纤纤有点像福彩丑闻视频里的小仙女。”   “那个结婚有孩子了,肯定不是。”   “会不会是张启圣带圈外女友一起拍戏啊?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得不说,颜值挺配,就是张启圣造型团队死光了吗?”   常佑扶额。   小苏指向远处紧闭的办公室,胆战心惊,“秦总他……还好吗?” 第39章 祥云 心动。   纤纤回到暂住的酒店房间, 对着镜子卸妆,想起那个一见她就面如土色的青年,还是忍不住笑。   她摘下一对珍珠耳环, 手上一顿, 忽然开口:“喂。”   左手腕上的细银链微微一颤, 书卷形状的坠子动了动。   纤纤说:“这里没人,你直接说话,不必传音。”   小天书便问:“仙子找我?”   纤纤抹去唇上残留的口红,“最近忙什么呢?不声不响的。”   小天书沉默片刻, 轻声道:“我没出卖您,剪辑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片段。”   “出卖也没关系。”纤纤散开长发,“仙帝不在乎我的道心, 更不在乎你的下饭剧。他死乞白赖的叫我来这, 是因为想支开我,好偷我老家的藏宝库, 他总怀疑我私藏盘古的开天辟地斧。”   小天书震惊, “您怎会有那种东西?那是上古法器!”   纤纤神情不变,“有啊。当时他劈完, 斧头掉海里,我好心捡起来。”   小天书:“……您不是才四万岁吗?”   “做了四万年的人, 可在成为人之前——”纤纤顿住,低眸一笑, “趁我在剧组, 小精怪, 你多搜集素材,这是我最后一次被动走剧情。”   小天书突然感到难过。   宝聚大仙不是第一个对它说类似言语的上仙。它很明白,这代表什么。   书卷形状的坠子渐渐凝出水雾, 一滴滴落下。   纤纤惊奇,“你哭什么?”   小天书早已泣不成声:“您动凡心了!日后您回仙界,必受责罚和惩戒。仙子,请三思!凡间一段情,至多一百年,不值得您为此放弃长生和修为!”   纤纤不以为然,“我飞升仙界多年,揽尽四方财宝赚钱,没人嫌我动世俗凡心,现在谈一场恋爱就是动凡心?别那么双标。”   小天书苦口婆心的劝:“不一样!人仙殊途——”   纤纤:“我不是人,也不是仙。”   “……”   小天书无言以对,过了会儿,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您……喜欢那个人吗?”   “秦措?”   小天书点点脑袋。   纤纤沉默。片刻,一笑,“喜欢啊。”   小天书又感动,又心酸,“所以,您决定放弃剧情,放弃改变世界的想法,等拍完这部戏,就回去陪伴他和孩子。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   “我要当世界首富。”   “……”小天书呛的直咳嗽,“您不是说喜欢他?!”   纤纤说:“财富榜第一我要,秦措我也要。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选世界首富。到时他不接受,那只能散伙。”   小天书:“……”   它实在无法理解主人的脑回路,好久才挤出一句:“您……您真看的开。”   “一向如此。”   纤纤一一收起耳环、项链等首饰。   “很多年前,我有一朵烂桃花,是同宗门的师兄。本来挺要好的,都快谈婚论嫁,可有一天,他来找我。”   “他说——白纤纤,我受够了。你不能总是处处压我一头,我秘境寻宝浴血奋战得到一件珍品,你随手挖坑就找到上古宝物。我修为突破一个境界,你马上又突破更上一层的境界。每次都是你出尽风头,害我丢脸。”   纤纤学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觉得有趣,笑起来。   “他还说——白纤纤,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是全师门的希望,你怎能让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以后收敛,做好贤内助的本分,要么你永远失去我。”   小天书好奇,“您选择分手?”   纤纤点头,“对。那年宗门大比,我和他赛了一场,完事他成了全师门的笑柄,半年没敢出门见人。”   小天书:“……”   “不过,后来我遇见很多人,有一点,他并非全错。优秀的男人未必能容下同样出色、甚至更出色的伴侣。”   纤纤卸完妆,在梳妆镜前坐下,好一会不吭声。   足有十分钟后,她看一眼银手链,轻轻问:“你说,秦措能甘心财富榜永远被我压一头吗?”   小天书认真思考,答道:“我觉得他不太介意,他自己都说了无所谓。”   纤纤低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天书看她拧眉沉思的样子,默默的想,她其实很希望那个人真能说到做到。   纤纤说:“反正到时他能接受就在一起,不能就分,我要儿子的探视权。”   小天书:“……”   纤纤进浴室洗澡,又换完衣服,正想下去吃饭,房间的座机叮铃铃作响。   她接起,“你好,白纤纤。”   电话那头是大堂接待员甜甜的声音:“白小姐,有一位常先生说无法联系到您,请问是否方便告知他您的联络方式?”   “常先生?常佑?”   “是的。”   纤纤这才想起回房间后就没看手机。见面会之前,她还开了静音免震动。   她找到落在枕头边的手机,按亮屏幕。   十几个秦措的未接来电。   *   见面会直播结束,常佑没有立刻进上司的办公室。机智如他,选择先问人要一份资料。   将近一小时后,他才去见秦措。   男人面对电脑屏幕,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常佑清清喉咙,翻开文件夹,“秦总,我这里有一份张启圣的详细资料——”   他才开口,突然发现屏幕显示的正是张启圣的档案,而且比他手里的文件还详细。   他愣住,头皮发麻,“秦总,您……这是使用正常途径取得的资料吗?以后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   秦措目光冰凉,“张启圣在七中念过书,你有印象?”   常佑皱眉,“没有,完全不记得。”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措说:“白小姐不接电话。”   常佑一听‘白小姐’三个字,便知道上司平静面容下的真实情绪状态。   ——妒火中烧。   他说:“交给我。”   于是,他打给白纤纤住的酒店。   又过没多久,秦措的手机响了。他漠然看一眼,铃声响三次,接起。   “我刚才在洗澡,手机静音了没听见。常佑在你旁边?你开免提。”   轻轻细细、温温柔柔的声音。   秦措:“常佑,你先出去。”   常佑:“……”   *   秦措突然挂断。   纤纤不知道他搞什么鬼,摇摇头,拿干毛巾擦头发。   半分钟不到,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是视频通话邀请。她选择接受。   男人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优雅而闲适的姿态。   纤纤拿起手机,左右摆动,总是不如预期的上镜。   她欣赏着视频中对方完美的角度,完美的仪态,打心底的佩服,“秦措,你怎么找的角度?用手机支架了吗?以后教我。”   那人说:“白小姐。”   纤纤放弃找准角度,随便把手机一放,也学他佯装正经,“嗯,秦先生。”   秦措问:“玩的开心吗?”   “还好啦。”   “张老师一见你就激动的无法自控,你们早认识。”秦措微笑,斯文有礼,“你不打算解释?”   纤纤说:“你也见过他。”   秦措蹙眉。   纤纤继续擦头发,瞄他一眼,“不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去做家教,你打电话给我,说有只红毛猩猩去学校找我麻烦,叫我乖乖等你来接。”她顿了顿,“张老师就是那只红毛怪。雨夜,很黑,他飞奔着向我冲过来。”   秦措眉心拧的更紧,“那晚我到的时候,你说没看见任何人。”   纤纤意外,“这么快就想起来了?还是我的秦学长记性好。”   秦措眼底泛起一丝笑,及时止住。   纤纤接着说:“那天张启圣倒霉,冲向我的时候撞电线杆上了,然后又差点被自行车撞,不小心磕到最怕痛的地方。他求我替他打救护车,我才不管他。后来他看见你过来,怕你趁他病要他命打他,藏起来了。”   秦措:“……”   “秦先生。”纤纤好整以暇地看他,笑,“这瓶醋,你现在喝不喝?”   秦措说:“我接你回来。”   “不用了——”   “撤换男主演。”   “……”   男人目光深邃,“他当初为什么找你麻烦?他是路家捧上去的人,他父亲在路家做事——”   “路家不至于指使一个十几岁的不良少年,来找我麻烦。”纤纤说,“他就是脑子不行又冲动。”   秦措沉声道:“我晚点去接你。”   “然后撤换男主角?”纤纤抿唇,忽然低下声音,“秦先生,这一个是傻的,怕我怕的要命。你换下一个来,没准又帅又迷人,和我相谈甚欢……你选哪个?”   他分明有气,“我不至于因为不满他面对你的一系列道德败坏的恶劣反应,以及他完全没必要的拍戏之外触碰你的行为——”   “不就是捂嘴吗?”纤纤笑的眉眼弯弯,“秦措你吃醋就说,绕那么大圈子。”   “好。”男人点点头,抱着双手,“——不至于因为吃醋就要求换人。可他曾经想过伤害你,我能留他?”   “这不改过自新了?他看见我都吓坏了,给人一次机会。”   秦措沉默。   纤纤说:“现在换人又要等,早拍早结束。”   “……”   良久,那人伸手,想触碰她的脸,指尖抵住手机屏幕。   他微微拧眉,声音放低:“明天早点回来。”   纤纤说:“你同意了?”   他不回答,等同默认。   纤纤笑了笑,“还是你最好。那我先出去吃点东西,回头我给小雾打电话。”   “再叫一声。”   纤纤看着他,没听清,“什么?”   “刚才你说我记性好。”秦措挑眉,“再叫一声。”   “秦学长?”   “还有。”   “……”   纤纤双手捧住手机,一字一字念:“我的秦学长。”   “是你的。”低沉而清冷的嗓音,压抑着难以言明的暧昧,“等你回来,整晚都是。”   *   按原定计划,早上十点,会有车来接纤纤回淞城。   然而,事与愿违。   九点半,先来找她的是金姐。   对方面带喜色,“白小姐,你知道梁老先生吗?他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算命先生,料事如神,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的前世今生甚至来世都给讲明白。”   纤纤:“不认识。”   金姐才不管她认不认识,又说:“前些日子,我们的人去请教梁老先生最出名的徒孙,问他何时举行开机仪式能保证剧大火,他今天才叫人给回信。”   “哪天?”   “今天!”   纤纤惊讶,“会不会太仓促?”   金姐连连摆手,“不会,我们已经和影城那边联系好,确保今天能开机。所有东西早准备齐全,本来也就这几天开始。”   纤纤没作声。   金姐皱眉,“而且,星耀一直在催,不知道为什么,急的要命,恨不得今天拍,明天结束。”   “星耀?”   “对,吴总说接到通知,能两个月拍完,别拖三个月……咦,白小姐,你笑什么?”   纤纤问:“星耀是秦氏持股?”   金姐答道:“是的,大股东。”她疑惑地看着笑容满面的小姑娘,“白小姐,我脸上有东西?”   纤纤摇摇头,“没有,只是想到很好笑的事。你等我一会,我收拾下,马上跟你们走。”   “那就辛苦了。”   *   早上九点四十分,常佑正在汇报工作,秦措的手机响起。   他偷偷瞥去——来自白学妹的视频通话邀请。于是,他非常自觉地站到旁边。   秦措拿起手机,放在支架上,点接受。   纤纤的脸有些红,仿佛在憋笑,勉强装正经,“我今天有事,可能回不来——”   “白小姐。”秦措平静打断,又暗示,“我们说好了。”   “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回来,答应好的要陪你。”纤纤眨几下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更严肃,“剧组的人告诉我,星耀一直催进度,说什么两个月能拍完别拖三个月,所以趁人齐,提前开机。”   男人礼节性的微笑渐渐凝固。   “我想来想去,星耀有什么好急的呢?到底谁才会下这么奇怪的指示?”   纤纤再也忍不住,笑的肚子疼,“秦先生,秦总,没想过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不是?又要剧组尽快拍完,又要我陪你,哪有那么好的事?早就说了让你少管,你偏不听。”   秦措看着她笑。好半天,他才问:“这么开心?”   纤纤说:“我可没有。”   “笑,尽管笑。”秦措说,“五年我都能等,不差这几天。”   纤纤唇角上扬,“是,不急,不急。”   “白小姐。”   纤纤抬眸。   男人语调从容,万分平和:“我有什么可急的?一直拖下去,最后哭着讨饶的人——”细长凤眸流光一瞬,他柔声,“——纤纤,是你。”   她不笑了。   常佑手里的笔掉到地上,一脸见鬼的表情。   秦措瞥他,淡然道:“你还在?”   常佑笔也不捡了,立正,一鞠躬,“……我这就滚。”   *   纤纤握着手机,庆幸身边没旁人。她摸摸脸,还好,不烫,看不出异样。   她说:“你再不正经,我挂了,不想跟你讲话。”   视频里,传来那人的声音:“过两天,我带小雾去探班。”   纤纤:“不要。这里离淞城坐车也就两小时出头,我有空自己会回去,你一来就清场,还怎么加快进度?”   “就去一次,小雾也想你。”   “……别拿儿子当借口。”   秦措低笑,“好,是我想你。”   *   开机仪式在下午举行。   临近傍晚,又下起小雨,张启圣始终不见人影。   魏导怕雨下大,吩咐赶紧把上香流程办了,四周的工作人员忙的团团转。   金姐看着天色,有些不可思议,“梁老先生的徒孙明明说了,今天下午五点是举行开机仪式最佳的时间……”   纤纤说:“也许徒孙没学到梁老先生的本事。”   金姐点点头,深以为然。   一切就绪,张启圣不在。   魏导不耐烦,叫道:“把张启圣找过来!快点!”   约莫十五分钟后,眼看着小雨转中雨,又快转大雨,张老师由一名助理搀扶,另一名助理撑伞,走一步停一停,慢吞吞过来。   魏导气的翻白眼。   突然,后边一声巨响。   张启圣脚步停住,再也前进不得,紧紧抓住何航的胳膊,疑神疑鬼地张望,“打雷了?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周利忙道:“盛哥你稳住,员工搬运饮料的箱子,不小心掉到地上而已。”   张启圣咬牙,恨恨地一抹额前冷汗,站在离女主角最远的地方。   金姐看他那样,直叹气,自言自语:“难啊。一点祥瑞之兆都没有。”   “祥瑞?”身边有人轻轻问了句。   金姐鞋带松了,弯腰去系,等直起身,雨停了。   不一会儿,有人大叫:“快看天上!”   金姐愣了愣,抬起头。   只见片刻前还乌云滚滚的天空,现在奇迹般的转晴,夕阳破云而出。云朵散开又聚拢,被晚霞染成金红,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形状。   众人惊叹不止。   金姐瞠目结舌,指向天空,对身边人说:“白小姐,你有没有看见——”   “祥瑞之兆。”纤纤说,“现在有了。” 第40章 仙人掌 命根子。   秦老爷子一觉睡醒, 披上外衣,护理搀扶他起来,到院子坐一坐。每天日落前, 都是如此, 寒暑不变。   刚出门, 他看见花园一角,秦太太在透明的玻璃温室中,搬运几盆花卉。   他摇摇头。   秦太太好一会才出来,扶他到温室走走, “父亲,上次那几盆送来的多肉,瞧着可爱, 怕是挨不过一个冬天。”   秦老爷子说:“你喜欢花花草草, 在自己家里栽种不好吗?我听人说,你那花园光秃秃的, 你也不招园丁。”   “不养了, 睹物伤情。”秦太太笑容不变,语气带些自嘲, “从前在海之屿,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照顾园子, 现在想去瞧一眼都难。”   秦老爷子笑了笑,“还在跟你儿子置气?何必呢。”   秦太太淡淡道:“花如此, 人也是。那么多年的心血, 那么多年的期盼, 只想着为秦家培养出最优秀、无可挑剔的继承人,结果秦措……他一再令我失望。”   秦老爷子问:“他又怎么了?”   秦太太扶着他从温室出去,在藤椅上坐下, 然后从包里找出手机,点了几下。   护理送过来一副老花镜。   秦老爷子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看秦太太的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父亲,我永远……爱你?秦措,我会每天……每天更爱你?哈哈哈。”   他笑的咳嗽,接过护理手中的茶杯,喝了口。   “这个图片。”他指着头像,“这也是小措的?”   秦太太抿紧唇,按掉手机屏幕,不想多看一眼,“是。他越发不像话,越来越没有秦家男主人应有的内敛、沉稳。父亲,这都是那个女人——”   “都是那个女人带坏了他。”秦老爷子早知她要说什么,一声叹息,“小茹啊,从远华到小措,怪在女人身上,有什么用?我们秦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财富,秦家的男人能被什么女人强迫?即使被摆布,也是他们自甘堕落。”   秦太太闭上眼,手指紧紧攥着。   秦老爷子看着她,颇为无奈,“你也是,既然能接受小雾,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母亲?”   秦太太冷静道:“小雾是我秦家的血脉,流着秦家人的血。白小姐永远是外人。”   秦老爷子叹气,摇摇头。   佣人端着水果盘、点心等过来,放在桌子上。   秦太太望着她们走远,整理心情,笑着说:“前几天,路家丫头过生日,我托人送礼物去了。”   “路盼宁?”   “是的。我听说……”秦太太皱了皱眉,“过些日子,路守谦他们有意亲自来一趟,与我们商谈小措和盼宁的婚事。”   秦老爷子捧着茶杯,“小措能答应么?”   “这已经不是重点。”秦太太面色逐渐凝重,“据我提前得到的消息,他们意在退婚。”   秦老爷子沉默,过一会,点头,“也好。”   秦太太轻叹:“事已至此,执意让盼宁嫁过来,确实委屈了她。路家想退婚,于情于理,我们只能答应。”   秦老爷子靠着陪伴他多年的藤椅,眯起眼,“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秦太太一怔,正色道:“您说。”   “路家亲生的宁丫头走丢以后,接连领养两个孩子,一个取名路洄,一个取名路盼宁,后来又得了一个亲生子,取名路平平。”秦老爷子慢慢道来,“三个名字,都是盼着路宁宁能平安回家。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真的人间蒸发,找不到了?”   秦太太心里有些怅然,惋惜道:“路家什么法子都想过,后来放弃也是没办法。路守谦说,总不能为了一个孩子,毁了全家人的生活。”   “那个把孩子抱走的保姆,她人在哪?”   “抓到了,关在专门的医院。经过鉴定,她精神有问题。”秦太太回答,“同时具有反社会人格和极端被迫害妄想症,将自身不幸全部归咎于路家。无论怎么逼她,她都不肯说出那孩子的下落。”   秦老爷子若有所思,“是吗。”   他在藤椅上慢腾腾地摇晃一会儿,回忆着,“那个小丫头啊,我好像只见过几次,有一次是在谁家来着?那时她才刚会讲话,一直盯着别人家里供的财神像。我就逗她,我说宁丫头,拜拜财神像,求财神老爷爷让你爸爸妈妈多挣钱。”   秦太太微笑。   秦老爷子也笑,“结果那丫头说,我不拜财神,财神拜我,我只喜欢他的衣服,还有他抱的金元宝——好嚣张的小丫头。”   秦太太轻声道:“可惜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沦落何方。如果当年没出事,她本应与我们秦家有缘。”   *   “这都是谁送来的?”   魏导在化妆室门口,先是被四个人高马大的西装猛男吓一跳,走进来,又看见沿着三面墙壁摆满一房间的花盆。   有常见的富贵竹、招财树,也有较鲜艳的富贵籽等等。   一名化妆师答道:“白小姐的朋友。”   魏导皱眉,走近一看,盆栽的枝干上都系有小小的卡片,上面都是手写的一句祝福语。   “祝白小姐开机大吉,一切顺利,早日回家。”   右下方的签名,只一个‘秦’字。   魏导哼了声,原来是她的金主。   颜小烟的那位刘先生喜欢送浪漫的粉玫瑰、蓝色妖姬,这一位送的很……特别。   他走几步,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花坛,由999朵红玫瑰组成,其中也有一张卡片。   “祝母亲一切顺利,我和父亲永远支持你的工作。”   没有签名。   魏导想,这位估计就是当初在星耀看见的臭屁小鬼头,吴总猜对了,那是白小姐的孩子。   这一家子也是奇怪,儿子送玫瑰,老子送发财树。   纤纤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发型也做完了。   魏导问:“外面的人是……?”   “保镖。”纤纤说,“没办法,撵不走。”   秦措虽然答应她留下,但硬是又派了两名保镖来,加上以前的,变成整整四个黑衣猛男天团,门神一样天天守着她。   魏导摇头,“花也是朋友送的?”   纤纤说:“玫瑰是我儿子送的。我儿子特别可爱,过几天你们会看见他。”   魏导说:“我见过。”   纤纤:“可爱吧?”   魏导:“……”   他想起那个眉眼冷淡、奶声奶气却又领导风范十足的口罩小男孩。一句‘可爱’堵在喉咙里,实在说不出口。   这几天,白纤纤所在的A组拍摄进度非常喜人,远超他的预期。   白纤纤是新人,但进组前准备就很充分,居然每一场戏的台词都能在开拍前提前背诵。   这一点,魏导必须承认,他欣赏。   从前对于这位金主开道的空降女明星,他多少有点看法,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有所改观。   张启圣所在的B组也还行。   问题是,这俩的对手戏一场都没拍。按照这个进度,只怕等所有和配角的戏全演完了,感情戏也毫无进展。   魏导想起来就头疼,干脆不想。   他说:“上次因为开机仪式的祥云,剧组上热搜了。今天媒体探班,你要不要也接受采访?”   纤纤答道:“媒体应该对张老师比较感兴趣。”   “当然,他是张启圣。”魏导看着她,“可你想红,必须先打开知名度,现在没人认识你。”   纤纤笑了笑,“这部剧开播前,我会扬名海内外,所有人都认识我。没准冲着我追剧的人,比张老师都多。”   魏导:“……”   他哭笑不得,“白纤纤,你还蛮自信的。”   “是您叫我要有自信。”纤纤拿着通告单,“我什么时候和张老师演对手戏?这几天,我都没见过他,他人呢?”   魏导咳嗽了声:“他……他在躲你。”思索片刻,他决定直截了当的问,“你和张老师从前认识?”   “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算不上认识。”   纤纤看了眼通告单的时间,“他可能对我有误会。趁现在有空,您能找人把他叫过来吗?我和他单独谈谈。”   魏导巴不得如此,“好,你们坐下来慢慢谈,不着急。”   他起身。   纤纤又说:“张老师如果不来,我亲自去找他——您就这么跟他说。”   *   “……白小姐说如果你不去,她亲自来找你。”传话的小方说,“张老师,您还是过去一趟吧,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她都开口示好了,您要有绅士风度,是不是——”   小方揶揄的话说到一半,被青年冰刺一样的眼神吓到,立刻退走。   何航说:“盛哥,你要不想去,我去告诉她。”   他刚要走,张启圣冷冷道:“站住。”   何航回头,“哥?”   “去。”身穿侠士戏服、眉眼凛冽的青年沉声道,“这几天,我避开她,就是为了做足心理准备。现在,我已经克服了障碍——呵,这么大的太阳,我怕她个鬼。”   何航用力鼓掌,“盛哥,说的好!要的就是这气势!”   张启圣抽出道具长剑,对着剑刃冷笑,“今天,老子就是仗剑伏魔的侠客!”   他在何航和周利的鼓掌声中,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离开。   到了白纤纤的化妆间门口,他一愣,对着四个彪形大汉,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其中一人看看他,又看手机,向同伴确认:“常先生说的重点关注目标就是他。”   张启圣皱眉,“干嘛?想打架?”   一名保镖说:“张先生,我陪你一起进去。”   张启圣本想说不,转念一想,欣然应允:“好,你千万跟的紧一点,别离开我……当着外人的面,我就不信她还能作妖。”   保镖:“……”   化妆间只有纤纤一人。   她没有助理,也不需要助理,其实更不需要保镖。只是想着赶走他们,有人在家会寝食难安,所以留下。   门开了。   纤纤看见来人,说:“彭先生,你先出去,我和张老师有话单独聊。”   保镖开口:“老板的意思是……”   纤纤:“现在我是你老板。放心——有什么意外,我会大叫救命的。”   保镖想了想,一点头,“好的。那么,请您有事千万要出声,我们就在外面守着。”   他想走,结果手臂被人拉住。转过身,对上一张剑眉星目,却惨白惨白的脸。   张启圣紧张道:“你别走,你走了谁保护我?”   保镖:“……”   他摇摇头,甩开对方。   门又关上了。   纤纤从椅子上起来,打开电灯,望着站在门口,一副马上就要夺门而出惨状的青年。   她问:“怕我?”   张启圣冷冷一笑,“我怕你干什么?”   “那就好,做人得讲道理。”纤纤说,不疾不徐的语气,“那天是你带刀找我麻烦。害你手指被削掉肉的是电线杆,害你惨遭重创、疼痛难忍的是骑自行车的男生——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干。”   张启圣怔住,脑海里过一遍往事。   ……她说的对啊。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冲过去,最多见死不救,一切都是不幸的意外。   纤纤继续说:“我还不计前嫌的帮过你,你忘了?要不是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叫你躲起来,你早被秦措打进医院,伤上加伤。”   张启圣又想,有道理。   意外,全是意外。   他只是倒霉,他才没有被一个小女生吓的做了近十年的噩梦。   于是他笑起来,往后靠去,“那天我元气大伤,不然我见了秦措会躲?谁告诉你,我就一定打不过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冷哼,手往旁边一拍,“老子的厉害你们——嗷嗷嗷嗷嗷嗷!”   他突然鬼叫起来,弹簧似的跳起。   纤纤莫名其妙,仔细一瞧,他右手往哪拍不好,偏偏拍到了仙人掌上。   门口的保镖冲进来,“白小姐,你还好吗?”   紧接着一愣。   白小姐完好无损,惨叫的是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哀嚎不断的古装青年。   “谁他妈害我?谁他妈在房间里摆仙人掌?!”   纤纤看了保镖一眼,示意他们离开。   于是门又关上。   张启圣疼得额头尽是冷汗,咬着牙去拔刺。   纤纤说:“秦措送的。”   张启圣气急败坏,从牙齿缝里挤出字:“他没事送你仙人掌干嘛?!谁他妈送花送仙人掌!”   纤纤:“招财仙人掌,寓意剧大卖。”   张启圣:“……”   纤纤叹了口气,打开门,请保镖问剧组的人要镊子。拿到了,便递给张启圣。   他坐在灯下,满头大汗地拔刺。   纤纤说:“张老师。”   张启圣头也不抬,“老师尼玛,叫盛哥。”   “盛弟。”   “你——”   “你比我小一岁,还叫过我姐姐。”   “……叫张启圣。”   “叫什么都好,你就这点本事?”   张启圣一愣,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纤纤目光沉静,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你可能不知道,在进组之前,我已经把剧本读过很多遍,大部分台词倒背如流。你做了哪些准备工作?”   张启圣没反应过来。   “你进圈几年,电视剧少说拍了两、三部,算起来,我应该称你一声前辈。当时,吴总的秘书还对我说,我没经验,星耀会请你带带我。”   纤纤倒一杯茶,坐下,“张启圣,你能带谁?我听人说,你不记台词,嘴型有时都对不准,睡的晚,起的也晚,经常迟到,拍戏像作梦,所有人等你找状态——这也能算前辈?”   张启圣神情转冷,“你在教训我?”   “是。”纤纤坦然承认,抬眸审视他,“为什么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拿钱办事,你光拿片酬,不做事的吗?”   张启圣甚觉可笑,双腿交叠,“你懂什么演技?你知道老子的粉丝是怎么夸我的吗?”   “不知道。”   “天生的演员,未来的戏骨,影帝接班人,新生代的希望。”   “……”   张启圣低哼一声,又开始拔刺,“我这几天只不过在酝酿情绪,薄积厚发——”   “厚积薄发。”   “一个意思!”张启圣瞪她,“等着吧,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前辈的优越感,传说中的演技大爆发。少拿优等生的语气讲话,我上学时候就最讨厌你们这种人。”   纤纤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张启圣好不容易拔掉嵌入掌心的大部分仙人掌刺,还差几根,总是拔不断。   他嗤一声,抬头,看向玩手机的女人,问:“白纤纤,你眼神好不?我熬夜打游戏打太多,近视。”   纤纤说:“要我帮你?”   张启圣放下镊子,“待会儿记者来探班,我还得应付他们。”   纤纤把电灯调到最亮,坐在窗口,拿起镊子。   张启圣伸手给她。   日光和灯光双重驱魔大法加成下,他看着白纤纤,更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长的好看的女人。   那晚的凄风冷雨,只是他倒霉。   于是,他问:“你还和秦措在一起?”   纤纤说:“是。”   张启圣摇摇头,嗤之以鼻:“他有什么好?不过就一个养尊处优的草包。大小姐这样,你也这样——”他一顿,凑近了问,“他真的很能打?”   “是。”   “不可能,我在七中没听过这号人物。”   “我在七中也没听过你。”   “啧。”张启圣白她一眼,“所以说你是书呆子。我,张启盛,盛哥,打遍七中一条街,附近学校的学生都知道我,还有人主动上交保护费。秦措要是会打架,我绝对知道他。”   纤纤挑完刺,起身擦手,“他打赢了又不吹嘘,别人说他输,他也不反驳。”   “为什么?”   “秦家家风,要求子孙在外低调。”   张启圣将信将疑,又问:“那他为什么打架?被校园小团体针对了?”   “因为像你这样来找我的人很多。”   张启圣便想起很多年前,他去七中找白纤纤,碰到的书呆子说的话,什么放弃吧追不到的。   他好笑,“我喜欢的类型一直是心地善良人品高尚的女孩子,才看不上你。”   “那最好。”纤纤说,“现在对手戏能演了吗?”   “演!”张启圣放话,“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外面有人敲门,“张老师,记者已经来了,您看方便接受采访吗?”   张启圣不耐烦,“马上出去。”   他走到门边,突然停住,摘下藏在衣服底下的项链——那上面挂着一个能打开的小坠子。   他回头,“白纤纤,你知道这是什么?”   纤纤说:“项链。”   张启圣冷哼,打开坠子,再让她猜:“这个呢?”   心形坠子固定着一小块很古怪的东西。   纤纤拿过来,左看右看,“风干的腊肉粒?有点像那种……无良店家的牛肉炒饭里的肉渣渣风干以后——”   “牛肉个鬼。”张启圣怒斥,“这是我的命根子!”   纤纤惊讶,“这么短小吗?”   “……”   张启圣双手叉腰,咬牙切齿:“我的肉——那天撞电线杆后,被水果刀削下来的肉!”   纤纤露出古怪的表情,“你隔天还回去找它?”   “肯定啊。”张启圣沉下脸,低声说,“小时候,我妈跟我讲,人来这世上,要完整的来,完整的走。等我死了,我要跟这东西一起火化,否则我就不完整。所以,这是我的命根子,懂?”   纤纤说:“这话用来形容太监的命根子。”   张启圣挑眉,“无知。男人必须完整,所有地方都是。”   纤纤:“……看不出你还挺封建。”   外面又有人敲门,“张老师——”   “知道了,烦死了!”张启圣被催的冒火,蓦地拉开门,骂骂咧咧的走出去,“到底有什么好采访的?刚拍几天,整天采访采访,没事找事……”   *   今天大批媒体探班,魏导安排张启圣和几名重要配角的演员一同出席,气氛一度不错。   记者说起开机仪式的祥云:“网友都说这是剧大火,大卖的象征呢!”   魏导心底不无得意,哈哈笑,“感谢大家的祝福,但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剧火不火,重在质量。”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都很正常。   直到有人问起女主演,并且指名张启圣回答:“张老师,可以谈谈和白纤纤搭戏的感想吗?白小姐好神秘,网上搜不到她的任何资料,微博都没有。”   张启圣说:“没有就没有。”   记者咳嗽了下:“您的粉丝对你们的关系都很——”   张启圣:“认识,不熟。”   记者不死心,“可是那天在见面会,您见到她的时候表现的非常亲密……”   张启圣冷冷道:“都说了不熟,听不见?”   魏导使了个眼色,暗示赶紧结束采访。   然而,就在这时——   张启圣看见远处打扮成玉如烟的白纤纤走过,白衣胜雪、广袖流风。   她正经过拍摄地的小桥。   桥上才洒过水,而她穿着并不防滑的绣花鞋。   她低着头,只顾看手里的项链坠子。   张启圣脖子一凉,马上去摸,没摸到命根子宝贝,脸色剧变。   艹,都怪该死的记者,催催催,催的他怎么把项链忘在她那儿了!   “桥上有水,你看路!”他来不及多想,大叫提醒:“白纤纤,老子的命根子,小心!”   全场突然的安静。   *   “白纤纤,老子的命根子,小心?”   常佑站在一边,一本正经的推测:“秦总,我觉得这话可能断句断错了,或者顺序有问题。你也知道张启圣他文化程度不高。如果重新排列一下,可能正确的意思是,小心,白纤纤,老子的命根子——”   这更不对劲了。   排来排去,怎么组合都逃不开暧昧的含义。   常佑选择闭嘴。   秦措站在窗口,背对他。   常佑咳嗽一声:“要不给白小姐打电话问问?”   没有回应。   常佑手机震动了下,他低头去看,是小苏发来的几张截图。   “张启圣称白纤纤为命根子”,类似的话题,已经冲上微博的热搜前列,在另外几个大流量平台上,也各有话题和新闻推送。   常佑不得不请示:“秦总,上新闻了。这个不是星耀的营销,他们那边也没法控制。怎么处理?”   办公室的气压低到极致。   “删,压。”   “好的,那我这就去——”   “通知幼教班,小雾提前下课。”男人头也不回,淡声道,“让司机准备。” 第41章 口罩 宣示主权。   “一边说不熟, 一边又是命根子,好迷。”   “我嗅到了狗血八卦的味道。”   “圣圣古装扮相太苏了嗷嗷嗷!一句话而已,能不能别乱发散啊?专注演员圣圣不好吗!”   “正能量元气偶像张启圣, 流量小天王张启圣, 出道至今四部电视剧, 每一部集均播放量超X亿,三番内电影票房总额超XX,代言总销售额超XX,时尚杂志封面大满贯在即, 杂志销售额超XX。”   “控评的粉丝能滚吗?还让不让人正常讨论了,烦。”   “粉丝嘴硬一次,你们哥哥公开示爱一次。”   毕业后, 常佑大部分的社交软件都弃了, 除了微信、领英和集团内部通讯app之类的,其它基本不用。   秦措没有私人微博, 他也没有, 所以他登录的是女朋友的生活号。   张启圣和白纤纤相关的热搜,营销号下的评论一半是路人发表意见, 另一半是粉丝控评,斗的不可开交。   常佑往下拉, 突然停住。   那是一条点赞超过几千的微博。   【无粉籍,纯路人, 悄咪咪问一句, 有没有嗑仙圣cp的?求指路大本营。圣代别来, 骂我全反弹!】   底下的评论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姐妹看私信!”   “顶着锅盖说,我也嗑。”   “我看爆料说仙圣以前有过一段,还是初恋, 后来分了,女方现在有金主,签合同的,身不由己,所以只能地下恋,装不熟。”   “男方好虎啊我日,这次算不算直接挑衅金主?好man啊!!!”   “啊啊啊嗑死禁忌之恋!”   常佑望一眼后视镜,默默把手机放回口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网上的舆论动向,如实上报给领导。   怎么说呢。   秦总这个人,生来戴王冠,位于金字塔尖,多的是人羡慕他,嫉妒他,极少有人同情他。   此刻,常佑有那么一点点同情无良的资本家。   就因为女朋友和人拍了一部戏,秦总莫名其妙从爱情故事的男主变为配角,还是横刀夺爱、棒打鸳鸯的反派。   他要知道网上乱七八糟的推测,还不得气疯。   幸好秦总不上网。   秦措坐在后座,在看儿子的眼睛。   秦雾今天课间休息时,不小心磕到眼角,伤口很小,但破皮流血了。   秦措问:“疼么?”   秦雾皱着小眉头,“不疼,学校的医生已经帮我处理过。父亲,你不要再看了——”他拿开父亲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男子汉啊。”   秦措笑,“好,你是男子汉。”   “我也没哭。”秦雾骄傲地抬抬下巴,“不跟你说,待会儿我跟母亲说。”   *   “盛哥,求求你了,你没事少说两句!”   张启圣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懒洋洋地靠在撑开的折叠椅上,翘着腿。   下午临时接通知,所有拍摄计划取消,到晚上八点继续。   今晚没他的戏。   媒体探班结束后,周利折腾了一圈,备受摧残,有气无力的,“盛哥,公关公司那边都哭了,你知道吗?这怎么搞啊?他们商量半天,叫你发条微博澄清,说你跟白小姐是好哥们,平时互相开玩笑都习惯了。”   张启圣说:“不发。”   周利心里直叫救命,“盛哥啊!”   张启圣双手拿着手机,打游戏打的正尽兴,“我没开玩笑,发屁的澄清。”   一局打完。   他摸摸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咕哝:“幸好没丢,吓死我。万一掉进湖里,真玩完了。”   周利哭丧着脸,“你干嘛非得叫这命根子?你就不能起个别的名字吗?”   张启圣说:“有个别称。”   周利闭眼长叹:“那你下次就——”   “宝贝疙瘩。”   “……”   过一会儿,白纤纤来了,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张启圣瞥了瞥她,“你怎么不换衣服?”   纤纤说:“刚才拍到一半,导演喊停,不止我那一场,所有工作全部暂停。”   张启圣继续玩游戏,心不在焉,“听说了。有领导来视察。”   “……”   纤纤低头。   微信置顶第一个联系人,不久前突然给她发了一句话,没有上下文,只三个字。   [五点到。]   纤纤看向忙着打游戏的青年,“你说你没事吼什么?我走路从来不摔跤。”   “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摔跟头,万一呢?”张启圣说,“我的命根子要没了,谁赔我?”   纤纤说:“你那一嗓子,把秦措吼来了。”   张启圣突然坐起来,游戏也不打了,“真的?”   纤纤:“真的,五点到。”   张启圣抱怨:“那可巧,先要接待他,然后又有领导视察,今晚估计什么也干不了。”   “……张启圣。”纤纤心平气和,如同对待儿童,耐心解释,“他就是领导。”   “啥?”张启圣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哦,原来是他——那么闲吗?大小姐说他可忙了,工作狂,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六小时,果然吹牛。”   纤纤不理他。   张启圣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五点,我出去会会他。说起来,他声音我听过了,他长什么样,我倒没见过。”   纤纤无意见。   张启圣站起来,伸个懒腰,转身看她,“喂,白纤纤,他不会是来找我打架的吧?他带几个保镖?万一他想打群架以多欺少,我可不能吃亏。”   纤纤说:“不会。”   张启圣放心了。他又笑,“真打起来,一对一,没准最后是你心疼他哦。”   纤纤继续看手机。   张启圣拿起喝到一半的汽水瓶,走了两步,想起另一个问题:“他不是找我麻烦来的,那他来干什么?”   纤纤想了想,停顿片刻,给出答案。   “示威。”   *   傍晚下起小雨。天空灰暗,雨丝斜飞。   《千年之恋》剧组暂停所有拍摄计划,准备迎接贵人大驾光临。   从一众演员、群演到打杂的工作人员,皆望穿秋水,翘首以待。   就连影城其它在拍剧组的成员,有些都耐不住好奇心作祟,闲逛到这,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看见哪位牛逼的大佬。   四点四十五分,先到的是星耀的吴总。   魏导看见他,非常惊讶,“吴总,怎么是你?你不是在淞城吗——难道你也听说秦氏打算派人过来?”   吴总说:“镜子。”   于是,有人领他去穿衣镜前。他神态凝重,不怒自威,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和发型。   魏导奇怪,“这……”   王秘书说:“可算赶在秦先生之前到。接到通知以后,我们先坐最早的高铁来Z城,然后开车过来,就怕来迟一步。”   魏导摇摇头,心底笑他们小题大做,“也没必要这么隆重。”   “没必要?”王秘书苦笑,语气沉重,“这次人家没卖关子,直接报大名,来的是那位秦先生。”   魏导现在一想‘秦先生’,第一印象就是冷漠脸的奶娃娃,脱口问:“哪位?不会又是那个难缠的小鬼头找他妈妈——”   “财富榜第一的那位。”   魏导愣住。   王秘书皱紧眉,低声说:“快通知下去,秦先生来的时候,不准拍照,不准录像,违者追责,一经发现,后果自负。”   魏导沉思,“白纤纤和他是——”   “魏导啊!”王秘书百般无奈,催促,“现在哪有空管这些?先做好迎接工作要紧!秦先生的脾气,你没听说过吗?铁腕治下,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五点零三分,秦先生到了。   五、六辆黑色汽车同时开进停车场,前后间隔不超过几分钟,清一色的宾利。   先下车的是保镖,依次排开,沉默站立。   接着是随行的助理、司机,以及一名秘书打扮的戴眼镜的斯文青年。他撑开伞,静候在车门边。   最后是西装笔挺、戴口罩的男人。下车后,他弯腰,又从车里抱出孩子。   男孩抗议:“我自己走。”   他父亲便将他放下。   司机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秦先生,慢走。”   明着围观、偷偷围观的看客原本没反应过来,经过这一句提醒,突然回神。   好大的排场,好吓人的气势。   于是,那一行人经过时,他们不自觉地、机械化的也都重复那三个字。   “秦先生。”   “秦先生。”   “秦先生,下午好。”   ……   吴总迎上前。   他在高铁商务舱,在前来影城的车里,早就练习过无数遍所谓谦逊而不失尊严、亲切又不显谄媚的笑容,也演练过该说什么,该怎么走,怎么站。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紧张得流汗。   “秦先生——”   话音刚落,众人簇拥下的男人止步。   秦措微微侧眸,“张启圣?”   吴总一怔,转身,果然看见拿着一瓶可乐,吊儿郎当站在一边的青年。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干笑起来,也不叫张老师了,直接道:“小张啊,秦先生叫你呢,还不快过来?”   张启圣冷笑,“我又不聋,听见了。”   他看着伞下只露一双眼睛的男人,细长而漂亮的凤眸,目光冷冷淡淡,落在他身上,比这十一月的雨冷的多,如严冬的冰凌悄然落下。   是透明而惊心的凉。   男人抬手,袖口露出的肌肤天生冷白的色调,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单手扯下口罩,“秦措。”   只两个字,他便收回目光,往前走。   张启圣怔了怔,“喂,你什么意思?你——”   他追上一步,忽然听见另一道奶声奶气又冷漠的声音。   “张启圣?”   他回头,视线往下,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男孩抬起一只手,扯口罩,“秦雾——”   话才刚出口,他父亲疾步回来,抱起他,平淡道:“戴好你的口罩。”   秦雾又戴上口罩,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满是崇拜,“父亲,你一只手扯口罩好帅啊,为什么我这么做耳朵有点痛痛……”   “等你长大教你。”   “放我下来。”秦雾说,“我要自己走。”   “地上湿。”   “……”   张启圣看着队伍远去,始终一头雾水,觉得莫名其妙。他拉住身边的金姐问:“他们父子俩什么意思?告诉我名字干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吗?真欠揍……”   金姐还没从方才变故醒过来,喃喃自语:“居然长的那么好看?富豪榜上居然有长的好看身材也好的男人?那么有钱还那么养眼,真实存在的吗?”   张启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喂!”   金姐突然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张老师,天涯何处无芳草,放弃吧,比不过的。”   她摇着头离开。   张启圣:“神经病啊!”   *   纤纤看完一份文档,揉揉眼睛。时间刚过五点,她站起来。还没出发,迎面走来整整一支队伍的黑衣人,西装革履。   她一怔,心想好大的阵仗。   后面还跟着剧组的人,居然没清场。   ……这么高调,根本不是秦措的作风。   紧接着,最前方随行的保镖让开,黑伞抬起,男人的口罩褪至下巴,狭长凤眸含笑。   阴雨天,又是黑衣人又是黑伞聚成的乌云,那人笑一笑,天气瞬间明朗许多。   纤纤看他一眼,伸出手,“小雾,妈妈抱抱。”   秦雾兴奋的说:“母亲,我今天——”   他开了个头,没能说完,眼睛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捂住,视线受阻挡,漆黑一片。   秦措欺身向前,穿过斜飞的雨丝,吻她。   起初温柔而缱绻。   纤纤被动的接受,等稍稍分开,便想开口,才张唇,他又吻住,极尽缠绵。   气温骤然上升。   常佑已经习惯成自然,别开脸,假装看风景。   保镖必须随时注意老板周围的动静,视线不能偏移,只好含恨吞下这一口令人脸红耳赤的狗粮。   等秦雾视线终于明亮,他眨眨眼,看见母亲微红的脸和泛着水光的双唇。   他说:“母亲,你口红涂歪了。”   纤纤努力保持微笑,把他抱过来,“还是小雾好——嗯?”她蹙眉,指尖轻轻触碰儿子的左眼角,“受伤了?”   秦雾说:“不小心碰到,没关系,不痛,我没哭。”   纤纤柔声道:“小雾好勇敢。”   秦雾笑起来,又说:“母亲,你放我下来。”   纤纤俯身,让他站好。   于是,秦雾开始从走廊的这头,往另一边走,沿路碰到工作人员和剧组打杂的,便点一点头,“工作辛苦,继续加油。”   受到慰问的人呆了呆,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娃娃,不知所措,“……谢谢?”   秦雾说:“不用谢。”   纤纤啼笑皆非,追上去又把他带回来,“慰问工作的活,还是让你爸来。小雾乖,再过二十年,迟早轮到你上阵。”   秦雾趴在她肩膀上,不讲话。   纤纤转向众星捧月一路被簇拥着前来的男人,斜睨一眼,“秦先生,满意了?兴师动众的,就为宣示主权,你无不无聊?”   秦措说:“提醒而已。”   “提醒什么?”   他又凑近,轻轻吻一吻她眉心,“——你是有家室的人,闲人勿扰。”   *   秦先生进来后,无关人员便被遣散。   吴总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了半天,转过脸,对魏导说:“这就是你说的无性恋?”   魏导:“……”   吴总摇头,“什么没有需求,我看很有需求,都不避嫌。”   魏导问:“白纤纤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吗?不可能啊,他如果结婚,再怎么低调,也会上新闻。”他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很奇怪,儿子都那么大了,瞧着也不像随便玩玩的。”   正巧张启圣走过,魏导叫住他:“你知道吗?”   张启圣没好气的:“什么?”   魏导说:“白纤纤和秦先生的关系。他们是情侣吗?”   张启圣抬起头,望向对面,嗤了声:“谈了很多年,从高中就开始了。”   “高中?”魏导怎么也没想到能那么久,大吃一惊,“那之前五百万的传闻,真的假的?”   “你也知道五百万?”   “听说过。”   张启圣一想原来都知道了,那没什么好瞒的,答道:“真的,她拿着五百万走了。”   “可他们还在一起啊。”   “她回来了,又和好了在一起了,这不明摆着吗?”   “世界首富这么宽容的吗?”魏导看着跟在吴总身后的王秘书,满头黑线,“说好的从不给第二次机会呢?”   王秘书:“……”   吴总冷艳一笑,“我去秦氏那么多次,从没见过秦先生真人,今天终于见到……多么珍贵的机会,你们居然只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王秘书无语。   ——明明他自己对白小姐的八卦也很感兴趣。   吴总紧一紧领带,“学着点吧,年轻人!”   他一个人走了。   魏导看着他背影,问:“吴总准备干什么?最近有项目需要拉投资吗?”   王秘书耸了耸肩。   张启圣又看一眼远处廊下的一家三口,哼一声,转身就走,打算去吃饭。   刚回头,肩膀被人拍了下。   他警惕地退开。   旁边是名撑着伞、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他说:“张先生,不记得我?”   张启圣觉得他有点熟悉,可又想不起来,“你谁?”   “常佑。”青年扶了扶眼镜,“真想不起来了?九年前,放学后,七中校门口,你骚扰了一个女孩子,给我拦下了。”   “我什么时候骚扰——”张启圣想起他了,冷哼,“我只是在问她话。”   常佑说:“嗯,问话,把人给问哭了。”   张启圣往回走,“怎么?她是你女朋友,你想跟我算账?”   “不,是我同学,不太熟。”常佑搂住他肩膀,强行将他带到一边,远离旁人,“张启圣是吧?当时你问我名字,我还以为你会再来找麻烦,结果听说你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再也不敢靠近七中。”   张启圣怒道:“胡说!我是懒得跟书呆子纠缠,决定从不良少年升级为社会青年。”   常佑:“……”   张启圣甩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常佑笑了笑,“有些话,秦总不会直接跟你说,但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张启圣说:“叫他来直接跟我说,他怕什么?怕我揍他?”   “怕掉价。”   “怕——”张启圣一时没转过弯,好一会儿,他大怒,“你他妈是不是侮辱我?!”   常佑没跟他纠结这问题,反手一指,“看见那是谁了吗?”   张启圣臭脸,“白纤纤啊。”   常佑笑意褪去,语气便显得冰凉,“是我们秦总的命根子。张先生,注意言行,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少说。”   “你们也觉得我喜欢白纤纤?”张启圣厌烦极了,“都有病吧。我不喜欢她,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要我说几遍才信?”   “那当然最好,皆大欢喜。”常佑微笑,“真有点什么,可麻烦了。”   张启圣面带挑衅,冷哼:“能有什么麻烦?”   “没什么麻烦,最多也就找你拼命吧。”   张启圣一愣,笑了,“你读书读傻了?就你,你想跟我拼命?老子刀口舔血的时候——”   “不是我。”常佑瞟他一眼,“我们秦总。”   *   今天之前,吴总虽然不曾亲自接触过秦措,但很多圈子里的朋友都提起过这位年纪轻轻稳坐财富榜第一的天之骄子。   秦先生此人,生性冷漠,寡言少语。与他见面,恭维的客套话和闲话越少越好,只谈正事。   吴总向廊下的人走去,心潮澎湃。   显然,传言有误。   秦先生明明笑的温柔,看着就是和气生财的厚道人。   吴总说:“秦先生,没想到您会亲自关注我们的项目进展,我们一定……”   秦先生听见他的话,转身。   于是,他亲眼看见那人眉梢眼角温润的笑意,如烟雾一点一点消散,留下的唯有愈发厚重的冷漠。   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人面无表情。   吴总的心都碎了。   变脸这么快,这么双标待人的吗!   纤纤拍戏时有一场落花雨,头发和衣服上沾到花瓣,前面的自己能清理,背后看不见。   秦措摘掉余下的几片落花,低声说:“带小雾回酒店,我很快过去。”   纤纤点头。   秦措看着他们离去,这才又转向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的男人。   吴总生怕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忙道:“秦先生,我是星耀的——”   “吴成。”秦措打断,“陪我走走。”   吴总受宠若惊。   走了十分钟,吴总倍感压力巨大。   秦先生是真的话少,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三个字。   无论话题是星耀近期的项目进展,或是未来的计划,亦或是Z城这个月变幻莫测的天气,他总能用简单的几个字回答。   ——不,好,是,可以,考虑。   短短十分钟,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到后来,吴总都忍不住佩服白纤纤,她是怎么做到跟这个人相处还生孩子的?难道不会因为太压抑患上心理疾病吗?   吴总终于放弃单方面谈话。   秦措停下,“关于这部戏——”   吴总知道他就是冲着这事来的,立刻站直了,聆听指示。   “——不惜人力财力。”秦措说,“尽快拍完。”   吴总点头,“我明白。我特地问过,按照现在的进度,年底,最迟明年一月初,一定能杀青。”他看一眼男人的脸色,笑着道,“这也多亏白小姐准备充分,她天赋那么好,除了她,没人更适合玉如烟这个角色。等剧播出,绝对一炮而红。”   他有意吹捧,希望秦先生听了高兴。   然而秦先生并不高兴,也没多大反应,“白小姐?”   吴总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懂‘白小姐’三个字哪里有问题。   天色将晚,灯火一盏盏亮起。   男人走在前面,背对他,神情不明,“出门在外,不便太张扬,称一声白小姐,权宜之计。”   吴总思绪飞转,揣摩他的话中深意。   “吴成,说话做事之前,心里要清楚——”秦措站定,回首,目光如逐渐压下的暗沉黑夜,“她是秦太太。”   吴总如被定住。   半晌,他说:“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第42章 朋友圈 “让你欺负。”   纤纤住的是酒店最好的两间房之一, 另一间的房客是当红流量小天王张启圣。   酒店的大堂招待员见过不少娱乐圈的大牌明星,也见过赫赫有名的商界大佬,但这么多保镖随行的, 还是第一次见。   保镖留在大堂休息区。   纤纤牵着秦雾, 身后只跟着常佑, 三人一起回房间。   进了门,纤纤倒茶给常佑,又从冰箱里拿一瓶饮料给秦雾,然后打开电视。   秦雾晃了晃她的手, “母亲,你刚才没看见父亲单手摘口罩,我示范给你看。”   纤纤问:“他摘口罩干什么?”   “因为……”秦雾认真想了想, 背着手踱两步, 很有些高深莫测的神秘,“张启圣在。父亲暗示, 他各方面都比张启圣强, 可不止比他有钱比他高。”   纤纤本以为秦措摘口罩是为了亲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好笑,“他几岁啊。”   秦雾回答:“二十七。”   常佑倚在沙发上看手机, 闻言深觉有必要替老板说句话:“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纤纤叹气:“我有时真希望他还是学校初遇的样子。那时的秦学长,说上几句玩笑话耳朵就会红, 现在怪不要脸的。”   常佑咳嗽:“我什么都没听见。”   纤纤笑了笑, “学长, 我刚才看见你找张启圣。”   “是,聊了两句。”常佑说,“交谈愉快, 张先生很配合。”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手机屏幕,心不在焉。   女朋友刚给他发了一条链接,是某八卦论坛的帖子,短时间内人气突增,阅读量一再创新高。   发帖人声称是白小姐身边的知情人士,并且表示白小姐和圣圣的旧情是真的,两人学生时代有过一段纯真而浪漫的初恋,因为外界因素不得不分开。   圣圣进娱乐圈,飞速爆红。   白小姐背后有一位天凉王破的商界大佬,签过变相的卖身协议。   两人共同出演一部戏完全是意外。重逢后,旧情复燃,现在已经干柴烈火,不可自拔。   圣圣主动提出帮白小姐付合同违约金,大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霸气。   常佑看的头大。   最无语的是,帖子居然还附带一张独家路透图,瞬间提升了爆料的可信度。   那张照片的可见度非常低,很模糊,透过窗户拍摄——依稀能瞧出圣圣和白小姐坐在窗口,白小姐捧着圣圣的手,温柔细看。   常佑单手抚额,“学妹。”   纤纤还在检查秦雾眼角的伤口,“怎么了?”   常佑飞快地点两下,转发爆料帖的链接。   纤纤收到了,读完,笑一笑,“有趣。”   常佑坐起身,取下眼镜擦拭镜片,“等会儿我叫人查查剧组谁偷拍的。”   “也不一定是剧组的人。这边有很多职业代拍,张启圣又那么红,肯定被人盯的紧。”   “所以啊。”常佑无奈,“姑奶奶,以后你也得小心,万一秦总看见了——”   纤纤说:“我等会给他看。”   常佑:“……”   “先解释清楚,省的他在别处读到,回头多心。”纤纤捧起秦雾的小脸,软乎乎的还Q弹,实在可爱,便揉了揉,“小雾这几天有想妈妈吗?”   秦雾沉默。   “小雾——”   幼童突然靠近,小小的身躯,同时带有奶香味和衣服烘干后干燥的清香。他把头轻轻搁在纤纤的肩膀上,声音很低:“妈妈。”   这是他第一次叫妈妈,不是母亲。   纤纤一怔,随即微笑,“嗯。”   秦雾小脸紧绷,环住她的脖子,嘟哝:“我很勇敢,不哭。”   纤纤拍拍他的背脊,“小雾很勇敢,想妈妈也不哭。”   秦雾说:“是男子汉。”   纤纤附和:“是妈妈见过的最勇敢的小男子汉。”   又过十分钟,秦措回来,先将一张房卡递给常佑,“带小雾过去。”   常佑早料到秦总一到就要支开儿子,站起来,“好的。小少爷,来,我们先去别的房间。”   可秦雾抗议:“我不要,我要陪母亲。”   秦措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手表,“十五分钟,之后带你下去吃饭。”   秦雾极少违逆他,小手紧紧抓着纤纤的衣服,“可是父亲——”   “你已经待了半小时,我只要十五分钟。”   “……”   秦雾只能下地,走到门口,仍气闷,没回头,只重重哼了一声,接着踮起脚尖开门,走路异常用力,一步步都像跺脚。   常佑跟上他,无奈摇头。   纤纤关起门,语气带笑:“秦先生,今天视察工作好威风——”话音未完,身体凌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里。   她笑了声,勾住他的脖子,笑他:“秦措你说你是不是有病,那是你亲儿子,你忍一忍怎么了?怎么了?”   秦措没答话,抱着她坐到沙发上,双臂圈住。   纤纤又问:“刚才你跟吴总说什么?没欺负人家吧?”   秦措轻捏她下巴,目光微凉,“白小姐,认识我那么多年,我做过仗势欺人的事情?”   “没有。”纤纤回答,握住他的手,“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和你妈妈不一样。”   秦措轻哼。   纤纤说:“小雾告诉我,你今天撞见张启圣。”   秦措不置可否。   “别把人吓坏了。”纤纤勾他小指,“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前见了我浑身发抖。剧本里有场戏是他抱起我,我看他那样,真的愁,担心到时换我扶着他。”   秦措不语,过一会儿,收拢手臂,“快点拍完。”   “你也别一个劲的催星耀,大家都尽力了。”纤纤手指埋进他黑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梳,“月底我放四天假。”   秦措闭上眸,“……还有两周。”他拧眉,说不出的心烦,捏一下鼻梁,“白小姐,想我吗?”   纤纤说:“小雾说想我,他今天第一次叫我妈妈。”   “别岔开话题。”   “……”   纤纤安静一会儿,说:“想。”   “我很想你。”男人低声道,眉心紧皱,“睡不着。”   “又失眠?”纤纤抬头,“秦措你——”   “没事。”   纤纤看着他,“梦里还是一直踩空?”   秦措颔首。   纤纤问:“你小时候摔过跤吗?不小心从高处掉下去?或者意外落水?”   “没有。”   秦措按住她的手,不想继续这话题,就问:“和张启圣的戏拍了多少?”   纤纤叹气:“一场都没。今天和他聊了聊,明天开始希望能正常交流合作。”   她打开常佑发的链接,手机给他。   一分钟后,男人冰凉的声音响起:“白纤纤。”   “他耍威风,手拍到你送的仙人掌上,他近视看不清,我给他拔刺。”   “扎废才好,拔什么?”   “……秦先生。”   秦措举着手机上下滑动,面色冷凝,“无稽之谈。”   “是,瞎写的。”纤纤深表认同,“可读性还不错。放心,我保证,剧播出之前,谣言不攻自破。”   “等会儿叫常佑压下去。”   纤纤皱眉,“压下去?”   秦措:“删。”   纤纤点头,“也行。可你这样,人家更相信我背后有个独断专行的金主。”   “独断专行?”凤眸斜飞,如水凉薄的目光。秦措淡笑,“白小姐,你听取过我的意见吗?”   纤纤:“反正你知道空穴来风就行。张启圣对我说,他不喜欢我这类型,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最多逗他玩。”   秦措抱着她,静默。   没多久,纤纤的手机响了,她没看屏幕,直接接通:“你好,白纤纤——”   下一秒,她挂断。   秦措抬一抬眼睛,“谁?”   纤纤忙着拉黑来电号码,“陌生人。”   “陌生人。”秦措重复一遍,语气淡然,“是白小姐喜欢的陌生人类型么?”   纤纤拉黑完,按掉手机,“许妄——他找我,又换了个号。”   “找你干什么。”   “今年生日没理他,他发疯。”   秦措轻笑:“是,往年你的远房表哥都会亲自来,抓两只娃娃为你庆生。”   纤纤推他一下,“能不翻旧账吗?”   秦措低眸,过一会儿,平静道:“有时真想仗势欺人。”他微侧过脸,对着垂落她颈间的碎发轻吹口气,“你说你那位表哥有兴趣参与太空项目吗?一去很久的那种。”   纤纤脖子痒,忍不住笑:“神经。”   秦措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另一只手牵住她,十指相扣,拍了一张照。   纤纤:“干什么?”   他不说。   纤纤看了看墙上的钟,又见男人懒洋洋的,完全没起身的意思,想了会儿,趴他胸口,小声问:“不然来一发?还有五分钟,速战速决,省的你总惦记。”   秦措食指点她眉心,接着屈指敲了敲,“耍我?”   纤纤:“大不了再拖几分钟。我怕你失眠,睡不好。”   “白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秦措挑眉,长指勾一勾她领口,“不切实际。不如……做点别的。”   纤纤问:“什么?”   秦措坐起身,离她不过咫尺,眼底笑意浮动,“金姐不是让你在家多练习吻技么?”   纤纤奇怪他在哪看到的,转念一想,多半帮她‘清理’联系人的时候有所发现。   她纠正:“不对。金姐说的是,他们已经转告张启圣,让他在家多练吻技,一定要够粉红够缠绵。我有什么好练习的,三场吻戏,都是张启圣他主导——”   他的唇突然欺压上来。   于是剩下的字被彼此交缠的气息吞没。   男人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稍一分开,他抵住她额头,嗓音低而哑,隐约含笑:“……秦学长陪你练吻技。”   纤纤有些热,声音微微闷,“你占我便宜——”   “是,生气吗?”他又凑近,指尖点自己的唇,“来,让你欺负。”   纤纤怔忡,因为他实在太无耻而双颊泛红,不客气地咬他的唇,“秦措你真的是越来越——”   没能说完,又被他压在沙发上,重重吻住。   十分钟后,纤纤带秦雾下楼到餐厅吃饭。   专门的包间,外面站了一圈保镖,里面只有秦措,纤纤,常佑和秦雾四个人。   秦雾对他母亲抱怨:“常叔叔跟我下棋,他一直输一直输,一点意思都没有!”   纤纤好奇,“你还会下棋?”   “会。”秦雾说,“我会的很多很多。”   纤纤夸奖:“小雾真厉害。”   秦雾便看他父亲,颇为不满,“我也有时间观念。父亲,守时守信——”他指指自己的小手表,“你说好的十五分钟,迟到了。”   秦措微微一笑,“我的错,下次改正。”   常佑见他心情那么好,一口红豆汤喝下去,有点酸。   他看一眼手机,苦笑,“……花痴。”   纤纤问:“谁花痴?”   常佑叹气:“我女朋友——她想要张启圣的签名,叫我请你帮帮忙。”   纤纤说:“没问题。”   常佑真实疑惑:“张启圣到底迷人在哪?当初在七中,我是真没听过他的名字,更没想到校门口霸凌女生的小混混,有一天能红遍大街小巷。”   秦雾问:“他小时候上学很有名吗?因为帅?”   纤纤帮他剥虾,“没你爸帅,当年他是七中校草。”   秦措笑,又忍住,问她:“现在呢?”   “当然还是秦先生更胜一筹。”纤纤看他一眼,“这还用问?”   秦措倾身过去,吻了吻她额头。   常佑默默地放下汤勺。   ……这红豆汤没法吃了,比柠檬还酸。   *   送走秦措,纤纤晚上还要拍戏,因此发现他朋友圈的照片,已经是隔天中午的事。   秦总上一次发朋友圈是在三个月前。   而这一条,纤纤仔细看了半天,就是他在房间里拍的那一张,交握的手,十指紧扣。   不对劲的是配文。   [11.9 今生。]   11月9日,她生日当天。这条朋友圈明显图文不配,日期欺诈。   纤纤又盯了一会儿,给秦措发了条消息。   [你加过许妄好友,现在删了吗?]   隔了五分钟,他回:   [待删。]   纤纤无语。   又过一天,她收到Utopia那边转发来的一封信件。   Utopia不仅投资《千年之恋》,其名下一业内顶尖特效公司将会参与电视剧的后期制作。这是那家公司的业务部发给Utopia对接部门的信件。   信中表示,有三个吻戏相关的场景,对方希望启用最成熟的AI换脸技术,不惜成本代价。   纤纤待在房间里,对着这封信,真是哭笑不得。   ……什么人啊。   当面秦学长陪你练吻技,背后根本没打算让她和张启圣拍。   最后,她回复:   [可以,要价两倍起跳,秦先生的钱不赚白不赚。]   想了想,把‘秦先生’那句删掉。   [要价两倍起跳,试探对方底线,尽量多争取我方利益。]   发完,她进浴室洗澡,又高兴起来。   ——便宜占回来了。 第43章 胭脂 一点点舒服。   清早, 常佑手拿平板,例行汇报工作。   “……星耀问过对方为何报价远超出市价,对方表示这是他们的核心技术。在此领域, 他们称第二, 无人敢称第一。”   “我查过, 这家公司早期由Utopia扶持,现在也变相听命于Utopia。”   “秦总——”   常佑放下平板,打开文件夹,“您有没有觉得Utopia有意针对我们?星耀的《千年之恋》影视项目, 能算作我们和Utopia首次间接合作,对方毫无诚意。”他皱眉,扶了扶眼镜, “我打听过, 他们和禄通做生意,可没这么不厚道。”   秦措说:“不会有下一次。”   常佑:“以后避免跟Utopia接触?”   秦措在智能日历上比划, “这是白小姐的荧屏封山之作, 不会有下一次。”   常佑立刻会意,点下头, “好。我马上通知星耀,同意对方的第三次报价。”   他站着没走, 疑虑未消,“可秦总, Utopia给我的感觉……来者不善, 似乎——”   “针对我。”   常佑微惊, “秦总你也觉得?刚开始我以为Mr. GF对财富榜的排名那么介意,老顽童争强好胜的心态罢了,但他是不是介意过头?明显对榜首有想法。”   “他对财富榜什么看法, 我不清楚。”秦措淡然道,“天顺被一家欧洲公司收购,前天已走完法律程序。”   常佑想起来——刘瑞的天顺。   因为刘先生包养的女明星授意匪徒绑架白学妹,导致秦总雷霆震怒,终止一切与天顺的合作,以至于天顺的股价暴跌。   他问:“那家欧洲公司和Utopia什么关系?”   秦措答道:“没有直接关联。我叫人去查,得出结果,能追溯到奥斯汀·温德尔的个人资产。”   常佑皱起眉,“温德尔只是Mr. GF的牵线傀儡,说到底还是Utopia作怪。”   “以天顺的规模,从最初交涉到敲定条款,不到一个月就完成收购手续,快的就像……”秦措靠回椅背,轻叩扶手,“对方一早知道我有意打压。”   常佑神情肃穆,“会不会我们内部出了泄密者?”   秦措说:“查。”   常佑点头,“好。那Utopia呢?是否继续着人调查Mr. GF的真实身份?”   “温德尔下月底来华。”秦措一顿,“会见面的。查下去也没结果,到时看情况应对。”   “是。”   常佑翻阅文件夹,说:“秦总,没什么的话我先出去。半小时后开会,请您准备。”   秦措握着钢笔,笔尖指日历,“这四天一定空出来,所有行程提前进行。”   常佑看见十一月大片大片的蓝色哭脸,心里想笑,不敢。月底有四天的日子是笑脸,其中一天是校庆和同学会。   他又拿起平板,阅览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活动,“……看来免不了加班啊。”   秦措冷冷道:“你有意见?”   常佑转念一想,白纤纤不在,他除了带儿子无事可干,小少爷晚上就在他身边做功课,他加班又没影响。至于应酬,能推就推。   于是,他说:“没有,我这就为您安排。”   *   秦太太是下午来的公司。   当时,常佑捧着99朵红玫瑰组成的花束,在同事异样的眼神围观中,走进电梯。   一出门,好巧不巧,撞上前来找秦总的贵妇人。   玫瑰花太显眼,秦太太很难不注意,以手掩唇,掩去一声笑:“女朋友送你的?年轻人真浪漫。”   常佑没否认。   然而,秦太太看见了花束中间的精致卡片,笑容凝住。   常佑退一步,说:“这是——”   秦太太面容冷淡,取走卡片,盯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多谢秦先生那么支持我的工作’。   只有这一句,没写署名。   她心里清楚是谁送的,轻描淡写道:“常佑,带下去,扔了,或者你自己留着送朋友。以后记住,太艳俗的东西,不能出现在秦先生工作的地方。他的身份和你们不一样,成何体统。”   “太太……恕难从命。”常佑怎么敢扔,又退几步,沿着另一边往办公室走,“秦总特地叫我下去取的。我只是为秦总打工,请别难为我。”   换言之,请去为难你自己的儿子。   秦太太深吸一口气,攥紧包。   秦措上午开完会,一直留在办公室,也没下去吃饭。   秦太太一进去,便觉得曾经熟悉的房间,有些微妙的差别。环视一圈,桌面多了白纤纤的照片,还有一个奇怪的电子日历。   秦措起身,“母亲。”   他接过常佑捧着的花束,摆在窗边书架,没找到卡片,拧眉看过去。   常佑瞄了秦太太一眼。   秦措便伸手,“我的东西。”   秦太太又深呼吸,努力保持优雅的笑容,将那张捏得皱起的卡片放在桌上。   秦措拍平皱痕,从抽屉里拿出早备下的小摆饰,夹住卡片。   秦太太只觉得再看下去,迟早得心脏病。她顺了顺气:“白小姐怎么会想到送你花?”   秦措替她倒茶,并不答话。   秦太太讽笑,“……还是这样。有关她的事情,你完全不准备跟家里人说,打定主意一意孤行,是吗?”   “多说只会惹您不快。”秦措平淡道,“立场相悖,无法交流。”   秦太太点点头,唇角的弧度僵硬。   她看向左边的墙,打量着,话中带刺:“白小姐在拍戏?这么大的地方,不如挂一张白小姐的艺术照。”   半晌沉默。   秦太太狐疑地转过头,发现男人当真在观察墙壁,气的手指发抖,“你真的……你竟然真在考虑!”   秦措坐回电脑后。   秦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抿了口茶,好一会儿,才开口:“无论如何,她是小雾的母亲。你为什么放任她在外抛头露面?卖脸卖笑,那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秦措问:“您今天来,有事吗?”   秦太太盯着他许久,“路家准备退婚,你满意了?”   秦措无动于衷。   “路守谦表面和气,心里会对你没有成见?”秦太太冷声道,“秦措,路家本应是你的盟友,不是敌人。你树敌而不自知,早晚自食恶果——路家和Utopia走的那么近,我不信你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说完,拎起包,“你想清楚。”   *   到十一月底,天气更冷。   午间休息,纤纤吃完饭,裹着长羽绒服,坐在小池塘边,用买的鱼食投喂金鱼。   没一会儿,张启圣端着热腾腾的盒饭过来,拉一张折叠椅往她旁边一坐。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他们关系有所好转。   张启圣自从想通了白小姐只是普通的漂亮女人,而不是呼风唤雨招雷电的女魔头,就不再惧怕她。   对手戏还是会紧张,磕磕绊绊,但至少不会腿软无力,不能正常拍摄。   现在,全剧组里面,比起其他人开口闭口张老师,他更愿意和互相知道底细的白纤纤来往。   纤纤看着他一边大口扒拉饭,一边吸鼻子,偶尔还用纸巾擦一擦,问:“感冒了?”   “没。”张启圣答,“熬夜上火,今早起来流鼻血,现在还有点难受。”   “你就不能不打游戏?”   “你能不吃饭吗?”   “……”纤纤又问他:“你打游戏厉害吗?”   张启圣满不在乎,“天天被人吊打,十局赢一局。”   “那你还玩?”   “要的就是那一局的成就感,另外九局都在酝酿情绪。”   纤纤摇摇头,说:“这几天你拍戏,我在旁边看过,你演戏比唱歌强。”   张启圣骄傲起来,“没骗你吧?未来的影帝,希望之光——不过拍完这部戏,我打算退出娱乐圈。”   纤纤问:“转行干什么?”   张启圣想了想,“老样子。帮人打杂,开车,干零工,讨债之类的。我现在有那么多钱,两、三个月工作一次就够了。”   纤纤沉默很久。   他接着狼吞虎咽。   纤纤慢吞吞道:“张启圣,你这个人……有点特别。”   “废话,要不我女粉那么多?”张启圣用筷子指指她,扯起唇角,“当心移情别恋啊。常佑说,你要跟我有点什么,秦措来找我拼命。”   纤纤说:“我只是觉得你的脑子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张启圣皱眉,没听懂,“什么鬼?我说真的,虽然老子天生吸引你们小女生,别看上我。你知道我昨晚熬夜是为了什么?”   “打游戏?”   “前几天是打游戏。”张启圣哼了声,“昨晚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你和我的cp粉,还敢顶着头像在我微博底下蹦跶。我就一个一个的拉黑她们,妈的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那么多,拉黑都来不及。后来我太困睡着了,早上起来流鼻血,都她们给害的。”   纤纤:“你辛苦了。”   张启圣长叹:“还是你聪明,不开微博,眼不见为净。”   他几口吃完,放下饭盒,又擦鼻子,发现纸巾染了一点血,嗤了声:“倒霉。”   扔掉纸,他看见池塘里的鱼,总是围着白纤纤游来游去。天气冷了,难得见它们活跃。   张启圣在椅子上躺了会儿,睡不着,又坐起来,对身边的女人笑道:“喂,白纤纤,秦措是不是脾气挺差劲的?当年你说你找他修东西,他要看动画片,不乐意,就让你求他。”   纤纤不看他,“你对秦措很好奇吗?”   “当然。”张启圣说,“他是大小姐喜欢的人。”   “那天的事情,你记得真清楚。”   “废话,有段时间我天天梦里——”   张启圣忽觉差点说漏嘴,急忙住口,庆幸没把做噩梦这事全盘交代。   他一眼瞪过去,“我掉了一块肉,能不记住吗?”   纤纤笑了笑,“他就是别扭,谈不上脾气差,对我很好。”   张启圣又低哼,对那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服气,“你还说怕他将来会有奇怪的癖好……”   他摇头,嗤笑,“你们小女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是不是背着人看太多带颜色的小说了?我那会儿房间里经常藏少儿不宜的书,都没你能想象。”   纤纤怔了怔。   张启圣亲眼见她侧脸浮起淡红颜色——欺霜赛雪、洁白如玉的肌肤如同涂上胭脂,薄薄一层,引人遐想。   他愣住,活似见鬼,“白纤纤你他妈也是会脸红的?!”   纤纤轻声说:“不是误会,是真的。”   张启圣一时间脑回路不通,“真的什么?真的有那方面的癖好——”他噎住,良久,眼睛瞪大,“……我日。”   “他啊。”纤纤洒下鱼食,“特别喜欢听我求他。”   张启圣的世界观突遭强烈地震,地动山摇。他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变、变变态吗……”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突然握住女人的肩膀,晃了晃,“这你也能忍?拿着五百万跑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傻啊!”   纤纤用小包鱼食推开他的手,转过头,继续喂鱼,“情趣嘛,有一点点舒服。”   刹那无声。   足有一分钟后,纤纤回首,惊讶地发现青年满嘴的血。   她吓到,“你把舌头咬掉了?”   再看,原来是他鼻孔流出的血,还在不停往下掉。她拍拍他的肩膀,“张启圣,醒醒,你流鼻血了很严重,快坐下。”   张启圣后知后觉想制止,然而根本止不住。   他拼命用纸巾去擦,丢下的面纸血迹斑斑,更加气急败坏,“白纤纤你……你……这是你一个小女孩子能说的话吗?你——”   “是你问的。”   “我问你也……你刚才还脸红!”   “脸红是因为我把秦措当男人。”纤纤把随身携带的一包纸巾给他,语气恬淡,“你?你就像我投喂的鱼,没有性别。”   张启圣蓦地跳了起来,撞翻了椅子。   一声巨响,周围的人注意到池塘的动静,纷纷赶过来。   “张老师七窍流血了!是化妆吗?”   “鼻孔流血而已——卧槽流的有点多,会不会失血过多?张老师你先坐下啊!”   “冰块!拿冰块来!”   张启圣浑然不觉,胸腔内滔天怒火熊熊燃烧,指着对方怒骂:“你敢说我不是男人?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不男人?我有多男人,你知道个屁!”   纤纤说:“坐下,闭嘴,你血流太多了。”   张启圣的确鼻血流的止不住,因此头脑晕眩,更加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人在哪。   “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我整天打游戏就是缺乏经验的死宅男,我的经验多到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你为什么转身?你他妈是不是在笑我!”   “你等着,等老子止血了,老子让你见识什么叫作真正的男人——”   “你别走!你站住!信不信老子干服你!”   周利和何航猛冲过来。   一个叫:“盛哥你神志不清了,快闭嘴别说话!”   另一个叫:“盛哥你血流的地上都是!艹,医护人员呢?”   十分钟后,医护人员赶来,稍一鉴定,决然道:“叫救护车,到医院处理。”   又过二十分钟,救护车来了。   张启圣被抬上担架,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人也昏昏沉沉的。   可他仍在不断地呢喃:“白纤纤,死女人……”   “白纤纤,老子真男人……”   “白纤纤,你别走……”   周利已经认命了,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担心盛哥的生命安全,还是担心他的演艺生涯就此完蛋。   他一回头,看见不远处几名手持单反相机、手机等拍摄的人。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过绝望降临。   “你说。”他苦中作乐,对何航苦笑,“公关公司会有人吐血吗?”   何航神情惨淡,“……岂止一人。”   *   晚些时候,仙圣各大粉丝群、cp超话,一片沉默。比管理禁言了都安静。   包括她们在内,所有吃瓜群众都看到了那个被消音的视频。   完整的视频由几个片段拼凑而成,先是张启圣和白纤纤坐在一起,圣圣吃饭,白小姐喂鱼,岁月静好。   然后不知说了什么,白小姐脸红。   紧接着跳到圣圣狂流鼻血,俊脸涨红,白小姐给他递纸巾。   最后跳到圣圣被送上救护车。   这一天,自封为小仙女的仙圣cp粉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过山车之旅。   因为半夜大批cp粉被张启圣拉黑,她们骂工作室,骂团队,骂用张启圣的号拉黑粉丝的皮下工作人员。骂完了,又和张启圣的唯粉互掐,忙碌一天。   最后,迎来这个视频。   这已经不叫幸福,这是谁都意想不到的致命惊喜。   仙圣cp最大粉丝群的公告改为:这cp也是我们配嗑的吗?我们不配。   另一粉群的公告改为:比同人文更激烈。   可到了晚上,视频被批量删除,热搜、相关话题被禁,到处都是‘本视频已不存在’。   于是,仙圣cp粉的逆反心理被激发到极致。   “又来了!整天删,烦死了。”   “金主大佬高抬贵手,我还没看啊!”   “圣圣帮纤纤把违约金付了吧呜呜呜,太惨了。”   “好吧,又删光了。我听小姐妹说最早有个未消音版的,刚发就被删了。我佛了。”   以及超话中被点赞最高的一条。   “送某大佬两个字——呵呵。删的了帖,你能删的了爱情吗!” 第44章 清洁车 为你病的。   “……老子让你见识什么叫作真正的男人!”   常佑对着这一份全网独家的未消音版视频, 已经扶额长叹了整整两天。   头痛。   这句之后,还有更不堪入耳的话。   直到被抬上救护车,张启圣人都快昏迷了, 还在那里念叨白纤纤、白纤纤……没完没了。   有声视频网上早就删的干干净净, 唯一幸存的版本, 他有,他的顶头上司也有。   常佑摘下眼镜,忍住头疼擦拭镜片,再戴上。   网页版微信多了好几条新消息。   [老婆:所以仙圣是真的?我前天晚上看同人文都看哭了, 好虐心的绝美爱情。]   [老婆:现在可以正式嗑cp了吗?]   [老婆:你老板是绿了还是真的从中阻挠啊?]   [老婆:能不能不删视频?这不欺负人吗!]   他的手放在键盘上,很久都打不出字,叹口气, 点开其它的对话框。   [叶子:常哥, 我现在请白小姐帮我要圣圣的亲笔签名,会不会被原地开除?]   [小苏:刚才十一楼的郑经理进了秦总办公室。]   常佑心神一凛。   十一楼的郑经理主管网络大数据及舆论分析部门。   他起身, 走向上司的办公室, 到门口,遇见从里面出来的郑经理。   常佑问:“秦总状态怎么样?”   郑经理一愣, 脱口道:“就和平时一样,没差别啊。”   常佑:“他问你要什么?”   郑经理:“关于张启圣和白纤纤救护车事件的网络舆情报告。”   常佑脸色一变, “你给他了?”   郑经理反问:“秦总要求的,换你, 你不给?”他顿了顿, “这是非常经典的案例, 具有极高的分析学习价值。”   他看着神色越来越晦暗的常佑,摇摇头,“秦总这是想通了, 不就是炒cp吗?大家心知肚明是假的。以前你动不动叫我们删帖、压新闻、禁通稿,这套早不行了,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常佑黑脸,“我叫你删的?”   “就是你啊,每次接你电话就是删这个、删那个。”郑经理早有不满,“不像秦总,他多开明。我刚才作总结报告的时候,也解释过,星耀的这个影视项目之所以备受瞩目,一是因为张启圣参演,二是因为近期热度可观的仙圣cp。如果张启圣和白纤纤能配合营业,这部剧的成绩也许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秦总回答我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很好。”   “……”   常佑又戴起职业背锅侠的微笑面具,“好,是我,都是我自作主张。”   郑经理笑一笑,拍拍他肩膀,“年轻人,思想要开放。”   常佑开门。   办公室异常安静。   秦措独自站在书架前,背影挺拔、冷硬。五年来,从未变过。   他在摆弄花店前几天送来的玫瑰花。每周两次,白小姐会订花送他,都是红玫瑰。   因为太寂静,常佑心里发怵,走过去一看,报告翻开的一页,下方有一张截图。   [送某大佬两个字——呵呵。删的了帖,你能删的了爱情吗!]   常佑额头滴下冷汗。   背对他的男人轻笑一声:“……爱情。”   常佑站的笔直,脊背僵硬,“秦总,您想开点,这都是小姑娘发的东西,也许人家还未成年,想象力过于丰富。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秦措不语。   他又劝:“从高中开始,这么多年了,白小姐心里只有你。她又不瞎,能看上张启圣?那人脑子不太好,嘴上没把门,您就当他也是小孩子,无视吧。”   依然无声。   常佑艰难吞口水:“白小姐说什么?”   秦措淡然,“自己看。”   常佑低下头。电脑屏幕上有一个微信对话框,不同于一般的网页微信,界面简洁的多。   [纤纤:张启圣熬夜上火,流鼻血进医院,今天还在休息,我去看过,无大碍。]   [纤纤:我后天就回来。]   常佑松口气:“原来上火。”   秦措从花束中拣出一支玫瑰,插进办公桌一角的花瓶,终于落座,“常佑。”   “秦总,有什么吩咐?”   秦措双手交握,抵住下巴,闭眸沉思,“你说,白纤纤为什么脸红?”   常佑胸口一闷,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消音版的视频只在张启圣哇哇大叫后有声音,之前他们交谈的内容,根本听不清。   白学妹为什么脸红?鬼知道。   他艰涩道:“我……我不太想说。”   秦措冷淡道:“白纤纤心理素质过硬,在外最多装羞怯,只在我面前真的会脸红——她为什么要对张启圣脸红?”   常佑嘴唇蠕动:“这个问题太深奥,我……无能为力。”   秦措睁眸,目光冷箭似的飞射过来,“张启圣侮辱她。”   常佑:“……”   “只有这个解释。”   常佑一直觉得张启圣宛如智障,人品不佳,红的没天理,但在这问题上,他是无辜的。任凭秦总这么发散下去,恐怕下场凄惨。   于是,他正义发言:“秦总,我认为不是这回事。张启圣流鼻血止不住,白小姐递给他面纸,如果受到侮辱怎么还会帮他?还有,视频开头这段,他俩坐一起聊天,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啊——”   “常佑。”   他闭嘴,恭恭敬敬立在一边。   秦措心平气和,“记得梁副总吗?”   常佑回答:“当然记得。梁副总四月调去了非洲东部,负责那一带的市场开拓。两周前人事部还收到他的信,据说邻国内战,不知是否会受到波及,他申请年底回国。”   秦措面无表情,“他缺一名秘书。”   常佑:“……”   半晌,他立正,擦擦额角的汗,俯首微笑。   “秦总,我刚才表达有误。我的意思是,张启圣总是对白小姐大吼大叫,言语粗鄙,性情暴烈。白小姐一定惨遭人神共愤的侮辱,才会羞红脸。秦总,请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愿意留在秦园,为您、为集团鞠躬尽瘁,日夜加班。”   十分钟后,常佑从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工位,出了一身虚汗,沉默地喝咖啡。   同事们见他脸色惨白,都围过来。   叶子问:“常哥,秦总他——”   常佑定了定神,依旧悲观,摇头,“……越来越凶残。”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   *   “爸,你说Utopia到底什么意思?”   书房里,路洄捧着一杯养生茶,思索不出答案,分外疑虑:“温德尔先生让禄通参与研发计划,可他们不打算申请独家专利,他们的法律团队疯了吗?一旦化学试剂X问世,那将是划时代的科研成果,震惊世界。”   路守谦坐在他上首,手里一支雪茄静静地燃烧,过好久,他才抽一口。   路洄问:“为什么Utopia对我们那么放心?”   路守谦默然良久,答道:“也许自视甚高,认为我们无法构成威胁。”   路洄神情冷漠,“骄傲自负。”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过一会儿,他轻轻咳嗽:“听说,等到成功研发试剂,Utopia准备将成果与世界共享,不申请专利,也是为了能让价格尽可能的低廉,好让更多国家大规模投入使用。”   路守谦勾起唇,笑容带几分嘲弄,“真没想到,Mr. GF还是一位大慈善家。他那么在意财富榜排名,如果申请专利,优先商业化运作——超越秦氏,不是轻轻松松吗?”   路洄也笑,“可能上了年纪,钱赚够了,开始做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   “他想做梦想家,我却只在乎实际利益。”路守谦冷静的说,“小洄,这次机会,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珍贵。”   “爸,你的意思是……”路洄心中涌起热血沸腾的念头,喃喃道,“我们拥有最先进的生产线和设备,如果我们能早一步自行研发出试剂,赶在Utopia之前申请专利……可是,会不会有法律方面的问题?”   路守谦成竹在胸,从容道:“事在人为。只要能先于Utopia取得进展,这些都是小问题。”   路洄看着茶几上摊开的一本《财富》。   路守谦的视线移过去,笑一笑,他拿来放在面前,盯住榜首的秦措,眯起眼,又盯着排行第三的Mr. GF。   最后,他翻一页,总算找到自己的名字。   路洄因为激动和振奋,咳嗽两声:“一旦成功,爸,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第一页!”   路守谦缓缓道:“我要的不是第一页,是第一。能当第一,谁会甘当第二?Mr. GF的心情,我多少能理解。”他叹一声,“我和他,英雄惜英雄。可惜,他老了,居然会在关键问题上犯傻。”   路洄看着他,笑意一点点攀上清俊的面容,“Mr. GF老了。爸,你正值壮年,未来在你的掌握中。”   路守谦大笑。   半小时后,路太太从朋友家回来,笑个不停:“小洄,你也在?正好,我在王太太家听到一个笑话,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路洄替她挂起裘皮大衣。   路太太笑容满面,实在觉得可笑,“是咱们小盛和白小姐。他们拍戏拍出感情了,你们能想到吗?好在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白小姐是秦措的人,万一传出去,秦家颜面尽失,可怎么办啊!”   她说着担心秦家的话,笑的更开心。   路洄问:“拍出感情?”   “是啊,亲亲密密的。其实他们也算登对。一个是司机的儿子,一个是——”路太太接过佣人递来的茶,不想明说傍大款以色侍人的捞金女,觉得有辱斯文,便用英语替代,“gold digger, social climber.”   路洄皱眉。   他是路家的少爷,白纤纤拒绝了他提出的优渥条件,为什么还会选择张启圣?   路守谦说:“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探望秦伯父。”   路太太点点头,“好,正式提退婚吧,拖着没意思。”   路守谦把玩着一支新的雪茄,笑意越发诡谲,“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们向秦家低头。”   *   纤纤回淞城的那天,是个阳光明朗的好日子。   她没带大行李箱,轻装简行,在酒店大堂遇上张启圣。对方打量她一眼,“回去陪秦措?”   纤纤说:“还有儿子。”   “不行不行。”张启圣忽然哆嗦一下,摸摸胳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现在我一想到秦措就……妈的以后还怎么直视他。怪你,乱讲什么!”   纤纤摇摇头。   张启圣又说:“我想来想去,我他妈真是个怜香惜玉温柔的好男人。你运气差,落到他手里。”   纤纤说:“张老师,我走了,你工作加油。”   秦措今早有事,派车来接她。   路上,纤纤一封封查阅信件,等到车在服务区停下,她一个人走开,给奥斯汀打电话。   “禄通不可信。”奥斯汀说,“我们一再讨论过,他们必然会盗取我们的研究成果。”   “我知道。”   “那你还不申请专利?”   “总要给人选择的权利。”纤纤说,“是合作共赢,是一败涂地,是生是死,他们自己决定。”   奥斯汀笑了声:“好。”停顿片刻,又道,“我下月去你那里,到时……一起回来。你走了那么久,我接你回家。我承诺,你要的商业版图,我将付出一生陪你征服——”   纤纤挂断。   *   下午一点,常佑午休回来,小苏告诉他秦总找。于是,他进办公室,“秦总。”   男人头也不抬,“下午行程。”   常佑一愣,“你上午见黎总、沈总后,下午没有安排——白小姐要回来。”   “原定行程。”   常佑心想,他怕不是被气坏了,又要和女朋友冷战,不理人,那这几天的加班不都白费了?   他默默叹气,点两下手机,“原定一点半,和您的表叔,还有通久的蒋总一起去农家乐钓鱼——秦总,我都取消了,现在打电话过去约吗?”   秦措:“等白小姐到,你就这么说。”   常佑一怔,忽然有种诡异的不详预感。   一点二十分,纤纤来了。   她先把一张存在文件袋里的签名照给常佑,“学长,你女朋友要的张启圣的签名。”   常佑说:“太麻烦你。”   纤纤:“没什么。”她一转身,发现有个小姑娘鬼鬼祟祟看她,问道,“怎么了?”   叶子脸红了红,“能不能请你——”   “要签名?”纤纤接话,“可以,下次带给你。”   叶子喜不自禁,“白小姐,谢谢你!”   等小姑娘回到工位,纤纤问常佑:“秦总在忙吗?”   常佑说:“现在不忙。”   纤纤望一眼办公室紧闭的门,又问:“学长,他是不是生我的气?这两天电话里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今天没来接我,真有事还是在生气?”   “真有事,早上刚开完会。”   “哦,那是我小人之心。”纤纤笑,走出两步,又回来,“他下午有事吗?”   常佑有点胸闷,松松领带,内心天人交战。   一会儿想,学妹那么信任他,千里迢迢带回签名照,怎么能坑她呢。   一会儿又想,秦总不至于那么禽兽,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最后想,远在非洲的梁副总缺一名秘书。万一他说错话,工作调动的通知随时会发他邮箱。   ……   常佑看看手表,正色道:“他一点半要出去。”   他的神情几经变换,纤纤看在眼里,又一次望向办公室的门。   秦先生可真是个难缠的上司,他发给常学长多少工资,才能补偿人家承受的心理压力和道德谴责啊。   她说:“现在一点二十几,我先进去看看他。”   常佑对着她的背影,露出‘我他妈真不是人,我是助纣为虐的帮凶’的悔恨表情。   *   办公室外间没人。   纤纤叫了声:“秦措?”关起门,往里走,休息室的门半掩。   她推开,“你马上要出去,我就跟你说一声,我等会去幼教班等小雾放学——”   那人站在落地窗前。   纤纤一怔,突然想起秦雾说过的,父亲休息室很大,三面都是窗户,从这里往下看,路上的车和人都很小。   她走过去,停在窗口,脚下便是城市最繁华的景色。登高望远,众生之上。   秦措偏过头,看她一眼,“回来了?”   纤纤:“我人不就站你面前么。”   “是。”他微微一笑,“很好。”   纤纤蹙眉,总觉得他说不出的违和。   人还是那个人,看起来十分正常,从穿着到仪容无可挑剔,所有细节堪称完美。   太正常,太平静了,反而诡异。   “你有话就说——”她伸手触摸玻璃,想起一个问题,指腹用力往下按压,“玻璃质量行不行?能承受多少压力?”   “你好奇吗?”   “什么叫我好奇。”纤纤瞪他一眼,见他往后走,摇摇头,“小雾平时在这里玩,他是比较稳重没错,不跟有些孩子总是跑跑跳跳,可万一不小心冲撞过去——你这里是几楼你心里清楚。”   秦措从冰箱里取一瓶运动饮料,慢声慢气的,“不是玻璃窗。”   纤纤问:“那是什么?”   秦措拿起一个小遥控器,按一下。   转瞬之间,三面透明的玻璃,变成三面动态画,连成一片热带雨林的风景。   “我投资的尖端科技,是屏幕。”   “玻璃屏?那外面——”   “防弹加固窗。”   纤纤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热带雨林,深海万里,天空之城,蒸汽世界——”男人轻声说着,每按一下遥控,风景随之改变,“冰原雪山。目前有五种选择,以后会更多。”   纤纤对此类高科技缺乏兴趣,但她知道秦措喜欢,所以捧场,“好看。”   秦措浅笑,“喜欢么?”   “喜欢。”   “那就好。”饮料开封,他只喝一口就放下,“选一个。”   纤纤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秦措,你今天……你要是生气就直说,张启圣那件事——”   “别提他,扫兴。”   “……”   纤纤往门口挪,“你等下不是要出去?我先去幼教班——”拧一下门把手,发现开不了。   锁住了。   秦措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围捕困兽的雅兴。他又问:“喜欢哪个场景?你选。”   他进一步,纤纤便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屏幕。   ……见鬼的屏幕。   她看着他。细长凤眸愈渐深沉,不同于平时疏离的黑,是极具压迫感令人透不过气的幽暗。   全世界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他的眼神意味什么。   因此她震撼。   “你有点良知。这是办公室,那么神圣的聚集财富的地方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给你思想败坏——”   “不选?”他打断,“也好,换着用,一个个来。”   “……”   他是认真的,他居然是……认真的?   直到被他制住双手压在冰冷的玻璃上,直到他从身后贴上,细密的吻从耳后沿至脸侧,直到他掰过她的脸接吻。   纤纤深切领悟,他真的敢。   “……我不要。”她说,“你不清醒,办公室是努力挣钱的神圣的地方,继续乱来当心遭报应。”   男人呼吸灼热:“不是办公室,是雨林。”   “强词夺理,谁听你胡说八道。你想做什么——”   纤纤听见一声笑,他放开她。   回头,对面镜子映出她狼狈的形象,长发缠乱,而他——仍是西装笔挺、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斯文、优雅,就如清风月明的一幅画。   “想做什么。”秦措扯下领带,目光深不见底,声音微哑:“白小姐,除了干服你,我还能做什么。”   “……”   他又逼近,倏地压上来。   纤纤别过脸,入目是葱郁的树木,鸟语花香。她气煞。   秦措一手撑住玻璃屏,云淡风轻的语调:“……质量如何,能承受多少撞击压力——我试试。”   “你有病!”   “嗯。”他轻声,“为你病的。”   *   五点整。   到了下班的点,办公室没人动。   常佑面前放着一份合同,是两点钟拿来的,要秦总最后过目签名。   对方说,越快越好。   他瞥一眼挂钟,又看向桌上从白纤纤进去后就亮起的警示红灯。   红灯亮,代表那间办公室的主人正忙,禁止一切打扰。   这个灯一直在,五年了,从没亮过。   今天是第一次。   他打电话到秦园的别墅,问小少爷怎么样。佣人答,高卓带小少爷玩游戏,小少爷一直吵着不想玩,想见他母亲。   常佑深深叹气,挂断。   五点四十分。   常佑从办公室出去,发现同事全在。他皱眉,“都不下班?”   “就……秦总还没走。”   六点十分。   负责清扫最上几层的冯阿姨推着清洁车过来,发现这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坐在原位。   整整一层楼,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冯阿姨笑道:“今天集体加夜班啊?好辛苦!”   小苏和叶子尴尬地笑。   六点半,秦总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   所有人像是突然受到惊吓,目光齐刷刷望过去,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出来的是纤纤。   她面无表情,直直走向常佑,张口就问:“常佑,秦措下午一点半有什么行程安排?”   常佑苦笑。白纤纤几乎从不对他直呼其名。   纤纤盯紧他,一瞬不瞬,又问:“他和谁有约?”   常佑沉默,过了会儿,卑微的回答:“跟他表叔一起钓鱼。”   纤纤:“……”   她转身,疾步离开。   小苏第五次看手表确认,“一点半不到进去……五小时。”   叶子拿起杯子,无知无觉地喝了一口,都没发现连带着茶叶一起吞下肚,“白小姐脖子上都是印子,她没发现吗……”   小杨脸色苍白,“不会的。”他突然摇头晃脑,被动陷入自我安慰,“可能他们在做别的事情,对啊,那么久不见,可能在谈心。一定是这样的,要不就是前戏四个半小时,我绝不相信,世界上没有男人可以——”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众人再次起立。   秦措走出来,泰然自若,冷淡如初。他扫一眼职员,“没走?”   常佑呈上合同。   秦措接过,飞快地看完,签名。   常佑机器人似的说:“谢谢秦总。”   秦措往回走去,看见清洁车,忽又停下,拉住推手,悠闲地继续行进。   所有人瞳孔的光都颤了颤。   到办公室前,男人手放在门上,回头。   只一瞬间,门便关上。   足足五分钟,所有人维持站立的姿势,手指都没动一下。   秦总……笑了。   笑了?   那张面瘫惯了的脸上,那双冷冰冰的凤眸之下,是罕见的笑意。   刹那即逝,惊鸿一瞥。   冯阿姨从另一边过来,焦急的声音惊醒旁人:“唉,我的车呢?我的保洁车怎么不见了?杨先生,常先生,苏小姐——你们看到我的车了吗?”   小苏低声说:“秦总带进去了。”   “这怎么可以!”冯阿姨大惊,就要敲那间办公室的门,“秦先生也太勤奋了,那么厉害的大人物,平时经常加班就算了,保洁都亲力亲为,可怎么能真让他动手呢?我会被开除的!”   常佑拦住她,“放心,由他去,明天给你发红包。”   冯阿姨:“……”   小杨蓦地瘫坐下去。   小苏和叶子赶到他身边,“杨哥,你没事吧?你嘴唇发白——”   “他在嘲讽我。”   “啥?”   小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抱着头,“是的,他就是在嘲讽我。没他有钱,没他高,没他好看,没他聪明,没有女朋友,没有姓生活——”   “……杨哥,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秦总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这个意思!嘲讽,一定是嘲讽。应聘这份工作的时候,我想过一切会发生的最惨的情况,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会遭受这种丧心病狂的羞辱!我……我坚持不了五小时,我的人生是失败者的人生。”   “……杨哥你,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   小杨突然精神崩溃,叶子赶紧倒了杯水让他压惊。从茶水间回去的路上,撞见倚着走廊看手机的常佑。   他在打字。   叶子从他身边经过,轻易就瞄到他刚发送的消息。   [宝贝,今晚我们书房play好吗?]   她打了个寒颤。   ——男人真是各有各可怕之处的怪物! 第45章 校友 同学会。   这段时间秦措经常加班, 留在秦园的日子多过海之屿,因此别墅日夜都有佣人换班留守。   纤纤回去的时候,秦雾正在和高卓玩拼图。   小齐带她进来, 刚想告诉小少爷, 纤纤制止。   秦雾盘腿坐在地上, 面对展开的巨大的海洋世界拼图——几乎已经完成,只剩最后两、三块残片。   纤纤倚在门口,长发散下。   秦雾拼完,头也不抬, 问:“几分钟?”   高卓在旁拍手,鼓励他:“一小时四十三分钟,比刚才的纪录又快了七分钟。小少爷, 您真是小天才。”   秦雾说:“我下次挑战一个半小时。不想玩了, 我——”他一抬头,见到纤纤, 眼睛睁大, “母亲!”   纤纤笑起来,张开双臂。   秦雾投入她怀里, 说:“我等你好久。”   纤纤抱起他,“明天妈妈陪你。”她低头, 俯视那一张拼图,“我带你去水族馆好不好?或者游乐场的海洋世界。”   秦雾提醒:“早上我要去祖母家。”   “嗯?”纤纤想了想, 随即一笑, “差点忘了, 明天校庆。”   秦雾也看拼图,“祖母说,父亲从小看东西很快, 一下子就能记住。”   “是,很聪明。”纤纤点头,“可惜不用在正道上,喜欢的东西奇奇怪怪。小雾长大别像他,像妈妈。”   秦雾说:“我不想拍戏。”   纤纤笑了笑,“不拍戏,做别的。”   “那就伤脑筋。”   秦雾叹一口气:“祖母说,我是秦家的人,长大会变很忙,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但没关系——”他搂着母亲的脖子,轻轻的、坚定的说:“我会努力变的更聪明,可以担起更多的压力。”   纤纤捏捏他的脸,“妈妈没有退休的打算,跟我一起,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秦雾问:“一起做什么?”   纤纤放他下来,“快了,你很快会知道。”   近一小时后,纤纤从儿子房间出来。   小齐在前带路,犹豫一会儿,悄声询问:“白小姐,今天……”   纤纤看手表,“秦先生房间,麻烦带路。”到门口,又说:“秦先生回来了,说我找他,让他先来见我。”   小齐一愣,点点头:“好……好的。”   他的房间总有一张单人沙发,是他多年的习惯。   纤纤看着这间和海之屿相差无几的冷色调卧室,入目皆是黑、灰、白三色的装饰。心想,怎么有人能这么表里不一。   简直匪夷所思。   她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十分钟出头,门开了。   纤纤手执遥控器,没动,视线停留在电视屏幕,“秦总,善后工作做完了?”   门又关上。   那人轻轻问:“累吗?”   “怎么会呢。”纤纤笑一声,换了个台,“我的身体你还能不清楚?初夜不也缓上一缓,马上就去客厅看财经讲坛重播。”   “……”   良久,秦措走过来,托盘放在茶几上,语气平静:“是我不够努力。”   纤纤端起一碗意大利面,看见切成爱心形状的小番茄,抬眸望望他,“来,秦先生,坐对面,我们谈谈。”   他便坐下。   纤纤撩起披肩长发,偏开脸,展示脖子上的印记,“你干的,看清楚了吗?我回家路上才发现。”   “是,我干的。”他说,谦和克制、悉听尊便的语气,“知错认罚。”   “认罚不改是吧?”纤纤挑挑眉,“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不是第一年,我才不介意这个。”   男人沉默聆听。   纤纤用叉子绕起面条,又放下,打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照片,翻转屏幕。   那是她离开前在他办公室拍的。   秦措看一眼,“梁老先生送祖父的字画。”   “……不是字画。”   纤纤吃完意面,拿起纸巾擦拭唇角,神色倏地正经,“钱生钱,利滚利,四方财源滚滚来——老道士送的生财符咒。按他们风水先生的说法,你那间办公室是秦园的风水宝地。”   秦措低叹:“投资理财已经不能满足你,现在连风水生财术,你都研究?”   “你管我研究什么。”纤纤瞪他,质问,“秦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聚财福地?我呢,风水对我没影响,可你这么不敬畏聚财之地,不怕报应?”   “……”   半晌,他说:“愿闻其详。”   纤纤双手交握放身前,一本正经。   “聚财福地,财源中心,那都是赚钱的地方。钱来钱往,四方财宝聚我手,多么神圣,多么具有仪式感——”   “所以我在圣洁的地方举行了最古老神圣的仪式。”   “……你无耻。”   于是他垂眸,又是极内敛、极克制,任凭问责的死样子。   纤纤越看他越觉得,在某些方面,他们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达成共识,早该在上学时候就明白。   她到书店总是直冲财经、金融分类。   他在电子信息技术和自然与科学书架一站一下午。   她曾在某知名财经论坛有大神级别的账号,一呼百应。   他曾是收藏大师Exile,至今人不在江湖,江湖留有他的传说,被他儿子奉为偶像。   五年。   他确实接手了家族事业,登顶财富榜首,表面瞧着便如成功经商人士的典范。可本质上,竟然从未变过。   一瞬间,纤纤深刻的感知,秦措排在她之前,远比科林排在第二位不可接受。   至少科林像她,爱钱,更爱赚钱。   秦措呢?他爱他的星空、屏幕和高科技。   “你不领情算了。”纤纤抬头,对那人笑笑,“将来可别后悔。”   秦措起身,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试我。试试我会不会后悔。”   纤纤反握住他,柔声道:“秦先生。”   他一怔,凝视她——   她声音更轻柔:“你今晚睡书房。”   “……”   纤纤慵懒地窝进沙发,看着他起身,看着他走到门口,听他低沉声线说,白小姐晚安,明早见。   她才开口:“深海万里。”   男人回头。   纤纤挑眉,慢声细气:“我喜欢深海万里——可你那是浅海,骗人的。”   *   校庆活动计划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开始。   露天体育场摆满椅子,许多班级已经陆续安排学生落座。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在读学生和教师,早已毕业的校友们一般来的晚些,等庆典大会和领导演讲都结束了,再回校参观。   除了某一届某班级的校友。   九点十五分。   数十名毕业近十年的青年男女聚在校园大门前,多年未见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之后,他们自动划分群组,男同学纷纷围着老班长问东问西,女同学则在另一边。   男生在问:   “班长,是真的吗?”   “他们告诉我咱班的秦措他是——财富榜上同名的秦措。他如果是的话,当初为什么不说呢?早说了,我问他借的一百块钱就不还了!”   “我论坛发帖骂过他整天抢风头,算不算得罪他?”   “我……我追过白纤纤。”   片刻的静默。   老班长楼铭这才找到空档开口:“是真的,常佑确认过。秦措今天会来,据说还带了一位朋友。”   这一句出来,有人晃了晃,被身边的人扶住,“董宇你没事吧?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舒服?”   “朋友?”董宇面无人色,盯着周围的人,欲言又止,好久才小声问:“你们毕业后……还有人联系过白学妹吗?”   几人别开脸。   一人猛地咳嗽。   董宇哀叹,泰山压顶的绝望:“……我就知道,秦措突然退组准没好事!”   “不然趁现在人没到,先溜?”   “逃的了一时,能逃的了一世吗。”有人在旁轻笑。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飘向他。   董宇听他那轻描淡写的话就来气,冷笑,“范宏进,你不怕?秦措和白纤纤正式交往,就属你最神经病,跑人家门口骂街。你忘了?”   范宏进勾唇一笑,“我当然记得。”   那一年,对少年的他而言,刻骨铭心。   秦措和白纤纤正式交往,七中一半男生经历人生第一次痛苦的失恋,其中他家庭条件最好,用情也深,格外难以接受。   有一晚,他心情苦闷,初尝穿肠烈酒,喝醉了去找白纤纤,把他的手表、现金、借贷卡,一样一样丢在少女脚前。   “你为什么不选我?你会后悔的!”   “他不就比我帅了一点点,你们女人都那么肤浅吗?!”   “我有钱,你看,这些都是我的钱,我用钱都能砸死你!”   他骂了好久,仿佛还哭了,直到他抬起头,月色下,他见到少女的脸。   她在笑。愉悦的,探究的,饶有兴致的笑。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欣赏你的勇气。”   然后,他看见楼梯口突然追出秦措的身影,吓的脑子瞬间清醒,转身飞逃。   在那以后的一年,他诸事不顺,出门踩狗屎,泡面吃出蟑螂,父母因为他热衷抠脚这么奇葩的原因,将他扫地出门,他倒了一年的霉运,吃尽苦头。   可也是那一年,不得不兼职打工的他早所有人一步,寻到商机,现在已经成为知名建筑商。   范宏进双手伸进口袋,淡然道:“白纤纤和秦措已经分手了。你们不看娱乐新闻的吗?”   董宇愣住,“什么?”   这时,他们才听见隔壁女同学们兴奋的交谈。   “带了吗?你也带了吗!”   “嗯嗯,圣圣的杂志赠送的海报!如果看见白学妹,一定请她帮忙!这次终于能拿到圣圣的亲笔签名。”   “如果我们求她组织一次见面,能成吗?我好想亲眼见见圣圣啊,亲口告诉他姐姐好爱他。”   “没想到圣圣的女朋友居然会是白纤纤,有点配,纤纤一直温温柔柔的,圣圣又那么酷。”   “我本来是不愿意做cp粉的,我就想当圣圣的颜粉,但是那个粉红视频真的有戳到我。”   “纤纤会进娱乐圈,我倒是很早就想过唉,你们记不记得?有次她在路上,还被星探追着问来问去。”   “网上说白纤纤背后有大佬,整天删帖,是不是真的?”   “我猜不会吧,楼铭不说秦措就是财富杂志那个秦措吗?白纤纤都跟他分手了,绝对因为真爱圣圣,哪会再找别的富豪。”   “有道理。”   范宏进摊了摊手,对目瞪口呆的男同学们笑,“现在懂了?平时也看点娱乐追星的新闻嘛,没准会看到认识的熟人呢。”   董宇迷茫,“分了?那秦措怎么会退组——”   “可能他突然想起清理微信,都那么多年了。”范宏进不耐烦的打断,又说,“我真希望白纤纤会来。”   旁边的人问:“为什么?”   范宏进眼神深邃,理了理领带,“娱乐圈的男人不可靠,那个圈子太乱。十年了,我想让她见见功成名就的我。”   ……   九点二十五分,叶校长走过来。   校门口拉起欢度七中XX周年校庆的红色横幅,就在横幅的下方一角,摆着历届优秀校友的简介。   首当其冲的就是秦措。   他的个人头衔太长,看的人眼花,企业家,慈善家,商界领袖,各大协会名义主席、副主席,等等。   但最醒目的,标黑的,却是‘蝉联财富榜第一’几个字。   相隔不过一分钟,学校的一名长期合作的赞助商到了,和叶校长亲切握手。   对方一眼看见摆成一排的优秀校友简介,拍拍叶校长的手背,颇为感慨:“我到今天才知道秦先生曾在七中上学。叶校长啊,你和别人真的不一样,低调,太低调!”   叶校长扯动僵硬的嘴角,干笑:“呵呵,呵呵。”   ——他也是到最近才知道居然有这事。   对方越想越佩服,连声称赞:“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很严谨,我猜是为了保护秦先生校内校外的人身安全。叶校长,我欣赏你!有远见,有智慧,将学生放在第一位。”   叶校长:“……谢谢。”   “秦先生上学的时候,有几个人清楚他的家世背景?难道——”对方手指着他,肃然起敬,“只有你一个人?秦先生一定很信任你。”   叶校长头疼。   ——他不是,他没有,他甚至因为秦措和一名深受欢迎的女同学疑似早恋倾向,严厉批评教育过他。   他看向对方真诚的眼神,许久无言。   *   常佑到秦园的时候,秦措送儿子去秦太太家,还没回来。   常佑开门,先让纤纤坐进车,接着说:“其实不用那么早去,别的毕业生十点多才回母校走一圈。二号教学楼重建项目,秦总是主要赞助人——出席公开活动,他几乎走哪都是慈善家,赞助商。”   纤纤一边刷邮件,一边说:“叶校长肯定期待见他。”   常佑笑,“难说,当年叶校长批评过他。”   纤纤想起来了,“有这回事,找过他两次。第一次,他情人节课桌被塞太多情书,正好教导主任撞见,倒霉被抓去。第二次,人家突击检查,发现别的情书是处理掉了,他把我的缝在书包最里层,走哪带哪。”   常佑从前座回头,递给她挂在脖子上的校友证明,“你运气好,本来应该抓你。”   “运气是好,但那次不是。”纤纤说,“秦学长多聪明,他涂掉我的落款签名,一口咬定是他写的,最后居然还有本事把信留下。”   过一会儿,秦措回来,准时出发。   纤纤按掉手机,稀奇道:“我昨天就随口一说——那么多房间,你睡哪不好,真去书房睡沙发?”   “你第一次行使女主人的权利。”秦措侧眸,温声道,“我当然配合。”   纤纤点点头,“好,你配合。”   “有件事——”   纤纤看他。   “我不给你和剧组添麻烦。”秦措说,声音无甚起伏,“回头转告张启圣,戏拍完了,我再去找他。”   纤纤:“行,他一直很期待和你一对一比试。”   车开到半路,秦措突然又低声唤:“白小姐。”   纤纤转过脸。   他慢声问:“最近有结婚打算吗?”   纤纤说:“没有。”   “……就知道。”男人从上衣口袋摸出戒指盒,眉眼淡然,“先戴上,省的到时有人纠缠,问太多。”   纤纤接过一看,“这是怀小雾的时候——”   未婚先孕,第一次检查过后,秦措求婚,她不可能同意,当即拒绝。戒指盒里装的是那时他没能送出去的戒指。   秦措神情不变,只说:“回家扔了,以后会有别的。”   *   上午九点半,秦先生的车抵达门口。   侯老师跟着叶校长过去,见到先出来的常佑,多少有点名师出高徒的自豪,笑道:“常同学,那么多年不见,更精神了!”   常佑说:“承蒙您和校长关照。”   他打开后座的门。   叶校长扬起笑容,“秦先生——”   “秦措。”   男人下车,与当年穿校服的少年一般的清瘦、挺拔,却不似当年单薄。他略一点头,“叶校长,侯老师。”   叶校长笑着说:“许多年没回校园,是不是有点认不出了?我带你过去——”   他一愣。   秦措走到车的另一边,拉开车门。   一双女人的米白色短靴踩在地上,接着便是纯白色的长羽绒服裹挟着的娇小身躯。   秦措伸手。   她握住,走过来,“校长,侯老师,好久不见。”   叶校长拼命思索这位面熟的同学是谁,“好久不见……这位同学。”   纤纤:“白同学。”   侯老师先回神,“白纤纤?”   纤纤笑,“是,您还记得我。”   叶校长等那两人稍微向前走出些,才压低声音问:“白纤纤也是秦措那一届的?”   “晚一届。”侯老师说,“她就是你批评过的,和秦措疑似早恋的很受欢迎的女同学。他们居然还在一起……校长,你想起来了吗?”   叶校长:“……” 第46章 路宁宁 她叫白纤纤。   往届毕业生到校较晚, 纤纤四处看看,没发现同班同学,视线到处转一圈, 落在竖起的杰出校友介绍。   几盆冬菊簇拥着, 排在第一的那人永远如此显眼。   纤纤停住, 说:“秦先生,该更新个人资料了。你瞧,用的是你学生证的证件照,像话吗。”   秦措目光随之望去, 眉心一拧,“常佑。”   常佑跟上,见到标黑的‘蝉联财富榜第一X期’的字眼, 无奈叹气:“秦总, 我一再强调过要低调,不用过于张扬, 原本学校有意拉横幅欢迎你。这已经算收敛。”   秦措冷淡道:“财富榜榜首, 蝉联多少期——宁可列出无用的虚名,也不写我曾为学校得过多少奖。”   “你抱怨啊?”纤纤侧过头, 看他一眼,“怪谁呢, 你自己不跟人家讲简介里想看见什么。你得的那些奖,有区里的, 有市里的, 也有省里的, 但这可是全世界。”   秦措无甚兴致,拉一拉她的手,“走了。”   纤纤抬头, 指着校门口飘扬的红色横幅,又指挂在教学楼前的往届校友送的横幅。   她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愿意看见那上面写,热烈欢迎杰出校友·世界首富·蝉联财富榜首多期·白纤纤。”   常佑忍俊不禁,夸她:“还是学妹看的开,这都是母校的一片心意。”   绕过花坛,常佑脚步一顿,下巴往另一个方向点了点,“秦总,老同学。”   这时,叶校长和侯老师也过来了。   侯老师在旁边说:“你们班的同学很早就到了。毕业好几年,再见面,大家都心情激动!”   他看着常佑,又看纤纤和她身边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长长叹气:“老师看见你们,也是百感交集,你们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走出了一条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康庄大道。”   常佑扶一扶眼镜,附和:“侯老师说的是。想当年,您让我们全班写十年后希望看见的自己——”   他忽然闭眼,摇摇头。   侯老师问:“小常,你当时写的什么?我记得是找到一份好工作?”他笑起来,“那你如愿以偿了!”   常佑也笑,连连点头,苦涩往肚里咽。   当年他写的是,想找到朝九晚五双休不加班,年薪百万房贷无忧,老板如隐形人的工作。   真他妈敢想啊。   侯老师又问:“那秦——”他本想说秦先生,可记起秦措方才示意称呼他本名,便改口:“秦措写了什么?”   常佑望着不远处背影成双的两人,放低声音:“婚姻美满。”   侯老师一怔,转过头,见秦措和白纤纤都戴有婚戒,欣慰的慨叹:“他也如愿以偿了!真好,你们都活成了理想中的样子。”   常佑:“……”   秋末冬初的风一吹,落叶簌簌。   纤纤穿着高跟的短靴,站在男人身边依然娇小。   从少年时起,他就比她高出许多,那时清瘦单薄的学长,背影是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或是干净的白衬衫。   现在换成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   纤纤从他身后探出头,“你同学吗?来的真早。”   叶校长看看手表,咳嗽一声:“庆典大会就快开始,秦——秦措,不如我们先过去。”   秦措转身,“常佑。”   他的私人助理微微一笑,“我明白。”   侯老师正往体育场的方向走,却见常佑反其道行之,不解的问:“小常去哪?”   秦措淡然道:“打声招呼。”   *   “……牵着手。”   “无名指都有戒指?婚戒?”   “我听跟他们一所大学的人说,白纤纤读了几年突然辍学,不久秦措的头像变成了小孩。”   “所以是真的?他们有孩子?”   “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竟然没分开。”   董宇一张脸煞白,“他在看我……他刚才绝逼在盯我!”   “你冷静点啊。”楼铭无奈,再三安慰他,“秦措现在是什么人?人家当大老板,上财富杂志,能跟你一般计较?”   另一个人说:“对啊。董宇你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怎么那么怕他呢。”   董宇把颤抖的手塞进口袋,强作镇定,“没,我没做什么。”   楼铭说:“常佑过来了。你们有什么就问他,少乱想,自己吓自己。”   说完,他走过去,笑道:“好多年没见,常佑,你还是老样子,就是摇身一变,成精英人士了!瞧这西装多气派。”   常佑和他一向熟,相见也不客气,“怎么没变?压力大啊,每天怕掉头发,上班提心吊胆的,头疼的毛病一天比一天重。”   “就胡说吧你。”楼铭哈哈大笑,“你和秦总同窗的交情,他难为谁都不会难为你啊!”   常佑叹气:“……可不是吗。”   楼铭拉着他过去,“来来,大家好奇几天了,等你给解惑。”   方才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常佑一来,人群反而安静。   楼铭瞪他们,“问啊!都是老同学,还会不好意思?”   常佑说:“问吧,这是我今天的工作任务,带薪解疑,不问白不问。”   楼铭指着他,挑眉,“常佑,你越来越幽默了。”   常佑笑而不语。   终于,有人开口:“秦措和白纤纤……还在一起?”   “是。”   “听说他们在大学有个孩子?”   “是,孩子特别聪明。”   “那——”   常佑转身,问话的是一名女同学,才说一个字,便说不下去。   他看着女孩来不及藏起的海报,又看到她独特的手机壳——疑似张启圣和白纤纤的Q版人物形象。   他问:“张启圣的粉丝?”   女同学点点头。   “巧了。”常佑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反手一指,“白小姐和她的大佬。”   “……”   寒风扫过,远处响起久违的校歌。   嘹亮的音乐吞没了女生失望至极的哀叹。   “……怎么又嗑了一对假cp啊!”   *   庆典大会各年级表演前,例行领导演讲。   叶校长、区领导一人十分钟左右,上台念完稿子。   紧接着主持人又站了上去,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地宣布:“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秦氏集团的秦措先生,也是我校二号楼重建项目的主要赞助人,登台致词!”   掌声响起,不见人影。   台下第一排的侯老师用力咳嗽:“嗯哼,嗯哼。”一边示意主持人看稿。   主持人一愣,仔细读了一遍稿纸,尴尬地笑。   “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校杰出校友常佑先生,代表秦氏集团的秦措先生,也是……”他重新复读,“……登台致词!”   这下总算对了。   然后,演讲结束,表演开始。   台上热闹,台下也有不少人闲的无聊,窃窃私语。   纤纤一边欣赏某年级的歌舞,一边在脑内描绘未来母校欢迎她的横幅。正出神,左手被握住,耳旁一声轻语:“趁人少。”   她登时警觉,低声警告:“学校你也行?秦措你说你感兴趣的地点是不是太列奇。”   “……”秦措无语,唇角笑意牵强,“白小姐,我没那么饥渴。”   于是纤纤跟他离开。   到校门口,不时有毕业生回校,但人不多。   纤纤问:“来这里干什么?”   秦措不答,牵着她的手,往左一点,又往后走,似乎忙于寻找位置。   终于,他止步,说:“拍照。”   纤纤怔了怔,左右张望,灵光一闪,“啊,当年拍的那张合影就在这里——当时你好拽。好说歹说,拍张照就那么难。”   她记得,他给儿子的就是那张照片。   秦措一只手从身后圈住她,“换一张给小雾。”   纤纤点头,“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正想开启摄影功能,不经意地抬头,发现他已经举着手机。   她配合地展露笑容。   秦措说:“头往左。”   她往左一点。   秦措说:“下巴低一点。”   她低一点。   秦措说:“头稍微往右。”   “……”纤纤一只手掐他,脸上还是笑颜如花,“秦学长,我笑的肌肉痛,你到底拍不拍?”   秦措拍完,纤纤站旁边看。   如果说她的自拍水平是尚且及格的60分,这就是满分100加10分的水准。   她想起在剧组时和他视频聊天,镜头下他永远完美的坐姿、角度,不禁好奇:“你又不喜欢拍照,哪来的时间钻研这些?”   秦措手没放开她,抱着,单手滑动屏幕,语气平淡:“拍你,拍我们,当然有兴趣。”   纤纤调侃:“是啦,除了正经做生意,你对什么都感兴趣——”   “拍清晰一点的好。”秦措眉眼疏冷,慢条斯理的,“万一你又跑了,寻人启事就用这张。”   纤纤:“……”   另一边,常佑代替上司读完稿子,刚出来,便被一名不认识的赞助商拉住。   “常总,秦总在吗?我是——”   常佑见他拿着手机,过往经验累积太多,自然而然就开口:“对不起,秦总不照相。”   那人怔住,“为什么?”   常佑想,当然因为身份特殊,比明星微妙的多,随便合影,叫人拿去狐假虎威还算好,最怕的是借他名气坑蒙拐骗的。   他礼节性的笑,应对起来熟门熟路:“实不相瞒,秦总从小就有镜头恐惧症,您瞧他简介用的都是学生证的照片。”   “可他——”那人抬起手,“他看起来很喜欢镜头的样子。”   常佑皱眉,回过头。   校门口,他的上司一手抱着女朋友,一手举手机,实力打脸他的说词。   ……这双标狗。   *   从回校到去订下包间的饭店,纤纤只碰到一名同班同学,互相说了几句,便跟上大部队。   楼铭订了两个包间,每个包间两张十几人的桌子。男人一间,女人一间。   常佑说:“白小姐坐我们一起吧,留在秦总身边,你和我们班的女同学也不熟。”   纤纤说:“其实和你们班的男同学也没那么熟。他们留言我从不回的。”   常佑:“……”   秦措淡然道:“这间有人抽烟,熏人。去那边。”   纤纤欣然应允,到女生的一间,坐下后,她很快成为焦点。   “学妹,原来你和圣圣没在谈啊。”   “没,他那天上火,流鼻血。”   “现实总是那么残酷——那他好点没?不严重吧?圣圣拍戏好辛苦。”   “出院了,没事。”   “圣圣真人帅吗?是不是比电视上更帅啊?!”   “还行。”   “学妹你也太严格了,圣圣只是还行,那世界上——”   另一人打断她:“白学妹眼里当然只有秦措最好啦,你看你这问的。”   房间里顿时响起欢笑声,开启下一个话题。   “学妹真的好福气,那是你的婚戒吗?很贵吧?”   “唉,都说好男人都要从学校里找,学妹这就是典型的慧眼识人,以后想拍戏拍戏,想唱歌唱歌。”   “其实那么辛苦干什么呢?在家当阔太太最好了,平时上街买买买。”   “对对,嫁对人真就后半生无忧,天塌下来让老公刷卡顶着。”   “上班累死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在家享清福啊。”   “太羡慕了。”   一阵赞同之后,有人兴冲冲的问:“纤纤,世界顶级贵妇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你跟我们讲讲,我超好奇的啊,真正豪门阔太太的买买买日常什么的。”   纤纤说:“买买买没意思,我喜欢赚赚赚。”   在场的女孩子都被逗笑了。   “别骗我们啦。秦措都世界首富了,还要你赚钱?”   “学妹,叫秦措帮你开家公司,你当老板,不用管事的那种,躺着拿钱。”   “对,完美人生,不干活,只拿钱。”   服务员开门,进来上菜。   纤纤听她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天,终于开口:“我决定了。”   众人一惊,满带期盼:“决定什么?”   “明年同一天,大家再聚聚。”纤纤说,“我请客。”   有人拍手,“好啊好啊,秦措买单,我们能不能去明生路那家顶楼的旋转餐厅吃?”   纤纤说:“不是秦措,是我。”   “你和秦措还分谁和谁啊。”   “学妹的意思是,秦措的就是她的——学妹,你有秦措的黑卡吗?让我们见识见识!”   纤纤原本是愿意的,卡就放在包里,但想到上面羞耻的情侣照,毅然改口:“我没带。”   于是响起失望的叹气声。   等到点心上完,服务员带进来水果盘,常佑也来了,先敬女孩子们一杯酒,然后对纤纤说:“秦总等你,差不多能走了。”   纤纤随他过去。   男人这一间烟雾缭绕,烟味、酒味弥漫。气氛倒是不错,瞧着笑的都高兴。   常佑说:“我去结账。”   楼铭忙拦住,“这怎么行?说好了——”   “我就是代为跑腿。”常佑穿起外套,“有秦总呢。”   旁边的人喝的多了,酒酣耳热,笑着说:“对啊,班长,秦措大楼都捐,还能少这一顿的钱?”   秦措起身,打开窗户通风,回到纤纤身边,柔声问:“卡带了吗?”   纤纤捏着随身带的包,摇头,“临时出门忘记带上,怪我。”   “没关系。”他平静道,“我带了。”   纤纤:“……”   她看着他从西服外套取出唯一一张卡,看着卡面色彩鲜艳的情侣照,回头,又看见众人脸上不知羡慕更多,或是诡异更多的复杂表情。   他居然自己也有?   常佑出去了。   楼铭说:“秦措,你的信用卡……很独特。”   秦措:“多谢。”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握住纤纤的手,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人。   董宇因为喝过酒红起来的脸,唰的又白了。   秦措在他面前站定,他下意识地起立。   也许因为对方不怒自威的冷淡气场,也许因为对方高出一截的身材,也许因为对方身边站的佳人……总之他有点腿软。   秦措说:“你给纤纤发的消息,我看见了。”   董宇瞳孔放大,手心都是冷汗,“那、那是误会,秦措,我绝对没有不好的意思,我当时以为你们不在一起,我只是——”   “我无意责怪。”   董宇一愣,逃过一劫的侥幸,“哈哈,不愧是秦措,宰相肚里能撑船嘛,我就是开玩笑,是……对,是愚人节恶作剧。”   秦措抬起手,摊开那张折起的纸,苍白的指尖极有耐心地按压平整,每一道褶痕都不放过。   他的动作斯文、优雅,而且极慢。   足以令旁边的人看清加粗放大的字。   那是一张名片,比正常尺寸大了三倍。   半晌,秦措抬眸,语气平淡:“同窗三年,我知悉你的情况,较为关心。我从无这方面的困扰,想帮你,只能托人辗转问询——”   董宇看着他手里的名片,煞白的脸涨的通红。   “程建军。”   “X医院秘尿科主任。”   “享誉国内外资深男性不孕不郁专家。”   “四十年临床经验,擅长少精、无精、姓功能障碍等疑难病症。”   董宇身体晃了晃,抓住桌子。   “现今医疗技术发达,别灰心,总有康复的可能,重要的是尽早接受治疗。”   秦措的声音平静依旧。   他伸手,递出卡片,“一点心意,不用谢。”   董宇牙齿都快咬碎了,僵硬的手举起来,慢慢移过去,拿住,竭力忍下当场撕碎的冲动。   秦措牵住纤纤,走两步,停住,“不是三岁,也不是四岁。”他回头,面无表情,“我儿子今年五岁。”   董宇的身躯宛如被雨摧残的梨花,晃了又晃,突然大叫一声:“范宏进早上说想让白学妹看看功成名就的他!”   从他起,往左数排第二的范宏进腾地站起来,“董宇你狗日的王八蛋——”他见众人都以看好戏的目光望他,也不管了,冷笑,“张小洋喝醉了给白学妹发过不雅照!”   至此,全乱套。   “秦措,他女儿的名字也叫纤纤,存的什么龌龊心思!”   “秦措,毕业那年,他背着你对白纤纤说你坏话,说你在外勾三搭四不专一。”   “秦措,当年往你课桌里放老鼠的人就是他!”   ……   五分钟后,从包间出来,遥遥还能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纤纤忍笑忍了半天,见身边的男人还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掐他腰,“你损不损?秦措你损不损啊。”   他目不斜视,声线冷冷清清,“抢儿子,抢爱人——我看下次谁敢。”   纤纤说:“抢儿子,抢白小姐,别自己发明称呼。”   他不理。   到了车里,秦措仍握着她的手,问:“刚才都聊什么?”   纤纤答道:“她们一直在说,我都插不上几句话。”   秦措笑笑,“下次换一换,陪你去你们班的聚会。”   纤纤盯着无名指的戒指,安静一会儿,忽然道:“秦措。”   他看过来。   她摘下戒指,拉着他的手,放他手掌上,“到我事业有成的那天,你如果还有心,再问一次。”   秦措沉默。   许久,他低叹:“拍完这一部戏——”   纤纤打断:“不是拍戏,说了息影之作,不会变。”   秦措将她带入怀中,轻声道:“白小姐之后有什么事业方面的打算?开公司,进银行,证券所有兴趣吗?”   纤纤说:“我五年前规划好了,不劳秦先生费心——这不还有路洄的五亿五千万吗。”   “……不用他的。”   *   任何人进来便知,这是一所特别的医院。   从铁栏加固的门窗,到双眼无光、步履迟钝的病人,再到偶尔能听见的尖叫和狂笑,都令人望而却步。   在这里,阳光都比别处暗淡。   朱妈扶着老者下车,担忧道:“还是别去吧,这么多年,路家都问不出什么,您何苦呢——”   秦老爷子笑了笑,“试一试,不行就走。也算了结一桩陈年心事,又没损失。”   医院有人出来接待他们,将行动缓慢的老者,他的保镖和随从迎入底楼的一间房。   门上挂的是‘会客室02’。   里面却如监狱一样,由坚固的玻璃内外相隔开。   十分钟后,一名穿着病号服,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被人带着坐到玻璃的另一边。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她对面坐下,“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黄惠。”   女人的一张脸呆滞而冷漠,没有任何反应。   秦老爷子看着她,语气平和:“这次来,我想告诉你一点路家的情况,我想,你从前在他们家做过保姆,也许,对他们的事情也会关心。”   女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因这一句话而泛起凌厉的光,“你是路家的人?我都是被你们害的,都是你们!”   她尖声笑起来,幸灾乐祸,“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没用的,白费力气。我才不会告诉你们那孩子在哪里,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后悔去吧!”   一名护士摇了摇头,在老者耳旁低低道:“秦先生,她的症状一直没有好转。她……她是疯的,无法与您正常交流。”   秦老爷子笑笑,“无妨。”   他面对女人,等她冷静下来,才又开口:“黄惠,你误会了。我不是路家人,这次来,也不是想问你任何事。你听着就好。”   黄惠愣住,狐疑地盯着他。   “你大概不知道,在你把路宁宁抱走后,路家有段日子过的非常艰难——”   黄惠吃吃笑起来,“活该!活该!叫他们开除我!遭报应了!”   “可那早已过去,陈年旧事而已。”秦老爷子从容道,“后来,路先生和他太太领养了两个孩子,他们很懂事,又乖巧,路家终于有了久违的快乐笑声。”   黄惠脸色微变。   秦老爷子继续道:“老天开眼,路家虽然经历不幸,但好在失去的,上天用另一种方式补偿。路先生的生意做的很好,禄通享誉海内外商圈。还有,路太太怀孕了,这次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子。现在,他们一家五口人,团团圆圆,早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不……不可能!”黄惠尖叫,“你骗我!他们没了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走出伤痛?!”   秦老爷子淡然道:“人总要向前看。只有你,黄惠,你的时间已经停止。受苦的,遭报应的,只有你。”   黄惠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最后,猛拍玻璃,“不行,这不公平,这对我不公平!你……我不管你是谁,你快去告诉路守谦和他老婆,我又没把他们女儿弄死,你叫他们找,每天苍蝇一样团团转,做鬼的生意!”   朱妈吓了一跳,想扶起老者,“老爷——”   秦老爷子摆了摆手,摇头叹息:“路宁宁的下落,路家费尽心思找了那么多年,她如果活着,早找回来了。二十年,那孩子不在了。”   “在!她在!”黄惠迫切的说,“我亲眼看见的,就在H市,那死丫头在路边待了几天,被一个女人领回家了!”   秦老爷子微笑,“黄惠,我对你说实话,你却在骗我。”他起身,撑着拐杖,“路家以后会越来越好,至于你——你的人生和路宁宁一样,没有未来。”   “都说了她没死!”黄惠见他要走,整个人趴到玻璃上,医护人员拉都拉不开,“我说的是真的,她被那个女人带走了,那个女人说……说她以后叫白纤纤,对!”   老者的背影一晃,朱妈赶紧扶住。   黄惠却未察觉,只对他大叫:“路守谦一定要找下去,找十年,找一辈子,不得安宁!我过的不好,他凭什么能好!他不要自己的女儿了吗?他算什么爸爸啊!”   朱妈直觉秦老爷子状态不对,紧张道:“老爷,我们先出去,别跟这疯子计较,她胡说的。”   黄惠伸长脖子,面目狰狞:“你听见了吗!你马上去见路守谦,路宁宁找不到,你叫他找白纤纤!”   回到车里,朱妈赶紧拿水和药出来,“这趟就不该来,老爷,您身子都这样……还管路家的事做什么?他们都要退婚了。”   “白纤纤。”秦老爷子面色苍白,“秦措身边那丫头,小雾的亲生母亲,叫什么名字?”   朱妈手上动作蓦地停住,“不会……不会这么巧。”   秦老爷子闭了闭眼,“查,马上查白小姐的身世,从她出生到现在,所有细节我都要知道。” 第47章 旧照 路家退婚,你开心吗?   秦太太最早注意到秦雾令人忧心的转变, 是从他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称呼开始。   那时,秦措刚把儿子送来,秦太太问过孩子, 听他说已经吃过早餐, 便让佣人准备茶水, 自己先带他一起到家庭影院,欣赏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新年音乐会。   秦太太深爱古典交响乐。   动人心弦的音乐声中,她抽一张纸巾,优雅地抹去眼角备受感动而流下的泪水, 转过头说:“小雾,除了钢琴和小提琴,你有没有兴趣再学习一门大提琴演奏?”   秦雾端着精致的茶杯, 说:“很遗憾, 我实在没有时间。我已经答应妈妈,以后和她一起做事。”   乐声骤然激昂。   秦太太的心随之一颤, 警铃大作, “你叫她什么?”   秦雾说:“妈妈。”   秦太太愕然,“你为什么要叫她妈妈?”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母亲平时在我面前, 也会自称为妈妈。”秦雾将小勺子放在茶杯的托盘上,“祖母, 你也希望我称呼你为奶奶吗?我看电视剧里,故事书里, 别人家也这么叫。”   “不。”秦太太立即否定, 试图讲道理, “小雾,你听着,我们不是一般人家。”   “那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秦家。”秦太太坚定的说, “我们和别人注定不在一个高度,这也是他们羡慕我们、尊敬我们的原因——还有,你刚才说要和白小姐一起做事?”   秦雾说:“是。等我长大,不仅要像父亲,也要像母亲。”   秦太太受到不轻的惊吓,心脏怦怦直跳,一只手按在心口。   她握住男童的手,将他拉到面前,“不可以。小雾,你是我们秦家的继承人,不可以学她——不行,你受到她的影响太深,再这样下去,后患无穷。”   秦雾沉默,许久,叹一口气:“祖母,你不要暗示我母亲不好,她也从不说你坏话。”   丢下这句,他像是生闷气,背着手,飞快地走出放映室。   音乐依然恢弘、震撼人心。   秦太太以手抚额,头疼不已。   于是,次日一早,秦园的司机接走秦雾,她第一时间出行,赶去秦家乡下的祖宅。   “……我们是秦家,这一点,小雾不可忘记。他身为秦家未来的继承人,必须拥有正确认知。”   秦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看旧相册,闻言,从镜片后瞧她一眼,“就是一句称呼,有什么大不了。”   “父亲!”秦太太恳切道,“现在是称呼,下次会是什么?假以时日,只怕小雾被那女人引入邪路,像刘家、元家的孩子,无心家族事业的重任,一门心思往娱乐圈钻。以后秦家上新闻再也不是财经版,而是娱乐丑闻分类,那怎么办?”   “……小茹,你会不会想太远了?”   “我是未雨绸缪。”秦太太说,深深叹息,“我已经烦恼了一上午。如果小雾有个兄弟姐妹还好,偏偏秦措……短期内,他不会再有孩子。”   秦老爷子瞥她一眼,见她当真心力交瘁,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焦虑之色,便摇摇头,“看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   秦太太不甘就此放弃,“父亲,您劝劝秦措。您的话,也许他还能听进去。”   秦老爷子慢慢翻一页相册,平淡道:“你提醒了我——他是得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他回头,唤道:“朱妈,给少爷打电话,让他有空回来。”   朱妈应道:“唉,好的。”   秦老爷子手指点着一张黑白照,笑了笑,“瞧,我和路守谦他爸六十年前的合影,那时我俩多年轻啊。”   秦太太顺着望过去,叹道:“风华正茂。一晃眼,路老先生过世许多年。”   “得有二十年。他走的时候,路家丫头还没丢。”秦老爷子淡淡道,“所以我总想着,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总要为老朋友尽尽心——尽人事,听天命。”   秦太太看着那张老照片,沉思片刻,开口:“我听说,您去了那家医院,见黄惠。”   “是。”   “问出什么了吗?”   “零零碎碎的。”秦老爷子说,“我在等调查结果,应该很快会到手。”   朱妈打完电话,回来报告:“少爷说,过两天,等送白小姐回剧组,他马上过来。”   秦太太蹙眉,“他今天在哪?”   朱妈:“少爷一家三口去海洋世界玩。”   “一家——”秦太太气道,“朱妈!你老糊涂了?哪来的一家三口。”   朱妈回去做事。   秦老爷子哼一声:“小两口感情挺好。”   “……总不是长久之计。”秦太太沉默,思索良久,试探道,“路家退婚,秦措以后的婚事——”   秦老爷子长叹,当真厌倦,“小茹啊,你看你那儿子,他像是能任人摆布、接受家族联姻的性子吗?他未成年的时候就敢离家出走,现在他二十好几了!”   秦太太定定道:“正因如此,我也不指望秦措,现在我将希望放在小雾身上,我更不能允许白小姐胡乱教育他。”   “……”   秦老爷子合上相册,不再与她无意义的争论下去,忽然笑道:“小茹,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开价十亿,要求白纤纤离开小措。她说,不用这么多,一口价,五百万。”   秦太太笑的勉强,“记得。”   “她走了,你还不放心,再三确认,发现她真出国了,就背着你儿子,带小雾去做智商鉴定。”   “我也是没办法!”秦太太辩解,“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分得清十亿和五百万的差距。秦家如果出了个低智儿童……我只想排除这一可能性。”   秦老爷子笑意淡去,目光深沉,“是啊,任谁都清楚,可她只带走五百万。这次回来,才几天,又从路家孩子手里坑走五千万。”   秦太太诧异,“您也知道彩票的事?”   秦老爷子抿一口茶,“今早才知。”   他望向窗外,过一会儿,低声道:“路家退婚的事,能不能缓一缓?等上几天,不会太久。”   “怕是不行。”秦太太思忖着,慢慢道,“父亲,您听说过奥斯汀·温德尔这个人吗?”   秦老爷子拿起放在一边的报纸,“知道,经常上新闻。”   秦太太说:“他这个月会来淞城。我听人说,路太太正忙着敦促盼宁考证。”   秦老爷子皱眉,“考证?”   “对,什么证书能在一两个月内获取,就考什么。”谈起这事,秦太太好笑,“可盼宁从小就不是天资聪颖的孩子。路太太没法子,只能叫她考驾照。等月底盼宁取得驾驶证,路家准备为她举办隆重的庆祝晚宴。”   秦老爷子听的莫名其妙,“庆祝她考到驾照?”   秦太太淡然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庆祝是借口,邀请温德尔出席是真,他们有意将盼宁正式介绍给那个外国人。”   秦老爷子扶正老花镜,抖一抖报纸,“新闻说,那位先生的姓取向比较开放——”   “父亲!”秦太太无奈,“花边绯闻能信吗?新闻还说,白小姐和路家司机的儿子因戏生情。”   她又开始头疼,端起茶杯,冷冷道:“……我不信她敢。”   秦老爷子又说:“关于退婚——”   他才开头,朱妈走过来,说:“路太太刚才打电话来,希望明天早上来看望老爷。”   秦太太神色一凛,苦笑,“父亲,看来,拖延不了。”   秦老爷子说:“我知道了。明天是么?我等他们。”   秦太太看着他,“不如我明早过来?有些话,您不好说,我可以劝一劝路太太。”   秦老爷子摇头,“不必。那场婚事是我和路守谦他爸定下的,现在他家长辈不在,要退,自然找我,只是当年——”他再次翻开旧相册,看着最后一页几张小女孩的照片,心中五味杂陈,“当年定的可是路宁宁。”   秦太太轻叹:“宁丫头福薄,多半不在了。我们也得看紧小雾,千万不能发生类似的惨祸。”   秦老爷子不语。   他想起好几年前,那位秦措带回海之屿的女朋友。小姑娘水灵又漂亮,白衣黑发,讲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   唯一一次见面,她跟在秦措身边,问一句,答一句。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小茹,不欢而散。   ……和说出‘我不拜财神,财神拜我’的狂妄小丫头,完全不同。   真是一个人么。   *   “哇!”   “快跑!快跑!”   “爸爸好吓人啊!大白鲨冲着姐姐游过去——咦,姐姐一点都不害怕。”   “那不是大白鲨,是另一种鲨鱼。”   “姐姐在和它说话吗?”   水族馆最有名的海底通道,前来参观的游客都被面前的一幕惊呆。   三面海水环绕,一条巨鲨俯冲而下,却没有冲撞隔离带。它静静地停在一侧,隔着玻璃,与白色羊毛衫、白色短羽绒服的女人对视。   秦措带儿子去卫生间,还没赶上来。   纤纤伸出手,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对那条鱼轻声说:“——自闭灵识很多年,听不见你说什么。别试了。”   鲨鱼的小眼睛仿佛在瞪她。   纤纤摇摇头,“不听也知道你想说什么。在这里待的很烦,不开心,没自由,整天被奇怪的生物围观——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海里也脏,都是垃圾,又危险。所以我在解决啊。”   鲨鱼小幅度摆动躯体。   “人类讨厌?”   纤纤回头,望着叽叽喳喳经过的游客,大多是带小孩的父母,或是年轻人结伴出来玩。   “是讨厌,但偶尔也有讨人喜欢的,不能一棒子打死。看那边,我儿子,我儿子他爸。”   鲨鱼甩尾就走。   纤纤抱着手,“谁告诉你物种不同不能生孩子的?谁说的?我找人类生怎么了?我在规则之外。你不要搞物种歧视——”   “妈妈。”   纤纤低头。   秦雾问:“你在跟鱼说话吗?”   纤纤说:“一条没有礼貌的鱼,居然鄙视我。”   秦雾配合地笑了声:“这个笑话很好笑。”   纤纤本想说没开玩笑,但说了也无意义,就牵起他的手。   秦雾走在当中,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父亲。   海底通道向前方笔直延伸,宛如真的身处海底世界。他们所到之处,所有海洋生物都会纷纷迎上前。   周围的行人注意到这一点,惊讶地看着他们。   秦雾戴着儿童口罩,第一次来,就能看见如此罕见的情景,表面平静,内心很是高兴。   纤纤压低声音,问另一侧的男人:“今天怎么主动带我和小雾来海底世界?”   秦措淡声道:“小雾说你提过。”   纤纤:“不信你那么好心啦。”   “白小姐。”他轻笑,“你想要的,我有什么不给?”   “就没一点私心?”   秦措沉默片刻,在她耳旁轻轻道:“……找灵感。”   纤纤笑,“深海万里啊?”她抬起头,先望着头顶流动的水,然后是两旁,“秦措,你知道深海之下有什么?”   “远古生物。”   “什么也没有。”纤纤说,“只有亘古的宁静。”   话音刚落,她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瞥见一只对准她、来不及收起的相机。   “居然有狗仔。”她感到意外,“我这么红了吗?”   秦措说:“我处理。”   “好。”   等他离开,纤纤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示意高卓和另一名保镖看好秦雾,独自走到一边。   消息是大卫发来的。   [大卫:先生,您之前说过,如果有人调查白纤纤女士的背景,第一时间通知您。]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见秦措的背影,笑了笑。   [Mr. GF:谁?]   [大卫:这次比较复杂。客人通过位于淞城的独立事务所调查,因为涉及白女士在海外的经历,所以那家事务所主动联系我们。]   [Mr. GF:客人姓秦?]   [大卫:是的,是一位秦先生,具体名字未知,目前只知道客人似乎年龄很大,对方事务所非常尊敬他。]   纤纤一怔,心想,不是他。   秦先生?不是秦措,多半是他爷爷——有意思。   [Mr. GF:海外经历,和上次一样的处理方式。]   [Mr. GF:你和对方事务所交涉,表态可以提供白女士早年在H市的线索。叫他们去一个地方,找一家珠宝商店的老板询问细节。具体地址我稍后发你。]   [Mr. GF:要价尽量高,这条信息非常珍贵。]   [大卫:明白。]   放下手机,纤纤走过去。   那名疑似职业狗仔的青年头戴鸭舌帽,穿着普通,原本见秦措注意到他,还想躲藏,结果被两名保镖左右夹击,退无可退,只能一再告饶。   “……您是捧白小姐的那位删帖大佬——不,我说错了,您是白小姐的男朋友,对吗?我无心的,真的无心。”   “……我也是拿钱办事,这是我的职业,我就是干这个的。”   “……没拍小孩,我不至于那么下作。”   “……我知错了,我不会再跟踪白小姐,今天我真的只是碰巧遇见,我是来拍别人的。”   海底隧道幽蓝的光芒闪烁。   秦措站定,比任何海洋猎手更可怕。他双手伸进口袋,语气平稳:“给你五百万。”   狗仔愣住,惊疑不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喜。   “好好!大哥,我这就把底片给你,绝对不自留,以我的人品——以我的小命发誓。”   他马上就取底片,过于欣喜,咧着嘴角,笑的停不下来。   男人又道:“现在发出去。”   狗仔脱口而出:“保证不发出去,保证没有上传云端——咦?”他眨了眨眼,呆住,“你刚才说什么?发出去……发哪?网上吗?”   “随你。”   “……”   纤纤无语,赶上前,对狗仔解释:“他开玩笑的——他的意思是千万不能发出去,保护隐私重要。”   狗仔提到半空的心终于安全降落。   刚才,听大佬说给他五百万叫他发上网,他还以为大佬在跟他开恐怖又很冷的玩笑。   底片到手。   纤纤看着狗仔逃开,深觉不可思议,“秦先生,五百万?我都不知道我值那么多,张启圣都未必值那么多。”   秦措伸手牵住她,情绪无任何波动,“发出去值五百万,解决我心腹大患。不发一分钱不值。”   纤纤不小心笑出声音:“还心腹大患。秦措你病的不轻,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秦措望着前方,“那天为什么对他脸红?”   纤纤一时没想起在哪脸红,过一会儿才记得,“说你呢。”她斜睨他一眼,“说你有够无耻。”   “真的?”   他停下。   海底隧道特有的光线笼罩,男人的黑眸泛起柔和的光,便如海水起伏绵延。   他俯身,凝视她眼睛,再一次确认:“是因为我?”   纤纤:“……你还引以为荣!”   秦措不答,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纤纤跟着他走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五百万?条件反射吗?”   他的声音低沉:“也许。毕竟白小姐卖我卖五百万,从此这数字深刻入骨。”   纤纤说:“你加儿子五百万,光你可能打对折。”   秦措:“……”   *   车子驶进停车场。   下车前,路太太迟疑:“守谦,今天真的提退婚吗?我总觉得,是不是太草率?也许该在更正式的场合——”   “草率什么!”路守谦不悦,“温德尔先生就快来了,难道让宁宁带着秦措未婚妻的身份,与他见面?同样是联姻,我再三考虑过,温德尔最适合。”   他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触怒Utopia——如果女儿和奥斯汀·温德尔成了夫妻,那就有缓和的余地。   Mr. GF既然选择温德尔作为代理人,证明他们关系匪浅,他也不会太为难温德尔妻子的娘家。   这是最好的结果。   秦老爷子在客厅,电视开着,放的是经济之声。   他看见路守谦和他太太走进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后跟随的司机也带着不少礼盒。   他笑笑,“守谦,静娴,客气了。”   路守谦在他下首坐下,身体前倾,双手交握,“伯父,早该来探望您老人家,小时候受您照顾,这两年太忙,走动都少,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秦老爷子说:“年轻人忙于事业,好事。”   “可不是吗。”路守谦叹气,“平平还小,虽然有小洄帮我,但他到底是个孩子,会莽撞,会犯错。”   双方寒暄几句,路守谦沉不住气,直奔正题:“实话说,宁宁和秦措的事,我一直打心底的觉得遗憾。可这年代,讲究自由恋爱,强求只会害了孩子。”   “关于这件事。”秦老爷子拧眉,停顿少许,接着说,“能不能缓上两天?就两天。”   路守谦以为他有意拖延,心生不满,面上笑容不变,点头道:“当然可以,但那样于事无补。听说秦措和小雾他母亲相处融洽,宁宁的身份实在尴尬。她也不小了,我不能因为私心,耽误她的青春。”   路太太说:“伯父,时代不同了。”   秦老爷子微笑,叹息:“我老了,活在过去的时代,再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他双手握住拐杖,“守谦,静娴,三天,不,两天。我只要两天,有件事情,我必须亲自确认,一旦得到答案——关于秦措和宁丫头的婚事,你们也许会改观。”   路守谦心底已是怒极。   又是这样,永远被姓秦的人压一头。   秦家人说什么,路家人必须遵从,即使道理在他这边!   “伯父,真的拖不了。”路守谦开口,语气明显强硬,“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可您和家父定下的这桩婚事,本就不太现实。当时定的是宁宁——”   他一滞,皱眉,“是我和静娴的宁宁。她和秦措从未见过,性格也不一定相符,强作姻缘,只会害了小辈。更何况,宁宁不在了,现在盼宁也快二十五,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因为您和家父的约定,伤害另一个女儿!”   一阵沉默。   秦老爷子笑了笑,“说的好。”   路守谦抬头。   秦老爷子缓缓道:“你爱女心切,我也不好强求。既然如此,退婚的事,我答应。”   路守谦松了口气。   秦老爷子看着他,“守谦,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伯父,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路守谦沉着微笑,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您感受到了吗?今年淞城的风,都比往年变幻莫测。”   电视里仍在播放经济之声,主持人正谈起Utopia相关的报道。   路守谦沉声道:“禄通,秦氏——这阵风到底会带我们走向何方……伯父,我拭目以待。”   秦老爷子注视着他,在中年男人如鹰隼的眼眸中,清晰地看见蛰伏的野心。   一直以来,被压抑太久的野心。   这个男人想改变的,恐怕是秦家和路家在淞城的地位,秦氏和禄通在财富榜的排名。   秦老爷子叹气,也转过头,凝望窗外。   院子里,风卷残叶。   他说:“起风了。”   *   三天后,傍晚,秦措回到祖宅。   秦老爷子披着朴素的长棉袄,手里拿着一只文件袋,看见他,抬一抬眼皮,“叶子掉光了,花也谢的多,想叫你一起欣赏都晚了。”   秦措扶着他,往院子走。   秦老爷子有些疲倦,问他:“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秦措说:“很好。”   简洁的两个字,一如既往。   秦老爷子看着他,看着这个小时候在他腿边走,现在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的青年。   他又问:“小雾他母亲,你不打算放手,是吗?”   沉默。   秦老爷子苦笑。   自从小茹把他的白小姐赶跑了,害他五年相思,现在只要涉及那丫头,他一字不肯多透露。   “秦措,我换个问题。”秦老爷子平静道,“许玲——记不记得这个女人?”   秦措拧眉。半晌,他答:“记得。”   秦老爷子冷笑,“当初跪在路边的女人,一直在哭,一直尖叫,我料你也不会忘。”顿了顿,他停住脚步,“白纤纤是许玲收养的孩子。”   他紧紧盯住对方,想从青年的眼里,发觉一丝一毫最微小的震惊和彷徨。   没有,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大怒:“你早就知道!”   他气的提起拐杖,发了狠劲往青年身上打,“你明知道许玲是小茹一生最恨的人,你明知道她把白纤纤送到你身边,不安好心。你——你想活活气死你母亲吗!”   秦措不躲,不反驳,只道:“祖父息怒。”   朱妈和另一名佣人听见动静,赶紧跑出来,“老爷,老爷!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吵起来了?”   秦老爷子被搀扶着在石桌旁坐下。   等佣人们又退开,秦措才过来,平淡道:“所以我不打算告诉母亲。”   “你想瞒。”秦老爷子冷笑不止,“白小姐带走五百万,图的压根不是钱,只为折磨你——这你也知道?!”   秦措说:“都过去了。”   秦老爷子:“……”   秦措站在一旁,沉静道:“如果您希望我不再隐瞒,我会与母亲坦白。但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只有维持现状。因为——”   他声音很轻,并非因为底气不足,而是决然的清醒,“我绝不放手。”   秦老爷子看着他。良久,笑了。   “缘分这种事啊……”秦老爷子摇摇头,叹一口气:“秦措,路家来退婚,我已经答应。你和路宁宁的婚事,正式作废。”   秦措说:“很好。”停顿片刻,又道,“是路盼宁,您记错了。”   秦老爷子心里想笑,忍住。   他咳嗽一声,问:“白小姐的照片,你有吗?让我瞧瞧。”   秦措不动。   秦老爷子瞄他一眼,“放心,我不是你母亲,不会对一个小姑娘使手段。我只想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   秦措颔首。   秦老爷子让人带来他的老花眼镜,盯着手机屏幕。   秦措点开一张近照。   “不是现在的。”秦老爷子拿起保温杯,“小时候的。你没有?”   秦措又点几下。   秦老爷子看见名为‘纤纤童年珍贵影像’的相册,一口茶没喝下,呛的直咳嗽。   秦措轻轻拍他脊背顺气。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是个白裙小姑娘的背影,面对破旧的街道。   秦老爷子说:“只有一张,果然珍贵。”   他瞥了瞥青年,神秘的问:“想不想再收集两张?我有,还是正面。”   “祖父说笑。”   “谁跟你说笑。”秦老爷子瞪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秦措你啊,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只顾护着你的白小姐,隐瞒你母亲、隐瞒我,可真厉害。这下好了——路家退婚你很高兴,是吗?”   秦措眉心拧出一道痕。   他的目光落在祖父带出来的文件袋上,没有请示,直接打开。   先掉出来的是两张照片。   穿粉色蓬蓬裙、梳公主头的小姑娘,站在花园里——莫名眼熟的花园。   被保姆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身边散落无数的玩具、芭比娃娃,她手中捧着一只商店常见的招财猫。   都是有些年岁的旧照。   秦老爷子在旁徐徐道:“听那一带的邻居说,她小时候过的苦,经常挨打。她总说许玲是神经病,医院也救不了她。虽然小小年纪被欺负,那孩子性格很阳光。我猜,她早就不记得五岁前的事情。”   秦措在看文件,一张纸一张纸翻过去,速度飞快。   秦老爷子慢吞吞地打个呵欠,懒洋洋的,“秦措,路家退婚,你现在还开心吗?”   他笑一笑,玩心起,有意捉弄。   “路守谦野心大,听你母亲说,他正想把盼宁介绍给奥斯汀·温德尔。这要认回亲生女儿,会不会换一个人选?”   “哦,还有,白小姐如果变回千金小姐,她还要你吗?她长的漂亮,家里有钱有势,孩子也有了,没什么负担,可以游戏人间,能选择的男孩子太多,比如路家司机的儿子——”   秦措倏地起身。   秦老爷子很久没笑那么开心。   从小到大,他的孙子就是沉稳如山的性格,宠辱不惊,喜怒不显,总没什么表情。   太久没看见这孩子脸色发白、心神不定的样子。   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只最小号的真空袋,慢声道:“DNA鉴定——白小姐的头发、指甲,什么都好。路守谦那边,我想办法。” 第48章 烟 叫我哥哥。   “又签名?”   张启圣掂了掂一沓纸, 其中包含他的各类周边、杂志海报、照片、小卡、以及手写书信等。   他哼一声:“老子的魅力啊,挡都挡不住。”   纤纤递出一支圆珠笔。   上次陪秦措去他们班的同学会,受人所托, 回剧组后, 趁拍戏间歇, 便问张启圣要签名。   纤纤看了会儿,提醒他:“张老师,圣洁的圣,你又写错。”   张启圣看着他刚签下的‘盛’字, 不以为然,“没写错。回头告诉她们,这才是正确的版本。”   纤纤等他签完, 拿回来, 说:“辛苦了。”   “不辛苦,就是烦, 想不通。”张启圣翘着二郎腿, “你刚说什么来着?是你同学要我的签名?”   “高我一级的学姐,秦措七中的同班同学。”   “七中。”张启圣抓住重点词, “她们听过盛哥的名号吗?”   纤纤将签名收起来,“我觉得没有。张老师, 你那时真没你想象的有名。”   “嘁。”张启圣嗤之以鼻,两手枕在脑后, 双眸合起, “一群书呆子——所以我才奇怪。你说她们高中有没有毕业?考不考的上大学?”   “肯定行啊。”   张启圣安静一会儿, 爬坐起来,严肃的问:“你们到底喜欢我什么?你们这些小女孩,高中顺利毕业还能上大学, 受过教育,读了一堆书,文化也高,看上我什么?”   纤纤纠正:“不是你们,是她们。”   张启圣:“不要在乎细节。”   纤纤些许惊讶,“你居然会怀疑自己?”   “怀疑个屁。”张启圣不耐烦,又说,“我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让你们这样的高材生不可自拔?我的那些粉丝,老说我迷人而不自知——我是真他妈不知,要知道,我肯定改。”   纤纤说:“我想想。”   张启圣盯着她,十分期待。过了三分钟,他问:“白纤纤,你想出答案了吗?”   纤纤凝神思考,慢吞吞道:“那晚在小弄堂,你红着脸不情不愿求我的样子,有点点迷人。”   张启圣一愣,继而涨红了脸,气结:“我掐死你!”   纤纤说:“你来啊。”   张启圣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他想起多年前的黄昏,他冲着少女飞奔而去之前,她也是这句软绵绵的话。   “你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虚了。   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他受惊而起,左右四顾,“打雷了?是不是天上打雷?”   纤纤说:“张老师,那么大的太阳,你说什么呢。”   张启圣又坐下,手抹一抹额头,都是冷汗。他暴躁道:“不是打雷吵什么!”   他回过头。   一辆货车已经停靠进来,工作人员正从里面搬出一箱一箱的东西。   他司空见惯,哼哼:“……粉丝应援。”   剧组好几名拥有固定粉丝群体的演员,除去正当红、势不可挡的张启圣,其他人也各有忠实受众。   过一会儿,何航来了,怀里抱一件衣服。   “也不知道谁家粉丝送的,豪气!每人一件羽绒服,这牌子少说一万一件,真特么挥金如土。”   纤纤看一眼标识——某家知名冬装品牌,以出众的耐寒性著称。   张启圣懒散的问:“我的那件呢?拿过来,正好盖在身上,我睡会儿。”   何航说:“你没有。”   张启圣抬起眼皮,“啥?你说的一人一件。”   “每人一件,打杂的烧水的扫地的都有,成文文新招的实习助理也有。”何航说,“盛哥,就你没有。”   张启圣霍地站起来,“哪家的缺德粉丝故意针对老子?艹,嫉妒老子比他正主红吗?”   纤纤坐着读剧本,悠悠道:“可能是我家的。”   “去你的。”张启圣白她一眼,“你哪来的粉丝?不就咱俩的脑残cp粉。”   纤纤懒得理他。   十五分钟后,金姐也来了,见他们都在,诧异道:“张老师,白小姐,怎么没去吃饭?下午两点左右,你们才开工。”   张启圣还没咽下那口气:“谁家的应援?”   金姐说:“不是粉丝,是星耀的大老板,秦氏集团送的入冬赠礼。”她低头看纤纤,挤眉弄眼,“白小姐,司机说你的那份今晚直达酒店。”   纤纤说:“好。”   何航白得一件衣服,心情不错,夸一句:“这么体恤员工的老板少见,我好感动。”   “滚你丫的。”张启圣骂他,“我平时给你的待遇差了?”   “没有,盛哥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金姐笑着说:“领导表示,天气渐冷,保暖工作重要,希望大家都别生病,尽早拍完。”她往另一边走,“我去找魏导——上头又催他快拍完,至少先让女主的戏份杀青。”   她走了,张启圣抱着手,不爽,“白纤纤。”   纤纤从剧本后看他,“张老师。”   张启圣继续郁闷:“秦措不是世界首富吗?那么小气也能当首富?”   纤纤点头,“心眼可小了,特记仇。”   “他不说等剧组杀青,他来找我?”张启圣想起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不会玩阴的吧?少他一件衣服穿我也不会冻死,可他摆明针对我。”   “那倒不会。”纤纤说,“到时见到他,你可以试试掐死他。”   “……你们女人够心狠。戏里说什么来着?最毒妇人心。”   “挨打的是你。”   “你他妈别瞧不起我!我打过的架,比你的秦少爷吃过的饭都多——说起吃饭。”他抓起外套,“饿死了,走走,今天吃点好的。”   他开车,带纤纤到附近有名的一家饭店。   等待上菜的时间,旁边又来一桌人。走在最前的是穿西服、戴眼镜的男人,身后跟着两名外国人。   那人看见纤纤,愣了愣,接着欣喜不已,“纤纤?白纤纤?”   纤纤起身,“好久不见。”   简单交谈几句,她回到座位。   张启圣问:“你认识?”   纤纤:“我同学。早年出国创业,近期回国开分公司。他招待客户。”   那两名外国人说起中文,十分流利。   于是,用餐期间,邻桌的对话轻易就飘到这边。   “方先生,您的创业经历,我一直很佩服。从逆境中翻身,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惭愧。当时我坚持太久,也曾想过放弃。在最困难的时候,Utopia中小企业投资部向我伸出橄榄枝。至今回想,我仍感到不可思议。毫不夸张的说,Utopia救了我一命。”   “听说您见过奥斯汀·温德尔先生本人?”   “是,我有幸与他参加同一场酒会,距离他最近的时候,能有……哈哈,五米左右。只可惜,无法和他当面交流,围绕温德尔先生的人太多了。”   “所有人都说,奥斯汀·温德尔是非常耀眼的男人。晚宴之中,人再多,你第一眼看见的,只有他。”   “确实,那位先生的魅力与生俱来,毕竟是古老的贵族家庭出身。”   纤纤一边切牛排,一边回忆当初见到的奥斯汀。   颓废得足以闻到腐朽气息的男人,总是因为交不出房租和房东吵架,不肯工作,沉迷打游戏,碗碟杯子堆在水池里十天不洗,脏衣服扔进洗衣篮一个月都不动。   ……什么与生俱来的贵族魅力,那明明是她的金钱的魅力。   张启圣丢下刀叉,声音较大,引来旁边几桌的注目礼。   纤纤问:“没食欲?”   张启圣臭脸,“听见那个名字倒胃口。上次我回淞城,去过路家一趟。”   他烦躁地拧眉,“太太成天催大小姐考驾照,准备等那个外国男人月底过来,介绍他俩认识——相亲,你懂的。”   纤纤笑起来,“是吗?真要两情相悦看对眼了,我送份大礼。”   “你还笑!”张启圣一记眼刀送她,“因为大小姐这事,我特地上网搜他。网上的人说,那人不是直的。”   纤纤说:“是直的。”   张启圣‘啧’一声,凑近悄悄耳语:“小姑娘家的,你不懂这些暗语。不是直的——就是指他晚上直不起来,不能做男人。”   “……”   纤纤叹息,耐心讲解:“别人误会他喜欢男人。”   “卧槽!”张启圣骇然,“不仅直不起来,还喜欢男人。这种人怎么配的上大小姐?一朵鲜花插猪粪上。”   纤纤放弃与他争论,摇摇头。   张启圣喝一口饮料,“先生和太太正式上门提退婚,秦家那边没反对。这下你和秦措高兴了。”   纤纤一手支头,晃晃玻璃杯,心想,就是不知道秦先生能高兴多久。   吃完饭,离开前,方同学特地送她。   “……当年发那么多条消息向你诉苦,都是事业方面乱七八糟的琐事,现在想起来,真对不起你,脸都丢光了。”   方同学摸了摸头发,神情愧疚。   “这么说多少有点卑鄙,但还是要谢谢你。纤纤,跟你倒苦水之后没多久,Utopia主动联系我,有意投资。这么多年,总觉得你虽然不回消息,可你是我的救命福星。”   “当时真的满肚子的话,无处倾诉。如果不是还有你——说不定等不及Utopia伸出援手,我就活不下去。”   纤纤站在门口,等张启圣开车过来,闻言一笑,“客气了,不用谢。”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一拍他肩膀,“好好干。你的公司业绩好,我也受益。”   方同学一愣,不明所以。   下午回到剧组,继续开工。   这段日子集中拍摄男女主的对手戏,刚拍完一场,金姐提着一包东西过来,“张老师,给。”   张启圣仰头喝水,示意周利拿着,问:“这什么?”   金姐不答,举起手臂,做了个加油的动作,“从魏导往下,所有导演、摄影、工作人员的心意。你坚持!”   “……什么鬼。”   张启圣放下水杯,以为金姐当他没拿到羽绒服不爽,耍大牌发脾气,这才公费买礼物。他叉腰大笑,“我在乎一件衣服吗?哈哈,秦措小心眼,老子什么人啊,心大着——这啥?”   他皱眉。   周利往里看,一件件取出来。   先是一瓶虎鞭酒,再是一盒鹿血片,还有各种补血、补肾的药品。   张启圣傻眼了,好一会儿,火冒三丈。   “你们什么意思?啊?老子需要这种东西吗!曰你的,故意整我?!”   “老子从小到大阳火旺盛,所以才叫张启盛,旺盛的盛!”   “我阳气充足,血多的不得了,流都流不完,补个屁啊!谁出的馊主意,滚出来!”   他大吼大叫,谁劝都不消停。   后来,魏导听人说张启圣又耍大牌,便过来。   张启圣看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你们送我这个什么意思?你们暗示老子直不起来,是不是?这是侮辱!”   魏导理直气壮:“大家是一片好意,你不要误解。接下来你和白纤纤感情戏多,上回在一起说个话就狂流鼻血送医院,这以后又牵手又抱又深情对望的,怕你受不住!”   他长叹一声,按住张启圣的肩膀,“年轻人,不能虚!”   “虚你——”   张启圣一句虚尼玛卡在嗓子里,面对导演,多少给点面子,只气的咬牙切齿,五官扭曲。   完工时,天快黑了。   纤纤和张启圣一起回酒店,一路上,听他骂骂咧咧。   她拿出手机,读到一条大卫发来消息,称预计姓秦的客人昨晚已收到资料。   于是她打给常佑,问:“秦总在公司吗?”   常佑回答:“秦总今天下午回他家祖宅,你有事直接打他电话。”   纤纤说:“不用,待会儿也许就能见面。”   常佑:“……”   纤纤挂断电话。   张启圣还在说:“拍完这部老子不伺候了。马上回房间,我把这些鬼东西全砸烂,真他妈晦气——走啊,白纤纤,你等什么?”   他和纤纤的套间在独一层。   刚进大堂,身边的女人停住不动,视线停留在吸烟区设置的沙发座。   那里只有几名客人。   两个不停交谈的中年男子,一个翻公文包的年轻人。   还有一名青年,独自在单人座,正对他们,指间夹一支点燃的香烟,似笑非笑。   张启圣问:“你认识他?”   纤纤唇边一点笑意,不带温度,“秦措总说他阴魂不散。这乌鸦嘴,真被他说中。”   张启圣:“什么?”   纤纤不答。   青年摁灭烟头,从沙发上起身,身材高而瘦长,步履闲散,带点漫不经心的懒倦。   许妄停在他们面前。   纤纤说:“你真能找。”   他温声道:“就当你夸我。”   张启圣看着他,又问:“谁啊?白纤纤,你朋友?”他习惯成自然,“来要签名?”   许妄笑一笑,“不,我是白小姐的家属。”   张启圣直觉他语气古怪,转向纤纤,皱眉问:“你除了秦措和臭屁小孩,还有别的家属?”   “这个是自封的。”   “是她哥哥。”   几乎异口同声。   许妄低笑,“聊两句。”他抬眸,“白小姐现在是名人,一举一动受人关注。在这里聊,还是换地方,随你。”   纤纤说:“我晚上有事,没空应付你。”   “不会耽误太久。”   于是一起进电梯。   张启圣怎么想都不对,扯一下女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被勒索了?是就眨眼,我救你。”   纤纤说:“借你地方一用。”   张启圣没懂。   等电梯到他们那一层,纤纤不往自己房间走,跟在他后面,直接进他的套间。   张启圣:“你干什么?”   纤纤:“金姐说秦先生送我礼物,直接放房间,不太方便带客人过去。”   张启圣:“那不就一件羽绒服?”   纤纤:“亲疏有别,谁知道他送衣服还是送活人。”   张启圣:“……”   他拎起剧组赠送的‘暖心礼物’,头也不回,“别用我那间房,其它随意。”   说完,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紧接着打开一瓶酒,一个劲的往马桶里倒,嘴里不清不楚的咒骂。   “曰你的。”   “虚?你才虚,你全家都虚!”   “等着吧,杀青那天,老子也送你们一份大礼。印度神邮、伟歌一人来一瓶,谁怕谁,哈哈!”   ……   许妄听了会儿,抬手指一指,“脑子不太好?”   纤纤打开隔间的门,调亮灯光,“有一点,跟你妈情况不同。他自己病的快乐,还能给周围人带来阳光和欢笑。”   许妄倚窗而立,没坐下,抽出一支烟,点上。   纤纤便不关门。她问:“从家里大老远的跑过来,理由呢?”   许妄吸一口烟,吐出,“你拉黑我。”   “这也算事?”纤纤摇头,“早跟你说过,不想秦措不高兴。”   许妄低哼,又笑,不疾不徐的语气:“看上秦少爷什么?有钱,有地位?还是不管你怎么作,怎么折腾他,他都要你。”   “这问题,我真就想过。”纤纤笑了笑,“想的比考试还认真。结果发现真没什么特别的,就觉得在一起开心,大部分时间都是。”   许妄与她视线相对,目光有讥讽、有自嘲。   他轻声重复:“开心。”   “真的开心。”纤纤说,“要不是相处太愉快,怎么能忍的了和他生孩子,敷衍一下得了。”   许妄沉默。很久之后,他开口:“许玲一直想把你的事告诉秦太太。”   纤纤:“她想就——”   “我拦住了。”   纤纤看着他。   他一口一口沉默吸烟,低着头,长久的死寂。抽完一支烟,他盯着那一点明灭的火,忽而一笑,在手心掐灭。   他说:“不如我们走吧。”   纤纤嗅到空气中一丝焦味,“你在路小姐那里没能取得进展,她爸妈想把她介绍给奥斯汀·温德尔,是吗?”   “不知道。”许妄淡声道,“没问。”   纤纤不语。   于是他又说:“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跟在秦措身边,他家里人不会承认你,他也不会放弃秦家。秦少爷失去秦氏的支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后你会成为另一个待遇升级版的许玲,有意思吗?”   纤纤靠在门口,目光清淡。   她叹气:“你如果真想带我走,五年前在机场就不会扔下我。许妄,你要么见不得我好,要么见不得秦措好,就这两心态。”   许妄淡淡一笑,“也许两个都有。”顿一顿,他又取一支烟,打火机的光亮起,“你不问我去哪里?”   纤纤说:“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从来就一个终点。”   “秦措身边?”   纤纤笑一声。   许妄问:“笑什么?”   “笑你。”纤纤低声说,“世界很大,你只看的见秦少爷,许玲只看的见秦太太。”   烟雾缭绕。   男人一双似有情似无情的眼眸微微眯起,“如果我站在秦少爷的位置,当然看见的是不同的风景。”   纤纤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比他高一点的位置。”   不过十来分钟,她耗尽兴致。   “你转告许玲,她想做什么,随便她。至于你——尽早看医生。我现在这样你就难受,有一天我登上世界之巅,你不得抓心挠肺的,咚咚撞墙啊?”   她低头笑了笑,回过去看他,留下几句似真似假的调笑。   然后,她走了。   许妄抽完第二根烟,又摁在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喜欢撕裂伤疤,伤上加伤的痛楚,就连空气里那一点焦味,那一点血腥气,都如享受。   可不是得去见医生。   走出房间,又碰上白纤纤口中的阳光病人。   张启圣说:“你还没走?正好,来,这一盒鹿血片送你。我倒的东西太多,马桶堵了,冲不下去。”   许妄接过,随手丢垃圾箱,扬长而去。   “看吧。”张启圣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摊开手,“正常男人都会这么做。一群混蛋,他妈的侮辱我!”   *   纤纤回房前看一眼时间,八点多。   这么晚,她还没吃饭,怪不速之客。等换件衣服,直接下去吃夜宵得了。   刷门卡开门,刚走进去,她一怔。   灯是亮着的。   再走两步,她停在主卧门旁,看见男人的背影,又见他俯身在枕头上找什么,不禁弯起唇角。   方才被打扰的心情,刹那之间明亮。   纤纤蹑手蹑脚地靠近,冷不丁的伸手抱他的腰,“秦先生,突击抽查啊?都不提前通知我,该不会保镖也没带——自己开车来的?”   秦措:“没心情玩笑。”   纤纤低哼:“你也有没心情的时候。”   他不理。   纤纤对着他细看,“脸色这么差?”又去握他拿着镊子的手,触手冰凉。   “找我头发?”她故作惊讶,“早上才打扫完,我刚回房,你找不到能用的,不如现拔两根?我说,秦先生,都几年了,现在才想起做我和小雾的亲子鉴定,会不会太晚?而且,要做也该做你和小雾的才对——”   他回头,面无表情。   下一瞬间,纤纤双脚离地,被他扛在肩上。她笑,“神经啊你!”走出一段路,又被他轻轻放在房间的沙发上。   “白小姐。”秦措说,眉眼到声音,如出一辙的清冷,“我们谈谈。”   纤纤抱着膝盖,团起身体,双眸亮晶晶的,兴趣盎然。   说是谈谈,可过上好一会儿,他还没开始发言。   秦措双手伸进口袋,踱了几步,到窗口,想拉开窗帘,记起这是在酒店,又止住。   他走回来。   纤纤说:“那么纠结吗?来,你拔我头发。”   秦措盯着她,耳边尽是祖父的声音。   “你母亲那边,先瞒一瞒。”   “带白小姐来寿宴,告诉你母亲之前,我想亲眼见一见她。”   “路家和我们这局面,算不得好,就怕咱们拿人家当亲家,人家拿咱们当敌人。”   “你那位白小姐,她自己愿意当路小姐吗?”   祖父说,她应该不记得五岁前的事。   可她不记得?   那天,在他办公室,白纤纤对他坦白往事。他分明问了:“想过找回亲生父母吗?”   而她说:“想回去的时候会回去的。”   秦措回身,面色冷凝,从文件夹中取出两张照片,一手一张,给她看。   他问:“白小姐,有印象么?”   纤纤看着穿蓬蓬裙的小女孩,又看捧着招财猫的小女孩,抬手一指,“啊,我的招财猫。”   “……”   果然。   秦措气的容色发白,甚至隐隐胃疼。   他抬头,眼底卷过怒海狂涛,又有严冬凛冽的风肆虐,最终归于平息。   “白纤纤。”他平静的说,“你耍我?”   纤纤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他笑,“秦先生,哪里的话。我是对你有着海枯石烂、坚定不移的信心。无论我贫穷或富足,你都会爱我——”   秦措咬牙,“重点不在这。”   纤纤低下头,软声说:“消消气,给你拔头发。”   “……”   男人过来,镊子一扔,没拔她头发,也没剪她指甲,只轻捏她下巴抬起。   先吻她额头,接着是眉心、眼皮,最后是唇。辗转缠绵。   半晌,纤纤睁眼,气息微乱。   秦措拿起文件,翻一页,读加黑的名字:“路宁宁。”   波澜不惊的语气。   纤纤说:“改名了,不认识。”   秦措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路宁宁,本应在某一天成为他妻子的女孩,五岁那年意外被人抱走,多年来音讯全无。   原来,一直就在他身边。   从始至终,是缘分是天定,是彼此的归属。   纤纤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坐过来,倚在他怀里,慢慢的说:“其实也想过早点告诉你。这种事情我不是很在意,瞒路家的原因多,瞒你就一个原因……”   话才说完。   头顶响起男人轻飘飘的话:“白小姐。”   她预感不对。   秦措声音低且慢,一字一字极有耐心的强调:“路盼宁叫我秦哥哥。”   果然。   ——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你借题发挥。   “这是套间,秦先生——”她转头,微笑,“你今晚想选侧卧还是沙发?” 第49章 寿 财神拜我。   “都不想选。”   “那就闭嘴。路盼宁称呼你秦哥哥, 白纤纤叫你不要得寸进尺占便宜。”   “……”   墙上挂钟显示八点半。   纤纤横坐在沙发上,双腿搭在秦措身上,看一会儿手机, 抽空回复一封邮件。   秦措低问:“想回去吗?”   “哪里?路家?”   “是。”   纤纤发完信, 盯着手机屏幕, 忽然笑了声:“听张启圣说,路家想把女儿介绍给奥斯汀·温德尔。”   “传闻如此。”   “秦措,你信不信——”她刻意危言耸听,“如果我回路家, 月底那个男人来淞城,路先生分分钟把我套上婚纱裙,扎朵大红蝴蝶结, 打包送到温德尔先生的酒店房门口。然后说, 您的新娘到了,请签收。”   秦措目光轻轻扫落, “他敢。”   纤纤说:“就冲他左手退婚, 右手计划相亲的行动力——没准他真敢。”   秦措拉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描绘纹路, 漫不经心的,“不想回去?”   纤纤犹豫。几分钟后, 作出决定:“回去。”   她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想去拿放在梳妆台抽屉的东西, 才挪几下, 倏地僵住。   “……秦先生, 谈正事。”   男人平静且理性,就事论事讲道理的语气:“自然生理反应,我能控制么。”   纤纤摇头。   她起来, 拉开抽屉,找到一只玉镯,“记得吗?那天你来H市接我,我戴在手上。”   “记得。”   “路太太的。”   “……”   秦措说:“过来。”   纤纤站到他面前,不动。   秦措心平气和,“谈正事,能忍。”   纤纤往他右边挤挤,在他身旁坐下。   秦措重又抱她,单手箍住,并不用力。他声音也轻:“祖父托人调查,听你旧邻居说,那家人待你不好,比你日记写的更差。”   “有吗?”   “……你该早点告诉我。”   接着,没下文。   纤纤侧眸。   男人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不言不语,眸色是灯火照不亮的漆黑。   纤纤嘀咕:“怎么心事重重的?”   秦措倾身过来,双臂搂住她,这次用上几分力道,将她的脸压在他坚硬的胸前。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节奏沉稳。   良久,男人吐出一口气,异样的烦闷,“……不想你有那样的过去。”他说一句,停顿长久,才又道,“会心疼。”   纤纤说:“我和他们的关系比较复杂。”   “有多复杂?”   “解释不清。”   “嗯?”秦措一手覆上她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红唇,“慢慢讲。我们有的是时间。”   “许妄他这个人吧——”   “如果涉及情感纠纷。”他又打断,眉目不动,“细节可省略。别说太伤人的话,怕失眠。”   纤纤:“……”   她笑,摇头,“秦措,我迁就你,和迁就他,理由完全不同。”   秦措柔声道:“接着说。”   纤纤:“我——”   “说我听了高兴的。”   “……”   纤纤被他整的又气又笑,“行行,迁就你是喜欢,无关紧要的方面让让你也行,迁就他——”   是因为对自己的承诺。   她不打算说下去,怕他追根问底,于是微微偏过脸,“你闻到了么?”   “烟味。”秦措轻嗅,“剧组谁抽烟那么凶?”   “今天许妄来过。”   他起身。   纤纤坐着没动,“人早走了,刚在张启圣房间聊两句,我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他不仅抽烟,抽完直接往手里摁,我看他扭曲成那样,建议他尽早咨询医生。”   “张启圣房里,和你表哥聊——”   “你少阴阳怪气。你气他干什么?我处处向着你,他才意难平呢。”   秦措一怔。   纤纤咕哝:“我好歹算半个名人,难道还在大堂跟他拉扯?不去张启圣房间,难道来我房间?……那可巧,正好撞见你在这,大家一起聊聊。”   秦措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保镖人呢。”   纤纤说:“他在酒店里面等,不明内情的肯定当熟人,你提醒一句得了。”   于是秦措出去打电话。   纤纤看一眼时间,叫完客房送餐服务,又拿出手机。   过一会儿,秦措回来。   纤纤在看新闻,乌黑长发散下,双眸低垂,温婉乖巧。冷战两分钟,听他问:“处处向着我?”   “那不然呢。”她头也不抬,“你看他气的拿烟烫自己,神志不清——他啊,见不得你好,也见不得我好。夜里做梦都想你从大少爷变乞丐,颠沛流离,然后我跟他苦海共沉沦。这叫什么来着?损人不利己,恨不得世界毁灭,大家一起玩完。”   不远处一声轻笑。   片刻,秦措又问:“你去侧卧看过吗?”   纤纤说:“那有什么好看,就一间空房。”   秦措:“我送剧组暖冬赠礼。白小姐,你也有份。”   “我知道。”纤纤说,“不就是你吗?快递上门。”   秦措:“……”   他倚在门口,耐心等待。   纤纤终于抬头看他,“难道还有别的?”   秦措走近,伸出一手。   纤纤笑了笑,握住,借他力道起身,穿上酒店的白拖鞋,到隔壁另一间房。   灯一开,满床淡粉浅白的玫瑰,摆成一锭喜庆的元宝形状。   一左一右分别两张手写卡。   第一张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二张读:你忠实的影迷敬上。   秦措在前面凉凉道:“白小姐每周往我办公室送花,礼尚往来,可惜送错房间。”   纤纤扬起卡片,在他眼前晃晃,“张启圣还说我没粉丝,他太没见识。这不有我的秦先生么。”   秦措不作声。细细长长一双极漂亮的凤眸,眼底笑意流转,清浅无声。便如长夜月华。   “可秦措,你哄我。”   纤纤盯着那一行落笔有神、刚劲有力的字,“等电视剧开播,我宁可将希望放在罗伯特追剧成为我的骨灰级粉丝上,也不信你能看下去。影迷?”她叹息,嗔道,“才怪,骗谁啊。”   “没骗你。”   纤纤手指戳一戳他肩膀,“今天魏导还在说,接下来对手戏多,又牵手又抱又深情对望,你能忍?”   “能。”   纤纤完全不信任,“当年文艺演出排话剧,老师非选我当女主,男主是同班同学。第一次排演,你在旁边盯的人家大冬天的狂出汗。”   秦措说:“所以我很少来你们剧组。”   “是啦,你善解人意,我领情。”   “至于你的电视剧。”秦措淡然道,“我自有办法。”   “……厉害厉害。”   男人轻笑,目光落在她身后,问:“知道粉玫瑰意味什么?”   纤纤:“好像是——”   下一瞬间,被他带入怀中,一同听天由命的向后倒去。   落在床上的刹那,花瓣纷纷扬扬,淡粉浅白交织成网,飘起又散落。四周尽是。   秦措双臂撑起,极有耐心且享受的,从她眼角吻至耳垂,耳鬓厮磨。   “初恋。”他轻轻说。   纤纤攥住他衣服。   “白纤纤,你的初恋,是我。”   男人嗓音渐哑,可在那柔情与暧昧之下,又有冰冷而尖锐的执念。岁月无法变更,牢不可破。   “——是我们。”   *   纵情声色的结果是,酒店负责客房送餐服务的工作人员敲门敲半天,无奈之下将餐盘放在门口。大堂打电话通知,依然无人应答。   等纤纤洗完澡出去,黄花菜都凉了。   回到房间,她扬起头说:“秦措,菜冷了,我是无所谓,填一填肚子。你要不要——”   不经意的抬眼,她愣住,接着快步进浴室。   秦措事后一向心情愉悦。   他披着衬衫,胸前纽扣没系,于是镜面映出来的,便是深一道浅一道的红痕,依稀有淤血迹象。   纤纤问:“谁打你?”   秦措拆新的牙刷套装,慢条斯理的语调:“才看见?我在你身上那么久。”   “我闭眼的。”   “下次我叫你睁眼,你说好,别说不要。”   “……你明明喜欢听的是后一个。”   秦措笑。   纤纤没心思和他调情:“问你什么你就回答,少敷衍我。常佑说你下午回祖宅,你爷爷打的?”她停了停,“他快八十了。”   秦措:“虚岁满了。过几天办寿宴,我们带小雾一起去。”   纤纤只说:“八十了还打那么狠,有话好谈,怎么动手?”   “祖父勤于养生健身,又在气头上。前几年更生龙活虎,这两年大病小痛不断,萎靡很多。”秦措洗漱完,冲干净玻璃杯,说,“帮我放水。”   纤纤有点无语,“冲凉得了,你还要泡澡吗?”   他说:“心情好。”   纤纤摇摇头,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调节温度。   秦措从外间过来。   纤纤回头,看见他衣衫不整却春风得意,脱口而出:“挨打了还笑?”   秦措瞥她一眼,“那么介意?”   纤纤坦然道:“当然介意。你那么无耻,我都没打过你,别人怎么能打你!”   秦措:“……”   他叹气,揉她头发,又掐她脸,“祖父举拐杖的时候,你猜我在想什么?”   “什么?”   “怕的很。怕他闪到腰,怕他气出心脏病。”秦措平静道,“那我就是千古罪人。挨几下,不算什么。”   纤纤没答话。   半晌,她搂住他的腰,闷闷道:“秦少爷只能我欺负。”   “好。”秦措柔声,“只给你欺负。”   纤纤开口:“你刚才说——”   秦措捧起她的脸,正色道:“真心疼,不如陪我洗。”   “……”纤纤放开他,转头就走,又停住,“你刚才说你爷爷八十大寿。”   “我母亲一手操办,很隆重,宾客名单阵容豪华,还请到梁老先生出山。”   “那个老道士?”   “是。”   “他会算命吗?”   “曾经以此谋生。”   纤纤主意已定,点点头,“好的很。你爷爷对你动手,等着,看我怎么吓唬他们。”   秦措回头。   她走出去的背影,像极了美丽而娇贵……偏偏炸毛了的猫。   “纤纤。”他唤。   “干什么?”   秦措微微一笑,“客房床上的花瓣,收集一点带过来。”   纤纤实在无法理解,“你要泡澡就泡,洒两片花瓣,对你有什么用处?”   “制造气氛。”   “……”   三分钟后,纤纤手里抓一把玫瑰花瓣,洒落水面,“秦先生,你真是我见过的精致人生的典范。”   秦措握住她的手,引她纤细手指按他胸口,“为你挨的打。”   又指向水面。   “为我采的花。”   最后拥住她,低声道:“两清了,不许再想。”   *   秦老爷子过寿,魏导主动给纤纤放假。   原本,纤纤以为是秦措一早下达的指示,然而并非如此。   这天下午,魏导和另一名导演,以及金姐,三人结伴到酒店找她,带着一张纸,上面洋洋洒洒的写满了各种名字。   《千年之恋》。   《穿越千年的爱恋》。   《霸道尊主的小仙子》。   ……   纤纤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魏导的态度非常客气,“听闻秦老先生的寿宴,梁老先生会在。白纤纤,到时能不能请你把这份名单给他老人家过目?”   纤纤:“他老人家也爱追偶像剧?”   “不是!”魏导摆了摆手,“请他选名字。”   金姐在旁解释:“白小姐,你记得开机仪式当天的祥云吗?你想想啊,光是梁老先生的徒孙就那么厉害,掐指一算的良辰吉日,天上就会出现元宝形状的云——他本尊得有多神?这是活仙人!”   另一名导演也在劝:“就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请他选一个名字,我们这部剧能不能火,全靠你了!”   纤纤:“我说能火。”   那名导演:“……”   金姐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一握,“白小姐,你太年轻,没听过梁老先生的名字。想当年,他在淞城,那可是风云人物,千金难求他一句话。”   魏导激动起来,“梁老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天命通生死,唉!”他拍一下腿,“可惜不能亲眼见见他。”   纤纤收下剧名列表。Hela   金姐喜道:“白小姐,你同意啦?太好了!对了,如果梁老先生一个都没看中,你请他现起一个。”   纤纤送走他们。   临走,魏导一步三回头,“白纤纤,别忘记,一定要亲自交给他老人家过目,这非常重要。”   金姐悄悄对她说:“这样的机会一生不会有第二次。如果可以,你请梁老先生算你未来的星途。”   纤纤说:“过两天见。”   回到房间,张启圣从隔壁出来,拉住她就说:“你叫梁老先生帮我算算。”   纤纤抓住他的手,翻开掌心,“我帮你算吧。这部剧会大火,你名扬海外。”   “屁啊。”张启圣皱眉,“这部剧怎么样我才不关心,我想算我退圈以后的职业生涯。还有,我是把名字改回旺盛的盛,还是胜利的胜,两个都不错——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生辰八字,千万别弄丢,问出来了回头请你吃饭。”   纤纤:“……”   提前一天,纤纤回淞城。   夜里,趁秦措不在,她接了一通奥斯汀的电话。谈完工作的事,她没有立刻挂断。   “你。”纤纤沉思片刻,问,“你最近在谈恋爱吗?”   奥斯汀一怔,过很久,笑了声,语气带着克制的喜悦:“我暂无此类计划。”   他放低声音,一字字沉声道:“你明白的。我心里,一直以来,只有你——”顿了顿,他不敢太露骨,便斟酌用词,“你我的商业版图。”   “奥斯汀。”   “等这次接你回来——”   “那是我的商业版图。”   纤纤挂断。   那天在酒店,秦措最后带走她几根头发,想来定是送去医院做检测。   其实,回到路家并非一个太坏的主意,也有益处,比如可以实地考察禄通的工厂和生产线。   再比如,就近考察路家的几位主要经商人士。毕竟,他们是最熟悉禄通的人,如果双方合作愉快,本应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   可路洄指望不上,路守谦——也不妙。   次日下午,纤纤盛装出行。   这次目的地是秦家祖宅,为的是祝寿,所以她没有选择平时最喜欢的白色,穿的是酒红色的修身晚礼服。   无袖,领口恰到好处。   既不会显得太老气,也不会太性感前卫,称的上衣着得体。   同车的父子是万年不变的西服,领带的颜色用的是较为鲜明的暖色调。   秦雾说:“妈妈,你今晚真漂亮。大家都会盯着你。”   纤纤:“会盯着我,但不是因为我漂亮。”   秦雾:“那是因为什么?”   纤纤低头,翻找宴会专用的小手提包,从中取出剧组和张启圣塞的纸。   “因为惊喜。”   秦雾:“……”   “小雾。”他父亲叫他。   秦雾看过去。   秦措微微一笑,慢声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到曾祖父家,跟住你母亲。有奇怪的叔叔接近,你就叫妈妈,声音要大,要响亮。”   秦雾说:“好。”   纤纤:“……”   到秦家祖宅的停车场,纤纤一下车,正好碰见路盼宁带路平平往里走。   路平平看见他们,没吭气。   路盼宁拉住他的手过来,“平平,叫人。”   路平平假装忙碌,“我去找妈妈和爸爸。怎么一晃眼,他们都不见了?唉呀,我找找去。”   路盼宁:“……”她很是不好意思,“平平还小,他……他可能没听见。”   秦雾叫:“宁宁阿姨。”   路盼宁笑了,“还是小雾乖。”她转向秦措,习惯性的称呼,“秦哥哥。”   秦措微一点头,目光望向身边的女人。   纤纤不看他,低声道:“秦先生,尽早放弃幻想。”   秦措笑笑,说:“我过去招待客人。”又对路盼宁道,“失陪。”   他走了。   路盼宁这才说:“自从退婚之后——”她说一半,叹口气,“本以为会多想,想的觉也睡不着。可我都快累死了,根本没空想。”   纤纤问:“怎么了?”   路盼宁是真的痛苦,“路考又没过。”   纤纤:“……”   路盼宁疲倦地笑了笑,“对不起,让你看笑话。”   “为什么一定要考到证?”纤纤说,“月底是圣诞节,办个圣诞派对正合适。”   路盼宁笑意转苦,“因为妈妈想要焦点都在我身上——不怕你再多听一个笑话,他们想介绍我和温德尔先生认识。你说这不是乱来吗?我都没见过那个男人,谁知道他有什么坏毛病?”   “卫生习惯有待改进。”   “就是啊!”路盼宁深表认同,“万一他卫生习惯差呢?我最讨厌男人在家随便,不讲究。”   纤纤笑了笑。   路盼宁又叹气:“可爸妈非常重视他,我只能努力……我、我不想他们失望。纤纤,你不知道,我其实欠他们很多,从孤儿院到路家——”   一进门,路洄就在不远处。   路盼宁望见他,“哥。”   路洄走过来,轻咳两声,摸摸她头发,“爸妈都在里面,去见见秦老先生。”   纤纤的目光落在左边的架子上。   那里,最上方,有一尊财神像,财神怀里捧着金元宝,正开怀大笑。   有点眼熟。   她问恰好经过的朱妈:“这尊财神像一直在这里吗?”   朱妈看了看,说:“不,老爷特地问一位老朋友讨来的,今早才放上去。”   纤纤点头,“谢谢。”   路洄已经在她身旁站定,好一会儿,见她只是望着那尊普通的财神像,他轻笑一声。   如此盛大的场合,进出宾客非富即贵,往来皆名流。   她会胆怯,也在情理之中。   “是不是觉得,有点不适应。”路洄轻声说,“就像是……这个地方不属于自己。”   纤纤说:“当然不属于自己,又不是我家,要来何用。”   路洄:“……”   纤纤抬手一指,“你看那个财神像。”   路洄意兴阑珊,敷衍:“白小姐进门还要先拜一拜财神吗?秦措陪在他爷爷身边,你该和他一同招待客人……也是。”他以手掩唇,又咳嗽,“咳。秦伯母在,不会容你像平时那般嚣张——”   “路少。”   “抱歉,是我失言。”   “我不拜财神。”纤纤侧眸,“财神拜我。” 第50章 昙花 我是他女儿。   相比淞城许多后起的世家名门, 秦家祖宅虽然地方大,但并不如何奢华,甚至粗略一看, 称的上朴素, 不起眼。   只有懂得其中门道的, 才会在意一件小装饰品、一幅字画真实的价值。   可这些,秦老爷子也早不在乎。   人到晚年,精力有限。他只对门外一方花园费心,确切的说, 只对秦老太太留下的一株昙花,念念不忘。   天冷了,佣人将花盆从室外移至室内。   祖宅内部古色古香, 客厅的一侧设有山水屏风。梁老先生在那里边休息, 他身后站着一名道童打扮的少年。   另一侧也设屏风,画面是常见的老仙翁持寿桃的图, 稀罕的是笔锋稚嫩, 颇具童趣——是秦雾画的。   秦太太见了喜欢,托人做成屏风, 赶在寿宴前送到。   正前方摆两张太师椅。   一张空置,偶尔有年长贵客到, 便坐一坐,说上几句。   另一张秦老爷子坐着, 秦措站他身边, 稍稍偏后。   迎宾的间隙, 秦老爷子托起茶盏,瞄一眼身侧。   青年本就高大英挺,剪裁得体、量身定制的西服衬托下, 更显身长玉立。礼仪也是,无论行为谈吐,一抬手一点头,一句问候一抹笑容,都恰到好处,精致而不刻意。   那是从小受专人指导,多年演练才有的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秦老爷子叹气。   ——什么都好,就是不像有血有肉会犯错的正常人。   他端起茶盏,慢吞吞道:“就这一套衣服?从你进秦园,坐我办公室,没见你换。”   秦措:“祖父说笑。”   “瞧你长大后这副德行,我倒情愿你母亲少管管小雾。”秦老爷子用杯盖抹一抹茶叶,“你在自己家也这样?白小姐没抱怨和你沟通困难,交流有障碍?”   秦措不答。   秦老爷子哼了声。   他望向远处角落的昙花,目光一顿,神情泛起久远的温情,“你祖母的昙花。她过世前的几年,陪伴她最多的是这盆花……可惜被我养坏了,日盼夜盼,一朵花也不开。”   秦措顺着他视线望去,“请的植物学家——”   “我不听你们找的专家的话。”秦老爷子摆一摆手,打断,“万物有灵。”   秦措:“是。”   秦老爷子眯起眼,缓缓道:“有时,我偶尔会想……她心里终究有怨。”   他低头,笑一声,自嘲:“她嫁我那年,刚满二十一,我也才二十多。年少气盛啊!有太多想做的事,忙事业,忙赚钱,赚更多的钱——可钱是挣不完的。到五、六十岁,我还乐此不疲,每天开不完的会,读不完的报告,不但不想退下来,反倒比年轻时更拼。”   秦措沉默倾听。   秦老爷子板起脸,“也怪你爸,他太不争气。他在办公室坐上一周,我出差回来,多少人向我诉苦。我时差都没调过来,就得替他收拾烂摊子……那不孝子。”   想起早逝的儿子,他一声长叹:“罢了!”   秦措见他试着站起来,便扶他。   秦老爷子慢腾腾地走到昙花前,抬起苍老的、布满岁月轨迹的手,“只是苦了你。”   他的目光愈发温柔,透过枝叶,看到的是离世多年的老伴。   “寂寞吗?总在家里等我,还要听我没完没了的唠叨公司的事。你永远那么有耐心。现在回想,太对不起你——等我去你那边,一定多陪陪你。”   “祖父。”秦措不得不出声,“今日您大寿。”   秦老爷子接他的话:“所以我想点高兴的事。八十了,还要敷衍应酬,闹腾一晚,你觉得我乐意吗?”   秦措:“……”   这时,秦太太过来,笑道:“父亲,您的老朋友田老先生到了,正找您呢。您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这盆昙花,便知秦老爷子始终心有不甘。一月月,一年年,盼着一株不会开花的昙花,重现当年芳华。   她转向静立在侧的儿子:“秦措,改天再请教各大名校的植物学教授——”   “行啦,少折腾!”   秦老爷子不耐烦,也不要人扶他,拄着拐杖转身,“小茹,你替我招待一会儿,让我歇歇。”   秦太太应道:“好。”   秦老爷子目送她离去,开口:“你那位白小姐呢?怎么没看见人——朱妈。”   朱妈走过来,“老爷。”   秦老爷子问:“放在门口的财神像,可有人驻足欣赏?”   朱妈以前没见过白纤纤,并不认识她,只回答:“有位俊俏的年轻小姐问起。”   秦老爷子笑了笑,十分感兴趣,“问什么?”   朱妈:“她问,财神像是不是一直摆在那里。我告诉她,今早才放上去,是老爷问朋友要的。”   秦老爷子点头,“你去忙。”   他思忖片刻,笑了声,向身旁的青年招手。   秦措俯身。   秦老爷子压低声音:“鉴定结果出来了,就在我房里,除非严重失误,否则百分百足以确认,白纤纤和路宁宁是同一个人。你已经告诉她了吗?”   秦措一点头。   秦老爷子追问:“她什么反应?”   “没反应。”   “……”   秦老爷子边笑边摇头,“从小就是古怪的丫头,长大了更是。她被抱走以后过的那么苦,不想回去当千金小姐吗?那可是路家。”   秦措淡然,“那只是路家。”   “……你啊。”秦老爷子看他一眼,心想自己这孙子早把她当秦家人,顿时有些好笑,“白小姐对路家没想法,不代表她信任你。秦措,这两码事。”   “总有一天她会。”   他是那样坚定。   秦老爷子笑意渐淡,“她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和你见惯的温室娇养宠大的女孩子可不一样。防人之心重,心思深,敏感易受伤,又自卑又骄傲——秦措,长远相处,你会辛苦。”   秦措说:“您并不认识她。”   秦老爷子气笑了,连连点头,“好,就你认识你的白小姐。所以她不准备回路家?那份鉴定报告,我待会儿给你,还是锁保险柜?”   “她说会回去。”   秦老爷子一愣,“什么时候?”   秦措:“没问。”   秦老爷子:“……”   *   隔着几扇诗情画意的山水屏风,隐约可见一老一小两道身影。   老人虽不曾穿道袍,但平素穿着也是仿古的青色长袍,广袖飘飘,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飘逸和潇洒。   小的是名少年,道童打扮。   纤纤甚至可以听清他们躲起来说的悄悄话。那两人自以为声音够小,蚂蚁都听不见。   道童小小声问:“师父,您今晚愿意见客人吗?”   梁老先生老神在在,“下山一趟,不可空手而归。”   “见几位客人?好多人都来问过,想求您赠几句话——总有十几、二十位在等候。”   “太多,五人足矣。”   “哪五位?”   梁老先生闭目沉思,过一会儿,提笔写五个人名,末了笔尖一顿,想了想,又添上一人的名字。   道童问:“这是……”   梁老先生叹道:“秦太太的意思。她请我此次出山,务必见见这位小姑娘……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古怪。”   道童好奇:“是秦太太的什么人啊?女儿,儿媳妇?”   梁老先生摇头,“是她孙子的妈妈。”   道童说:“那不就是儿媳?”   梁老先生挑起眉,笑道:“儿媳也得她肯认呐。这些富贵人家,规矩大。”   道童似懂非懂。   梁老先生再次闭上眼,小憩。   道童才安静没多久,又问:“师父,您今天说真话吗?”   “徒儿。”梁老先生眼皮也不抬,“我平时如何教导你们师兄弟的?”   道童悄声答道:“看向、测字、算命,五十岁前,七分真相藏心头,三分吐人知。六十岁后,九分藏,一分吐,保命要紧。”   梁老先生点点头。   道童说:“师父,您七十多,也快八十大寿。”   梁老先生笑了笑,坦荡荡的不要脸,“所以现在那一分,我看心情吐。”   “……”   道童良心未泯,提醒:“师父,您收钱的!人家不仅给钱,一个个的还送您那么多东西。”   梁老先生无动于衷,徐徐道:“钱要收,寿命不可折。咱们这一行真正的学问,并非算命,而是领悟怎样才能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吐露真言的前提下,让对方相信你说的话,并且十年八年也不至于露馅。这才是奥秘所在啊,傻小子!”   道童无语,到底不服气,嘟哝:“师父,咱们凭本事看相算命,这和别人的工作有什么不同?老天爷欺负人。”   “规则。”梁老先生神情漠然,“天道恒远,世间万物都要遵从规则。我们泄露天机,等同破坏规则,会遭报应。”   道童撇一撇嘴,“可天上的神仙——”   梁老先生冷冷道:“神魔仙妖人鬼畜生,三界众生,无一活物得以幸免。就算飞升成仙、成神,有只手遮天的神力,一旦忤逆天命,也是自寻死路。”   道童在那冷厉言语下,竟听出一丝恐惧。   梁老先生又道:“徒儿,你还小,余生漫长。为师的这番话,你谨记于心,以免将来祸患无穷。”   道童为自己、为师父、为师门感到忧伤,叹气:“就没有什么是在规则之外的吗?”   “有。”   道童希望又起,“谁?”   梁老先生沉默。很久很久,他睁眼,虽则年数渐长,那一双小眼睛极为清明,寒光迸射。   “我告诉过你,我的先祖是巫族人,一度隐居于冰原雪山。远古时代,巫族有一位惊才绝艳、擅占星奇术的少主。他曾在深海之下,寻见天道本身。”   “真的吗?后来呢?”   “当然死的很惨。所以才说天道可敬更可怕——臭小子,记住没有?不要试图挑衅规则,会短命,会死很惨。想活命就学着怎么九分藏,一分看心情吐。”   “……”   纤纤抬起手。   女人的手掌纤巧、腻白柔软,掌心的纹路曲折却不凌乱。肌肤之下,一条红线若隐若现。   那曾是一名赤发少年替她塑肉身之时,藏了私心,用他头发编的姻缘线。   她笑笑,望向另一边。   客厅一角,路守谦刚与认识的朋友交谈几句,回来找妻子。   路太太时不时地望向山水屏风。   路守谦问她:“怎么了?从进门起就心神不定的,眼神飘来飘去,别叫人看笑话。”   路太太愁眉紧锁,“梁老先生在那扇屏风后面,我路过几次,能确定。”   路守谦抬头,“那又怎样?”   “我……”路太太咬了咬嘴唇,犹豫不决,“老公,我还是想叫他算一算。我们的宁宁——”   路守谦叹气,喝一口酒,“不是早就算过吗?”   路太太急道:“梁老先生当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能找回来还是永远失去?”她问经过的佣人拿一杯香槟,借酒定神,“这么多年,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   “……最后一次。”路太太握着酒杯,又向山水屏风望去,“我不问能不能找回女儿,我只问那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样,是好是坏。”   路守谦深深吸一口气:“老婆。”   路太太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路守谦才说几个字,喉咙干涩,他松一松领带,“如果梁老先生告诉你,那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怎么办?”   路太太的手猛地一颤。   路守谦轻握住她,“别问了。放过自己,珍惜当下。”   路太太不说话。   好在路平平笑嘻嘻地过来了。   他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一个劲的说:“爸,妈,我朋友都说那个很神的老爷爷来了。你们请他给我算算,圣诞节的哔哩吧啦大金刚盲盒,我应该选哪个号——”   路守谦没好气的截断:“只想着玩!收收心,你也不小了。”   路平平愤愤道:“秦雾抽到不死金刚,当时大家羡慕坏了,全都求他拍照,给我们饱饱眼福。圣诞节怎么也得轮到我走运,爸,你求求老爷爷给我算个号码!”   “胡闹。”路守谦瞪他,一转头,突然愣住,喜色渐渐攀上硬朗的眉眼,“老婆,你看那个道童。”   道童绕过山水屏风出来,先走向万先生,恭敬地递一张请帖,接着又到一名老太太那儿,递出一张请帖,紧接着——便是路洄。   路太太惊喜过望,反握住丈夫,“看来今天真能再次请教他老人家!老公……”   她期待地看他。   路守谦摇头,定定道:“今天不问那件事。”   路太太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路洄走过来,对父亲点了点头,“爸,梁老先生只见六个人,我们有一个名额。”   “好!”   路守谦大喜,人过中年,很少如此意气飞扬,“小洄,看到了吗?老天都在帮我们!这叫什么?这叫万事俱备,东风助威!”   路洄笑了笑,“只差梁老先生一句祝福。”   路守谦笑着拍拍他肩膀,“待会儿,问问禄通这两年的运势,问问我的财运——对了,还有你妹妹和温德尔先生的姻缘,也趁这个机会问一句。”   路洄不语,垂眸喝茶。   “虽然没有温德尔先生的生辰八字,但我们有他的出生年月日,梁老先生那等本事,多少能算出他和宁宁是否有缘。”   路守谦仔细盘算着,越想越满意,大有胜券在握的傲气,“如果一切按我们所想的进行,五年、不,三年之后,我的商业版图……”   他转过身,远远望向今晚的寿翁秦老爷子,唇畔笑意微冷。   “咦?坏女人也有。”   路守谦和路洄一同低头,看向开口的男孩。   “梁老先生的请帖,秦雾妈妈手里也拿着一张。”路平平指了指对面,有点紧张,“完了。该不会又被他们抢先一步,问出盲盒的幸运号吧?怎么每次都有他们啊!太不公平!”   路守谦皱眉,相隔偌大的厅堂,遥望那位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小姐。   白纤纤手里的确有一张请帖。   她身边的秦雾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她便弯腰,读给他听。   即便穿一身端庄大气的酒红色晚礼服,那女孩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远观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也如学生,带着些许未经世故的天然的纯真和脆弱。   我见犹怜,天生便招异性怜惜。   路守谦冷笑了声,眼底透出讥讽。   难怪迷的秦家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少爷昏头转向,五年之后仍不可自拔。   也是这个女孩,一手策划福彩中心丑闻,还教平平回家说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原来是她。”路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冷不热的说,“是个漂亮的女孩。我听说了,秦太太特地请求梁老先生,一定要见一见白小姐。”   她淡笑,摇摇头,“秦太太也是多此一举。白小姐还用算吗?那肯定是母凭子贵、坐享其成的菟丝花命。守谦——”她转身,“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宁宁认识她,小盛也认识,他们小辈聊两句可以,你就算了。”路守谦云淡风轻,“不要自降身价。”   路太太矜持地微笑,“我糊涂了,你说的对。”   *   钟老太太年过七十还随小辈一起赴宴,秦太太看见她,心中感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钟老太太眼睛看不太清,向四周张望,问:“秦措那位对象呢?她来了吗?”   秦太太心里一沉。   白纤纤和秦雾在一起,她当然见过,只当没看见。这样的场合,互相客气才重要。光论私心,她更希望秦雾可以陪在他父亲和曾祖父身边,共同招呼客人。   可秦雾到底还小。   秦太太笑容浅淡,“您说的是白小姐吗?她不是秦措的对象,只是小雾的母亲。”   钟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原来如此,我老了,记不清楚。”   秦老爷子不想舟车劳顿去大饭店,便在底楼单独的大型会客厅摆家宴。   酒过三巡,许多人敬过酒,已离席。   年轻人回客厅交谈,小孩子跑去花园看池塘、假山和金鱼。   梁老先生一直不曾露面,好些满心盼着见一见‘仙人’的客人,多少有点失望。   直到道童从客厅过来,请万先生前去与他师父会面。   酒席吃的差不多,众人实在耐不住好奇,纷纷跟出去,想在远处透过屏风,亲眼目睹梁老先生神鬼莫测的能力。   秦老爷子没吃多少,光顾着受人敬酒,受人祝贺。他本就没什么胃口,对寸步不离的秦措说:“走吧,去瞧热闹。”   秦措扶他起身。   秦老爷子瞄了瞄他,“刚才小雾过来吃饭,白小姐不来,她在忙什么?”   秦措也不知道。他平静道:“许是怕生。等客人走了,我带她见您。”   秦老爷子重重哼了声:“我是你亲爷爷,你说句人话,别和你母亲一样,动不动哄我、糊弄我。”   秦措不语。好一会儿,轻声道:“您教育我,她不很高兴。一时意气而已。”   “教育你?几时教育你了?”秦老爷子突然反应过来,并不气恼,反而发笑,“哦,我打你,她不高兴?小丫头好大的气性,倒晓得心疼你。”   客厅里或坐、或站,乌压压的,聚集一群人。   客人做什么的都有,欣赏花草,欣赏字画,彼此交谈。可他们眼角余光都注意着一处——山水屏风。   万先生出来时,忧心忡忡,走几步,仰天长叹:“……果真是命。听君一句话,看破半生缘!”   所有人屏息凝神,心中对梁老先生叹服不已。   十分钟后,钟老太太由两名孙女搀扶着走出来。她脸上带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众人不明觉厉。   纤纤站在离山水屏风不远处。前面进去又出来了两个人,下一个该是路洄。   她决定插队。   还没走,身后传来一道男音:“这位小姐——”   她回头,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位男青年见她独自一人在客厅待了很久,有意攀谈。他一手酒杯,一手果汁,递出果汁给她,“人太多,怪闷的。”   纤纤说:“没空。”   男人不死心,“我是——”   “妈妈!”   他吓一跳。   纤纤也吓到,俯身抱起猝不及防吼一嗓子的儿子,“小雾你吃完了吗?我不是叫你待在你爸身边?妈妈忙,有事。”   秦雾淡定道:“我今天吃的特别快,父、亲——”他咬字重,每说一个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扫向陌生男人,“曾、祖、父,都夸奖我。”   “好好。”纤纤说,“你乖。”   秦雾一字一字道:“谢谢妈妈。”   男人讪讪走开。   纤纤心不在焉,“妈妈找人算账——不,算命。你回去你爸那边,我等会儿就回来。”   秦雾说:“我可以一起去吗?”   纤纤回头,笑了笑,“现在不行。小雾乖,等回家,妈妈给你讲个你从没听过的故事。”   秦雾:“好。”   纤纤走到一半,与秦太太狭路相逢。   她微微颔首。   秦太太面带笑容,大方得体,“白小姐愿意见梁老先生就好——那位先生,他参天命、知生死,有话直言。如果不慎太坦率,说了什么多有得罪的话,请你不要见怪。”   纤纤说:“秦太太,站的远些。”   秦太太一愣,接着蹙眉,“你说什么?”   “今天不是冲你来的,站远些。”纤纤继续往前走,“听的太清楚,怕你做噩梦。”   到山水屏风前,又见路洄。   纤纤抢先一步开口:“路少,绅士风度,这次让我。”   路洄微笑,“白小姐,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我无所谓,多等一会儿,少等一会儿,没什么差别。只是梁老先生若不愿意——”   “他有什么不乐意。”   “你——”   纤纤不等他说完,已经步入屏风,肩膀刻意碰了碰,好叫外面的人能看见更多里面的情况。   路洄沉声道:“里面那位老先生,你可知他是谁?”   纤纤头也不回,“退后,别偷听。”   路洄:“……”   *   山水屏风后,梁老先生待了一晚上,早已困倦,心底更是后悔,早知道见两个人就够了,怎么就要选五个。   外面走进一名年轻女人。   道童往前拦住,“女士,您是——”   “白纤纤。”   道童一怔,低头找名单,“下一位应该是路先生。”   “他愿意让我。”   “……”   梁老先生一双小眼睛睁了睁,浮起一抹厌倦,叹息道:“是秦太太的朋友。徒儿,请她过来坐下。”   道童拉开椅子。   纤纤说:“谢谢。”   她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手枕上。   道童退在一边。   梁老先生从不戴老花镜,他只眯着眼,低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会儿——越看,脸色越差。   手心纵横的纹路不停改变,不停重组又分离。   他蓦地抬头,死死盯住对方。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笑,不皱眉,什么也没有。   梁老先生心神大震,气息乱而急促:“你,你……”   “没想到巫族还有后人。”纤纤轻轻开口,“太久没关注你们,以为绝迹雪原,便是死的差不多,同远古各族一样,灭绝于世——差点忘记,人类会迁徙。”   梁老先生倏地站起来。   道童见他神色骇然,额上有汗,不禁快步过来,“师父,怎么了?”   可梁老先生说不出话,他只能死死瞪住面前的人。   “你说你先祖在深海之下寻得天道。”女人美的清艳,声音宛如细雨轻风,“一千米是深海,一万米两万米也是深海——那个地方叫沉渊,深海十万米,远远超出人类所能勘测的极限。”   梁老先生一动不动。   纤纤收回手,神情平淡,“你怕什么?我与巫族无任何往来,又不会找你麻烦。与你提到的那位少主,有点缘分,过了今晚,便会恩怨两清。今日见你,借你金口一用,替我办两件小事。”   梁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嗓音莫名喑哑枯涩:“是,尊、尊上请吩咐。”   纤纤回头,看向外面许多好奇窥探、假作忙碌的客人。   她笑笑。   “第一,你的下位客人,路先生。你告诉他,我是他女儿,五岁那年不幸走丢。随便提一句就好,主要是下面的话……”   梁老先生呆住。   他隐约记得有这样的事,震惊的点在于——她居然会投胎入凡,居然会有父母。   “下面才是重点,你记牢。”   纤纤斟酌片刻,慢声道来:“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可以狡猾,出尔反尔的人我见的多。可总得看人吧。有些人不是他能对付的,该怂就得怂。得罪不起,那就乖乖守规则、讲诚信,这样大家共赢。有抱负是好事,贪心不是。”   这会儿功夫,梁老先生艰难地从灭顶的震撼中清醒,勉强挤出一抹僵笑,“您对路先生这般看重,实在是他毕生之福。”   纤纤说:“我文采一般,你转告他的时候,润色一下——你们算命道士不最会说了吗?语气重些,叫他长记性。”   梁老先生恭声道:“晚辈谨记在心。”   道童听见他那须发皆白的老师父,对一名青春貌美的女孩自称晚辈,不由吓的一哆嗦。   “跟我比什么不好,比作弊使诈——”纤纤自言自语说了句,看向老者,“这是最后的警告,他最好领情。”   梁老先生连声称是。   他沉默许久,心中着实困扰,便小心翼翼打探:“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与您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俗世尘埃。您如此大能……何必介怀?”   纤纤说:“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从没兴趣。无论身在哪里,我的目标,最终都会变成同一个。”   梁老先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什么?”   纤纤:“不熟,才不告诉你。”   梁老先生:“……”   纤纤又往外瞧,见对屏风内谈话好奇的人更多,无数双眼睛时不时地飘向这边。   她说:“等交代完路先生,你出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我是什么命。你跟他们讲清楚。”   梁老先生这下犯难,“您……是什么命?”   纤纤深思,“该怎么说才能吓唬人呢?……你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她瞥向老者,“往玄乎的说。说我是招财猫命,类似这种。”   梁老先生头上流下一滴冷汗。   他揣测不透对方话中深意,视线落在会客名单上,灵光闪现。   她是秦太太介绍来的,与秦太太的儿子育有一子,五年却无儿媳名分,她应该是希望自己替她美言几句。   ——对,一定是这样。   原来,苍天也会动情。   于是,他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气,坚定道:“您尽管放心!”   “你知道怎么说?”纤纤向他确认,“中心思想是我招财。”   梁老先生斩钉截铁:“我懂。”   纤纤点点头,往外走,“好,多谢。”   她刚走,梁老先生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气,瘫坐下去。   道童大惊失色,急忙到他身边服侍,“师父,您还好吗?您为什么要听她的?招财猫命是什么命——”   “招财命?”梁老先生喃喃,吐出一口气,“我活了一辈子,这是我听过的最谦虚的话。”   道童奇道:“那她到底是什么命?”   梁老先生被他扶着,又站起来,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   “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人世间……竟当真有超出规则之外的存在。”   他低低说了句。忽然之间,那双沧桑、衰老的眼睛,绽放异样的夺目光彩,比任何光芒都炽烈。   “什么命?天命!”   道童‘呀’了声。   屏风外有人听见他惊呼,一双双眼睛如雪亮的箭矢,纷纷射过来。   梁老先生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对那抹倩影深深一揖,“有生之年,得见天颜,此生无憾!”   道童说:“师父——”   “拜啊。”他师父没抬头,“臭小子,快过来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道童:“……”   他亦步亦趋地走过去,一肚子的问号,不敢问,只能听话地长拜不起。   *   纤纤从屏风后出去,一抬头,有些人已经别开目光,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行踪,还有些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被抓个正着。   没人听见梁老先生对她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看见,一老一少向她的背影而拜。   因此一室鸦雀无声。   她无所谓,直接走向角落里一株栽在盆中的昙花。   打开手提包,最里一层,有一枚小牙仙硬币,回国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触碰。   纤纤望着昙花的枝叶,抬起手。   “这是父亲最珍爱的花。”   纤纤转头。   说话的是秦太太,她脸色不太好,但依然雍容、高雅。   纤纤问:“你见过它开花吗?”   秦太太回答:“它是不会开花的,何况早过了季节。白小姐,别处的花任你观赏,只有这一株昙花——白小姐!”   她已经伸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洁白的花朵从枝头绽放,先是第一朵,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花开无声。   秦太太不可置信地盯着,惊诧之余,恍惚便看见了那一天的彩虹雨。   她双手冰冷。   身后传来喧嚷之声。   “这盆百合怎么开了?这可是冬天!”   “不止百合,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这是异象啊!”   “快去花园,金鱼都从水面跃出来了,相机带好……啧,没相机,手机也行!”   百花逆花期盛放,尽显华美之色。   池塘一侧,鱼跃龙门。   转瞬间,客厅的人都急着往外去。又过一会儿,哄笑声起。   他们都收到短信推送、浏览器新闻通知。就在前不久,秦家祖宅附近发生微震,因为影响太小,大部分人都不曾察觉。   ……难怪家禽花草会有异动。   即便如此,这仍旧是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纤纤低头,凝视指尖一点晶莹的光。她将手伸进包,那点光芒很快被小牙仙硬币吞噬,消散不见。   她看着秦太太,说:“是您安排我见梁老先生,现在见完了,您不去问问他么?”   语毕,不等对方回应,朝正对花园的门走去。   秦老爷子在那里。   他回头,看见她,双手拄着拐杖。   纤纤一步步走近,快到门口古董架,咯噔一声,财神像应声而倒,一锭金元宝顺势下坠。   ——稳稳当当的,落进她手中。   纤纤停在秦老爷子面前,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老人脸上。她向他伸出手,小小的金元宝躺在掌心。   “我说过,财神拜我。”   *   路守谦坐在梁老先生面前。   他刚要请教,梁老先生摇了摇头,于是他的话全咽下肚里。   “路先生,好多年没见。”   梁老先生从容开口,不紧不慢的说了句,便沉默靠后,双手伸进广袖。   随着这阵沉默,路守谦的心情逐渐沉重。   梁老先生半闭着眼,高深莫测,“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前因后果,早有定数。”   路守谦恭敬道:“还请您赐教。”   “当年,你携夫人见我,问过我一件事。”   路守谦不假思索,“确有此事。但晚辈今日前来,为的是求知事业方面的——”   梁老先生语气冷淡:“我与你说,命里有便有,命里无便无。你那位亲生女儿,一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以这许多年未曾相认?骨肉相离,不该,不该啊!”   路守谦和路洄同时一惊。   路守谦问:“一直在身边?梁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皱紧眉,思来想去,迟疑道,“难道盼宁她是我们亲生的女儿?不对,年纪对不上。”   梁老先生淡然道:“我方才所见的那位小姐,你何不去问问她的身世来历。”   路守谦尚未反应,他身旁的路洄脱口道:“不可能!白纤纤她——”   “还有。”   梁老先生再次打断。他只看着路守谦,根本不在意他儿子,“路先生,此番见你,我并无所求。”   路守谦心神不宁,无法考虑太多,听他那么说,只能回答:“我怎会空手求您透露天机?您当然无所求,可我们应当送一份谢礼。”   梁老先生不为所动,“谢礼就免了。关于你的事业,老朽只有一句话相赠,能领悟多少,看你造化。”   谈起这事,路守谦无暇顾及其它,庄重道:“您说。”   梁老先生眉眼凛然,“贪心不足蛇吞象,多行不义必自毙!”   路守谦瞳孔突然放大,再也坐不住,腾地起立。   梁老先生气定神闲,懒洋洋道:“路先生,言尽于此……保重。” 第51章 故事 少吃我口红。   不一会儿, 许多人看见路守谦父子魂不守舍地出来,撞到屏风也无知觉。   路太太赶紧上前,见丈夫面色惨白, 她的心也沉到谷底, “梁老先生怎么说?”   路守谦不语, 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浓眉紧锁,疾步往外去。到了花园,他从口袋摸出烟盒, 一支烟夹在手指间,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着。   路洄跟上,替他点烟。   室外人也多, 不时有小孩从近处跑过。   夜寒风凉。   路太太抱着胳膊, 悄声问:“到底怎么了?”   “妈。”路洄将外套脱下,披在女人肩头, “外面冷, 你先进去。我劝劝爸。”   路太太心知丈夫比较固执,事业方面的问题, 很多不与自己商量,宁可和儿子谈。   于是, 她点点头,“行。”又将外套还给他, 嗔道, “小洄, 你身体弱,该多注意,我不冷。”   路守谦等着她走远, 喷出烟雾,苦涩道:“你说……这叫我怎么跟你妈讲!”   路洄沉默一会,轻声说:“事业前程,到底在于个人的天分和努力,所以才叫事在人为。逆天改命的例子多的是。”   “这事先放放,不能想,一想就乱。”路守谦心烦气躁,狠吸一口烟,“梁老先生说的第一件事……你妈刚才还求我问他,关于宁宁——”   路洄轻咳一声。   路守谦仿佛被惊醒,疲倦地闭了闭眼,“关于那孩子的下落。梁老先生的话,等同直白的明示,他敢那么说,证明他早有把握。”   他抬起头,望向花园另一边,目光锐利。   那名叫白纤纤的女孩,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的奇石上,双手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专心致志。   女孩清瘦的双肩披着比她人大了一圈的西服外衣,看样式,应该是秦措的。   他盯了足有三分钟,她头也不抬。   路洄也在看同一个人——今晚,令年近八十的梁老先生折腰,对她背影而拜,出尽风头的白小姐。   他突然开口:“爸,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白小姐抢在我前面进去见梁老先生,也许,他们之间已经达成某种交易。”   路守谦嗤笑一声,断然否定:“不可能。认亲靠的是医学根据,这种谎言一戳即破,漏洞百出。再说,白纤纤的请帖,都是梁老先生看在秦太太的面子上给的。那小女孩没有任何值得梁老先生为她冒险的价值。”   路洄默然。   一支烟燃尽,差点烧到皮肉,路守谦才发觉,忙踩灭。   他仰头,望着黑夜繁星,喃喃:“世界上……真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   路太太进门后,拿起挂衣间自己那件貂皮大衣,准备和秦老爷子打声招呼,提前离开。   她实在挂心丈夫的异样举动。   刚走到客厅,正巧碰见梁老先生见完客人,由道童陪着一起出来。他老人家双手拢入袖中,一声叹息:“世间竟真有那等命格!”   于是好事的人全围拢过去,路太太也在其中。   她一来好奇,二来想打听丈夫为何失态。   有人听见梁老先生的话,忍不住询问:“梁老先生,路先生和路少爷是什么命?”   路太太皱眉,暗骂这人没教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打探别家隐私。同时,心底又有些期待。   梁老先生摇头,“不是路先生,是早前那位白小姐。”   不少人看向人群一角的秦太太。   秦太太端庄如旧,受过的教养不允许她显露真实的心境。她扯起唇角,只觉得这动作牵动僵硬的肌肉,生疼。   有位太太问:“那位白小姐,她是什么命?”   梁老先生不答。   小道童脆生生道:“是千秋万世祥瑞命。”   这话一出,周围惊叹声此起彼伏。   钟老太太被孙女搀着刚走过来,眯起眼努力看清前方,“梁老,什么才叫千秋万世祥瑞命?”   梁老先生白发长须,低眉垂眼,安静好一会儿,越发显得不可捉摸。   良久,他才慢声解释:“——镇宅,兴家。有此命数者,不仅旺一代人,此后千秋万世,子孙蒙荫受福泽。”   众人倒吸凉气。   梁老先生轻叹一声,摇摇头,好似觉得他们少见多怪。   他接着说:“不止如此。此命数,旺家宅,旺丈夫,旺公婆,旺子女,旺隔代长辈、隔代小辈,旺兄弟姊妹、近亲远亲,还旺同事邻居,家禽宠物,花花草草——”   钟老太太惊道:“花草也能旺?”   “有何不可?”梁老先生淡淡道,“家宅永宁,万世兴盛!”   *   纤纤打完最后一个字,看着列出的名单,从头开始检查。   这是她在客厅站了一晚上,听完无数对话的汇总成果。   今晚,寿宴的来客非富即贵,揽尽淞城各界名流,其中以商界为主,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潜在合作方。这份名单包含各人所提及的兴趣偏好、家眷近况等等。   检查完,她发送给奥斯汀,叮嘱他在来淞城前倒背如流。   奥斯汀很快打来电话。纤纤不方便接,按挂断。   于是他发信息:   [奥斯汀:为什么?]   [Mr. GF:东方文化重人情。你对人家了解越多,交流起来更愉快,总能事半功倍。]   十分钟后,又来一条信息。   [奥斯汀:似乎缺少重要的名字。]   [Mr. GF:我会实地考察禄通。]   [奥斯汀:秦措。]   纤纤没回,收起手机。   也幸好没回。相隔不过几秒钟,有人从身后拉她手臂,耳畔低低一声:“快走。”   熟悉的古龙水味道,寒冬草木的冷香。   秦措。   因此纤纤不反抗,随他往停车地方走,又看一眼他单手抱着的秦雾,有点奇怪。再一想,她肩膀上的衣服,是他刚才看见她只穿晚礼服往花园走,硬给她披上的。   她回头,“我的大衣还在挂衣间——”   秦措脚步不停,到车旁,不等司机开门,他拉开,“改天来,先走。”   纤纤弯腰坐进去。   车很快启动。   纤纤左手边是儿子,右手边是不太对劲的男人。她近距离盯着秦措,怎么看怎么神色郁郁。   纤纤问他:“你不留下送客吗?”   秦措语气无甚起伏:“怕人问我要你电话。”   纤纤一听,十分满意,笑起来,“大家是不是吓一跳?老道士告诉你们,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招财命,比聚宝盆还灵,做生意一路风调雨顺红红火火,所以大家都要我联系方式,对不对?”   “招财命?”秦措低哼。   纤纤皱眉,“你哼什么?他说没说?”   秦措斜睨她一眼,微笑,“白小姐,他说你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镇宅旺夫命。”   纤纤:“……”   好一会儿,她拧起眉,“糟老头子坑我。他说他懂……这也能叫懂?”   秦措沉默。   纤纤咳嗽一声,强调:“我只旺自己。”   秦措说:“只旺你自己。”   纤纤看着他,总觉得好笑,“你那算什么表情?你又不信这些,紧张什么?”   秦措容色沉郁,“我不信,有的是人信。”   “我们有小雾啊,那么大的儿子。”纤纤没当一回事,“你觉得真会有人冲着几句话,就想娶个陌生女人回去镇宅?”   秦措淡声道:“小雾。”   秦雾转过脸,“父亲?”   “捂住你的眼睛。”   “……”   等秦雾的小手捂住双眼,秦措便欺身过来,先一吻落在唇上,是轻描唇形的耐心。   “白小姐。”辗转之际,他轻笑,“天真。”   纤纤说:“补过妆了,少吃我口红。”   秦措又笑,再亲一下,“打赌么?多的是人抢你回去旺夫。”   纤纤轻声问:“赌什么?”   才说一句,男人脸上的笑意又淡成阴郁之色。他坐回去,面无表情,“赌赢不如赌输。”   纤纤:“……”   秦雾在旁边问:“好了吗?”   纤纤拉下他的小手。   秦雾说:“父亲,你交给我的任务,我有认真完成。”   秦措表扬他:“你做的很好。”   纤纤说:“所以妈妈今晚给你讲故事,陪你睡。”   秦措:“白纤纤。”   “明天陪你。”纤纤叹气,“今晚没心情,真的。”   “你明天下午回剧组。”秦措凉凉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有过心情。”   纤纤捂住秦雾的耳朵,一本正经的反驳:“怎么没有。过几天,我在等待时机,绝对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   秦措笑,“真的?”   “童叟无欺。”   “假一赔十吗?十晚,我策划。”   “……你少得寸进尺。”   *   今晚,歇在秦园别墅。   秦雾洗完澡,又洗漱完,纤纤帮他穿卡通小睡衣,掀起被子,看着他睡进去。   秦雾捧住脸,“妈妈,你说讲我没听过的故事。”   纤纤将床头灯光调成昏黄的暖色调,掖被角,“太初有道,道就是神——”   秦雾打断:“这是圣经故事里的话,我读过。”   “可道不是神。”   秦雾一愣。   “从天地初立,从远古时代,世界就有自己的法则,每个人都有命运。好人不一定好命,坏人也不一定倒霉。所以小雾——”纤纤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你是幸运的孩子。”   秦雾点头,“我知道。因为我生在秦家,祖母也这么说。”   纤纤笑了笑。   她的声音安静:“‘道’,这名字其实也是人类给它的。它比天地更早存在,所以不受命运控制。它没有名字,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意识,住在深海十万米,一个叫沉渊的地方。它一直在那里睡觉。”   秦雾问:“它没有思想吗?”   “有。小动物们遇到困难,会请求道帮忙,道可以听见这些声音。”   “然后道就帮助它们解决?”   “道不帮任何一边。”纤纤举起两根手指,“一只小羊被一只豹子抓住。小羊说,求你救救我,我会被豹子吃掉。豹子说,如果我不吃它,我会活活饿死的,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捕到猎物——小雾,你说该帮谁呢?”   秦雾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纤纤抱着双腿。   “世界有它的规则,道不在规则之中,却没想过破坏规则。它只想待在沉渊睡觉。后来,陆地上多了一种叫人类的生物,他们特别聪明,也有特别多的想法。”   “道开始听见奇怪的要求,比如——神啊,让我瘦一点、高一点、强壮一点吧。神啊,上厕所没卫生纸了,救救我吧。神啊,那个女孩不喜欢我,让她和她的丈夫都生病吧。”   “越来越多不讲道理的要求。”   “道不想听,所以它自闭灵识,就像把耳朵用力捂起来,听不见了。”   “然后,有一年,远古时代,人间大灾年。”   纤纤停顿,低下目光。   “干旱、饥荒、瘟疫。很多人死去,人类想了各种办法祈雨,都不成功。那时,有一个神秘的部落住在雪山上,叫巫族。他们想出一个办法,用一名十九岁的少年海祭。”   秦雾向前坐起身,“什么是海祭?”   “就是把人和重物绑在一起,往海底沉。他们以为,这样可以感动神灵,让海水变成淡水。”   秦雾说:“这是不对的,不科学。”   纤纤浅笑。   “是啊。当时,道一觉醒来,在海里闲逛,正好看见少年,顺手救下,带他回沉渊。”   “他们一起在海底相处半个月。少年说,因为他的头发和别人不同,是红颜色的,族人认为他不详,所以选他沉海。道觉得难得有个不讨厌的有趣的人,就叫他留在沉渊,别回去了。”   “少年不肯。他爱看星星,海底没星空。于是,他们经过几天的讨价还价,做了一笔交易。道陪少年在陆地一年,一年之后,少年永远留在海底沉渊。”   “少年带道来到人类的世界。他是巫族人,擅长占星术、傀儡术,整天摆弄道很讨厌的傀儡娃娃——”   秦雾出声:“傀儡娃娃是什么?洋娃娃吗?”   纤纤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抬起头,正好看见架子上一排手办,随意一指,“就跟你的手办模型差不多。只是更丑,更吓人,会发出怪笑。”   秦雾:“哦。”   纤纤讲下去:“为了方便行动,少年用泥土和术法,为道塑造一具女孩子的身体,还把自己一根头发埋进她掌心。少年给道起了一个名字。”   秦雾:“叫什么?”   纤纤:“不重要,这点省略。”   秦雾:“……”   纤纤笑了声。   “少年教会道怎么在人类的世界生活,教她写字。道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是善。少年说,你那么厉害,要做个善良的神仙,你不能变太坏。”   “他们在陆地上一年,过的很开心。直到半年后,道发现,少年一直在骗她。”   秦雾惊讶,“少年是坏人吗?”   纤纤沉默。许久,她摇头。   “不。他有他不能放弃的立场,他是人类。”   “他说自己被逼沉海,族人害他,都是假的。少年是巫族少主,非常聪明,几百几千年也出不了一个那么聪明的人。”   “灾年死的人太多,巫族还好,雪山下的人们过的很惨。”   “少年怜悯世人,用占星术得知深海之下,存在天道。所有人都以为天道在很高的天上,可它其实在海底。”   “所以少年命令族人举行海祭,将他沉海。他用法术封住口鼻保护自己,沉下很深的海都没死,强撑着等到道出手相救。”   “他带道来人间,就是想让道亲眼看见人们过的有多悲惨,有多少人可怜死去。他希望道发善心,救救大家。”   纤纤盯着棉被上一颗浅黄色的星星,手指用力按下去,脸上的表情很淡。   “他想的太多,想的太好。道根本没有肉身,更没有心。道发现真相,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气的要命,大发雷霆。”   “它对少年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跟我回沉渊,我不计较你骗人。第二,你要下雨是吧?我成全你,可你必须付出最高昂的代价,你想清楚。”   秦雾问:“少年选哪种?”   纤纤指尖泛白,侧颜清冷。   “他选第二个。道气极了,连降两天大雨,然后……断了少年一世气运。道说,十年后,你来北海找我,我要看你后悔的样子。”   “断了运气会一直倒霉吗?”   “会。”   纤纤声音很轻:“气运尽失,不仅一直倒霉,而且死后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她闭眼。   “道没想过会那么严重,她第一次断人气运,根本不清楚后果。况且,十年后,道原本打算,等他服软,就把气运还他。他脸皮那么厚,最会甜言蜜语,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难。”   “那时,道不了解人类。”   “在远古时代,气运尽失,他自己倒霉就算了,还会被族人视作灾星,会被……处死。”   “少年占星算卦,算出自己没有来生,也算出族人准备杀他。他很聪明,也厉害。他逃了出去,可受了重伤,最后还是被追捕他的族人射杀。真就很倒霉。”   “十年后,道从沉渊出来,没见到他,以为他失约,气的又回海底睡觉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偶然一次机会,道重新来到陆地上,找到一本巫族人留下的册子,记录少年最终的结局。”   【少主又在对着大海的画发呆。这几天,他连星空都不怎么看。】   【我问少主,海底有什么?他说,有亘古的宁静,也有他心爱的姑娘。】   ……   【少主说,他没有来生了。】   【少主说,他等不了十年,他不能失约。】   【少主逃出重围,身受重伤。】   ……   【少主死在离海几步远的地方。】   【他至死都在向海爬,身后蜿蜒一道血痕。】   ……   【他们烧去少主的遗骸,尸骨无存。】   【少主是好人,苍天无眼。】   “这个故事……”秦雾安静很久,小声问,“是悲剧吗?”   纤纤抬眸,笑了笑。   “不是悲剧。那是天道啊,她多厉害。魂飞魄散又怎么了?她用四万年的时间,为他聚魂。”   “好不容易聚魂快成功,一个神经病趁道回沉渊睡觉,派手下找个借口去道的家里乱翻东西,找一把斧头。斧头没找到,把聚魂坛打翻了,魂魄全掉进手下带来的一本书里。”   “道本来要跟神经病算账,后来一想,算了,聚魂成功,那就先到书里的世界找那名少年,陪他走一段路。就像远古时代,少年带道来到人间。”   “等一切结束,道准备回沉渊,睡很长时间。在那之前,她原本想问问少年,他还愿意跟她回去吗。”   秦雾听完了,猜出结局:“最后他们一起回沉渊,是喜剧。”   纤纤揉他的小脸。   “没有哦。道见到转世后的少年,发现他变成一个辣鸡,脑子不清醒,还欺负小孩。道不喜欢他了,甚至见到他就烦,只打算把他的命还他以后,自己回沉渊。”   秦雾:“……”   纤纤在他身边躺下,“好啦。故事讲完了,小雾睡觉。”   *   凌晨两点半。   纤纤离开家,本打算瞬移去找那个人,想了想作罢,决定遵守人类规则,开车去见他。   四点二十分。   润秀园二期,十一楼。   房间里漆黑一片,男人靠坐飘窗,就在那里睡着。室内一股奇怪的味道,长久不通风,酒精混合烟味,难闻至极。   纤纤没开灯,举起手,两指间捏一枚小牙仙的硬币。   唯一一点微弱的光芒,来源于此。   “赤道非洲,北极冰川,深海之下……”   她开口,念出一个个地点,声音极轻微。   其实也没必要,即使她大吼大叫,沉梦术笼罩的房屋,也不会有任何人醒来。   “五年间,我走遍那么多地方,聚魂坛打翻时掉下的碎片,终于集齐。许妄——我还你这条命。以后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正常投胎转世。你我两清。”   男人靠窗而睡,形容憔悴。   房间窗帘都没拉开,没有任何光线。   可纤纤能看见他,也是最后一次那么仔细地凝视他。   “当年,你带我入世,教会我宽容,这次换我陪你渡过最难熬的几年,与你相依为命。怎么说呢?命中注定。”   “你希望我变的更像人,我也努力试过了,人类的离合悲欢,一一尝过——可我到底是当不成人的。才多久,你瞧,我就没耐心,又忙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发现赚钱令我快乐。聚魂需要一万年,我忙着开拓发展事业,加上回沉渊睡觉,最后用了四万年。”   “至于你。”   纤纤抬手,想起当初那少年在她手心里,认真写下的‘善’字,叹息:“叫我不能变坏,你自己变成什么鬼样子?愤世嫉俗就算了,欺负儿童也能干的出来?”   她拧紧眉,沉默片刻,又叹气:“也不是盼着你每一次投胎,都能成为人类之光,可你总不能上辈子是英雄,这辈子当欺软怕硬的狗熊吧?你叫我怎么直视你?”   “幻梦空间,书中世界,所有人里面,你是有灵魂的,最应该拥有自主意识。可我打从刚见到你,听你天天念叨秦家,诅咒秦措,自怜自艾,就知道你没指望了——路盼宁都比你有自主意识。”   “……算了。”   纤纤把那枚硬币一抛。   硬币飞入空中,光芒四射,笼罩住沉睡的男人。然而,本应完美融入男人身体的光线,迟迟吸收不了。   “嗯?”   纤纤皱眉,指尖流光一闪。   硬币散发的光芒随即更为炽烈,由清浅的蓝白转为橙红。在那威压下,睡梦中的许妄,居然咳嗽起来。   灵魂残片依然无法融入。   纤纤又举起手——   “上仙,快住手,他会死的!”   声音是小天书发出来的。   纤纤看向手腕上细细的银链,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仙。”   小天书似乎心存畏惧,不敢直说,只好旁敲侧击,“您为什么认为……灵魂是许妄的?您试过看一看他魂魄吗?”   “他活着怎么看他魂魄?除非魂体分离,那他不死也残了。”纤纤说,手一扬,硬币重新落入掌心。   她怔怔出神。   “……就是他啊。怎么会无法融合呢?他伴我入世,我陪伴他童年,这走向不会错。硬币也是他小时候送我的,上面有他一片灵魂残片。铁证如山!”   “明明就是他。四万年,不太记得到底长什么样,反正就跟他差不多,满肚子算计,骗我,总说不要脸叫人羞耻的话,一吃醋就阴阳怪气,这样的人除了他——”   话音戛然而止。   一阵死寂。   小天书没眼看,低着脑袋。   它原本听的心惊肉跳,想到第一次仙官带它前往宝聚大仙的府邸,仙子不在,仙官翻东西,它还以为仙子因为不想下凡试炼,摇身一变藏了起来。仙官一边呼唤,一边找她。   原来,找的不是仙子,而是盘古的开天辟地斧。   再然后,听见仙子接下来的话,越听越不对。   仙子曾自称是个自我的人,还真特么……自我。   室内安静得诡异。   小天书等了很久,没声音,便轻咳:“长的和许妄差不多,会算计会骗人,总说不要脸的话,一吃醋阴阳怪气——其实,还有一个人符合。许妄有个兄弟啊……”   又是沉默。   足有十分钟后,纤纤低头,对它笑笑,平静道:“今晚的事,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个活人知道——不行,保险起见,我还是洗掉你的记忆——”   小天书立刻道:“我不会说的,天打五雷轰都不说!”   纤纤转身就走。   *   昨晚一夜不曾安眠,清早醒来,秦太太气色不好。   刚上完妆,她下楼吃早饭,才过八点多,花园里驶进一辆客人的车。   寿宴之后,秦太太十分疲倦,有些懒于应酬。   她问佣人:“谁那么早来?”   佣人出去一趟,回来说:“太太,是钟家的车。”   秦太太一怔。   来的是钟太太,秦太太多年的闺蜜,也是昨晚来祝寿的钟老太太的儿媳。两家多年交情,走动一向热络。   她脱下大衣,来不及坐下便亲昵地拉秦太太的手,笑容满面,“小茹,这么早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秦太太笑,“怎会呢。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巴不得你多来打扰。”   钟太太笑的更开心,“昨天我人不在,可惜没能亲自到秦老先生那儿祝寿。”   秦太太笑嗔:“见外了。你家老太太那么大岁数都亲自到场,这心意,太厚重,我们一定记住。”   “我们两家什么交情啊。”钟太太拉起她的手,轻拍手背,“小茹,你知道我的性子,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跟你客气。听妈回来说,你家秦措没在谈对象。”   秦太太笑容一僵。她抬起茶杯,抿一口,“……没。”   钟太太理了理鬓边碎发,笑意更浓,“那就好。我知道,对于那位白小姐,你一向是不太喜欢的,也不满意。”   秦太太不语。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钟太太不怎么走心地叹了口气,仿佛突然记起,问道,“对了,你有那位白小姐的联系方式吗?最好是电话。”   秦太太:“……”   她深吸一口气,咬碎牙齿,才能保持脸上得体的笑容,“心妍,白小姐……她是秦雾的生母。”   “我知道。”钟太太毫不在意,更亲切地握住她的手,“以后秦措会结婚,会有太太,他们来往也少,我家不介意这些。”   “……”   秦太太努力不让表情显得扭曲,“心妍,我告诉过你,白小姐收过五百万——”   “我记得。”钟太太神色坦然,“唉,我家那几位信风水,平时求神拜佛、修庙捐善款,早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五百万就能请一尊千秋万世祥瑞命到家镇宅,小茹,这是福气啊!”   秦太太:“……” 第52章 蛋糕 “抱紧。”   晨练结束, 秦措才发现白纤纤人不见了。   秦雾房间没人,她自己房间没人,厨房、大厅, 空空荡荡。问佣人, 得到回答, 早上来开门就没见过白小姐。   至此,事态严峻。   他先想到报警,又想到托人调取各大航空公司昨夜至今早的出国旅客名单。付诸行动前,他打开手机的定位软件。   白纤纤从凌晨起的行动轨迹纵横延伸, 离谱的就像软件出现致命故障。   两点多离家去H市,停留不久,很快又从H市回淞城, 前往他家的……山顶墓园。现在移动的方向跨海而行, 逐渐接近海之屿——以此刻她的移动速度推算,多半自己叫了一艘船。   一时间, 秦措竟然分不清, 她到底是想趁夜深又一次不告而别,亦或准备自投罗网。   ……这小疯子。   秦措打给常佑, 叫他联系墓园的门卫室。   十分钟后,对方回电话:“秦先生, 听说您找我们——”   “今早有人去墓园?”   “有。”保安听他语气极冷,愣了愣, “有位小姐孤身来的。因为上次我们见过她和您在一起, 所以没有阻拦……”   秦措沉默片刻, 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保安讷讷道:“她在您父亲墓前站了一刻钟。”   “继续说。”   保安压根不知从何说起,为难起来:“秦先生,我们只在远处站着, 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那位小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可能……说的不是好话。”   “具体。”   保安心想,都说了听不清,这不强人所难吗。没法子,只能随口一扯:“有点像在,咳咳,骂人。”   “……”   *   从H市回来,天还未大亮,纤纤就去了山顶墓园。   她在秦远华的墓前站了足有十几分钟,才发出一点声音。   “这件事……”   说三个字,停一停。   纤纤看着墓碑上男人的名字,又看他英俊而年轻的遗照。光看照片,怎么都像仪表堂堂的正经人。   “我想了很久,你我责任各占一半。”   相片沉默地回望她。   坟墓的主人长眠地底多年,早就发不出声音,更无法反驳。   纤纤面无表情,“如果你只有一个儿子,我是不会认错的。”   离开墓园,车开到码头,她坐船回海之屿。   抵达之时日上三竿,佣人们清早的打扫工作都已完成,见她独自一人回来,很有些惊讶。   罗伯特在他房间,看电视剧。   屏幕里,女演员正声嘶力竭地哭喊:“这些年的努力,这些年的忍耐,都是为了什么?早知这样,我何苦白费时间!”   纤纤按暂停。   罗伯特一怔,回头才发现她,摸到茶几的老花眼镜戴上。他站起来,习惯性地理了理白发,怕发型凌乱,失礼于人。   “白小姐,你一个人回来?”   纤纤抬起手,指间捏一枚小牙仙硬币。   她声音平淡:“你见过吗?”   罗伯特眯起眼,凑近盯住,“这是……老太太的东西。”他又观察一会儿,笃定地点头,“就是老太太的硬币。她给了先生,怎么在你这儿?”   纤纤问:“秦少爷碰过吗?”   罗伯特皱眉。   这位白小姐平日里虽则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但今天……总觉得平静过了头。   他不满的指正:“什么叫碰过?少爷那是欣赏。先生放在书房,以前一直在他书架上,有个特殊的盒子摆放,小孩都喜欢。”说到这,他叹了口气,“白小姐,请跟我来。”   穿过走廊,坐电梯上楼,又走一段路。   罗伯特打开一扇久未开启的门,“这是先生在时用的书房。他走后,很少有人来。”   纤纤走进去。   房间缺乏主人光顾,显得冷清,收拾的过分整齐。   “看见了吗?就是那个水晶盒。”   书架第三层,有一个空盒子,盖子打开,中间凹下,正好可以容纳一枚硬币。   罗伯特说:“硬币价值不高,重在传承和心意。老太太给先生,先生十分珍视。后来,少爷——”他摇摇头,“老太太走后,少爷可能太思念祖母吧,问先生要过一次。可先生说,这枚硬币太旧,价值不高,不适合少爷。然后,他买了一整套纪念币送给少爷。”   纤纤又问:“他碰过吗?”   罗伯特答道:“有一两次,先生不在,少爷从盒子里拿下来,看过。”   纤纤不语。   罗伯特转头,狐疑的问:“所以怎么会在你手里?这枚硬币早就不见了。有次先生出差在外,不小心遗失。”   纤纤:“是吗,难怪。我捡到的。”   罗伯特:“……”   整个上午,纤纤在玩具厅抓娃娃。   一只,两只,直到装满整整一筐。塞不下了,先放在地上,脚边逐渐堆起小山。   一排娃娃机空了,又去另一排。   手不停,脑子也在飞转。   怎么能认错呢?   秦少爷对自然与科学的执迷,他的人造星空,他的手办收藏,他办公室的风景玻璃屏——其中就有他的老家,冰原雪山。   在他身边时,她衣服上总会出现的红色线头,摘都摘不完。现在想来,可能受到掌心一根假姻缘线的影响所致。   以及,他永无止境的噩梦。他说——总是一脚踩空往下坠,抓不住。   原以为那是因为她不辞而别,他突然失去她受打击太大,潜意识里才会噩梦反复。   倒是她自作多情。明明是他记起前世被绑着沉海的感觉。   ——怎么会认错。   等房门打开,窗外太阳高悬,阳光普照。   快中午了。   “白小姐。”   纤纤抓到一只娃娃,懒得弯腰去捡,直接又操纵摇杆,机器手抓起另一只,掉落。   她没回头,“秦先生,今天不上班?”   “我能有心情吗。”男人低笑,不带半点温度,“凌晨两点多,你开车去H市,找谁?”   纤纤说:“不找谁。回去许玲家拿东西,发现根本不在那,白跑一趟。家里两个人都没醒,你用不着难受。”   “半夜。”   “半夜路上车少。”   “……”   纤纤往左移摇杆,正要下放,手被握住。   秦措说:“谈谈。”   纤纤随他走向窗边的沙发座。两张真皮单人沙发,中间一张小矮桌隔开。   秦措向来能坐一张位子,绝不分两张,从不怕挤。   他抱着她,双臂拥住,悬空的心瞬间踏实。于是他有耐心问:“到底怎么了?”   纤纤不吭声。   “我问,你答。”秦措淡然道,“你去我父亲坟前做什么?”   “……万恶之源。”   秦措拧眉,“解释。”   纤纤脸埋在他胸前,声音更闷:“他如果只生一个儿子——他就不该生两个儿子。”   “……”   沉默过后,秦措克制地笑了笑,温声问:“两个儿子,你在为谁鸣不平?”   纤纤说:“我,为我!”   秦措:“……”   半晌,他唤道:“白小姐。”   纤纤抬了抬眼皮。   秦措拉起她的左手,引她手臂绕到他颈后,环住他,然后是右手,同样的动作,直到女人纤细的双臂勾住他脖子。   纤纤说:“干什么?”   秦措十万分的理性:“待会儿问你话,如果我生气,抱我,用点力。”   纤纤:“……你直接问。”   “昨晚临睡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秦措轻描淡写,“你从没忘记自己是路家人,小时候不回去,毕竟受人所制。可你高中就出来,在我身边。”   纤纤说:“对。”   秦措声线清冷,开始往外冒寒气:“那时你不回路家。拿了五百万,你还是不回路家——舍不得的不是H市的那个家,而是家里的某个人。”   “秦措,你反射弧会不会太长?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纤纤居然笑了,“哦,当时心疼我,现在又酸?”   秦措闭起眼,胸膛起伏。片刻,冷冷道:“意难平。”   纤纤生无可恋的说:“没必要。真不喜欢他,喜欢你。”   短暂的寂静。   午后阳光温暖,耳边所能听见的唯独他的心跳声,是鲜活且有力跳动着的生命。   秦措睁眸,目光变温柔,“对我好点。”   纤纤颔首,重复:“对你好点。”过一会儿,又说,“以后睡前少想事情,省的失眠。”   秦措慢条斯理的,“我也希望少想多做,多出汗累极而眠,少借助药物疗程。可惜白小姐不成全。”   纤纤一滞,“你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往那方面扯——”她双手搂住他脖子,收紧,“你无不无聊?秦措你无聊吗?”   他笑,“再用力,抱紧。”反手拉起窗帘。   室内光芒一暗。   纤纤彻底无语:“今天没心情,闷。”   “又没心情?”   “……”   纤纤放开他,回头指着地上散落的各式各样的娃娃,皮笑肉不笑,“你对着这些娃娃能有心情?”   海绵宝宝,哔哩吧啦萌萌娘,哔哩吧啦大金刚,小怪兽,大超人……   秦措扫过去一眼,反问:“为什么没有?”   纤纤气结。   秦措笑一声,话锋一转:“罗伯特说,你问过那枚小牙仙硬币的事。”   纤纤说:“问过。”   秦措望着矮桌上的花瓶,纤细的瓶子,只插一朵红玫瑰。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旷课,第一次不带保镖,瞒着祖父和母亲只身出行,到H市,找一对母子。”   他说着,突然停住,手伸到矮桌下一按。   很快,一名女佣进来,“少爷?”   秦措:“下午茶,带些点心。”   “好。”   纤纤看他,“接着说。”   可秦措不说了。   他等佣人带进下午茶的托盘,倒茶、分点心,接着退出去,才又开口:“你中午不吃,不饿吗?”   纤纤说:“没你那么讲究。”   秦措笑笑,把点心盘子放她手里。   “地方不熟,没找到那对母子。只在街边看见一个小女孩,向她朋友炫耀她哥哥送她的纪念币。”   纤纤想起来,“有这事。当时看见你就猜出来是谁了,出门也不换件衣服,穿西装跑我们那条街,被别的小孩笑话。”   “白小姐。”秦措淡淡道,“我那天上学,逃课出来。”   纤纤笑了笑,拿起小勺子吃蛋糕。   秦措不紧不慢的继续:“纪念币是祖母给父亲的,我一眼认出来,当时想,怎么问你讨回来?又想,父亲给了别人,我不要了。”   他轻叹了声,语调凉薄:“后来,突然下雨,你哥哥来接,你高高兴兴地走了。”   纤纤舀一勺奶油,送他唇边,“行了,吃点甜的,少生气。”   秦措含住,又嫌弃:“腻。不如你从前在蛋糕店做的。”他凑近,低声咬耳朵,“改天支走所有人,就我们,在岛上待两天,自己做饭。”   纤纤平静的说:“不想跟你单独待在这,不信你只想做饭。”   秦措叹气。过会儿,又懒洋洋的说:“再后来,过几年,我到七中读书,有天早上,不小心踩到同一枚硬币。然后又是一场及时雨,你从那天起,问我借了二十七次伞。”   纤纤惊讶:“这你都数?”   “二十七次伞,十次换灯泡,十二次修电脑。”他摇头,“真能折腾。”   纤纤放下勺子,拿开餐盘。她说:“秦措,说两句好听的。”   他意兴阑珊,“昨天还没听够?你在花园,梁老先生在客厅吹捧你一晚上……一个个的,危言耸听恐吓我。”   纤纤笑出声:“谁恐吓你?”   秦措毫无玩笑的意思,单手轻捏她下巴,指腹按一按她柔软的下唇,眉眼冷冽。   “梁老先生,还有祖父。说你以后回路家,找小白脸。”   纤纤挑眉,“哪个小白脸能有秦先生好看?”   “知道就好。”   “……”   纤纤握住他的手,软声:“不想听老道士,他胡说八道。想听你说,说几句让我开心的。今天闷死了。”   秦措低笑,“是,他算的不准,听我。你这辈子只有一段天定姻缘,只有我。”   “……你那发的是钓鱼链接。”纤纤瞪他,又笑。眼波似江南细雨,目光如烟如雾,到底是柔和的。   秦措迎上她的视线,眸色渐沉,低声:“留一晚再走,明早送你。”   纤纤起身,“不要。你现在打电话安排航班,从这里直飞H市,我回剧组。”   秦措说:“白纤纤——”   “是你说早点拍完。”纤纤回头,“我今晚就开工。快点,打电话。”   秦措:“……”   打完电话回来,见女人又在抓娃娃。   秦措站在她身边,看了会儿,说:“到时杀青,记得戏服都带回来,试穿过没用上的也别留下。”   纤纤控制摇杆的手僵了僵,机器手罕见的抓不到草莓小王子。   她侧眸,对他笑,“不如把张启圣的戏服也带回来,可以玩cosplay,一次性满足你。”   秦措:“他穿过。”   纤纤轻哼。   “我叫人重做新的。”   “……”   纤纤娃娃也不抓了,转身,故意嘲讽:“秦先生,要不要我把剧本发你?你干脆把他的台词也背下,做戏做全套,更有气氛。”   秦措面不改色,“剧本我看过,本来就能背。”他瞥她一眼,浅浅淡淡的眼神,“也许台词记的比张老师多。”   纤纤:“……”   她又气又笑,捡起娃娃打他,“神经病,什么人啊你!时间和天赋全花在莫名其妙的怪癖上,你那么闲,多看两份报告多开会。”   *   早上起来,路守谦的神色终于不像昨晚那般冷峻。   路太太吃完早饭,开口问:“你今天去公司吗?”   路守谦坐下,摇摇头,“不去。”   佣人前来收拾桌上的餐盘、碗筷。   等人走了,路太太有意逗丈夫开心,便笑,“老公,你知道昨天梁老先生说白小姐什么吗?”   路守谦骤然变色,“你已经知道了?”   “什么?”路太太一愣,“我知道啊。你和小洄在花园,我回屋子里拿衣服,听见的。”   路守谦一想,原来是梁老先生后来说的。   他伸手,将茶几另一边的烟灰缸拿到面前,从抽屉里取一支古巴雪茄,点上,“他怎么说?”   路太太笑了声:“特别荒唐。梁老先生说,白小姐是他从未见过的千秋万世祥瑞命。”   路守谦皱眉,“那是什么?”   路太太起身倒茶,“简单说就是旺夫命,兴家镇宅。可梁老先生说的玄乎,可把白小姐吹的天花乱坠,说她什么都能旺,丈夫子女不必说,公婆长辈,亲戚邻居,花草宠物都能旺。”   她摇头,将一杯茶放在路守谦手边,“你说好不好笑?梁老先生也真是的,这哪是秦太太想听的呀。人家秦太太只盼着白小姐和她家秦措八字不合,能有借口拆散他们。”   路守谦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路太太说:“老公,你从昨天就不太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讲讲。”   “那位白小姐。”路守谦向后靠在沙发上,吸了口烟,“旺娘家吗?”   路太太一愣,“肯定不旺。宁宁说,她是孤儿,亲生父母早死了吧。”   路守谦:“呸呸呸!别乱说。”   路太太不知所措,“老公?”   路守谦脸色难看,一味的吞云吐雾。   好一会儿,他长长出一口气。整夜睡不着,心烦意乱,他整个人都苍老不少,“梁老先生告诉我,白小姐……她是我们的宁宁。”   路太太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佣人忙出来打扫。   “太太,你的手上烫着了!”   可路太太感觉不到。没有疼痛,什么也没有。她茫然四顾,嘴唇无意识的蠕动:“宁宁……”   路守谦沉重的点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梁老先生还问,何以这么多年,我们都不曾认她回来。”   “怎么可能……”   路守谦起身,走到她身边。路太太腿一软,直往后倒,他及时扶住。   路太太靠在沙发上,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便喊头疼。   佣人从楼上房里拿了药瓶,又倒了温水,一起送过来。   路太太吃完药,有气无力地半躺半靠着沙发,闭着眼说:“……有几分可信度?”   路守谦说:“不知道。梁老先生难得出山一次,我不信他能信口开河,坏自己名声。我在想——”他深深吸气,“医学鉴定,需要白小姐配合。怎么开这个口?”   路太太沉默半天,轻轻说:“找秦家?”   路守谦皱眉,站起来,走来走去,“问题就在这儿,我们才退婚几天。”   路太太脸色苍白,“她不是还好,她要真是宁宁,那、那可怎么办……”   她根本说不下去,双眼紧闭,就这么躺了足有大半个小时。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   路守谦沉声道:“我想了一夜,静娴,如果她是我们的孩子,也算缘分。她和秦措孩子都生了,她……她本来也该是秦家的儿媳。既然如此,那就催他们快结婚。”   路太太沉默。   路守谦眯起眼,望向架子上一只振翅高飞、纯金所造的雄鹰。他慢声说:“消息一出,正好赶在年底,秦氏和禄通的股价都会上涨——”   “守谦!”路太太头疼更严重,“现在这时候,能不能别管公司、股价!”   路守谦长叹:“那你想怎么样?难道不认吗?”   “认,我生出来的女儿,十月怀胎,怎么能不认?”秦太太紧闭的眼角淌下泪水,“我就是……”   她咬住嘴唇,许久无言,柳眉紧锁。   足有五分钟,她才轻声说:“我就是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守谦,这些年,我日思夜想盼她回来,我想过也许她被条件较差的家庭收养,也许沦落孤儿院,变的贫穷、自卑,这些都没什么。只要她回家,只要我们给予她足够的爱,她早晚能变回五岁前的宁宁。”   路守谦抽一张纸巾,递给她,“别哭,这是喜事。况且,还不一定,一切都得等医院鉴定。”   “可她怎么能堕落,怎么能一心攀龙附凤?她搭上秦措的时候,才几岁啊?十几岁,还在上学。她生秦雾的时候也才二十一岁,这就算了。为了五百万,孩子也不要了,跑出国。钱没了又回来,这……这不是我们路家人的风骨!”   路太太声音哽咽:“环境真的连一个人的本性都能改变吗?”   路守谦又说:“别哭了。等她回来,慢慢教。”   路太太轻轻啜泣,擦去脸上的泪痕。   路守谦想了想,敲定主意:“先通知秦家,尽快做DNA鉴定,如果测出来不是宁宁,你不白哭了吗?起来罢,给秦伯父打电话,如果方便,我们这就过去。”   路太太让佣人扶着,慢慢地站起来。   路守谦拿起搁在一边的雪茄,心中惦记梁老先生对他事业前景的批语,脱口而出:“花草能旺,宠物能旺,没道理亲爹亲妈和娘家不能旺。”   路太太:“……”   *   纤纤下午四点多、近五点到H市。   一下飞机,她接到秦措的电话,说是路家已经去秦家祖宅,秦老爷子把秦太太叫上,三方会谈。   纤纤问:“你怎么不去?”   秦措:“忙,加班。”   “加班啊。”她笑了笑,语重心长劝道,“秦先生,年底了,冲冲业绩,少想些有的没的。你早上不回海之屿,这会儿就不用加班。”   秦措语气平淡:“值得。”   纤纤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说:“我不是留给你头发了吗?到时路先生要,你给他。”   “如果我没猜错,一旦得出结果,路家会催我们结婚。”秦措沉默一会,善解人意的加上一句,“你不想,我就拒绝。但白小姐,你心底要清楚,我是求之不得,含恨拒绝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纤纤停顿,想明白了,“秦路两家宣布联姻,强强联合,双方股价大涨,我不要。秦措,你记得拒绝。”   “你不要。”   “结婚事小,股价波动事大。我不要。”   “白小姐。”他气笑,“你是对禄通不满,还是对秦氏不满?买谁家的股票大亏过么?”   纤纤敷衍,“都说了我只旺自己。头发给他,结婚等我事业有成再说,没的便宜他们。”   秦措笑几声,又交代:“早点拍完,等你回来,给我一个难忘的夜晚。”   “……知道了。” 第53章 囍 只有一个宁宁。   “……事情就是这样。”   入冬了, 天黑的快。   五点半左右,天色渐沉。一阵寒风吹过,庭院中的几人, 多少都有些瑟缩。   路守谦搓了搓手, 笑的微有尴尬, “虽然只是梁老先生的一面之词,但我和静娴找宁宁那么多年,即使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也不希望放弃。”   说罢, 他看妻子一眼。   路太太出门前重新化妆,双颊上腮红,可这时仍显苍白。   她勉强提起精神:“秦伯父, 小茹, 我们也知道一时之间,你们很难接受。但请你们体谅我们为人父母、急于认亲的心情。”   秦太太的脸色比她更差, 沉默着。   秦老爷子穿着旧式长棉大衣, 腿上盖着羊毛毯,反而是最暖和的。他靠着躺椅, 掀一掀眼皮,强作好奇:“梁老先生真那么说?”   “一字不差。”路守谦肃穆道, “因此我才冒昧又来打扰。”   秦老爷子笑了笑,“若真是宁丫头, 也算天公作美, 是一桩大喜事。”   路守谦听他那么说, 心下一松,笑道:“可不是吗。况且白——宁宁和秦措已经有了小雾,及早登记结婚, 喜上加喜。”   秦老爷子懒洋洋的,“是,双喜临门。”   秦太太听一句,太阳穴便突突跳,涨疼。她深呼吸几次,才能开口:“这事,先等医学鉴定。”   路太太附和:“对,一切以医学为准。”   秦太太闻言坐不住,站起身,向屋里去,“朱妈。”   朱妈从门口出来,“太太?”   秦太太皱眉问:“少爷呢?打他几个电话都说在视频会议,现在总该开完会。”   朱妈回答:“我刚才打了,说过这边的情况。少爷说,他今晚走不开,但会叫人过来。”   秦太太气道:“这种时候他不在,派谁来能顶用——罢了。”   半小时后,朱妈又回来,身后跟一名提公文包的青年。   “老爷,太太,少爷的助理。”   天色已近全黑,庭院亮起一盏盏别致的灯笼。   常佑对在场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从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秦总交代我一定亲自带到。”   路守谦望着那只袋子,“这是……”   “白小姐的头发。”   于是路家两人道谢,告辞。常佑也跟着离开。   秦太太遥遥听见汽车启动的声音,摇摇头,“不该。”   秦老爷子稍稍坐起,“小茹,你看见屋里我正在叫人做的昙花标本吗?”他说的高兴,“一朵一朵的,多好看。”   秦太太心不在焉,“昙花是因为微震影响才开花,和白小姐没关系,专家早上来过。”   秦老爷子失笑,“我也没说跟白小姐有关系。”   秦太太抿紧嘴唇。   “……你啊!”秦老爷子叹气,“从前你嫌弃白小姐,不就因为她的家世?她如果是路宁宁,你烦恼什么?不正合你心意吗。”   “不是因为家世,是品性。”   “品性?”   秦太太苍白着脸,“如果是和盼宁差不多的女孩,善良单纯——即使家里条件不行,我也不会那么反对。”   “人心隔肚皮。”秦老爷子淡淡的,“认识一辈子,也未必清楚对方真正的品性。像你和白小姐,话都说不上几句,能看破多少?小茹。”   他转过头,目光深远,“你看着白纤纤,心里先入为主,把她当成你仇人的化身,先恨上了。放下吧,上一代的恩怨,不要为难孩子们。”   秦太太不语。她坐一会儿,说:“我扶您进去,入夜风寒。”   秦老爷子颔首。   秦太太走在他身边,心神不定,“父亲,白小姐的头发……秦措会不会准备的太及时?朱妈才跟他说,没一会儿他就叫人带来,白小姐不是回剧组了吗?”   “这谁知道。”秦老爷子说,“等鉴定结果吧!”   路守谦托熟人加急运作,一周不到,便拿到DNA鉴定报告。   同一个晚上,路家开家庭会议。   鉴定书放在茶几,路洄和路盼宁一一看过,气氛极度压抑、沉重。隐约更有尴尬。   路守谦思索再三,开口:“家里这么大的事,爸妈不想,也不能瞒你们。那位白小姐……宁宁,她是你姐姐,是小洄的妹妹,是我和你妈妈的亲生女儿。”   冗长的死寂。   书房里,只听挂钟滴答行走的声音。   首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路平平:“白小姐?秦雾的妈妈?骗人的吧。坏女人怎么会是我姐姐?”   他腾地站起来,拿起那份报告书,翻了几页,压根看不懂,但就是一直翻下去。   “假的,骗人!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姐姐?她长的也不像我啊,我浓眉大眼的,她、她不像妈,也不像爸,比咱们家人好看的多,明显不是一家人。”   “……”   路守谦气的点起一支烟,“平平,你给我闭嘴,谁叫你来的?回你房间写功课。”   路平平真急眼了,冲到他跟前,“爸,你快说这不是真的。我那个姐姐不是早就走丢了吗?”   路太太轻声说:“平平,那时你小,真相太残酷,妈妈骗了你。她……她是被坏人抱走的。”   “怎么会这样。”路平平傻了,一下子坐地上,“她运气那么好,我运气那么差,怎么就会是亲姐弟呢!”   路守谦又赶他,“走走,回你房间——你哭什么?!”   路平平泪流满面,“完了完了。这下她爬我头上去了,我真的太倒霉了,这个家真的太倒霉了!”   “你——”   路守谦听他说家里倒霉,又想起梁老先生怎么说他事业规划的,胸口烦闷,“你滚,滚。”   路平平哭着跑出去,路太太无奈去追。   书房又陷入异样的安静。路守谦沉默吸烟。   十分钟后,路太太回来,在路盼宁身边坐下,握住她的小手,又看向路洄。   “宁宁,小洄。虽然宁——虽然家里又多了一个孩子,但那不代表你们在爸妈心里的地位,会有任何程度的减轻。你们永远是家里无法替代的一员,我们是家人。”   路盼宁低着头,“妈,你以后叫我盼宁。”   路太太一怔,有些心酸,又欣慰,“好孩子。”   她抽了张纸,轻轻拭去自己忍不住落下的泪。   “等……她回来。”路守谦弹弹烟灰,慢声说,“盼宁,你们社交圈的规矩,她不懂,你多教她,多陪她出去走走,见见你朋友。路家的孩子,不能太小家子气。”   路盼宁说:“好。”   路守谦点点头,转向妻子,“明早叫佣人收拾一间房出来,她以前那房间还是儿童房,一时装修不了。然后,我们抽空带她回一趟老家,见长辈,祭拜祖先。还有,最重要的,小洄——”   他望向一直沉默的大儿子,“上次福彩那事,她得罪你小叔,我们带她正经去给你小叔道歉,记得准备厚礼。”   路洄并未抬头,只应道:“好。”   “她和你有过节,爸明白。”路守谦摁灭烟头,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膀,“看在她只是女孩子,又从小流落在外,没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份上,别计较。”   路洄说:“不会。”   路守谦笑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爸,妈。”身后,路盼宁轻声道,“回老家,见小叔,这些事情当然重要。可……是不是应该先带纤纤回来,问问她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路守谦和路太太都是一愣。   路盼宁垂下目光,“以前在蛋糕店打工,问起她的事,她说自己没有父母。这么多年,一定过的很苦。”   “倒也不会。”路守谦想起福彩中心丑闻,想起那女孩叫平平带回的话,摇摇头,“你瞧她多嚣张,像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吗?不过,盼宁想的周到。”   他对妻子说:“静娴,得先和她见一面。如果她有养父母,这些年人家辛苦抚养的努力,咱们也得回报,你准备一笔钱。如果她在福利院长大,捐款。”   路太太点了点头。忽然,长长一叹,倒回沙发。   路守谦问:“你又怎么?”   路太太苦涩道:“没怎么,就是记起来,她和小盛在拍戏……天啊,一个千金小姐和司机的儿子,在电视里恩恩爱爱,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脸都丢尽了。”   “这事。”路守谦双手叉腰,烦闷,“秦措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不管她!”   他看一眼挂钟的时间,说:“不早了。小洄,你明天上班,回去吗?还是今天留在家里?”   路洄说:“我先回去。”   路守谦颔首,“也好。宁宁——”他习惯性喊一句,又停住,心里一阵无奈,“盼宁,送你哥哥。”   至此,家庭会议结束。   路盼宁披上一件外套,随哥哥一起出门,站在台阶上。   路洄望一眼她身后关上的大门,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家里只有你一个宁宁。”   “哥?”路盼宁皱眉,“你没听见爸妈说的吗?纤纤她是——”   “傻丫头。”路洄轻握她的手,带她往喷水池走,“先让名字,之后让什么?一步步后退,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家里失掉位置。”   “你想太多,阴谋论。”   路洄在水池边停下,盯着一座双翼天使像,“你刚才还可怜她过的辛苦。”   “本来就是——”   “是什么。”路洄淡淡道,“她十几岁就搭上秦措,能苦到哪儿去?同理,高中就能骗到秦家大少,凭这手段、这本事,以前能委屈自己么。”   路盼宁抱着双手,有些冷,“哥,你见过那张照片吗?以前妈妈总对着发呆的那张,路宁宁在这个花园里拍的。”   “见过。”   路盼宁说:“二十一年前,这是路宁宁的家。”   路洄蓦地抬眸。他轻笑:“你永远天真善良,也好。恶人哥哥来当。”   *   一周后,秦措又接到秦家祖宅的来电,朱妈转告他,这次必须回去,要事商议。   他到时,其他人已经齐聚一堂。   秦老爷子,秦太太,路守谦,路太太,四人围坐一桌。   朱妈接过他脱下的大衣。他走近,依次打招呼。   秦老爷子看着他,带点玩笑的意味:“这下你高兴了,双喜临门。”   他是四个人里神情最轻松、最平和的。   秦太太淡声道:“鉴定结果出来,白小姐是你路叔叔的孩子。秦措,恭喜你。”   他说:“多谢母亲。”   路守谦站起来,对他笑笑,亲切的说:“我和你阿姨计划先带她去老家,路远,得过几天才能回来,然后立刻着手办改名的事。”   秦措开口,是惯用的不冷不热、礼貌而缺乏温度的语气:“纤纤拍戏,走不开。”   “拍戏这件事,我也正想跟你说。”路守谦叹气,“秦措,她要当明星,你不想泼冷水,由着她去,这能理解。这部戏是星耀的项目,Utopia也参与投资,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是得管管她。女人能宠,不能放纵。”   路太太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措抬手,看手表,“三点的会议——”   “开会,开会,整天开不完,说几句就开会。”秦老爷子冷哼,“知道你忙。你路叔叔路阿姨的意思是,尽早完婚,对你们,对小雾都好。你的意见呢?”   “缓一缓。”   这下,不仅秦老爷子皱眉,路守谦和太太互望一眼,神情有变,就连秦太太也站了起来,转身看他。   秦措波澜不惊:“彼此都忙事业,不急于一时。”   路太太惊道:“她有什么事业?难道拍完这部戏,还要继续拍电视剧?这、这……”   秦措改口:“我无意这两年成家。”着重强调‘我’。   秦老爷子在后面笑,“儿子都生了,现在说不成家?”   秦措充耳不闻,平静道:“再过两年,等时机成熟,到时考虑也不迟。”   路守谦和路太太很快告辞离开。   秦太太看儿子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你这是干什么?非要留着她,又不结婚。”   秦措沉默。   秦太太勾起唇,“原来你心里到底存了一线清明,不算彻底因爱盲目,这也好。”   秦老爷子说:“小茹,出去替我检查园子里的花,有几盆该搬进温室。”   秦太太知道他有意支开自己,并不反对。   与儿子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站住。   “秦措,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有一天你打算结婚,先咨询律师,婚前协议不是选择,是必须。不管是白纤纤,还是路宁宁,她有唯钱至上的前科。”   她偏过脸,看着他。   男人没有表情,更无反应,一向冷淡,无动于衷。   她说:“盲目会付出代价。”   秦老爷子看着女人永远优雅、矜持的背影,摇摇头,“得罪人了你知道吗?这笔账,路守谦一定会记在心头。”他顿了顿,“说吧。你怎么回事?”   秦措依然沉默。   “是你不想结婚——”秦老爷子懒懒道,“还是你的白小姐不肯点头?”   沉默。   “说啊,又哑巴了?”   于是秦措淡然道:“不想他们打扰我的白小姐。”   秦老爷子忍不住笑了声,瞪他,“这种事反倒自家女儿好开口,你不能。路家本来就心有不甘,不服我们……”他叹了一声,“随缘,都随缘。”   秦措手机响起。   他看一眼,抬眸,“我接电话。”   秦老爷子见他走到窗前,手机放耳边,声音都比平时低沉、温柔。他闭上眼,嘴角弯起。   多好。   这个家,至少有一代人会快乐。   秦措望向窗外,唇角微弯,“你也能想起找我?”   电话里传来女人的笑声:“秦总说的什么话。我有哪天不跟你聊天?”   “那是晚上。”秦措抬起头,阳光正炽,“白天是真少见。”   纤纤说:“懒得理你。说正经的,以前我住的那公寓,你买下来了吗?”   “哪一套?”   “不是大学同居住的,高中,我租的房子。”   “买了。”   “你找找钥匙,等我回来给我,我要回去拿我日记。”她又笑,“今天特别好玩,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跑来剧组找我,问我是不是梁老先生批的千秋万世祥瑞命的那位白小姐。我说是,又说你太小,不到婚龄,玄学迷信不可取,娶老婆旺夫不如自己努力。他说他不是为自己来的,是为他爸来的。他爸在病房,动不了,他先来看看我。”   “白纤纤。”秦措平心静气,“我不觉得好笑。”   “他爸六十多,中风进医院了。年龄我无所谓,可他爸在外面起码有三名小女朋友,和他妈只是分居,没正式离婚。他说他爸是诚心想和我以结婚为前提谈朋友,你敢信?人类的怪异行为可真是——”   “不好笑,名字给我。”   “你小心眼,当笑话听得了。金姐都笑的停不下来。”纤纤说,“导演叫我,挂了。”   秦措收起手机,走回来。   秦老爷子眼也不睁,悠哉哉道:“梁老先生前些天打来电话,寿宴那晚,他忘记问白小姐要联系方式。”   秦措神情更冷。   秦老爷子笑了笑,“财神拜我——她什么都记得。小措,你说她为什么不回去?难道早料到爸妈会这么麻烦?”   桌上的茶热气散尽。秦措替他又倒一杯。   “路家要是想见白小姐的养父母,这可怎么办?”秦老爷子眼睛睁开一条缝,“你说说。”   秦措道:“许玲那边,尽早解决。”   秦老爷子叹息,坐起身,“解决不了。当年你爸走了,我叫人送去一笔抚养费,提议让她带那孩子一起出国,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要钱,也不收任何好处,她说为的是爱情,她就要那孩子认祖归宗。”   他端起茶,盯着升腾而起的白雾,“软的一概不吃,总不能真的硬来,那到底是——”他放下茶盏,“是你爸作的孽!”   *   回去的路上,司机开车,路守谦不仅沉默,且神色阴鸷。   路太太无可奈何,“孩子都生了,五岁,他不结婚,只叫我们女儿陪他。耽误盼宁,又耽误这一个——虽然这个乐意,但不能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尽。守谦,你说秦措怎么想的,真想学他爸?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路守谦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见不得我好!”   路太太疑惑:“什么?”   路守谦冷着脸,“他知道一旦结婚,一旦公布消息,禄通股价大涨。”   路太太说:“秦氏也涨啊,这不共赢吗?”   “他宁可少挣,也见不得我多挣!”路守谦恨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和他爷爷一样,铁了心打压我们。”   “那这婚事——”   路守谦握紧拳头,没好气道:“如果没孩子,多的是可能。现在有了秦雾,能怎么办?硬带她回来,白给秦家一个孙子吗?”   *   纤纤回剧组那天,宛如衣锦还乡。   只一两天功夫,寿宴那晚的事情全传开了,纤纤回来,带着一个千秋万世祥瑞命的命格。   魏导等人看见她,只觉得阳光都更明亮,空气也更清新,根本不计较剧名这等小事。   接下来依旧集中拍摄男女主的戏份。   有天晚上,拍完,回酒店路上,张启圣问:“白纤纤,跟我拍戏体验怎么样?这可是老子最后一部作品。”   纤纤说:“没什么感觉。”   张启圣嗤道:“怎么可能。别害羞,讲讲呗,比如你抱老子的时候——”   “我在想我儿子。”   “去你丫的。”张启圣骂,“你儿子有我这么高大英俊?”   纤纤低头看手机,打字。   张启圣又问:“那老子抱你的时候呢?也想你儿子?”   “想秦措。”   “切。”   再过几天,张启圣晚上正拍戏,拍完一场,拿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他爸打的,吓的他以为家里谁进了医院,急忙打回去。   老张说:“跟你拍戏那位白小姐,她是路宁宁,是路家的小姐。先生今天拿到鉴定报告,错不了!”   张启圣愣了愣,“什么鬼?白纤纤姓白。”   “她本来姓路!”老张长叹,“平时和人家工作,放尊重点。”   张启圣将信将疑,扬起头喊:“白纤纤,我爸说你姓路。”   纤纤说:“张老师,开工了。”   这几日剧组总出现奇奇怪怪的访客,穿戴一个比一个奢华,全是来找白小姐的,具体理由以相亲为主,对象一个比一个奇葩。   纤纤觉得好玩,当笑话跟秦措说,结果隔天剧组的安保工作提升了十倍的人力和重视程度。   魏导说,上面交代,来找白小姐的客人,管他什么身份,自称什么人,戴什么手表开什么车,全拦下。   于是某一天,当路守谦和太太千里迢迢赶来时,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拦下。   路守谦说:“我是宁——是白小姐的爸爸。”   保安说:“是她爷爷也不行。”   路守谦气煞。他冷静下来,又说:“我是禄通的路守谦,你进去通知一声。”   保安:“是Utopia的Mr. GF也不行。”   路守谦咬牙,“你们哪家公司?谁请你们来的?”   对方不理。   路太太便给张启圣打电话,可惜他早前玩游戏用光电池,手机放一边充电,又忙拍戏,连响几次都没接到。   “这是星耀的影视项目。”路太太说,“老公,不然联系秦措?”   路守谦何时受过这等怠慢,冷哼一声,回到车里,“走,回家。”   路太太翻找通讯录,“上次问小洄,他说福彩那事以后,他把白小姐电话删了,没记住。盼宁也没她电话,还是得问秦措——”   “问他?”路守谦打断,倍感可笑,“保安就是他叫来的。”   “你怎么知道?”   “那丫头刚拍第一部 电视剧,还没火,又没疯狂粉丝,怎么可能谁都不让见?小盛的保镖都没那么霸道。”路守谦分析,“我猜,秦措就是为了拦我们,才请的人。”   路太太又问:“为什么?”   “你——”路守谦觉得她迟钝,遗憾此刻在身边的不是路洄,换作儿子,一定能懂他心思。“他不仅不想结婚,还想拖延我们认回女儿。”   路太太说:“这对他根本没好处。”   “原本是这样。”路守谦冷笑,“我这几天反复的想,终于明白秦措为何不肯结婚,却要强留那丫头在身边。”   路太太怔了怔,脸上现出佩服之色,“真的吗?我怎么想都猜不出来。”   路守谦语气冷厉又阴沉:“秦措早知道那丫头的命格,只想留着她旺秦家,不肯叫她回娘家旺我。”   路太太:“……”   *   纤纤是从张启圣那儿,听说路守谦夫妇来剧组找她被拒门外的事。   张启圣还说,他们想带她回老家祭祖,正式入宗谱。又说,秦措不想娶她,路家人很生气。   “真他妈巧绝了。”张启圣最后表示,“眼睛鼻子嘴巴,就没有一处像路家人,居然真是亲女儿。”   纤纤夜里和秦措视频通话,便说:“你拦找我相亲的,把他们给拦住了。回头你解释一声,是我不想结婚,省的他们把账都算你头上。”   秦措还在办公室加班,闻言笑笑。   纤纤又说:“不用你替我背锅。”   秦措:“各取所需,不叫背锅。”   纤纤挑起眉,“我得清静,你得什么?人家背后骂你。”   “得你尽早杀青,尽早回我身边。”秦措声音低沉,“给我一个难忘的夜晚。”   “……你有完没完。”   他低笑。   纤纤挂断通话,进浴室洗澡,出来后,打开电视。   财经第一线报道,Utopia将在明日晚间举办发布会,公开备受瞩目、且十分神秘的OPE项目的进展。   多方猜测,Utopia选在圣诞节之前公布,这将是足以引起轰动的大手笔杰作。   纤纤看了会儿,拿起手机。   “奥斯汀。”   男人打趣:“先生。”   “在做什么?”   “整理行李。明天开完发布会,大后天我飞淞城。”   “你不是一周后的行程?”   “反正没事,提前了。总觉得很久没看见你——对了。”他停顿了下,“刘先生,记得吗?天顺的那一位,他向你表示谢意。你出手相救,他十分感动,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效劳……说了很多类似的话。”   “不需要他的谢意,只要他努力工作,多挣钱。”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纤纤望一眼墙上的钟,“离发布会还有二十五小时。”   他笑,“这么期待?”   “岂止期待。”纤纤说,语气很淡,“这几年,你做的不错。我的所有工具人里,你是最优秀的一位。除了偶尔口无遮拦,实在无可挑剔,值得表扬。”   “比起表扬,我更希望得到你一句肯定的回答。”男人话里的笑意褪去,认真问,“这次我来淞城,你与我一起回去吗?”   纤纤不答,只说:“二十五小时。奥斯汀,出去逛一圈,买件最合身的衣服,修修发型。”   “你知道我最讨厌逛街。”   “这是我登台前,你主导的最后一场表演。”纤纤安静的说,“尽情发挥,好好表现。” 第54章 夜 勾引你。   “……早在201X年, 科学家意外发现,存在一种能够有效分解塑料的酶。多个研究团队就此展开系统性的实验与改进方案。”   “三年前,Utopia加入此项研究的队伍。为取得进展, 我方投入大量资金、人力与物力。不惜代价。”   “我们的研究方向分为两大目标。”   “第一, 因为细菌酶存活条件的多种限制, 我们期待研发出可以作为替代的化学试剂,一旦研制成功,大量投入使用,以尽快解决日益严重的塑料污染问题。”   “第二, 也是Mr. GF投资研究计划的初心,OPE项目的雏形——消灭海洋白色污染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如何在不破坏海洋生态环境的前提下, 清除堆积于海底的大量塑料垃圾。”   “今天, 我代表Utopia,代表Mr.GF, 在此宣布, 我们的团队在两项研究上均取得里程碑式的进展。”   “我可以明确的说,最晚五年, 最早两年,作为最终研究成果的产品, 便可上市。”   “这是人类在保护我们的家园,共建生态平衡方面, 迈出的跨越时代的一大步。”   ……   金发男人话音刚落, 台下掌声如雷, 长久不歇。   电视里,Utopia的圣诞前发布会正在实时直播。   屏幕外,Z城已是深夜时分。   《千年之恋》剧组今天迎来某配角演员杀青, 这将是女主的戏份结束前,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杀青的重要配角。   晚上,剧组一些成员聚在张启圣的套房,小小庆祝了会儿。此刻人走的差不多,只剩寥寥几位。   张启圣坐在地上吃夜宵,纤纤、魏导和金姐等人围坐沙发。   茶几上摆满麻辣烫、烧烤,和空的啤酒瓶。   金姐看的直皱眉,小声问魏导:“他这么吃,没事吗?明早还要拍戏。”   何航在旁听见了,说:“盛哥怎么吃都不长肉,这些年体重就没多大变化。”   “……真就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金姐由衷感慨,免不了羡慕。   她还想再嘀咕两句,突然听见嗡嗡的震动声,仿佛从半小时前就没停过。其余的人吃的吃,喝的喝,只她一人留意。   过一会儿,细微声响停了,没几分钟又开始。   金姐听的心烦,起身认真找半天,在枕头底下找到一只手机。屏幕发亮,来电显示人……秦措。   是白纤纤的手机。   她才想叫人,电话断了,再一看,九个未接来电。   金姐瀑布黑线:“白、白小姐,有人打你电话。”   纤纤头也不回。从发布会开始,她的视线便停留在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好像忘记设置免震动。”说的心不在焉的。   金姐嘴角抽了抽,“不是这个问题,白小姐——”她停顿,着重强调,“重要来电。”   可对方根本没听进去,“重要的是发布会。”   金姐:“……”   张启圣总算吃完,放下筷子,抽纸巾抹嘴,“新闻发布会能有什么好看的?白纤纤,换台,我要听相声。”   “明天听。”   “那你不行明天看?”   “现在看直播,待会儿回房间,我自己看重播。”   “金毛老外在讲环境保护,你看那么入迷,搞没搞错?”   有个演女配的小姑娘坐纤纤身边。她今晚喝了酒,双颊红扑扑的,闻言咯咯笑,“张老师你不懂。重要的不是发布会的内容,而是说话的人——”   张启圣:“人怎么了?”   “谁看Utopia的新闻是冲着内容去的,都是冲着奥斯汀·温德尔啊!”小姑娘忽然激动,盯回屏幕,心驰神往,“……今天居然戴金丝边眼镜,太犯规了!颜值巅峰!”   周利哼哼:“不知道的还当你追星呢。”   小姑娘哼回去:“有颜有钱,商业大亨,当他粉丝多有面子。”她抱同伴的胳膊,寻求支援,“纤纤,你说是不是?”   纤纤:“他算哪门子的商业大亨。”   魏导看她一眼,眼神微妙。   B组导演也是意味深长:“白小姐说的对,能登上财富榜的,那才算大亨。”   纤纤又说:“不过,今晚的确耀眼,是他的人生巅峰。”   “是吧!”小姑娘雀跃,“细节完美,无懈可击。”   魏导摇摇头,和B组导演交换一个‘呵,女人’的眼神。   ——白小姐攀上的那位明明全方位吊打温德尔,然而架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啊。   枕头下的手机又开始不死不休地震动。   金姐生怕白小姐当真得罪人而不自知,只能带手机过去,碰碰她肩膀,“先接电话吧。”   纤纤看一眼,接通,目光又回到新闻发布会。   她没动,不起身,无意避人耳目。   金姐为避嫌稍稍走远,又忍不住暗中观察,一边佩服白小姐心真大,另一边担心金主在电话里发火,白小姐面子下不来。   结果——   “……少阴阳怪气,跟你说过有正事。”   “……不是看电视,是发布会。”   “……你才奇怪,你为什么不在看Utopia的发布会?”   “……科林肯定盯的紧紧的,没空给女朋友打电话。”   “……谁故意拿你跟别的男人比?你第一他第二,我随口一提——不,我不想读他的情史,也不想知道他脚踩几条船。”   “……他七十几了,你犯病倒是看对象。”   “……你有病,挂了。”   好像,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金姐额头又滴下冷汗。   十分钟后,魏导起身,和其他人先后离开,走前交代张启圣和纤纤早点休息,别耽误明早开工。   纤纤的房间就在同一层楼,不着急走。   电视里,一个女记者提问时,不知因为紧张或别的原因,肉眼可见的脸红。   她一开口,先说:“先生,恭喜您——”   奥斯汀轻笑,温声打断:“这不仅是Utopia取得的成就,更是全人类的幸事。所以,应该是恭喜我们。”   又是一阵掌声。   纤纤站了起来。   “看完了?”张启圣拿起手机,打开游戏,“吃的有点撑,今晚没准打通宵。”   “我也通宵。”   张启圣抬抬眼皮,“你也玩游戏?要不组个队……你没事笑那么开心做什么?”   “兴奋,激动。”   张启圣一下坐起来。   面前的女人双眸清亮,可那光芒与平时又不同,燃烧的是——浴望。   今晚所有人喝啤酒,白纤纤选择喝红酒。   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角、脸颊,她眼底闪烁的别样炽热的色彩。   张启圣全明白了。   他长叹口气:“你想约?本来也不是不行,但现在不可以。你别误会,老子不是怕秦措,老子是看在你是路先生、路太太女儿的份上,不想把事情搞的复杂——你去哪?”   纤纤已经走到门口,“熬夜约股票。”   “……去你的。”张启圣气结,见她拧门把手,又道,“喂,白纤纤。”   女人回头。   张启圣指向她刚才坐的位置,“在你旁边那女孩子,防着点。以前我在的另一个剧组也有她,女主角戏没拍完就跟男朋友分了,听说她挑拨离间——你他妈又笑什么?”   他一滞,怒道,“老子难得做一回好人,笑个屁!”   纤纤:“控制不住,真的激动。”   张启圣:“……”   *   次日,纤纤大清早的开始拍戏,下午三点不到收工,和魏导说了声,请完假,直奔淞城。   虽然整晚未闭眼,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因为昨晚的发布会效应,Utopia的股价和市值直线上涨,业界普遍看好在圣诞休市前一路飘红,高歌猛进。   《财富》杂志下一季度超越科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今早,几乎所有大型门户网站的头条新闻都被Utopia承包,就连剧组一众演员和工作人员,休息时也会凑热闹评论几句。   “以前觉得Mr. GF太功利,没想到他还挺有梦想。”   “海洋环境保护,人类与自然生态平衡,高大上,啧啧啧。”   “无害化处理塑料垃圾真能实现吗?那以后超市买东西,还要另外交钱买塑料袋吗?”   “听说昨晚Utopia股价暴涨,下期财富榜稳超第二。”   “我昨天没看电视,就听我女朋友打电话在那嗷嗷嗷叫发言人好帅。”   张启圣在躺椅上休息,身上盖一件羽绒服,脸上盖本书。   纤纤回来拿东西,准备离开。   张启圣看见了,问出一个非常具有建设性的问题:“你说那公司为什么想把海底垃圾都清理干净?垃圾在海底,人又看不见。”   纤纤反问:“你猜如果是我,下一步会做什么?”   张启圣拿开脸上的书,“说来听听。”   纤纤把零散物件放回包里,“会在海底建宫殿。”   “宫殿?”张启圣一愣,“龙宫那种吗?西游记里的。”   “比那漂亮。”   “艹。”张启圣爬起来,“有意思。我可喜欢潜水了,建完宫殿就能海底参观旅游。”   “你潜不到那么深,会死的。”   “我会死,难道你不会?切。”   纤纤背起包,向外走。   “白纤纤。”张启圣突发奇想,叫住她,“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以后你还得拍戏,肯定没时间创业,等老子退圈,就去搞海底宫殿。你看怎样?”   纤纤说:“不拍了,这也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   张启圣笑,“那敢情好。到时一起退圈,共用一份通稿,一个热搜,多简单。然后一起创业。”   “……大可不必。”   纤纤这次算突然请假。   昨夜先是忙于看发布会,之后密切关注股市动向,和奥斯汀等人商议公事,一个晚上就那么过去。   早上醒来,又忙看新闻、拍戏,一来二去的,倒是没能和发布会期间电话轰炸她的某人多联系。   在高铁上,纤纤本想发条信息,转念又想,人都快到了,不如给他一个惊喜。   到秦园已经快六点。   刚进行政总楼,她接到张启圣来电,简单两句话。   “路太太打我电话,问我你在哪,我告诉她了。”   “她叫你明晚跟家里人吃饭,订的锦和的包间,具体位置之后我发你。”   叮!   纤纤出电梯门,发现秘书室的灯还亮着,没人走。   电视屏幕放的是Utopia发布会的重播。   她笑了笑,心想虽然秦先生直播走神,一心两用,但多少还是有点危机意识感的。   小苏座位离门口近,先看见她,脸色有点怪,“……白小姐。”   纤纤问:“又加班?”   小苏的眼睛不住往一个方向瞄,低声:“秦总加班。”   纤纤点头,拿出张启圣的签名照,走向另一边的叶子,“给。”   “真、真太麻烦了,谢谢!”叶子小心收起,咳嗽一声,“白小姐刚回来吗?我去给你倒杯水,稍等。”   纤纤看着小姑娘一溜烟似的跑远,挑眉。   “……学妹啊。”   纤纤回头,“学长,又出什么事了?”   “问你。”常佑从自己办公室出来,靠在桌子边,摘下眼镜擦了擦,万般无奈,“你看新闻了吗?”   纤纤笑起来,“看了,从早上就在看。”   常佑愕然,“看了你还能笑出来?”   纤纤叹息一声,轻拍他肩膀,“Utopia这事,对你们来说,是会有一定的压力。不过良性竞争,各凭本事,这也不是——”   “谁跟你说Utopia。”常佑哭笑不得,“下午的新闻,就一两小时前,看了吗?”   “我在路上,没留心。”   纤纤手伸进口袋,拿起手机。   新闻推送第一条:张启圣白纤纤疑似共度浪漫一夜。   她皱眉,急忙打开浏览器。   关于Utopia的新闻,已经被压到最后几条,最显眼的全是‘剧组生情’,‘张启圣恋情’,‘张启圣白纤纤又传恋情绯闻’,等等无关紧要的字眼。   纤纤脸上的笑容变淡,“我的头条……没了。”   常佑斜睨她,“怎么会没有?所有头条都是你。秦总今天中午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   叶子带着温水回来,他适时收声。   纤纤道谢。   常佑说:“进去谈。”   到他办公室,他关上门,坐在电脑前,“集团内部一直有匿名举报功能,用的人挺多,但都是向人事部举报职场欺凌、职场骚扰,倒没见过直接发给秦总,抄送我的。”   他转过屏幕。   “只说认识你们剧组的人,可以确认你昨天在张启圣房间留到很晚,超出友谊范围。出于对秦总的尊敬,故此发信。”   纤纤说:“举报我?我又不是员工。”   常佑瘫在椅子里,握着保温杯喝水,“秦总连续加班三天,你进去吧,小少爷也在,没事。”   纤纤轻声道:“原本就是为了有事才来找他的,可惜了。”   “咳咳!咳!”常佑一口水还没喝下去,呛的直咳嗽。   纤纤又看浏览器的推送新闻,尽是娱乐头条占首位,便不再关注。   秦措办公室的门关着。   她敲两下,里面传出秦雾的声音。   “请进。”   秦雾才写完功课,正在研究地毯上平铺的新拼图,旁边放着一只计时器。   见到开门进来的人,他一怔,按暂停,笑道:“妈妈!”   纤纤蹲下抱他,望向办公桌后,没人。她问:“你爸呢?”   秦雾抬头,“父亲刚进去换衣服。他说妈妈回来,他今晚不想加班。”   他父亲的手机还扔在桌上的手机座,想来又实时追踪她定位。   纤纤没说话。   秦雾便在她耳畔小声道:“父亲不太高兴。”   “是吗?”   “你昨晚挂他电话。”   “……”   休息室的门开了。   男人所谓的换衣服,只是从黑色西服外套,换成黑色长风衣。他目光轻轻一扫,神色如常,“回来了。”   纤纤抱起秦雾,“秦先生,跟儿子告状……你认真的吗?”   秦措淡然,“小雾,下次让你到里面看书,不要隔门偷听。”   “父亲,我没偷听。”秦雾平静道,“是你打电话走来走去,走到门口,我不小心听见。”   “……”   纤纤下巴往手机座一点,“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整天查我定位,惊喜就没了。”   秦措微微一笑,风平浪静:“不,白小姐。没有喜,但有好大的惊吓。”   纤纤开口:“你——”   “先回家。”他招手,“走。”   纤纤上前。   秦措接过儿子,单手抱住,另一只手牵她。   纤纤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男人掌心温暖、干燥,神情也无异样,看起来很正常。   可他这个人,越是这样,越叫人心里没底。   到别墅,纤纤帮秦雾洗漱、换衣。   秦雾一如既往的听话,偶尔欲言又止,凝望她的眼神,带着不知如何开口的为难。   纤纤问:“有话想说?”   秦雾坐在床上,低着头,“曾祖父和祖母都说……你是宁宁阿姨的姐姐。”   “是。”   “那……”   秦雾抬眸,飞快瞥她,“路平平是我的……”他说不下去,发出成人一般的听天由命的长叹。   纤纤说:“他就是路平平。从前怎样,以后也怎样。”   秦雾怔住。好一会儿,他摇头,眼神坚定。   “你也会希望有自己的妈妈、爸爸,自己的家人。”他说,小小年纪,条理清晰,“就像以前你不在家,我会想你——”顿了顿,又道,“偶尔想。”   纤纤笑,“好,偶尔想。”   “偶尔想你和父亲为什么不在一起。”秦雾声音轻下去,“你也会想,对不对?所以没关系,如果我要叫他小舅舅……偶尔叫。”   “你不用叫。”   秦雾抬起头。   纤纤双手捧住他的小脸蛋,“我不是说过吗?我这个人,做事特别自我,只管自己,改不了也不想改。路先生他们肯定不会太喜欢我,小雾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和路平平好好相处,不需要。”   秦雾不答。   “你只要考虑自己。”纤纤说,“想叫什么随你。”   良久,秦雾颔首,又咕哝:“明天又是茶会。”   纤纤问:“怕路平平欺负你?”   秦雾淡淡道:“他欺负不了我。”   纤纤:“小雾真厉害——”   “我怕他欺负你。”秦雾低声打断,“他总是对你不礼貌。”   “……小雾。”   秦雾看她,“嗯?”   纤纤眉眼柔和,一字字道:“他如果再这么没礼貌,妈妈就让他以后见了你,都得称呼小秦先生。”   *   纤纤洗完澡才去秦措房间。   室内恒温,男人披一件宽松的藏青色浴袍,懒倦地倚着单人沙发。   电视放的是Utopia的发布会。   他看的并不如何专注,见门开了,目光轻飘飘移去,夜色浸染的幽深。   他伸手。   纤纤走过去,顺理成章地腻在他身边。   年少恋爱,早已习惯的动作,早已习惯在他怀里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微微低头,便能听见他的心跳。   秦措慢声问:“匿名信的事,常佑跟你说过?”   “说过。”   “发信人查到了,跟你剧组的女演员交情匪浅。”他说,语气透出无尽的厌倦,“我处理。”   “好。”   秦措拉起她的手,指尖划过白皙的手背,一笔一划,写‘今晚’两个字。   “你在外拍戏,我总是不定心。”   他声音低沉、平缓,手指慢慢写‘兑现’。   “你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么?白小姐。”   又写‘承诺’。   ——今晚兑现承诺。   “痒。”   纤纤手缩回来,摸他头发,吹的半干。视线一转,他浴袍都没系紧。于是哑然失笑:“秦措你存的什么心?”   “勾引你。”谈天气的平淡。   “……”   许是夜色渐深,又或许是彼此体温相依,纤纤脸微热,有一会儿没说话。   等抬眸,看的是屏幕,“这两天,我是真的非常兴奋。”   “因为这场发布会?”秦措轻哼,“从你进组,满天飞的令人憎恶的假新闻,就今天的不可信。”   纤纤说:“你可算想明白——”   秦措凤眸含笑,“看直播的时候,连我电话都不接,一接就挂。发布会结束,白小姐还不得忙着关注股市动向,哪有空陪人春风一度。”   “我挂你电话是因为你纠结科林。”纤纤不可思议,“秦措,他七十多,儿女成群,最大的孙子年龄和你差不多。”   “女朋友和你年纪差不多。”   “……懒得理你。”   纤纤重又看屏幕,看了会儿,突然问:“你觉得Utopia的发布会怎么样?”   “挺好。”   “就这,挺好?”   “项目具体相关没提多少,还不如等文字新闻。”   屏幕里,金发男人正在回答记者提问,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秦措看了眼,“不错的演讲。”   纤纤:“当然。他小时候专门学过公众演讲的技巧。”   秦措目光微沉,“对他这么有兴趣?”   “温德尔先生去年出了本自传,我读过。科林的三本自传书,大学时我就看完了。”   纤纤侧眸,纤细的手指点一点他下巴,轻轻滑落,摸他喉结,调侃:“秦先生什么时候出回忆录?我第一个拜读。”   秦措按住她的手,接着双臂收紧抱起她。   纤纤被放在大床上,见他拿电视遥控,便说:“给我。”   秦措皱眉。   “不给也行,你换台,我要看经济之声。”   “白小姐——”   “都说了我这几天又兴奋,又激动,这不一冲动就回来找你了——”纤纤柔声道,“趁心情那么好,别浪费。秦先生,快放经济之声,试试我爱的场景。多有气氛,多激动。”   他不肯。   纤纤开口,用语音智能指令,让电视转到经济频道。   暖黄灯光下,她脸色泛红,两弯秋水明眸,波光潋滟。   秦措走近。   席梦思下沉又弹起。他的双臂撑在女人身侧,禁锢一段私有空间,刚俯身——   背后,经济之声晚间讲坛嘹亮的开播bgm响起。   纤纤清晰地看见男人胸膛起伏,竭力忍耐。   他抬起一手,拨开她额头细软的碎发——   背后,男主播抑扬顿挫的声音,振奋人心的念道:“观众朋友们好,我们先来回顾昨日股市要闻。昨天是令人记忆犹新的一天!”   纤纤眸中光芒大盛。   秦措顿住。   “……Utopia自公开OPE项目最新进展后,股价应声大涨,收盘报XXX,一日之内市值猛涨百分之XX——”   秦措一言不发,肢体僵硬。   半晌,低低一句:“三分钟,耳塞。”   纤纤搂他脖子,“戴耳塞,你还怎么听见我叫你名字?”柔唇附在他耳侧,轻轻吹气,软声问,“还怎么听我求你?”   他的气息急促且乱。   “……不想听见别的男人,扫兴。”声线更是紧绷的压抑。   纤纤提议:“我换女主播。”   “更扫兴。”   “秦少爷真难伺候。”   “没让你伺候。”秦措一咬牙,冷声,“罢了。”   他捏她下巴,对着微张的红唇重重压下去——   背后,男主播笑道:“这样的涨幅,即使对于Utopia,也是历史性的现象。好,我们来听听黄晨老师的分析。”   纤纤挣扎着呼吸:“秦措,换你最喜欢的姿势,让我对着电视,你挡住我了。”   “……”   片刻的僵持,男人起身,一言不发。   纤纤跟着缓缓坐起,视线绕他一周,满怀遗憾:“秦少爷,今晚是不是不行?”   秦措盯着她,面无表情,眼底阴沉之色明灭。   纤纤笑,轻声细语:“这种事,难免的,谁都有心情不佳,不行的时候。改天吧,你先去睡,我听听黄晨老师的分析。”   秦措说:“十分钟。”   纤纤莫名其妙,看着他阴沉着脸开笔记本电脑,看着他连接电视,看着他噼里啪啦发泄式的敲字,过一会儿,电视画面僵住。   明明有声音,画面却是死机状态。   又过一分钟,男主播和黄晨老师的脸,被人为换上某人的证件照头像。   纤纤:“……”   “现在可以。”男人欺身而上,平静的问,“换姿势吗?”   “你——”   “要看看我。”   “……”   *   纤纤一觉醒来,身边没人。   大冷的天,半夜三更,秦措裹着羽绒服,坐阳台吹风。   纤纤随便找了件他的风衣披上,才走到门口,听他说:“在里面待着,风冷。”   星月无声,灯火温柔。   纤纤瞥见桌上的烟灰缸,干净的,旁边搁一支烟。她又看看时间。   “你这根事后烟隔的有点久。”   “没抽,只放着。”   纤纤摇头,出去,坐他腿上。   秦措拧起眉,“说了外面冷。”   “不冷,你抱我。”   他低哼。   纤纤摸他的脸,细看,“失眠,睡不着?”   秦措微笑,“也不是失眠,就是一闭眼,听见的都是今日股价多少多少的回音。很难入睡。”   他拉开羽绒服拉链,盖住她。   纤纤笑个不停。   他无奈,“……没良心。”   “秦总。”纤纤说,“作为秦氏集团的领航人物,你每天睡觉前不想着这些数字,才叫没良心。”   秦措挑眉,低声:“故意折腾我?”   “谁折腾你啊。”纤纤哼了哼,“是真的兴奋。”   “所以我刚才在想——”秦措一顿,轻捏她的脸,“白小姐,你买了多少Utopia的股票?”   纤纤神色不动,“这哪能告诉你。”   他又问:“你买过秦氏和禄通的股票吗?”   “暂时没有。”   “为什么?”   “没为什么。”   秦措不语,捏着那根没点过火的香烟,盯一会儿,凉凉道:“奥斯汀·温德尔的自传都写什么?”   “写他的经历,从家道中落,败光祖产,背着一身债,到摇身一变成为商界标志性的人物。他口述,别人写。这本卖的很好,销量几乎有科林三本加一起那么多。”   纤纤紧了紧身上与男人共用的羽绒服,瞥向他,“看来大众喜欢的,永远是绝境逆袭的励志故事。秦先生就难,起点即巅峰。”   秦措淡声:“那年你不走,我不会进秦园。”   “所以我们都要感谢你妈妈的五百万。”纤纤不假思索,说,“给了我启动后半生事业规划的初始资金,也给了你财富榜首的位置,双赢。”   “白小姐。”   纤纤转过头。   男人捏她脸的力道加重,“别那么无耻。”   “疼。”   话才出口,她已经后悔。   有几个字词,对于秦措总能起到奇怪的作用,等同挑起他兴致的火苗——这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一点星火,分分钟燎原。   不知又过多久,今夕何夕。   纤纤只模糊记得地点从落地窗,转移到梳妆台,等终于躺到床上睡回笼觉,窗外天蒙蒙亮。   她懒得动弹,却仍抱怨:“有床不用……”   本想再埋怨几句,想起他跟别人不同,总共就活了两辈子,前世住山洞,没有正常的床榻,说不定因此爱好清奇,也就不合他计较。   秦措笑一声,把她伸出被子外的手放回去,轻轻圈住她,“行不行。”   “什么?”   他轻咬小巧的耳垂,声音微哑,带调笑:“秦少爷行不行?”   “……”   “说。”   “……”   “白小姐——”   纤纤翻了个身,背对他,“……很厉害啦。” 第55章 红梅 甜蜜的烦恼。   秦措夜里尽兴, 不管有多少睡眠,累不累,接下来的一天总是心情舒畅。   以至于下午送秦雾去他朋友家, 儿子走后, 纤纤忍不住提醒:“秦先生, 收敛点。你儿子心情不太好,你看不出来?”   司机驶出花园停车场。   秦措神情再平淡不过,“学社交礼仪的茶会,很少有孩子真正喜欢。”   纤纤问:“你那时候也不喜欢?”   “我?”秦措自嘲, “我比小雾不幸。他面对的是路平平,我面对的是你那位假哥哥。”   “路洄?不像会为难你的样子。”   “当时他刚被领回路家,急于融入父母安排的社交圈, 比别人更努力。”秦措淡淡道, “身体不好,可茶会从未落下, 次次参加, 就坐我旁边。”   纤纤等他下文,没等到, 催他:“然后?”   “他咳嗽。”秦措不喜说的太直白,但一想对象是她, 也没什么顾忌,“茶杯的盖子不能一直盖着, 总要喝茶。路洄有两次病发, 咳吐了。”   纤纤想笑又觉得不厚道, 憋着问:“你不能换个位置?”   “有失礼仪。”   “那你缺席过吗?”   “没有。”   “难怪你那么能忍。”   “……”   *   礼仪老师说:“今天是圣诞前最后一次茶会,宋小姐为大家准备了姜饼人饼干。”   路平平讨厌这股味道。   他皱鼻子,环视一圈四周, 目光落在沉默喝茶的秦雾身上。   “秦雾。”   对方看他一眼。   路平平心头升起一丝雀跃。   经过这么多天的缓冲,他已经能接受坏女人是他的亲姐姐。这固然倒霉,但不幸中的万幸,有一件事能给他带来快乐。   秦雾。   路平平清清喉咙,“各位,你们听说了吗?很多年前,我走丢的姐姐……我们家找到她了。”   有几人送上祝贺。   “真好,平平,一定因为你爸爸妈妈做了好事,老天爷奖励你们一家。”   “我听妈妈说过,你姐姐五岁就走丢了,能找回来真不容易。”   “恭喜你,平平。”   路平平等他们都发言完,才不慌不忙的开口:“那你们知道,我姐姐是谁吗?”   “这我们怎会知道。平平,你有照片吗?”   “跟你长的像不像?”   路平平露出狡黠的笑容,吊人口味:“跟我不像,但是和秦雾长的很像。”   “唉?”   “怎么会啊,她不是你姐姐吗?”   路平平更为嘚瑟,“是我姐姐,但也是秦雾的亲人。秦雾,你说对不对?”   秦雾说:“不知道。”   “你骗人!”路平平冷哼,双手环胸,当众宣布,“我姐姐就是你妈妈。”   众人惊呆。   路平平抬一抬小下巴,“秦雾,以后你要叫我舅舅,过年我给你发压岁钱!”   他嘻嘻笑起来。   秦雾无动于衷。   路平平感觉没达到他要的效果,又说:“你叫我一声。”   秦雾淡然:“我妈妈姓白。”   路平平不耐烦,“傻啊你。你妈妈走丢了嘛,走丢前她姓路,我爸爸很快会带她去改名,改回路宁宁。”   没人说话。   路平平声音大了点:“我说的是真的!我姐姐就是他妈妈,秦雾以后要叫我舅舅。”   仍然一片寂静。   路平平发气:“你们不信我吗?我——”   他刚想站起来,不料碰掉了放在托盘边的小勺子,一声脆响。   礼仪老师注意到,拉他去一边进行重点指导,重复示范正确的动作。   路平平又不耐烦又暴躁,好不容易等老师放过,他往回走着,突然停住。   他那一桌其乐融融。   几个男孩围着秦雾问东问西,满脸含蓄的笑意。   “秦雾,你妈妈居然会是路平平的姐姐,那以后路伯伯就是你的外公,对吗?”   “这么一来,财富榜首是你的爸爸,财富榜第三十九名是你的外公。真是羡慕你啊。”   “秦雾,你长大了想去禄通,还是去秦氏?”   “真是清华与北大的甜蜜烦恼呢。”   ……   路平平气的脸都绿了。   *   回秦园路上,司机先开到禄通位于海榕路的研究所,停好车,便听秦先生吩咐,进去简单交代几句。   纤纤开门。   秦措拉住她的手,“我陪你?”   纤纤说:“不要。”   他沉默片刻,“晚上锦和酒店……”   纤纤:“我自己去。”   “我接你。”   “好。”   路大小姐走失二十年后回归,禄通的员工多少都听说了,研究所这边是第一个知道的。   只没想到,这位命途多舛的千金小姐,居然会是当初路先生带来修手机的女孩。   更没想到,她今天独自一人又来了,传话的竟然是秦先生的司机。   今时不同往日。   娘家是禄通的大老板,暧昧对象是秦氏的掌舵人。   于是负责接待她的变成了研发部的马总监,一位五十多岁、面貌刚硬的男人。   纤纤叫他:“马叔叔。”   “你还记得我?”马总监一愣,接着苦笑,诸多感慨,“想当年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满月宴、周岁宴,我都在……唉!”   他挤出一点笑,“都过去了,回来就好。”   纤纤说:“给我一套防护装备,我想看看实验室。”   马总监惊讶:“实验室?”   纤纤点头,“随便看看,不用很久。”   实验室逛完一圈,确实不久,她走走停停,从第一间到最后一间,出来也就用了二十多分钟。   马总监在旁陪着,很是尴尬。   听说大小姐被抱走以后,去了穷苦人家,想来也没接受什么高等教育,因此他只能捡最浅显的东西解释,比如实验用的器具。   纤纤只听,只看,什么也不碰。   出去后,又说:“我想再看工厂。”   马总监说:“宁宁,我们的工厂不在淞城,都在另外的省份。”   “郊区有两家。”   马总监怔了怔——她居然知道。   能怎么办呢?小姐要来巡视。   他一边叫人安排车,一边叫秘书给路先生打电话。   去往郊区路上,纤纤和马总监同在后座。她沉默了会儿,开口:“马叔叔在禄通,有二、三十年。”   “三十一年。”马总监回答,“你爸爸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记在心上。”   纤纤的语气稀松平常:“听说国外曾有一家大公司重金挖你过去,你不仅没答应,谈都不肯谈。”   马总监毅然摆一摆手,“不去,多少钱都不去。”   纤纤笑了笑,“不愧是行业顶尖技术人才的底气。”   马总监正色道:“做人要会感恩。宁宁,你爸和我的交情,那是比亲兄弟还亲。当初Utopia开价——”   说到这,他停下,难为情的笑笑,“是守谦跟你提起的吗?Utopia就是当初想挖我的那家外国公司,开出的条件确实优渥,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人情!”   “是吗。”   “Utopia这几年越做越大,异军突起啊。谁能想的到,四年前这还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马总监叹了口气,“对了,他们和禄通有合作。Mr. GF果然和别人说的那样,眼光毒辣,一眼就相中你爸爸的能力和才华。”   “看中的是禄通的根基,还有像你这样的技术人才。”   “哈哈,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马总监赧然,望向窗外,“宁宁,能为你们路家工作,真的是我的福气。”   *   奥斯汀·温德尔即将来华,就这几天的事。   作为Utopia在淞城往来最多的合作伙伴,路守谦理所应当尽地主之谊。   他打算在这之前,先把家事处理妥当。那位先生一来,他分不出心思管别的事。   今晚订在锦和酒店吃饭。   路守谦换完衣服,从楼上下来,正看见路洄进门。他笑道:“小洄?来的巧,等你妈接平平回来,我们一起走。”   路洄说:“爸,借一步说话。”   路守谦颔首,往书房走。   一进门,路洄轻轻咳两声,说:“下午,白小姐去过海榕路的研究所。”   路守谦皱眉,“她去那里干什么?”   路洄说:“参观我们的实验室。”   路守谦嗤之以鼻:“她一个大学都没读完的小女孩,懂什么?”   路洄:“马叔叔的秘书告诉我,接着她又去了郊外的工厂。”   路守谦越听越觉得离谱,“她从剧组回来,不陪着秦措,一会儿跑实验室,一会儿跑工厂,脑子想什么呢。”   “爸。”路洄轻声唤,欲言又止。   路守谦道:“小洄,你尽管有话直说。你对这事有看法?”   路洄迟疑良久,才说:“白小姐并非第一次来海榕路,之前我也带她去过。以前不觉得有奇怪的地方,可现在她又去了,由不得我不多想。”   路守谦慢慢点头。   “会不会……”路洄缓缓道,“秦措叫她来的。”   这可能性被路守谦第一时间否决:“不会。”   他笑了声:“秦氏和禄通的业务重叠率,远没Utopia和禄通的高。再说了,秦措想派商业间谍,也不会派她啊,她又不懂。”   路洄垂眸,“您说的对。”   “只是。”路守谦眯起眼,“回头你跟老马说一声,以后别由着那丫头胡闹,别的还好,就怕耽误工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抢在Utopia之前,先一步研制出试剂。”   路洄说:“我晚上就打电话。”   路守谦沉着脸,“Utopia的发布会,没提开放专利。”   路洄:“可据我所知,他们还是没有申请专利的打算,更没有开始办理相关手续。”   路守谦静默一会儿,冷笑:“他们也没提和禄通的合作。小洄,你瞧瞧。”   他把早上看的报纸往桌上一扔。   “Utopia股价全线飘红,市值暴涨。发布会他们要能提禄通一句,我们也可以跟着获利。”   路洄叠起报纸,平静道:“Mr. GF,秦措,一丘之貉。有意或无意,都在打压禄通。爸,这也证明,他们都视你为对手。”   路守谦冷冷道:“商场如战场,各凭能耐,不凭仁义。”他拧开门把手,“走吧,去见见你妹妹。”   到走廊,忽又止步。   “小洄。”路守谦放低声音,“Utopia这边,有些事,宁宁不能知道。万一走漏风声——”   路洄微笑,“我明白。”   锦和酒店订在六点半。   路太太回来晚了,一家五口人准备出行,琐事一大堆,等车到酒店门口,已近七点。   路平平一路都在诉苦,先抱怨茶会的朋友总不把他当回事,又说大家每次尽知道拍秦雾马屁。   进电梯后,他还在说。   “妈,姐姐,你们是没听见——”他学某人的语气,“秦雾,以后你去禄通还是秦氏上班?唉呀,真是选清华还是选北大的甜蜜烦恼呢!”   路守谦呵斥:“行了!马上见到你姐姐,别乱说话。”   路平平哼了声。   出电梯,路守谦当先进去。   偌大一间包厢,足以容纳十四、五人的圆桌摆满各式各样的冷菜,却只坐了一名穿白色长毛衣的女孩。   路家的人到了,房间瞬间拥挤,也热闹起来。   气氛微妙而尴尬,异常的安静。   路太太打量着自己盼了整整二十年,才盼回的女儿。   她那么陌生。   ……明明,血浓于水。   路太太突然想起女儿被抱走后,那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直到这几年,有时,她还会想,宁宁长大后会变成怎样的姑娘呢?会有怎样的人生?   想过她会贫穷,她会吃苦,她和小时候的性子不一样,她也许没受过多少教育,有点粗俗,却怎么都没想过……她会变成白纤纤。   白小姐漂亮,清纯,气质出众,声音好听。   可外在条件不过是身外物,心灵和品质蒙尘,才是无药可救。   路太太一想到她大学没毕业就生孩子,后来又拿着秦太太的五百万出国,太阳穴就疼的厉害。   这……这不该是她的宁宁。   所有人围坐一圈。   唯一和纤纤比较相熟的路盼宁,坐她身边。路盼宁问:“你等很久了吗?”   纤纤说:“六点半到。”   路盼宁道歉:“对不起,平平他回来的晚,出门迟了。今天不该让你等。”   “没事。”   路守谦叫服务员过来,说:“上菜。”   他从脱下的外衣里取一包烟,看向坐他对面的白衣女孩,“秦措送你来?”   “自己来的。”   路守谦点烟。   女孩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瞧着倒没他印象里的讨厌。   只是……   到底欠缺了二十年朝夕相处的陪伴,即使血脉相连,依旧陌生,不知怎么和对方交谈。   回忆里的宁宁停留在五岁,他甚至不知道这女孩爱吃什么,又有什么忌口的。   太陌生。   “前些日子去剧组找你,没见到你人。”路守谦说,“本想带你回老家一趟,现在时间来不及——过几天,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我和你妈妈走不开。”   女孩听着。   “等开年,到一月份,如果有空,我带你回去,见见家里的长辈,祭拜祖坟。先把名字改了,明天就能去登记。”   路平平插嘴:“对对,明天一大早赶紧去。你不改姓名,秦雾不肯叫我舅舅。”   “你安静。”路守谦瞪小儿子一眼,接着道,“家里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搬回来吧,和盼宁做个伴。她的驾驶证考到了,白天你们可以出去转转,缺什么就买,我给你一张卡。”   女孩仍无言。   路守谦吸一口烟,瞥向妻子。   路太太抬起头,强笑:“……盼宁啊。”   路盼宁看她。   “温德尔先生来以后,家里举办晚宴。”路太太笑的生硬,“带你姐姐多逛商场,穿的、戴的,多买一些。上回你姐姐穿去秦伯父寿宴的晚礼服,太老气。你挑几件给她。”   路盼宁说:“我觉得姐姐上次那件很好看。”   路太太只重复:“挑几件。”   说完,包厢再次陷入沉默。   一盘盘热菜上桌,没人动筷。   最后眼看菜都快上齐了,路守谦说:“吃吧,再不吃冷了。”   他先举筷,却没胃口,于是又放下,只顾抽烟。   “还有,宁宁,你小叔那里——”他停了停,咳嗽一声,“你哥哥准备了礼物,改天我们带你一起过去,你给人家赔个礼,这事就算完了。总之,先搬回家,别的不急,慢慢来。”   满桌山珍海味,因为客人各怀心事,无人赏识。   路守谦又瞪妻子。   路太太紧攥手指,勉强又挤笑,“是啊,先回家。你……你现在的情况,在海之屿长住,总不太好。”   纤纤终于开口:“不会长住。”   路守谦点头,“我叫人陪你过去,帮你搬东西。”   纤纤又说:“到一月,会有自己的房子。”   路守谦和路太太面面相觑,一个抽烟,一个皱眉。   路洄淡淡一笑,“秦少爷买的?”   路太太敛去假笑,神色变得严肃,“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上次去秦伯父家,秦措他说,短时间内,无意结婚。”   “嗯,我的意思。”   “你的——”路守谦一愣,继而火气冒出来, “什么叫你的意思?秦雾都五岁了,你现在说不结婚?”   “爸。”路洄唤他,目光却盯着纤纤,隐含一抹笑,“白小姐为人开脱而已。”   路守谦深吸一口气,弹弹烟灰,“宁宁,我们才是你的家人,别说现在没结婚,就是真嫁出去了,娘家也会是你一辈子的靠山。当初如果有我和你妈妈在——”他冷哼,“你能被人用五百万打发?”   “也会拿着五百万走的。”   “你!”路守谦气结。   纤纤站起来,“三件事。第一,名字不会改。”   路平平其它都没认真在听,耳朵只能接收‘名字’的关键词,这会儿第一个跳起来:“不行,你不改,秦雾不叫我舅舅。必须得改,你明明姓路。”   “第二,一月会有房子,也会正式公布工作。”   路太太吓的不轻,脸色发白,颤声道:“又接戏了吗?这次又是和谁演?该不会有很多吻戏,还有更亲密的……”   “第三,既然作弊,就不讲公平。各凭本事,成王败寇,有什么好道歉。”   路守谦被烟呛到:“咳咳,咳咳咳。”   纤纤没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也不坐电梯,直接下楼。   到大堂,她按亮手机屏幕,还早,便想给秦措打电话。   身后有人连声咳嗽:“咳咳……白小姐。”   纤纤回头,挑眉,“路少,病成这样还追我,有心了。”   路洄又是几声咳嗽,精神却好,微微笑了笑,“爸叫我送你。”   纤纤:“不用。”酒店的暖气开太大,吹的人头晕,她不喜欢,往旋转门外走。   路洄跟了出去,站在她旁边。   纤纤问:“有话?”   路洄一粒粒系起风衣的扣子,温声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会想在路家立足脚跟。下午你去研究所和工厂,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到头来……是我多虑了。白小姐,你从不按正常人的思维行事。”   纤纤看着手机屏幕,打字。   [结束了,门口等。]   她抬眸,“路少,回去,别吵我。”   路洄冷淡道:“他不结婚,你就那么信任他——”   话没完,一辆跑车驶过来,速度非常快,又一个猛刹车,停在大门口。   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技术,肯定不是司机在开。   纤纤说:“路少,刚才那句话,你对秦先生重复一遍?”   路洄微笑,“白小姐,晚安。”   纤纤打开车门。   车内果然只有一个人。   纤纤问:“这么快?”   秦措说:“六点半就在等。”   纤纤系好安全带,又拉住扶手。   他瞥见,“干什么?”   “秦先生——”纤纤斜睨他,“你平时还是别开跑车,你的开车水平忽上忽下,难怪常佑说你死亡驾驶技术。”   秦措淡然,“见到路洄,不小心刹车踩成油门。”   “……你骗鬼。”   秦措笑一声,“谈的怎么样?”   “闹翻了,跟想的一样——不要紧。”纤纤说,“我的所有目的,白天已经完成。我就想看看研究所和工厂,恰好你爷爷发现我和路家的关系,所以回来。”   “看出什么?”   “公司是好公司,员工也是好员工。”   秦措睨她一眼,慢声道:“从你回国,对禄通就很有兴趣。”   “是。”   “想以后接手?”   “有可能。”   “……收购有点难,但也不是没办法。”   “秦总。”纤纤不禁笑出声,一手覆上他手背,“不劳费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秦措回握她。过一会儿,他说:“闹的有多僵?”   纤纤想了想,“短期内他们不会想见我。正好温德尔先生要来,他们也没空管我。”   秦措:“回不去?”   她反问:“秦先生想我回去?”   秦措说:“我手机相册。”   纤纤蹙眉,拿起他手机。   “你指纹能用。”   纤纤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录过她指纹。她解锁,点他相册,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全都私密上锁。   “最后第二,密码小雾生日。”   解开之后,显示出相册名称:纤纤童年珍贵影像。   总共三张照片。   她无语,啼笑皆非,“秦措,珍贵影像?”   男人目不斜视,轻描淡写:“原本想你去一趟路家,把剩下的照片带给我。既然闹僵了,我自己去。”   “……神经。”   *   第二天一早,纤纤回Z城。   临走前,她到自己房间,打了一通电话给奥斯汀。   电话那头杂音较多:“我已经在机场。”   纤纤说:“我去过禄通,是家好公司,也是我们目前为止的最佳选择。几名主要技术研发人员,更是我们应该争取的目标。”   “可是两位路先生——”   “这不用你担心。”   “好。”奥斯汀笑了笑,“一天后见。”   “一天后见不到。”   对方沉默几秒钟。   “为什么?你在淞城,不是吗?”   “会见面的,急事信息联系。”   纤纤计划只在Z城待一周左右的时间,就能杀青。将来除非有补拍的必要,不用再来回奔波。   最近几日,剧组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千年之恋》项目的另一大投资方,Utopia的代表人奥斯汀·温德尔。   “为什么他一个经商人士,也会有机场照流出啊?”   “都是路人拍的。”   “个子高,金发,帅,太显眼了,没办法。”   “上一个花痴温德尔先生的女演员突然戏份被撤了,你小心点吧,祸从口出。”   “拜托,这两件事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吗?”   “魏导昨天说,那个人可能会来我们剧组探视。”   “卧槽,我们什么运气啊?先是秦先生,现在又来个温德尔先生。”   “开机仪式祥云,女主演千秋万世祥瑞命的运气。”   “真的会来吗?有点期待怎么办?”   两天后,傍晚时分,星耀的吴总和王秘书来了。   吴总一下车,又是问人要镜子,对镜理头发、理领带。   魏导和王秘书站在一起,看着他,都快麻木了,“这一位比上一位好应付吗?”   “不知道。”王秘书实话实说,“只在新闻和电视上见过,瞧着和颜悦色的。”   魏导点点头,“……至少这个不带娃。”   吴总终于整理完,满意了。他走回来,严阵以待。   魏导见他因为紧张,出汗出的脸色都有点虚白,劝道:“吴总,您定定心。他不是外国人吗?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吴总说:“这是一生一次的机遇。”   “不至于——”   “我的目标可不是只合作一次。”吴总郑重其事,“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不想和Utopia达成长期合作的关系,这可是百分百共赢的机会。是你想的太简单啊,老魏!”   魏导摇摇头。   吴总说:“还有十分钟,清场。”   温德尔先生不带娃,但今天迟到了。他是由禄通的路先生陪同前来,独乘一辆车。   路守谦先到,和吴总打过招呼。   吴总说:“路先生,好久不见。”   路守谦笑笑,“你们这里的保安,很厉害啊!”   吴总不明所以。   路守谦也不多说。   又等了五分钟,温德尔先生姗姗来迟。先由异国面孔的保镖开道,最后才见到金发高个子的男人。   正如王秘书所想,男人面带笑容,看起来随和的过分。可举止之间,依然能令人感受到自小的良好教养。   路守谦引路,带他到吴总面前,“这位是星耀的吴总。”   奥斯汀伸出右手。   他还没开口,吴总一张嘴,便是练习过数遍的流利英文倾泻而出。   路守谦咳嗽了声:“温德尔先生会说中文。”   吴总尴尬。   金发男人一笑,并不在意,“你好。”   路守谦跟在他一边,吴总便在另一边走,“先生,我一直想见见您本人,您选择我们的影视项目——”   那人有些诧异:“不是我的选择。”   “不是您?”   奥斯汀笑了笑,“Mr. GF的个人决定,我们也很意外。”   吴总惊愕:“竟然是他老人家亲自看中了我们的项目……”   “无论公事私事,他做决定都不喜欢解释太多,但总有充沛的理由。”奥斯汀说,“所以他选择这个项目,一定也是看到了它的潜力与前景。”   吴总喜不自禁,连连点头,“是,是。”   迎面走来一名没换戏服的青年。   路守谦叫住他:“小盛。”   拍戏拍到一半突然叫清场,张启圣打算回酒店,半路倒霉正撞上领导。   他硬着头皮过去。   路守谦笑着介绍:“温德尔先生,这是男主角的演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张启圣听见‘孩子’两个字,浑身一哆嗦。   吴总亲切的夸赞:“他也是现在最受欢迎的演员之一,名气非常大,所有人都认识他。”   张启圣的鸡皮疙瘩掉的更快。   吴总问他:“白纤纤呢?”   张启圣说:“在里面放东西——喏,这不就出来了?”   古色古香的江南庭院,风景如画。   纤细的倩影远远望去一身雪白,走的近了,才看清袖口裙边上绣的零落红梅。   路守谦平静的介绍:“这是女主角的演员,是我的女儿。”   吴总:“……???”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他来不及消化,无言以对,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介绍白小姐的词。这是她第一次拍戏,纯素人,又不能说是秦先生的女朋友。   他绞尽脑汁,“是位非常有天分的新演员——”无意间抬头,他愣住。   片刻前一脸笑意的金发男人,此刻神情古怪,介于极度的喜悦与极度的震撼之间。   “温德尔先生?”   只是几秒钟,奥斯汀恢复如常,看着路守谦,“路先生,能替我引见吗?”   路守谦说:“当然可以。宁——”   他想叫宁宁,记起这是在外边,临时改口:“纤纤,过来。这位就是爸爸常在你面前提起的——”   “温德尔先生。”纤纤说,表情没怎么变,语气更无波动,“陪我走走。”   “我的荣幸。”那人声音瞬间柔和,又低低添一句,“一向如此。”   路守谦看着那两人单独离开,举棋不定,不知道应该跟过去,亦或留在原地。   “……”   与此同时,吴总在一个又一个变故之后,脑子里想的却只有一件事。   “温德尔先生,陪我走走。”   白纤纤的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仿佛是……那天,同样在这里,秦先生对他说过。   一模一样的字,一模一样的语气。 第56章 缘分 令人怜惜。   纤纤轻车熟路, 带奥斯汀到人烟稀少的小道。   古色古香的影视城,白衣飘飘的古装美人,身边跟着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距离他们几步开外, 又有好几名西装笔挺, 戴蓝牙耳机的高大保镖跟随——这一景象实在奇怪,引起的路人回头率百分百。   好奇归好奇,碍于墨镜保镖们的强大威慑力,倒是没人敢轻易靠近。   终于, 四周再无闲人。   “怎么也想不到——”奥斯汀停住脚步,“你和路先生是父女的关系。刚才听他介绍你,我以为听错了。”   纤纤说:“再过不久, 就是仇人。”   奥斯汀笑了笑:“如果有一天, 路先生按捺不住贪婪的野心,愚蠢地盗取我们的科研成果, 到那时就是仇人。”   “那也将是Utopia接手禄通的好日子。”纤纤颔首, 顿了顿,回首来路, “快了。目前看来,他并不接受善意的警告。”   奥斯汀凝视她。   其实, 从离别到重逢,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可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女孩有所改变。   有哪里……不同了。   “作为父亲, 路先生并不称职, 他不了解你。”奥斯汀说,语气带点苦涩,“我也不了解你。”   “你的同事那么多, 每个你都想了解,累不累?”   “同事很多,上司就你一个。”   纤纤摇头。   奥斯汀沉默,过一会儿,说:“其实,比起路先生是你的父亲,我更惊讶的是——你竟然选择亲自出演星耀的电视剧。”   过去,她从未展现出对娱乐圈的兴趣。   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永远在播放财经新闻,她买的书籍、杂志也多是金融相关。   当初她突然关注星耀的项目,大家都以为Mr. GF有意进一步将娱乐行业纳入投资版图,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她。   纤纤了然:“很难理解是吗?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不是一笔合格的投资。”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小赚当赢。”   可奥斯汀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脑回路和她显然不在同一个频道:“你这样,非常美丽。”他转换中文,低声说:“就像地道的传统东方美——”   “奥斯汀。”纤纤打断,“我有对象,地道的东方美男子,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   奥斯汀一愣。   纤纤话锋一转:“先说正事,我发给你的名单和备忘录,你最好告诉我,你已经记牢了。”   “……来之前已经记住,飞机上也温习过。”奥斯汀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又问:“对象?交往的对象?”   他又以为听觉出现问题。   纤纤淡淡道:“这几天别分心,从今天到一月份,这段时间至关紧要。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必须全力以赴。还有,我看中了市里的一栋大楼,风水福地,适合作为我们在淞城起步的大本营。你出面,买下来。”   奥斯汀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老板的所谓‘对象’,不是空穴来风,随口一扯。   上司不愿多谈,他也不敢直接问询,只能旁敲侧击:“以后,你要常驻淞城?”   “看情况,极有可能两头跑。”纤纤说,“如果结婚,当然需要经常过来。如果分手,为了探视孩子,一年也得来十几趟。”   奥斯汀:“结婚?孩子?”   他抓到的重点,却不是纤纤暗示的要点。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所以,奥斯汀,我的商业版图扩展,这代表你的钱景一片光明,再一次升职加薪不是梦。我的众多工具里,你用的最顺手,别让我失望。”   奥斯汀:“……”   在他贫穷、落魄,交不起房租的时候,金钱和地位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时至今日,那早已不是他人生的唯一目标。   他突然问:“你会回去吗?”   很突兀的一句话,没头没尾。   纤纤明白他的意思,给出笃定的答案:“会,和你一起走。”   奥斯汀立刻道:“过完圣诞,我们就能离开。”   纤纤盯着地上的几片草叶子。严冬寒气的侵袭下,尚能在裂缝中存活的顽强植物,如今看着也蔫蔫的,十分疲惫。   她说:“一月走。”   等不到春节,至少陪那人过一个短暂的新年。   *   温德尔先生和白纤纤走了好一会儿,吴总的心如同放在热锅里煮,等待越来越煎熬。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唯独张启圣一无所觉,在那发问:“洋人怎么跟白纤纤一起走了?白纤纤会说英文吗?他俩怎么交流啊?”   没人理他。   吴总定了定神,问正在一旁树下抽烟的男人:“路先生……路总,白小姐她是您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和干女儿,两字之差,在圈内的意思可谓天差地别。   路守谦看他一眼,掸了掸烟灰:“她原名叫路宁宁,吴总,你说呢?”   真是亲生的。   吴总和魏导交换一个眼神。   在开机之前,在临阵换女主演的时候,他们从未想过来的会是这么一位……神奇的女子。   千金大小姐的出身,对象是当前世界首富,儿子是秦家未来的继承人,刚才似乎又和奥斯汀·温德尔一见如故。   ——不愧是梁老先生金口玉言认定的千秋万世祥瑞命。   吴总清了清喉咙,试探:“白——令千金和温德尔先生,他们认识吗?”   路守谦不语,心底犯起了难。   他们两个认不认识,他怎么知道?   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懵逼,但他作为白纤纤的父亲,作为Utopia在淞城的合作伙伴,奥斯汀·温德尔的导游——呸,朋友,他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他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嗯哼……嗯。”   王秘书在旁笑道:“原来是朋友。”   吴总忙道:“原来大家都是朋友,这可真是,缘分啊,缘分,哈哈!”   *   纤纤和奥斯汀一起回来,之后奥斯汀的视察工作,便就此告一段落。   上车前,他回头,深深凝望与路守谦站在一起的女孩,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那两个词语。   结婚,孩子?   她看起来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当初,事业还没起步的时候,他也曾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的东方女孩,她有一段怎样的过去,为什么会流落异国他乡,但她并不愿意分享。出于对女士的隐私的尊重,也是对她的能力的敬畏,他没有尝试私下去了解。   可他实在不能相信,她有孩子。   她还太年轻,至少看起来,真的不像足以当母亲的年龄。更何况,她以前从来不曾提起这个孩子,如果是亲生的骨肉,为什么五年不闻不问?   他目光一暗,收回视线,拿起手机。   *   路守谦问:“温德尔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你还不走吗?”纤纤反问,“客人在等你呢,不太好吧。”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路守谦摆起父亲的架子,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宁宁,你和秦措有一个孩子,你还跟他住在一起,温德尔先生……他如果对你有意思,你得跟他说清楚,不要玩小把戏,不然到时不好收场。”   他是怕影响到他的事业前景。   纤纤转身离开:“路先生,再会。”   *   “路先生,温德尔先生托我问您,是否愿意和他同乘一辆车,他希望和您聊一聊。”   路守谦跟着保镖过去。   其实不用奥斯汀提出这个要求,他本来就打算和对方说清楚,以防止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眼看他的计划就要成功,紧要关头,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奥斯汀和Utopia提前反感他,防范他。   路守谦刚坐进去,奥斯汀便收起手机,转过头,对客人笑了笑,神色如常。   “路先生。”他说,“刚才那位是您的女儿?”   “是。”路守谦点点头,还以礼节性的微笑,“宁宁这几个月都在忙着拍戏,家也很少回,我和她妈妈都担心坏了。”   “可以理解,拍戏多累。”   “我们更希望她能待在家里,多陪伴家人。”路守谦说着,停顿了会儿,状若随意的一提,“她的孩子还小,需要母亲。演员的工作压力太大,不适合现时段的她。”   奥斯汀眼眸一沉。   他低下目光,加以掩饰:“那她的孩子,现在是由您和夫人在照顾?”   路守谦摇摇头:“不,孩子在父亲身边。”   奥斯汀又是一阵反常的沉默。   路守谦看在眼里,不由庆幸自己及早点破这件事,免得他那不明是非的孩子真想脚踏两条船,把原本简单的状况,弄得一团糟。   “不知是哪位男士——”奥斯汀开口,“那么幸运,和您的女儿在一起?”   “您不一定见过他,但是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哦?”   “秦措。”路守谦说,“秦氏财团的现任掌舵人。”   “……原来是这样。”对方回答,调子拖得极慢,字里行间的震撼和抵触,便慢成了温和的惊讶。   奥斯汀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他喜欢的女孩子为什么流落异乡,为什么五年后又必须回淞城,为什么从不说起过去,为什么对世界首富的排名如此执着,为什么发给他的商界名流的名单,独缺一个最重要的名字。   那个男人……抢走了她的孩子。   因为秦措是世界首富,所以她只能一路往上爬,直到取代他,直到把亲生儿子的抚养权夺回来!   这五年来,她一个人承担了多少痛苦。   奥斯汀低低问:“那孩子几岁了?”   路守谦说:“五岁。”   奥斯汀神色晦暗。   五岁,那就是这孩子才出生,秦先生就赶走了他的母亲。   整整五年,母子分离,她流浪在陌生的国家,住在刑事案件频发的危险街区,而那个男人,却在这里毫无愧意地享受奢华的上流人生。   他剥夺了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最重要的东西。   奥斯汀抬起头,长长叹息:“……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令人敬佩,令人怜惜。”   路守谦:“……?”   他十分怀疑,这个外国人根本没听清他的话,不懂装懂胡说八道,又怀疑自己的中文是不是带了太重的口音,导致对方产生了天大的误解。   他觉得很有必要请翻译过来。   这时,奥斯汀说:“开车。”   *   很快,纤纤正式杀青。   因为条件限制,剧组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庆祝活动,礼轻情意却重,就连吴总都抽空赶了过来。   他看着刚和金姐讲过话,走到他面前的女人,看了很久,才开口:“白小姐……或许我该称呼你为,路小姐?”   “白小姐。”纤纤说。   吴总点点头,目光深邃:“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低调,最真人不露相的一个女孩子。这种谦虚的精神,非常难得。”   纤纤说:“你还没见过呢。”   吴总:“……?”   纤纤笑了笑,与他道别。   一转身,碰到拿着啤酒走来的张启圣。正能量元气偶像今天很高兴,白纤纤顺利杀青,意味他的戏份也快结束了。   “白纤纤。”他喝了点酒,叫她,“别忘了我们的龙宫计划。”   纤纤说:“少喝两杯,你下午还有事。”   张启圣又说:“别忘记。”   纤纤看着他,忽然说:“张老师,那天你叫我找梁老先生算命——”   “哦对。我的生辰八字,你给他老人家看了吗?”张启圣认真起来,“胜利的胜怎么样?”   “他老人家说——”纤纤故意卖关子。   “说什么?你快讲。”   “他说,你是吃这碗饭的人。”   “啥?”   纤纤抱起双手,耐心的说:“虽然从来没学过演戏,可演的也还行,认真点,多上上心,发展前景很乐观。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意外的讨粉丝和观众喜欢,还能给人带来快乐——你天生就是做偶像、演员的料。”   张启圣怒道:“你他妈逗我?”   “那不然你还能干什么?”纤纤平静的说,“你日常写错别字,不读书,没才华,没有一技之长,一辈子帮人跑腿吗?再过几年,身体也吃不消。不做这行,你就是社会废柴。”   “你才废柴,我可是盛哥!”   “十年前你自称盛哥,也许还有几个傻小子崇拜你。现在你再当盛哥,小心蹲大牢。”   “白纤纤你他妈会不会讲话——”   门外,汽车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   秦措来接她了。   “张老师,考虑看看。”纤纤背起包,“走了。” 第57章 告状 “关灯。”   纤纤一坐进车里, 门还没关上,前座与后座之间的隔离板自动开启。   她放下包,“今天这么有空, 亲自来接我?……还把儿子也带来了, 小雾不上课吗?”   秦措解释:“老师临时有事, 提前下课。”   秦雾说:“妈妈。”   纤纤和秦措分别坐在后座靠窗两边,秦雾夹在当中。纤纤伸手,抱抱儿子,说:“小雾真乖。”   “小雾。”秦措淡淡道, “你——”   “捂住眼睛,我知道。”秦雾皱起眉头,两只手捂住眼睛, “父亲你快点, 我有话要跟妈妈讲。”   秦措:“……”   他倾身过来,右手抬起纤纤的下颏, 含住红唇的刹那, 听见她在闷笑。   他轻咬她的下唇,又啄了下, 便坐了回去。   “笑什么?”他淡哼。   纤纤说:“笑你,整天给儿子树立不良榜样。”   “……正确榜样。”   “小雾。”纤纤不理他, 拉开儿子的小手,捧住他软乎乎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细看, “让妈妈看看, 瘦了胖了?”   秦雾回答:“不瘦不胖, 周医生说我的身材管理十分出色。”   纤纤一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的……身材管理?”   “是的。”秦雾点头,对她的反应很有些不满, “我每周都测量体重,我的身材一直保持得非常好。父亲——”   他向父亲寻求支援:“你告诉她。”   秦措给予肯定:“非常好。”又说,“其实不用那么好。”   秦雾拒绝:“不行,我不可以有一点点的松懈,祖母说过,真正优秀的男人必须从小对自己严格,长大了才不会走歪路。”   秦措看他一眼,目光移开,谈天气般的随口提起:“昨天晚上睡觉前,好像有人偷吃了小冰箱的蛋糕——”   “父亲!”秦雾急声抗议,小脸红了。   秦措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   纤纤问:“小雾,你刚才想说什么?”   秦雾郑重的说:“妈妈,你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我们不用相隔两个城市望穿秋水,太好了。”   纤纤挑眉:“你最近又看什么电视剧?”   “罗伯特和我一起看古装电视剧。”   “他的兴趣爱好可真广泛。”   “是我提出要看的。”秦雾认真的说,“为妈妈的电视剧预热。我只想看你,不想看头发颜色奇奇怪怪的叔叔。”   纤纤想了想,说:“没办法,张启圣是男主角,我们对手戏很多,有我就有他。”   秦雾叹气:“真是遗憾呢。”   纤纤又笑,“他也没那么讨厌。小雾,你别看怪叔叔长的高高大大,他的心理年龄和你差不多,也许比你还小,只有三岁。”   秦雾说:“那他也太幼稚了。”   纤纤:“可不是么。”   汽车行驶在路上,车内防震系统做的太好,人坐在里面,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平稳得就像时间停止了流动。   纤纤心里有事,有点走神。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又是一声。   纤纤听见了,转过头,“小雾,怎么了?困了吗?”   “不。”秦雾淡然,“过几天又要见到路平平,令人困扰。”   “过几天?”   “路家的晚宴。”秦措说,“庆祝路盼宁考取驾驶证。”   纤纤了然:“哦,圣诞派对。”   “上次茶话会见面,路平平一会儿要求我叫他舅舅,一会儿又不要我当他的亲戚。”秦雾面无表情,心想只要他表现的足够淡定,父母就不会以为他在告状,“他太幼稚。”   纤纤深以为然,“还是小雾成熟。”   秦雾抬起头,“对,如果我跟他吵架,我也变得幼稚,所以我不理他。”   纤纤便表扬他。   *   等到了秦园的别墅,秦措有事先回办公室,纤纤陪儿子玩了一会儿拼图,一起吃了晚饭,之后秦雾想看书,纤纤独自前往总行政楼。   刚到门口,常佑正从里面出来。   “学妹。”常佑打招呼,“听说你杀青了,恭喜。”   纤纤点点头,问:“刚下班?”   常佑叹了口气:“是啊,年底嘛,忙的焦头烂额的,习惯了。刚才走之前,还听到小道消息——”   他突然停住,皱眉。   纤纤:“小道消息?”   “还不是那个奥斯汀·温德尔,就是路总,咳,你父亲的贵客。”常佑顿了顿,笑起来,“瞧我,忙傻了,应该先为这事恭喜你。你是路家小姐,那不就是秦总订的娃娃亲?姻缘天定,缘分啊。”   纤纤不语。   姻缘天定,差点成了姻缘天作弄。是秦远华的错,怪他非得生两个儿子,长的还有那么点相似。   她岔开话题:“温德尔先生怎么了?”   “他最近见了不少商界人士,还谈成了几项合作。”   “秦先生终于有危机意识感了吗?”   “本来吧,他谈他的生意,与我们无关。”常佑说,“可他对秦总本人好像十分感兴趣,跟人问起过他。”   “秦总是世界首富,经商人士很难不感兴趣。”   “温德尔买下了锦盛大厦。”常佑换了一只手拿公文包,眉宇紧锁,“那栋楼就在秦园对面,从秦总办公室的窗户都能看的见,只怕来者不善……你快上去吧。”   他看了看手表,揶揄:“不然待会儿秦总该下来找你了。只要你在家,他一向归心似箭。”   纤纤:“……”   *   几分钟后,纤纤站在落地窗前。   从秦先生的办公室望出去,的确一眼就能见到那栋耸立的高楼大厦,两相守望。   “在看什么?”   腰间忽然一紧,男人的手臂环绕住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   他声音含笑。   纤纤抬手一指:“常学长说,Utopia买下了锦盛大厦。”   秦措埋首在她颈窝,漫不经心的敷衍:“嗯。”   “他还说,来者不善。”纤纤轻握他的手,“你呢?”   “我怎么?”   “有压力吗?”   他不答,湿润的吻顺着纤细的脖颈向上,含住她的耳垂,牙齿轻咬着戏弄:“……奥斯汀·温德尔找过你。”   语气低沉,用的肯定句。   纤纤无奈。   ——又来了。   他在某方面和奥斯汀真的不谋而合,虽然他们国籍不同,语言不同,但是抓重点的方式,如出一辙。   “他来剧组视察,我们聊了会儿。”她说。   男人贴的更近,沉默良久,不冷不热的开口:“温德尔先生的情史可谓精彩纷呈,情人来自世界各地,他十三岁那年的初恋——”   “秦措!”   纤纤生怕他开始背诵奥斯汀的情感经历,当机立断制止:“我对他的情史没兴趣。”   “是么。”秦措云淡风轻,“对他的情史没兴趣,本人呢?”   “更没兴趣。”   “没兴趣,但是撇下剧组,单独散步。”   “……”纤纤转身,“谁又跟你打小报告了?”   秦措低笑,单手撑在玻璃窗上,“我更希望,以后白小姐亲自对我说。”   纤纤看着他,犹豫。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早说晚说,不过时间问题。可怎么坦白,从何说起,似乎——   男人突然欺近,吻住她。   于是思绪又打乱了。   “秦措……”   纤纤刚说两个字,突然发现声音无比的暧昧,宛如嘤咛,脸上泛起红晕,推了推他,平淡道:“我明天带儿子出去玩。”   “想去哪里?我安排。”   “我带小雾去,你安心上班。”明天是周六。她记起来,又改口,“安心留在公司加班。”   “……”   秦措神情淡淡,指尖戳她额头,“白小姐,说的是人话吗?”   “我想和小雾培养感情。”   “有个词语叫一家三口。”   “以后再一家三口。”纤纤说,“你年底不忙啊?”   秦措直起身,拉她在转椅上坐下,“圣诞节后要离开几天,出差,元旦前回来。”   纤纤诧异:“去哪儿?欧美都放假。”   “对方临时邀请。”秦措一顿,漠然道,“明天留守公司也好,行程空出来几天,多的是事情需要处理。”   纤纤点头,又说:“你的语气好奇怪。”   秦措慢声道:“你一直忙着拍戏,相隔两地望穿秋水的,又不止儿子。总算回来,想和你多待几天都难。”   “好酸。”   “那不叫酸。”秦措轻声一叹,目光斜飞,“……委屈啊,白小姐。”   纤纤轻笑。   那笑意映在秦措漆黑的眼底,如烟花绽放,绚烂而温柔。他手指按一下,落地窗瞬间全黑。   纤纤看见了,好生无语,“就几步路,回家再——”   秦措抱她起来,放在办公桌上。   纤纤又说:“……关灯。”   他不关,大手脱下她的一只高跟鞋,往地毯上扔。   纤纤踢了他一下。   他又脱掉她的另一只鞋子,柔声戏谑:“关了灯,你怎么看的见我?”   “……谁想看谁啊。”   纤纤低头,目光扫过他的领带——刚才接吻时,被他自己扯乱了。她的声音轻了几分:“聚财福地不干正经事,你当心遭报应。”   他又笑,呼吸近在咫尺。   夜色无声流淌,灯光刹那迷离。   秦先生说:“甘之如饴。”   *   路太太的朋友聚会结束,回到家,对丈夫说:“老公,我们还是找个时间,公开认回……那个孩子。”   路守谦正在想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路太太愁闷,“也怪我,没有提前跟平平说一声,他对他的朋友们说了秦雾他妈妈的事。”   路守谦说:“我知道。”   路太太一怔,“你知道?”   路守谦冷哼:“这几天,打电话恭喜我找回爱女,和秦氏喜结亲家的人,多的不得了!”   “所以说——”   “所以不能公开。”路守谦强硬的说,“正式认回来了,以后人家问你,什么时候能吃你女儿和秦措的喜酒,你怎么回答?我们的女儿不清不白地跟在秦措身边,这个脸,我丢不起!”   路太太长长叹气,一手抚额。   从前,宁宁在外流浪,她有担不完的心。现在那孩子回来了,烦恼半点没少,这算个什么事。   “你先别管这些。”路守谦说,“Utopia和晚宴更重要,你好好想一想,怎么把盼宁介绍给奥斯汀·温德尔。”   *   五年前,纤纤离开淞城的时候,把高中住过的公寓的一串钥匙,留给了秦措。这次回来,她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回了那串钥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没动过。   早晨,纤纤开车,带秦雾出去。   秦雾难得和母亲单独出门,本想坐她旁边,可因为年纪太小,父亲只准他坐后座。   秦雾往前挤了挤,手扶着车座,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让司机开车?”   纤纤说:“你爸爸也会自己开车啊。”   秦雾一想也对,过了会儿,又问:“你为什么在车里也围着围巾?”   纤纤想,因为你爸啃我脖子。   她说:“蚊子咬我。”   秦雾惊讶,“天气这么冷,还有蚊子?”   纤纤:“有些蚊子就是特别耐寒。”   秦雾微微颔首,“原来如此。”他停顿片刻,放低声音,“父亲今天不太高兴。”   “唉?”   “我问他,我和妈妈出去玩,你怎么不一起来。”秦雾有模有样的复述,“父亲说,他也想来。”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不说了。”秦雾看着母亲的侧脸,小声问,“你不让他来吗?”   纤纤说:“今天只带小雾。”   秦雾一听,格外期待,“我们去哪儿?”   “去看不死金刚。”   秦雾愣了愣,忙说:“妈妈,你开错路了,快掉头。不死金刚在海之屿,我们要坐飞机才能去。”   “不是家里那个,另一个。”   “另一个在Exile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你找不到他的。”   纤纤专心看路,头也不回,“大家都找不到,我能找到。”   秦雾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妈妈,你好厉害!你能介绍我们认识吗?我们有一样的不死金刚,我想,他应该愿意见我。”   纤纤又说:“你也认识。”   秦雾:“……”   *   纤纤停完车,带秦雾上楼,先去自己家,拿了几件东西。   屋里的一切无比熟悉,记忆中是什么模样,如今一成不变。   五年,不,不止五年——时光在此静止,当年相处的回忆,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秦雾问:“这是Exile的家?”   纤纤摇头,“这是妈妈住过的地方。”她伸出手,牵住儿子,“走吧,现在带你去他家。”   同一层楼,两间相对的公寓,钥匙她都有。   纤纤打开其中一家的防盗门,刚要开大门,忽听身后的秦雾紧张叫道:“妈妈。”   她回头,“怎么了?”   “你等一等。”秦雾拉起羽绒服的拉链,小手整理头发,又问母亲,“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不行。”秦雾踌躇,“妈妈,借我你的手机,我要照镜子,我觉得我的头发乱了。”   纤纤笑,“放心,收藏大师不在家。”   秦雾睁大眼睛,将信将疑,“那他在哪里?”   纤纤抬手,转动钥匙,“加班吧。”   这套公寓是空的。   地板、墙和天花板精心装修过,绕墙一周是一排排的高级红木展览柜,可是没有家具。   本应是客厅的地方,正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展览柜,里面是真人比例的不死金刚模型。   秦雾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真的是……”   纤纤伸手抹了抹玻璃柜,又摸摸其余的几个实木柜子,几乎一尘不染。   那人要么自己经常过来,要么定期派人打扫。   他啊……   “妈妈!”男孩突然嘹亮的一嗓子。   纤纤吓了一跳,“干什么?”   秦雾极少那么大声讲话,更少因为激动而失态。他捏紧小手,盯住她不放,“你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你和Exile曾经是邻居?你知道他在哪里上班吗?”   他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纤纤一个一个回答:“钥匙是他给的,做过邻居,你也知道他在哪里上班。”她停住,眼里有笑意,看着他慢慢说,“出门前,他不还跟你告状,暗示我不让他来么。” 第58章 圣诞节 做给你听。   回秦园的路上, 秦雾一直沉默。   他抱着双手,嘴唇抿紧,小眉毛皱出一道刻痕。幼童可爱稚气的脸蛋上, 写满成年人才有的烦恼。   ……看起来有一些好笑。   纤纤忍住没笑, 因为儿子真的苦闷, 甚至生气。   从停车场出来,秦雾牵着母亲的手,闷闷地走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问:“妈妈,父亲为什么隐瞒我?”   “也许他只是忘记了,也许他认为你更崇拜他现在的样子——”   “并没有。”   “……我不知道。”纤纤说, “你自己问他。”   年底事多, 各部门都忙。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是秦园和平时比起来, 也没空旷多少。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加班族, 赶着去吃午饭。   秦总加班,秘书室全员也到齐了。   两个小姑娘懒得下楼, 订了外卖,办公室弥漫美食的香味, 叶子和小苏人手一杯纾解压力的奶茶。   小杨去了食堂,常佑正准备走人, 忽听背后有人问:“父亲在忙吗?”   可可爱爱的小奶音, 语气却冷冷的, 不带感情,像极了幼年版的顶头上司。   常佑低头。   男孩面无表情,“我找他有事。”   常佑答道:“秦总忙完了。你们回来了正好, 赶上吃饭时间。”   秦雾说:“我知道了。”   一句话说完,他径直走到父亲的办公室门口,踮起脚尖,熟练地开门,独自进去。   门又关上了。   常佑疑惑,“这是怎么了?”   纤纤说:“没事,学长你去吃饭吧。”   *   秦措早上忙了一阵子,客人一走,便开始摸鱼,整理他的相册文件夹。   门一开,他抬眸。   儿子慢慢地走过来,小脸绷着,严肃的质问:“父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措挑眉。   他拿起手机,点开定位追踪软件,查询白纤纤最近的行程,扫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难怪不肯一家三口出门,难怪非要他留守加班。   他好笑。   “因为——”秦措斟酌,淡淡道,“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秦雾又皱眉,“因为你长大了,变成大人,所以不喜欢玩具,不喜欢收集模型了吗?”   秦措不答。片刻,他平淡道:“不,因为你妈妈更喜欢我坐在办公室,穿着西装,认真上班,努力赚钱。”   秦雾一怔,低声说:“那是祖母。”   秦措笑了笑,“祖母也是那么想的。”   秦雾抿着双唇,过一会儿,用力摇头,“那是祖母。”他执拗的重复一遍,“那不是妈妈。”   秦措不与他争辩。   不是么。   从高中到大学,不知是谁三不五时的敦促他走上经商正道。   高中还好,不过就是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对财经感兴趣啦,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听某某的座谈会。   到了大学,变本加厉。   他一直记得,当他说出报考的专业,少女瞬间的惊愕,以至于不慎失言:“信息工程?软件技术?秦措你认真的?……你不学金融,不学财经,不学工商管理,你以后怎么经营公司,怎么当霸道总裁呀!”   母亲望子成龙,白纤纤望夫成总裁。   如今她们心愿得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秦措站起来,沉默很久,突然道:“小雾不也是么?”   秦雾问:“是什么?”   秦措又不作声。   他不习惯和别人过多的交流,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秦家的家风崇尚点到即止,一直以来,这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可也许——   “在这间办公室里做重要的大事,创造更多的价值,这样的人……”秦措平静的、轻声的道,“才是值得你仰望的榜样,你心目中的父亲。”   “……”   秦雾愕然。   从小到大,父亲和祖母一样,对他的教育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予冷静而客观的指导。   他们很少谈起自己的事,自己的想法,偶尔说起,也是寥寥几句带过。   他总以为父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可他现在发现,他眼里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父亲,其实并不那么懂他。   秦雾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缓缓地挪动脚步,接近高大的男人。   然后,他试探地伸出胳膊。   他太小,太矮,够不到父亲的腰,只能抱住他的腿。   秦措一怔,身体僵硬。   男孩仰起与他相似的脸,静静地仰望他。那双属于孩子的天真的大眼睛,盛满了依恋。   “我崇拜Exile,因为他是收藏大师,是我的偶像。”秦雾微微红着脸,低声说,“我崇拜你,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你在办公室,在家里,在游乐园,我都崇拜你,都会觉得你很厉害很厉害。”   秦措心口发热。   儿子眼里映出他的身影。   并非因为他的职业,也不是因为他穿的西装。那孩子仰慕他,是孩子对父亲最纯粹的憧憬。   他俯身,蹲下去。   “小雾。”秦措开口,停顿一下,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最终化为简单一句,“谢谢。”   秦雾摇头。   秦措抱住他,嗓音微哑:“有你和你妈妈在,真好。”   秦雾的小脑袋埋在他怀里,闷了会儿,轻轻道:“爸爸。”   秦措又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半晌,秦雾从父亲怀里钻出来,高兴又期待的问:“我能玩你的收藏品吗?好多我都没有!”   秦措修长的手指梳了梳他柔软的短发,淡淡道:“不行,等你长大再说。”   “……爸爸!”   *   回海之屿的飞机上,秦措处理公务,秦雾拉着母亲远远地坐到另一边,开始诉苦。   “妈妈,我和爸爸谈心了。”   “那很好。”   “他说谢谢我。”   “嗯,小雾真棒。”   “可他不让我动他的收藏品。”秦雾眼角余光瞥了瞥身后,放低声音,“我那么小心,又不会破坏模型。”   “他太小气。”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嗯,妈妈说的,他非常小气,特别小气,规矩一大堆。”   “爸爸也不让你碰吗?”   “不,他以前让我帮他擦玩具,列出十几条步骤,非要我遵守。”   “……有一小点点的讨厌。”   “讨厌死了。”   秦雾找到队友,吐槽完了,又没事了。   晚上,纤纤蜷缩在秦措的单人沙发,目光围绕他打转,当面取笑他:“你说说你,那是你的亲儿子,至于吗?小气鬼,从高中小气到现在,为人父母了,还不舍得把你的收藏品转让给孩子。”   秦措扯下领带,随手一放,神情不变,“小雾才五岁。”   纤纤说:“他也有很多玩具。”   “模型,不是玩具。”秦措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柠檬水,十分淡定,“我那里很多都是绝版模型,有钱也买不到。”   “你很骄傲哦?”   “……”秦措回头,依然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笑意掠过,“有一点。”   纤纤笑。   过一会儿,她拿起包,从里面翻出一本本子。十年前的款式,多少有点过时。   她递给秦措。Hela   这是她在旧公寓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   封皮右下角,她用学生时代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人类怪异行为观察日志(2)》。   秦措看了她一眼,打开。   [XX年XX月XX日,小雨。许玲被骗了。秦少爷不仅吃辣,而且比我还耐辣。我告诉许玲,她的消息源是骗子,我能提供第一手真实内幕消息,她得给我加零花钱。她又开始泼妇骂街,拒不加薪。]   [XX年XX月XX日,阴。今天帮秦少爷清洁他的玩具,他给我讲每一个玩具的故事,我听睡着了。醒来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他冷着脸说以后绝不对牛弹琴。]   [XX年XX月XX日,晴。秦少爷出尔反尔,又讲怪兽、大金刚,困死我也。]   [XX年XX月XX日,晴转阴。哥哥陪我过生日,我们和往年一样,去商场抓娃娃。哥哥说,每次和我在一起,运气都特别好。他送给我两只娃娃,突然问我,秦少爷好吗?和他比呢?我说我看见秦措了,你快走。]   男人冷哼。   纤纤捧着平板,抬了抬眼皮,劝他:“陈年旧事,当笑话笑一笑,别计较。”   秦措淡淡问:“你怎么不回答他?和他比呢?”   纤纤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秦措气闷。   [XX年XX月XX日,阴。秦少爷生气了,一天不理我。]   [XX年XX月XX日,阴阴。秦少爷两天不理我,唉,早知道不说表哥,就该说那是我亲哥。]   [XX年XX月XX日,阴阴阴。秦少爷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那么生气,可他不发脾气,他永远正经。昨天他整夜失眠,倒是说了句不太正经的话,我怀疑是我思想不纯洁,想歪了。]   [XX年XX月XX日,阴转晴。……没想歪,是他不纯洁。]   然后是大段的空白。   秦措皱眉,连翻几页,才在笔记本最底下,看见一行极小极潦草的字。   [其实不讨厌他这样。]   *   纤纤眼睛盯着屏幕,但她知道,秦措很久没翻页。又过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低低笑了声。   她看了眼时间,说:“明天再看,太晚了,睡觉。”   “明天周日,晚起。”秦措放下笔记本,和她挤一张沙发。   纤纤说:“也不能太晚,儿子等我们一起吃早饭。”   秦措又笑。   纤纤问:“你干什么?”   秦措搂着她,看向对面的玻璃墙。   他沉默一会儿,在她耳旁低喃:“那天晚上,你在我床上自拍,就没想过……我在浴室做什么?”   纤纤愣了愣,还没开始思考,脸已经发热。   她脱口道:“我不想知道——”   可他偏要对着她泛红发烫的耳朵,吐出那两个字。   纤纤的脸炸红,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便要起身,“我回自己房间。”   他惯会用最高冷圣洁的一张脸,最平淡的语气,说最直白的情涩话。   ……烦死了。   秦措箍住她的腰不放,轻叹了声,慢条斯理道:“现在回想起来,白小姐多过分,明知我久旱五年——”   纤纤反驳:“我当时不知道。”   他只当听不见,继续:“——还要来我房间勾引我,撩完又不负责任。这一晚上,漫漫长夜……”他偏过头,凝视她,“你说我多遭罪。”   纤纤垂下眼睑,闷声道:“我不想听,你不准再说。”   她后悔把那本观察日记给他,他绝对从里面得到了奇怪的启发。   秦措笑了笑。   纤纤斜睨他一眼,“我睡觉了。”   刚站起来,下一瞬间,双脚已经离地,身体凌空而起。   纤纤搂紧他的脖子,警告:“不准再说莫名其妙的话,否则分房睡。我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还没想完,才不跟你一起不正经。”   “好,不说。”男人欣然妥协。   他横抱着她,走了几步,在大床前停住。然后,低下目光。   秦措不笑了。   狭长的凤眸之中,黑暗沉沉压下,灼热的火又从眼底燃起。光与暗,冷与热,交织交缠。   他嗓音低哑。   “秦少爷做给你听。”   *   圣诞节前,纤纤意外撞见路洄。   当时,她去市里办事,办完回来,在停车场偶遇诡异的一幕,便驻足看了会儿。   这是个公共停车场,附近的好几个机构的职员共用,其中就包括一家大型投资银行的分部。   而就在靠近银行的一侧墙面上,不知是谁挂了一个玻璃相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一个老人蹒跚的背影。   银行的员工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对那张照片点一点头。   纤纤越看越古怪。   照片里的人她认识,是Utopia的一名高层。老人年纪大了,身材微胖,左腿动过几次手术,行走不便。   又一名穿银行制服的员工走了过来,立正,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请问——”纤纤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这里为什么挂了一张照片?”   男职员正色道:“这是Utopia的Mr. GF。”   纤纤:“……”   她又打量那张照片,迟疑道:“你确定?”   “这是他唯一的一张抓拍相片,网上广泛流传。”小哥指着相框,“果然是仅凭背影,就能让人肃然起敬的存在啊!”   纤纤无语。   她又问:“为什么挂在这里?”   小哥叹气:“因为封建迷信不可信,银行内部不让挂。”   “那也不用……”   “他。”小哥语气一变,“他可是投行之神!走过路过,问一声好,沾点喜气。我们这一行,压力太大!”   他又是一声长叹,走远了。   纤纤转身,正对上男人安静的视线。   路洄。   他用手帕挡住嘴,轻轻咳嗽一声:“白小姐。”   “路少。”纤纤说,“希望我们不同路。”   “一向不同路。”路洄勾起唇,笑意流于表面,“不过,在这里碰到你,也是运气,省的还要专门找你,自讨没趣。”   “你知道就好。”   路洄看着她,“宁宁跟你说了吗?”   他着重强调‘宁宁’两个字。   路家只有一个宁宁,是他的妹妹,不是眼前这个女人。   纤纤说:“路小姐打过我的电话,提起明天的晚宴。”   “爸妈很看重这个场合,家里有点来往的亲戚朋友,几乎都在邀请之列,包括秦伯母。”路洄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墙上挂着的玻璃相框,“还有那位先生的代言人,奥斯汀·温德尔。”   纤纤往后看了看。   路洄微笑,“听说,你和温德尔先生很投缘。”   纤纤:“你有话直说。”   路洄沉思,慢慢道:“白小姐手段了得,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可明天,当着秦措的面,好歹收敛。”   纤纤往停车的方向走。   路洄望着她的背影,漠然道:“父亲有他的计划,那不是你表演的舞台。”   这是路守谦特地交代他,要对白纤纤说的话。   他其实并不在乎。   那样的场合,温德尔和秦措如果为了一个女人争锋相对,也算自降身价,为大家提供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乐见其成。   *   晚会当天,纤纤提前一小时到路家,佣人带她到楼上路盼宁的房间。   纤纤开门进去,吓了一跳。   路盼宁盛装出席——装扮实在太隆重,都不像参加现代的家庭晚宴,更像迪士尼动画片里的公主。   “纤纤,你来了。”这么冷的天,屋里开着暖气,路盼宁额头上渗出细汗,“我、我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造型师把她的束腰收缩得太紧。   “真的不行。”路盼宁脸色都变了,再次拒绝,“透不过气。”   造型师只能作罢。   纤纤问:“穿成这样,走路方便吗?”   路盼宁喝一口水,胸口起伏,苦笑,“妈妈说,温德尔先生喜欢这种风格。”   纤纤说:“他应该没这偏好。”   “你……”路盼宁犹豫,“你不回来住吗?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不。”   路盼宁叹息,小声说:“上次秦哥哥来了一趟,把你小时候的相册带走了。”她偷瞥关起的房门,声音更轻,“他走了以后,爸妈说了他好久,怪他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他。”   纤纤笑了笑。   *   一小时后,客人陆续抵达,路家豪宅灯火通明,越发热闹。佣人手捧托盘,穿梭在人群之中。   路盼宁乖乖待在房间,等着客人到齐后,父亲正式带她出场,艳惊四座。   纤纤一个人下楼。   她坐在远离宾客的角落,既没有跳舞、应酬的打算,也无意与人攀谈。   四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她拿起手机,看着不久前发给奥斯汀的已读信息。   [戴蓝牙耳机。]   然后,打开Utopia的内部软件。她在这里打字,程序会将她的话自动转为语音,播给对方听。   在场的商界名流众多,今天,是他的工作场合。   一刻钟后,对话框突然跳出一条新信息。   [奥斯汀:我到了。]   几乎同一时间,秦措发来微信。   [到了,你在哪?]   ……真巧。   纤纤起身。   *   外面一定有热闹。   十二月底的夜晚,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客人们却不在温暖的屋子里待着,纷纷向外涌去。   比起室内,花园反而站满了人,极有默契地形成一个包围圈,正中的喷水池边却空旷。   环绕水池的圣诞彩灯五光十色,亮得刺目。   巨大的天使石像张开双翼,在四散的水花中,俯视此刻正在上演的戏剧性的一幕。   从上一代起便蝉联世界首富的东方巨富,近五年来飞速崛起的西方新贵,今时今夜,终于狭路相逢。   奥斯汀·温德尔微微一笑。   对方气场冷淡,无意先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孩子身上。那男孩牵着父亲的手,沉默地打量他,五官依稀能看出母亲的影子。   他主动上前一步。   “秦先生,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言,一直想见一见你本人。”奥斯汀伸出手,唇边带笑,目光冷锐,“幸会。” 第59章 香槟 爸爸,你管管他。   金发男人主动示好, 脸上带着的笑容,就和他每一次出席新闻发布会、参加采访如出一辙,温暖敞亮, 亲和力十足。   秦措握住他的手, 短暂一瞬, 松开。   “温德尔先生,幸会。”   一句话出口,双方皆是一怔,就连跟在父亲身边的秦雾, 都惊讶地抬起头。   他们用英语交流,发音过分相似。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消片刻, 两人恢复如常。   奥斯汀弯腰,蹲在小小的孩子身前, 微笑更为亲切。   他抬手, 本想摸摸男孩的头发,终究作罢。   这孩子的身体里, 流淌着他上司的血液,他们是母子, 本应密不可分。   可他也是秦措的儿子。他冷淡的眼神,不显情绪的脸, 与他的父亲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   奥斯汀又伸手, 对男孩说:“你好, 初次见面,我是奥斯汀。”   秦雾握住他的手,礼貌却疏远的道:“你好, 温德尔先生,我叫秦雾。”   奥斯汀笑了笑。   这孩子和他的父亲,从穿戴、气质到神情语言,无一不透露着生而为人上人的优越。   那是只有从未受过挫折,从未被命运玩弄的幸运儿,才能拥有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慢。   令人嫉恨,又厌憎。   *   奥斯汀与秦措握手的一瞬间,围观的看客中,有几人差点鼓掌助兴。   这历史性的会面,融洽又体面,符合双方的身份。   后来,作为主人的路守谦夫妇出来了,对着秦措和奥斯汀侃侃而谈,场面更为温馨。   众人见无事发生,天气又实在冷的厉害,纷纷散开。   纤纤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过去。   路守谦和路太太一看见这个太招男人待见的女儿,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多少有点头疼。   “宁宁,咳,你来的正好。”路太太笑着,拉过她,“小雾刚才还在找你呢——”   秦雾仰起脸,稚嫩的声音毫无起伏:“我没有。”   路太太:“……”   她又干咳了几声,说:“小雾,跟你妈妈去玩吧。”   秦雾不走,偏过头,谨慎地观察陌生的金发外国人。   他在电视节目上、在英文口语练习的视频里,都见过他。   这个男人虽然在笑,表情自然,但是眼神时不时的飘向母亲,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像好人。   他觉得古怪,父亲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位先生——   “温德尔先生。”纤纤唤了声,简洁明了的介绍,“秦措,我前几天跟你提过的,我的男朋友。”   她决定速战速决。   奥斯汀今晚有工作,他的注意力不该分散在闲杂事务上。   而秦措,他少不得多心。与其让他脑内发酵,脑补个没完没了,最后闷在心里气伤自己,不如她先开这个口。   当着路家人的面,有些话不能说,只能捡次要的。   身旁一声冷冷清清的低笑。   秦措细长的黑眸凝视她,“……男朋友。”   他的语气斯文、含蓄。素来情绪内敛的脸上,也没什么异样。   对外,他一向只有程序化的优雅,冷淡而疏离的礼节。   他轻笑,又说:“这么多年,还是男朋友。”   纤纤不得不改口:“我孩子的父亲。”   秦措仍不满意,但他不发表意见,暂且认同。   “我听说了。”奥斯汀笑了笑,看向幼童,“你的儿子很可爱。”   纤纤说:“谢谢。”转过头,直截了当的,“温德尔先生,我的前室友。”   “……”   一时间,鸦雀无声。   *   路守谦的笑容越发尴尬,嘴角艰涩地扬起,肌肉僵硬、酸痛。   ……室友?   他脑子里满满的装着同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室友?共用一套房子的叫室友,共用一个房间的,也叫室友。   基于白纤纤劣迹斑斑、人品堪忧的前科,他甚至做出了最坏的设想。   奥斯汀·温德尔也是她的前任之一,他们曾经在国外交往,后来也许温德尔厌倦了,也许Mr. GF看穿了她的品性,然后采取了秦措的母亲同样的措施——给了她五百万,叫她离开。   又或许,他们也有一个孩子,他在外头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混血儿外孙。   路守谦头皮发麻,颤抖的手指伸进口袋,摸索香烟。   他需要静一静。   但是——他愣了愣,转念又想,如果真有孩子,如果真有这么一段血脉渊源,未必就是坏事。   只是可惜了盼宁,原本她和温德尔倒是相配。   *   “几年前,我有幸和白小姐租住同一套公寓。”   奥斯汀微笑,面对各色各样的目光,坦然自若。   他特地停顿了下,看着那名身高和自己相差无几,冷淡而矜贵的男人。   他又笑起来,流利地切换中文:“当时,很遗憾,我的事业未有起色,生活拮据,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室友。但是,回想当初,那段时光依然非常美好,值得一生珍惜珍藏。”   路守谦神色微妙。   路太太本来像严重缺氧,就快晕过去了,听到‘同一套公寓’,总算缓过来一些。   还好,只是租客。   “是、是这样啊……”   她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盯着纤纤,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因为不重要。”纤纤看着不远处的宾客,“进去吧,客人等着你们介绍温德尔先生。”   *   路守谦夫妇带奥斯汀离开,晚会的焦点自然而然的转移到豪宅之内。   人烟稀少,花园变得空旷、开阔。   天使石像双臂伸展,水柱从它的掌心喷出,被灯光映衬成梦幻的色彩。   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不绝,水珠飞溅,沁凉的温度。   纤纤说:“外面冷。”   秦措低眸,“小雾,你进屋。”   秦雾固执地摇摇头。   秦措便换了个方向站立,将儿子护在身前,挡住风。他看了眼披着大衣出来的女人,沉默。   纤纤问:“你不冷?”   秦措说:“小雾,捂住耳朵。”   秦雾:“……”   秦措的目光又落在女人身上,寒凉透骨。   他语调不变:“你和温德尔先生做室友的时候,他的事业还没起步。”   纤纤颔首,“对,他特别颓废,不洗碗,用过的杯子乱放,衣服也不常换洗,晚上不睡觉,早上不起床,整天打游戏。”   她一顿,心想说到这份上,他就算猜不到完整的故事,也该起疑。   所以,她说:“秦措,回家我们谈——”   秦措淡然道:“他特别颓废,你照顾他。”   纤纤皱眉,“哪有?替他付过两次租金,后来他连本带利还我了。”   “白小姐。”秦措淡笑,眼底一片凉意,“你和别的男人创造值得一生珍藏的美好回忆,我在国内万念俱灰,生不如死……”他止住,语气更淡、更慢,“那时,可没有人照顾我。”   越说越凄凉,越说越酸,就像花园突然长满了柠檬树。   纤纤听不下去。   “他自作多情的美好回忆,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过日子。”她斜睨他,软声道,“拿人钱财遵守合约,我带着你妈妈的五百万出国,走都走了,能怎么办?人总要向前看啊。”   “……”   秦措又气又笑:“白纤纤,你还有良心吗!”   纤纤也是哭笑不得。   她暗示的多明显,他稍微费点心,就能猜出来龙去脉,可他的重点抓到哪儿去了?   她叹气,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撒娇:“别生气了,不值当。”   秦措慢声道:“这样不够。”   纤纤轻笑,抬起袖子,擦去红色的唇印。   秦措拥她入怀,深吸一口气,在她耳旁悄悄低语:“不如我们现在走。”   纤纤怔忡,“那怎么行?社交场合,你偷摸离开。”   秦措很有些厌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她侧脸,淡声道:“都是闲人,懒得应酬。”   纤纤说:“你自己回去,我对闲人很感兴趣。”   秦措:“……”   “爸爸妈妈。”这时,秦雾抗议,“好了没有?我手都举酸了。”   秦措叹息一声,抱起他,往门口走。   *   路守谦作为东道主,也是Utopia的重要合作伙伴,对着满座宾客,一众商业大亨,介绍起奥斯汀·温德尔,分外有面子。   当奥斯汀和他人闲聊起来,路太太瞅准空子,拉丈夫到一旁。   “老公。”路太太攥着手指,语速飞快,“温德尔不能和盼宁结婚,我看他们的事,还是算了。这个外国人和宁宁不清不楚的,你刚才也听见了,室、友?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越想越后怕,你说万一哪天冒出来一个金发混血儿,冲着我们叫外公外婆,这……还有秦家那边,秦雾多出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他们会怎么想?”   路守谦说:“你别瞎猜。”   路太太苦笑,“我能不多想吗!我现在都觉得,温德尔的那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他和Mr. GF就是同性忘年恋,那个老头子为了和他在一起,给了宁宁五百万美刀让她走,否则她在海外租房子待的好好的,怎么跑回来了?”   路守谦吸了口烟,从容道:“绯闻不可信。”   “那现在怎么办?宁宁——”   “老婆。”路守谦打断她,“刚才,温德尔提醒了我……趁早叫宁宁回家住。”   “她不肯,有什么办法?”   “劝,必须说动她。”   “为什么?”   路守谦掸了掸烟灰,意味深长的说:“梁老先生不愧隐世高人,你瞧瞧。”   他回头,望了眼众星捧月的金发男人,“温德尔在他的自传里写过,他曾经有过一段黑暗落魄的岁月,生活窘迫,他应该就在那时认识的宁宁。结果呢?这才几年,他多风光。梁老先生说,宁宁是千秋万世祥瑞命,什么都能旺,果然外国人也能旺。”   路太太愣了愣,极度无奈,“老公!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眼下这情况……”   “叫小洄带盼宁下来吧,不用撮合她和我们的贵客。”路守谦略为讽刺的笑了下,“温德尔对宁宁更感兴趣。”   “宁宁可是秦雾的母亲!他们要真有点什么,我们怎么跟秦家交代?”路太太心惊肉跳。   “交代?”路守谦冷笑,“秦措不肯结婚,叫我们为难,是秦家欺人太甚,凭什么要我给交代!”   *   秦太太来晚了。   最近,她并不怎么愿意出门,因为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碰到熟人,寒暄过后,十句话以内,话题总会转到那位千秋万世祥瑞命的白小姐身上。   白纤纤是秦雾的生母,但也只是这样。   即使有一天,她的儿子坚持结婚,她也不会承认这个儿媳。   来到路家,秦太太脱下大衣,交给佣人,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金发异国人。   她认出了对方——Utopia的贵客,注定是今晚的焦点。   她笑了笑。   几位相熟的友人见到她,围了过来,向她道喜。   秦太太拧眉,只觉得莫名其妙。   友人们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我听说那位白小姐是路守谦的女儿,他们暂时没公开,在等机会。小茹,是真的吗?”   “温德尔好像和白小姐是朋友,相识于微时。”   “梁老先生真是厉害。”   “可不是吗?千秋万世祥瑞命,只要沾上一点关系,就能飞黄腾达,世代蒙荫。”   “小茹,你好福气!”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完全不让别人插嘴。   秦太太从中敏锐地抓取了有效信息。她又看向人群中侃侃而谈的金发男人,眼神变了。   相识于微时……朋友?   如果这是真的,那之前的事情都能说通,围绕那个女孩的重重谜团,终于云开雾散。   她说:“失陪。”   秦措也在与人交谈。   另一边的奥斯汀手握一杯香槟,秦措却在前几年就已戒酒,众人皆知。他手里拿着的,一般是温水。   整个大厅,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自动一分为二。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漂洋过海,野心勃勃且不屑掩饰的异国来客。   秦太太等儿子说完话,才走过去。   白纤纤不在他的身边,也许带着小雾在别处。   秦措转身,看见雍容的贵妇。他点头,“母亲。”   秦太太唇角微弯,笑意很浅,“我刚到就听人说,白小姐和温德尔先生是旧识。”   秦措不语。   “……看来是真的。”秦太太轻笑一声,平缓道,“我曾经着手调查白小姐,发现她在国外的行踪经过专业人士的粉饰加工,查无可查。那样离谱的事情,绝非一般人所能办到。当时我就想,白小姐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她的目光追随那个高大的异国男人,眼底晦暗。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现在,一切都已经明朗,再清楚不过。秦措——”她侧眸,望向自己的儿子,冷静之中隐含讥讽,“白小姐并不是非你不可,她另外有优秀的追求者,有退路。你留住她一时,能留住她一辈子吗?”   秦措仍沉默,无动于衷。   正好有认识的人走近,秦太太看了看儿子,旋身离开,留下比起建议,更像警告的话语:   “为了小雾,为了你自己,你慎重考虑。”   *   秦太太来过一趟,带走秦雾去社交,纤纤就更自由了。   她坐在清静的角落,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翩翩起舞。   [Mr. GF:你左边有一位穿灰色西装、拿红酒的中年男士。你过去,问他女儿是否考取了建筑专业,并且表达你的欣赏之情。]   [Mr. GF:你身后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是品酒名家。]   [Mr. GF:十点钟方向,那位穿蓝色晚礼服的短发女士,她将是我们的重要合作伙伴,她对珠宝深有研究。]   ……   纤纤悠闲地打字,一边看着那个男人左右逢源,当了一晚上的花蝴蝶。   在幕后操控提线木偶的感觉,真的美妙。   事情少,说话少,烦人的细活全都交给台前的人偶。只是,要找到优秀且合适的工具人,并不简单。   她低头,又打了一行字。   身旁,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白纤纤,你玩什么游戏呢?”   纤纤抬了抬眼睛,“张老师。”她放心了,继续快速打字,“你杀青了?”   “下周杀青。”张启圣又问,“你玩什么游戏那么专心?”   纤纤头也不抬,“打字游戏。”   “切。”   纤纤点击发送,随口问:“你怎么不去跳舞?”   张启圣说:“老子不会跳舞。”   纤纤:“……”   二十分钟后,纤纤刚放下手机,张启圣提醒:“洋人走过来了,他在看我们。”   纤纤看着发送的最后一行字。   [Mr. GF:你的任务完成,余下的时间,自行发挥。]   ——早知道,应该命令他直接下班。   她不耐烦,目光在大厅的各个角落梭巡,忽然停住,锁定今晚真正的目标。   马先生来了。   禄通的技术总监,路守谦比亲兄弟还亲的左膀右臂,她没能挖成功的墙角。   于是,当奥斯汀来到她面前,欠了欠身,微笑着伸出手,她选择接受。   纤纤站了起来,柔弱无骨的手放在男人摊开的掌心。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   无数双眼睛紧盯这个原本僻静的角落,一眨也不眨,如同镜头,记录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奥斯汀·温德尔邀请的第一个舞伴。   *   舞池之中,光影流转。   背景音乐换成柔缓的抒情曲,音符的跳跃也是暧昧而柔和的。   黑色西装、事业有成的异国男人,银色长裙、飘逸出尘的东方美人,如同童话故事的配图一般的画面。   旁人看在眼里,不知道女孩身份的,称赞一声王子与灰姑娘,传奇佳话。   知道身份的,忍不住偷偷瞥向装作若无其事的路守谦,心里不无鄙夷的想,这场晚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是为女儿精心布置的相亲宴——可那个女孩子,不都说是秦先生儿子的生母吗?   ……贵圈真乱。   舞池中的一对男女背负着无数善意恶意兼有的揣测,浑不在意。   所谓的一见钟情,所谓的充满了粉红气泡的浓情蜜意氛围,实则淡漠如职场。   纤纤说:“站在路先生身边的灰衣服男人,你找他,避开人,替我带一句话。”   她轻轻说了几个字。   奥斯汀瞳孔微缩,似震惊又似喜悦。他问:“你终于决定了?”   纤纤:“回来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奥斯汀沉默,视线穿过舞池,落在那一对父子的身上。   那个孩子原本被祖母带着与宾客交谈,后来回到了父亲身边,一直紧盯着他,带有含蓄的敌意。   奥斯汀笑了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他诚恳的说,“其实,如果你想和秦先生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可以采取另一种更简单的方式,也许交给律师团会——”   “奥斯汀。”纤纤淡声道,“孩子是他的父亲一手抚养大的,我抢什么?而且,这与你无关。”   “站在下属的立场,的确,我无权过问。”   奥斯汀垂眸,看着另有心事的女人。   他温声道:“我是作为……朋友,给你的建议。虽然秦先生是你的男朋友,但是你一直瞒着他,不是吗?”   纤纤不答。   奥斯汀沉声道:“秦先生的身份,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他接受的教育,注定他不可能活在伴侣的阴影下,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光环被掩盖。”   纤纤目光淡扫,“你很了解他?”   “将心比心的推测。”奥斯汀回答,带着几分自嘲,“当年,如果没有那段人生低谷,我也不会接受屈居女人之下的人生……但我现在可以。”   他语气一变,沉着之中,更有炽热的温度。   “一旦你公开身份,秦先生将处于被动而尴尬的境地,无论是面对他自己,面对你们的亲人朋友,或是董事会的质询,他都会非常难堪。”   他深深凝视对方,热切而坚定。   “他不能接受,我可以!”   “我愿意成为台前的木偶,你手中的提线工具,永远听从于你,臣服于你。或许你的情感倾向于他,但我比他更适合站在你身边,不是吗?”   “商人逐利,感情碍事——这是你教给我的。”   *   秦雾抬起手,看了看他的小手表。然后,他转过头,说:“十分钟。”   他的父亲沉默。   又一会儿,秦雾刻意强调:“十五分钟!”   秦措依旧默不作声。   秦雾皱眉,父亲的无动于衷让他生气。他抱着双手,说:“我不喜欢温德尔先生看妈妈的眼神,像我第一次看见不死金刚……爸爸。”他拉扯父亲的衣角,“你管管他。”   秦措望着那一个方向。   温德尔的手虚握白纤纤的腰肢,掌心与女人的晚礼服之间,相隔了几厘米。   他不敢碰她,他们不熟。   至少,白纤纤和他不熟——可他的眼神,当真令人不快。   “……哼。”   秦雾等不到他的回应,低低哼了声,将儿童专用的塑料小杯子放下,“算了,看我的,我自己去吧!”   他走了几步。   秦措说:“小雾。”   男孩回头。   “妈妈穿着高跟鞋。”秦措交代,“小心,别踩到她的脚。”   *   秦雾走到一半,旁边传来一道阴嗖嗖的声音:“秦雾,你的小舅舅我来也!”   秦雾心里冷哼,脸上没什么表情,加快了脚步。   “秦雾!”路平平追上来,“你妈妈在和温德尔先生跳舞,她不要你啦,你过去干什么?”   他拦住比他矮了好些的男孩,幸灾乐祸的笑:“我可听见了,好多人说他们很配呢。本来爸爸打算把我的姐姐介绍给温德尔先生——我真正的姐姐,不是突然多出来的姐姐。”   秦雾说:“让开。”   路平平才不让,接着又道:“现在看来,温德尔先生更喜欢你的妈妈,他只邀请她跳舞。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哈哈哈——”他高兴地笑起来,恨不得拍手,“你得叫那个外国人爸爸,你多了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爸爸,哈哈!”   “……路平平。”   “干什么?”   秦雾斜睨他一眼,下巴微微扬起,绕过他走开,“小人。”   “啥?”   路平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去追,秦雾离舞池近了。他不敢追上去,只在原地跺脚:“你骂谁小人?你才是小人!矮冬瓜,矮小人!”   *   “先生。”   奥斯汀一怔,回头,没看见人。再低头,小男孩目光冰冷。他笑起来,“是你。”   “先生。”秦雾平静的说,态度礼貌却生疏,“我想借走你的舞伴,可以吗?”   奥斯汀忍不住又笑,清了清喉咙,以对待同龄人的态度,正色道:“好的。”   他转过身,低低说了一句,往另一个方向走。   纤纤看着儿子,牵起他的小手。   她问:“爸爸派你来的?”   秦雾摇头,“我派自己来的。”   纤纤笑了一声。   “妈妈。”秦雾告状,“我不喜欢那位先生一直盯着你看,一直不停地说话。”   “我也不喜欢。”纤纤说,“所以我叫他闭嘴。”   *   马总监独自站着。   其实,比起今晚这样盛大的社交场合,他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研究所,或者车间——哪里都比在这浪费时间好。   “马先生。”   他诧异。   奥斯汀与这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交谈几句,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闲话。   十分钟后,切入正题。   他说:“我们人事部的同事曾经接触过你,对你印象深刻。”   马总监心中冷笑。   能不印象深刻吗?   Utopia伸出的橄榄枝,多少人抢破脑袋也要抓住,只怕他是为数不多的当面拒绝的人。   “温德尔先生。”马总监不咸不淡的说,“我在禄通待了这么多年,现在也到了急流勇退的年纪,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意做出改变。”   奥斯汀不急于开口,饮了一口酒,慢慢地晃动酒杯。   “是这样。”他慢吞吞的说道,“改天,如果你有时间,任何时间都行,希望能邀请你共进午餐——”   马总监淡然道:“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不管你要说的是什么,我的答案和当初一致,不会改变。”   奥斯汀笑道:“不是听我说。”   马总监眉心拧起,看着他。   奥斯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字字低声道:“Mr. GF想见你,当面交流。”   马总监呆住,眼睛睁大。   *   话带到了,奥斯汀的任务完成,习惯性的搜寻上司的身影——她还在舞池之中,拉着她的孩子,笑容甜美。   他看着,不知不觉,嘴边也勾起弧度。   她无疑是重视那个孩子的。   侍者经过,奥斯汀将空了的酒杯放在托盘上,一抬眼,对上男人冷淡的眼神。   那个男人在看他。   奥斯汀挑眉,走了过去,再一次直面对方。   这次和刚才在花园里不同,周围没有别的人,他们不必掩饰内心真实的看法,也不必时刻注意仪态,不让心底的厌恶和敌意显露人前。   他在情敌面前站定,单手放进口袋,“秦先生,不喝酒吗?你一晚上没碰过酒。”   秦措轻描淡写:“没有酒兴。”   奥斯汀点头,笑问:“因为我?”   出乎意料的直白。   他不等对方回答,又是一声轻笑:“我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可惜,秦先生严于律己,白小姐的酒量却很好。”他一顿,随意的问,“对了,你知道她的英文名吗?”   秦措牵动唇角。   他直视蓄意挑衅的异国男人,话里的那一抹嘲讽,也是若有似无的,轻淡的:“你来我面前,以英文名、酒量,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作为筹码,洋洋自得——你不认为可笑?”   奥斯汀笑着。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他和白纤纤有一段过去,有一个孩子,而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自嘲的颔首,“秦先生,你说的不错。你不用在意我,不瞒你说,我追求过白小姐,没有成功。”   秦措冷冷道:“显而易见。”   奥斯汀思绪转的飞快。   今晚,他一再试探,从他的上司和秦措的反应来看,不该是男方抛弃了女方,更像男方以孩子的抚养权困住她……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他的笑意多了几许讥诮:“我和你一样,留不住她。”   秦措面无表情。   “你误会了,温德尔先生。”他不紧不慢的说,停顿片刻,语气突然加重,“——是白小姐先追的我。”   奥斯汀一愣。   秦措的目光扫过他,凉薄如冰,“谁跟你一样。”   *   秦措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便挂断,来到舞池。   秦雾看见他和奥斯汀站一起,很有意见:“爸爸,你来的太慢了。”   秦措俯身,用干净的手帕擦拭儿子额角的薄汗。   秦雾说:“我去找祖母。”   秦措点头。   纤纤目送儿子离去,说:“也给我擦擦,我累了,不跳了。”   秦措拉起她的一只手,环绕在他腰间。他说:“不跳舞,抱一会儿。”   纤纤两条胳膊缠住他,低头,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   她轻轻的抱怨:“……累了。”   不想跳,就只搂着他,跟随舒缓的音乐节奏摇晃。   秦措说:“这支曲子结束,我们走人。”   纤纤不置可否,小脸埋在他怀里。过一会儿,她问:“刚才,你们聊什么?”   “还能有什么。”秦措低眸,语气凉凉的,“温德尔先生的自我认知出现严重偏差,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纤纤说:“那他真是不识好歹。”   秦措揽住她的手臂收紧,掌心贴住她的后腰,将她更亲密地带入怀中,圈入他的羽翼之下。   他冷哼。   ……他可不用绅士手避嫌。   *   离开路家,秦措吩咐司机回秦园。   秦雾不能太晚睡觉,秦措让佣人带他去洗漱,准备休息。纤纤也想跟着下车,被他拉住。   她问:“怎么了?”   秦措说:“送我去机场。”   纤纤惊讶,正想追问,男人笑了笑,搂她进怀,修长的手指与她的紧紧缠绕。   他叫司机开车。   窗外霓虹灯闪烁,城市的夜景总是璀璨。   车内悄无声息,纤纤靠在熟悉的怀抱之中,耳朵贴着他胸膛,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令人安心。   她小声问:“去机场干什么?”   秦措:“出差行程提前,今晚就走。”   纤纤皱眉:“不是明天?”   “早去早回。”秦措淡然道,“陪你过元旦。”   “那圣诞节呢?”   秦措低低笑了,笑声从胸腔传出来,闷闷的。   他低头吻她,从唇角起,极有耐心地描摹她的唇形,比起以往的热烈缠绵,更像挑逗。   纤纤捏皱了他的衬衫。   “圣诞快乐。”秦措拥着她,轻声说:“……礼物。”   纤纤脸上泛着一层薄红,笑睨他:“秦先生,好小气。”   秦措捏她脸颊,“待会儿回家,在我们房间——”他停住,又叹息,慢声慢气的调笑,“我可不像白小姐,圣诞节惊喜没有,只送我一个惊吓。”   纤纤罕见的没有反驳。   前面的三岔路口,红灯亮着。   车窗外,一旁的商店传来欢快的圣诞歌曲,几个小孩子嬉笑着从路边经过。   纤纤静默一会儿,下定决心,开口:“秦措,我有话和你说。”   “好。”秦措答应,“等我回来,我们谈谈。”   *   纤纤回到家,进了卧室,便看见床头柜上的东西。   一只简易遥控器,还有,操作指南?   她耐着性子,按照上面列出的步骤:拉上窗帘,关灯,坐在床上,按下按钮。   黑暗之中亮起光芒。   抬头,天花板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线图,一根根线条点亮,闪闪发光,令人……哭笑不得。   那是他自制的股市指标图,一路飘红,可真喜庆。   果然整个房间都敞亮起来了,看着赏心悦目。   纤纤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怔怔地望着那张图。   秦措他——年底这么忙,还能抽出时间,为她准备一份圣诞礼物。   他总是把她放在心尖上,时刻不忘。   ……他们是该谈谈了。   *   “秦总,圣诞节唉,你不跟白小姐一起过吗?”   私人飞机上,常佑看起来不太好。   他是被上司的一通电话叫来的,当时,秦总只说了一句话:两小时内,机场见。   秦总把行程提前了。   于是,他不得不离开女朋友的温柔乡,大半夜的,还是节日,他惨兮兮地临时出差。   从登机起,秦措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又过了几分钟,他说:“我见到了奥斯汀·温德尔。”   常佑问:“在路家的晚宴上?”   秦措又沉默。半晌,他定定道:“有件事,必须亲自确认,一刻也不能拖。”   常佑认真起来,询问:“什么事?”   他习惯性地拿起平板,想记录下来。   秦措:“还记得刘瑞和天顺吗?”   常佑想也不想,答道:“当然。刘瑞的大明星女朋友对白小姐动手,我们打压刘瑞,温德尔反手低价收购天顺,便宜他了。”   “我一直介意——”秦措意有所指,“他的动作太快,就像提前得知消息。”   常佑疑惑:“秦总?”   秦措无意解答,眼底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波澜,“我曾经有一个猜测,太荒谬,可现在……”他轻轻笑了,自言自语,“也许,那才是正确的答案。” 第60章 暖阳 想你。   从机场抵达酒店, 秦措只休息了不到五小时。其中足有一半时间,他躺在床上想事情。   四周悄无声息,只有黑夜见证了时间的流逝。   窗帘外, 天空泛起鱼肚白。   秦措下床洗漱, 经过落地窗, 随意一瞥。   高楼之下,曙光之中,冷清的街道已经迎来了第一批行人。正因为这些勤劳而忙碌的人们,这座城市才得以繁华, 得以风光。   秦措给常佑发了一条信息,走进浴室。   一刻钟后,常佑穿戴整齐, 站在总统套间外等候。   作为秦总的秘书, 出差期间,再累再困, 调整时差再难受, 他也必须打起精神,先一步替老板将行程安排妥当。   门一开, 他顺着通讯录的名单搜寻,边走边说:“秦总, 我这就给伯格先生的秘书打电话。这会儿才六点,太早, 我会和他们沟通, 看能不能在两小时内——”   “没有必要。”   “……秦总?”   秦措洗完澡, 黑发还在滴水。   因为心思沉郁,更因为缺乏睡眠和休息,他的嗓音沙哑:“现在这个时间, 约瑟夫·伯格在加勒比海的私人岛屿度假。”   常佑愣住。他放下手机,眉头皱了起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故意失约,这也太失礼了——”   秦措说:“伯格不知道我来,那只是说给纤纤听的借口。”   常佑:“……”   他的思绪转的飞快,小心试探:“所以这次的行程,秦总,你另有计划?”   秦措不答,只道:“九点出门。”   常佑说:“我马上通知司机——”   “不必,司机和保镖都不带。”秦措面无表情,吩咐他,“你买一本温德尔自传的电纸书,核实地点。”   常佑完全跟不上对方跳脱的思路,甚至有点点想骂街。看在丰厚的工资和年终奖的份上,他赔着笑,询问:“什么地点?”   “奥斯汀·温德尔落魄的时候,曾经住过的街区。”   常佑一怔。   *   吹风机呜呜的响。   秦措面对镜子,手指很随心所欲地抓了两把头发,微微湿润的触觉,让他记起了和白纤纤在酒店共度的一晚。   那似乎是白纤纤回国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示好。   她从身后抱住他,她的脸颊紧贴他的背脊,她还拿着干毛巾,温柔地帮他擦头发。   当时他久旱逢甘霖,幸福来的太突然,来不及细想,如今冷静下来,却发现,根本经不起推敲。   那个女人在心虚。   抛夫弃子,五年天涯相隔,无法让她动摇。   这样的白纤纤——究竟出于哪一方面的顾虑,才会内疚,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必须找到答案,不为其它,只为掌握足以留下她的东西。   他绝不能容忍第二个五年分离。   *   九点整,从酒店出来,他们坐进前台叫来的计程车,目的地是整个城市最危险、最乱的贫民区。   外籍司机见两人衣冠楚楚,又住那么奢华的酒店,一看就是有钱的体面人,忍不住提醒:“先生,虽然是白天,但是你们也要小心,那里的扒手特别多。”   常佑笑了笑:“我们会注意的,多谢你关心。”   这是他今天立的第一个flag。   下车后,才走了几步路,两个瘦得像小猴子、衣衫不整的男孩你追我赶地跑了过来,领头一个撞到他身上,摔了个跟头。   男孩红着脸,一叠声地道歉。   常佑说:“没关系,走路看着点啊。”   男孩连连点头。他的同伴向他招手,嘴里喊着‘let’s go’,他又看了常佑一眼,忙不迭地爬起来,跑远了。   常佑叹气,整理衣服,然后懵了。   他摸摸裤子的右口袋,手机还在,又摸左口袋,空空如也。他猛地回头,到处找东西。   秦措问:“少了什么?”   “……皮夹。”   常佑很快意识到,他的皮夹不是掉了,而是被偷了。他又悔又恨,低低骂了句娘,又骂那两个不讲武德的小兔崽子。   秦措难得善解人意:“前面就是警局。”   “啊,这……”常佑受宠若惊,“我待会儿自己报案就行,不用为了我耽误行程,这我多过意不去——”   秦措已经向警局走去。   常佑忙跟上。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名叫戴维斯的警员。   他拿起笔,问了名字,又问几个简单的问题,熟练地写下几行字,看着常佑一会儿,突兀的说:“你今天穿错了衣服。”   常佑皱眉,“什么?”   戴维斯警员叹气:“你长着异国人的脸,行为举止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还穿着西装打领带。在附近的几条街,你这样的打扮,等于邀请小偷和强盗对你展开袭击。”   常佑脸色一变,冷冷道:“先生,这是受害者有罪论。”   “如果我的表达方式冒犯了你,我道歉。”戴维斯警员摊了摊手,“可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你下次在外面多注意,你的财产也会更安全。”   常佑听他那语气,心里清楚,他的皮夹多半找不回来了。   这一地区的犯罪率常年居高不下,不少命案都毫无头绪,偷窃什么的,还得往后排。   同时,他也知道,只要秦总亮明身份,打一通电话,半小时内,小偷就会落网,皮夹也能物归原主。   他转过头。   他那西装笔挺的上司坐在一旁,长腿交叠,无意为他出头。   常佑清了清喉咙,用眼神无声暗示。   漫长的五分钟之后,在他无比期待又恳切的目光中,秦措终于开口了。   他说:“我们来参观温德尔先生的故居。”   常佑:“……”   戴维斯警员一点儿也不惊讶,嗤笑了声:“我猜也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创业家,商务人士,每年总得来几十个,迷路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他的同事笑说:“还有很多热情的女孩子呢!奥斯汀可真是厉害啊,他一个经商的男人,比明星和球员还受欢迎。”   秦措随意的问:“你们对他很熟悉么?”   那名同事挑了挑眉,“多亏了奥斯汀的前女友——”   “你怎么知道是前女友?”戴维斯警员反驳,“他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总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好不容易发达了,有钱了,我猜他们已经结婚了。”   “你不懂,有钱发达了,才会分手。”   “乔伊,你要跟我赌一把吗?”   “哈,好啊!”   他们一人一句,说了一会儿,才消停。   戴维斯警员用笔指向另一边的墙壁,说:“你们不是来瞻仰温德尔先生发家奇迹的吗?喏,过去看看吧,就在那里。”   他说着,又笑了两声:“当年,奥斯汀和他的女朋友——那对小情侣在我们这一带太有名了,尤其是他的女朋友,每年都得跑几趟警察局,同事们给她起了个响亮的外号,荣誉警长。”   他的同事笑道:“因为那个小姑娘,犯罪率逐年降低。依我看,比起奥斯汀的崛起之路,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奇迹啊!”   常佑越听越茫然,一头雾水。   他抬起头,愣了愣。   秦措脸沉如水,起身走开。   常佑跟在他身后,来到那面挂着布告栏、贴满各种告示和相片的墙壁前。   他目光一扫,原本对那些照片并不感兴趣,却突然呆住,惊骇异常,瞪着其中几张。   他猛地凑过去,额头差点撞到透明的玻璃上。   那、那个人……   一连五年,标明年份的贴纸之下,都有同一对男女的合影留念。   白裙女孩捧着警察送的花,微微笑着,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而在她背后,站着一名高挑的金发男子。   白纤纤和奥斯汀·温德尔。   常佑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死盯着那几张照片。   白纤纤和……温德尔?   两个明明不会有交集的人,两个怎么想都不该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的人——!   为什么?   “又是来参观温德尔旧宅的吗?”   一名年纪大些的警司从门口进来,看见直愣愣盯住墙壁,一动不动的异国人,他见怪不怪,笑了笑。   “这个小女孩——”他指着白色长裙、黑色长发的东方女孩,说道,“她一定是圣经里所说的上帝拣选的人。别的线人,我们忙着帮他掩饰身份都来不及,就她不一样,上帝和命运眷顾她。”   秦措收回视线,神色不动,“抱歉,我不太明白。”   警司看着照片里的人,棕色的双眸变得深邃,“最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见了她也只能绕道走。这孩子住在我们辖区的几年,凡是对她动手的歹徒,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一个比一个惨……这种事情,根本不能用科学和逻辑解释,上帝派天使保护她!”   常佑不信上帝,也不信天使,他只感受到了阴谋的气息。   于是,他动了动嘴唇,努力发出一点艰涩的声音:“警官,她后面的那个男人,是温德尔?”   “奥斯汀·温德尔。”警司念出这个名字,又笑了笑,“五年前,谁能想到他会走出贫民区,摇身一变,成为华尔街的国王呢?当时,他只是一个因为连续拖欠房租,被房东频繁投诉的失业青年。”   左边,有人说:“我们是不是还把他带回来,问过话?”   警司抬起杯子,喝了口咖啡,闻言一怔,“对,对……”他失笑,“因为他的异国小女朋友看起来像未成年。”   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呢……”   “温德尔这个名字,现在的价值,足够买下整个街区了!”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   等周围的人走的差不多,各忙各的,常佑才回过神,眼前天旋地转。   他急忙扶住墙,双腿发软,勉强站稳,喃喃道:“……我的亲舅姥爷啊!”   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他越想越惊心动魄,双拳紧紧攥着,压低声音说:“那小祖宗和温德尔一直认识,她、她回来到底图的什么?为什么要隐瞒认识温德尔的事实?莫非……商业卧底,刺探重要情报?”   秦措毫无反应。   常佑又说:“秦总——”   秦措:“你过去,问温德尔旧宅的具体地址。”   “不是,秦总!”常佑急道,“这根本不重要,眼下我们的关键问题在于——”   秦措看他一眼,“常佑。”   常佑一凛,“在,您有什么吩咐?”   秦措双手伸进裤袋,转身就走,“等你的智商恢复人类平均水准,再跟我说话。”   常佑:“……”   *   常佑问出了地址,步行前往旧公寓的路上,他失去的理智也回来了。   白学妹当然不可能是商业间谍,否则她不会整天待在秦园的咖啡馆消磨时光,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秦总的办公室。   秦总对她掏心掏肺,从来没有秘密。   可这么一来,她的动机就更可疑了。   秦措说:“纤纤是那个人的室友。”   室友。   他说的轻飘飘的,常佑听在耳朵里,如同冰水灌进身体,毛骨悚然。   按时间算,白学妹和温德尔作室友的日子,正是Utopia起步的阶段,她极有可能见过Mr. GF本人。   况且,警察局的人都说,她和温德尔形影不离,那个男人是她的小跟班、前男友。   他偷偷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秦总过于淡定,分不清是装的还是真的释然。   前方就是那栋老旧的公寓,灰蒙蒙的。   这栋楼,这个街区,这里的人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灰暗,死气沉沉,失去了生命鲜活的色彩。   秦措停住脚步。   常佑回头,“秦总?”   “你觉不觉得——”秦措开口,比起询问意见,更像自言自语,“奥斯汀·温德尔和我相似?”   常佑:“……”   他觉得,秦总自带一百八十层恋爱滤镜,病入膏肓。   到了这时候,他还在为学妹反常的行为找借口,甚至不惜强行把温德尔打成替身。   “秦总,你和温德尔先生,从种族到肤色、长相,完全就是两个类型。”他咳嗽几声,委婉的加上一句,“当然,你们的身高差不多,这一点还是类似的。”   秦措不语,继续往前走。   温德尔住在四楼。   公寓太老、太旧,没有电梯,早已被时代淘汰。   他们爬了四层楼梯上去,站在4A的门口,没有钥匙,进不去,只能干站着,面对这扇紧闭的门。   幸亏他们运气好。   没等多久,有人从楼下来了。   那是一名购物归来的卷发女郎,浅棕色的头发蜷曲着,凌乱地垂落肩头。她瞧着才四十多岁,满脸沧桑,被生活打磨得失去了棱角和锐气,分外疲惫。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到四楼,突然看见两个陌生的大男人,怔了怔。   “……你们找谁?”女人神情警惕,目光倏忽戒备。   常佑露出尽显亲和力的笑容,解释:“女士,你好,我们来找温——”   “我的妹妹曾经在这间公寓住过几年。”秦措打断他,拿起手机向女人展示,“这是她的高中毕业照。”   常佑蹙眉,看他的眼神越发微妙。   妹妹?   那是他孩子的亲妈。   女人眯起眼,盯着手机屏幕,很快认出了照片里的人,脸上的表情舒缓。   秦措说:“她已经回国了。”   “原来是这样……”这位住在4B的邻居恍然大悟,多瞧了他几眼,“你是Faith的哥哥?果然也很年轻。”   她的态度转变明显,不像先前那么防范。   “我是莎拉。”她说了一句,用钥匙打开自家的门,犹豫片刻,让开一条路,“请务必进来坐坐。你们是Faith的家人,那就是我的朋友。”   秦措道谢。   常佑悄声问:“秦总,妹妹?”   秦措放慢脚步,“刚才的警察说,纤纤看起来未成年。”   她一向不喜欢过多的提及自己的事,对他尚且如此,何况是萍水相逢的外人。   邻居对她的了解有限,这种情况下,贸然自称是她的男朋友或丈夫,只会引起对方的抵触。   莎拉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接着便开始将超市买回来的食物分类储存,有的放进橱柜,有的放进冰箱。   “待会儿,我得去接我的儿子,他还在上学。”莎拉说,“Faith在的时候,经常教那孩子功课,每次都不收取报酬——”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怀念,又有点自嘲,“好吧,我本来也付不起家庭教师的费用。”   常佑疑惑:“学妹的英文名字叫Faith?我怎么记得,高中那会儿叫爱丽丝?”   秦措说:“她不喜欢。”   爱丽丝是英语老师取的名字,白纤纤嫌弃的很。   她说:“名字具有特殊意义,是最重要的人才能给取的,哪能随随便便送人一个外文名?我不要,我以后一定改。”   他笑了笑,环顾四周。   这个家庭无疑在经济方面非常拮据,捉襟见肘。这一点,从破损的沙发,还有磨损严重的餐桌、书架子上,可见一斑。   公寓里的居民,大都如此。   “当年——”他沉吟,斟酌用词,“我的家庭爆发矛盾,妹妹和家里人争吵,一气之下,离开自己的国家,孤身来到这里。”   莎拉笑道:“像一束久违的阳光,照进这座已经被世界遗忘的腐烂墓地。”   常佑怔住。   ……好沉重的比喻。   莎拉把蔬菜塞进冰箱最底层,抬起头,“请放心,Faith过的很好——企图伤害她的人都得到了命运的审判,上帝狠狠惩罚了他们。邻居们特别喜欢她,那个女孩为所有人带来了幸运。”   她顿了顿,语气淡然:“Faith住进来的第一个星期,我那个暴力倾向严重的酒鬼前夫,终于被送进了监狱,终身服刑,再也不能来骚扰我和孩子,感谢上帝。”   秦措沉默。   一位家暴、酗酒的前夫。   好在他自称兄长,不然绝对进不了门。   莎拉看着他,突然叹气:“你们的爸爸妈妈也真是的。当年,你的妹妹才几岁,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出国,一个人生活呢?你们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奥斯汀总是缠着她,我差点报警。”   秦措眉眼清冷,“她提过有个室友。”   “就是奥斯汀!”莎拉说,“当然,他现在已经是温德尔先生,名气大的吓死人!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略有耳闻。”   “那时候,他可没这么风光。他一直在追求Faith,整栋楼的人都知道……那个男人总有一些浪漫的鬼点子。”她摇摇头,笑了一下,“但是Faith偷偷告诉我,奥斯汀比她的前男友差远了,她才不要喜欢他。”   常佑看了过来。   秦措微微垂下眼睑,声音依然平淡:“是么。”   唇角却弯起,眼底染上暖意。   常佑移开视线。   多少年了,从高中开始,只有碰到白学妹的事情,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暗搓搓的得意,克制的温柔。   当年的秦学长,如今的秦总,经年不变。   *   奥斯汀买下了他曾经租过的房子,并且把钥匙留给了邻居。   莎拉说:“我每个月都会打扫。他们的东西,我没有动过。”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秦措走进其中一间房——桌子上有财经杂志和报纸,有金融类书籍,一定是白纤纤住的。   常佑忽然出声:“秦总,你看。”   书桌前的白墙上,贴着一张撕下来的杂志内页,纸张泛黄,充斥着岁月的痕迹。   那是几年前的报道。   那一年,他代替祖父,登上了财富榜首的位置。   白纤纤把这则报道撕下来,黏贴在她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秦措又去隔壁转了一圈。   这个曾经属于奥斯汀·温德尔的房间,证实了他见到那个男人之后的猜测。   他拿起书架上的包装纸盒。   温德尔玩的游戏,他也玩过。   温德尔购买的电玩期刊,他每期都买,至今收藏。   五年前,白纤纤怀着怎样的心情,留在这个身高,口音,兴趣爱好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身边?   当时,她有五百万,大可以住在更安全的地方。   白纤纤她——   十二月底的严寒天气,秦措却觉得闷热,一口气闷在胸口,意难平。   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她找了一个他的替代品,一个粗制滥造的复制品。   那个男人颓废,消极,她引导他走出阴霾,走向阳光。她抱着对他的留恋,救赎了另一个男人。   秦措气极了。   整件事,荒唐又可笑。   白纤纤心里有他,五年前就有,比他以为的,比她自以为的,都要深刻。   可她不知道,她偏偏不知道!   早在相处之初,他就发现,白纤纤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她的情感有所欠缺,所以她会有目的地观察、学习别人。   她面对感情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恨而不自知,爱而不自知。   她真的不懂。   她爱他,她不懂。   *   回到酒店,秦措看了一眼时间,国内还没到半夜。   他走到阳台,拉上移门,先打了个电话,联系相熟的人,想办法取回常佑丢失的钱包。然后,他拨通另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几下,对方接了起来:“你到了?休息的怎么样?”   秦措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心底情绪翻涌,一时恨她恨的咬牙切齿,一时又想立刻站在她面前,紧紧拥抱她。   半晌,他开口:“白纤纤。”   “干什么?”   “圣诞礼物,喜欢吗?”   “喜欢,你再给我做一个道琼斯指数,当新年礼物。”   “……”   秦措闷笑。过一会儿,他又唤:“白纤纤。”   “在听。”   他沉默,相隔万里的长途电话,只剩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秦措,你有话直说。”   男人轻笑,凉凉道:“想我了吗?”   于是换成白纤纤沉默,她低哼:“你无聊。”   “想了吗?”   “……想啦。”声音很轻。   “有多想?”   “……”白纤纤说,“你没别的事情,我挂了。”   可她没有马上挂断,停顿几秒,用蚊子叫的微弱音量,飞快的说了两个字:   “很想。”   *   秦措从阳台进来,常佑也刚打完电话。   他说:“秦总,你等一等,午餐马上送过来。”   秦措说:“下午飞B国,约见康特郡公爵的前律师。”   常佑一愣。   他想起这个名字——康特郡公爵已经去世了,离世前,他见过奥斯汀·温德尔,那之后,他的遗嘱之中,多半财产留给了神秘的教子。   秦总曾经怀疑,那位教子和Mr. GF有关。   常佑点点头,走出去,又打了两个电话。   等他再次回来,踌躇良久,开口:“秦总,你不想先和白小姐谈谈吗?问一下总会比较安心。当然,我绝不相信她会帮温德尔做事,但是……”   “常佑。”秦措在沙发上坐下,容色沉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一定有自己的见解。”   “我认为——”男人低声,目光清透如雪,“你那句话,说反了。” 第61章 龙宫 夫妻的乐趣。   晚上九点半, 洲际酒店的餐厅。   用餐的客人大多已经离去,只剩寥寥几桌。   台上,音乐家沉浸在钢琴的世界中, 为了剩余的客人, 更是为他自己, 继续演奏。   琴声温柔。   半小时前,秦措刚从机场赶到酒店,稍作休整,立刻来赴约。   对面坐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 约翰·普莱斯——他的律师事务所,享誉全欧洲。   “秦先生。”普莱斯律师放下酒杯,抬起头, 笑了笑, “你约见我的目的,我想, 我已经猜到。”   秦措看着他。   普莱斯律师点燃一支雪茄, 不紧不慢的道:“很可惜,我并不能提供你想要的答案。我来这里, 只是为了当面说一声,非常抱歉, 我无法帮助你。”   烟雾袅袅,随着钢琴声盘旋而上。   这名世故的大律师有着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因为年岁渐长, 阅历渐长, 他懂得隐藏锐气,目光显得温和、宽容。   可他心如明镜。   秦措不是第一个打着刺探情报的主意来找他的人。   当然,秦先生是这些人当中, 最有钱有势的那一位,所以他愿意花费时间同对方周旋。   常佑说:“普莱斯先生,至少先听听我们的说词。”   普莱斯律师不置可否,只问:“你们想问康特郡公爵遗产分配的事情,是吗?”   秦措说:“是。”   简单的一个字。   普莱斯律师点点头,“你瞧,这就是问题所在。出于职业道德,出于我个人对康特郡公爵的尊重,我都不能出卖原则,透露我客户生前的信息。”他停顿了下,由衷的说,“秦先生,请理解我的立场,不要为难我。”   秦措不答。   他面前的餐盘上,食物原封不动。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行程,一半时间在飞机上度过,晚上也睡不安稳,生理作息更是紊乱,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不良反应。   他胃里不舒服,没有胃口。   男人稍显憔悴,冷白的肤色之中,透出病态的苍白。但是他神色从容,泰然自若。   常佑见律师的态度强硬,再一次劝说:“普莱斯先生,我们理解你。但是,康特郡公爵是你的客户,他的教子也是吗?”   普莱斯律师笑了一声。   对方变着法子套他的话,他才不上钩:“这也是隐私。”   常佑皱眉。   秦措问:“没有商讨的余地?”   普莱斯律师摇头,状若遗憾,语气却坚定:“抱歉。”   “那好。”秦措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看来,我也没有选择。”   屏幕亮起。   常佑愣了愣,蓦地转向他。   手机显示的是一张温馨的阖家团圆家庭照,英俊的男主人,美丽的女主人,依偎在一起。女主人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多么美好的画面。   然而……   这是一张P图。   常佑抿唇,努力不让情绪显露出来。   刚才在飞机上,秦总一直盯着手机,他还以为上司在处理要紧的工作,原来在费心P图。   ……秦总真的不讲武德的。   “这、这是——”   普莱斯律师蓦地坐起,身体前倾,瞪着发亮的屏幕。   他认出了微笑着的女人,因此而感到震惊,不可置信。他嘴唇颤动了下,几乎叫出堵在喉咙里的名字。   他及时克制。   “这是我的妻子和儿子。”秦措平静的告诉他,“我和太太从高中起就在一起,今年,我们的孩子已经五岁。”   常佑拿起酒杯,仰头饮了一口。   秦总这么说也没错,就是……省略的过程有点多。   普莱斯律师沉默很久,突然又笑了声:“原来是你。”   他和那个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交往也不深。和其他人一样,他对她仅有的了解,多半来自于经济新闻。   她从不在台前露面,她的存在却令所有人震撼。无数心怀梦想的年轻创业家,对她顶礼膜拜。   他也曾好奇,这样的人,事业之外的感情世界,又是怎样的。   根本无法想象。   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切豁然开朗。   传奇人物的感情天地,当然也是传奇——两个商界最优秀的人的结合,宛如童话故事的梦幻设定。   所以,外界对秦氏和Utopia关系紧张的炒作,原来只是夫妻之间的竞争吗?   普莱斯律师甚觉好笑。   有时候,有钱人的乐趣就是这么奇怪。   *   圣诞节后,秦雾参加了一场商业文化讲座。   这是专门为年幼的商二代继承人们准备的课程,全英文讲授,出席的全是熟面孔。   纤纤留下来旁听。   因为,今天的主题是海外声势正猛的新兴企业,Utopia。   她本来以为,既然题目是商业文化,那介绍的大概也是Utopia的企业文化、经营模式之类。结果是她想太多了,那些知识对于孩子们来说,到底太复杂。   老师主要讲的是Utopia的OPE项目。   纤纤坐在会场最后一排,在她旁边,另外还有几名家长。   她听见老师发问:“有谁知道Utopia的OPE项目是什么?”   老师在白板上写下‘OPE’三个字母。   零星几位小朋友举起了小手。老师笑了笑,指向前排的一位小姑娘,“苏小姐,你说。”   八岁的苏小姐用标准的英式英语说:“我在电视上见过这个项目的标志性符号,是一座城堡。我认为,这是一个建立城堡的计划——”   她的母亲蹙眉,轻叹。   年纪比较大的孩子们讽笑起来。   其中笑的最大声的,当属路平平。   他高举起手,不等老师叫他,便开口:“错啦!苏甜,你好幼稚哦。你当这是讲故事吗?城堡?你是不是以为还有公主啊?”   又是一阵笑声。   苏小姐一愣,涨红了脸。   “OPE项目——”路平平大声的说,“Ocean Pollution Elimination Project,海洋污染清除计划。这是Utopia的核心项目,Mr. GF非常重视。”   老师颔首,“回答正确。”   四十分钟后,讲座结束。   苏太太先找老师聊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女儿仍坐在原位,脑袋低低地垂着。   她忙走过去,安慰自尊心受挫的孩子:“甜甜,回答错了也没关系,你今天做的很棒——”   她突然一怔。   女儿摊开的笔记本上,不知何时画了一座城堡。铅笔描出来的图案,有些粗糙。在城堡旁边,则是一行行云流水的英文小字。   ——Ocean Palace Establishment Project。   海底宫殿建造计划。   苏太太看向女儿,“甜甜,是你画的?”   苏小姐摇头。   她怔怔地望着笔记本上的图案,小声说:“有个姐姐画的,她告诉我,我没有答错,我说的也是对的。”手指轻轻划过英文单词,她的声音更轻,“姐姐说,海底宫殿,就是龙宫计划。她表扬我,说我好聪明,大家都想不到,只有我猜了出来。”   苏太太不明所以。   苏小姐抿了抿唇,望向会场的门口。   “那个姐姐……真的好温柔啊。”   *   “康特郡公爵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与病魔抗争的同时,一直着力于环保和公益事业。后来,他遇见了他的教子。”   普莱斯律师放下雪茄,盯着那一星暗火。   “公爵深信,那个人能改变世界。而他,即使已经死去,即使肉.体腐朽,他也希望能成为计划的一部分,被世人铭记。”   “所以,他把财产留给了对方。”   “他的亲人并未反对,他们和我一样,也相信那个人的实力。”   “五年的时间,他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公爵的厚望,他值得我们所有人信任。”   “秦先生——”   普莱斯律师抬起眼皮,直直地盯着那位看起来斯文而俊秀的青年人。   “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我实在好奇——被神所眷顾,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秦措迎上他的视线。   他说:“一言难尽。”   普莱斯律师大笑。   常佑在旁听着,又像什么都没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寻常人难以理解。   ……一言难尽。   普莱斯律师用手帕抹了抹嘴,坦然的道:“秦先生,说实在的,我佩服你,不是所有男人都有你的心胸和气魄。你的宽容令人吃惊。”   秦措说:“那和宽容无关。”   普莱斯律师一愣,无声地盯着他。   “在意的事物不同而已。”秦措得到了他要的答案,淡淡道,“感谢你特地来这一趟。”   “不必客气。”   普莱斯律师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对着手表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的太太会担心。”   他起身。   常佑说:“我送你。”   普莱斯律师摇了摇头,示意他留下。离开之前,他回头,“秦先生,能否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秦措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普莱斯律师慢慢的问,“你的妻子就是Mr. GF的事实。”   常佑刚刚站起来,闻言,带翻了椅子,红酒洒在他的西装上,染湿一片。   他骇然。   *   纤纤把秦雾送回秦园的别墅。   秦雾说:“妈妈,你看见了吗?自从Utopia和禄通合作,路平平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他真没礼貌。”   “他是反面教材,小雾不要学他。”   “我肯定不学他,他好可恶。”   “再过几天,你会觉得,他好好笑。”   “妈妈,你说什么?”   “没什么。”   圣诞假期,罗伯特从海之屿过来,帮忙照顾小少爷。   纤纤说:“难得离开那座岛,你不出去逛逛吗?你可以带小雾去商场玩,多开心。”   “浪费时间。”罗伯特冷冷道,“只有工作能使我快乐。”   纤纤:“工作狂。”   罗伯特:“那叫正确的工作价值观。”   他弯腰,对秦雾说:“小少爷,虽然是节假日,但是你的父亲也在尽职尽责地工作,你要学习他的拼搏精神,等你长大,才能像少爷那么成功。”   秦雾便说:“我去房间看书了。”他拉着母亲的手,“妈妈,我们走。”   纤纤笑了笑,“我有事,晚点回来,你去吧。”   秦雾懂事地点头。   纤纤独自开车出去,大半个小时之后,到达郊区的一家私人俱乐部。   奥斯汀已经在停车场等候。   纤纤问:“客人呢?”   奥斯汀:“在里面。”   纤纤开门下车,“很好。”   *   常佑开了一瓶威士忌,咕嘟嘟往喉咙里灌。他早顾不上品酒的礼仪了,直接牛饮。   秦措要了一杯热茶。   半晌,常佑喃喃道:“Mr. GF……白学妹?白学妹??”   秦措说:“你应该叫白小姐。”   常佑难得对老板的话置若罔闻,他的一颗脆弱的心脏忽上忽下的,悬在半空。许是酒喝多了,他双手发抖。   他想起去过温德尔的故居后,与秦措的对话。   秦总说:你那句话,说反了。   那是哪句话呢?   常佑想了又想,绞尽脑汁,想的脸颊发烫,脑子发热。   是了,一定是那句——‘我不相信她会帮温德尔做事’。   那句话是反的。   根本不是白学妹帮温德尔做事,而是温德尔听从于她。   一直以来……   她就是Mr. GF,她才是Mr. GF!   常佑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光。   秦措看一眼快成空瓶的酒瓶,淡声问:“你晚上准备吐几次?”   常佑脑袋嗡嗡的响,哪里听的进去。他手抖的厉害,越是颤抖,越是紧握玻璃杯。   他说:“完了,完了完了。”   秦措摇头。   “……真完了。”常佑又说,“我当着她的面,编排过Mr. GF几次?艹,想不起来了。我说过她老头子,说过她小心眼,我……他妈完了!”   秦措端起杯子喝茶。   常佑心惊肉跳了半天,这才注意到上司不以为然的态度。   他睁大眼睛,“秦总,你为什么没有反应?你也听见普莱斯的话了!”   秦措说:“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你就得有反应啊!”常佑脑子发烫,脱口而出,“你也编排过她,你说她是传销头目。”   “那又怎样?”   “那——那你是没怎样。”常佑一拍额头,悔恨交加,苦笑不止,“你是她男朋友,她孩子的爸爸,她又不会记恨你,我就不一样了,我……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他哀叹。   过了一会儿,酒劲上涌,他又说:“秦措,你不介意?她隐瞒全世界,隐瞒身份回到你身边——你怎么能不介意?”   秦措淡淡道:“你喝多了。”   “她收购那家公司,她把一年更新一次的财富榜,强行改成每季度更新排名。”常佑喋喋不休,“她想超越你,她一直想打败你,所以她隐瞒!”   说了半天,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问:“秦措,你不生气吗?”   秦措当然生气,但他不愿和一个醉鬼多说。   他不是气那个女人隐瞒,也不是气她一门心思争第一,暗地里将他视作竞争对手。   他气她竟然以为,他在乎这些。   认识他那么久,恋爱那么久,孩子都成小神童了,那个女人还是不懂。   他要的是什么,他说过无数遍,她不信。   *   会客室。   马总监才等了五分钟,已经如坐针毡。   他后悔来赴约。   他打心底的认为,他来到这里,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对路守谦的无言的背叛。   因此,他惭愧不已。   门开了。   马总监几乎跳了起来,看见进来的男人,立刻说道:“温德尔先生,我考虑过了,我的决定不变,我不能对不起——宁宁?”   他惊讶。   宁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和温德尔——   “马叔叔。”纤纤比了比沙发,“坐。”   “……宁宁!”   马总监哪里能安心坐下,沉了脸,道:“你来这里,你爸爸知道吗?”他的视线移到奥斯汀身上,冷了几分,“温德尔先生,请不要把无辜的女孩子卷入大人的争斗,这太缺德!”   奥斯汀笑了笑,“马先生,请坐。”他这么说着,自己却无意坐下商谈,“我替你们泡茶。”   马总监愣住。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只因为脑子太乱,思绪就像细细的线条缠绕在一起,纠结不清。   良久,他抬头,“宁宁,你和奥斯汀·温德尔来往,是你爸爸妈妈默许的,还是他私下找你?”   他尽量语气温和。   纤纤说:“都不是。”   话音刚落,奥斯汀端着托盘过来,放下两杯英式红茶。   马总监看着那杯冒热气的茶,眉宇紧皱,他又抬眸,却见高大的男人站到了女孩身后。   那个男人的表情坦然自在,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坐着,他站在她身后。   他守护她,他追随她。   马总监心口咯噔一下,脸色忽然白了。他霍地起身,“宁宁,你——”   “是我让奥斯汀带话,约你见面。”纤纤说,云淡风轻,“马叔叔,你看见我的诚意了吗?”   马总监瞪着她,嘴唇张开:“你、你是什么时候……”   纤纤接他的话头:“创业?五年前。陈年旧事,说来话长,今天不提这些。”她一顿,双眸清亮,“我想请你再考虑一下Utopia的邀请。”   马总监开不了口。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又坐了回去,剧烈的震惊之后,身体无力。他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咽了口唾沫。   “宁宁,你不该这么对你的父亲。”终于,他说,“你怎么能不对他坦白?你们是亲人,血浓于水。”   “也浓于禄通私下研发的试剂吗?”纤纤和颜悦色。   马总监心头一跳,面如土色。   纤纤拿起茶杯,轻轻搅动,眼睑低垂,“你们以为保密工作做的好,以边缘参与者的身份,窃取Utopia辛苦五年,消耗无数人力物力得到的科研成果——可实际上,那只是我给禄通的一次机会。”   马总监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起来,“你一直知道?”   “当然。”纤纤笑,“我还知道,你们胜利在望,元旦后,路先生打算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你们团队的成果。”   马总监呼吸急促。   他想不出来,到底是谁泄露了机密。   纤纤问:“路先生一意孤行,你也要追随他吗?”   马总监沉默。   “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因为觉得对不起路先生的知遇之恩,你才犹豫,没必要。”纤纤又说,“我是他的女儿,不是吗?你转投我旗下,也是为路家人出力。”   马总监一怔。   纤纤微笑,“路先生那么做,不仅不诚信,更不道德。虽然这两样东西,许多商人都不具备,但是这个项目不同——路先生妄想窃取别人的成果,申请自己的专利,这伤害的可不止是Utopia的利益,而是人类的未来。”   马总监低着头,“你父亲他——”   “他只想赚钱,商人逐利。”纤纤说,“可你呢?马叔叔,你希望世人怎么认识你,时代如何铭记你?”   马总监咬牙,脸上的肉绷紧。   纤纤看着他,一字一字慢声道:“资本家的走狗,还是有脊梁、有风骨的人?”   *   常佑不记得夜里吐了几次,早上醒来,头疼欲裂,整个人都虚脱了。前往机场的路上,他还是难受的要命,但至少,神志清醒了。   他看一眼车后座。   秦总神情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常佑清了清喉咙,问:“我昨天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还好。”秦措淡然道,“你一直在害怕。”   “害怕?”   “怕被Mr. GF报复。”   “……”   常佑反复深呼吸,下定决心,据理力争:“秦总,我可是出于对你的忠诚,对秦氏的赤胆忠心,才会在……白小姐面前失言的!”   秦措抬了抬眼,“回国以后,你出差。”   常佑愕然,“出差?去哪?”   “越远越好。”   “……”   常佑心凉至极。   ——资本家无良,古人诚不欺我。   “秦总。”他顿了顿,“我能问为什么吗?”   “怕你演技拙劣,让她看出蹊跷。”   常佑又是一愣,半晌才道:“你……你不准备找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秦措说:“暂时不。”   常佑:“……”   秦措拿起手机。   白纤纤那边是晚上,她接起来,说:“我刚陪小雾吃完晚饭,罗伯特整天夸你上进努力呢……你吃了什么?”   秦措:“不想吃,胃疼。”   白纤纤沉默一会,开口:“用不着那么上进,晚几天回来也不要紧。”   秦措又说:“想你。”   “……”   白纤纤轻哼:“别想了,照顾好你的胃。”   秦措低笑,“纤纤。”   “嗯?”   他不语。   他想问,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点?但问了也没用,就像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他只要她和孩子,她仍然怀疑。   说的再多,不如行动。   于是,他说:“我会证明。”   白纤纤问:“证明什么?”   秦措轻轻的笑两声,戏谑:“证明有多想你。”   “……懒得理你。” 第62章 世界尽头 他的小仙女。   傍晚, 夕阳西下。   市中心的一家高档咖啡厅外,一名中年女人站在路旁,盯着门上挂的‘暂停营业’的牌子。   她已经站了足足五分钟。   许玲皱眉, 狐疑地打量这间店。   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抄写的地址, 正是这里,可店已经关门了。   她走上前,尝试推了推。   门开了。   室内幽暗,窗帘拉了起来, 密不透风。   灯光也是暗黄色的,晦暗不明。左手边的吧台空无一人,音响悠悠地播放着怀旧的爵士乐。   店里只有一位客人, 坐在角落。   许玲走过去, 在他对面落座。   对方比想象的更年轻,至多三十岁, 相貌英俊, 就是脸色不太好,有点虚弱。   许玲开门见山:“电话里的人, 是你?”   “……许女士。”路洄低下目光,看着桌上的咖啡, “抱歉,自作主张, 提前为你点了饮料。”   “少来装模作样!”许玲陡的提高音量, 语带敌意,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你在电话里说,你知道我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什么意思, 威胁我?”   她每说一个字,眼神和表情就尖锐一分。   路洄不恼,耐心地等她讲完,才开口:“不,你误会了,我并无恶意,只想帮助你。”   “哈!”许玲冷笑,“无缘无故,你为什么帮我?你又能帮我什么?”   路洄咳嗽了两声,拥紧身上的大衣,平静道:“三天前,我托人调查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许女士,你的事情,以及你和白小姐的关系,我都知道。”   许玲依旧冷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找错人了。”   路洄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他紧盯面前的女人,不放过她的一丝一毫的变化——果然,听见他的话,她目光躲闪,紧张且不安。   他微笑,“我是白小姐父母的养子。”   许玲想也不想,脱口道:“白纤纤哪来的父母——”尾音戛然而止。   她拧紧眉,额头上现出一道一道皱纹。   路洄淡淡道:“你竟然不知道么?白小姐的生父是禄通集团的董事长,她从小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对方是秦家的独生子,秦措。”   “你胡说八道!”许玲破口大骂。   路洄从容地拿起椅子上的一份文件,放到桌上。   许玲看他一眼,迟疑了几秒,缓缓地伸出手,翻开文件夹。   “白小姐的本名叫路宁宁,五岁那年,家里的佣人心生歹意,私自将她抱走。之后,她流落街头,被你捡回家,悉心照料。”路洄说着,轻笑了一下,身体向后靠,“其实,你大可不用紧张,我无意兴师问罪,我只想邀请你……合作。”   许玲翻了一页又一页。   这些资料,这个年轻的男人讲的话,和当初白纤纤对她说的,完全吻合。   她‘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胸膛起伏。   路洄察言观色,说道:“当年,你决定收养白小姐,你让她接近秦措,为的是报复秦家人,对不对?”   许玲冷哼:“多管闲事。”   “我有我的目的,算不上闲事。”路洄不怒反笑,“可你——你失败了。”   许玲盯着他,不耐烦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伯父去世多年,你独自带大不被认可的儿子,受尽磨难,余生也将背负沉重的回忆,负重而行。”   “相反,白小姐和秦措,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过的幸福快乐。那是你从前不曾得到,以后也永远得不到的快乐——”   许玲猛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够了!”   路洄坐着不动,温润平和:“实不相瞒,我的父母还没有公开认回白小姐,但是,他们迟早会这么做。到时,白小姐和秦措一定会结婚,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停顿,“你自以为伤害了秦家的人,实际上,却成全了他们。你能袖手旁观吗?”   “关你屁事!你他妈谁?”   “我是你同一阵线的盟友。”   许玲一愣。   “你不想便宜了白小姐,不想秦家人好过,我不希望白小姐强行挤入我的家庭,侵占我和妹妹的资源。”路洄冷静的,真诚的说,“我们殊途同归,应该团结起来,合作共赢。”   许玲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又坐下来。   她怀疑:“你真有办法?”   路洄笑了,“有,而且很简单。秦太太至今不知道这件事,秦措一直隐瞒她。”   “所以?”   “如果秦太太知道,她绝对容不下你养大的女孩子,成为她的儿媳妇,秦家未来的女主人。”路洄说,“她对你的恨意,比起你对她,只会更深。”   许玲沉默,将信将疑。   路洄又咳嗽起来,有些乏累。他取出一支钢笔,揭开笔盖,写下一行字。   时间,地点,场所。   他说:“下周,父亲将在这家酒店举办新闻发布会。在那之前,我会请秦太太到场。无论你是否愿意参与,那天,我都会当着父母的面,告知秦太太真相,他们早该知道白小姐的真面目。”   写完,他停笔,抬起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以藏起这把刀,远离是非,默默地祝福白小姐和秦措。你也能亲自给予他们致命一击——怎么选,全看你自己。”   “别着急,时间充足,你慢慢考虑。”他说着,站起身,突然又道,“哦,还有——”   许玲看着他,一动不动。   路洄微微一笑,“元旦快乐。”   *   路洄到家的时候,马立仁正准备离开。   路守谦送他到玄关,满面春风,“立仁啊,多亏有你!这一次,禄通的成功,你居功至伟。”   马立仁穿上外套,笑容显得勉强。   他抬头。   严冬季节,外面风雪正大,天寒地冻。   他踌躇良久,终于忍不住回头,“路总——”   路守谦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见外?”   马立仁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问:“……必须这样吗?”   路守谦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立仁,我明白你的顾虑。你这个人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你要清楚,Utopia是自愿放弃专利的,他们既然走了这一步,就不能怪我们先下手为强。”   马立仁苦笑。   他点点头,一声长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路总,你保重。”   他转身离去,步履飞快,不再回头。   路守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摇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路洄说:“所以他是马总监,你是路总。”   路守谦笑了笑,“小洄,准备好了么?”   路洄一怔。   “终于……”路守谦感慨万千,“发布会之后,属于禄通,属于我们父子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路洄笑道:“恭喜父亲。这一天,我等的太久。”   路守谦大笑。   路洄垂眸。   禄通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所以,他必须尽早解决后患。否则,辛苦忙活一场,只怕为她人作嫁衣。   说到底,白纤纤流着路家人的血,他和妹妹,只是养子和养女。他们拥有的一切,全凭施舍,全在父母的一念之间。   路洄心中冷漠,比屋外的风雪更甚。   他会发现许玲的存在,纯属意外。   母亲让他查白纤纤的底细,不管是谁将她养大,路家总不能没有表示,总要补偿人家的辛劳。   可白纤纤的过去是一张空白的纸,什么也查不到,反倒是宁宁无意间提起的白纤纤老家的住址,给了他新的思路。   从白纤纤童年的街坊邻居着手,牵扯出许玲这个人,又从她,线索一路引向秦远华。   自此,真相水落石出。   他大开眼界。   白纤纤不是只满足于五百万的傻瓜,她当年带着钱远走高飞,比起贪财,更多的是出于恐惧。   她害怕事情败露,她怕秦太太,也怕秦措。   秦措一定已经知道了,他都能查到,没理由秦少爷一直蒙在鼓中,可他选择隐瞒,坚持留下白纤纤。   路洄唇角微微勾起,不无讽刺。   如果说白纤纤是拙劣的骗子,那个男人就是清醒的疯子,从认识白纤纤的那天起,漫长的岁月是他自毁的过程。   路洄笑意转冷。   他坐在沙发上,如同运筹帷幄的猎人,静待猎物主动落入陷阱。   当东窗事发,当他送出这一份出其不意的新年贺礼,当他们辛苦隐瞒的秘密公之于众,秦措会怎么应对,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拭目以待。   *   许玲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客厅没开灯,黑魆魆的。   她习以为常,钥匙往墙上一挂,一只手摸索墙上的开关。   黑暗中,一道沙哑的声线突然扬起:“找你的人,是谁?”   许玲重重冷哼。   白炽灯亮了起来。   许妄倚在阳台边,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许玲冷笑,“你还没死啊?成天不是锁在房间,就是在外面鬼混,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哪天你死在外面,可别喊我收尸,我嫌晦气!”   她的刻薄,早已深入骨髓。   许妄吸一口烟,又问了一遍:“你出去见谁?”   “见谁都不关你事。”许玲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自称是路家养子的男人。”   许妄漠然道:“路洄。”   许玲走进厨房洗手,接着便要回房,转念一想,她停下。   “许妄。”她双手抱胸,“那个男的说,白纤纤才是路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儿子。   许妄无动于衷。   许玲一字一字问:“这件事,路盼宁告诉你了吗?你知道吗?”   许妄掸了掸烟灰,头也不抬。   “好哇!”许玲勃然大怒,抓起旁边的一本宣传册,往他身上砸去,“秦措骗他妈,你不也在骗我?吃我的,用我的,你还敢骗我?我养你干什么?你还不如早点死了!”   许妄嗤笑,“也不是我要活着的。你生我做什么?生下来,掐死不就得了。”   “滚出去!”许玲大叫,“你和白纤纤,两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许妄摁灭烟头。   他恍惚的想,小时候,‘滚出去’三个字,许玲说了无数遍。彼时,他那瘦弱的妹妹会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笑着跑下楼梯,站在楼梯口对上面做鬼脸。   白纤纤说:“就不滚,就要用走的。”   然后,她笑起来,稚嫩、青涩的笑声,宛如六月的阳光。   阳光之下,灰尘也能翩然起舞。   当年,再苦再难,总也不孤独。   许玲见他当真说走就走,又叫:“你站住!”   许妄脚步不停。   “路洄说的对。”许玲硬声道,“我不能便宜了他们——秦家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我活在世上的一天,就不会让他们好过!白纤纤也是,她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摆脱我?哈哈哈,笑话!”   许妄站在门口,讽笑,“谁能摆脱你呢?这个烂泥潭,沾上了一点,这辈子就臭了。”他厌烦地皱眉,“你想怎样?”   许玲不语。   她的双眸浑浊而疯狂,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整张脸都扭曲。   “路洄把你当枪使,你被人利用了。”许妄冷冷的,“你以为,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秦家会放过你吗?”   “哈,那就别放过!”许玲笑声刺耳,“谁都别放过谁,很好!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就算下地狱,我也要那对母子一辈子痛苦,像我一样痛苦,比我更痛苦!”   “……疯子。”   “许妄。”许玲忽然平静下来,问他,“你去哪?”   “与你无关。”   “你想找白纤纤通风报信?我劝你别。”   许妄回头。   许玲站在室内,背光而立,就像一道苍白的鬼影。   “那对你没好处。”她冷硬的说,“你不是后悔了吗?不是想要你妹妹回来?秦措要她,她会回来吗?”   许妄沉默。   “只有全世界抛弃了她,只有当她一无所有,无处容身,她才会想起角落里还有一个你——还不明白?”   许玲看着儿子,极尽讽刺,又悲哀。   “只有彻底毁掉她,才能重新得到她。”   *   新年第二天,纤纤醒来,发现下雪了。   这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是最固执的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早上才停。   从窗户望出去,天地浩渺,银装素裹。   这样的天气,在家里待着,读一本书,看看新闻,多好。   可秦少爷不这么想,他要回海之屿。   于是,他们先开车出门,把儿子送到祖母家。   秦雾昨天等新年的钟声等太久,睡晚了,坐进车里,还在睡眼惺忪地打哈欠。听说要去祖母家,他心里不太情愿。   “可是——”他矜持的抗议,“我不想陪祖母听交响乐,也不想陪她去见不熟悉的阿姨伯伯们。”   他的父亲说:“后天接你回家。”   秦雾叹一口气。   纤纤说:“奶奶一个人过节,多没意思,你陪陪她。”   秦雾又叹气,点点头,“我陪陪她吧。”   纤纤:“小雾真懂事。”   送完孩子,他们坐飞机,飞回海岛。   起飞后,纤纤俯视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又抬起头,看着放下茶水离去的空姐。   她说:“你瞧你,过节也不让人安生,还要人家加班。”   秦措说:“节假日三薪。”   纤纤:“……”   秦措又说:“到了海之屿,他们立刻返航,岛上的人也都放假——”他挨着她坐下,声音轻下来,“终于清静了。”   纤纤更无语。   秦措回来快一周。   几天不见,他说他想她,白天说,夜里做,胃病疑似复发,也没耽误他办事。   就这样,他还不满足,他还要与世隔绝的两人世界。   纤纤发自内心的问:“秦措,你不会腻的吗?”   男人狭长的凤眸微眯,语气温和:“天天跟我在一起,朝夕相处,白小姐又腻了吗?”   纤纤说:“你别曲解我的话,我是说——”她咳嗽,压低声音,“同一项运动,做了又做,你不觉得累吗?山珍海味吃久了,也会腻味啊。”   秦措淡淡道:“你每天听黄晨老师的今日股市,没见你厌烦。”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怎么比较?黄晨老师每天讲的内容都不一样。”   秦措若有所思,慢声道:“如果白小姐强烈要求,我也不介意解锁新的场景和姿势——”   纤纤急忙捂住他的嘴。   她看向不远处的空姐和空少,他们一无所觉。   她又瞪着眉眼含笑的男人,气的牙痒:“你要不要脸了?”   秦措:“你先问的。”   纤纤掐了他胳膊一下,“没让你就这么说出来。”   秦措低笑,在她耳旁轻语:“下次悄悄的说。”   *   抵达海之屿,机组人员向他们道别。   纤纤裹紧羽绒服,看着飞机脱离跑道,飞向晚霞染红的天空。   今天,岛上格外安静。   平时一早出来迎接的佣人不见了,只有矗立的铁门,空荡荡的花园。   秦措解下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羊毛围巾柔软而温暖,带着他的体温。   纤纤搓了搓手,说:“走吧。”   一转身,却见有人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   她愣了愣,不小心笑出声。   那是罗伯特。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坚守岗位,不离不弃,风雨无阻,节假日拒绝休息。   秦措冷脸,“这两天员工休假。”   罗伯特理所当然的回答:“所以我让佣人都回去了,但是少爷,总要有人留下做菜烧饭,不然你们怎么办呢?”   秦措:“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么。”   “你怎么可以亲自下厨!”罗伯特说着,长叹一声,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差不多,是时候了。”   纤纤好奇,“什么时候?”   “展示我的厨艺。”老管家表情微妙,谦逊又骄傲,“我曾经是米其林三星主厨。”   “真的吗?”纤纤说,“你煎块鸡排,让我尝尝。”   罗伯特不满,“那太简单,毫无挑战性。”   秦措考虑现在打电话,让飞机回来。   他宁可做个最简单的火腿三明治凑合,也不想有人自以为是的留下当电灯泡。   纤纤唤道:“秦措。”   他低头。   “罗伯特做饭去了。”她说,“我们去海边走走。”   *   纤纤一直在笑。   夕阳下的海滩漫步,浪漫而悠闲。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天气太冷,他们一个穿着长大衣,一个穿短羽绒服,全副武装地散步,仍觉得寒冷。   晚风刺骨,直把头发吹乱,吹的遍体生寒,脸颊生疼。   秦措转过头。   可白纤纤一直在笑。   他便觉得,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走到世界尽头,也没关系。   他轻叹,牵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纤纤笑他:“秦少爷,失策,失算,岛上还有人,可没地方让你乱来。”   “你想太多。”   “是不是想太多,你心里有数。”   “我只想和你单独待两天。”秦措神情淡漠,“这么冷的天,我能怎么乱来?就算我不嫌冷,也怕冻着你。”   纤纤哼了声:“冻不着我。”走了两步,她问,“常学长人呢?好久不见他。”   “临时出差。”   “又出差?你压榨的太过分。”   “之后放他长假。”   纤纤侧眸,海面波光粼粼,霞光闪耀。   她的一只手被秦措握住,十指紧扣,暖融融的。另一只手摸进羽绒服的口袋,按住一枚硬币。   走了一段路,她轻声道:“秦措。”   男人在她右边,多少挡住海上吹来的风。   他看着她。   纤纤站定,迟疑了会儿,慢吞吞地挤出一句:“我只有小雾一个孩子。”   “那可太好了。”秦措说,“如果你和别人另有孩子,我会有点微小的困扰。”   “……我不跟你玩,认真的。”   纤纤低头,盯着沾满沙子的球鞋。   “我只有小雾一个儿子,我的就是他的,他才五岁,你是他的监护人,四舍五入……你懂不懂?”   “懂。”   他答的那么快,不假思索。   纤纤指尖无意识地按下去,按住小牙仙的纹路。   其实,她想问的,不止这一句。   她更想问他。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你愿意跟我回沉渊吗?   纤纤又看向海面。   自从离别,多少年了?   冗长的岁月,无尽的时光。   她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但是她学会了人类世界的规则,她也能宽容,不会一不顺心就用雷劈人,也不会一生气,就把他丢下。   所以——   纤纤拿出硬币。   这枚硬币尘封着他的灵魂残片,一旦融合,久远的记忆也可能复苏。   前世,他欺骗过她。今生,她也骗了他。   两清了。   如果他想起来,她就这么说,然后再坦白,她就是他一直调查的Mr. GF。   她不追究他说她坏话,说她是传销头目,他也不准揪着不放,算旧账。   纤纤深吸一口气,决然道:“给你。”   秦措接住硬币,向上一抛,接住,另一只手覆盖其上。   他说:“正面反面,你猜。”   纤纤失笑,“我运气好,肯定猜中,有奖品吗?”   秦措:“猜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纤纤挑了挑眉,立刻道:“反面,字。”   果然是字。   纤纤:“就跟你说我很厉害的——说吧,秘密。”   秦措笑了笑。   “这枚小牙仙硬币是曾祖母的遗物,后来由我的父亲保管。”他抬手,拨开她脸上的碎发,语声轻柔,“小时候,我一直想要,他不给,转手却送给了别人。”   纤纤的鼻尖冻的微红,“我知道,你说过。”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特别渴望的,未必只是硬币,而是父亲的认可和关注。”   “秦措——”   “接下来才是秘密。”   纤纤一怔。   这一刻,风平浪静,天地无声。   秦措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   他看着她,就像整个世界只有她。   他的世界,只有她。   “现在,我不需要了。”他说,低沉而温柔,“我的生命里,已经有了真正的小仙女……我有你。”   小牙仙是童话,她是真实。   童年第一次相见,她穿过雨雾向他走来。   七中重逢,他抬头,少女盈盈而立,他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机场又一次的重逢,他转身,看见她,于是漂泊五年,无处安定的心,终于踏实。   她是他生命中的偶然与意外,也是家与归宿。   他只要她。   秦措抬手,又将硬币一抛,任由它落入海中。   海天的尽头,残阳之下,他吻她。   纤纤所有的欲言又止,便成了闭紧的双眼,微乱的呼吸。   男人的大手从她的脸颊移至后颈,他俯身,气息炽热,几乎将她烧灼。   世界的寒冷与他们无关。   狭小的天地之中,他们紧紧相拥,心与身体都是燎原的火,交织缠绕,燃烧彼此,融化彼此。   毫无保留。   *   是在这个吻结束后,纤纤靠在秦措怀里,低低的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秦措说:“好。”   话音刚落,纤纤用力推开他,又急又恼,“秦措你以后不准乱扔东西!”   秦措:“……”   纤纤瞪他一眼,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冰寒刺骨的海水。   她着急找回硬币。   那里面装的可是他的灵魂残片。   她辛辛苦苦,耗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收集回来,他扔的倒是潇洒,什么人啊。   “白纤纤!” 第63章 鸿门宴 “你脸好红。”   如果说穿着厚实的羽绒服, 踩着保暖靴,顶着寒风,在冬天的海边散步已经足够可笑——那么, 现在就是真的狼狈。   纤纤跳海, 只为找回硬币。   秦措跟着跳下来, 纯属条件反射,被她吓的。   看见她往海水里扑,他完全来不及思考,大衣一脱, 跳进海里捞她。   纤纤找到小牙仙硬币,舒出一口气,紧紧握在掌心。秦措拽着她起来, 拉着她疾步往回走。   两个人都湿透了, 从头发丝到衣角,不停地往下淌水。   秦措要她把喝饱了水沉甸甸的羽绒服脱下来。他捡起白沙上的大衣, 拍了拍, 披到她肩膀上,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   他嘴唇冻得发白,脸色冷冰冰的。   回到家, 罗伯特诧异地看着他们,还没问上一句, 秦措已经拉着纤纤上楼。   五分钟后。   浴池正在放水。   纤纤脱掉湿衣服, 穿上一件棉睡裙, 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水声淅淅沥沥,瞅着温热的雾气在浴室弥漫。   秦措换上浴袍, 从里面出来。   纤纤从被子里伸出小手,两指间捏着硬币。她说:“我保管,不给你了,叫你乱扔。”   这时候,她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接通,打开免提:“我——”   刚说一个字,那头传来路盼宁的声音,有点着急:“纤纤,你总算接了,我打你好多个电话,怕你出了什么事。”   纤纤说:“没事,放心。”   “下周二,你有空吗?”路盼宁问,“爸爸召开很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我们全家都会到场支持他,你也来吧,我去接你,好吗?”   纤纤没有马上回答。   那天,Utopia也会召开记者会,就在禄通定下的酒店的对面,时间相差一小时。   一小时,够了。   她说:“不用接我,我自己去。”   路盼宁松了口气,笑道:“你答应来就好,我等你。哦对,还有那个,那个,嗯……”她停顿,支支吾吾,“许妄一直找你,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很急。你看,能不能给他回电话?”   纤纤看了秦措一眼,对着手机说:“他烦你了么?不好意思。”   路盼宁忙说:“没有啦。”   纤纤:“我知道了。”   她挂断。   秦措本来真没多想。   可这一通电话,那一个名字,女人攥在手里保护的硬币,几个点串联起来……他眼底的黑雾浓重而阴郁。   “白纤纤。”他语气平淡,“大冬天跳海捡东西,你很紧张那枚硬币?”   纤纤抬起头。   秦措的黑发仍在滴水,水珠流淌过苍白的脸,顺着下颌滚落。他薄唇抿着,神色沉静。   “白纤纤。”他又叫了声,连名带姓。   这和平时调侃的‘白小姐’不同,更像学生时代,他对她哪儿有不满,哪儿有意见了,就是这叫法,这语气,这眼神。   看着淡定,其实闷着气。   纤纤问:“干嘛?”   “秦远华送给了别人的东西,我不要了,你捡回来做什么,准备给谁?”他确实生气,心情很差,以至于父亲都不叫,直呼其名。   纤纤说:“谁也不给,我自己收着。”瞥了瞥他,又说,“你不要每次听见许妄的名字,反应就那么大,很像ptsd。”   秦措冷哼。   纤纤放下手,屈起的双腿伸直,伸出被子。   她低头,“脚底好像割伤了。”   秦措皱眉,坐在床边,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放到他大腿上。   他抓着她的脚看,抚过雪白的脚背、微凉的脚底。   纤纤抱怨:“……痒。”   男人的手掌温暖、干燥,修长的手指在脚底一个位置轻碰,“划破了一点,等着。”   他起身,找医药箱,找创口贴,撕开一个,贴住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   然后,又捏玉雪可爱的脚趾,把她细长的腿又拉过来一些。   纤纤脸色微变,靠近他身体的一只脚立刻缩回来,另一只脚跟着也缩进被子。   秦措抬了抬眼。   纤纤双颊热了起来,垂着眼睛咕哝:“……处理个小伤也能这么不正经。”   秦措低笑。   她恼了,又说:“流.氓。”   秦措瞄了眼浴室,“待会儿一起洗澡。”   “我不要。”纤纤一口拒绝,“冬泳很累的,我没力气,你别闹我。”   秦措淡然道:“跟我一起,哪用的着你动一根手指。”   “……”   纤纤无言。   他的那张脸啊,是真的正经,就像在谈论哲学。   他的语气也是再正常不过,他开会就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发表指导性意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只有他了。   只有他,用着同一张清冷神圣的脸,很多很多年前,骗得她团团转。   那时,她还不懂男人女人的区别,他就自作主张送她一具女人的身体,脸蛋身材气质,全长在他的审美萌点上,她亏大了。   他在她掌心嵌入头发编成的细线,骗她说这是人间很灵的姻缘红线,命运指引他们相遇。   然后是拥抱,亲吻,他这个人——   “你脸好红。”   纤纤抬眼,吃了一惊。   他离得太近,细长的眼睫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如有温度的细线,牵引着空气流动。   下一秒,他又远远退开,只笑,“记得第一次接吻么?”   纤纤说:“记得啊。”   当时正说着话,记不太清说什么了,他突然凑近,第一次亲吻来的猝不及防。   她懵了一会儿。   “学长……你亲我?”   “你亲我,就是喜欢我?”   “那我成功了——咳,我的意思是,那我可以当你的女朋友啦?是不是,是不是啊?”   “学长你理理我,哪有人突然亲人家,亲完又不搭理人的。”   她记得自己一直在说话,说个不停,他沉默着,然后——   纤纤笑起来,“那天你脸也好红。”   多怀念啊,当初还有节操,有底线,知廉耻的秦学长。   秦措淡淡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睁大了眼睛接吻,直勾勾地盯着我。”   纤纤低哼,又笑:“秦措你别骗人了,那也是你的初吻,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   “……亲完话还那么多。”   “不然呢?跟你一样不声不响,两个人一起发呆啊?多尴尬。”   秦措没说什么。   好一会儿,才开口:“又过了一年多,你开始会脸红,会害羞,总算不整天没心没肺。”   纤纤偷瞄他。   秦措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的叙述一件事:“你一定从那时开始喜欢我。”   纤纤别开脸,“随便你怎么说。”   “所以,白小姐。”秦措的语气偏淡,慢条斯理的拖着调子,“喜欢我那么久,追我那么久,到手了更要珍惜,切勿重蹈覆辙。”   “……”   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还是在吃醋。   纤纤推了推他,又气又笑:“叫你不要ptsd,你听没听啊?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   秦措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跟你咬文嚼字。”纤纤瞪他,“我洗澡了。”   刚掀开被子,秦措长臂一伸,箍住她的腰,横抱起来。   纤纤乌黑的长发散落空中,她笑了声,搂住他的脖子靠过去,于是细软的发丝落在他的肩膀、胳膊上。   秦措低头看她,慢声道:“下次有冬泳的雅兴,记得脱羽绒服。”   纤纤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问他:“你冷不冷?没冻坏吧?”   秦措说:“还好。”   纤纤心里哼了哼。   他的老家在冰原雪山,他当然轻易冻不坏。   她抬起头,凝视他片刻,又在他颈窝轻轻蹭,“……累啊。”   话是这么说,却专门对着他脖子吐气,温暖的气息灌进他敞开的浴袍领子。她的指腹摩挲他后颈的肌肤,清楚地感受到这具冻不坏的身体变得僵硬,愈发紧绷。   秦措挑眉,“故意的?”   纤纤眼睑低垂,不看他。   他抱着她往浴室走,平静道:“累了不用你动手指,腿软也不用你自己走路。”   纤纤蹙眉,说:“我腿不软——”   才开口,忽然顿住。   秦措低下目光,眼底含笑。   纤纤脸一红,又埋进他怀里,不吭声了。   *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是元旦节后,步入新的一年,禄通的第一次对外记者会。   路守谦提前两小时就先到了,一直待在贵宾室休息,做足充分的准备。   路太太对着镜子补妆。   路平平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打游戏打的火热。路盼宁在他旁边,也在看手机。   路洄出去打了个电话,刚回来。   路守谦看着稿子,心不在焉的。   “盼宁啊。”他突然对着女儿叫了一声,看了看手表,“你姐姐什么时候来?你打电话,催催她。”   路盼宁说:“爸,时间还早呢。”   路守谦沉思片刻,缓声道:“我看,就趁这次机会,提一下宁宁的事,一句话就能带过。”   路太太从镜子前回头,莫名其妙,“老公,不是你说的吗?要低调,别公开认回那孩子?”   路洄也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他人无关。父亲,其实没必要在记者会上提及。”   “这你们就不懂了。”路守谦笑起来,气定神闲,“如果换作平时,人家要知道我们家走丢的孩子找回来了,一定都会议论,问东问西的,太麻烦。可现在,禄通和新试剂才是重磅新闻,风头会把细枝末节的小事全压过去。”   路太太茅塞顿开,“有道理……照你这么说,今天倒是难得的机会。”   路守谦又说:“所以叫宁宁快过来,等会儿开始了,她就安静地坐我旁边,也不用说话,她一开口准惹事。”   路盼宁便发信息,很快回答:“纤纤说,她在路上。”   路守谦满意地点头。   路洄又走去外间,打了几个电话。接着,他下楼一趟,带回一名陌生的女人。   路家其余的人皆是一愣。   路太太奇怪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那人瘦弱,沧桑,且极度紧张,目光不安地四处张望,带着一点敌意,不言不语。   路太太越发疑惑,“小洄,这位是……”   “不急。”路洄淡淡道,“这位是许女士,她是我请来的。有话,等人都到齐,一起敞开了讲。”   *   汽车开到门口,司机已经在花园里等候。   秦太太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前往一场艺术品展览会。   她在这时接到路洄的电话,有些惊讶。   “秦伯母。”   “小洄?你们今天不是要开新闻发布会?”   “是,但是在那之前,希望您能抽空来一趟。”   秦太太好笑,慢悠悠道:“我当然有空,可你不该陪着你父亲忙么?有事以后再——”   “伯母。”路洄温声打断,“我这里有个人,想见你。”   “谁?”   “前些日子,我找到了白小姐的养母,本打算代表父母,带上薄礼上门致谢,只是……伯母,我想,你认识那个人。”   佣人送上手提包。   秦太太接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卖关子也该适度,你说呢?”   “许玲。”路洄安静的说,“她叫许玲。”   秦太太的包掉到地上。   她僵住,站在原地,冷空气扑面而来,钻进四肢百骸。   她抓紧手机,另一只手死命攥紧。   “路洄,你再说一遍,谁?”   *   禄通开发布会,白纤纤要过去,秦措便带儿子出门,去了一个地方。   这是繁华的城市中,较为清幽的角落。   小区住户不多,邻居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老人。   房产中介的销售经理和副总亲自前来,见到他们,脸上一个个的笑开了花,“秦先生,这边走,请。”   中介带路,来到小区最后一排,一栋两层小楼房前。   样品房,精装修,家具都在,设备全新。   “秦先生,您看,房子符合您提出的全部要求,我叫人彻底打扫过,随时拎包入住。您说要有一个大的空置房间,这里正巧也有,您可以布置成健身房,客房——”   “窗户敲掉。”   “秦先生?”销售经理愕然。   秦措牵着儿子的小手,环顾四周,“收藏品展览室,不要有阳光直射。”   “行,行,这简单。”   看完房子出来,秦措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回到车里,秦雾问:“这是谁的房子?”   秦措说:“我们的。”   “出租吗?”   “自己住。”   秦雾愣了愣,透过车窗,看着朴素的楼房,小眉毛皱了皱,“可是,只有四个房间。”   秦措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展览室,够了。”   “不够。”秦雾摇头,掰着小手指头数,“罗伯特住哪?还有厨师,司机……”   秦措笑了笑,没有多说。   其实,如果不考虑隐私和安全问题,上学时候的旧公寓楼,住的就很舒心。   他从来不喜欢太多人,太拥挤的生活。   以前没的选,以后……总算值得期待。   十分钟后,秦措接到一通来电。   秦老爷子打来的。   他按接听。   秦老爷子招呼也不打,直接道:“来恒悦。”   “酒店?”   “还能有哪。”秦老爷子哼了声,“我马上到,你现在过来,陪你的白小姐。快点,你母亲也在赶来的路上。”   秦措拧眉。   他突然变道,前方路口急转弯,往回开。   秦老爷子长叹:“你看啊,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的声音冷然,“——隐瞒的结果,就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   恒悦大酒店,地下停车场二层。   纤纤从车上下来,往电梯的方向走。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光线很暗。   才走几步,她闻到烟味,旁边一道身影从隐蔽的暗处,慢慢走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就说:“是你。”   “铁了心,老死不相往来了?”男人扫她一眼,右手垂下,烟夹在手指之间。   “对。”   “凭什么?”   “早告诉你了,怕秦少爷生气。”纤纤说着,又要走,“你找点别的事情做,少来陷害我,他见不得你出现在我十米以内。”   许妄低低笑,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一闪身,拦住她的去路。   “许玲在上面。”他直截了当的说,看着她的眼睛,“别上去,跟我走吧。”   纤纤毫无反应。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装出惊讶的表情:“转性了?好心提醒我?”   许妄静静的说:“我从没想过害你。”   “骗谁呢。”纤纤绕开他,高跟鞋踩在地上,节奏很快,“如果牺牲我能让你回到秦家,你求之不得。”   电梯室就在前方。   纤纤按亮了电梯停靠的按钮。   许妄伸手,想拉她的手臂,被她躲开。   “这不是闹着玩的。”许妄心烦的很,加重语气,“路家人都在,许玲在,秦家那几个也会在,你想清楚!”   纤纤仰起头,看显示的电梯楼层。   十五,十四,十三……   许妄烦躁地吸了口烟,摁灭烟头,扔掉。   “你做的那些事——”他一顿,自嘲的笑,“瞧我说的,我也是共犯。那个疯女人会把我们做的事情全捅出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办?”   纤纤低着头,发了条短信给奥斯汀,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就在那,总要面对。”   许妄语带讽刺:“翻船了呢?”   “从头到尾,有一件事,你和你妈妈,一直没弄明白。”   “哦?”   “你们的船是小木筏,我的船是钢铁战舰。”   许妄也笑,“你还真乐观。”   叮!   电梯到了。   门往两边移开,里面只有一个人。   两两相望,一阵沉默。   许妄嗤了一声,摸出烟盒,低头看着。   许久没动作,电梯门又要关闭。   秦措抬手,按住,只说:“进来。”   纤纤站在他身边,呼吸到的终于不是发苦的烟草味,而是淡淡的,干净的冷香。   秦措惯用的古龙水。   这味道冷感,超脱世俗,无欲无求。谁能想到,他本人完全走的另一个极端。   纤纤靠着他站,眼角余光瞥见男人冷峻的侧颜,脑子里一幕一幕,尽是浴池氤氲弥漫的白雾,水声激荡。   有时候,秦少爷真的不做人。   于是,纤纤表明立场:“他在停车场蹲我。”   秦措牵起她的手,握住。   许妄斜睨他们,冷笑。   一楼到了。   电梯里的三个人,谁也没出去。   “秦先生。”   最终,许妄先出声,手指按住开门的按钮不放,懒洋洋一抬眼,“楼上是一场鸿门宴。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带她离开。”   秦措目光冷淡。   许妄嗤笑。   ——又是这种高人一等的睥睨,不屑一顾的沉默。   纤纤说:“一楼是你按的,你走。”   许妄又嗤了声,松开手,“好,随便你们。”   门关起,电梯继续上升。   许妄盯着那两人亲密交握的手,喉咙紧.涩,嘴里发苦。   他又说了一遍:“……随便你们。”   *   路盼宁带着两个男孩,待在休息室的外间。   她定不下心,总觉得不安。   秦伯母和秦爷爷竟然都来了,秦伯母就算了,近年来,秦爷爷连家门都很少出,别说来酒店这种地方。   气氛很不对劲。   她坐不住,不停地在门外走来走去。   另一边的门开了。   秦雾喊:“爸爸,妈妈。”   路盼宁回头,看见来人,如同盼来救星。   “秦哥哥,纤纤,你们来了就好了。刚才伯母进去了,她看起来特别不高兴——许妄?”   她看见最后进来的人,愣了愣。   秦措说:“小雾劳烦你照顾。”   路盼宁颔首,“当然,可是……”   她说不下去,忧心忡忡,只盯着紧闭的门。   秦措牵着纤纤,走到那扇门前。   里面有什么,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他一清二楚。   纤纤与他缠绕的手指收紧,低声说:“早知今日,那天,你就不该扔掉硬币。”   本来是要坦白的。   结果他扔了硬币,又折腾她大半宿,成功让她的拖延症发作,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无法逃避。   今天,本想先处理禄通的事,却横生枝节。   这下好了,所有事情挤在一起,所有秘密同时拨云见日,曝露在天光下。   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头疼。   纤纤一说硬币,秦措便想到很多年前,街边的白裙女孩,那场突然的阵雨,她和哥哥相伴走入雨雾,小小的一只,背影瘦弱。   他缺席的,她的童年。   现在,许妄就在近处,更令他不快。   纤纤叹气:“……没想到你和小雾也会来。”   秦措微微一怔。   他看着她,语气放柔:“那扇门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见到什么人,一起面对。”   纤纤又是一声叹息,声音轻软:“你说的啊。”   男人拉起她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   他不放手,她也不准松开。   秦措说:“有我在,别怕。”   *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和里面的气氛相比,路盼宁的担忧,当真不值一提。   秦措把门关上,不轻不重一声响,里面的人齐齐看来,眼神如刀。   枪林弹雨,血雨腥风。   秦老爷子单独坐在一张沙发上,秦太太站在他旁边,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漆黑又凌厉。   另一张沙发,坐着路守谦夫妇。   路太太看起来不太好,额头搭着一条湿毛巾,紧紧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涨疼的太阳穴。   路守谦点了根雪茄,吞云吐雾。   他的视线穿透烟雾望过来,头疼和烦恼之间,还有那么点疑惑。   最平静的当属路洄。   年轻的男人安静地坐着,看见门开了,露出一丝笑意。   他轻咳了声,指着身旁的女人,笑容更深,“白小姐,来的正是时候,不和你的养母叙叙旧吗?……咦。”   他的视线落在另一人身上,挑了下眉,“你就是许妄吧。”他起身,主动让座,“陪你妈妈坐。”   许妄立在门边,懒散的模样。   他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又伸进裤袋摸打火机。   “路洄,你搁这装什么呢?”他嘴里叼着烟,“你找许玲来,搞这么一出戏,不就是担心你在禄通和路家的地位么?”   路洄看向他,惊讶表现得恰到好处,“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许妄,我还没问你,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妹妹,想干什么?”   许妄冷冷的。   路洄的目光在他和白纤纤身上转,笑意不减,“你和白小姐,也算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话音未落,一只打火机冲着他飞了过去,差点砸中他。   路洄低头闪开。   打火机掉在茶几上,碰倒了酒杯,半杯红酒淅淅沥沥,洒在玻璃上,地毯上。   “都是成年人,斯文些。”路洄说,盯着地上的酒杯,淡淡的语气,“就事论事,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许妄冷笑。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孙子,许久才问:“小雾呢?”   秦措说:“在外面,路小姐照顾。”   秦老爷子点头,“好。”   他说着,又沉默,气氛变得更为凝重。   突然,路太太气息微弱,颤颤的问:“是真的吗?”她看着女儿,心思千回百转,眼里突然聚起水雾,“是真的吗!”   纤纤便看向许玲。   这女人根本不在乎她,此时此刻,她甚至忘记了亲生儿子的存在。   她只盯着秦太太,眼底的光芒称得上嗜血。   她幸灾乐祸,因为对方的痛苦,她得到了无上的快乐。   “……你又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啦。”纤纤摇头,对她的疯狂习以为常,“你说了多少?”   许玲这才注意她,冷笑道:“白纤纤,你害怕了吗?我全都说了!你是我养大的,你——”   “真不要脸。”纤纤叹气,“我是你养大的?你做饭比石头还难吃,住你家的那十年,房子多是我和许妄打扫,饭菜也是我们做,你只管吃。谁养谁啊?”   许玲发怒:“给你地方住,你就得感恩戴德,没有我,你早就饿——”   她突然止住。   她看见了白纤纤身边的男人,也看见他们紧握的手。   多年以前,她也曾幻想过,如果有这一天,那该多好,如果那个男人愿意牵着她的手,多少风雨,多少苦难,她都愿意陪他共同经历。   这一幕强烈地刺痛了她的神经。   许玲红着眼睛,站起来。   “我都跟他们说了,是我让你接近秦措,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秦少爷——”   她看着面容有些熟悉的男人,喉咙里发出扭曲的笑声:“你没想到吧?哈哈,你以为的爱情,全是我的一手安排!”   路太太听着,一声哀叹,又倒在沙发上:“……我的天啊!这都是个什么事!”   她摊上了个什么女儿啊!   路守谦满脸阴沉,雪茄抽的更凶。   室内暖气太热。   纤纤有点冒汗,想脱掉一件外套,可一只手被秦措握住。   她扯了扯男人的手指,轻声说:“放开。”   秦措不放。   他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从容、冷静,优雅的气质与生俱来。   这般被动的局面,多么难堪的场合,他依然镇定。强势的气场,天衣无缝。   秦措看着怪笑不止的女人,反问:“你这么想?”   许玲一愣,“什么?”   她狐疑地紧盯对方。   男人并不生气。她设想的震惊、不敢置信、痛苦、愤怒、仇恨……等等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是那样平静。   许玲因此而暴怒,莫名的感到受屈辱。   她大叫起来:“你没有听见吗?我说,白纤纤会跟你在一起,她会给你生孩子,都是我叫她那么做的!我设的陷阱,我挖的坑,你摔的多惨啊!——所以你装什么呢?”   她恨极了对方的无动于衷,狞笑着。   “那五年,你不好过吧?想不通为什么白纤纤会走,想不通她凭什么抛弃你,对不对?要怪,你就怪你妈妈,怪你爷爷!他们造的孽,他们夺走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人生,你活该给他们偿债!”   秦太太耳朵里嗡嗡的响,怒气和痛恨侵袭了脑海,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秦老爷子拦住她。   秦太太低头,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她抬头,听见她的儿子说——   “我不怪你。”   秦措眉眼淡漠,始终握着纤纤的手。   “你的那些往事,与我无关。”他顿住,语气一转,沉声道,“可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亲手送来的。”   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一室死寂。 第64章 面具 “Boss!”   “你——”   许玲睁大了眼睛, 踉跄后退,只觉得胸口被石头压住,沉闷异常, 隐隐作痛。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 那个男人还能如此坦然。   他一直握着白纤纤的手, 他说着一生的幸福,他平静,理智,清醒又冷漠。   白纤纤骗了他, 他不在乎。   当众被戳穿,多么大的耻辱,他不在乎。   所有人的冷眼, 质疑, 长辈的批判,家庭的压力, 他不在乎。   许玲不懂。   曾经横亘在她和爱人之间, 那无法跨越的鸿沟,无解的难题, 对秦措而言,不值一提。   为什么!   “你, 你装的!”   许玲用尽力气尖叫,发泄内心的不甘和愤恨。她捂住耳朵, 一边摇头, 一边倒退, 陷入自己的世界。   她的世界混乱。   许玲是疯子,秦太太不是。   秦措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受到的震撼和刺激,比起许玲,更深更尖锐。   她的亲生骨肉,她引以为傲的孩子,到头来,隐瞒她,欺骗她,背叛她。   这是背叛。   她突然笑了一声,走了过去。   秦太太和许玲终究不同,内心世界天翻地覆,再怎么愤怒,也不能轻易显露出来。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发泄情绪,她必须永远优雅,体面。   因此,她站在儿子面前,盯着他,许久许久,只是勾了勾唇,冰冷的一句:“……你,好的很。”   秦措说:“母亲。”   “母亲?”秦太太重复这两个字,如同笑话,“秦措,你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吗?”   秦措沉默片刻,道:“母亲息怒。”   秦太太摇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她停顿一下,蓦地抬眸,冷冷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白小姐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她接近你的目的,你心知肚明。”   秦措不答,默认了。   秦太太当真恨他,又为自己感到悲哀,“哪一天知道的?白小姐在国外的那几年,还是她回来以后?”   几秒钟的僵持。   秦措说:“一直知道。”   这几个字一出,秦太太努力维持的面具一丝丝裂开。   她死死瞪着儿子,声音轻柔而冰凉:“一直?那就是说,白小姐出国以前,不,你们认识的时候,在高中,你就知道?”   她问完,全世界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秦措,惊疑不定。   秦太太紧盯他,她多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的,是否认。   可秦措说:“是。”   秦太太呼吸一滞,双目泛红。   她攥紧手,指甲陷入掌心,钻心的痛。   这是一场阴谋,这是许玲设计的荒唐而阴毒的诡计,可她的儿子,竟然称不上受害者!   从始至终,他清醒地沉沦。   他是共犯。   秦太太咬牙,“你混蛋!”   她情绪激烈,胸膛起伏,多年来第一次人前失态。   “你赌上前途,自甘堕落,你欺骗家人,背叛母亲,就为了一个动机不纯的女人?秦措,你到底有多疯?”   她质问着,越说越恨,说到最后,语句发颤。   *   另一边。   路守谦掸了掸烟灰,眼角余光瞄向秦老爷子,老人面容平静,无意干预。   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从刚才起,一直在响。   他当然知道为的什么。   记者会就快开始了,天知道他怎么会碰上这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最重要的日子,赶上了一出荒唐的家庭伦理戏剧。   他把手机塞在沙发靠垫下,眉头拧出皱纹,狠狠吸了口烟。   必须先把这破事解决了。   他身旁,路太太撑着扶手,慢慢地坐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   面对许玲,面对始料不及的变故,她困惑又骇然。   渐渐的,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怎么说呢。   刚开始,她真的快吓死了。   她的女儿,路家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和许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疯女人有关系,怎么会跟电影里的女间谍似的,用身体勾引和报复男人?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甚至不想承认,这个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然而,她发现,家门不幸的不止路家人,倒霉透顶的,也不止她一位母亲。   路太太拿开额头上的毛巾,强撑起精神,试着打圆场:“事已至此,小雾五岁了,生米煮成熟饭,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我们就别插手——”   “不可能。”秦太太打断。   路太太怔了怔。   秦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秦措,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小雾在,我就会妥协。我绝不容许你身边的女人进门,我活着的一天,她休想,你们休想!如果你真想和她结婚,可以。”   她点点头,冷笑,“你也走。”   秦老爷子沉声道:“小茹——”   此时此刻,秦太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火山爆发。   “我倒想看看,没有家世背景的支持,失去了荣华富贵,白小姐是否愿意与你同甘共苦。”她的话语冒着寒气,眼神讥诮,“还是,另觅高枝。”   路洄眼底讥讽的笑意漫开,他别过头。   路太太脸上挂不住,很是难堪。   路守谦把雪茄横在烟灰缸上,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听他的女儿若无其事的开口:   “秦太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对秦少爷的感情,真的和金钱无关——”   秦太太讽笑。   “因为我对秦氏的兴趣,远不及禄通。”   “住口!”路守谦脸色一沉,对着女儿大声说,“你可闭嘴吧!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吗!”   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他心烦气躁地关机。   纤纤看在眼里,有点好笑。   这几个电话,价值可不是一亿两亿啊,他就那么掐断了。   路洄坐在沙发上,淡淡道:“原来,白小姐想来禄通上班,你大可以早说。”   “上什么班呐!”路太太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欲哭无泪,抬手一指,“你,你先学会做人吧!我们路家血统优良,家风更是坦荡,教育出来的都是光明磊落,知礼义廉耻的好孩子,没有你这样十几岁就搞阴谋诡计的!我现在想起来……”   她咬住嘴唇,说不下去。   回想起来,她宁可有个为了五百万出卖人格的女儿,那不过是贪财,虚荣。   现在呢?   她有了个小小年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出卖身体,连生孩子都能加以利用的女儿。   冷血,狠毒,丧尽天良。   太可怕。   路守谦看了看手表,轻拍妻子的肩膀,“静娴,你坐下。”他又看向其余的人,深吸一口气,“大家都冷静一点,谁也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   他的手伸进裤兜,踱了几步,又说:“女儿我们会带回家,她在外面久了,难免沾到不良习性,我会亲自管教,让她洗心革面,重新走上正道。至于其它事情……再说吧!”   他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没有人说话。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路守谦皱眉,回头。   “哈哈!”许妄又笑起来,冷漠的眼神,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到纤纤脸上,“妹妹,你看见了吗?”   他走近,脚步和声音都很轻。   “一个个的,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他笑,无尽讽刺,“这一张张的嘴脸,你看着不恶心?他们骨子里哪看的起我们?穷,就是原罪啊。”   路太太反驳:“胡说!我们家资助的穷学生还少吗?我的朋友里面,多的是家境一般的。穷不是错,心术不正才是!”   纤纤拉开外套的拉链。   她扯了扯秦措的手,低声说:“松开,松开。”   秦措便放开,让她脱下外衣,又问她:“想走么?”   纤纤摇头,“不走,想说话。”   他颔首。   *   路盼宁魂不守舍的,过一会儿就到门边转一圈,里面仿佛有人吵架,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路平平可不管大人的事。   他架起腿,打了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拿起一旁的杂志,丢给秦雾。   秦雾独自坐着,不声不响的。   路平平故意坐到他旁边,哗啦啦翻开那本杂志,翻到一页,停下来,“喂,你知道这怎么念吗?”   秦雾瞥了眼,兴致缺缺,反问:“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是财富榜!”路平平哼哼,手指点了点榜首的名字,“你爸爸现在排这里,下次就要换人啦。”   秦雾心中嫌弃,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路平平又说:“你爸爸不是首富,大家就不会围着你,一个劲的拍你的马屁。喂喂,秦雾——”他翻过一页,又指了指,“这是我爸爸的名字。”   秦雾沉着小脸。   路平平扬了扬下巴,“我哥说,过了今天,我们家会变的超级厉害,特别厉害,吓死人的厉害。以后大家都会拍我的马屁,夸奖我,你——”他斜睨过去,“你害不害怕?”   “路平平。”   “干嘛啊?”   “你有毛病。”   “你才有病!”路平平炸毛了,骂骂咧咧的,“你尽管牛逼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那句话……对!现在的我,你爱理不理,以后的我,你高攀不起!你现在不叫我舅舅,对我不礼貌,以后我也不会照顾你这个臭小不点的!”   “温德尔先生?”   “Utopia和温德尔先生跟爸爸的关系也可好了——咦?”路平平揉了揉眼睛,“温德尔先生?”   路盼宁听见声音,转身,吃了一惊。   门开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全部穿正装,西装笔挺。   领头的便是奥斯汀·温德尔。   他身后跟着好几名人高马大戴墨镜和蓝牙耳机的保镖,还有几位Utopia的管理阶层,男女都有。   路盼宁怔怔的道:“温德尔先生,你是来找爸爸的吗?”   她以为,对方的到来或许和发布会,和公司之间的合作有关。   “对不起。”她露出歉意的笑容,“爸爸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不让任何人打扰……”   “没关系,我来接人。”   路盼宁愣住,“唉?”   奥斯汀看了看时间,微笑道:“不急,还有十分钟。”   *   某杂志社总部。   一名三十出头的男人刚到座位,人还没坐下,便被同组的小妹妹拉住。   小俞扯着他:“快快快,蒋哥,主编叫你马上去恒悦蹲点,有大消息,大新闻!”   蒋奇不上心,懒洋洋的,“我知道啊,禄通的记者会,那不是咱隔壁办财经杂志的该担心的吗?”他摸出一支烟,叼着,“我一搞娱乐八卦的,凑那热闹干啥?”   小俞急得跺脚,“有可靠消息,Mr. GF在那!”   “啥?”蒋奇愣了愣,“那倒是大新闻……可也是财经类的啊。”   “还有消息,路家找到了走丢二十年的女儿。”   “行吧,有点狗血,我这就让小吴,小唐他们——”   “唉呀!”小俞揪着他,拉他起来,“蒋哥,别磨蹭了,你赶紧过去吧!主编说,路家那女儿和张启圣有关系!”   “草!”蒋奇脸色剧变,腾地站起来,一看时间,眉头皱紧了,“你不早说!财经的肯定都到了,叫他们抢了个先!”   小俞把他衣服递给他,说:“不怕,主编还说,咱们搞娱乐的,还能跑不过搞财经的书呆子吗?蒋哥,加油啊!”   *   纤纤走到路太太和路守谦跟前,停住。   她面容温和,瞧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路太太却莫名心虚,错开了视线。   “我走丢的那年,五岁。”纤纤笑了笑,“你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被许女士收养,在她家里过的怎么样吗?”   路太太转过头,看着别的地方。   纤纤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情,不用勉强。既然互相看不顺眼,不必强行做回亲人——”   路守谦沉声说:“没有勉强,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认你?”   “你们想认回的,是五岁前的我。”纤纤平静的说,“这么多年来,你们在心里设想了一个成年后的我,我猜,和盼宁差不多。可我本人不符合。”   “所以我们会带你回去,帮助你改正心性,教育你成才,让你变得和小洄,盼宁那样的优秀。”路守谦语重心长。   “人们说血浓于水,可十几年不见面,早就是陌生人了。”纤纤又是一笑,“……也不在乎我经历了什么,只是一头热的想把我扭成你们想要的形象。”   路太太忍不住说:“我们不追究你和……和那个女人,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好!”她看了一眼许玲,就像见到了会传染的脏东西,浑身一哆嗦,“就算是她要你做的,你可以选择不同流合污!”   纤纤若有所思,“是她要我——”   “白纤纤!”许玲突然叫道,“别把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你以为全推给我,你就干净了?”   她看向路守谦和路太太,又看秦太太和秦老爷子,怪笑:“你们当她是什么好东西吗?当年那五百万,她收下了可全是自己用的,一分钱也没给我!我教她勾引秦措,可没教她贪财死要钱。她和秦措在一起后,整天催我给她打钱,一有机会就问我要钱。她不问秦措要,天天管我要!”   路守谦:“……”   纤纤叹气:“当年秦少爷离家出走,跟家里闹僵了,本身也不宽裕,他的兴趣爱好又特烧钱,他也不容易啊。”   “你放屁!”许玲气结。   秦老爷子听得发笑,嘴角扬起一点,立即压住。   秦措心里也笑,把纤纤拉回自己身边,不动声色。   许玲气得脸色铁青,质问:“白纤纤,你敢说你不爱钱,你敢说你不贪财?”   纤纤说:“贪啊,谁不爱钱呢。”   许玲冷笑,对着路守谦夫妇说:“这可不是我教的——”   “够了!”   路守谦怒喝,额头上青筋暴起,冲着许玲吼:“我不管你是谁,这不是你闹场的地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又转头,对太太说:“静娴,你带宁宁回家,禁足一个月,开春了送她去学校念书,重新学习做人的道理。小洄,送客!”   他早没耐心了,拿起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按了开机。   然后,他傻眼了。   近百个未接来电,未读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这阵仗前所未有。   路守谦眼睛都看花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条:   【黄XX:路先生,请问您认回千金的事,是真的吗?祝贺您。】   路守谦呆了呆,疑心顿起:“小洄,你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要公开介绍宁宁?”   路洄一怔,“没有,不是刚刚才决定的?”   “……见鬼了。”   路守谦又开始头疼,来不及细想,手机放进口袋,“静娴。”他叫发呆的妻子,“快啊,待会儿开记者会人多,趁现在带宁宁走。”   路太太如梦初醒,“哦,哦。”   纤纤立在一边,“我另有安排。”   “你——”   路守谦看了她一眼,漠然的,麻木的说:“你别任性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今天对禄通,对我们家,有多重要?”他咬了咬牙,“别再给家人添麻烦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冰冷而生硬,不容置疑。   同一秒,大门开了。   路守谦一股火气升了上来。   他明明交代过,别让任何人打扰,今天也不知走的什么霉运,事事不顺心。   他带着怒气转身,接着一震。   门口少说站了十来个人。   “温德尔先生——”路守谦定了定神,“你怎么会来这里?”   奥斯汀温和有礼,“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家庭会议,我来接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秦太太看见了,几乎掩饰不住刻薄。   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秦措一眼,“原来,我还是低估了白小姐的能力。”视线转向安静的女人,她淡淡道,“白小姐,这就是你的安排,你的退路吗?”   她问完,却见金发男人很轻松地笑了笑。   那是带点嘲讽的笑意。   秦太太冷着脸,正要再说,却见奥斯汀·温德尔上前一步。   从他开始,十几人一齐看着白纤纤,异口同声:   “Boss!” 第65章 善意 “叫我小秦少爷。”   奥斯汀很快发现, 气氛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有点,奇怪。   空气就像停止了流动,无人说话, 无人动作, 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滴答走动。   他以为他一走进来, 面对的会是最凌厉的质问和指控。   结果,没有。   路先生只是震惊于那一句‘boss’,对他的到来,竟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真古怪。   纤纤问他:“开始了吗?”   “这个点, 当然。”奥斯汀瞄了眼墙上的钟,手摊开,身后的人立刻递上平板, 他按了两下, “一小时前就开始了。”   纤纤看着不断变幻的数值。   路守谦的手机还在响,他却不接, 就跟聋了似的装听不见。   他还在怀疑人生。   奥斯汀打量休息室里的人, 见到不少陌生的面孔,也看见了熟悉的人。   他冲着秦措微笑。   那一句老板, 与其说是叫给路守谦听的,不如说是叫给秦先生听的。   今天, 他的上司原本就为了跟路先生谈生意来的,他还以为早已经亮明了身份, 可是现在的情况, 当真诡异。   奥斯汀一只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 掩住两声咳嗽。   他向路守谦送去友好的一眼,刻意改用法语,低低的问:“他还不知道么?”   “是啊。”纤纤盯着屏幕, 心不在焉的用中文回答,“遇到了一点计划以外的状况,路先生太忙,没空看手机,也不接电话。”   “原来是这样。”奥斯汀了然,笑了笑,“我刚才还在佩服路先生超越常人的良好心态和风度——他看见我,不仅不生气,还很客气。他的平静和克制,令人敬佩。”   身后的人总算也弄懂了。   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说:“我也在想,路先生真是与众不同。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面对强势收购自己公司的对手,还能客客气气,礼貌招待的人。”   另一个男人说:“一位真正的绅士!”   几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奥斯汀起了头,他们都用的法语交谈,话说的体面又客气,表面赞扬,实则挖苦。   路守谦知道外国人说的是法语,但他听不懂。   他只觉得,这些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怎么看都像装出来的伪善的同情,给人的感觉极差,膈应的很。   他只听懂了一句。   他们刚走进来,说的那一个英文单词。   Boss。   奥斯汀·温德尔的老板,除了那一个人,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可是,不,不对,不可能。   那是白纤纤,拿走了秦措他母亲五百万离开的女人,被角落里的疯婆子养大的孩子,他和静娴的亲生女儿。   她怎么会和Utopia有关系?   她可以是白纤纤,可以是路宁宁,不能是Mr. GF!   这简直就像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场荒唐可笑,又惊悚的噩梦。   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催命似的。   同时,白纤纤说话了。   那个貌似是他的女儿,却又太过陌生,只叫人不寒而栗的女人,平淡的说:“照这速度,都不用到周五,后天就结束了。”   她在说什么?   他根本听不明白。   她,奥斯汀·温德尔,还有跟着他们的那帮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眼睛里那如同悲悯,又像嘲讽的笑意,到底算什么?   路守谦茫然地看向另一边,看着同样绷紧了脸,困惑又警惕的秦太太,看向不知想到什么,摇着头,一声叹息的秦老爷子。   最后,他看着和白纤纤朝夕相处的男人。   秦措并不惊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总是那么冷淡。   他拿着手机,一目十行扫了两眼,又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就事不关己了。   “他们是谁?”   终于,有人开口,说了一句人话。   那是许玲。   她是唯一不认识奥斯汀·温德尔的人,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异国人,莫名其妙的,“这群外国人是谁?”   纤纤把平板还给金发男人。   “许妄。”她随意的说,“带你妈妈回家,她发疯发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不明白,留下来也没用。”   许妄不动。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他从小看大的妹妹。   他问:“你到底是谁?”   “与你无关。”纤纤走到许玲面前,站住。   “阿姨,回去吧。”她说,语气意外的平和,显得心情不错,“我这会儿没空,等忙完了还得去找你,我和你们还有一笔账。”   许玲问:“外国人是你喊来的?你想干什么?”   “再不走,叫保镖拉人啊。”   “白纤纤你——”   许玲刚开口,便被许妄拽住胳膊,强行往外拖。   她一边挣扎,一边怒吼:“许妄你放开!你这么听她的话,她是你妈还是我是你妈,谁养你的?你这废物,蠢货,放开!”   许妄一张脸苍白,却不是因为她的话。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重播往日的琐事,无数的片段交替,终于沉淀为一个静止的场景。   白纤纤曾经说:“世界很大,你只看的见秦少爷,许玲只看的见秦太太。”   当时,他忘了问,那她呢?   她眼里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   从童年开始,从五岁来到他家,他的妹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他从没问过。   时至今日,他终于得到答案。   明明住在一起,日升月落,时时相伴——白纤纤看到的却不是破旧的老街,阴暗的公寓,也不是一直在泥潭里腐烂发臭的许玲。   她注视的是世界之巅,正如她所说,她迟早会登上去。   可是,这一切,他早已经错过。   终究与他无关。   *   路守谦的手机再一次响起来。   纤纤说:“路先生,接电话吧。”   路守谦面孔森冷,盯着她,就像她是吃人的妖魔鬼怪,打着不可告人的主意。   她无所谓,只说:“再不接,待会儿该有人冲进来了。”   手机又又又响了。   路守谦终于按下接听,一个‘喂’字还在喉咙口,那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兵荒马乱,一个劲的叫唤:“生产线出事了!新闻不知道谁捅出去的,一放出来我们的股价暴跌,有人大量收购股票,这绝对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意收购——”   什么颠三倒四的。   路守谦皱眉,手机从耳边放下来。   他盯着显示的来电人,还以为哪来的陌生人打错了,可是没有错,是张昌东。   他的心凉了半截。   天寒地冻。   *   十五分钟。   纤纤很有耐心地等待。   她等着路守谦从石化的僵硬状态中回神,等着他走到一边焦虑地打电话,等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铁青转为惨白,然后等他颤抖着手摸了根香烟,打火机点了几次才点着。   路守谦抽了几口烟,抽的太凶,咳个不停。   路洄也在看手机,他的表情比路守谦更精彩。   路太太则是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看她,看来看去,她又喊头疼,在沙发上躺下了。   纤纤看着他们,如同观赏一部没有广告缓冲时间的八点档连续剧。   终于,股市收盘,回天乏术。   路先生濒临崩溃,到达情绪爆发点。   “你——”   路守谦抬起那张阴森的脸,发狠地瞪住的人,却不是纤纤,而是他的宝贝养子。   “你带那个疯婆子来,故意转移我的注意力,你什么居心!”   路洄呆住,喃喃:“父亲?”   “我问你他妈的安的什么心!”路守谦暴怒,一个箭步冲出去,揪起路洄的领口,“你早就勾结Utopia了,是不是?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就是禄通的内鬼!你说,你他妈的当着我的面说啊!Utopia给了你什么保证,温德尔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才会无耻地出卖自己的爸妈!”   “父、父亲……?”   “老公,你在做什么!”   眼看事态失控,路太太不得不从沙发上爬起来,拼命拉扯丈夫的胳膊,“你放开小洄!你吓到他了!”   她怎么拉都拉不动,正着急,一转头,又对上一道呆滞的视线。   门开着,路平平傻乎乎地望着他们,嘴巴张的大大的,不知所措,双目惊恐又害怕。   路太太心里发凉,尖叫:“守谦,你快放开!孩子们看着呢,你这是干嘛啊?!”   一阵鸡飞狗跳,闹腾个没完。   纤纤悠闲地等他们内讧结束。   忽然,她的小拇指被人扯了扯,她低下头。   秦雾说:“妈妈。”   纤纤叹了口气,捂住他的两只耳朵。   她不能等了,“路先生——”   路守谦听见她的声音,倏地放手。   路洄颓然跌回沙发,捂着嘴,发出一连串可怕的咳嗽,撕心裂肺,听着惊心动魄。   路守谦转身,身体僵硬,动作慢得像开了特效。   他的脸色比鬼魂还难看,颤巍巍地指着她,嘴唇也在抖:“你,你一早勾结温德尔,你们一直有联系,你也是内鬼!”   “路先生,你气糊涂了。”纤纤说,“温德尔先生拿钱办事,我们之间从来就是正当的工作关系,哪来的勾结。”   “是你干的!你觊觎禄通,不择手段来阴的,你还用那个疯婆子拖延时间——”   “路先生。”   纤纤打断他,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开口:“你误会了。刚才,许女士的事情,那是意外,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会在这里。我来,真的只是好意找你谈生意。”   “你是好意?”路守谦咬着牙,用沙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又重复一遍,“你是好意!”   纤纤不为所动。   “你趁禄通内部出事,打闪电战,未经商榷恶意收购股权,现在来跟我说好意?!”路守谦攥着手机,恨极怒极,狠狠把手机砸到地上。   那动作,有点像输不起游戏,发脾气耍赖的小孩子。   秦老爷子两只手放在拐杖上,抬起头,说了来到这里以后,第一句完整的话:“丫头,先兵后礼,再说是好意,你父亲会气死啊。”   纤纤摇头,纠正:“是先礼后兵——路先生,明里暗里,我给过你多少机会?奥斯汀提醒过你,姓梁的算命先生也警告过你,可你不听劝,我爱莫能助。”   路守谦哪里听的进去。   他两手叉腰,忽然冷笑,“你以为这样有用么?就算你收买其他大股东,就算你大量收购股票,最后也是白费力气!只要马立仁站在我这一边,我们持有的股份加起来,董事会永远是我说了算,你又能怎么样!”   “哦,马叔叔。”纤纤捏捏秦雾的耳朵,漫不经心的,“你还能联系的上他吗?”   路守谦一愣。   他捡起手机,打马立仁的电话,因为太慌张,太匆忙,按错了好几次,终于打通了,却无人接听。   一次,两次,三次……   徒劳无功。   嘟,嘟,嘟。   这声音响个没完没了,最后变为绝望的忙音,如同路守谦逐渐作痛的心跳。   “从头到尾,我只想和气生财。”纤纤说,就事论事,波澜不惊的语气,“你们却总让我失望。路少爷一见到我,就要骗我当他的女朋友,和他打个赌,愿赌服输,他偏偏背后使诈,心术不正,毫无诚信。至于路先生你——”   她抬起眼睑,目光没有温度,“你的实力无法匹配你的野心,太贪心,急功近利。你们两个信誉负数,当工具人都不够格。禄通在你手里也就这样了,不如转给我,你也好提前退休。”   路守谦暴喝:“白纤纤!”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涨,面容狰狞。   纤纤说:“你要觉得心里好受些,可以把我当成路宁宁。”   “你他妈——”   “骂人就没意思了。”纤纤不想听,眼神一瞥,“奥斯汀。”   金发男人闻言,十分默契的笑道:“路先生,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芙洛拉,我们财务部的同事。蒂姆,法务部。伊桑,我们的谈判专家——”   他每说一个名字,便有一人站出来。   “这次的收购项目由他们小组专门负责。还有一名翻译,马上就到。他们会在这里等待半小时,路先生,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他们回禄通,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量。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奥斯汀看了眼他的同事,笑笑,“那么,你们原地下班。”   那三个人一齐说:“是,先生。”Hela   该说的都说完了。   奥斯汀站在纤纤身旁,低声说:“该走了。”   纤纤沉默一下,揉揉秦雾的耳朵,开口:“我还有一场记者会——”   路守谦恶狠狠地瞪着她。   “主要介绍Utopia下一阶段亚太方面的计划安排,和禄通无关。”   纤纤察觉他的视线,平淡道:“路先生,不用瞪我。路家找到女儿的消息,我放出去的,这样Utopia和禄通的深度合作,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当然,你不想合作,待会儿也可以当众宣布,禄通将会打响反收购战。”   路守谦一怔。   “与其无能狂怒,不如想办法求援,看有没有第三方公司捞你一把。”纤纤放下手,对儿子说:“小雾,去你爸爸那里。”   秦雾不动。   纤纤说:“去吧。”   秦雾这才走开。   纤纤又看着路守谦,“以禄通的规模,加上对手是Utopia,有实力伸出援手的公司不多。你运气好,这里正好有一家。虽然我是看不出来救禄通,对秦氏有什么好处啦,但是拉下脸皮求求人家又没损失,路先生你不妨尝试——”   “白纤纤!”   路守谦惨白的脸涨红了。   纤纤耸肩,脸不红气不喘:“我提建议而已,你不肯就算了,急什么。”   奥斯汀拿起她的挡风外套,走过来。   纤纤起初没感觉。这么多年来,进门衣服丢给奥斯汀,出门他把外套披她肩上,早就习惯了。   可他走近了,她无端背后发凉。   然后,反应过来。   纤纤伸手扯过外套。   奥斯汀一怔。   纤纤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慢腾腾地挪动脚步,来到一直沉默的男人面前。   她头低着,手抓着外套,捏出皱痕。   “……”   想说的话很多。   想告诉他,她本来是要坦白的,可中途总有事,不是他突然节日出差,就是他乱扔东西。   想告诉他,贫穷或富贵不相忘,他可不能因为她有钱,就心生芥蒂。   想告诉他,她看中的真的是他的人,高中那会儿就是。   然而,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把衣服递过去。   秦措接住,抖开,披在她肩膀上,微微俯身,拉起拉链。   纤纤低声咕哝:“你妈妈的五百万,我不还了,你待会儿告诉她,我认为她是最成功的天使投资人。”   “……白小姐。”   秦措修长的手指在她领口一顿,若有似无地抚过颈侧。   他说:“气人第一名。”   纤纤想,他听起来没那么生气。   她抬了抬眼。   他看起来也没那么生气,可秦措这个人,说不准的,他不爱把情绪写脸上。   纤纤又低头,抓起他的手,迟疑一下,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一个字。   ——善。   前世,她从沉渊来到人间,他在她手心写下的第一个字,他教她的第一个字。   他说,你要做个善良的神仙。   他说,你不能变太坏。   “Mr. GF。”她轻轻的道,“Good Faith,善意。”   可现在,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纤纤低叹:“……和气生财啊。”   秦措说:“和气生财。”   纤纤又沉默,半晌才道:“你带小雾回家,晚点我打你电话。”   秦措淡淡应了声。   “那我先走了。”   “好。”   纤纤仍站着,没动。   身后,一双双眼睛盯着她,所有人都在看她,这让她心烦,衣服裹在身上更是闷热。   她的脸渐渐地红了。   又一会儿,纤纤轻哼,不管背后多少人围观,只捂住儿子的眼睛,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亲男人的薄唇。   头顶一声闷笑。   纤纤扭头,只当没听见,径直出了门。   *   酒店外,下起冬雨。   禄通的发布会迟迟不开始,负责财经新闻的记者们在大堂等的不耐烦了,出来散心。   结果发现来了一群罕见的同行。   不,狗仔,才不是同行。   等了又等,终于,有人出来了。   眼尖的立刻认了出来,“《千年之恋》的新人女主演!”   “和张启圣传绯闻的那个。”   “是她!听说她是路守谦的女儿。”   “快快,拍照。”   另一边的记者也骚动起来。   “奥斯汀·温德尔。”   “他怎么在这里?不说禄通要开发布会吗?”   “Utopia也开记者会啊,就在街对面的酒店,我们另一个组的人已经赶过去了。”   “Mr. GF呢?我可是听说他在这里,才赶来的,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保镖开路。   喧嚣之中,一行人走进雨雾。   豪车停在门口,奥斯汀撑起一把黑伞,向身畔的女人倾斜。   寒冷的冬雨,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女人身穿白色羽绒服,成为寒冬的一抹温柔。   “那个女的是谁?”   “旁边那群人怎么说她是张启圣的女友?拍戏的。”   “傻逼吧,张启圣的女朋友能让温德尔先生给打伞?”   “他们还说,她是路守谦的女儿。”   “哦,路小姐?”   “不对吧,奥斯汀·温德尔给她开门,他们……他们是要去Utopia的记者会。”   “该不会……”   车开走了。   细雨飘飘,两组人马面面相觑。   张启圣新戏的合作对象,路家走失的千金,奥斯汀·温德尔为之打伞的人,还有……   Mr. GF。   一个个信息纷至沓来,终于,汇聚成彼此眼底的震撼。   该不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卧槽。”   财经记者一抬头,发现娱记和狗仔早就跑了,不畏严寒,顶着风雨,拔腿狂奔,一路追去街对面,跑的比自行车还快。   “我他妈个草!”   *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巨响。   王秘书吓了一跳,急忙冲进去。   桌上的水杯,保温杯,文件,纸笔,掉落一地。   吴总扶墙而立,揪着心口,紧紧盯着电脑的屏幕,一张脸扭成了诡异的表情。   他看起来如此痛苦。   王秘书知道,出大事了,吴总心脏病发作了。   她赶紧从抽屉里翻到药瓶,“吴总,药,药在这!”   吴总张了张口:“M……M……”   “米什么?”   “M……”   “吴总,我这就叫救护车,你要坚强,你撑住!”   “撑你个鬼!”吴总爆发,大吼,“Mr. GF!”   “……?”   王秘书这才看向电脑。   Utopia的新年记者会正在直播,站着的棕色长发的女人,正对着PPT侃侃而谈。   而在另一边的长台,坐在奥斯汀·温德尔旁边的人,她认识。   那人面前有一张名牌。   王秘书瞠目结舌。   “白小姐?!”   *   经纪人万哥来的时候,张启圣还在打游戏。   他,何航,周利。   三个人或坐或站,挤在客厅的沙发边,埋头对着手机一阵猛操作,心无旁骛。   哐当,开门的响声巨大。   张启圣头也不抬。   何航瞄了一眼,惊讶:“万哥?你没事吧?大冬天的,你穿个短袖出来,跑步锻炼呢?”   万哥鞋也不脱,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拿起遥控器,开电视,飞快转频道。   突然,他把遥控器一扔,手指着电视,“张启圣!”   被点名的青年不耐烦,“别吵,老子这一局带飞全场,没空跟你唠叨——”   万哥夺走他的手机。   张启圣一愣,皱起眉,“你他妈强盗啊!”   “白纤纤,Mr. GF。”   “啥?”   “白纤纤!”   万哥脸上的表情古怪,糅合了震惊,狂喜,兴奋,以及做梦一般的恍然,种种高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整个人看起来癫狂不已。   他看一眼电视,又看着张启圣,突然热泪盈眶。   张启圣嘴角抽了抽,“你撞邪了?”   万哥说:“圣圣,你咋不早讲呢?”   张启圣横眉冷对,“圣你麻批,怎么叫你盛哥呢。”   “白小姐哪来的金主,她自己才是真金主啊,真金白银,富可敌国大金库的金!”   万哥一抹眼泪,用力搂住张启圣的肩膀。   “圣圣,你也太低调,太谨慎了。这么大的事,能隐瞒吗?白小姐对你有意思,你得卖个高价啊!星耀算个屁,《千年之恋》算个屁!起码也要好莱坞大制作,群星闪耀,全世界大规模上映的电影,未来奥斯卡不是梦——”   “你他妈——”   “圣圣!”万哥感慨万千,猛拍他的背,“你有出息!我就知道,凭你这姿色,包养你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富婆,这不,世界级的大佬!真不愧是我们的圣圣,卖也卖的惊天动地。”   “……老子他妈不打的你满地找牙不姓张,你个龟孙子找死啊!!!”   *   白纤纤走后,休息室陷入死寂。   路守谦僵硬地站了很久,冷汗顺着额头流下,背后也湿了一片。   又过了几分钟,他抬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还未开口,那张脸已经涨的通红,“秦伯父——”   “守谦,还记得那天你和静娴来找我,说的话吗?”秦老爷子坐久了,有些疲惫,拄着拐杖起身,“起风了啊……今年淞城的风,当真变幻不定。”   “伯父!”   秦老爷子摆了摆手,“我已经不管事了,也管不动。你瞧,我自己家也是一地鸡毛……”他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媳妇,又摇头,“守谦,急流勇退吧。”   路守谦满眼的红血丝,恨恨道:“禄通是我一生的心血,怎么可以白白给了别人——”   “那不是别人。”   “她不是我的女儿,没有女儿会干出这么大逆不道,背叛亲爹的混账事!”   “你可以不认她当女儿。”秦老爷子淡声说,“但她是神授先知,不是吗?”   路守谦愕然。   秦老爷子叹息:“五年带起Utopia,你真想开战么?守谦……”   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不再多言。   *   “你呢?”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秦措跟前,停了停。   秦措下意识地搀扶他,“祖父。”   秦老爷子避开,斜睨一眼,“你看起来不怎么惊讶,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措默然片刻,答道:“最近。”   秦老爷子哼了声。   *   路平平看着倒在沙发上的母亲,呆坐不动的父亲,还有低低咳嗽的哥哥,脑子乱糟糟的,转不过来。   身边有人经过。   他回头,突然发起脾气:“秦雾!你妈妈又干什么坏事啦——”   “路平平。”   “你看坏女人把我爸妈气的!”路平平跺了跺脚,“你看啊!”   秦雾问:“你不懂?”   路平平冷哼:“你个小不点又懂什么?”   秦雾面无表情,淡然道:“将来,我爸爸不一定是首富,我妈妈才是,我好可怜哦。”   路平平呆住,傻傻地看他,“你,臭小子……”   “你爸爸的公司会是我妈妈的,他给我妈妈打工,你全家都给我妈妈打工,所以你不准叫我妈妈坏女人,也不准叫我小不点。”   秦雾整理了下袖口,扫来一眼,冷冷淡淡。   “以后,叫我小秦少爷。” 第66章 小心眼 从弃妇到首富。   还有几天就放春节长假了, 秦园的气氛依旧微妙。   比起往年,今年除了节前一贯的忙碌之外,气压有些低沉, 工作之余, 各种小道消息, 八卦绯闻,传的飞快。   两周了。   Mr. GF终于公开露面,轰动全球。   如今,她人远在大洋彼岸, 却牢牢霸占国内新闻头条。   从财经到娱乐到时事,哪里都有她,热度居高不下。   传言中垂垂老矣, 半只脚进棺材的商界巨擘, 居然是一名漂亮的华人小姑娘。   大佬人年轻,心态更年轻, 低调地以新人演员的身份, 和顶流小鲜肉合拍古装偶像剧,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这也就罢了。   光是这点小事, 最多张启圣的女粉哭一哭。   秦氏的员工之所以格外受触动,万恶之源, 来自于秦园内部的咖啡店。   店员指天发誓,Mr. GF经常光顾他们店, 一坐就是半天, 还亲口夸奖他们的咖啡好喝。   消息传开, 石破天惊。   很多人越想越觉得白小姐面熟,绝对在哪儿见过,行政总楼的人更是碰到不止一次。   事态越发严峻。   然后, 最新一期《财富》杂志正式发行。   财富榜更新。   雷打不动的榜首易主,随之而来的,是一篇万众瞩目的独家专访:   《从豪门弃妇到商界女王:新首富白纤纤的励志人生》。   杂志一出,半天之内全球脱销,供不应求。   自此,秦园从上至下震动。   秦先生五岁的儿子,传说中被秦太太的五百万劝出国的拜金女,五年之内光速崛起的Utopia,经常出现在秦园喝咖啡的神秘女子,貌似去过行政总楼顶层秦先生办公室的新欢,貌似带小秦少爷去上学的女郎……   真相浮出水面。   新的一天到来,咖啡馆客满为患。   三名店员忙了两个多小时,过了午休,挤满店里店外的人总算少了一大半。   离柜台最近一桌的客人,正低声说着话。   “……这叫秦总怎么做人啊?过几天的董事会,啧啧啧,地狱级别的难度,我都替秦总发怵。”   “所以是复仇文吧?走的复仇文女主路线。”   “好狠!接下来我们要和Utopia打律师团大战了吗?争夺小少爷的抚养权,对簿公堂。”   “我觉得吧,不是复仇文,是虐恋情深。”   “咋讲?”   “我听人说,Mr. GF回来后跟秦总复合了,他俩挺好的。”   “再好这下也掰了。秦总多骄傲,多高冷一人,能受得了被这么耍着玩?”   “财富榜也被压一头,哪个男人忍的了?”   “张启圣啊。”   “去你的!真男人,不是富婆养着玩的小白脸,OK?”   “哎哎富婆果然都爱小狗狗,不爱霸总啊……”   “话说,我们以后还能在秦园见到Mr. GF吗?”   “这谁知道?”   “我还想问她要个签名呢,比求神拜佛管用,唉。”   “唉!”   小何听着,敲了敲酸疼的腿,也发出叹息:“唉……”   小董正在洗杯子,转过头,“你叹什么气呢?围裙穿上,快干活啊!外头几张桌子还没收拾,你去弄。”   “姐——”小何停顿,“我想辞职。”   小董一愣,惊讶:“为什么?”   小何一本正经:“不都说Mr. GF是神授先知吗?她表扬过我,说我泡的咖啡好喝,我觉着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预言,我要出去开店单干!唉……”   她又叹气:“可惜她和秦总掰了,不来秦园了,不然我还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投资我。”   小董:“……”   *   海之屿。   秦措最近太忙,尤其这两天,睡眠时间平均不足四小时,经常在办公室的休息间将就,闭一闭眼睛,一晚上就过去了,多走几步路去秦园的别墅都没空,别说回海之屿。   昨天回来,还是因为找文件。   早上天没亮,他就醒了,比罗伯特起的都早,待在书房做了会儿事,胃疼了才记起吃早饭。   下楼时,天光大亮。   秦雾已经坐在餐桌边,拿着儿童专用的小叉子,心不在焉地摆弄一块煎好的培根。   他回头,说:“爸爸。”   秦措在他对面坐下,看见他的餐盘,问:“怎么不吃东西,没胃口?”   秦雾摇头,沉默一会儿,又叫了一声:“……爸爸。”   秦措嗯了声,等他继续说。   秦雾放下小叉子,“你和妈妈吵架了吗?”   “没有。”   “昨天我和妈妈视频。”秦雾皱眉,表情严肃,“她说,你不接视频通话,电话里说话很少,短信也只回几个字。”   秦措没说什么。   秦雾抿唇,继续说:“妈妈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我说,爸爸很忙很忙。”   “嗯。”   “……”   秦雾安静了很久,才道:“前天在曾祖父家,祖母也在,他们聊了起来。”   秦措问:“说什么?”   “祖母说,你的工作状态不正常,上次这样,是在妈妈抛弃我们出国,你进公司的那一年。”秦雾的声音低了下去,“她问曾祖父,需不需要为你请一名心理医生疏导,祖父说,用不着。后来,祖父还悄悄告诉我,祖母比你更需要心理辅导。”   秦措拿起一块面包,又放下,问佣人要了一碗白粥。   秦雾垂着眼睛,轻声问:“爸爸,妈妈是Utopia的老板,你很生气吗?”   秦措:“没有。”   秦雾闷闷的,“大家都这么说,说你受打击,说你生气了。”   秦措:“那是他们以为。”   “妈妈一定忘记告诉我们,她不是故意的。”秦雾固执的说,“爸爸,你不要生她的气。我不想站在法庭上——”   “小雾。”秦措打断,正色道,“谁跟你说会上法庭?”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如果法官问我,选谁当我的监护人,选妈妈还是爸爸,我答不出来。”秦雾语速很快,小脸板着,“我会拒绝回答,我要在法庭上公开反对你们分手。”   秦措沉默一阵,笃定道:“不会有这一天。”   他一顿,语气变得柔和:“忙完这阵子,我和妈妈带你去度假。”   秦雾抬起眼睛,“真的吗?”   秦措:“我保证。”   秦雾满眼期待,可是看着父亲,又担忧:“爸爸,你是不是……有一点累。”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很累,大家都看出来了,也很担心,不要忙了,去睡觉吧。   秦措笑了笑。   “所以,不能让妈妈知道。”他认真的说,“快结束了,没事。”   刚说完,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分焦急。   罗伯特疾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面色沉重:“少爷,你看这个!”   他把杂志放在桌上,翻到中间。   这一季度的财富榜更新,榜首易主,白纤纤,括号Mr. GF。   秦措无动于衷,继续喝粥。   罗伯特如临大敌,肃穆道:“白小姐,她居然——”   秦措淡淡道:“你才看见新闻?”   罗伯特愣了愣,“什么?”   “她是Mr. GF,你今天才知道?”   “怎么会呢。这个月,电视上处处都有她,不管转到哪个台总能看见,追个连续剧放到一半,底下都会飘过她的新闻。”罗伯特深吸一口气,微眯起眼,“白小姐隐藏的太深了。难怪她想当演员,这是提前排练做准备呢!”   他想起来,至今惊心。   原以为白小姐是被少爷眷顾的黑良心灰姑娘,结果搞半天,是基督山伯爵,拿着复仇剧本回来的。   她可太能忍了!   秦措皱眉,又看那本杂志。   《从豪门弃妇到商界女王:新首富白纤纤的励志人生》。   豪门弃妇?   到底谁抛弃谁啊。   他面无表情,翻下一页。   [初到异国,面对跌入低谷的人生,她彷徨无助,也曾彻夜以泪洗面。]   [没有了爱情和孩子,未来一片灰暗,人生迷失了方向。]   [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还在,男人的山盟海誓变成了讽刺的警钟,她一无所有。]   秦措冷笑。   还真是讽刺的警钟。   他发的四万多条石沉大海的信息就是证据,平均每天二十几条短信,等不来一句回音,能不灰暗吗。   [终于,她决定振作起来,赚钱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再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了。]   秦措脸色冰冷,又翻一页。   [现在,白小姐就坐在我面前。]   [“爱情有保质期,男人善变。”她苦笑,二十几岁的年纪,眼神却那么沧桑,“当面说你是他的小仙女,无论什么事情一起面对,转头闹脾气电话不接短信慢回,真叫人心寒。”]   [采访结束前,我问白小姐,对于那个男人,时至今日,想起他,你还难过吗,还会痛吗?]   [白小姐沉默。终于,深深叹一口气。]   [“会!”她坚定的说,谈及伤心事,并没有多少怨恨,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的乐观。]   [“意难平的时候,只有看一看账户余额,才能让我快乐。”她笑着说。]   [我又问她,你还相信爱情吗?]   [“当然。”白小姐说,接着打趣,“但是希望那位先生,以后回短信能稍微积极一点。”]   [白小姐离开后,我抽了一支烟,久久不能平静。]   [从她那里,我得到了太多的感悟与启示。]   [人活一世,唯有金钱和事业,永不负你。]   [诸君,共勉!]   杂志页哗啦啦作响。   秦措从头翻到尾,又从最后一页翻回去,来回几次。   罗伯特问:“少爷,你在找什么?”   秦措不答,扔下杂志,拿起手机。   “常佑,洛哈克传媒旗下财富杂志,主编的联系方式,十分钟内发我。”   *   《财富》编辑部。   主编正在电脑上打字,邮件写到一半,突然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他抬了抬眼,秘书海伦站在外面。   他正忙,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海伦回答:“查德威克先生,曼迪说有人打投诉电话,指控我们上一期的文章内容严重失实,纯属造谣。”   主编挑了下眉,“哪篇文章?”   “Mr. GF的专访。”   “哈!”主编当即笑了出来,“让我猜猜是谁那么无聊——失业在家没事干的愤怒青年,极端仇富症患者,还是痛恨成功女性的男权至上者?对方敢留名字吗?”   “留了。”   “是男人吧?”   “是的。”   主编摊了摊手,“看吧,一猜就中。文章内容失实?可笑!我们一个人名都没提,哪儿来的对号入座的臆想症疯子?”   “他说——”   “海伦,你告诉他。”主编勾起唇角,“除非他是抛弃白小姐的呆瓜本人,否则对于他的指控,我们无能为力。”   “他——”   “现在的年轻人呐,好逸恶劳,懒惰,不知足,因此内心总是充满愤怒,看什么都不顺眼,处处挑刺。这个可悲的时代!”   海伦等上司发表完人生感想,才说:“先生,那人说他叫秦措,实名投诉。”   *   纤纤出国大半个月了。   她很忙。   自从来到台前,站在灯光下,以前只要动动嘴唇,指挥工具人做的事情,都得亲力亲为。   这其实也没什么。   她的运气总是出奇的好,诸事顺利。   收购禄通的大项目,年前就能收网,路先生消沉了几天后,顶着一张臭脸,骂骂咧咧地在合同上签下名字。   新一期的《财富》杂志出刊,她如愿登上榜首。   事业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大好,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纤纤却罕见的有那么一点不顺心。   从前,只要有事情做,只要有钱赚,她就开心。   即使碰到几朵居心不良的烂桃花,也不会太影响心情,因为归根究底,人类伤害不了她分毫,再怎么歹毒的阴谋阳谋,于她而言也是小孩子打闹。   可现在,她就是不开心。   秦先生近来反常的冷淡。   恒悦大酒店一别,后来打他电话,他说需要时间。   纤纤一想也对,枕边人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这种事情对谁来说都是打击,当然需要时间冷静。   于是她先回来,她忙她的。   两周过去,总该冷静完了吧。   没有。   秦措变本加厉。   他那么爱视频的人,现在不接视频通话了,语音电话倒是接,可态度敷衍,总是说几句就挂断。   短信也回的奇慢无比。   当然,他忙,太多人需要应付,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可他是秦措。   秦先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非同一般的强烈,黏人程度也是一骑绝尘,从高中,不对,从他上辈子算起,就是这德性。   他不对劲。   纤纤上午开完会,一个人待在办公室,转椅转了两圈,定住。   她拿起手机,打下一行字:   [我要儿子的探视权,每月至少两次。]   打完又删,继续改成别的:   [秦措你理我。]   这次删的更快。   [善变的人类你理我。]   继续删。   怎么写都不满意,纤纤有点烦,手机往桌上一扔。   待会儿还得见几个人,她在脑海里过一遍准备商讨的事项,一支笔拿在手里,无意识地转动。   然后,手机响了。   纤纤看一眼,接通,意兴阑珊:“是你啊,张老师。”   “当然是老子,你以为是谁?”   “以为是我儿子。”   “我他妈还是你孙子呢!”   “……”   纤纤半天无语,又问:“有何贵干?”   “老子最近快他妈疯了!”   那头,张启圣气急败坏。   “我那经纪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脑残药,他,还有经纪公司的老总,还有莫名其妙要我牵线介绍给你认识的什么什么总裁,董事长,一个个的他妈都疯球了!老子昨晚上一宿没睡,想来想去,可算他妈想明白了,那些傻逼认为咱俩有一腿,有不正当的关系,草!”   纤纤叹气。   张启圣阴沉道:“这日子不是人过的……白纤纤,你知道我有多惨?万哥,就是我那破经纪人,他说有国外的公司看上我了,要我演大电影,我被他们逼着上了两堂英语课!”   纤纤说:“啊,这不挺好。”   “好个屁!老子一早出来混社会,为什么?就是不想念书啊!”张启圣暴躁,“从小到大,在学校里,我可从没上一节完整的英语课——”   “你翘课?”   “翘课,睡觉,反正不听课就对了。”张启圣说,“现在工作好几年了反倒要学ABC,这他妈,谁受得了!”   纤纤靠在椅背上,淡淡道:“祝你学习顺利,我挂了——”   “喂喂。”张启圣叫住她,“你真是他们说的那老头子?”   “青年才俊,你有没有礼貌。”   “你收购了禄通?”   “对。”   张启圣默了会儿,说:“上次我回去,听见太太抱着小少爷大哭,先生在那儿抽烟,自言自语,说什么,旺秦家,旺她自己,偏偏害他路守谦,去他妈的老天爷。”   纤纤问:“路小姐还好吗?”   “大小姐挺好的。”张启圣顿了顿,“大少爷进医院了,起码得住院一两个月休养。”   纤纤心想,就路洄那弱不禁风的骨头,早该进医院。整天挖空心思钻研阴谋诡计,迟早把自己搞没了。   电话里,张启圣说:“白纤纤,还得你来澄清,还咱俩一个清白。我说啥都没人信,你说了,没准他们就信了。”   他顿住,难得好声好气的商量:“老子是猛虎,凶猛的老虎你懂吧?最不济也得是大老鹰,他妈的别人背后说我是娘炮白脸吃软饭的金丝雀,老子不想活活气死!”   纤纤说:“知道啦。”   挂了电话,座机刚好响了。   秘书打来的,问说《财富》杂志的主编找,是否转过来,纤纤应了。   她耐着性子听,偶尔答上几句:   “投诉?”   “一个人名都没提,投什么诉啊?”   “对方代表一位姓秦太太提出抗议吗?别理。这期杂志能卖出畅销书的利润,这才是你需要关注的。特别刊加紧做,印刷那边也盯一盯。还有,以后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我,怕惹上法律纠纷就找你的法律顾问。多大的人了,学会独立思考。”   “什么?”   “你确定?”   “……秦先生啊。”   转动的笔停止。   纤纤语气平淡:“线上特别刊先别做了,实体加印暂停,反正已经卖那么多本,亏不了。”   笔尖在桌上轻轻一点。   她轻哼:“少赚当赢。”   *   秦雾今天没课,待在父亲的办公室读书。   秦措特地空出时间用来补眠,睡醒后,沐浴,洗漱,两手撑在洗手池边,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没那么难看,眼底的青黑也不那么明显。   她一向粗心,应该不会注意。   镜中人拧起眉。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如今回想,早已模糊。   只记得,梦里回到了七中,青涩的白纤纤身穿校服,跟在他后面,默默跟了一会儿,就不装乖了,小跑几步超过他,挡住他的路,双手背在身后,偏过头观察他。   “我又怎么惹到你了?你生气要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学长,秦措?”   “学长,你理我嘛。”   当年冷战,白纤纤最多拦他的路,或者弄坏灯泡,弄坏电脑请他修,总之找各种借口来烦他。   现在,白小姐以为他们冷战,长进了——   他侧眸,拿起一旁的杂志。   *   秦雾翻过一页书,正好看见父亲从休息室出来。   秦措坐到电脑后面,淡然道:“小雾,给你妈妈打电话。”   秦雾把书摊开,放在腿上,说:“我刚刚才给妈妈打完电话,还没到十分钟,现在又打,很奇怪。”   秦措面不改色,“送你绝版的哔哩吧啦大金刚十周年纪念套装。”   多年以后,成年的秦雾回忆过去,惊讶的发现,他人生中接受的第一笔贿赂,来自于他敬爱的父亲。   当然,还没长大的他,并不太懂这些。   小小的秦雾想着绝版手办,立刻拿起平板,发起视频通话。   *   纤纤双腿盘着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涂抹身体乳液,一个电话打进来,又是儿子的。   她看了看时间,七分钟前,他才打过。   纤纤接起来,好笑,“小雾,忘记说什么了吗?”   秦雾没有忘记,他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于是,他犹豫的开口:“妈妈,我……我想你。”   纤纤说:“妈妈也想小雾。”   秦雾瞄向对面,抿了抿唇。   纤纤倒是没怎么注意,抹完小腿,又涂到胳膊上,随口问:“你爸爸人呢?”   秦雾眼神飘过去。   秦措取一张白纸,刷刷刷几笔,举起来。   秦雾无语,小脸冷漠,“爸爸在开会。”   纤纤转向屏幕,“跟谁开会?”   “跟……”秦雾眼睛又转开,盯着纸上的字,念道,“跟梁叔叔,还有——”   纤纤直接打断:“小雾,让你爸爸接电话。”声音高了些,又说,“秦措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无不无聊。”   秦雾走了过去,平板放在父亲的办公桌上。   秦措出声:“小雾,去休息室。”   秦雾小手伸进兜里,没什么表情,“我正有此意。”   秦措:“……”   那矮小的背影消失后,他拿起平板,调整角度。   纤纤只觉得镜头晃的很,再过一会儿,居然开了个滤镜,心里很是无语。   她捏了下乳液的瓶子,有些烦闷,脱口道:“秦措你别弄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是很正经的。   镜头的晃动瞬间停止,恢复正常。   画面里是秦先生,永远高冷而优雅,无懈可击。   “白小姐——”他一顿,细长的双眸漆黑深邃,声音低沉,“调戏我?”   轻轻的一句戏谑。   纤纤知道他想歪了,脸上有点热,没费心纠正他,假模假样的叹口气:“时光飞逝,怎么感觉好久没看见你。”   秦措说:“忙啊。”   纤纤慢声问:“秦先生都忙什么——”还没说完,突然蹙眉,手机凑近了盯着,“秦措你好像瘦了?又胃疼?”   她居然注意到。   秦措温声道:“没有,你别多想。”   “你开了滤镜好模糊,我看不清。”纤纤抗议,“我洗完脸准备睡觉了都没开美颜滤镜,秦先生一副斯文败类的精英打扮,哪用的着。”   秦措轻挑眉,“损人呢?”   纤纤低哼。   秦措举起一本杂志,镜头前停顿几秒,便慢悠悠地翻开,一页一页翻过去。   纤纤瞥了眼,继续往手心挤润肤乳。   她说:“你投诉我的专访。”   “哦。”秦措眼也不抬,不紧不慢的,“有这一回事。”   纤纤咳嗽了声:“制造噱头冲销量,多卖几本杂志而已,大家都喜欢充满戏剧性的逆境翻身的故事。”   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秦措不答。   纤纤不想绕弯子了,拿起手机,开门见山:“你生气?”   “因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你——”尾音戛然而止,纤纤眼神微变,“你明明早就知道。莎拉说有人去过我的公寓,你自称是我哥哥,好不要脸。普莱斯律师也说你找过他,你还给他看合照,秦措你P图P上瘾了?”   秦措轻叹:“没有真的家庭照,只能自给自足,白小姐不成全。”   纤纤瞪他,“你别说的可怜兮兮的。我就奇怪圣诞节放假你出什么差,你已经知道了,还跟我演。”   她说着,声音又放轻:“我之前瞒你,是我不对,但你也说过我是传销头子,我不计较,两清了,你不准生气。”   “没那么小心眼。”   纤纤睁大眼睛,“你还不够小心眼啊?!”   秦措看着她,容色沉静,目光也是温柔而安静的。   看的久了,纤纤反而不自在,问:“干什么?”   秦措低声说:“对别人小心眼,对你没脾气。”   纤纤怔住。   时间过去很久,她咬了咬嘴唇,“不是因为我瞒你,那就是陈年旧怨?你那四万条短信,那五年我不理你,你瞅准机会报复。”   “冤枉,白小姐。”   秦措叹息,不想说这些日子到底有多忙,更不想她多心,于是微微一笑,故意吊胃口,错开她的注意力:“其实——”   纤纤竖起耳朵,等他往下说。   秦措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清清淡淡的,“太久没被你追求,十分怀念,享受一下。”   “秦措!”   男人低低的笑。   纤纤气归气,气过了,早前的烦闷也消散了。   她说:“我知道你忙,过几天你们开董事会,天顺那事,要不我让刘瑞亲自出来说两句?”   秦措不怎么在意,“那不是为难他么。”   “好过你被为难。”纤纤说,迟疑了下,声音轻柔,“……怕别人为难你。”   “等着。”   “什么?”   纤纤不明就里,看着秦措起身,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又回来了,左手拿着一个Hifi耳机戴上,右手握住鼠标动了几下,“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没听清。”   “……”   “说啊。”秦措诱哄。   好一会儿,纤纤用背课文的语气,重复:“怕别人为难你。”   “刚才不是这情绪。”   “……秦措你无聊。我跟你讲话,又不是背台词,哪能一次次重来的。”   他又笑,平时多冷淡的眉眼,此刻如许柔和,“我名字,再叫一声。”   “秦措。”   视频画面里,滤镜加持下,他的容颜失真,瞳孔格外的幽黑,深沉,气质仍然清冷,却少了些许以往强势的压迫感。   纤纤一直看着他,恍然的想,是有点想念他了。   于是,她又唤了声:“秦措。”   “嗯。”他轻轻的应,“想听你在耳边叫我。”   纤纤不语。   半晌,她拉开抽屉,找到昨晚放起来的杂志,翻了几页,才问:“你看见没?”   秦措失笑,“看见了,回短信要积极。”   “……谁跟你说那个。”   纤纤拿起杂志,点着一个名字,接着手指往下移动,指向另一个名字,细眉一挑。   她笑起来,没心没肺。   “秦措,看见没有?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   男人突然沉默。   他抬手按住耳机,苍白的指尖摩挲了下,漫不经心的。半晌,抬眸,平静道:“白小姐,这句话,当着我面说,才有成就感。”   听着煞有其事。   纤纤说:“我知道,见面了我一定说。”   秦措凝视她,似笑非笑,“说给我听。”   纤纤:“说给你听。”   秦措又问:“回家过年吗?”   纤纤本来这么打算的,可想起他刚才戏弄她,乱说什么十分怀念享受一下,便也摆架子,“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忙啊。”纤纤把手机放在腿上,垂眸看他,不疾不徐的说,“我考虑一下。”   “我忙完了飞过去。”   “不用。”纤纤睨他一眼,淡淡道,“考虑完了,看在小雾的面子上,回家吃团圆饭。”   秦措轻笑,忽然问:“我前天发你邮件,收到了吗?”   纤纤怔忡,“没,哪个邮箱?”   秦措:“学校里的。”   纤纤伸长手臂,够到另一边的电脑,拿过来,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很久没用过的电子邮箱。   新邮件只有一封。   秦措发来的,内容只有一个链接,网址点开来,是一个倒计时的页面,精确到分秒。   离结束还有三天左右。   纤纤摇头,无奈,“你想知道我电脑里有什么就直说,随便你远程操作,好好说不行吗?又发钓鱼链接。”   “只撒网,不钓鱼。”   “什么意思?”   “倒计时结束,记得点开看。”秦措说,“很重要,记住。”   *   次日,纤纤通知秘书室,下周她人不在,空出三五天的行程。   说的时候没留神,等反应过来,她才发觉办公室还有别人。   几名等着跟她见面讨论工作的高管也在。他们的年纪全在五十以上,沧桑的脸上欲言又止。   纤纤清楚,下周有几个还算要紧的安排,本来都商量好了,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这下要么丢给奥斯汀,要么只能往后推。   他们有些疑惑,无缘无故的,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于是,纤纤转身。   “昨晚跟家里打电话,儿子哭闹不止,吵着要妈妈。”她微微低头,长叹口气,“他才五岁。” 第67章 告白 我爱你光芒万丈。   午后。   太阳的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悄无声息。   秦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拥抱满身的阳光,昏昏欲睡。   朱妈说, 少爷来了。   ……真是稀客。   秦老爷子抬起眼皮, 懒洋洋的, “怎么不带你儿子过来?”   比起面瘫又沉闷的孙子,他更想念同样面瘫,但是童真可爱的曾孙子。   秦措在他身旁坐下,“小雾在上课。”   秦老爷子叹气:“学校都有寒暑假呢!”   秦措不作声。   秦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坐起来,“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我心里有数——你想清楚了?”   秦措拿起一个枕头, 放在老人背后, 平静道:“是。”   “……秦措。”   老人迟疑了会儿,盯着他说:“你固执, 决定的事情, 谁劝也不听。可这一次,我希望你冷静下来, 好好考虑。”   他皱了皱眉,“你还年轻, 这不是退让一步两步,这是今后大半辈子的牺牲——”   “不。”   秦老爷子抬头。   秦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秦老爷子接过来, 正面是熟悉的字迹, 属于秦雾, 背面则是一行清秀的小字。   [如果你不是世界首富,我会更爱你。]   秦老爷子失笑:“那丫头写的?原来人家一早给你提示。”   秦措的视线落在卡片上,“我和她, 有些误会。”   秦老爷子:“误会?”   他转头。   慵懒的冬日午后,宁静的阳光无声散落。   “我一直以为,只有坐在那个位置,才能留住她。”青年安静的说,“为此,任何将就和牺牲,都值得忍受。”   秦老爷子一怔。   秦措拿起卡片,凝视那行字。   白纤纤爱钱,他就守着财富榜第一。天涯海角,她总会看见他的名字,他等她回来。   白纤纤不想他沉迷电子科技,他就自学金融财经工商管理。   白纤纤要一个体面的当总裁的对象,他就是秦氏的掌舵人。   可这些,其实都不是她要的。   “自以为的将就,自以为的牺牲,只是误解。”秦措一顿,“我和纤纤,从来都是相互成全。”   她的追求,将会成全他以后的人生。   反之亦然。   “我已经决定了。”   *   纤纤晚餐有约。   科林邀请她和奥斯汀一同进餐,他自己带着年轻的女伴。   新一期财富榜公布,科林从第二降到第三。   当然,科林先生对此并不在意,排名这种东西,也就吃瓜群众看个热闹,对富豪本人的影响,不过就是一点虚名,几分脸面。   纵观整个排行榜,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也许只有如今高居第一的白小姐。   科林一向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工作,席间聊的都是时事趣闻,奥斯汀又是一朵健谈的交际花,气氛相当不错。   后来,奥斯汀出去打电话,科林的女伴去卫生间。   只留下两人独处。   纤纤望着女孩离去的窈窕倩影,恍然想起某次秦措发病,提及科林的女朋友年纪和她相仿。   果然年轻漂亮。   科林突然开口:“二十三岁。”   纤纤微怔。   “玛丽安今年二十三岁,上周末,我刚陪她度过生日。”这位风度翩翩的老人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又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妄图用金钱收买青春的老头子。”   纤纤说:“我只是在想,她很漂亮。”   科林拿起酒杯,轻轻摇晃。   他笑了笑,说:“你也许知道,我的第一任妻子凯伦,她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企业家。”   纤纤颔首。   科林唇边的笑意浅淡了些,“我至今认为,当年离婚的时候,我们仍然相爱……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沉默了会儿。   “上帝造人,成双成对,每个亚当都有他命定的夏娃。可惜,相爱的人,不一定合适。”   “我和凯伦年少认识,大学毕业就结婚,拥有太多难忘的美好回忆。”   “可是工作后,我们忙于各自的事业,真的太忙了……最基本的相处时间都无法保证,怎么维持一个家庭?难得在一起,又因为压力大,情绪不好,争吵不断,彼此伤害。”   “离婚成了唯一的选择。”   科林说起往事,不经意间,语气透出苦涩。   多年过去,终究免不了伤感。   “我始终相信凯伦就是我的夏娃,可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感情为理性让步。”   “玛丽安……虽然不能说随传随到,但是无论何时,她都能配合我的行程安排。我需要她,她就在那里。”   “是不是很自私?”   他抬起头。   纤纤一直安静的倾听,当被问起意见,才说:“如果玛丽安小姐不觉得你自私,其他人也没有必要议论。”   科林笑了两声。   “Faith。”他看着唯一的听众,别有深意,“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年轻的自己。我很好奇,未来有一天,面对必将出现的矛盾和困境,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纤纤知道他暗指秦措。   以科林的情报网和人脉,他不可能不清楚她和秦措的关系。   “啊,我的疏忽。”科林又说,“你早就做出了选择。”   “我有吗?”   “你收购洛哈克传媒,财富榜从一年一次变动,改为每季度更新——那就是你的选择。”科林挑眉,“我们都不是会为了别人而退让的人,即使那个人很重要。”   纤纤沉默片刻,问:“打赌么?”   科林意外,“赌什么?”   “一千万。”纤纤说,“赌我和秦先生的结局,不会是第二个你和凯伦。”   *   秦园,行政总楼。   下午开董事会,从早上开始,办公室的气氛就低迷,临近中午,更是压抑。   谁都没心情下楼吃饭,随便点了几份外卖。   小苏吃了几口,放下餐盒,看见叶子在旁边噼里啪啦地打字,浑然忘我,便好奇地凑近。   然后,无语。   她揉了揉额头,“……《与敌同眠》?叶子你认真的?待会儿开会,你还有空写言情小说?”   叶子目不斜视,十指如飞,“你不懂,灵感来自于生活,这是受咱们秦总和白小姐启发的小说。”   小苏:“……”   她摇摇头,拿起一份英文报纸,丢到叶子面前。   叶子瞥了眼,脸色微变,“这——”   小苏说:“昨天的海外八卦小报。狗仔去明星经常光顾的餐厅外蹲点,结果蹲到了科林和白小姐,立马就头版头条了。”   严谨的说,是科林和一位妙龄女郎,白小姐和奥斯汀·温德尔。   标题极具煽动性:《四人约会?史上身价最高的晚餐》。   叶子问:“那是科林的孙女?”   小苏:“他的女朋友。”   叶子:“……”   她把报纸往抽屉里一塞,做贼心虚似的,“赶紧藏起来,秦总看见了多不好。”   小苏叹气。   正说着,常佑从外面走来,手里拿着两枝红玫瑰。   叶子愣了愣,脱口问:“前几天不还送999和99吗?”   白小姐酷爱送秦总玫瑰花,从前她在拍戏就送,后来公开了Mr. GF的身份,送的更勤快。   调情嘛,都懂。   可怎么四人约会之后,九九九朵就剩两朵了?   常佑说:“倒计时。”   他进去上司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又出来。   小杨从茶水间过来,拉住他,低声问:“待会儿没事吧?”   这次开会和以往不同。   秦总铁定是要挨批评的,他如果心情不好,那他们也会跟着倒大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常佑说:“有没有事,都得硬着头皮闯啊。”   小杨又问:“秦总,他情绪还好吗?”   常佑不答。   秦总的情绪反复,但不是因为董事会在即。   自从学妹出国,秦总养成了习惯,每天总要搜索白小姐/Mr. GF的最新报道,这不一下子看见糟心的新闻。   科林和白学妹约饭,无良小报瞎写成四人约会,秦总不爽。   于是冷空气吹了一会儿,学妹给他打了电话,回家倒计时的玫瑰花送到,他又好了。   常佑摇头。   对于董事会,他竟然觉得,秦总其实很期待。   ……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错觉吗?   然而,事实证明,那不是错觉,是他待在秦总身边那么多年,培养出来的精准直觉。   平时开会,秦措都是准点到,有时碰上急事,稍微晚几分钟。   今天,他提前半小时下楼。   午休还没结束,来往的人少,四周空寂。   这条走廊,这些年来数不清走过多少遍,不远处就是会议室,现在应该空无一人。   秦措忽然驻足。   常佑跟在他后面,也停下来,询问:“秦总?”   秦措看着那间熟悉的会议室。   “我从小就认为,无时无刻不在工作状态,凌晨还要加班,周末也不敢贪睡晚起,这样的人生,很可悲。”   常佑大惊失色。   先是惊讶无缘无故的,秦总竟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然后惊讶这话居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岂有此理。   这算是来自大资本家对社畜的终极嘲讽,还是难得一见的良心发现?   最后,他惊讶,那竟然也是秦措的人生。   永远在工作,永远在加班,有时候比他们打工的还拼,一分钟也不敢松懈——那不就是白学妹回来前,秦总的日常吗?   “五年,从接手秦氏,我来这里不下五十次。”秦措说,“只有今天,真的期待进去。”   常佑望着他。   男人的背影挺拔如松,向前走去,毫不犹豫。   看的久了,常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   会议室里竟然有人。   秦老爷子作为名誉董事长还没到,秦太太先来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背光的阴影处,躲开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脸色显得阴沉。   秦措唤道:“母亲。”   秦太太淡淡的,“我希望你来之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她眼光一扫,“今天无论面对什么,都是你的疏忽造成的,你必须承担。”   秦措沉默。   常佑在旁听着,心里那不太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坐立不安。   他甚至考虑先找秦太太,请她和儿子私下谈谈,但是亲眼目睹这对母子相处的状态,他只得作罢。   又过二十分钟,人陆续到齐了。   秦老爷子来的晚,进门后,他站定,往秦措那儿送去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一声长叹。   尘埃落定,多说无用。   会议开始。   常佑那糟糕透顶的预感,再一次被证实。   他握着笔,本该记录会议要点,却心神不宁,只是看着他的上司起身。   秦措没有伸手拿发言稿件。   他环视在场的与会董事,背脊挺的笔直。平静,坦然。   “对于未能尽早发现我的妻子是Mr. GF这一事实,以及因此而起的负面影响——”   他说,声音清冷。   “我承担全责,引咎辞职。”   *   秦措已经走出门口。   常佑没有第一时间跟上。   他有点懵,事情发生的太快,始料未及,他和其他人一样,不知如何反应。   可他心底某一处,又感觉情理之中。   秦措走后,一片死寂的会议室,渐渐有了人声。   “……倒也,也不用这样。”   “先封锁消息,都要放假了,如果外头听到风声,股价大跌,唉!”   “董事长,您看,要不再劝劝他?”   “这些年来,他做的很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一次确实太粗心大意,可总有别的处理方式……”   许多人围着秦老爷子,议论纷纷。   常佑急忙追了出去。   他看见秦措,从长廊这一头走向另一边,从白炽灯和阴影中走出去,走过一扇扇透亮的窗户,走进阳光。   常佑忽然觉得,哪儿还有再劝的必要?   那个人早就决定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不要命的工作强度,不仅是在着手处理现阶段的任务,更是提前为离职做准备。   秦措厌倦了他的人生。   不,他也许从没有喜欢过秦园行政总楼顶层的生活。   多少人仰望,无数人艳羡的人上人的地位,他不屑一顾。   如今,他走在光里。   他自由了。   常佑发呆,一个愣神的瞬间,有人从他身旁经过,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极快,极用力。   一声声如同踩在心间。   “秦措!”秦太太叫道,声嘶力竭。   孤冷的背影停住。   秦太太上前几步,急怒攻心,也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在听,震怒的质问:“这就是你给我们,给你自己的交代?闹脾气,甩手不干了,你是这意思吗?”   秦措淡然道:“离职前两个月缓冲期,之后的交接事宜,我会安排妥当。”   “我问的不是这个!”秦太太咬牙,嗓音有点尖锐,“你迄今为止享受的人生,你拥有的特权,这个社会对你的最大限度的容忍和优待,并非因为你本身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你出生在这个家,因为你叫秦措!”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冷漠,“你当然可以走,可你想清楚,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是,你又能去哪儿?”   秦措神色不动。   指控,威胁,她的每一句话,他听见了,并不愤怒,也不急于驳斥。   “母亲。”他只说,“世界很大。”   秦太太愣住。   秦措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他身后,秦太太回神,不顾形象的尖声道:“好,你走!你不配当小雾的榜样,我绝不会让我的孙子学你,长大后像你一样任性妄为,不明是非!”   男人止步。   “如果母亲执意从我身边带走小雾——”他回头,面无表情,“我劝您三思。”   *   这可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从会议室出来,秦总吩咐联系一个人,他要见对方。   不久,常佑下楼接人,见到那个男人的脸,又是一愣。   这位先生和秦总长的几分相似,气质截然不同,一股子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的散漫,同时又有点面熟。   常佑琢磨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他见过这人。   机场那次,这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叫住秦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许妄先生吗?”他笑笑,“请跟我来,秦总在办公室等您。”   一路上去,许妄夹在手指间的烟,一直没点上。   秦措找他干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左右不过耀武扬威,又或者冷嘲热讽,软硬兼施逼他不再纠缠白纤纤。   就这点把戏。   秦措的办公室在大楼的顶层,最敞亮的一间房。   许妄进门,一怔。   房间里多处摆放花瓶,插着红玫瑰。   他嗤了声。   办公桌上有一个归纳专用的塑料箱,秦措正在整理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去。   常佑说:“秦总,许妄先生。”   说完,他站到一边。   秦措头也不抬。   许妄别开眼,拿出打火机。   刚点上,听那人说:“室内禁烟。”   许妄看了看他,讥诮:“是我忘记了,秦总的生活习惯好,特讲究,闻不得烟味。”   秦措拿起桌上的相框,相片里的少女笑容明媚。   他心情也好,淡淡道:“烟熏雾绕,脏了我的玫瑰。”   许妄:“……”   他捏着那支烟,冷声问:“你找我来,什么事?”   “我辞职了。”秦措平淡的说,“两个月后正式离职,期限内,还有权利下一道指示,让你暂时接手。”   他说的平静,听在旁人耳朵里,却是晴天霹雳。   常佑猛一扭头,扭伤了脖子,疼得直吸冷气。   秦总吃错什么药了?   许妄眯起眼,冷笑,“秦措,你开什么玩笑?!”   秦措不为所动,“不是想当秦家的少爷,取代我?”他抬眸,轻讽:“节后来上班,我的人生,你尽情享受,这张位子——”   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椅上,想起在这儿欢爱过,便觉得许妄的呼吸都是重度污染源。   他嫌弃极了。   “常佑。”秦措冷淡道,“你的办公室让出来。以后,你怎么安排我的日程,就怎么安排他。”   “那个,秦总——”   “送他走。”   “……”   许妄一动不动,“秦措,你怎么想的?我以为这么安排,我会信你是好心?”   秦措不看他,“这是祖父的意思。”   许妄一愣,皱紧眉。   “你认为自己有实力,就来。如果害怕阴谋诡计,在家待着。”秦措说,“随你。”   *   常佑叫人带许妄出去,转身回到办公室,后背都是冷汗。   “不是,秦总——”他一进门就着急说,“刚才那位先生什么来历?他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吗?”   “没有。”   “他的最高学历呢?”   “大专毕业。”   “工作经历?以前在哪儿任职?”   “无业游民。”   “……”   常佑半天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坠落。   他想,今天下班回家,他很有必要寻找一份新工作。   秦氏的首席执行官、行政总裁这个位置,一般人根本无法胜任,就算来的是博士毕业的高材生,没有丰富的经验加持,多半也撑不住。   像秦措这样智商超群,能力出众的,当年也曾拼尽全力,才赢得董事会的信任。   而现在——   一个无业游民,多么令人绝望的前途。   他抬起头。   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能望见Utopia买下的锦盛大厦。   听说Utopia正在招人,趁天好,他也许应该过去一趟,尽早递交简历。   “……秦总。”   常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别吓我。这么大的集团,如果让许妄管理——”   “没这打算。”秦措打断,“工作我会安排,他只走个过场。真让他来,会害得很多人失业,不是好玩的。”   常佑松了口气,又缓过劲了。   他说:“那就好,那就好——那,董事长为什么要我们陪他过家家?”   秦措不语。   为什么?   祖父想让那个人看清自己,从而别再好高骛远,定下心来,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他也想让那个人看清自己。   许妄不如他,与身份,地位无关。   他本来就不如他,处处不如他,仅此而已。   可许妄也有他渴求的东西。   他渴望与白纤纤共度的童年,许妄轻易得到,却不珍惜。   他痛恨的枷锁与囚笼,许妄梦寐以求。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多么讽刺。   好在以后的每一天,白纤纤人生的每一阶段,他永远不会再错过。   *   纤纤端着咖啡杯,走出办公室。   秘书看见了,连忙上前,说:“白小姐,请让我来。”   纤纤摇头,“出来散散心,放松一下。”   秘书便退开。   刚泡完咖啡,用小勺子搅拌,散热气,手机响了。   是科林。   纤纤挑眉,有点意外。   电话里,对方带着点自嘲和揶揄,叹息着说:“就差一两天,真不该和神授先知打赌。”   纤纤说:“介意解释一下吗?”   于是换成科林惊讶,“你不知道?秦先生没有和你说?”   纤纤一怔。   半晌没听她答话,科林大致也明白了,慢声道:“我刚才收到消息,听说,秦先生辞职了,真假不明。”   同一时间,秘书放下电话,用口型说:“秦氏那边的消息——”   纤纤挂断。   她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搅动勺子,秘书的话听不进去,周围的声音也入不了耳。   秦措辞职了。   科林不清楚消息真假,秦先生也没有和她说,可她知道,那一定是真的。   心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为什么?   她行事自我,总是想做什么就做,Utopia如此,财富榜如此,即使有过犹豫,也不曾为谁妥协。   其实不用科林提醒,她也明白,公开身份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事业的冲突,行程的冲突,太多阻碍。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退让到这一步。   何必呢。   纤纤又站了会儿。   秘书还在说话,旁边似乎又来了两个人,她实在分不出心关注他们。   她望着咖啡,突然疾步走回办公室。   杯子蓦地放在桌面上,咖啡洒出来几滴。   她登录邮箱,敲击键盘的声音有点大。   点开秦措发的链接,页面变成数字的倒计时,最后十秒钟,每一秒都太漫长。   3,2,1。   终于——   纤纤握紧鼠标,骨节泛白。   并非她以为的钓鱼链接,倒计时结束,显示出来的只有一行黑底白字。   这是秦措给她的解释,也是最盛大的无声告白。   “我爱你光芒万丈,胜于我自己闪耀。” 第68章 雪夜 燎原火。   纤纤回到淞城, 比原定计划早一天。   从Utopia总部到机场,再从飞机降落,从另一个机场到秦园, 一路奔波。   她没有提前通知秦措, 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离开机场的路上, 她坐在车里,甚至想不太起来,这漫长又匆忙的行程,二十几个小时, 她都在思考什么。   脑子呈现矛盾的状态,仿佛想了很多事情,可回忆起来乱糟糟的, 没什么头绪。   混乱, 却又空白。   只记住一件事——秦措辞职了。   然后,一闭眼, 他的邮件一遍遍地回放。   那一句话牢牢刻在脑海之中, 后来又放在了心上,沉淀下去, 直到灵魂因此而动摇。   为什么?   她不懂。   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她以为,她已经了解人类, 总会出现一点意外,让她怀疑自己, 怀疑人生。   明天就是除夕,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   很多人一早请了长假离开, 秦园从未如此空旷。   门卫室不受春节影响,该在的人还在。   纤纤有秦措给的名片卡,本应畅行无阻——然而, 近来她的名气太大,身份从秦先生豢养在秦园内的小金丝雀,一跃成为他的一大劲敌兼同行,门卫不敢自作主张,先打了个电话,完事才放行。   行政总楼顶层还有灯亮着。   纤纤从电梯出来,刚见到人,便问:“你们秦总呢?”   叶子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拎包,正准备放假去也,看见她愣住。   她身后的小苏和小杨也呆呆站着,瞬间石化成雕像。   纤纤又问一遍:“秦措人呢?”   小苏如同大梦初醒,忙道:“白、白小姐,秦总不在,他早走了。”   心里紧张,说话难免磕磕绊绊。   纤纤一怔,“下班了?那我回别墅——”   “也不在那儿。”   纤纤转身,向声音来源望去。   常佑握着手机过来,对她笑了笑,表情有点复杂,“刚才门卫室打来电话,我接的。”   纤纤问:“他带小雾回海之屿?”   常佑摇头,“回新家,他搬家了。待会儿我开车带你过去,你们——”他看向活似经历了一场脑震荡的同事们,“下班了,走啊,回家过年,还等什么?”   他这么一说,另外几人才有动作,脸上都挂起尴尬的笑容。   小杨第一个有反应。   他敏捷地掏出一张名片,充满仪式感地双手奉上,郑重的说:“白小姐,我叫杨风,你可以叫我小风。”   常佑:“……”   纤纤收下名片。   小杨眼神忽然一亮,莫名激动,语速飞快的说:“白小姐,我B大毕业的,我——”   “都几点了,还不走?”常佑一掌拍他背上。   小杨被他拍的直咳嗽,只得向纤纤告辞,不甘心地含恨离开。   小苏和叶子识趣地道别,临走前,不忘回过头。   一个说:“白小姐,以前都是误会,我绝对没有怀疑过您和温德尔先生严谨的上下级关系。”   另一个说:“对对对,我也绝对没有怀疑过您和圣圣,咳,张启圣正经的同事关系!”   纤纤对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沉思了会儿,问:“他们怎么好像怕我?”   常佑检查完窗户和电灯,拿着车钥匙走来。   “想太多了吧。担惊受怕也该是我啊,哪轮得到他们。”他生无可恋的叹气,“有眼不识泰山,说错最多话的,不就是我吗?”   纤纤笑,“学长,我不是秦先生,没那么小心眼。”说起秦措,又问,“你说他搬家了?搬去哪儿?”   常佑带她从电梯下去停车场,“秦总事先没知会你?”   纤纤说:“没有,他辞职也没告诉我。”   常佑苦笑,“他谁也没告诉,把所有人吓了个半死。你没看见董事会那些老头子,我从没见过他们那么慌。秦太太多端着一人,当时也忍不住发飙,就差指着他跳脚大骂——”   他顿了顿,又叹气:“你刚也看见了,瞧瞧把我同事吓的,小杨恨不得今天就求你给个面试机会,前途惨淡啊!”   纤纤:“至于吗。”   常佑走在前面,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纤纤坐进去。   常佑绕到另一边,启动汽车,指示灯亮起。   驶出停车场,他才说:“是真的心里没底,秦总甩手不干,自己走人就算了,还找了个前无业游民接替他。”   纤纤:“谁?”   常佑:“许妄,我们机场见到的那人。”   纤纤一愣,睁大眼睛。半晌,自言自语:“……好损。”   杀人诛心。   许妄自卑又自大,敏感又骄傲。   这么安排,摆明了冲着彻底摧毁他的自尊去的。等他看清自己有多无能,就是他的尊严和人格坍塌的时刻。   这是许妄的自尊和骄傲,秦措呢?   纤纤低头。   他就那么放弃了秦氏。   五年,他曾经付出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投入全浪费。他所有的努力,就此功亏一篑。   那不该是他的事业,他的骄傲吗?   “这两天,公司里的人呐,听到点风声的人人自危,一个个愁眉苦脸。一知半解,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担心出了大事的,也是紧张的不行。整个气氛就很不春节。”   常佑目视前方,凄凄凉凉的说了几句,语气一转:“除了秦总,他心情好的不得了。就今天下午,你知道他走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他再也不加班了。”   纤纤不小心笑出声。   常佑投来忧郁而哀怨的目光。   纤纤赶紧摆正脸色,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沉默几秒,声音低下去,“这次回来,也是想告诉他,如果因为我才妥协下的决定,其实没必要……我会想其它办法,我不要他退让。”   常佑不语。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窗外,车流呼啸而过,偶尔一声短促的喇叭响。   车里一直安静。   很久之后,常佑说:“刚开始,我也是那么想的,大家都是那么想的。秦总多骄傲——”他低笑了声,摇摇头,“有时候甚至有点高傲、傲慢的人,他怎么忍的了啊。”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了赢得董事会的信任和支持,为了夺权,秦措有多拼命。   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到头来,他却轻易放弃。   常佑接着说:“直到昨天晚上,我躺床上,想起来从前的事,突然就对整件事改观了。”   “从前?”   “对,高中。”常佑点头,忽然问,“当年秦总住的老房子,你有钥匙吗?”   纤纤翻包。   上次带小雾回去,钥匙还在她身边。   她说:“有。”   “走,跑一趟。”常佑打转向灯,“秦总下午带小少爷去见董事长,不会太早回家。”   *   常佑弄错了。   他要找的不是秦措住的地方,而是他用来储存收藏品的房子。   幸好,纤纤也有钥匙。   常佑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笑:“我就来过一次,太久远,记不清。”   当初为什么来,他也忘记了,只记得没待太久,至多一小时。   但是足够他记住那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他打开房间门,走进去,环视四周,会心一笑。   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会儿,我半天没找着厕所,误打误撞闯进来,秦措还不高兴呢,他——”   常佑转身,止住话头。   纤纤望着室内的一切,怔忡,惊讶,困惑,不可思议。   常佑试探的问:“你……你没来过?我以为,房间是你和秦措一起布置的。”   纤纤沉默。   不是,她从没来过。   秦措说,这里是金库,存放的收藏品最贵。   她对他的玩具一向没兴趣,也不上心,被他拖着过来,只觉得烦恼,竟然从未想过,打开这扇总是关着的门。   这哪是什么金库啊。   这是白纤纤整个学生时代的展览室。   房间里和客厅一样,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书桌。   墙壁上挂着一个个玻璃框,装着她曾经获得的奖状。   稍微偏下一点,则是一张又一张打印纸,记录她每次的月考成绩,只要能上榜,都在。   纤纤面对墙壁,静默无言。   七中的惯例,月考成绩出来,年级前十的光荣榜单独打印,字体特大还加粗。   秦措从未掉出前三。   而她,她的成绩不错,理科尤其出众,却总是在作文方面想象力过于丰富,随性发挥,乱写语文和英语的文章,严重拉低总分,被老师批评了无数次。   她和秦措,从没有在一张纸上出现过。   这儿没有秦措的名字,只有五十名开外,只有她。   纤纤走到另一边。   书桌的抽屉里存放了不少零碎的小物件。   她的学生证,她的公交卡,她无聊画的涂鸦,她和他共用多次早就坏掉的折叠伞,她问他借的涂改液……还有一只泛黄的纸飞机。   依稀记得,那天上自习,她折了一只纸飞机往后扔,纸飞机飘飘摇摇,落在少年的卷子上。   秦措拿起来,看了一眼,放进书包,继续做他的题目。   那时候,秦学长还是相当高冷的。   纤纤展开纸飞机,手指抚过一行端正的小字。   ——学长,生日快乐!   “那天,我不小心闯进来,看见你的奖状,还笑话他,我说秦措你这浪漫用错了地方,只有爸妈才给闺女贴奖状。”常佑在旁说,“他就赶我走,还不准我说出去。”   他走到窗口,指着一张剪下来封进玻璃框的报纸残片,内心百感交集。   “还在啊……”   常佑安静地站了会儿。   “我到现在都记得,秦措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说学习以外的事情,就是这一天。”   他盯着旧报纸,透过岁月腐蚀的文字,恍惚看见了少年秦措的脸。   “他说,白纤纤拾金不昧上新闻了,你看见没?”   那一瞬间,少年还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语气却自豪,比他自己全国竞赛获奖更骄傲。   常佑笑了笑。   因为这许多淹没于流年岁月中的小事,所以多年以后名利双收的秦总突然辞职,便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也没什么好惋惜。   那个人只是有更在乎的东西罢了。   纤纤将纸飞机重又叠起来,放好。   她抬头。   这个地方。   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时间,他们的人生。   秦措最想珍藏的,是她。   *   常佑送到小区门口,纤纤执意自己走。   天寒地冻。   夜风夹着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片,吹的人透骨凉,刮在脸上生疼。   纤纤浑然不觉。   她想起科林说过的话。   那位老人说,上帝造人,成双成对,每个亚当都有他的夏娃。   她肯定不是上帝造出来的。   在这世上,却也有一个人,沉默地珍惜着她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向她奔赴,用尽全力。   前世,他死在北海边缘,离她那么近,终究错过。   于是此后无尽的时光,她太想知道,当年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奔赴北海。   后悔吗?怨恨吗?   如果能见面,他会不会骂她太狠毒,断他一世气运,害他受尽苦难,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想见她吗?思念她吗?   至死向海奔跑,倒下的那一刻,濒死的瞬间,他有没有想起她?   有没有想起他们在人间走过的路,看过的春夏秋冬?   有没有想起他给她起的名字,在她手心写下的善,第一次亲吻撞在一起的额头?   ……还喜欢吗。   也是从那以后,她突然很想试试当人,想知道人类的脑子都在想什么,想知道那个人离开她之后,短暂的余生怎么度过。   他在雪山之巅仰望星空,他在想什么。   他说大海底下有亘古的宁静,也有他心爱的姑娘,可他知不知道,他的结局惨绝人寰,只因她的一念之间。   都是徒劳。   她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她想不通。   那个人死了,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回答。   ……可秦措在。   周围有嬉闹的孩子经过。   小区里多是退休的老人和年幼的小孩,眼看下起了雪,老人们催促孙子孙女回家,别玩的太疯。   稚嫩的笑声被风裹挟,飘向远方。   纤纤停住脚步。   雪花从夜空缓缓飘落。   路的尽头,暖黄的灯光下。   男人背对她,微微俯身,握着男孩的小手,教他怎么玩仙女棒。素来清冷的侧颜,被雪夜和明灯描绘的温柔如梦。   竟有点不真实。   人间沧海桑田,他还是他。   纤纤凝视着寒夜一点绚烂的光芒。   仙女棒这种东西,秦太太一定不允许孙子玩,可他们搬家了。   脱离海之屿,脱离秦园,仿佛也得到了随心所欲的权利,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的自由。   纤纤看了一会儿,双手放进口袋。   火花燃尽。   秦措站起来,转身,画面静止。   雪落无声,夜色很长很长。   他浅笑。   笑意先从漆黑的眼眸透出来,渐渐染上眉梢眼角,他冷白的脸和淡色的唇。   秦措说:“小仙女回家了。”   *   纤纤抱他抱的有点久。   纤细的胳膊穿过他腰间两侧,羽绒服光滑的表面摩擦柔软的羊绒大衣,她的脸埋在他胸口,许久不抬头。   空气散发淡淡的冷香,深吸一口气,深深吸进。   骨骼是他,血液是他,心口也是他。   寒冬冷木,长夜小雪。   她一定抱的太久了。   秦雾张开双臂,说:“妈妈,换我。”   *   秦雾想看电视。   纤纤坐在旁边陪他,捧着一杯热茶暖手。   秦措问她:“晚饭吃了吗?”   纤纤摇头。   不仅没吃饭,而且超过一天一夜没合眼,可她不怎么累,其实也不太饿。   秦措在祖父家吃的晚饭。   离开前,朱妈不知听谁说他又离家出走了,这次还带上了年仅五岁正长身体的小少爷,硬是多塞了一堆吃的让他带走。   正好热一热,给风雪夜归人填肚子。   纤纤问:“你猜到我要回来?”   秦措说:“我打给温德尔,他说你去了机场。”   纤纤一怔,回头看他。   秦措瞥她一眼,慢声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白小姐,坏习惯得改。”   纤纤这才拿出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怕公司的人吵我。”   秦措戏谑:“无心工作?难得。”   纤纤欲言又止,低头吃东西。   又过一会儿,秦雾说:“妈妈,爸爸说了,以后我不待在秦园一个人上学,九月开始,我要去正常的学校。”   纤纤讶然:“你奶奶能答应?”   秦措淡淡道:“她不赞成的事情多了,不缺这一件。”   纤纤:“……”   也对。   他人都辞职了,此时此刻,比起小雾的学业,秦太太应该更担心秦氏的前景。   纤纤放下碗。   她有话想说,秦措也有,当着秦雾的面,又不好细讲。   没过多久,秦雾感觉到气氛古怪。   母亲坐在他左手边,父亲坐在他右手边。   他们都不说话,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对方,就在他头顶上方,视线交缠。   电视里还在放少儿频道。   他不是木头人,又坐了几分钟,终于坐不住,咳嗽两下,大声宣布:“妈妈,我要读书。”   纤纤问:“你房间在哪儿?”   秦雾说:“我带你去。”   纤纤便和他一起回房,帮他沐浴洗漱,换上干净的睡衣。   秦雾说是要读书,其实只想玩秦措送他的一套玩具。   “不是玩具——”秦雾听她那么说,皱起小眉毛,严肃的纠正,“这是纪念版手办,已经绝版了。”   纤纤不明觉厉。   她从来就看不出来,这一个个的玩具到底差别在哪,可他们父子两人都看重,她便也假装吃惊,“哦,那一定很珍贵。”   秦雾说:“当然!”   纤纤陪了他半小时,叮嘱他早点睡。   从房间出来,夜深了。   陌生的新房子,她不认路,才走几步,一抬头,蓦然望见对面的房门敞开,光线从房间里透出来,照亮略显昏暗的走廊。   秦措倚在门口。   他换了灰色的浴袍,黑发半湿不干,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纤纤走过去,间隔一段距离,便被他猝不及防地拉进怀里。   男人俯身,贴着她耳朵呢喃:“……我也没抱够。”   纤纤推了推他,没推动。   她说:“我从上飞机到现在没换过衣服。”   秦措笑:“不嫌弃。”   夜色深重,他显得几分慵懒。   纤纤在他怀抱里赖了一会儿,又推他,“我洗澡。”   *   海之屿可以不住,秦园的别墅也可以不住,但是秦先生的家,一定要配备宽敞舒适的浴池。   秦措已经帮她放完水了。   ……太久不见,他是真的很积极。   纤纤还在想事情,怕他来闹她,反锁了浴室的门。   他没来。   倒是她小人之心。   纤纤真的想不通。   这么多年人间行走,她学习人类的感情,尝试融入他们,捡过几朵还未盛开就衰败的烂桃花。   公平的讲,烂桃花之所以烂,对方人品堪忧当然是一大因素。她的过于敷衍和不知收敛,也让对方心生怨怼。   他们都怎么说的?   “白纤纤,你总让我丢脸!”   “知道你运气好,你他妈不能每次都运气那么好啊。”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收敛一点,为我退一步?”   “你侮辱我的尊严,践踏我的骄傲。”   “在你的光环下,哪个男人都得窒息,谁来都没用,迟早被你逼疯。”   可是秦措说,我爱你光芒万丈。   ……差距也太大了。   纤纤闷的透不过气,没心情泡澡,用干发帽拧住头发,从浴室出去。   秦措靠在床头,看一本杂志。   封面是她,特别眼熟——《财富》专访她的那一期,内含更新的排行榜。   纤纤对男人太熟悉,一眼就看出来,他心思不在杂志内容上。   他就拿着做样子。   纤纤问:“真不介意?”   直截了当。   秦措抬眼,“我应该介意什么?”一顿,又说,“你瞒我,是怕我心怀芥蒂?”   纤纤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最早不是。那时候刚回来,没想和你长久,只想着待一段日子,等你和路盼宁在一起,我就可以走人——”   “白小姐。”秦措语调偏冷,“有的时候,别那么诚实。”   纤纤看着他。   秦措冷哼:“说我爱听的。”   “后来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每次找你,你还故意捣乱。”   “所以,为什么难开口?”   “……”   纤纤沉默良久,正视他,“因为我不会退让。就算我损害了你的尊严,践踏了你的骄傲,我也要登顶财富榜。你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不管你愿不愿意妥协,我都要当世界首富,大不了一拍两散——当初就这么想的。”   秦措只听,不接话。   于是纤纤停住,又过片刻,声音放轻:“但是有一点舍不得,所以拖着没讲。”   “你不需要退让,我也不是妥协。”秦措平静的说,“我们注定天生一对。”   纤纤皱眉,怀疑他听岔了。   她说:“你听懂我的话没有?”   秦措伸出手。   纤纤走近,握住他的手。   “……损害我的尊严,践踏我的骄傲?”秦措低声重复,看她一眼,“这是什么?”   他左手举起《财富》。   封面上,她仍是一身素淡白裙,也没刻意打扮的更像精明干练的成功人士。   纤纤回答:“杂志啊。”   他又问:“这是什么?”   纤纤沉默几秒,回答:“财富榜。”   “这是一叠纸。”秦措说,“在你眼里,这就能损害我?因为几张纸,几行字,我就要跟你一拍两散?”   纤纤不语。   秦措盯住她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眼底,“自始至终,我的尊严在于我的人格。我的骄傲,是小雾,是你——”   他握紧她的手,突然一拽。   纤纤走神,没站稳,扑在他身上。   耳旁传来男人的叹息。   秦措一字一字,极慢的说:“是你啊,白纤纤。”   *   纤纤听见他的心跳声,响在耳边,沉稳有力。   她不想动。   她搂住秦措的脖子,默默的想,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让他单方面的做出所有努力,她不会让他倒在海边。   他们会在一起。   天荒地老,到岁月的尽头。   她的小脸埋进他胸口,声音有点闷:“秦措,我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说过。”   “那有没有说过爱你?”   刹那之间,沉默。   男人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侧脸,若有似无。   他不紧不慢的说:“有,交往时候说的特别多,我差一点就感动,直到在你床底下找到一本《恋爱宝典》,一本《情书范文》。”   纤纤:“……”   秦措轻笑:“说一声来听听。”   纤纤撑着他肩膀坐起来,“不说,没气氛了……叫你煞风景。”   她扭头,瞥见床头柜上的杂志,没好气的道:“压你一头。”   秦措仰起脸看她,不仅不恼,反而心情极佳:“是,在我上面。”   纤纤笑起来,“你在电话里叫我当着你面说,这不我就回来啦?那年在国外,看见你登顶,当时我就想,迟早我在上面,你在——”   说不下去。   当意识到哪儿不对劲急于撤离的时候,秦措已经扣住她,不让她逃。   空气骤然升温。   秦措躺在床上,从容闲适。   纤纤坐着,背脊挺直,越来越僵硬。   她总觉得热。   浴池里泡太久,暖气开太高,对,一定是这样。   不是因为他身上发烫,不是因为他的眼神带有温度,视线落在她身上,燎原之火,烧灼一片。   她的脸红透了,“你别动。”   “好。”男人嗓音微哑,耐心又隐忍,“等你来。”   “……”   从交往到现在,他太主动,太强势,导致她习惯了被动,出人不出力,懒洋洋的随他折腾。   也导致了此刻的不知所措,进退不能。   终于,纤纤小声说:“秦措,我头晕。”   男人低叹。   他的掌心扣住她的后腰,翻身而起。   纤纤乌黑的长发散在松软的枕头上,松了口气。   秦措一只手紧握住她,十指交缠。另一只手轻捏她下巴抬起,薄唇在她唇上辗转片刻,又喂给她一声叹息。   “今晚,还是委屈白小姐——”他轻咬她下唇,慢条斯理,“暂时居下。” 第69章 天网 飞醋。   早上。   纤纤醒来, 身边没有人。   她洗漱完毕,路过窗口,拉开窗帘。   室内设有地暖, 温暖如春。内外温差之下, 玻璃窗蒙上一层白雾, 看不见外面。   抬手抹了抹,手指冻得冰凉。   雪停了。   这次回来的匆忙,行李就一个包,换洗衣服都没带。   纤纤打算穿秦措的衬衫将就, 等会儿她有事回秦园,再找自己的。   打开衣柜,一愣。   右边是秦措的衣物, 左边是她的。衣服全新, 吊牌还没剪。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秦先生就是这样的操作。   她人还没到海之屿, 房间的衣橱就塞满了属于她的鞋帽衣服。   她的尺码, 秦措倒背如流。   纤纤换完衣服,给许玲发送一封邮件, 标明时间和地点,约在下午见面。   她和那个疯癫半生的女人, 还有一点未完的纠葛。   从房间出去,逛了一圈, 她站在厨房门口。   秦先生心情很好。   他背对她, 正在煎法式吐司。   纤纤看了会儿, 走过去,从身后圈住他的腰。   “才六点半,起那么早?”她瞄一眼挂钟, “都辞职了,不享受一下睡懒觉的福利?”   秦措说:“以前六点起都算晚。”   语气平静。   纤纤盯着他,越发觉得那双细长的凤眸含笑,漆黑的瞳孔深处,尽是春意。   她摇摇头,嘀咕:“……你真的心情特别好。”   秦措关掉燃气灶,“不止。”   纤纤挑眉。   秦措低头看她,淡然道:“那叫身心愉悦。”   纤纤:“……”   懒得理他。   她把盘子端上餐桌,想了想,告诉他:“我下午出去一趟,有点小事处理,很快回来。”   秦措说:“有空先去祖父家。”   纤纤奇怪:“你不是昨天才带小雾过去吗?”   秦措:“他只想见你。”   纤纤一怔。   也行,时间应该来得及。   她答应:“好,那我开你的车。”   秦措拉开冰箱的门,取出牛奶和苹果汁。   “如果祖父提出要求——”他顿住,“别答应。”   “什么要求?”   秦措沉默。   片刻,他说:“我一走,祖父担心公司的未来,有可能病急乱投医。”   纤纤明白过来,失笑。   “你爷爷找谁也不会找我啊……秦氏是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他让我管,先不说我有没有空,他不怕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秦措抬眸,戏谑:“也对。白小姐如果对我始乱终弃,那可真的是,人财两空。”   “……你无聊。”   秦措轻笑。   “总之别答应。”他捏了捏她脸颊,“候选人名单,我已经给他了,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听,知道吗?”   “知道啦。”   他捧住她的脸,没放开。   纤纤问他:“又怎么了?”   秦措凝视她,半晌,微微一笑,“上个月,小雾写了一篇作文,关于你。”   “他那么小写什么作文?”   “我的母亲。”   “这个命题——”纤纤回忆,“……我好像也写过。”   “记不清?”   “写完就忘了,谁会特地记住?”   “我。”   “……”   秦措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慢:“高二期末考,灯光下母亲的白发,送分主题。”指尖轻轻一点她额头,“你写鲨鱼怎么繁殖,零分。”   纤纤想起来了,于是笑得更起劲,“对对,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龙颜大怒啊。”   秦措看着她。   她笑的那么开心,没心没肺的,一如当年。   他凉凉道:“儿子的作文交上去,得分都能比你多。”   “我零分嘛,比我得分高太容易了,有本事比我得分低。”纤纤说着,笑问,“小雾怎么写的?”   秦措食指绕起她的一缕黑发,正经的背诵:“妈妈的长发像海藻,皮肤像珍珠——”停了下,目光带着一丝笑意,“睡姿像八爪鱼。”   纤纤一愣,瞪他,“最后那句你自己加的吧!”   秦措低笑。   纤纤抱起双手,挑眉,“昨晚上我睡觉缠你身上,影响你睡眠质量了?秦先生不满意?”   秦措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轻声叹息:“……就怕你不缠我。”   纤纤本来想说肉麻。   本来想说的。   可是情话之所以被称作甜言蜜语,就因为听在耳朵里真的甜,太受用。   即使如她这般非人类的生物,久而久之,也会沉溺。   她一定是被人类的话术大全荼毒了。   她也要以毒攻毒,荼毒回去。   “缠着你。”纤纤说,“除了你,谁也不要。”   *   到秦家祖宅前,纤纤去了一趟秦园,从别墅里取回她存放很久的东西。   其实见一见秦老爷子也好,她也有事知会他。   不久,纤纤和老人单独待在花园。   天气很冷,秦老爷子却执意在外面谈话,想来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开旁人的耳目。   如此甚好。   纤纤把黄褐色的文件袋放在石桌上。   “……上来就谈正事啊。”秦老爷子看她一眼,“不先聊两句别的,闲话家常?”   纤纤说:“在屋里一定跟你闲话家常,外面太冷了。”   秦老爷子笑,“丫头,你怕冷?”   纤纤摇头,“不想你冻坏了,秦措怕你生病。”她默了默,语气冷淡了些,“秦措上次挨你的打,还怕你气病了。”   秦老爷子笑了几声:“你倒心疼他。”   纤纤把文件袋往他面前推了推。   秦老爷子拿起来,一张张照片看过来,起初微微的惊讶,之后神情复杂。   他把照片和调查报告放了回去。   纤纤说:“我下午约了许玲。”   秦老爷子淡淡道:“只有许玲?那孩子呢?”   “也约了他。”   “这些东西——”秦老爷子盯着文件袋,“我以为,我早就让人销毁,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销毁得不彻底,十倍价到手。”   秦老爷子苦笑,喃喃:“真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纤纤问:“你早就知道?”   秦老爷子闭上眼睛,久久无言。   终于,他长叹:“知子莫若父,我能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沧桑,融合了太多的愤恨,无奈,惭愧。   “正因为一清二楚,所以才想藏起来,怕人发现,尤其是小茹和小措。”他紧皱眉头,难掩沉痛,“当年,我以为,这样最好,我也只能这么做。我不能改变远华的所作所为,但我必须保护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纤纤说:“我不打算告诉秦太太,也没想告诉秦措——”   秦老爷子却说:“我希望你叫上小茹。”   纤纤怔忡。   “……不。”秦老爷子又说,语气郑重,“我请你叫上小茹。”   纤纤沉默几秒,询问:“你确定?”   秦老爷子点了点头,“我以为隐瞒就是保护,可这么多年来,我看着小茹作茧自缚,越陷越深,害人害己……我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真正的纵容和伤害。时间不是万能的。有些人,有些事,时间治愈不了。”   纤纤问:“真相可以?”   秦老爷子肯定:“真相可以。”   纤纤拿起文件袋,“好。”   “别着急走。”秦老爷子见她起身,叫住她,“丫头,坐下,咱们聊聊。”   纤纤重又坐下来。   秦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个女孩,从幼年到如今,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说,财神拜我。   远走五年,她那不可思议的成就。   寿宴当晚的异象,时隔多年盛放的昙花,逆花期一夜开遍的百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梁老先生对她的毕恭毕敬,推崇至极。   ……   秦老爷子平静的说:“你不是一般人。”   纤纤不答。   他看着她,放低声音问:“丫头,你到底是谁?”   纤纤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老人对她并无敌意。   他只是害怕,怕她对他的家人有恶意,怕他们受伤。   他渴望得到一个保证。   所以,该怎么回答呢?   她突然想起那天残阳下的墓园,秦措面对父亲的墓碑,所说的话。   于是,纤纤笑了笑,“我是你孙子的爱人。”   秦老爷子一愣。   良久,他也笑起来,“好,好。”   短短两字,道尽一切。   纤纤又说:“我真要走啦,下次带小雾来拜年。”   “再等等。”秦老爷子直起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纤纤心底叹气。   还真来了。   ……秦措那张乌鸦嘴。   *   最近,许玲的心情很差。   她一手培养的棋子莫名其妙地超越秦家,一跃成为全球首富——这一离奇的事实,她用了整整半个月才消化,才信以为真。   ……白纤纤。   她收养的孤儿,如果没有她就会饿死街边的小女孩,除了美貌一无所长的死丫头——她怎么赚的了那么多钱?   许玲想不出来。   这也就罢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周,她出门买菜之后,家里遭遇入室盗窃,该死的小偷把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偷走了电脑和一些值钱的物件。   最可恨的是,小偷乱丢秦远华的相册,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   幸好相册只是被扔到角落,照片完好无损。   今天,白纤纤约她和儿子见面。   好巧不巧,地点正是路洄曾经约她会面的高档咖啡厅。   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阴谋!   许玲站在路边,冷冷地盯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许妄走在她前面,正要进去,被她一把拉住,狠狠往后扯,“别去!”   许妄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里面埋伏了人,我已经看穿了。”许玲死活不肯往前去,冷笑着说,“这是陷阱。”   “埋伏了人,然后呢?”   “蠢货!我们一进去,就会被绑起来,任人宰割。白纤纤要报复我们,你不懂吗?”   许妄嗤笑:“你疯够了没有?她是Mr. GF。秦家都能轻易弄死你,她要想报复,多的是办法打压,甚至让我们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用的着特地约见面?”   许玲神经质地后退,自言自语:“她本事大……所以这一定是陷阱。”   许妄失去耐心,甩开她,“那你回去。”   他推开门。   许玲在他身后紧张窥探。   里面的确有人,但不是她想象的人高马大的黑衣打手,而是……白纤纤和那个女人。   她愣住。   几秒钟后,她冷笑了声,扬起头,大步走进去。   *   为了等待许玲母子,纤纤和秦太太面对面坐了二十分钟,茶也喝完了小半杯。   大门开启,有人进来。   秦太太微笑,眼底却讽刺,“白小姐,人到齐了,如果你想扬一扬威风,现在可以正式开始。”   纤纤说:“我今天是来膈应人的——”   后半句,她没说。   原本,秦太太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只想膈应那对母子,因为许妄蓄意挑衅,一边抽烟还往她儿子的脸上喷,以至于秦措震怒,跟她冷战了一晚上。   真的只针对他们。   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若不是秦老爷子的要求,她才不想约秦太太出来。   明天还得带小雾去给她拜年,到时多尴尬,想想就头疼。   “膈应人吗?”秦太太笑了笑,往后靠在椅背上,也不看另外两人,淡淡道,“你已经成功了。”   纤纤:“还没开始呢。”   秦太太:“……”   许妄走了过来,并不落座,只斜倚着一张沙发,看着他久别的妹妹。   也没那么久。   他们分明在恒悦大酒店见过,可总感觉,那是一个世纪前的旧事。   那个人,熟悉又陌生。   她是白纤纤,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是Mr. GF,如今的世界首富,财富榜第一的大富豪。   ……他宁愿她变了。   变的盛气凌人,变的趾高气扬,变的对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不屑一顾。   如此,他就能说服自己,他失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他恨。   他恨她还是这样的安静温婉。   如他梦中的明月,如他记忆中的她。   他恨她不成全他的自欺欺人。   他失去的就是他眷恋的白纤纤,再也不会回头的白纤纤。   许妄掏出烟盒,“找我们干什么?”   纤纤把一只文件袋拿起来,并不急于拆开。   她平静的问:“你们知道,小时候,我认为的全世界最完美的人是谁么?”   许妄讥讽:“秦少爷?”   “怎么可能。”纤纤握住茶杯,静静的说,“是秦远华。”   秦太太神色剧变,站起来,“我没有必要受这份羞辱,没必要听下去——”   纤纤打断:“你有必要,坐下。”   秦太太不动,盯住她。   纤纤抬眼,淡淡道:“坐下。”   秦太太僵持片刻,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是她生命中最深远,最丑陋的伤疤。   时至今日,撕裂粉饰太平的纱布,底下仍是流脓的伤口。   可她决定留下来,她突然想听下去。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她只要一个了结——即使这意味着必须再一次撕开旧伤。   许玲略有得意,“他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纤纤看向她,“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听你说起他,听许妄说起他,说的太多。在你们的嘴里,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父亲,没有任何缺陷。”   秦太太双手微微发抖,她紧紧攥住。   许玲坚定的说:“他本来就是!”   “后来,我出国,手上有点资源,又很好奇他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优秀,就做了深入调查。”纤纤停顿,一会儿才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本来没打算拿出来——多亏了许妄,谁叫你挑衅秦措,欺负我儿子。”   许妄嗤了声。   许玲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纤纤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桌子上,“看看吧,你的绝世好情人,你儿子的模范父亲。”   先看见的人是秦太太。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   她盯着散落的照片,只觉得眼睛刺疼,尖锐的疼,竟没有勇气拿起来,看个清楚。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想否认,事实就在眼前。想尖叫,却被掐住了脖子。   她霍地站了起来,听见旁边的女人嘶声叫喊:“假的……假的!全是假的……不不……啊!”   随着最后一声野兽般的痛叫,许玲冲上前,抓起照片就撕,一张接着一张,生怕停下来。没一会儿,碎屑飞扬。   纤纤看着这一幕,置身事外的冷静。   “秦远华在北美和欧洲另有情人。”   “他在温哥华和曼彻斯特都有金屋藏娇用的爱巢。”   “温哥华那位是华裔,比他小了十岁。曼彻斯特那位是白人,现在还住在那栋房子里。”   “除了固定的情妇,应召女郎叫的也不少。”   “你刚才撕掉的那张照片,是他某一次的艳遇,拉丁裔少女,那年,她刚满十八岁。”   纤纤徐徐道来,波澜不惊。   每说一句,许玲便更加混乱。   她一边狂摇头,一边念念有词,忽而癫狂的竭力否认,忽而咬牙切齿的咒骂她造谣,陷害秦远华。   纤纤不在乎。   许玲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她在挣扎。   等她累了,绝望了,便会醒过来,领悟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虚假的,是她记忆里的完美恋人。   “秦远华对你只有情分,那不是爱。”   纤纤轻声说,几近残酷的平淡。   “所以他不会为了你坚定的对抗家庭,所以他给不了你名分,所以你的儿子没有父亲长久的陪伴。”   “他对妻子不忠,对你也不忠。”   “你只是他逃离家庭的避风港,和外面的情妇,本质上并无差别。”   “就算你如愿嫁给了他,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二个秦太太,等一个出轨的男人回家。”   秦太太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印。   “不!”许玲面无人色,大叫,“不是,不是,不是……”   纤纤不说了。   许玲还在否认,可她也在哭。   女人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双目血红,泪水不停地落下,那张脸泪痕斑斑。   直到许妄走过来,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桌边带离。   他脸容苍白,“够了。”   许玲又是一声尖叫,终于痛哭失声。   多年以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坍塌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   不远处,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却笑出了声。   那是毫无快乐,毫无笑意,自嘲自厌的苦笑。   秦太太颓然瘫在椅子上,眼泪沉默落下,落在她唇角讥讽的弧度上。   “这么多年……”她低低的梦呓,“我都在争什么?”   曾经,她争夺秦远华的爱情。   她永远得不到,却又无比渴望的爱情。他无所保留地赠予另一个女人的深情!   可是,可是。   到头来,假的。   从来没有所谓的深情。   她为了一个凉薄又卑鄙的男人,耽误了时光,蹉跎了岁月,不停地折磨自己。   她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不值得……为什么到今天才明白,不值得啊!   哭声与笑声,交织徘徊。   咖啡厅的门又开了。   *   进来的是几名警察。   见到此刻的状况,他们愣了愣。   公务在身,没有太多时间等混乱的场面结束,领头的一名男警官辨认出许玲的脸,走了过去。   “许玲,是吗?”他说,“你涉嫌恶意恐吓胁迫,以及敲诈勒索,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女人没有反应,眼泪不住流出来,眼神空洞。   男警官皱眉,“许玲——”   “你刚才说什么?”   男警官转过头,打量说话的人,“你是她的……”   许妄面无表情,“儿子。”   “前几天,是你们报的案吧?入室盗窃。”   “对。”   “人抓到了。”警官看他一眼,“嫌犯同时供出,在你母亲的电脑里找到了违法的证据。她拍摄别人的不雅照,以此威胁对方,有电话录音和文字信息为证。”   许妄怔怔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回头。   “你做的?”他问。   “天网恢恢。”纤纤说。   突然,许玲挣脱抓住她的人冲出去,拿起一个茶杯在桌角上敲碎,又抓住碎片,一刀一刀割向照片,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假的,假的,看我杀掉你们,叫你们陷害他!”   几名警察呆住。   短暂一瞬,他们反应过来,急忙上前。   “抓住她!”   “许玲,装精神病逃避法律责任是没用的!”   “她手流血了,先让她冷静,别伤到自己。”   ……   他们只用了几分钟,便彻底控制住许玲,将她带出门。   许妄下意识地追上去。   刚到门口,听见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她会被判刑,在牢里待上几个月,至多一年。”   “这就是你要的?”许妄停住,再次开口,用的陈述句,“这就是你的报复。”   纤纤面不改色,“是啊。”   许妄冷冷道:“你要我们生不如死。”   “对你,也许。对她,没准是先死后生。”   许妄皱眉。   “你妈妈——医生救不了她,上帝救不了她,以前的她现在的她,都救不了自己。”纤纤说,“只有一个地方,也许还能给她重生的机会。”   *   秦太太走了。   纤纤提议送她回去,她不要,她说司机在等她,然后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不妙。   秦老爷子的初衷当然是好的。   他认为残酷的真相能拯救儿媳妇,就像她觉得,比起精神病人的病房,许玲需要待在监狱里接受改造。   可这到底是一剂猛药,就怕刺激过了头。   因此,到家以后,纤纤犹豫。   秦措在陪儿子玩拼图。秦雾拼,他在旁边计时。   等秦雾拼完一整张图案,纤纤叫他:“秦措。”   她招手,要他过来。   秦措起身,跟着她回到房间,见她长久的沉默,便说:“坦白从宽。”   纤纤一怔。   “你身上有烟味。”秦措淡声道,“我等你主动开口。”   纤纤迟疑。   怎么才能在避开秦远华的前提下坦白?   她不想许妄好过,可又不想秦远华的这个儿子难受。   于是,她说:“我觉得,你应该去陪你妈妈。”   秦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飘飘的。   他耐心的说:“母亲不抽烟。”   纤纤无奈,只能含糊其辞:“我约许玲见面,给她看了点东西,伤害很大,侮辱性也极强。你爷爷让我叫上你妈,所以她也在,也看见了……反正你就去看看她。”   秦措不语。   几个点拼凑一起,真相一目了然。   他说:“秦远华。”   纤纤惊讶,不太确定的问:“你……知道?”他默认了,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自己查的。”秦措一句带过。   纤纤叹气:“你安慰她吧。”   秦措说:“她见了我只会假装无事发生,我去没用。”   纤纤问:“那怎么办?”   秦措:“送小雾去。”   纤纤:“……”   *   送完秦雾回来,秦措一路沉默。   到了家,他把钥匙挂在墙上,脱下外衣,走进客厅。   纤纤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瞥向他的脸——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怎样,只有天知地知他知。   秦措坐在沙发上,抬了抬眼皮,“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纤纤挨着他坐下来,思忖一会儿,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右手伸出去紧握住他,温声说:“小雾安慰他奶奶,我安慰你啊。”   秦措反握住她,拉过她的小手,漫不经心地在她手背上写下几笔。   微凉的指尖划过肌肤,轻微的痒。   秦措沉默了下,垂着眼睛问:“他也在?”   纤纤点头。   秦措翻过她的手,又在她手心写字。   这次纤纤很快辨认出来,缩回手,十分无语,“醋什么醋?又不是有天大的好事庆祝,叫上许妄来吃酒席。他可是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她哼了声,也把他的手拉来,在他手背上写‘乱吃飞醋,病的不轻’。   秦措低笑。   纤纤写完了,出了气,又觉得他摊上那么一个爹,实在倒霉。   秦措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纤纤顺势依偎着他,轻轻道:“我安慰你。”   秦措不作声。   所谓温香软玉在怀,香软在后,温暖在前。   他出生在一个冷漠的,没有温度的家庭。童年至少年的记忆,多半也冰冷。   直到他忍无可忍逃了出去,直到他遇见一个奇怪的少女,从此岁月变得温柔,四季都美好,寒冬也有暖意。   只要抓住她,只要拥有她。   他什么也不怕。   “我早就知道。”秦措说,“所以很久以前,我发誓,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是他。”   纤纤说:“你不是。”   秦措抱紧她。   起初很好,他是那么满足。   然而,渐渐的,他敏锐地察觉白纤纤开始走神。她觉得安慰到了他,心思又飘往别处。   秦措不是滋味,“在想什么?”   纤纤回神,“啊?”   果然。   秦措语气微凉:“秦远华的另一个儿子生不如死,你觉得他惨?”   “……”   纤纤坐起来,“我刚说你什么来着?”   她摇头,“今天,斯米克先生在xx高校有个演讲,算是他的告别演讲。上一代的老派银行家,曾经的金融巨鳄,还在活跃中的没剩几个了……”顿了顿,“我想听,不好意思跟你说。”   原来如此。   秦措好笑,“白小姐,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纤纤不说话。   秦措:“手机给我。”   纤纤给他。   秦措开电视,连上手机,切换斯米克先生的演讲直播。   纤纤高兴极了,又扑进他怀里,双臂缠绕他的腰,认真的表示:“一边听演讲,一边安慰你。”   秦措低眸。   她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辰。   真的,像星星啊。   他笑笑,“好。”   *   秦雾来到祖母家,身负重任。   父亲说,让他多陪陪祖母,不用说什么,陪在她身边就好,不要让祖母孤单。   今晚是除夕夜。   祖母从来不看任何娱乐节目,可她今天开了电视,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音量调到很高。   祖母非常平静,神色正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说:“小雾,困了吗?我带你去房间——”   秦雾摇头。   秦太太淡淡一笑,“不困?”   “祖母。”秦雾说,“我陪你守岁。”   秦太太怔了怔,转过头。   屏幕里的主持人越振奋,节目越热闹,她就越沉默。   明明盯着五光十色闹闹腾腾的画面,眼睛却空洞。那些鲜艳的色彩在她的瞳孔掠过,留不住影子。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能想的,只有她可悲的一生。   一步错,步步错。   她从没有所谓的合家欢,这些年来,也感受不到快乐,未来的几十年,也将如此度过。   多么可怕。   再多的金钱挽回不了时光,改变不了过去。   她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秦太太回神,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   她忙向旁边看去,正对上秦雾困倦的视线。   秦太太惊道:“都这么晚了——小雾,怎么不叫我?”   她起身,想呼唤佣人。   小小的孩子揉着眼睛,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又困又累,却固执的说:“我陪你守岁。”   “傻孩子。”秦太太叹气,“新年已经到了。”   秦雾一怔,说:“祖母,新年快乐。”   秦太太也想说新年快乐,可说不出口,快乐两个字,对今天的她而言,如同讽刺。   她苦笑。   “新年到了。”秦雾轻声说。睡意席卷,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对方,“不开心的事情都在去年,所以……祖母,不要难过。”   秦太太愣住,心口酸涩。   她转身,抹去眼角一点湿润,然后才坐下,摸摸孩子的头发,“我不难过。”   秦雾犹豫。   祖母看不见吗?   她很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落。   秦雾慢慢地抬手,抱住她。   秦太太的身体僵硬。   她总是不习惯亲密的举动。一个孩子的拥抱,都让她无所适从。   “不要难过,小雾陪着你。”秦雾安静的说,“……奶奶。”   分不清哪句话,哪个词语,按下了开关。   秦太太反应过来时,已经抱着男孩失声痛哭,她却不想停止。   她一生都在克制,快乐要克制,悲伤也要克制,从没有像此刻,无所顾忌地宣泄内心的痛苦。   她紧紧抱住秦雾。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或许,人生也不是黯淡无光。   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第70章 城市之光 愉悦。   “……你答应了?”   纤纤用枕头盖住耳朵, 本来就睡眼惺忪,没醒透,听见男人凉丝丝的声音, 干脆闭上眼, 装睡。   “白纤纤。”秦措拿走枕头, “别装聋。”   纤纤头朝下趴着,叹了口气。   新年第一天,大清早的。   纤纤睡醒才想起来,有个还算重要的决定, 忘记跟秦措说。   这也不能怪她。   因为秦远华,昨天一整天,她不想拿别的事烦他, 只想等他心情好转再谈。   其实——   她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秦措究竟有没有因为父亲的丑闻黯然神伤,又有多严重。   只知道, 她安慰他, 莫名其妙的从沙发安慰到了床上。   他们都不是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熬夜的人, 本来想着那就早点睡吧,结果事与愿违。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预示新的一年来临。   耳边男人的呼吸凌乱。他咬她耳垂,沙哑着嗓音呢喃——说什么了呢?总之不是新年快乐。   昨晚的记忆有几处空白的片段。   纤纤想了会儿。   仿佛是……年年如今夜。   “纤纤, 但愿我们年年如今夜。”   她的脸颊发热, 耳尖泛红, 回忆竟然也能烫人。   秦措怎么也不像郁闷的样子,除非他能化悲痛为动力……那可真是源源不绝的力量,没完没了的。   还年年如今夜, 她明年春节一定出差。   秦措又说:“白纤纤,谈谈。”   声音不带起伏,听不出潜藏的情绪,但他张口就叫白纤纤,准没好事。   纤纤决定先发制人。   她爬起来,指指脖子,又指着锁骨,不用看也知道遍布红痕。   “红了吗?”   秦措的视线落下,目光暗了暗。   他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引导她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睡袍的衣襟,往旁边扯。   纤纤警觉,“晚上够了,我不做。”   她想抽回手,秦措不放。   柔软的睡袍褪至腰际,入目是紧致的腰线。   “秦措——”   男人沉默地侧身。   纤纤便看见了。   他背上挠出来的一道一道印子,有几处指甲划破皮肤,留下了鲜明的罪证。   秦措问:“红了吗?”   语气无辜,自然。就像真的只是好奇,需要人帮忙解答。   纤纤拉起他的睡袍,说:“是你没完没了。”   秦措低声笑。   过一会儿,他说:“言归正传。你为什么答应?”   纤纤靠在床头,提醒:“秦措,大年初一不准生气,否则全年不顺。”   秦措若有所思,“大年初一做的事情,全年重复?”   纤纤:“老话是这么说的。”   秦措沉默。   纤纤看了他一会儿,奇怪:“你想什么?”   秦措凝视她,视线缠绕,微微一笑,“那就好。”   纤纤:“所以这件事情吧——”   他又说:“年年如昨夜。”   纤纤:“……”   她心里默念一遍,明年出差,接着说:“言归正传。”   秦措等她继续。   纤纤开口:“你爷爷说,你原本股份都想转让给他,他拦下了。”   秦措:“祖父的意思是,他年纪大了,不如等几年直接给小雾。”   “对啊。”纤纤叹了口气,“然后他又跟我说,现在要是外人入主公司,二、三十年后,万一小雾想接管呢?到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总要给小雾留个机会。”   秦措淡声道:“情况再怎么复杂,小雾如果没有能力处理,那就不应该接管。”   纤纤听完,忽然笑:“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心有灵犀唉。   秦措挑起眉,“最后他怎么说服了你?”   “他没有。”纤纤停顿,目光短暂的与他交错,又移到被子上,“我就是突然想到……你走了,你的办公室怎么办啊?别人坐在那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句话突兀又出乎意料。   秦措一怔,答道:“没打算留给别人。”   纤纤问:“所以呢?”   秦措:“叫人整个敲掉。”   纤纤安静了会儿,睨他一眼,“你的休息室花了不少时间布置,是吗?”   他的天空之城,他的冰原雪山。   ……她的深海万里。   她又垂下眼睑,不声不响,温温柔柔。   秦措凝视她,黑眸也如海一般的深邃,“我在家里弄个一样的,更方便——”喉结动了动,眼底岩浆翻滚,声音越发低沉,“物尽其用。”   “算了,别折腾。”纤纤说,“留着吧。”   他说:“好。”   目光太灼热,感觉不到都难。   纤纤急忙打补丁:“我是说,留着当办公室,不是物尽其用。”   秦措笑笑,闭了闭眼,平静下来。   他问:“以后有什么计划?”   纤纤说:“我这身份比较特殊,最好还得找个合适的工具人。”   “工具人?”   纤纤拿起手机,点开Utopia的软件,交给他。   秦措接过来。   屏幕显示的是白小姐的特别联系人,分组名称为【工具人】,其中又分为优秀,良好,及格。   优秀一列,首当其冲的是代号为【工具箱】的员工。   秦措:“……工具箱。”   纤纤不以为然,“哦,那是奥斯汀。”   她看着低头划动手机的男人,不咸不淡的语气:“秦先生,看见了吗?别草木皆兵,总以为我要红杏出墙,我——”她停住,轻哼一声,“在我眼里,墙里的你是男性,墙外的都是无性别物种。”   秦措欺近,亲吻她的唇,如羽毛掠过,轻轻触碰挑逗。   纤纤笑了声,勾住他的脖子。   秦措轻叹:“白小姐,真能忙的过来吗?”   “如果实在太忙——”纤纤又笑,抵住他额头,耍赖,“不是还有你嘛。”   *   这个春节,常佑没有离开淞城,只和女朋友单独度过。   叶子是本地人,小苏的家里人正好过来淞城玩,小杨倒是订了回家的车票,临时有事,只得取消。   几个人都留在一个城市,又有共同的心事,大年初三,便约好一起下馆子。   火锅店几乎满座。   吃到一半,小杨忍不住先开口,提出所有人心底的疑问:“这以后公司肯定变天了,也不知道将来是好是坏?”   小苏夹了一筷子菜,假装轻松的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免不了人事变动。”   而他们秘书室,首当其冲。   叶子叹气:“秦总的职位,许妄就算了,那是闹着玩的,真正接替他的人,四十岁都算的上年轻有为。年纪轻的总有女朋友,红颜知己。年纪大点的,小蜜,情人,侄女外甥女一堆亲戚。不管谁来,多半会往秘书室塞人。”   那还是乐观的想法。   悲观一点,他们的职位说不定得拱手让人。   三人脸色凝重。   小杨没什么胃口,望向对面,“常哥,你知道秦总离职后有什么打算吗?自己创业还是去哪儿空降当领导啊?”   “不清楚。”常佑回答,“可能凭心情做点感兴趣的事业。秦总么,吃存款利息,都够花十辈子。”   小杨羡慕不已。他又问:“年后许妄坐你办公室,那秦总呢?他还来公司吗?”   常佑倒了半杯汽水,“我猜不会。秦总前天晚上给我发了一个几百页的文档,该交代的都交代下来了。他邮件里说,急事打他电话,其它时候短信联系。”   一阵沉默。   叶子突然叹息:“唉,那就是不太可能再见到他了吧?告别也没机会。”   “其实……”小苏放下筷子,“秦总人真的不错。虽然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叶子:“他天生就面瘫,对他妈不也那样?只在白小姐和小少爷跟前区别对待,也不是针对我们。”   小苏:“就是。秦总话少,可一向就事论事,就算批评也不会侮辱人。而且,他声音好听啊!”   叶子又一声长叹:“……长的还帅,瞧着多赏心悦目。”   小苏:“洁身自好,没有潜规则的风险。”   小杨在旁插话:“新来的领导性格好还行,这要来了个暴君,那日子就难过了。”   “我毕业后跳槽两次。”小苏说,看着满满一碗的菜和肉,苦笑起来,竖起一根又一根手指,“脾气好,人品好,懂得尊重人,不会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这样的领导,比熊猫还稀罕。”   叶子感慨:“是我们不懂得珍惜秦总啊!”   小苏深表认同:“他在的时候,我见了他挺害怕的。以后他不在了,唉,还真有点想他。”   小杨眼神深幽,“以前总觉得他的存在很打击人。出生即巅峰,身高外貌能力都是顶尖,这就罢了,他妈的还持久得反人类,叫别的男人怎么活——”   “咳咳!”常佑重重咳嗽,“女同事在,你注意发言。”   小杨不再多说,只是摇头。   小苏举起杯子,“我们敬秦总一杯吧。”   常佑:“……他人又不在,敬什么酒?”   “不喝酒,我还要开车呢。”小苏说,“就碰碰杯子,隔空表达对前老板的敬意。”   同事都举起杯子。常佑没办法,只能拿起他的汽水。   小苏说:“敬秦总。”   小杨说:“希望新来的不是个事儿精。”   叶子说:“希望新来的那位的对象也跟白小姐似的,特好相处。”   *   秦太太的管家打来电话,说是太太要多留小少爷两天。   大年初三的晚上,纤纤一时兴起,拉着秦措深夜兜风,来到锦盛大厦——Utopia亚太地区总部。   装修工程还没结束。   她的办公室在顶楼,独一层。   “我叫他们先布置我的办公室。”纤纤拿着钥匙开门,转动门把手,“我自己设计的。”   言语之间,颇为自豪。   秦措笑了笑,揽住她的腰。   空气弥漫尚未散尽的环保油漆和实木家具的气味。   白小姐的办公室规规矩矩,就只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放置了崭新的办公桌,沙发和茶几,没有相连的休息室和换衣间。   纤纤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这边有人全权代表我管理公司业务,我不会常来。”   她打开所有灯。   办公室亮如白昼。   干净的白墙,挂着几幅优美的油画,一看就是大师之作——蔚蓝的大海,金色的元宝,浅海鱼群。   办公桌后,整面透明落地窗。   夜晚绚烂迷离。   纤纤站在窗边,好一会儿,她转身,正对上男人静默的视线。   身后是城市的夜景,五光十色。   不远处,秦措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望着她。   纤纤问:“怎么不说话?”   秦措说:“想事情。”   纤纤又问:“想什么?”   秦措平静道:“接吻。”   纤纤一愣,又气又笑:“秦措你别太过分。我叫你来看我的聚财福地,你胡思乱想。”   男人容色沉静,“我大声说出来了么?”看着竟有几分歉然。   纤纤:“……明知故问,你就装。”   秦措便笑。   纤纤沉默一会儿,忽然将白色的灯光关掉,只留一盏昏暗的暖黄色的光。   如此才能清楚的看见窗外的夜景。   一点灯光摇曳。   夜色侵袭,暧昧晕染。   纤纤眺望远处,轻轻说:“秦措,城市之光。”   卓别林的无声默片,他最爱的电影。   萍水相逢的流浪汉和卖花盲女,滑稽又心酸的深情,伪装与真实,错过与重逢。   “上学那会儿,你经常放这部电影,还让我陪你一起看。”纤纤跃上办公桌,望向窗外,“我刚回来,在海之屿,你半夜不睡觉又看电影。”   秦措说:“那几天,我睡不安稳。”   纤纤双手撑在身后,闭上眼,过一会儿才道:“从前也是,后来也是——你挑这部电影,故意暗示我?”   秦措不语,算作默认。   纤纤终于回头,“你暗示我是那个流浪汉,伪装起来接近你。”   秦措:“……”   他站起来,颀长的身影走近。   男人双手放进口袋,细长的黑眸清冷,淡淡道:“我希望你代入女主角。”   纤纤蹙眉,“盲女?”   “是。”秦措低声说,“白纤纤,你瞎。”   “你——”   “我在你面前,你一直看着别人。”   纤纤怔住。   秦措神色淡淡的,沉默无声。   半晌,他扯起唇角,戏谑:“好在结局女主重见光明,白小姐的眼睛也治好了,戏如人生。”   纤纤淡哼:“不理你。”   她又看回窗外。   夜色似近而远。   纤纤喃喃:“……城市之光啊。”   她看着城市的夜景,秦措看着她。   整面落地窗,宛如一张透明的巨网。夺目的霓虹灯闪耀,纸醉金迷的华丽。   深夜的华彩灯光,只会让人迷失。   真正的城市之光——   唯独那一个人。   纤纤偏过头,说:“秦措,我也想接吻。”   *   错误,错误,错误。   不该说那一句话。   不该因为对一部电影的新领悟,而不合时宜的对一个男人又一次怦然心动。   不该在他声线紧绷问出‘恐高吗’之后,回答‘才不’。   弥天大错。   纤纤靠在男人身上喘息,瞥向落地窗的眼神,悔恨莫及。   ……不忍直视。   秦措柔声问:“累吗?坐一会儿。”   纤纤低头整理衣服。   扣上第二粒纽扣,眼角余光瞥见秦措在偷看她。   不,正大光明地盯着她。   他背后就是那面冰冷的玻璃窗,这要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可他毫不在意,慵懒地往那儿一靠,从容惬意。   纤纤冷不丁的就想起那个词,身心愉悦。   然后她就不愉悦了。   纤纤抬头,面无表情,“秦措。”   “嗯——”   才应一声,后背重重抵在玻璃上。   他笑。   纤纤的短靴不知踢到哪儿去了,只穿袜子踩在他的脚背上,是真的忍无可忍,且对他这个人理解无能。   “求你求你求你,就这么喜欢听人求你?”她没好气的抱怨一通,突然说,“你也求我。”   秦措挑眉。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没入她的头发,将乌黑的发丝弄得更为缠乱。   她的声音柔软。   幽暗灯光下,双眸水波潋滟。   可她尚未意识到。   纤纤重申:“你也求我——”离他太近,密不可分,话说到一半,瞬间僵硬。   ……他们才结束啊。   她睁大眼睛,“秦措你认真的?!”   男人往后仰,完全放弃抵抗的姿态。   “好,求你。”他拖着调子,哑声说,“……让我舒服点,嗯?”   从神态到语气,尽是乐见其成的享受,没有一丝不甘愿,更听不出任何的勉强。   简直,可怕。   “……”   纤纤不知作何感想,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异时空的生物。   知道他自从告别学生时代就没什么节操,可没想到有一天能堕落到这地步。   她满脸通红。   好半天,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你好歹抵抗一下,哪怕是装的……怎么这么没下限啊。”见他还在那笑,又气道,“你生而为人的尊严呢?”   秦措一怔,“男人的尊严?”   “不是,生而为人的——”   “想知道?”   纤纤点头。   秦措按住她,倏地调转方向,将她堵死在自己和玻璃之间,干净利落。   笑意淡去,他的目光暗沉。   “再来一次。” 第71章 白日梦 成真。   初五, 秦措接儿子回家。   佣人在楼上帮秦雾整理东西,他们还没下来。   等待的间隙,秦太太和秦措相对无言。   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没有话题便沉默, 也不会刻意的没话找话。   秦太太看着立在窗边的男人。   身姿笔挺, 又瘦又高。眉眼冷淡,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可他不会是秦远华。   秦太太想,其实,她应该庆幸。   她没能嫁给一个好丈夫, 但她的儿子,必将成为另一个女孩最好的归宿。   这值得她骄傲。   秦太太突然问:“白小姐呢?”   秦措说:“纤纤在家。”   秦太太了然,“她不愿意来?”   秦措不语。   出门前, 白纤纤的原话是:你叫我去?她看见你一个就够生气的, 再加上我,大过年的收获双倍郁闷值。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于是, 他回答:“我让她留在家里。”   秦太太平静道:“事已至此, 她到底是小雾的母亲,将来——”她看他一眼, “想必也会是你的妻子。”   秦措颔首,“是。”   简单的一个字, 斩钉截铁。   秦太太起身,面对他。良久, 她开口:“秦措, 我至今认为你的决定太草率, 太不理性。可这是你的人生,我不会再干涉。就让时间证明,你的选择是否值得。”   秦措说:“多谢母亲。”   “不用谢我。”秦太太淡笑, “我们都有自己的路。有时候,我忘记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与此同时,她也不记得,印象中小小的沉默的儿子,何时长的比她还要高。   那只能够到她腰的小男孩,如今她需要抬起头看他。   她也算不上多么称职的母亲。   可秦措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秦太太百感交集,心绪沉淀之后,又释然。   “奶奶——”秦雾从楼梯上下来,佣人提着他的小行李箱,“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秦措听见他的称呼,些许惊讶,没作声。   秦太太微笑,“好,路上小心。”   回到车里,秦雾扣好安全带,宣布:“爸爸,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   秦措说:“小雾真可靠。”   秦雾正色道:“我是可靠的男子汉。”   秦措笑,点了点头。   汽车行驶在路上。   秦雾发了一小会儿呆,眼睛一亮,兴奋起来:“爸爸,你还不知道吧?今晚十一点五十九分,哔哩吧啦大金刚线上扭蛋机随机掉落新春限量款新品。限时限量,火王大金刚只有一个,附赠声优签名海报。我是全网第二个预约的人!”   “我知道。”他的父亲淡淡道,“我是第一个。”   “……”   这时,秦雾才意识到事态严峻。   他多了一个抢限量款的劲敌。   自从他提出玩耍父亲收藏品的要求被拒绝后,他已经认清楚残酷的现实——手办和模型,就跟眼睛鼻子一样,各归各的。   爸爸的收藏品是他自己的,他的收藏品也只属于他。   他们是竞争对手。   Exile的收藏系列惊人的齐全,这足以证明爸爸的运气特别好,而他之所以幸运,很有可能得到过妈妈的帮助。   就像妈妈也帮他抽到了不死金刚。   可是……今晚只有一个奖品。   秦雾偷瞥父亲。   他可以撒娇,求爸爸让给他。   不,不行。他是骄傲的男子汉,不能那么幼稚。   “我们公平竞争吧。”秦雾说。   *   晚上。   纤纤开完视频会议,揉了揉眼睛,合上笔记本电脑。   一转头,儿子不声不响地坐在她身边,不知陪了她多久。   “小雾?”纤纤一怔,站起来,“走,妈妈带你回房间。”   秦雾摇摇头,“我有午睡。”   纤纤说:“那也太晚了。”她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你平时早睡着了。”   秦雾脸上没有表情,稚气的眼眸里,竟然十分的沉郁。   仿佛堆积了复杂的心事。   他低声说:“今晚我有重要的计划,我晚点睡。”   纤纤好奇的问:“什么计划?”   秦雾不说话。   他偷摸瞥向另一边的父亲。   秦措抱着电脑打字,心无旁骛。   他那么淡定。   秦雾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在父亲的身上,看到了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妈妈。”他唤了声。   纤纤看出他的异样,问他:“怎么回事?”   秦雾低着头,说:“下下个月,我生日。”   纤纤笑笑:“我知道,过完生日,小雾就六岁了。”   秦雾的目的达成,继续下一步的计划:“我现在还是五岁。”   纤纤说:“对啊。”   秦雾:“只有五岁。”着重强调,疯狂暗示。   可纤纤不明白。   秦雾眼角不住地瞄着父亲,想了想,拉着母亲的手让她弯下腰,说起悄悄话:“我很快就会长大,但是我现在还是孩子。”   纤纤点点头,“是孩子,然后呢?”   秦雾拿起一旁的平板,慢吞吞地递给她。   屏幕上是一个小程序,显示一只虚拟机器,有点像商场的抓娃娃机。   “火王大金刚新春限量款。”秦雾特别小声的说,“……只有一个。”   纤纤懂了,“要我帮你摇娃娃?”   秦雾马上纠正:“限量款模型,不是娃娃。别的角色最少也有十个,火王大金刚只有一个,十一点五十九分开始抢。”   纤纤说:“行,你去睡吧,明早就有了。”   秦雾笑了一下,又敛起神色,字正腔圆道:“妈妈,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纤纤:“……?”   秦雾还是不肯乖乖睡觉……父亲也没去睡觉,他才不走。   他要等凌晨活动开始。   反正放假,偶尔熬夜一次,纤纤默许了。   十一点五十五分,秦措放下电脑,站起来。   秦雾的眼皮在打架,本来快要睡着,昏昏沉沉地看见他的动作,立刻又清醒。   “睡吧。”秦措淡然道,“我从不叫你妈妈帮我。”   秦雾愣住,不敢置信。好一会儿,他狐疑,“真的?”父亲点了点头,他又看向母亲,“真的吗?”   见他们这样,纤纤恍然大悟,“秦措,你也要抽?”   他默认。   纤纤啼笑皆非,对儿子说:“真的,爸爸都自己来。”   秦雾怔怔的,“他的运气也那么好?”   纤纤选择性的忽略这个问题。   秦雾疑惑不解,问秦措:“为什么你不要妈妈的帮助?”   “因为公平竞争。”秦措耐心解释,“大家拥有的机会应该尽量平等。”   秦雾又呆了会儿,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他比平时更加高大,背后闪耀圣光。   他攥紧小拳头,下定决心,“爸爸,你说的对,妈妈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对其他人不公平,总要给别人留机会——我自己来!”   纤纤默默叹气。   十一点五十九分,秦雾触碰红色的按钮。   他得到了一个火王手办,但不是新春限量款,是以前出的,他早就有了。   他问:“爸爸,你抽到什么?”   秦措说:“旧款。”   于是,秦雾失望又自豪地去睡觉了。   失望,因为没抽到心心念念的新春限量款。自豪,因为他的人格得到了升华,他人品高尚。   纤纤安置了儿子,回到客厅。   ……果不其然。   秦措又拿起电脑。   纤纤走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笑他:“这次怎么没有强行篡改程序?”   秦措说:“以前年少轻狂,现在成年了,总要遵纪守法。”   纤纤无语。   她见他登录社交网站的三无账号,便问:“在找谁抽到了你们要的那个限量款?”   他唔了声。   纤纤轻踢了他一下,揶揄:“找到以后呢?秦学长今天准备几倍起跳,跟人报价?”   “十到二十之间拿下。”   “血亏。”纤纤评论,“真烧钱。”   秦措淡淡道:“做生意锱铢必较,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是情怀。”   “……”   纤纤在旁边看了几分钟,突发奇想,真诚建议:“秦措,不然你开个玩具公司吧,你那么喜欢。”   从少年到青年,没准童年时期也沉迷。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有时候,至死是儿童。   秦措拒绝:“不开。”   纤纤:“为什么?”   秦措抬眸,语气还挺认真:“情怀沾染了金钱,俗气。”   纤纤彻底失语,很久才吐槽:“……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像话吗?反讽满分。十倍价收别人东西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   秦措低笑。   纤纤搂住他的脖子,依偎他坐了会儿。   “我看见老房子的展览室了。”她嘟哝,“改天把新一期的财富榜也贴墙上。”   秦措说:“好。”   手指停在键盘上。   他偏过头,薄唇扫过她散落鬓边的碎发。   夜深了,他的嗓音透着慵倦的沙哑。   “今晚——”秦措勾唇,在她耳边轻声问,“白小姐有居高临下,压我一身的兴致么?”   *   年后,纤纤飞国外。   没几天,秦措电话里说,许妄不干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缴械投降的速度未免太快,才一星期,椅子都没坐热,就甩手走人。   纤纤打给常佑,确认详情。   “是,许总走了。”常佑说,“那天我们正开着会呢,他可能熬夜看资料太劳累,睡着了。大家等他半小时,等他睡醒发言,他又讲不出个所以然。当时在场的有个吕总,资历老,脾气暴躁,说话有点刻薄,说了他两句,许总扔了文件就走,我拦都拦不住。”   他言简意赅。   实际上,场面比他说的可精彩的多。   秦总离开前交代,要他以前怎样,许妄来了一切照旧。   常佑后知后觉,真他妈阴损啊,这不整人吗。   秦总自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拥有超乎常人的分析能力。   可许妄呢?   他不曾接受过任何相关的教育,呈上去的报告、企划书,于他而言好比天书。   专业词汇,他不懂。文件,他也看不完。   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某天他把开会需要过目的资料交给许妄,厚厚一沓。那人冷眼望他,“这一晚上能看完?”   常佑说:“抱歉,以前秦总就是这样——如果您觉得负担太重,我这就推迟明早的会议。”   许妄厌烦地接过那叠资料。   结果就是整夜没睡,烟灰缸里堆满烟头,一页一页纸翻过去,什么也看不进去。   次日,常佑又呈上一份文件。   许妄顶着黑眼圈,怒从心起,冷笑:“故意整我?天天通宵,不死也废。”   常佑想,对,秦总就是故意整你。   他面上毕恭毕敬,认真答道:“您会死还是会废,我不敢妄加揣测。不过秦总在的时候,工作量比这重的多,他还活的好好的,身体健康——不如您考虑每天健身,加强体质?”   许妄怒极。   常佑欠身离开。   许妄睡眠时间都不足,哪来的功夫健身?   常佑当然知道,他也是故意的。   比起这些,更难以忍耐的,当属会议室的死亡凝视。   每当许妄提供不了任何具有价值的意见,问题答不出来,又或者答非所问,不知所云,整个房间便会陷入压抑的沉默。   所有人盯着他,一室死寂。   许妄走的那天,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一双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有人问他一句话,他回答之后,气氛更微妙。   最后,吕总忍不住挖苦:“……天天玩过家家,腻不腻啊?明天换个新鲜的游戏,躲猫猫有趣吗?”   许妄受不了耻辱,扬长而去。   这许多细节,常佑都省略。   纤纤听完,没说什么。   又过几天,秘书室提前收到通知,新上司下午过来。   众人忐忑不已。   小苏幽幽道:“秦总还没正式离职,有这么着急吗?”   小杨说:“我问了人事的哥们,他们啥也没听说,看来就我们收到邮件。”   叶子倍感无力,“来了——先整顿秘书室,安插自己人。”   一阵沉默。   他们面面相觑,颇有点相顾无言泪千行的忧伤。   整个下午,气氛低迷。   两点,三点,四点。   一直没有人来。   四点半——   终于,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响了,叮的一声。   几人精神一振,屏息凝神等待。   许妄离开后,常佑重新搬回他的办公室,这会儿从里面出来,迎接新上司。   走到一半,他忽然愣住。   “……白学妹?”   对方似乎刚从机场赶来,风衣口袋露出机票的一角,行色也匆忙。   纤纤问:“你要出去吗?”   常佑还没回神,下意识的说:“不——”   “那正好。”   纤纤越过他往前走,轻车熟路来到秦措的办公室门口,很自然地掏出钥匙开门。   “学长,里面聊。”   *   常佑在椅子上坐下,望着办公桌后的女人,很快明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紧接着,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衬衫浸湿。   他唯恐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他清了清喉咙,竭力不显得紧张,“学妹,不,白总——”   “白小姐,或者直接叫名字。”纤纤说,“白总很难听。”   常佑干涩的笑两声,润了润唇:“白小姐,有你接手,真是我们所有员工的福气。以前有点误会,其实我一直特别崇拜Mr. GF,特别崇拜你。”   纤纤说:“不用崇拜,听话就好。”   常佑忙道:“我最听话了,不信你问秦总。”   纤纤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他面前。   常佑一愣。   封面上的标题写着:《工具人的自我修养》——实用手册。   作者:奥斯汀·温德尔。   常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   纤纤笑了笑,“这两天,我考虑了很多人选。他们不是抽不开身,就是不合适,我又懒得接触陌生人。思来想去,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我想到你。”   常佑并不怎么理解,但也受宠若惊:“荣幸之至。”   纤纤双手交握,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我的身份比较敏感,直接管事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议,所以需要一个听话的工具人。”她说,“站在显眼的位置,处理日常事务,听我的命令行事,就像奥斯汀——所以我让他写了个指导手册。”   常佑慢慢地回过味来了。   工具人,别称傀儡,提线木偶。   拿着高工资,体面又风光,处处受人追捧,还不用承担重大决定的责任。   天上真能掉下这样的巨无霸豪华披萨吗?   纤纤问:“你有兴趣吗?”   常佑动了动嘴唇,有点被大饼砸脑袋的晕眩,“我……”   “秦先生那么难缠,你都能应付,我们一定合作愉快。”纤纤说,“我没有他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公事公办。”   常佑郑重的说:“我非常愿意。”又问,“董事会没有意见?”   纤纤:“董事长会力排众议,保你上位。”   常佑便重复:“我非常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绝。   纤纤点头,起身,“不错,剩下的邮件和短信联系。”   “白小姐——”常佑跟着站起来,唤住她,“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说。”   “这么信任我?”   纤纤微笑,“谈不上信任。有信心用木偶,就有信心牵住你的线不会断——你不是跟着秦先生出差,去过奥斯汀老家附近的警察局?没听那里的警察说起我?”   常佑怔了怔。   纤纤容色恬淡,“对我心怀不轨的,下场都不太好。”   常佑一凛。   警察是怎么说的?   曾经怀有歹意企图动她的人,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一个比一个惨。   他额头滴下冷汗。   *   纤纤走后一会儿,常佑才从办公室出来。   同事们见他神思恍惚,以为他挨了教训和批评,心底都有些凉意。   小杨说:“常哥,常总——你醒醒。白小姐说什么了?她要接管公司吗?”   小苏说:“她该不会要翻旧账吧?从你开始,每个人都会轮到……”   常佑半天才回神。   他拿起手机,拨打电话,等上十几秒,开口:   “宝贝,是我,我们明天就能买房了——不,不是白日梦,也不是开你玩笑。不,不是明年,是明天!真的真的,宝宝,你喜欢大平层还是花园别墅呀?”   众人:“……” 第72章 . [最新] 星海交错 正文完。   夜里下起大雨, 久久不息。   伴随风雨声入眠,纤纤坠入冗长梦境。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总是一觉睡到天明, 即便短暂的梦见什么, 不刻意记住, 醒来也就忘了。   今夜是例外。   这一场疾风骤雨,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那也是个雨天。   起初只是阴沉沉的天空,天地昏暗。   当时,人间大旱, 死伤无数,人们对天雨早已绝望。   阴天如何,乌云压城遮天蔽日又如何, 上苍不会降雨——人们都是那么想的。   暴雨不期而至。   人间欢腾, 多少人喜极而泣。   也就不会有人注意,不久以前, 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曾有一对少年少女惨烈分手。   那是纤纤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的震怒。   “你骗我。”   她省去质问,冷硬的陈述事实。   少年沉默。   梦中的他, 容颜有些模糊,红发白衣却如旧。   “你利用我, 从一开始就有预谋的接近。你说的话,每个字都是假的, 大骗子!”   她指责。   天穹暗淡。   他看着她, 不争辩, 不反驳。   她的心情极为恶劣,头顶上空便有不详的乌云聚拢,沉甸甸的似要压垮人间。   海上起风, 巨浪翻滚。   “……你气死我啦!”她大怒,恨恨一咬牙,“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跟我回沉渊,我不计较你骗人。第二,你要下雨是吧?我成全你,可你会付出最高昂的代价,你想清楚!”   她从不给人机会,这也是第一次。   他还未回答,她又说:“选第一个允许你说话,选第二个你就当哑巴。”   少年:“……”   她等了那么久,他不开口。   他不识好歹。   于是她急怒攻心,冷笑:“好,我成全你!”   暴雨倾盆而下。   他的容颜越发模糊,脸色苍白。   “仙仙——”   “别叫我仙仙,我才不要骗子给的名字。你等着,我马上就改,两个字全换掉。”   “……仙仙。”他还是说,冥冥中预见了自己的结局,语气死灰似的沉寂,“别忘记我。”   她立在海边。   她想,她一定会忘记他的。   她的时间永无止境,人间迟早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总有一天,她会忘记他的长相,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的名字,忘记生命中曾有他存在。   终于,她冷哼:“十年后,你回来北海找我,我等你后悔。”   心里又说,然后再忘掉你。   说完,她身影一闪,消失在风雨和惊涛骇浪之间。   自那以后,便是诀别。   她再也没有见到他。   记忆中关于他的最后画面,是一道清寂的剪影,被大雨切割得粉碎。   可她到底不曾彻底遗忘。   她在人世间行走,待谁也不再有真心,总是敷衍。   对方算计她,她无动于衷。她把人家气了个半死,也不会心生歉意。   自他以后,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见谁都觉得本质是个狡猾的骗子。   直到她捡到巫族人留下的册子,得知他的结局。   当晚,她想起很多事,想起他们并肩坐在星空下,他说起他的故乡。   他说,他的家在雪原高岭之上。   那里有他种下的红色的花,他用巫术让它们在白雪中绽放,很漂亮。   他说,他想带她回家。   ……   他死后多年,她才来到巫族聚居的雪山。   物是人非。   高山之上,人类早已绝迹,只有风雪呼啸。   可他种的花还在,妖异地盛放,血一般的红,映衬着白茫茫的雪,惊心动魄的美丽。   很久之后,这种花会有一个名字,称作玫瑰。   他没有骗她。   她在他住过的地方,仰望他曾经凝望的星空。   隔着数个轮回的光阴,生死相离。   身边只有无声绽放的妖花。   [会见面的。]   她告诉自己。   一千年,一万年,总会重逢。   *   梦醒后,窗外的雨还没停。   纤纤摸黑坐起身,沉默了一会儿。   讨厌的梦。   这是她从前最常梦见的一段回忆,无休无止。   自从来到书中的幻梦空间,这个梦便从暗夜中消失了。   小时候,她以为是许妄的作用……真倒霉。   她没有忘记少年,却也记得不太仔细,以至于差点闹出天大的乌龙。   ——黑历史。   她一动,枕边人也醒来。   秦措问:“做噩梦?”   纤纤不答,反问:“吵醒你了吗?”   秦措说:“没。”   深夜,他的声音听起来多少失真,低沉清冷,又带着几分将醒未醒的倦懒睡意。   纤纤的目光穿透夜色,轻轻降落在他身上。   “秦措。”   “嗯?”   纤纤沉默。过一会儿,又唤一声:“秦措。”   他说:“我在。”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纤纤低语:“……要抱抱。”   秦措柔声道:“好,抱抱。”   他对她一向溺爱。   纤纤钻进他的怀抱,脸颊枕着他的一条胳膊。他的下巴抵在她头发上,另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   呼吸轻盈,薄如蝉翼。   纤纤闭上眼,“外面下雨。”   她的长发散落背后,秦措一只手把玩,漫不经心。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街边和别的小朋友玩。”他回忆,“后来下起雨,人家都回家了,你向我走来。”   纤纤没出声。   ——那场雨是她下的。   “后来在七中,上学路上碰见你,也下雨,你问我借伞。”   ——那场雨也是她下的。   前世离别的一场雨,雨中渐渐模糊的他。   今生相逢的骤雨,雨雾中愈渐清晰的他。   他是她的失而复得。   纤纤突然笑,软声道:“缘分啊,秦先生。”   “缘分,白小姐。”秦措说。   他低眸,亲了亲她的额头,“好了,睡觉。”   *   纤纤又开始忙工作。   秦措提起许玲的时候,纤纤带去机场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刚打完一个电话。   他说:“最晚下月底判刑。”   纤纤放下手机,“你还蛮关注她。”   秦措:“毕竟和你有渊源。”   纤纤一怔,“还好吧。”   秦措把她的行李箱推到门口,淡淡道:“你在家她家长大,名字也是她取的——”   “胡说。”纤纤打断,挑高眉,“我才不要许玲起名字。”   秦措回头,笑:“也不要路宁宁。”   纤纤说:“对,都不要,就叫白纤纤,永远不改。”   她抱着双手,靠在门边斜睨他,若有所思。半晌,嘴角扬起弧度,“我初恋给起的。”   秦措原本要问她护照带了没,闻言一僵,倏地抬眸。   纤纤神情平静,态度诚恳。   她不是玩笑。   “……表哥起的?”秦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很快,又冷冷强调,“你的初恋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比他强太多。”   “……”   秦措思绪飞转。   起名字,必然很早。   他想起老街看见的那群孩子,想起围在她身边的男孩们。   ……那才几岁。   白纤纤高中就认识他,比这更早,只有初中和小学。   “白小姐。”秦措面无表情,“超前早恋?”   他不爽,也怀疑。   纤纤看出来了,讶然道:“你不信?真是初恋起的,不过不是这个纤,是神仙的仙,后来我跟他吵架闹翻了,自己给换了。”   秦措冷然:“换的真彻底。”   “当然。”纤纤说,“两个字全改掉。”   “值得表扬。”他言不由衷。   纤纤凌晨登机,这会儿司机已经在外面等候。   她不急着走,乐在其中。   “姓氏的灵感也来自那个人。”她好心告诉秦措,“白是他的名字,我跟他分道扬镳以后,时间久了,怕连他叫什么都忘记,就拿来当姓氏用。”   认识他的时候,人间还没有姓氏这一东西。   他叫白,总是一袭白衣,却有一头红发。   她为此笑过他。   秦措气结。   “白纤纤你——”名字叫着都膈应。   他走近,低头盯住她的眼睛,与她对视。   纤纤清楚看见他眼底的阴雨连绵,她忍不住笑出来。   秦措更气闷。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知不知道,用男人的姓氏当自己的,代表什么?”   纤纤说:“不是姓氏,是他的名字。”   秦措:“没差。”   纤纤又笑,双眸弯成月牙,笑得肩膀抖动。   秦措面沉如水,黑眸阴郁。   纤纤清了清喉咙,严肃的说:“秦措,你醋谁都别醋他,会显得你特别好笑哈哈——”   话没说完,又开始大笑。   秦措薄唇轻启,想叫白纤纤,忍住。那叫白小姐吧,不行……堵得慌。   三个字,每个字都如鲠在喉。   “不许笑。”他沉声。   纤纤瞥他一眼,摇摇头。   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第二个抽屉,拿出放在最里面的一枚小牙仙硬币,转过头说:“秦措,你睡觉吧。”   秦措冷漠脸:“睡不着。”   “为什么?”   “意难平。”   “……”   纤纤长叹口气。   这就意难平……要是知道她连身体发肤都是他捏出来的,不得寝食难安,夜夜失眠啊。   她把硬币塞到他的枕头底下。   秦措漠然道:“白小姐,我不换牙。”   说完便后悔。   不想叫她的名字,以后都不叫了。   纤纤说:“不换牙也能放在枕头下面,说不定今晚小牙仙给你带来特别的礼物呢——不跟你说了,我赶飞机。”   她走到他面前。   男人脸色越是难看,眼神越是冷漠,她就越想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醋我自己吗?自己挖坑,自己跳。   “秦措你真的……”   自作自受啊。   *   他一定想起来了。   秦措几天没动静。   秦雾说,爸爸这两天怪怪的,好像失眠。   纤纤也没急着找他。   她一想起他那晚拉下的脸就好笑,又觉得这是他前世暗搓搓埋下小心思,今生乱吃醋的因果报。   这一周心情极佳。   回国前,她在机场接到常佑的电话。   聊了两句工作,常佑说:“我刚收到秦总的邮件。”   他已经好长时间不见秦措,但是前上司的存在感不容小觑。   这并不全因为他是新上司的对象,更因为有时白小姐发给他的书面总结批注,字迹莫名熟悉,跟他的前领导一模一样。   ……秦总到底还是疼老婆。   纤纤问:“秦先生有什么指示?”   “也没什么特别的。”常佑回答,“秦总说,他在海之屿等你。”   *   飞机降落在海之屿,纤纤出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残光淹没于天际。夜空无垠,繁星闪烁。   海风拂面而过,隐约能听见浪涛声。   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寒冷,再过不久便会春暖花开。   纤纤向海边走,刚走几步,停住。   秦措在等她。   纤纤一见他,唇边漾开笑意,眉梢眼角都在笑。   秦措瞧着十分正常,克制矜持,十年如一日。   他总这样,她都习惯了。秦先生最是高冷。   纤纤慢声慢气的:“听小雾说,你夜里失眠。”   秦措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   纤纤走过去,牵住。   于是便在夜晚的沙滩上散步。   秦措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在她脖子上,淡然道:“是,做了几个很长的梦。”   纤纤凝视他,“美梦还是噩梦?”   “一半一半。”秦措说,“偶尔糟心。”   纤纤低哼:“……彼此彼此。”   秦措微微一笑。   纤纤拉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走。   海风扬起黑发,浪涛拍打在沙滩上,又退去。   她侧眸。   男人披一身温柔月色,细长的眉眼清润,质地如冷玉,握住她的大手却温暖有力。   她很满足。   “白纤纤。”秦措突然开口,“这么喜欢我?”   纤纤停住脚步。   秦措拉起她的一只手,在她手心缓缓写下一个‘善’字。   指尖划过肌肤,掌心的纹路之下,是他头发编成的红线。   前世如今生。   他俯身,直直望进她眼底,“名字是我起的,姓氏是我的名,取个假名字也是我教你的第一个字——”越说,声音越是低沉,“这么喜欢我?”   纤纤抽回自己的手,别开微红的脸。   她抿唇,扬起眉。   “名字是我改的,两个字全换掉了。”   “嗯,换了。”   “姓氏是正好用到,你死了太久,怕忘记你叫什么。”   “合情合理。”他一本正经。   “Mr. GF——随便想的。”   “极具创造力。”   “……”   纤纤看见了他平静之下掩不住的笑,知道他看穿她嘴硬,于是气恼。   她转身就走,“我出差了,一个月后见。”   “白小姐。”秦措握住她的手腕,戏谑,“脸皮这么薄,都不像你。”   “……你少得意啦。”纤纤哼道。   秦措又牵住她,继续往前。   皎洁的月光铺满沙滩,踏着月色而行,脚步也轻柔。   秦措忽然站住,往后退几步,凝望海浪,以目光丈量距离。   “半米。”   纤纤不解:“什么?”   “最近的时候,伸长手,不到半米。”秦措声音平静,“可惜再也不能前进。”   他倒在离海那么近的地方。   指尖都能触到海水的湿气,可无论怎么努力,终究只能错过。   曾经以为,只有他身下流出的血,才能再一次融入大海,拥抱她。   永生永世,无尽的遗憾。   纤纤听懂了。   她的手有点冷。   秦措笑了笑,温声道:“那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   纤纤看着他,一瞬不瞬。   她摇头。   “我在想——真的,太遗憾。”秦措低头,她那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骨节泛白。他轻声:“明明我们那么般配。”   纤纤沉默,眼圈红了。   秦措抬手,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水痕。   原来深海也有为他落泪的一天……这是他的圆满,可他更愿意看见她笑。   他抱住她。   “还能见面,真的太好了。”   雪原高岭,深海沉渊。   天与海的交界,最不可能的相遇,两世心动。   纤纤的脸埋进他怀里,不吭声,手指捏皱了他的外套。   很久很久,她带着点抑制的颤音,抬起头,哑声说:“……真的喜欢你。”   “我也是。”秦措在她耳边说,“很喜欢。”   胜于一切。   *   漫天星河灿烂。   我爱你,至岁月的尽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