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嫁给鲜卑将军》   作者: 揽月自照   文案:   段雀桐,相亲活动的终结者,大龄剩女中的钉子户,这天她再次相亲失败,没想到梦中猝死,成了穿越大军中的一员。   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和缩水的身材,段雀桐有些懵逼,她不就是抱怨了两句嘛!这未免也太灵了吧!   只是现实没有给她懊悔的机会,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身为一个历史文化爱好者,这没有什么难的,就在段雀桐信心满满时,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这特么是个架空世界。   不过,紫薯挺好吃的,毛巾也挺好用,还有橡胶、水泥和马桶,这就是架空的威力吗?段雀桐有些茫然了。   几年后段雀桐才意识到,她竟然穿到了一本狗血重生文里,啥啥都是作者说了算,只是主角不是她,这还真是……挺好的!她只要苟命就好!   段雀桐小心地披着马甲,努力融入这个世界,却不想前路坎坷,老天就是看她不顺眼。   直到遇到那个鲜卑族的大胡子,段雀桐觉得她,忽然……转运了?!   既然已经成家了,那事业也要搞起来,没道理有了良种百姓还要饿肚子,有了棉花还要受冻吧!   段雀桐有了靠山,在北方推广种植、大兴土木,却没想到,她这只小蝴蝶在无知无觉中就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   燕北梧以前是给别人打工,除了打仗,其余的一概不用操心。   后来他捡了个漂亮的小娘子娶回家,小娘子貌美如花,就是奇思妙想比较多,身为郎君,他是一定要鼎力支持的。   一年过去了,燕北再无人饿肚子;   三年过去了,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新宅子;   五年过去了,来往商贩络绎不绝;   ……   北地安稳富足,燕北军所向披靡,燕北梧就是北地人心目中的雄鹰!   只是,自己当老板好像更累了呢!   *   女主是个颜控,会不定时犯花痴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雀桐,燕北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另类的先婚后爱   立意:心若向阳花自开   ​ 第1章 桐叶离枝空有恨   下班后,段雀桐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房门,就看到家里的三只猫排排蹲,在门口迎接自己。   她踢掉鞋子,陪着它们玩了一会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上了床,这一天她心里一直乱糟糟的,看着屋顶的吊灯,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捞过一旁的手机,翻看着里面的聊天记录,没有难受,只觉得怅然。   昨天晚上,原来的同事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说对方是航空公司的空管,年薪30万,高高瘦瘦的,长得还很帅,比她大一岁,是她侄女儿的上司,人特别优秀,就想找个老师。   同事一下子就想到了段雀桐曾经跟她说过“找不到合适的干脆就不结婚”的话,只觉得这是天赐的姻缘,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段雀桐只听刘老师的描述就有些心动,这个人各方面都符合她的审美,可以说是这么多年她遇到的最好的相亲对象了。   可年薪30万的帅哥大可以选择刚出校门,年轻鲜嫩的小姑娘,段雀桐知道自己的年龄不占优势,所以一再叮嘱对方要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楚。   段雀桐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出去也能被人赞一声高知家庭、书香门第。   段雀桐的爷爷和外公是同事,两个人一个研究古汉语,一个研究中国古代史。她的父母是典型的青梅竹马,就连毕业后都没分开,一起进了话剧团。年龄到了,顺理成章地就结了婚,过了几年浪漫的二人世界后,先后有了她和弟弟。   段雀桐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被夸着长大的,她相貌好,成绩优异,可能是自小受到的文化熏陶,小小年纪就能写出文质兼美的文章来。   毕业后,听从长辈的安排,当了一名老师,她也挺喜欢校园单纯的环境。只是教书十年,她却并没有得到多少职业上的幸福感,反而发现自己的路子越走越窄了。   尤其是当初和她一起入职那些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只有她仍是单身一人,总觉得和她们格格不入。   说是逃避也好,突破也罢,前年的时候,她开始关注高校招聘情况,努力了一年后,终于,踩着34岁的尾巴成了一名大学老师。   本想着大学的环境更自由,也更开放,却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一个笼子里罢了。   而且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在工作能力和经验上,段雀桐是个老手,但对于新的单位来说,她仍是个新人。   新人就注定没有话语权,段雀桐本来应聘的是中国古代文学的讲师,可入职之后,却被安排到了学生处搞行政。   段雀桐去找了校长,校长十分和蔼地对她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就担任过学生会主席,管理和组织能力肯定都十分出众,只教书就大材小用了,趁着年轻、有冲劲,好好干,到时候给你提干。”   这明显就是不同意的了,提干更是领导擅长的画饼技术,可是段雀桐却是不能拒绝的。   学生处日常琐事很多,到了开学季和毕业季更是忙的焦头烂额,有的时候还要加班。   大学老师,听着光鲜,工资却低得可怜,一个月扣掉保险和公积金只有三千,还没有她之前在中学挣的多,好在段雀桐会在网上接一些文案工作,挣些外快贴补生活。   当母亲打电话来说:你也别太挑了,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的时候,她真的是心酸的想哭。   她挑剔吗?母亲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爸多帅啊,对她妈还好的不得了,她要是能遇到她爸那样的早就嫁了。   可是,她不是没她妈那样的的运气嘛!   段雀桐总想着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想找一个看着顺眼,性格也合得来的男人结婚,这能算挑剔吗?   段雀桐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说话做事有分寸,工作能力出众,和朋友、同事相处的也都十分愉快,为什么在感情上却屡屡碰壁,从大学毕业至今,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才三个月,两人最后默契地不再联系,最后那段不算恋爱的恋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朋友曾经说她看着沉静温柔,实则太过高冷了,男孩子就算看上你也不敢跟你表白的,你要学会撒娇、要会作!   朋友说的话她都懂,可是段雀桐真的做不来,30多年的性格已经养成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会这样!思来想去,很可能是她上学的时候太听话了,老师说不要早恋,妈妈说要和男生保持距离,她全部乖乖地照做。   段雀桐大学读的又是师范专业,放眼望去都是女生。偶尔看到顺眼的也只是暗戳戳地眼馋,矫情地等着人家来追,真有人想要追她了,又想东想西地当起了缩头乌龟。   人家看她没反应就去追别人了!然后段雀桐又会矫情地安慰一下自己,“幸好没松口答应,要不然这人也太花心了吧!”   等到开始工作后所接触的圈子又太窄,父母相中的又不是她喜欢的,就这样一拖再拖,把自己拖成了个老姑娘。   不过,段雀桐受家里长辈的影响比较深,很有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安然。   她总想着找到合适的就结婚,没有合适的自己过也不错。   工作之余她会看小说,看电影,养花、养鱼、养猫,兴致来了再写些青春文学,小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自在,除了偶尔会被老妈催婚。   昨天刘老师给她介绍那人情况的时候,她心底是雀跃的,对方真的是她的理想型,能碰上这样的实在不容易。   虽然段雀桐心里也犯嘀咕,这样优秀的男士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想找个老师应该很容易吧,也不用拖这么久啊!   一般这种情况,不是不想结婚,就是gay,要么就是太挑剔了。不过段雀桐还是想挣扎一下,万一对方就是单纯地耽搁了,俩人真能成呢?!   今天早晨,从开机那一刻起,她就在等待微信好友申请。结果先等来的是各种APP客户端轮番给她发送的生日祝福,她看的直想叹气,想说:三十岁以后的生日祝福就免了吧!   白天事儿挺忙的,下午那个空管才加了她微信,两个人不冷不热地聊着。当时段雀桐就觉得不太妙。   对方说在输液打字不太方便,后来就发的语音,声音特别苏,是段雀桐喜欢的类型。   别看段雀桐年纪一天天地蹭蹭往上涨,可还是有颗少女心,用她母上大人的话说就是:没有公主的命,偏有公主的病!   她特别钟爱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如果声音够苏、手指修长、长得再清俊些,那简直就是完美。   所以听到那位常某某的声音的时候,段雀桐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不是之前的那种觉得条件合适的意动。   之后,她就想着要不要先互相发个照片看看合不合眼缘啥的!   可因为女孩子的矜持,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太上赶着,到最后还是没有发,只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让那人多说两句。   想到现在很多人都养宠物,她就问对方喜欢小动物吗?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常某某说自己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特别不喜欢狗,也不喜欢猫,因为他受不了家里到处飞毛。   想到下午失败的对话,段雀桐点开了自己的微信界面,看到她给对方回的那句:我也不喜欢狗,但是我挺喜欢猫的,自己还养了三只。   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给她回消息。   段雀桐又点开对方发的语音听了两遍,感慨了一句:声音可真好听啊!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删掉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淘淘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开心,跳到床上,在她的身边挨挨蹭蹭。   段雀桐将小宝贝搂进怀里,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冲着她露出了肚皮,她把脸埋到柔软的皮毛中,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治愈了,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段雀桐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打量着自己的小窝,轻声地说:“段雀桐,你已经很厉害了,一个女孩子,不靠父母,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了一套房,你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了。不就是男人嘛!没有你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想清楚了,段雀桐又拿起手机告知刘老师两人交流的情况,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刘老师马上给她回了消息:可以这样说呀——猫是我一个人时的玩伴!你可别恐慌哦!话不就拉回来了[呲牙](当然你最后得有取舍)。   段雀桐觉得刘老师这么大年纪还发表情包真的很可爱,对她的终身大事确实也很上心,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是她看了看自己养了七年的猫,又想了想一共才说了不到二十句话的那个空管,无声地笑了。   两个人如果已经有了感情基础,才会互相体谅、互相迁就,现在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她舍弃自己的猫?   更何况段雀桐对于人的情绪感知很敏感,虽然只是用聊天工具交流,可也感觉到对方并不热情。对于这个优质的相亲对象,她已经轻轻地放下了。   想明白后,她给刘老师回了一句话:“从我说完养猫后,对方就没有再给我发消息。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这样啊,那说明缘分不在他那儿,你别放在心上啊!”   段雀桐觉得刘老师比自己还要失落,想了想,回道:“刘老师您放心吧,都是早过了适婚年龄的人了,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下的坚持,我理解,很正常。”   “你啊,在感情上就是太被动了,这样是等不来好姻缘的!”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这次对话。   段雀桐在临睡前敷了一个面膜,拍了拍自己虽然不再鲜嫩,却依然年轻漂亮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临睡前的那一刻,段雀桐想:如果自己生活在古代就好了,婚姻直接包办,她只需等着上花轿就好。   等再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段雀桐只想收回自己的话,不知道现在请求穿越大神将自己送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第2章 千里云萍无定踪   “小姐,快歇一歇,您这伤寒也才刚好没两天,身体还虚着呢!”说话的正是段雀桐身边的大丫鬟织锦。   织锦说过这句话后,直接将她刚刚看的《世说新语》收了起来。之后,一把将她抱到榻边,替她除去外面的裙衫后,就把她塞进了暖暖的被子里。   段雀桐老老实实地任对方安排,别看织锦才十二三岁,可是却十分干练,是段三小姐身边第一得力人。作为被服务的一方,她只想感慨一句: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段雀桐别看表面镇定自若,安然自在地享受着大丫鬟的服侍,可心里实在是慌的一批。   只因为她醒来已经三天了,但还是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或者说,她已经无力搞清现在的状况了。   那天段雀桐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厚厚的帐幔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将她围在一个昏暗的空间内。   她感受着身下的触感,柔顺丝滑,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纯棉材质。   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也不大对,伸出被子一看,缩水了好几个号。   当时床边守着的就是织锦,听到里面的动静,拉开床幔,看到她醒来,织锦挪着小碎步到外面告诉守门的丫鬟说:“快去告诉梅姨娘,就说三姑娘醒了!”   作为一个在各种文学作品中浸淫几十年的新时代女性,段雀桐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她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就是不知道这些家具是降香黄檀还是黑黄檀,也有可能是红酸枝的。   段雀桐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得了一个红木屏风,宝贝得很,只是段雀桐却不喜欢,虽然看着尊贵典雅,却也沉闷老气,她更喜欢的是明亮温暖的现代风。   单看室内的摆设,就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不过通过刚才丫鬟的话,她这具身体明显是个庶出,这在古代绝对是个硬伤。   织锦吩咐完小丫鬟,端了一盏茶过来,将她扶起,将茶盏凑到她嘴边,柔声说道:“小姐,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明显是哄小孩的声音,可段雀桐此时却无力吐槽,她现在浑身虚软无力,口舌发干,正需要喝点水来滋润一下她干渴的喉咙。   等那茶汤子喝到嘴里,段雀桐却差点没吐出来。   段雀桐也是个爱茶之人,可是她喜欢的是不加任何调配的清茶。   现在喝的是什么?一口的茶沫子,里面明显还放了盐和大枣,这口味真是够冲的,反正段雀桐是消受不起。   她勉强把喝到嘴里的这口咽了下去,然后摆了摆手,说道:“给我换盏清水来。”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软糯的不像话。   段雀桐判断着这把小奶音应该不会超过七岁,后来证实,她这具小身板芳龄才五岁。   就在织锦转身给她倒水的功夫,一位年轻美妇走进门来。段雀桐猜测这个人应该就是梅姨娘,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生母了。   段雀桐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什么叫又纯又欲,这就是了。   那女子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可是却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后来从织锦的口中段雀桐才知道,她那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生母刚好双十年华。   再往回推算一下,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成年,也就是刚成年的时候就有了她,还真是辛苦啊!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当娘了!不过当下段雀桐却是只顾着对着盛世美颜发痴了。   段雀桐是个颜控,颜控是不分男女的,那女子绾着涵烟髻,额头中间贴着梅花钿。行动间婀娜窈窕,容貌更是娇媚可人。   她身着桃粉色对襟贴绣襦衫,下着条纹间色裙,腰系淡青帛带,衣裙之间还有一条束腰围裳。   整个人鲜嫩明媚又雅致,具体的段雀桐也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眼睛都拔不出来的那种好看。   梅雪妍一进门就发现女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当下就掩唇一笑:“哎哟!我的小宝贝!几天没见到姨娘怎么就想成这个样子了!”   之前段雀桐就已经意识到这具身体年岁尚小,可是等到被梅姨娘抱在怀里时,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有些不忍直视,有一米吗,最多也就一米吧!她还在做梦呢吧!   很快,段雀桐就没有心思再想那么多了,因为她明显感觉自己呼吸不畅。   她在梅姨娘的怀里努力地挣扎,段雀桐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埋胸的经历,她只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现在能够开口说话,她想大声说:“你的小宝贝之前一直在生病,你就这样把她死死地搂在怀里,真的好吗?”   现在段雀桐可以初步判定,她这位美人生母是个典型的花瓶,一般这样的人物,不是炮灰,就是命好到爆。   ——历史证明:这位是个好命的炮灰。   在段雀桐的努力求生下,梅姨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把她努力伸手支脚的女儿重新放到了床上。   段雀桐胸口逃生,躺在床上努力喘着气,梅姨娘笑着点评道:“桐桐这模样,真像个小青蛙。”   这一笑,梅姨娘的胸口也跟着起伏,晃的段雀桐直眼晕。   段雀桐很有学术精神地想到:古代女子没有合适的胸衣,她刚刚可是亲身体会到了,就是薄薄的一层。那古人所说的“花枝乱颤”,颤的不会就是这里吧!   “你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郎君!”梅姨娘的话将段雀桐飘飞的思绪又拽了回来,她反应了一下对方口中的郎君是谁,顿时觉得她这新鲜出炉的娘亲有些不靠谱啊,这样的话是能在孩子面前说的吗?   等到对上梅姨娘笑盈盈的视线,段雀桐才发现她之前一直没有把眼睛从对方的胸口挪开。一瞬间血液奔涌,脸色爆红,只觉得丢脸至极,赶紧不好意思地把脸挪开了。   此时她才注意到端着茶站在一旁等待的织锦,织锦的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焦急。   段雀桐心下松了一口气,幸好这大丫鬟是个靠谱的。   就在这时,有丫鬟敲门道:“禀告姨娘,府医到了。”   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就被请进了室内。   那位老大夫对着段雀桐一通望闻问切,之后刷刷刷几笔开了一副方子,嘱咐道:“再将养几日应该就差不多了,这几日不要出房门,也不要见了风,不要吃油腻的东西……”   段雀桐后来已经不再听了,她只知道自己得到了一系列的不要,而且只能遵医嘱。   等到大夫和梅姨娘都离开后,段雀桐就开始不着痕迹的套话。   可是织锦也只是个小姑娘,知道的有限,好在家里的情况是摸清楚了。   段雀桐的父亲名叫段景荣,大小老婆一共娶了六个。   娶妻李氏,李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大少爷段鸣睿和二姑娘段歆慧。   大姑娘段歆雅是孙姨娘所出,段雀桐在女孩中排行第三,四姑娘段歆瑶是方姨娘所出,府中的刘姨娘如今有孕在身,看孕相估计也是个女孩儿。   段雀桐听到织锦说这句话的时候,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她也不知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看出人家怀的是男是女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氏治家极严,这一点从大少爷出生四年后府中才有其他的孩子出生就可以看出,不过她的便宜父亲估计上辈子欠的女儿债太多,娶了这么多老婆,就得了一个宝贝疙瘩。   如今段景荣任琅琊郡太守,段雀桐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相当于后世的临沂市市长。   段雀桐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市长的女儿,至少以后不会给人做妾。   可是接下来的对话让段雀桐又有些拿不准了。   “织锦,为什么别的姐妹都是按歆字排行,只有我不一样,是不是父亲不喜欢我呀?”段雀桐装幼齿装的毫无压力。   织锦伺候她家小姐向来上心,当下就说:“怎么会呢?大人喜欢小姐喜欢的不得了,当时姨娘生产时恰逢金乌初现、喜鹊登枝,所以大人就给小姐取名——雀桐,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儿。”   段雀桐一听这话,只觉得自己处境堪忧,按照织锦的说法,她应该叫“鹊彤”才是,可她已经确认过,现在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她原来的一样,就是雀桐。   她穿越前的名字是爷爷给起的,因为是家里孙辈中第一个出生的,爷爷一高兴,当即赋诗一首,前两句就是:“雀声啧啧逐日轮,桐花烂漫迎早春”。   那首诗十分应景,因为她恰好是在春日的一个早晨出生的,爷爷也不管爸妈之前给她准备了多少个名字,直接就定下了她的大名——段雀桐。   可现在这个名字却有“雀栖梧桐,痴心妄想”的意思在里面,想到梅姨娘过人的容貌,想也知道在他便宜爹那有多受宠了。   可上族谱的时候,她的名字却变成了另外两个字,段雀桐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这绝对是当家主母的意思。   也许是在借此来树立女主人的权威,也许是在敲打府中的众位姨娘,尤其是她的生母。同时应该也是在提醒她老爹要注意,妻妾有别,宠妾也要有个度。   段雀桐从李氏的立场想,这明显是在告诫小妾要老实点,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会成为一个笑话,还会带累自己的女儿。   得出这个结论后,段雀桐心情有些低落,可她现在应该也回不去了,当务之急是怎么在这个时代过得更自在些。   昨天在和织锦闲谈的时候,听她随口说了一句“官家”,段雀桐当时心思就活络起来。   就她所知,“官家”这个称呼是宋朝子民对皇帝的普遍叫法。但史书记载,最早应该是出现在东晋晋成帝在位期间,实际出现的时间可能会更早一些。   再者,姨娘管自己的男人叫郎君,从这点判断,应该不是宋朝。   因为宋朝的女子一般称呼自己的丈夫为老爷或外子。   可如果说这是魏晋时期,织锦却又称呼她为小姐,称她那便宜大哥为少爷。正常来说应该称她为三娘子,称呼他大哥为大郎才对。   当时段雀桐就有点蒙,于是冲着织锦撒娇,说自己天天窝在房里,哪里都不能去,实在是太无聊了,想看点故事书、画本子啥的解闷儿。   今天早晨织锦就给她带来了一本《世说新语》,当时段雀桐只觉得内心万马奔腾。   《世说新语》,这书她太熟了,她不仅读过,她还教过,南朝宋刘义庆所编,他写书那会儿东晋都亡了。   感情她各种分析,各种抽丝剥茧,最后忙活了个寂寞!   段雀桐就这么一通想东想西的,就到了夕食时间,织锦先伺候着她喝了药,漱了口,接着才把一旁的食盒打开。   当看到织锦喂到她嘴边的紫薯粥时,段雀桐就更是无力吐槽了。   织锦看着小姐今天格外的安静,以为是看书看累了,服侍着她早早地睡下。   段雀桐人虽然安安静静地躺下了,可是大脑皮层却活跃得很。   她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符合眼前这个时代特点的朝代,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想起,有一个词叫——架空。   段雀桐只觉得心累,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简直就是大杂烩,如果明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抽水马桶、橡胶轮胎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惊奇。   此时的段雀桐并不知道,这些东西,还真有!   作者有话说:   感觉最近一天一个脑洞,这是要把自己累死的节奏啊!喜欢的可以先收藏,养肥了再看。 第3章 万象森罗须炼心   塞外的四月天还冷的很,少年赤着脚守在床前。   床上的妇人面容枯槁,双目无神,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少年知道,阿娘肯定是在不停地重复那句“我们拜过堂的”。   他皱着好看的眉眼,看着自己可怜又可悲的娘亲,只是一直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来一句属于他的关心。   他神色漠然地为阿娘处理着后事,相熟的阿叔、阿婶过来帮忙,劝说道:“你娘这些年过得苦,现在前往长生天享福去了,还是莫要伤怀了!”   少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大家看他情绪低落,也就不再劝说。   只是从这天以后,那个少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猜测,“他是汉女生的,估计是南下了吧?”   有人反对,“他身上的部族血统那么明显,汉人是不会接纳他的。”   “有没有可能是去找他阿爹了?”   随着这句猜测,大家都不说话了。可能吗?他阿爹早就不认他们了,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娘俩这么落魄!不过他阿娘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他阿爹,最后还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的,如果是为了他阿娘也说不定。   之后,他们偶尔也会关注了一下高柳王庭那边的消息,可一直没有听人提过拓跋北梧这个名字。   【琅琊郡.段府】   段歆雅放下茶盏,赞了一句:“三妹妹别看年纪小,却是个有慧心的,没想到茶叶只需这样简单冲泡,却是别有一般滋味,入口浓而不浊,余味回甘,实在妙极!”   “大姐姐过誉了,我这也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姐妹们也知道,病后需饮食清淡,百福茶饮我却是无福消受的,没有办法,就只能喝这清茶,却不想本来不过是退而求之,竟还尝出了它的本真滋味。”   听到段雀桐的这番说辞,坐在对面榻上的绿衫少女却是不赞同道:“若说这冲泡之法是歪打正着,那这茶漏子可就真是三妹妹的巧思了,这比之之前的滤茶器不知道便利了多少!”说罢,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从她的嘴角泄出。   说话的绿衫少女正是段府二姑娘——段歆慧,今天姐妹三人结伴来到逐香苑探望段雀桐就是她提议的。   段歆瑶此时就是个小豆丁,来了之后随着两位姐姐奉上礼物,接着就一边听姐姐们说话,一边吃糕点,倒是不需要段雀桐多费心。   可是这大姑娘和二姑娘却是难缠的很。   段歆雅和段歆慧现在已经入了家学,段雀桐平日和她们接触并不多,倒也不怕露了行迹被她们察觉不对。   女儿家日常闲话也不过就是衣服、首饰,还有戏曲故事这些。   最开始也算是和乐融融,可不知怎的,这两位姐姐就开始较起劲儿来,衣服料子、款式啦,最近先生的评价啦,就连夸赞个东西也要将对方比下去。   就像刚刚两人看似都在夸赞她心灵手巧,可实际上她却成了这二人唇枪舌战、互相角逐的砝码,真就是夸人也要争出个高低上下来!   偏偏两个人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在夸奖她这个妹妹,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真挚。   段雀桐看着她们小小年纪就端着姐妹情深的面皮在那儿言语争锋,她还得揣起十二分的仔细小心应付,只觉得疲惫至极。   起初段雀桐还会插两句话,表达一下自己这个主人家的待客热情。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后来,段雀桐索性和段歆瑶一起安安分分地当个吃瓜听众。   渐渐地她也听出一些门道来,段歆慧给段雀桐的感觉有些奇怪,她看得出段歆慧对争执的那些东西似乎并不在意,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偏偏想要将段歆雅压下一头去。   她这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感情很复杂,不屑中又掺杂着不忿,真是奇怪。   按理来说,段歆慧是段府嫡女,在府中的女孩中,她是最尊贵的。   世家大族非常注重对嫡女的教养,重视程度绝不是普通的庶出子女能与之相比的。   嫡女与庶女争锋本来就落了下乘,若说这是小女孩之间的攀比似乎也不准确,只听她们的言谈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有多早熟,应该也不至于那般眼皮子浅。   等到每人都喝了两盏茶后,两人终于起身告辞,段雀桐赶紧跟着起身,她表面不舍,实际上却巴不得她们赶紧走。   织锦和织画二人按主子的吩咐,赶忙奉上回礼。   段雀桐拉着段歆慧和段歆雅的手说道:“谢谢两位姐姐和四妹妹来看我,改日雀桐必定登门拜访,到时各位姐妹可别恼!”   “那我可就扫榻相迎了,就怕到时你这小人儿说话不算话!”段歆雅这话说的十分亲昵。   旁边段歆慧也适时地开口道:“都是自家姐妹,三妹妹不用客气的,等你身体大好了,你不来我还不依呢!”   段歆瑶有样学样地跟了一句:“你不来,我可不依!”   随着段歆瑶这句话落,原本又有些紧张的气氛立马就被这幼童学舌打破了。   只看姐妹四人如今言笑晏晏的模样,谁能想到之前那场没有的硝烟的争锋?!   等那几人离去,段雀桐独自一人在室内时,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之前挺直的腰板也塌了下来。   段雀桐只觉得累的很,段歆雅也不过才十岁,刚上小学的年纪。   段雀桐以前可没少和学生打交道,中学生也有心眼多的,可至少不会这么绕着弯子说话。   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她却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八方会谈,消耗过大,段雀桐觉得自己有必要补一补。   “有人吗?”她扯着一把童音喊道。   门应声而开,“小姐,有什么吩咐?”进来的正是织画,和织锦的瓜子脸不同,她长了一张团团脸,看着十分讨喜,之前因为照顾自己染上了风寒,前两日才回到身边伺候。   “今天我要吃肉!”段雀桐的声音虽然软糯,却掷地有声。   “呦!难道谁还敢苛待了我们段府的小姐不成?竟然要让桐桐亲自开口讨肉吃!?”说话的人有一把清朗悦耳的声音。   段雀桐这个声控立马把小脑袋转了过去,于是就看到一个身穿淡青色广袖常服的中年男子踏进了她的院子,梅姨娘随侍在侧,一副小鸟依人状。   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定然是她的便宜老爹段景荣了。   只是段雀桐之前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个亲爹竟然长了这样一副儒雅清俊的模样,是个实打实的帅大叔。   段雀桐有些星星眼,她还挺欣赏这一挂的。   在心底预演了一下这个年龄的小丫头该有的反应,段雀桐颠儿颠儿地跑过去抱住段景荣的大腿,仰起头,用软糯糯的声音说:“爹,我好想你呀!”   段景荣也有一阵子没看到这小丫头了,看到女儿终于摆脱了恹恹病气,心下也是开怀。   俯身将她抱起,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逗她说:“我看桐桐是怕你姨娘不给你肉吃,这才想我的吧!”   段雀桐压下内心的羞耻,将小脑袋埋在便宜爹的肩头,撒娇道:“爹爹坏!”   段景荣看到女儿可爱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他一边抬步往屋子里走,一边对梅姨娘说道:“雪妍,我看桐桐恢复的不错,精神头也好,少吃一点肉也不妨事的。”   “都听郎君的。”梅姨娘看着段景荣的眼神柔柔的,简直能泛出水来。   段雀桐觉得自己亲娘的眼睛里就像有一把小钩子,她在一旁都看的叹为观止,要是自己是个男的,恐怕当下就得犯迷糊,对方说什么都会答应下来。   然后段雀桐就注意到她的便宜爹回了一个带钩子的眼神,她亲娘眼神嗔怪,面飞红霞。   在这一刻,段雀桐觉得自己就是个一千瓦的电灯泡,锃光瓦亮,显眼至极,多余至极!   她算是弄明白了,段景荣哪里是来看她这个女儿的?!   不过,便宜爹对便宜女儿,她也不亏,段雀桐自娱自乐地想。   段雀桐伏在段景荣的肩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就被段景荣的胡子扎到了。   段景荣颏下的胡须清爽飘逸,看得出,平时打理得十分精心。有这把胡须的加持,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儒雅和睿智。   段雀桐也不知是一时脑抽还是怎么的,忽然就想起曾经看到过的某本书中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某个朝代的男子以蓄须为美,有的人甚至还会贴假胡子。   段雀桐当下就用力一拽,直拽得她老爹“哎呦”一声。   “桐桐快松手!郎君没事吧!”梅姨娘在一旁十分焦急,生怕女儿将郎君惹恼了。   段雀桐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补救,张口就道:“爹你的胡子可真好看,我也要!”   段景荣看着女儿小手里捏着的几根胡须,好气又好笑,将她放在榻上,这才说道:“桐桐莫要调皮,若是将爹的胡子薅秃了,到时恐怕我们父女俩会一起成为琅琊郡的笑话!”说着似乎已经想到了那番场景,哈哈大笑起来。   梅姨娘看到郎君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着恼,也在旁边笑了起来,嗔怪道:“你个小丫头,也不想想若真是给你蓄上一把胡须会变成怎生怪模样?!”   段雀桐看着一场小危机就此消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心下感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管段雀桐怎样纠结,这天夕食,她终于吃到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的第一顿肉,虽然只是一碗肉丝面,但总算缓解了一下近些时日内心的焦虑。 第4章 暮烟江月离人怨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隐没,又一天走向了结束。   晚风习习,廊檐下的灯笼随之轻轻摆动,窗扉半掩,些微的凉意顺着窗口蔓延。   织锦将窗户关严,嘴里念叨着:“小姐的风寒才刚好,怎么总想着吹冷风,若是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段雀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还得被个小姑娘管着。   织画端来热水,将毛巾打湿,替小姐净面洁手,段雀桐乖乖地任她服侍。   织画和织锦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们的眼中都有些担忧。   自从小姐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怪怪的。   夜里也没有原来睡得安稳了,经常翻身。性子也没有原来活泼了,不时地就会发呆,就像现在。   她们把小姐的情况回给梅姨娘知晓,梅姨娘只说让她们小心伺候着,以后姑娘再受了寒决不轻饶。   她们哪里敢不尽心,只是小姐如今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奇怪,具体的她们也说不上来,就是有时被那双冰雪透亮的眼睛注视着,就会浑身不自在。   段雀桐当然不知道她这几天的表现已经被打了小报告,她自以为隐藏的还不错,可比之从小就伺候人的仆侍,如今的她可以说满身都是漏洞,只是年纪太小才不打眼,否则分分钟都有被驱邪的危险。   段雀桐刚才发呆就是因为这擦脸的毛巾。她从知画手中接过,说是要自己擦,可实际上却是在仔细观察毛巾的样式。   这样的毛巾在后世很常见,一排排的毛线圈整齐地排布着,手感柔软厚实,吸水性很好。   只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她歪着小脑瓜,脸上还带着病弱的苍白,糯糯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做的呀!”   段雀桐一记歪头杀,直接将对手KO。   织画看着自家小姐这副软萌可爱的模样,再多的怪异感也都被赶走了,她用自己最最温柔地声音回道:“回小姐,这是用棉线制成的。”   “那棉线又是用什么做的呢?”   “当然是用棉花啦!小姐不记得了吗?去年您还养过一盆呢!”   段雀桐摇了摇头,眨巴着大眼睛继续无耻卖萌:“我不记得了。”   织画赶忙安慰:“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姐可能是那两天发高热,记忆多少受了些影响。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因为高热变成傻子的都有,只是性子变了些,已经是老天厚爱了。   织锦已经将被窝暖好,两人服侍着段雀桐就寝。   躺在床上,段雀桐有些怀念自己的大床了,她心里有些怨念,毛巾都有了,还差个席梦思吗?家居条件搞好些儿她还能再舒服点儿。   段雀桐现在基本已经肯定,在这个架空世界,应该是出现过一位穿越者,或者是拥有金手指之类神通的人物,否则不可能出现这么多违背社会发展规律的事物。   如今的她还只是困囿在一个小院子里,即便如此,她也见识到了很多不一般的东西。比如:牙刷、镜子、玻璃器皿、下水系统,还有毛巾。   至于吃的东西,目前让她记忆深刻的就是紫薯了,紫薯都出现了,红薯、马铃薯还会远吗?   只是她最近饮食清淡,餐桌上出现的有限,还需要今后慢慢观察。   现在的段雀桐对于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想到白日里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对话,她只恨自己现在年岁太小,还需再等一年才能入家学。   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渠道可以再多见识见识,就这样想东想西,等段雀桐真正睡着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今晚守夜的是织锦,她听到里边终于没了动静,移步上前,将床幔掀开一角,皎洁的月光乘隙而入,照亮了床上小人的半边脸庞,肌肤瓷白细腻,睡颜甜美。   织锦替小姐掖了掖被子,这才回到外间的榻上睡了。   逐香苑东跨院的卧房内,鎏金香炉内的香已燃尽,只留下一缕温柔雅致的余味。   桌案上,一对儿颜色通透的杯中还残留着一点儿梅子酒的色泽,暖黄的烛火打在上面,反射出夺目的光华。   床柱上金钩斜挂,勾住了帐幔的一角,隐约可见床上的人影。   梅姨娘伏在段景荣的怀里,眉头轻锁,用软绵沙哑的声音道:“郎君,桐桐这次病后失了元气,府医说要用心调养,否则怕是于寿数有碍。”   段景荣知道桐桐就是她的心尖儿肉,闻言抚着她脑后的青丝,安慰道:“库房里还有年节时下面孝敬的燕窝和蜂王浆,明日我让从礼给你送过来,缺什么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桐桐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的。”   梅姨娘的眼里泛着水光,她只得桐桐一个女儿,前些日子桐桐病情反复,她没有一日不忧心的,郎君虽然对她依旧宠爱,可自从去年程姨娘进了门,来逐香苑到底不如以往勤了。   如今府内姐妹众多,再多的浓情分薄着也会变淡,她又没有儿子傍身,女儿就是她今后的依靠,她是万万容不得她的桐桐有闪失的。   ……   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庭院的树木已经抽了新芽,只是清晨的地面还是附着一层蒙蒙的白霜。   回廊的檐柱被晨雾打湿了,尚透着夜间的寒意,春寒料峭,段府的仆人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浅云居内,一只素手拉开帐幔,熹微的晨光就播撒进来,“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经辰时了。”   段歆慧挑了挑眉,吩咐道:“快服侍我洗漱,莫误了给娘亲请安。”以往卯时她就已经起身了,段歆慧对自己要求一向严格,只是她昨夜歇得太迟,这才贪睡了些。   青姒动作轻巧又麻利地服侍她换好了衣服。   黛姒在雕花镜前为她梳妆绾发。   柔顺的青丝如水一般从梳齿间穿过,黛姒赞道:“小姐的头发可真好,府中再没人能及得上的。”   段歆慧笑了笑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儿,眉头轻蹙。   黛姒见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安静的替小姐将每一点碎发都藏好。   段歆慧看向镜中的黛姒,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地道:“昨日你随我去逐香苑,觉得三妹妹如何?”   段歆慧这个问题太过宽泛,黛姒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斟酌着说道:“三小姐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待人接物却十分有章法,实在看不出是梅姨娘教养出来的。”   段歆慧想起那个失了女儿后就变得有些疯癫的女人,心中有些复杂。   在段歆慧的记忆中,三妹妹的样子早已模糊。   记忆太过久远,对于这个庶出的妹妹,她也仅限于记得她的名字,只因段雀桐在今年入春后就应该因为伤寒而夭折了。   只是如今,事情却已发生了变化,段雀桐熬过了伤寒,虽然难掩病气,可整个人却积蓄着生机。   段歆慧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可是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她不知这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令人烦躁不安。   只希望她那位三妹妹能够安分些,不要扰了她的计划。   没错,段歆慧重生了,重生在了一年前。   段歆慧是段氏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女孩,她端庄秀丽、才名远播,是世家贵族宗妇的首选。   过了12岁,求亲的人都要把段府的门槛踏破了,母亲与她千挑万选,最终择定了一家,及笄后就嫁了过去。   段歆慧以为自己觅得了如意郎君,可哪里想到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夫君就在一场兵乱中没了。   寡居三年后,她带着嫁妆回了娘家。父母心疼她,又为她另择了一门夫婿。   可没想到,不过两年,第二任丈夫再次因为兵祸而死。   段歆慧也是个受害者,兵祸又不是她引来的,可是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在指责她。说她克夫,说她身带霉运,说她会给家身边的人招来横祸。   等到她的父亲和兄弟也惨死在动乱之中,似乎更坐实了她克夫克亲的罪名,最后,甚至连母亲都疏远了她。   鲜卑人、匈奴人、羯人、羌人、氐人,段歆慧恨这些胡人。   东海王、长沙王、河间王、东瀛公……她也恨这些引起动乱的王孙。   只是比起这些人,她更恨的人却是段歆雅。   段歆慧回想起上辈子在她缠绵病榻,奄奄一息之际,段歆雅来到她床前说的那些话,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段歆慧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天的情形,彼时的段歆雅雍容华贵,可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尖刀利刃,剥开鲜血淋漓的真相,而一切的起因却是那样可笑,这让她怎能不恨!?   也许正是怀着这浓烈的恨意,她才能够得以重生!   段歆慧缓缓的吐出胸中的那口郁气。   镜面泛着冷光,将段歆慧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对于一个九岁的女孩来说,她的眼神少了两分灵动,多了一丝沧桑。   她看着缀在发间的缠丝蝴蝶,说道:“换两朵绒球花来。”   黛姒将蝴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朵绒球。   段歆慧对着镜中人笑了一下,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凭添了一丝俏皮可爱。   段歆慧这才满意,说道:“走吧,该去给娘亲请安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 第5章 顺心檀越最难逢   碧华居内,母女二人坐在一处亲热地说着话。   李氏忽然提及昨日的事儿,“歆慧,你昨日去看你三妹妹了?”   段歆慧轻微颔首,回道:“是,听说三妹妹已经大好了,我理当过去瞧瞧。”   李氏看着女儿沉静端装的模样,愈发有世家贵女的气派了,心下自是十分满意,她拉着女儿的手,说道:“是这个理儿,你是咱们府里唯一的嫡女,切莫学那小家子气!”   李氏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若是重生前的段歆慧是绝听不出来的,此时却是福至心灵,“母亲说的可是——大姐姐?”   李氏含笑点头,女儿自从去岁开始就愈发地聪慧了,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识人辨事的才干,是以李氏从年后就开始教导她掌家理事的才能了,女儿也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做的很好。   段歆慧面露迟疑地问道:“母亲,大姐姐可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   “你们平日里都在一处读书,慧儿竟是没有看出来吗?”   “女儿愚钝!许是在一处的久了,反倒难以看出其中的关窍来。”   李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母亲知道你是看重姐妹亲情,可也需擦亮了眼睛,不要被眼前所见所惑,需得再看的长远些。”段歆雅最大的不妥就是她忘了嫡庶有别,不该凡事都想要压慧儿一头。   段歆慧听着母亲这番并未落到实处的话,似懂非懂,她与段歆雅现在也就是面子情,母亲心明眼亮,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母亲所说的“看重姐妹亲情”又该作何解释?这一瞬间,她的心里转过许多念头。   段歆慧只觉得自己多活的一辈子似乎也无甚大用,和母亲比起来,她还差得远呢!当下就起身向母亲福了一礼,“女儿谢母亲教导。”   李氏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嗔道:“咱们嫡亲的母女,作甚这般外道!”   动作间,段歆慧发际的小绒球轻微晃动,李氏赞道:“慧儿如此打扮倒是又添了几分活泼。”   段歆慧似是被母亲夸的不好意思,用手轻抚了一下鬓边,娇声道:“我也是昨日看到三妹妹戴的绒球觉得有趣,这才让黛姒给我换了来。”   李氏看着她此时一派小女儿的娇态,心下喜爱,遂道:“母亲知你向来好强,可你如今也不过才九岁,该松散的时候也该松散些,须知闺阁年华最是短暂,切莫将自己拘得太紧了!”   段歆慧知道这是母亲疼她,同时也是对她的教导,想起前世后来母女之间的疏离,顿时心下一酸,她怕被母亲瞧出什么,连忙转了话题。   “母亲,我看三妹妹虽说年纪尚小,可是说话有章有度,做事有礼有节,实在是难得,如今学里就我和大姐姐两个女孩,不如让三妹妹也一起听个热闹,母亲觉得如何?”段歆慧说完就紧紧盯着母亲的表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按慧儿的意思办好了,她小小年纪就能得到你如此评价,想来也是个聪慧的,如今你一日日地大了,正应该和府里的小姐妹多多亲近才是。”李氏作为大家贵妇,自是愿意看到女儿拥有贵女的风范。   段歆慧得了母亲的应允自是十分欢喜,“女儿替三妹妹谢过母亲!”   李氏含笑应下,这时膳食已经安排妥当,昨日段景荣并没有在主院歇下,段歆慧陪母亲用过了朝食才回自己的院子。   段歆慧缓步行于庭下。想起活蹦乱跳的三妹妹,思来想去,还是要把这个变数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却没想到反而得了母亲的夸赞。   她知道母亲想把她培养成一个真正的世家贵女,上辈子她就是贵女中的典范,可那又如何呢?最后还不是早早地化作一抔黄土。   这辈子自己可能要让母亲失望了,她仍然会用贵女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却再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傻”了!   段歆慧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让她锥心的一幕幕,眼中透出一抹冷厉来,她绝对不要走回上辈子的老路,绝对不要!!   碧华居内,赵嬷嬷看着李氏面有愁色,“小姐,可是在担心姑娘?”   “这么明显吗?嬷嬷看出来了!”李氏叹了口气,“慧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再稳妥不过,可是只要对上大姑娘就偏偏像换了个人一般,这让我哪能不忧心呢?”   “二姑娘还小,小姐慢慢教导便是,想来也是平日里姐妹两个总在一处,就难免会有些比较、摩擦,单看她对待三姑娘的态度就知道二姑娘还是很有大局观的。”赵嬷嬷劝慰道。   “希望如此吧!”   段歆慧回到院子里,静思良久,才明白了母亲那番话的真正意思,也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是了,她这些时日愈发的心气不定了。可她每见一次段歆雅,心里的厌恶和痛恨就多一分,她已是尽力压抑内心的愤怒,竟原来她的表现是这么明显吗?   段歆慧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修炼工夫还是不到家啊!只是,这一世,她定不会再让段歆雅那个恶毒的女人如意。   “上辈子,你做了‘好姐姐’,这辈子,就让我来做个‘好妹妹’吧!”段歆慧如是想着。   ……   晌午刚过,青姒就来了逐香苑。   “小姐,青姒姑娘来了。”织画对里间道。   织锦看着此时小姐的模样,说道:“还请青姒姑娘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织画也知道小姐要整理一下妆容,于是就将青姒带到了小厅,奉上茶水点心,“青姒姐姐一路过来辛苦,还请用些茶点才是。”   青姒笑着道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段雀桐本来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织画的话就是一个鲤鱼打挺,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不淑女,随即又慢了动作,然后才向织锦招手。她心下存疑,“昨天二姐姐才来过,也不知道青姒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在旁边伺候的织锦忍着笑,上前将小姐的衣服头发都整理妥当,又为她套上了外衫,检查没有遗漏后,段雀桐这才去了小厅。   青姒见三小姐过来,起身恭敬地福了一礼,这才说道:“我们小姐担心三小姐在院子里闷得慌,所以今日求了夫人,让您也跟着一起过去读书,夫人已是允了,只等三小姐身体大安,随时都可以过去。”   段雀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她昨天还正为此事发愁呢,当下面露欢喜,“替我谢过二姐姐,我正觉着一个人在这院子里无聊呢,能跟姐姐们一起读书我很欢喜,待我瞧了府医,确定身体无碍后就过去。”   青姒:“是,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等到青姒走后,段雀桐就思量起来,要知道世家大族,凡事都有既定的章程,那不是轻易能够更改的,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出女儿,正常来说应是不会出现这样的破例。   那么,二姐姐是缘何会向夫人提出让她入学的事儿呢?   段雀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她这位二姐姐有些古怪啊!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刚想打瞌睡就送来的枕头,来的正是时候! 第6章 疑惑难除未有方   段雀桐对着织锦和织画二人吩咐道:“你们也听到了,我不日就会入学读书,你们把该备的都给我备齐了。”   段雀桐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客气,本来还担心和原主的性子不符,露了马脚,可两个大丫鬟却都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织锦轻声询问道:“小姐,这事儿是不是要告诉姨娘一声?”   段雀桐这才想起,入学是大事儿,确实要知会一下自己的生母。她想了想,“之前我一直生病,累的姨娘为我忧心,现下也是该去看看她的。”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于是两位丫鬟又伺候着段雀桐穿衣打扮。   没错,就是穿衣打扮!   别看她和梅姨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可是规矩就是如此,好在亲母女之前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也只是在衣服外面又罩了一件披风罢了。   段雀桐住在逐香苑的正院儿,梅姨娘是住在东跨院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段雀桐忽然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感到悲哀。   她想:自己是绝对不会为妾的!   两个丫鬟陪着小主子绕过雕花回廊,穿过月亮门,就到了梅姨娘的住处,有守门的小丫鬟赶忙进去通报,段雀桐还没走出几步,梅姨娘就已经迎了出来。   她一把将段雀桐搂进怀里,说道:“哎呀!姨娘的小宝贝,想姨娘了让人知会一声就是了,你这病也才刚好,哪里就需要特特地跑过来一趟呢?”话虽如此,可梅姨娘的高兴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段雀桐被她抱着,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之前那次埋胸的经历,赶忙说道:“女儿之前累的姨娘忧心,现在大好了,自然应该过来看看姨娘的。”   梅姨娘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桐桐更惹人怜爱的孩子了,也不管周围还有丫鬟看着,在段雀桐温软的小脸儿上就香了两口。   段雀桐多年未有如此待遇,一时间竟是有些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倒是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一旦接受了梅姨娘是自己的生母,亲近些倒也无妨。   只是想到大家族规矩都比较严,梅姨娘嫁进府里五年行事还如此随性,想必原本的出身定是十分普通,再者也真的十分受宠就是了。   这些也都在段雀桐的预料之内。   梅姨娘牵着她的小手,把她直领到了自己的卧房,丫鬟上完点心后就都退了出去。   “桐桐,今天二姑娘派人到你院子里去,可是有什么事儿?”梅姨娘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问女儿。   段雀桐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姨娘倒是先问了出来,她原本也是想要套些话的的。遂开口道:“二姐姐说是怕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向夫人求了恩典,允我一同到家学里读书。”   梅姨娘眉头轻蹙,“奇怪,二姑娘怎么会突然想着让你去读书呢?”   “姨娘,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段雀桐希望姨娘能给她提供一些线索,她现在就像蒙着眼睛打怪兽,就怕到最后又是一通白忙活,偏她还是个容易多思多想的性子,现在的情况还真的是让她十分混乱。   梅姨娘看着女儿满脸的好奇,又想起织锦说过女儿应是因这一场病忘了些事儿,当下就解释道:“因着你年纪小,是以你们除了年节之外,也就请安时能见上一面,说的话都有限。况且,夫人对姨娘向来是看不上的,有这一层关系在,她和你也素来没什么交情,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姨娘,你是说二姐姐没安好心吗?那,那我还要去家学吗?”   “去,为什么不去,而且就算今年不去,明年也定是要去的。”梅姨娘说道这里,脸上露出一抹似讽非讽的笑,这才接着说道:“再者,咱们也没有拒绝的机余地!”   段雀桐看着这样的梅姨娘,忽然有些心疼了,她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和她前世的学生一般的年纪,却已是在这后宅中挣扎了五年。   梅姨娘看她脸上的神情,只以为她是害怕了,就把她抱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说:“桐桐倒不用太过担心,你二姐姐和夫人学的一把子清高,让她在你个小人儿身上使手段断是不肯的,你平日里和她们相处时多长个心眼儿也就是了。”   段雀桐在这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姨娘为什么这么说呀?二姐姐既然不会坑害我,那为什么……”   “她今天为你好,谁知道明天又如何呢!你且看她以往和大姑娘关系也是好的,如今不也是明着亲近,暗地里较着劲儿!”   这下段雀桐是真的惊讶了,她先入为主,总觉得梅姨娘不够聪明,没想到竟也看出她那两位姐姐不对付来了。   其实段雀桐的判断也是没错的,只是梅姨娘能够多年受宠,年轻貌美是一方面,再者她对女人的心思也有几分天然的敏锐。   生活在世家的后宅,她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除了初来乍到时,因为得意忘形被夫人拿女儿敲打了一通,打那以后,她再也没在这方面犯过蠢,反而还让夫人怄过几次气,这也是她的本事了。   段雀桐有心想让姨娘多说些信息,于是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问道:“昨日两位姐姐过来看我,我观她们也是言笑晏晏,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好来啊!”   梅姨娘用指头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要是能让你个小娃娃看出了不对,那她们可就白吃了这么多年的米!”   段雀桐被她亲昵的举动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撒娇一般地说道:“姨娘你多说说呗!”   梅姨娘想了想,说道:“她们本也是好的,只是去岁你二姐姐因为诗才在郡里扬了名,打那以后她们好像就不如从前了,具体的姨娘也不清楚,不过开年后,夫人开始教你二姐姐管家理事,两位小姐之间差距越来越大,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只是……”   “只是什么?”段雀桐追问道。   梅姨娘看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笑道:“你倒好似听故事一般!”   “姨娘~你快说嘛!”说着从梅姨娘的膝上溜了下去,端了茶盏递到她的手中,讨好地说:“姨娘辛苦了!”   梅姨娘看她娇娇软软的模样,眼里都泛起了一层柔波,只恨不得什么都依着她,遂道:“只是你二姐姐毕竟是嫡出,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竟然偏要跟个庶出的姐姐过不去,尤其是,她们此前并没有什么矛盾传出!”   段雀桐思量着姨娘的话,看来,段歆慧的问题应是出在那未传出的矛盾上了。只是,什么样的矛盾能够让一个才名远播的大家小姐如此在意呢? 第7章 假象真容未分明   段雀桐秉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斗志昂扬地迈着小短腿开始了自己的求学之路,结果就是,才走了两个院子她就彻底走不动了。   织锦在身后跟着,看到小姐明显有些疲软的步伐,再一次开口道:“小姐,让奴婢抱您过去吧!”   段雀桐闻言立马停下了脚步,她早就后悔之前话说的太满了,她是知道古代的院子都大,可是她也没想到从这里到书斋竟然要走那么远,远到织锦再不解救她,她就要以头抢地了。   段雀桐决定,以后再也不说大话了。   被织锦抱在怀里就好多了,她刚刚走的身上都已经见了汗,此时浑身都潮乎乎的不舒服,可想要了解段府的迫切让她此时也无心于此,倒是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就段雀桐观察,这些廊柱年初的时候应该是重新漆过了,那一抹抹朱红色比她房里摆着的那些物件儿还要鲜亮几分。   刚刚她们路过的应该是府里的中心地带,那里是一个大得离谱的湖,湖上还有水榭、石船舫,段雀桐在心里“啧啧”两声,看来他们家里很有钱哪!   等到了书斋都已经是两刻钟后了,段雀桐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明心斋,这就是书斋的名字了,听说这几个字还是她老爹亲自题的,笔法灵动,犹如鸾翔凤翥,十分潇洒飘逸,倒是和她老爹的形象十分相符。   此时书斋内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段歆慧先行迎了出来,看到她后满脸堆笑地说道:“三妹妹,姐姐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段雀桐有些害羞地抿唇一笑,向她行了一个姐妹相见的礼节,这才回道:“我也盼着早日见到两位姐姐呢!”   段雀桐说话时抬眼刚好看到随后出门的段歆雅,她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讶,看来自己入学的事儿她之前是不知的了。她这位二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以后连面子情都不想维系了吗?   她入学读书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也没什么可瞒的,段歆慧和段歆雅每日里都要在一处读书,她却偏偏一字不提,这是明摆着要和对方交恶吗?段雀桐自认在人情世故方面还算练达,此时也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段歆雅的神色已经恢复了自然,只是说话的语气还是透着几分不自在,“二妹妹,三妹妹要来书斋读书,你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呢!”   段歆慧掩唇轻笑,“大姐姐可别恼,我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平日里书斋里只我们姐妹两个,到底冷清了些,是以我才求着母亲让她来陪咱们作伴!”段歆慧的话说的再亲切不过,只是在场的其余二人却都高兴不起来。   段雀桐面上还带着笑,只是心里却开始吐槽起来,这还没进书斋的门呢就要开始被迫站队了,段雀桐表示,你们爱咋咋地吧!我就权当自己是个傻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儿,段雀桐抬着她极具欺骗性的小脸儿,说道:“大姐姐,你惊不惊喜呀!”说完还奉送了一个甜甜的笑。   这招果然有效,段歆雅眼中的不悦瞬间消散了几分,嘴角的笑也变得真诚了。只是与她相反,段歆慧的心情似乎不是那么美妙,不过她让母亲同意段雀桐入学本来就是另有缘由,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觉得,这个三妹妹倒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还在傻乎乎笑着的段雀桐还不知道只一句话就让自己得了这样一个评价,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会把这句话还给段歆慧。   段歆慧亲自将段雀桐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条桌上,织锦很有眼色地将小姐的笔墨纸砚全部摆放整齐,又将段雀桐安置到座椅上,这才退到门外。   段雀桐晃悠了两下小短腿,表示对这里的桌椅十分满意,应该说,到目前为止,她对这里最满意的就是不用跪坐着。   跪着吃饭,跪着读书、跪着待客……干什么都要跪着,想想就十分可怕。   段雀桐甚至怀疑历史上这个时代的人寿命短也许就是把身体跪坏了,常年累月的血液流通不畅,小时候影响长个和发育,老了那就容易供血不足,能长寿才怪。   不过她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架空世界,倒是没有了这样的烦扰,真希望这样的惊喜可以多一些。   又过了一刻钟,教习先生就漫步走了进来,段雀桐看清对方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她之前只知道,教她们的是位叫周清沅的女先生,可没人告诉她这位先生竟是位道姑啊!这是想教她们遁入空门吗?事实证明,段雀桐想多了。   周清沅进门后自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段雀桐,之前段夫人身边的嬷嬷已经知会过她了,她对于多教一个也没什么意见,只担心对方年纪太小,届时会在书斋里哭闹,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灵气,哭闹应是不会了。   “这位就是三姑娘了吧!为何见了我如此惊讶,可是有什么不妥?”周清沅的声音犹如泉水激石,极为悦耳。   段雀桐这才合上自己的小嘴巴,想到这个时候的人大多喜欢谈玄论道,就说:“我实是没有想到先生竟是如此清雅出尘,一时失神,竟是看呆了去,还请先生见谅!”   “你小小年纪,倒是乖觉!”很明显,周清沅被她的夸赞取悦到了。   段雀桐这回就没再回话了,而是适时地红了脸,好在她确实也为刚才的表现而脸红,倒愈发显得她的话语真挚了。   段雀桐此时不过是个幼童罢了,又哪里会说假话呢!   总之,在阴差阳错之下,周先生对她这个小学生印象倒是不错。   能够被延请到段府做西席先生,周清沅的学问自是不用说,因着她还是位清修之人,是以平日里也有世家夫人小姐会特意去寻她说话,她在教导两位小姐时,也会有意做些提点,以便日后与人交际或是嫁入夫家后遇到类似的问题能更好地处理。   段雀桐觉得这位先生讲课很有意思,她原本还怕来到这会听些女四书之类的,不过很明显,她低估了这个时候的教育。今天是她第一天过来,周先生就没有给她布置任务,只让她先适应一下环境。   段歆雅和段歆慧再过几年就要定亲,是以周先生借着各色故事来教导,课堂倒是深入浅出,十分有趣,至少段雀桐听得是津津有味。   周清沅讲个一节,就看到段雀桐正托着小下巴看着她,神情极为专注,遂问道:“可听出什么来了?”   段雀桐:今天我不是旁听吗?怎么点名还点到我头上了呢??   段雀桐在心下吐槽,她听出来的又不能说,于是决定还是走蠢萌路线吧!先苟一波,看看情况再说,于是她没有丝毫压力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听出了先生的声音好听!”   众人:……   段歆雅:这个妹妹我不认识!   段歆慧:好蠢!   周清沅: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说:   段·不聪明·雀桐: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作者:这回圆满了! 第8章 因循犹自不自知   段雀桐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要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学生嘴甜的时候也是不要命的说好话,取得成绩了要说,闯祸了更要说,生怕甜不倒她,现在她一朝回到解放前,给先生说点儿甜言蜜语也很正常。   只是对于段雀桐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在此间却是杀伤力十足,主要是这样直白的话,真的是太不含蓄了,如果不是她太小,怕是都有可能会因为说话不注意分寸被教育一番。   段歆慧不知道梅姨娘是怎么教导的三妹妹,只觉得幸好自己将她带到了学堂,否则年岁大了,这性子就更不好掰正了。   段歆雅对这个和自己差了五岁的妹妹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她们年龄相差太大,等到段雀桐到了她这个年龄,自己应该也要出嫁了,更何况,她对妖妖娆娆的梅姨娘也无甚好感。   段雀桐对人的情绪向来敏锐,她察觉了两位姐姐的不赞同,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与感性细腻的内心不同,段雀桐实际上却是个现实派,有时候蠢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更何况,在她们看来蠢蠢的母女如今可受宠着呢!   段雀桐为自己的机智志得意满,她只觉得这两位姐姐还真是小姑娘,这么容易被表象所骗。   这一上午。段雀桐的心情很是不错,周先生讲的故事很有趣,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学堂每日里每日也只上半天学,布置完了功课就下了学,段雀桐自觉今天自己表现不赖,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她回到了逐香苑。   梅姨娘早早地在廊下守着,等到终于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后,赶忙快走几步,嘴里念着“乖宝儿”一把将段雀桐抱在怀里。   段雀桐乖乖地任她抱着,她其实还挺享受梅姨娘的怀抱的,没穿越前她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早过了和母亲亲近的年纪,就是她小时候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呵护。   段雀桐想到自己的妈妈,有些想念,也不知道自己在现实社会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一命呜呼,恐怕就会上了社会新闻了,标题可能是一贯的夺人眼球。   #惊!某高校女教师梦中猝死!#   也许还会引发一些社会议论,然后就会淹没在每日层出不穷的新鲜事中,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们遗忘。   幸好自己还有个弟弟,这也许能给自己的爸妈带去点儿安慰吧!段雀桐乐观地想着。   段雀桐的妈妈是位话剧演员,生完她后的第二年就重返了自己所热爱的舞台,她小时候不是爷爷奶奶带着,就是姥姥姥爷带,而段爸爸是个老婆奴,永远把老婆放在第一位。   等到她回到父母身边时,都已经懂事了,她的妈妈永远都有一颗少女心,她和妈妈的关系名为母女,却更像是朋友。   段雀桐不希望自己的事儿累得妈妈太过伤心,她被梅姨娘抱在怀里,天马行空地想着,要是能给妈妈托个梦就好了,告诉她自己如今已经返老还童,天天都有人伺候,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梅姨娘的怀抱很温暖,段雀桐在她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她知道梅姨娘很爱自己的孩子,段雀桐在心里告诉自己:段雀桐,从今天开始,你要把梅姨娘当成自己真正的妈妈!   等到回了房,梅姨娘亲自为女儿换上了居家的常服,母女俩一番亲近后,她这才问起段雀桐今日在书斋中的情况。   段雀桐眉飞色舞地向姨娘叙述着今日学堂中发生的事儿,梅姨娘只是安静地听着,等到女儿说完,她抚了抚女儿鬓边的头发,说道:“桐桐,姨娘没读过书,很多事情也不懂,不过到底吃的盐也要比你吃的米还多些,咱们以后在外人面前切不可随意装傻充愣。”   这话有些出乎段雀桐的意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得意处却被姨娘拿出来说,心下就有些不赞同。   梅姨娘看着女儿兴致不高,可该说的还是要说,她握着女儿柔嫩细白小手,说:“桐桐,你能生在段府,是你的幸运,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却又是你的不幸。有些话本不应该这个时候就对你说,可你既然已经入了学,以后的日子自是与以往不同,这些话也就只能提前告诉你了。”   段雀桐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她就听姨娘说:“入了学,以后出外交际的机会也就多了,你若是传出个憨傻的名声,那些大家夫人以后选儿媳时又哪里会考虑你?普通人家咱们自是嫁得,可你在这富贵窝里长大,让你去过苦日子你可能甘心?若是不嫁给家世普通的,难道要像姨娘一样给人做妾吗?”   段雀桐一时被姨娘的话给镇住了,她讷讷无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梅姨娘看着女儿的小脸儿有些发白,怕吓到了她,可更怕桐桐年纪太小,自己这次不说的清楚些,她还会犯糊涂,于是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会让你轻易给人做妾的,只是若名声不好,又非嫡出,顶了天也就只能给人去做续弦。”   段雀桐听到这番话,大为震撼,她没想到古代的婚姻观这么小就已经开始灌输了,如果真像梅姨娘所说,那她今天确实是大意了。穿到这个年代,段雀桐就从来没有奢望过婚姻自由,可她也不想自己变成任人挑拣的白菜。   历史,是冷冰冰的文字,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知道文字背后的意义。此前,她在心理上一直是有些优越感的,觉得自己懂得多,以为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就对自己太过自信,结果却不考虑此间的民风民情,若不是姨娘点醒自己,恐怕她真的是犯蠢而不自知。   想想段歆慧为什么要在外传扬自己的文采,夫人为何会在众家夫人面前夸她会掌家理事。段歆慧和段歆雅明明心有不和,又为何相处时言笑晏晏,不过都是为了造势罢了,为了塑造一个符合此时审美标准的大家小姐形象。   而她呢?竟然还为自己的蠢萌而沾沾自喜。   蠢萌蠢萌,蠢在萌前,一个蠢货再萌又有什么用?!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梅姨娘看她面有所思的模样,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女儿把脑子给烧坏了。   她看着女儿的眼睛说道:“桐桐,我们母女如今的境况其实也并不大好,你也知道如今府里只有你大哥哥一个男孩,流岚院的那位应也是怀的女孩,去年府里又新进了一位程姨娘,你父亲也还年轻,定然是想着再要几个儿子的,偏偏府里现在放眼望去全是女儿家,只看这架势,恐怕以后府里还会进人。”   段雀桐咽了咽口水,“那姨娘的意思是……爹爹以后不会再喜欢我了吗?”   梅姨娘看她满脸担忧的笑模样笑了笑,“倒也不用担心的这么早,姨娘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已经进了学,那就要把握好机会。况且,以府中如今的情况来看,你爹他能得一个大郎已是十分幸运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爹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   段雀桐不知道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不过这样的例子也并不少就是了。   这日下午,段雀桐一直在想她今后究竟要如何表现才最为妥当,她预想了很多情况,在脑海中预估着相应的结果,可她如今毕竟对此间情况了解有限,最终却还是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段雀桐看着天边的浮云,心里叹气: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啊! 第9章 世路恰如水明烟   织锦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小姐叹气的情景,她抿嘴一笑,小姐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段雀桐察觉到了织锦的视线,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   她如今已经开始正式读书,按例每个月就可以多添二两月钱用作笔墨纸砚的支出,同时大书房的东西也可以随意查阅了,再不用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么麻烦,想看本儿书还需要绕好多弯子。   织锦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段雀桐面前的桌子上,“小姐,按您的吩咐,我去那边借书,掌事的听说是小姐要看,就给拿了这些过来,您看看是否合心意。”   织锦也是不识字的,段雀桐也不知道书房里都有些什么,当时也只说让她看着办,却原来那边还有专人负责这事儿,弄得倒像是个小型图书馆了。   段雀桐扫了一眼,织锦带回来的有《山海经》《齐物志》和《搜神记》,段雀桐看着这些书有些泄气,看来她想要听过书籍了解外面的情况是不可能了,至少目前是这样。不过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的,她对着织锦点了点头,“辛苦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织锦看没她什么事儿了,也就躬身退下,如今小姐不是很喜欢时时刻刻身边有人陪着,不过她也没敢走远,无论什么时候,在小姐的房门外永远都有人守着,以便随时听候吩咐。   段雀桐随手翻了翻面前的几本儿书,可能是考虑她年纪尚幼的关系,织锦带回来的大多都是图画书,上面只有很少的文字,至于内容,无外乎是一些神仙鬼怪之类。   不过,既然书都已经拿过来了,闲着也是闲着,拿来打发时间也好,对于文言阅读段雀桐基本上是没有压力的。她看着图画上有些粗犷飘逸的线条,觉得很有几分古朴趣味,慢慢地倒也觉出几分趣味来。   直到织锦为她端来点心,段雀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了有一个时辰了。   “把书都先收起来吧!今日不看了!”段雀桐吩咐道。   织锦轻声应“是”,小心地将书收到了架子上。   段雀桐就着茶水吃着桂花糕,只觉得若没有那些恼人的事儿,生活在这里真的是挺好的。   只可惜,就算是她想当咸鱼,这个时代也不允许她那样做,更重要的是,她没有那个底气。   换个世界,还是一样要奋斗啊!段雀桐,加油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天,周先生就开始给段雀桐布置功课了,段雀桐看到《千字文》后心里竟也不觉得诧异,她这几天遇到的新奇事儿还少吗?哪怕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三字经》《弟子规》,估计她也能够坦然面对,不就是大杂烩吗?   挺好的,至少比较有新奇感。   “从今天开始,你每日要习两个大字,剩下的时间可以和其他两位姑娘一起听我讲学,不求你能听懂多少,能懂个皮毛大概也就可以了。”周先生说完先带着她读了今日要学的生字,又为她讲解了一番运笔特点,打过样子后,就让她照着描红描画。   很明显,周先生在最初的这段时间是打算磨磨她的性子了,压根儿没想着真教给她什么。   如果以后她表现好的话,也许能学到三个大字?段雀桐不无自嘲地想,全部都得重头再来啊!   段雀桐知道抛头露面的事儿她干不来,也没机会,姨娘又说名声很重要,那她就将书法定为自己的优势好了。   段雀桐一边像描花样一样写大字,一边听着周先生讲故事。对于毛笔字段雀桐虽然说不上写得多出色,可是也要比一般人强些,只是她现在这具身体毕竟年岁小,腕骨无力,写出来的字自然也就有些软趴趴的,不过对于一个初学者,她做的已经不错了。至少周先生面上很满意。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然后就到了例行请安的日子。   段府的规矩是每月的初一十五须得给当家夫人问安,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夫人并不喜人打扰。之前段雀桐在病中需要调养,说来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给李氏请安,对于这位只闻其名的当家主母她心里还是很好奇的。   初一这天一大早,织锦就将段雀桐打扮好,然后随着梅姨娘一起往碧华居去。   她们一行到的时候,门外已经候了不少人,她们看到梅姨娘母女二人过来,彼此之间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段歆雅已经到了,段雀桐对着她露齿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到她旁边的那位身上,那个妇人穿着浅青色衣裙,是在场的几人中年纪最大的,衣着打扮的也最是朴素,肯定就是大姐姐的生母孙姨娘了。   下首那位是个穿着桃粉色外衫的年轻妇人,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应该就是刘姨娘,虽在孕中,可整个人却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还不时地拂一下后腰,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不过段雀桐看她的状态,更倾向于她是装的。   还有一位格外年轻一些,看着脸上竟还带着几分稚气,整个人有如清水芙蓉,和梅姨娘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段雀桐只一猜就知道这定是姨娘提到的姓程的那位了,她是去年刚进的门,段雀桐猜测她也就十六七岁,她老爹可真是造孽啊!   就在她观察他爹这些小老婆的时候,方姨娘带着段歆瑶也走了过来,段歆瑶看到她们,奶乎乎地唤人:“大姐姐,三姐姐。”   段雀桐正不知她这时回话是否合适,紧闭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她先是扫视了一圈儿在场的众人,之后说道:“夫人请各位小姐、姨娘进来。”   段雀桐想起织锦说过的话,这个人看着就精明能干,又在夫人的院子里,也不知是赵、刘二位嬷嬷中的哪一位。   段雀桐被姨娘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   进了房间,过了第二道门之后,才是李氏接受她们请安的地方。   段雀桐充满好奇地抬眼望去,只觉得这位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第10章 寄语风光未愁容   李氏并不如何貌美,可只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番雍容气度,偏偏她的面部线条又十分柔和,所以看起来就带着几分和善,是那种极容易让人亲近的长相。   段雀桐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她的这位嫡母真的好亲近,只看刚才在外面等待时众人鸦雀无声的情形就知道她的手腕有多强悍。   娶妻娶贤,纳妾纳貌,段景荣在这方面践行的很彻底。   她们进来时,段歆慧正陪在李氏的身边,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嫡庶有别了。别人都需要在外面等着,她却已能够早早地进来,这种观念自小就镌刻在他们的脑海中。   众人都进来后,段歆雅就先行步入厅堂正中,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左腰侧,对着李氏屈膝躬身,口称:“女儿请母亲安!”   “歆雅有心了,起来说话吧!”李氏笑着说道,似乎对这个女儿的贴心很是满意。“昨日周先生还说你的琴艺大有进益,我与你父亲说了,他也很是高兴!”   段歆雅听到李氏的夸赞,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女儿今后自当更加努力。”   “母亲对你自是放心的,库房里还有一张上好的琴,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女儿谢母亲赏赐!”段歆雅的声音里都带着一抹激动,想来李氏送出去的琴定然不是凡品,更难得的是这是嫡母所赐,这叫她如何不激动!   段雀桐在段歆雅行礼时一直紧紧盯着,现在轮到了自己也有样学样地行礼请安。之后是段歆瑶,等到她们姐妹全部向李氏问过安后,才是众位姨娘。   因为段雀桐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李氏就格外问了两句,她满脸关心地看着段雀桐,问道:“雀桐近些日子饭可还吃的香?”   段雀桐连忙起身,斟酌着回答道:“谢母亲关心,厨房上很是尽心,女儿胃口还好。”   “那是她们的本分,胃口开了就好,以后也要注意些才是,可莫再让我和你父亲担心,惹得你姨娘伤怀。”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今后自当小心注意。”   “这几日在书斋可还习惯?课业可还跟得上?”李氏又问道。   “有两位姐姐的照顾,并未有什么不习惯的,周先生布置的课业也并不如何重,都能跟上的。”段雀桐说完还感激地看向了两位姐姐。   李氏看她这次口齿伶俐了不少,对她的表现也还满意,最后含笑点了点头,然后转而询问起了其他人。   段雀桐松了一口气,其实这样的对话并没有什么难以应付的,她毕竟多活了一辈子,只论年纪,她和李氏也是不相上下,只是人和人的成长环境不同,处事方法自然也是有所不同,更何况她还是个外来户。   而且,她和李氏平日里连交流都没有,现在却要做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这对她来说委实有些为难,至少心理上是这样,对于段歆雅她们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到了她这里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   段雀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觉得碧华居布置的倒也并不如何富贵,相反,有些东西明显还带着时间的雅致,也许这就是世家吧!底蕴都是藏在内里的,就拿他们日常饮食这块来说,只她院子里的花费就少不了,只是段雀桐此时对这里的物价也不了解,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评估。   她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听大家说话,只觉得李氏这个主母也挺不容易的,不仅要打理府中内务,还要替丈夫关心他怀孕的小妾,最难的是还要做出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来,可着实是有些难为人。   段雀桐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想到这是个男权社会,尚且年幼的她有些泄气。不过,事在人为,凡事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的,她如今毕竟还小,还是先不要给自己添堵的好。   等她回过神来,就听李氏说道:“初十那天,关内侯府的老太君做寿,到时候歆雅、歆慧、雀桐你们三个都跟着一起过去,提前准备起来,切莫误了时辰。歆瑶年纪还小,到时就留在家里,知道了吗?”   众人齐声应是。这话不仅是在告诉几个孩子,同样也是在提醒在座的几位姨娘。   这样出门见世面的机会本就难得,对于内宅来说,带谁去不带谁去,不过是当家主母一句话的事儿,也难怪正妻和姨娘的地位差距这么大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看到李氏端起了茶碗,孙姨娘乖觉地说道:“夫人应是还要处理家事,妾身等就不再打扰了。”   “恩,去吧!”   显然李氏私心里也是不耐烦应付她们的,例行的请安结束后,她们就都退了出来,前后她们也就在碧华居待了半个多时辰,   段雀桐觉得这和自己在资料中看到的相比要简单不少,至少不用她们在一旁伺候着用饭,要不然吃饭的不尴尬,她这个看人吃饭的也会尴尬。   回去的路上,段雀桐发现梅姨娘很是高兴,她想了想刚才在碧华居中发生的事,估计十有八九是因为关内侯府老太君的寿辰了。   她对此时的官制还算了解,可这个世界毕竟和她知道的有太多的不同,所以也不敢随意对照,等到回了逐香苑,她装作一副天真的样子问道:“姨娘,关内侯是什么啊!”   梅姨娘点儿点她的脑门,斥道:“可不敢瞎说,要不然冯将军就要抓你来了。”   看来那位冯将军就是关内侯了!段雀桐心里想。   事实也确实如此,关内侯冯厉本是个下九品的普通小将,在这个拼爹的时代,正常来讲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头。   可人的运道就是那么不可预测,这些年外面一直不太平,冯厉竟然好命地救了东海王一命。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只能做个下九品的末流小将,于是他随口就给冯厉封了个关内侯。   其实在世家眼里,勋贵都得靠边儿站,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司马家的那些子孙再不争气,这个朝代也还冠着他们家的姓呢!   段雀桐实在没有想到梅姨娘竟然知道的这么多,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来。 第11章 悠闲度日喜安然   梅姨娘看着她的那副小土包子样就觉得可人疼,她摸着女儿的小脸儿说:“我们桐桐如今也能出门见客了,姨娘自然要将知道的告诉你。”她也并不是脑子里只有情爱的傻女人,在意识到郎君待自己并不似自己待他那般后,梅姨娘就开始为以后的生活思虑了。   段雀桐感受到姨娘对自己的疼爱,脸上有些红,心里有些暖,她一咕噜伏在梅姨娘的膝上,仰着小脸好奇地问道:“那爹爹和关内侯谁大啊?”   梅姨娘觉得女儿这个动作不够淑女,可又觉得她天真可爱,最后也只是将她拉了起来,继续说道:“其实这个姨娘也不太清楚,只是按你爹的话来说,琅琊郡本来应该事事以你爹的意见为重的,现在无端多出个莽夫来给他添堵,想来那关内侯权利应也是极大的。”   梅姨娘不明白,可段雀桐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内里的关窍,地方郡守本是一地的最大长官,不仅掌管着当地的政治经济大权,负责该地官员的任免,同时还可执掌地方兵权,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关内侯是上等爵位最末,冯厉虽然身有爵位,可出身世家的段景荣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人的,偏偏冯厉还是位将军,执掌兵权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让他这个郡守无端比别地的郡守低了一截,他心里自然不忿。   段雀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来到这里这段时间,家里的人口她也摸清了,段家既然是世家,而世家又很少有独木成林的情况,那么段家其他的人都在哪儿呢?他老爹总不能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姨娘,爹是怎么当上的郡守啊!”   梅姨娘摇了摇头说:“这个姨娘哪里知道,我进府的时候你爹就已经是郡守了。”   “哦!”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段雀桐有些失望。   梅姨娘将女儿抱到怀里摇了摇,忽然想到:“我虽然不知道你爹当初究竟是怎么得的官,可琅琊郡的那些官是怎么任命的我却知道。”   段雀桐觉得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她赶忙追问:“姨娘快点儿告诉我!”   “郡城里有才学的年轻人清谈时会邀请你爹爹过去,他兴致来了也会和那些年轻人辩论一番,若有那合心意的就会赐予官职。”   “清谈?!!”她老爹的官不会也是这么得的吧!不过想起老爹日常宽袍广袖,姿态飘逸的模样,段雀桐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这可真是最不靠谱的选官制度了,征辟制、举孝廉也比它强啊!至少人家还有做官的心,清谈的那可都是“雅士”,若让他们治理治下,那就一个字:俗!   段雀桐咽了咽口水,“姨娘,我看爹爹平日好像很清闲,那郡里的事儿忙得过来吗?”   “这些自有手底下的人去操心,你爹当初来这边的时候也带了不少能人过来。”梅姨娘说完看女儿松了一口气的小模样,调侃道:“你这小人儿,竟然还操心起你爹的事儿来了!昨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小心到了学里被先生打板子。”   段雀桐冲着梅姨娘得意一笑,“早就做完了!”说着就到书桌旁取了自己写的大字给姨娘看,梅姨娘认的字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自是不知道女儿写了什么,只是看着字体方正工整,心里就已十分满意。   段雀桐看着姨娘脸上的笑,忽然说:“姨娘,我教你认字吧!”   梅姨娘被女儿这个提议惊了一下,随后道:“姨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学什么字。”   段雀桐听了这话十分不赞同,“姨娘还年轻着呢!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学几个字打发时间也好。”   梅姨娘只是拒绝,“桐桐自己学就好,还是莫要在姨娘身上浪费时间了!”   段雀桐看着她眼底的无措,忽然有些心疼,她一把抱住梅姨娘,说道:“姨娘,就是学个字,也不耽误什么,我教你自己还能多练习一下呢!再者,以后若是我出嫁了咱们还可以写信呦!”   梅姨娘被她的惊人之语逗笑了,“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   “那姨娘你学不学嘛!”段雀桐撒娇道。   梅姨娘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话都让你说了,姨娘依你便是!”   从这日开始,每天段雀桐从静心斋回来都会将周先生教的东西教给梅姨娘,母女二人倒也从中的了许多乐趣。   转眼间,初十到了。   段雀桐如今年纪尚小,所以在打扮上只要喜庆些就好,倒也不用太过注意,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今日她传了一身桃红,从里衣到外面的小披风,全部都是一个色系,只是颜色的深浅有所不同。   这一身是梅姨娘给她选的,不得不说,梅姨娘的审美十分在在线,至少段雀桐觉得她都要被自己美哭了。   梅姨娘看着站在镜子前就挪不动脚了的女儿,只觉的她十分可爱,才丁点儿大的孩子,就知道臭美了,眼看着再不出发夫人那边就要派人来催了,梅姨娘只好亲自将她从镜子前拉开,叮嘱道:“到了别人家做客,可万不能像在自家一般随意,知道吗?”   “知~道~啦~!”   梅姨娘被她搞怪的样子逗笑了,可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不要随意乱走,有事要和夫人打招呼,去哪儿都要带着织锦,还不能贪嘴!”段雀桐说完冲着梅姨娘得意地眨了眨大眼睛。   梅姨娘嗔了她一眼,转头对织锦说:“到了侯府好好照看着小姐!”   织锦躬身应道:“是!请姨娘放心!”   段雀桐随着织锦出了月亮门,这才看到外面已经有软轿等着了,抬轿子的是两位身形健壮的仆妇,轿子旁还有一个年轻丫鬟,段雀桐认出她是在碧华居伺候的,看出来,那个丫鬟道:“夫人怜三小姐年纪小,遂派了女婢等来接了三小姐过去,”   段雀桐点头微笑,“有劳了!”然后在织锦的搀扶下登上了轿子。   段雀桐坐在软轿上,看着眼前的景色逐渐变成陌生的样子,穿过又一道回廊后,她们终于到了前院,日常他老爹就是在这里待客的,大哥段鸣睿也住在这里。   又越过了一排倒座房,段府大门近在眼前了,来到这个地方一个月,段雀桐终于迈出了段府的大门,看着外面宽敞的街道,她只觉浑身通泰。 第12章 风波渐起且徘徊   李氏看着段雀桐的打扮觉得很是满意,小孩子就应该打扮的粉嫩些才好。看到人都来齐了,她吩咐道:“都上车吧!”   李氏和段歆慧一辆马车,段雀桐和段歆雅一辆,其他的丫鬟婆子挤一辆车,富贵人家出行就是这样,仆人比主子还多,这还只是同城,如果出远门,那就更是麻烦。   只是这些全然不用段雀桐操心,她也只是心下感慨一下罢了。   如今春寒已过,柔软的柳条上冒出了嫩绿的新叶,桃花初绽,就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柔嫩中间透出些微的粉,十分的娇美可人,整个琅琊郡都显得春意盎然。   人们也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沿街不仅有各式商铺,还有很多沿途叫卖的商贩货郎,只是隔着窗子都能想象出外面的热闹景象,段雀桐觑着车窗的空隙努力往外张望。   段歆雅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三妹妹,出来还是要多注意些才好,万万不能失了我们段府的脸面。”   段雀桐经她提醒,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在座位上坐正,努力做个小淑女。   段歆雅看到她这副样子反倒笑了出来,“如今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束。”   段雀桐从善如流地放松了一写,外面的情况是看不得了,干坐着也是没意思的很,于是她开始和段歆雅说起了闲话,“大姐姐,侯府在哪儿呀!离咱们家远不远?”   “侯府在中庆街,我们段府在和宁街,大概两刻钟吧!”   “哦,那也不是很远。”段雀桐又问道:“那哪里的地段儿更好呢?”   “这个不好说,各有各的好,若说清贵,那自是哪儿都比不上天光街,毕竟王家的府邸在那边,可是若说显贵,那自是中庆街的达官贵人要更多些。”   通过段歆雅的态度,段雀桐对段府的定位也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她们段家在士族中应该也就是个处于中下游的小家族,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段歆雅的话中透着一丝向往,只是段雀桐也听不出她到底向往的是清贵,还是富贵!她用一副懵懂无知的语气问道:“达官贵人?这里还有人比关内侯的爵位还高吗?”   “那自是没有的,可也有些与官家沾亲带故的住在那边,说是勋贵,也不过是自己往脸上贴金罢了,除了他们自个儿,谁还认呢?!”段歆雅说的毫不在意,显见得她对那样的勋贵是看不上眼的了。   段雀桐一想也就明白了,宰相家也有几门穷亲戚,这事儿放到皇家也是一样,他们仗着和皇家有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便也端起了勋贵的架子,不过这样的“勋贵”也很不受世家看重也就是了,不过,若是在穷乡僻壤之地,这个名头拿出来多少也能唬些人。   这个时期士族门阀才是真的牛x,“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不是夸大,它就是事实。   司马家换皇帝的速度好比换衣服,这其中自有其内斗的原因,再者就是朝政完全把持在世家大族手里,皇位上坐的是谁对这些世家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段歆雅所提的天光街的王家不用问也知道是琅琊王氏了。   段雀桐有些期待,可同样又有些担心起来,她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线混乱的朝代,自己是不是能够见到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又能见到几个。   段歆雅这时也来了兴致,“也不知道崔家小姐这次会不会去冯府。”   段雀桐被她提到的那个姓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崔家小姐?”   “就是清河崔家的小姐呀!她的姑母嫁给了王家二郎,她月前来这边小住,以王二夫人对她的疼爱,这次带她过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段歆雅谈到崔家小姐时语气中满是向往。   向往什么呢?段雀桐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到,不仅是因为清河崔氏名声在外,更主要的是因为崔氏还是有名的皇后世家。   崔氏清贵,崔氏女更是女子当中的典范,能够娶一个崔氏女做皇后,对于皇帝来说是一种象征。   崔氏也确实很厉害,人家的姓氏能够追溯到上古炎帝时代,在唐代的时候被称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   只不过“五姓七望”在这个时候应该也才初露端倪,此时世家当中当以“王谢”为尊。   段雀桐心里想着这个时代独具特色的文化和众多精彩绝艳的人物,不禁向往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了争执声,姐妹二人齐齐噤声,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距离应该有些远,听得并不大真切,段雀桐又忍不住从车窗的缝隙往外看,所见也不过就是一辆辆华贵的马车,至于前边发生了什么,自然是看不到的。这里应该已经到了关内侯府所在的中庆街了,那么争执的双方有极大的可能也是前去给冯老太君祝寿的人家。   段雀桐终究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车夫李大听到车厢内传来一道娇嫩的声音,就知道问话的应该是三小姐了。他赶忙回答:“是王家的马车和钱家的马车挤到了一处,两边谁都不肯退让,就堵在了那里。”   姐妹二人听到王家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   “钱家可真是不知所谓”,段歆雅嘀咕了一句。   “怎么?”段雀桐对这个新出现的姓氏又起了好奇。   段歆雅看着段雀桐一双明亮水润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也不吝于教教自己的小妹妹,遂解释道:“这个姓钱的本是个破落户,只因家里养了个颜色好的女儿被东海王的三子看上,收到了府上,连个妾都不算,他们家就开始以东海王的亲家自居了,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说话的当,车帘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夫人让老奴告诉两位姑娘,稍安勿躁,再稍待片刻就可通行。”听声音来人正是刘嬷嬷。   段歆雅说道:“嬷嬷还请车上来,就莫要再回去和大家伙儿挤着了。”   “是,老奴谢姑娘体恤!”说着车帘就被掀开,赵嬷嬷随即上了马车,在姐妹二人侧首坐下。 第13章 抽丝剥茧话古今   “嬷嬷,您刚刚说路要通了,是前面的事情解决了?”段歆雅似是随意地问道。   可刘嬷嬷是内宅中的老人儿,自是知道那边的实际情况,夫人派她过来原也是有这层意思在的,免得一会儿到了侯府因不知内里而得罪了人。   “回姑娘的话,原是王家的马车和钱家齐齐堵在了街口,这本也没有什么,按着律法,钱家只要让王家先行一步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事儿,可那钱家也是好没道理,硬是要继续往前赶,这可不就更过不去了吗?”   段雀桐觉得这位刘嬷嬷和之前见的那位赵嬷嬷很不一样,她面相看着和气,这人嘛!只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知道也挺八卦的,对于这样性格的人,说话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有个捧哏,段雀桐主动接下了这个角色,于是她就一脸的惊讶模样,追问道:“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   “要说还是崔家的小姐明理呢,她就说‘没有两家人同来给一家祝寿,到最后还闹得不愉快的道理,又不是来给主家添堵的,他们家让一步也就是了,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不路才通了嘛!”   这时候,她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终于也动了起来。   段雀桐想着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崔氏女是过来做客的,她本不该出这个风头,可如今却是因她才解决了这件事儿,想来那崔氏女也不至于蠢到到姑父家显摆自己的见识,既然如此,那十之八九就是那位王二夫人在给自己的侄女造势了,这个本质上和她的嫡母与人称赞她二姐姐的才干是一样的。   段雀桐就这样想些有的没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段歆雅不知是不是也同自己一般想法,此时一副沉思模样,车厢里倒是安静下来,   而此时的刘嬷嬷正在打量着她们,段雀桐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意外地烦躁。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她们终于到了侯府,有奴仆过来安排着马车的位置,倒也显得秩序井然。   段雀桐被刘嬷嬷抱着下了马车,然后她惊喜地发现这里并不是内宅,她们眼前是一幅照壁,想来这里也就刚进府门没多远,从她们后边马车上下来的就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她本还以为大姐姐不让她往街上看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男女大防严重,原来这也是要分场合和对象的。   想来也是,如今年轻的姑娘出门的机会本来就少,如果再不好好利用一下,那么就更难觅得如意郎君了。   段雀桐现在还小,她既不是众人关注的对象,也不需要注意掩饰,所以就打量起了周围的人,只是她如今的个头是硬伤,到底视野受限,看的自然也就有限了。   段雀桐跟在母亲和两位姐姐的身边,一起向里面走去,织锦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护着。段雀桐注意到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手中都拿着一把团扇遮着半边脸,半遮半掩的反而更令人遐想,原本的三分美貌也变成了七分。   段雀桐此时才明悟,原来相亲大会从下车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看看那边的少年郎正装作不经意地往这边看呢,女眷和他们的去处肯定不同,可有相当一段距离是重合的,这样的安排还真是……   段雀桐觉得这场面还挺有意思的,就在这时,嫡母李氏停了下来,她也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站在她们对面的明显是对儿新婚夫妻,他们身边还要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姑娘,嫡母正在和那年轻妇人亲亲热热地说话。   只听那个年轻妇人道:“段夫人,早知道我们就等一等了,好和夫人一道过来!”   “客气了,现在也没差什么,万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赶到了一处,这还真真是缘分。”李氏说完,又看向在一侧站着的青衣男子,“郎君早晨出门时还跟我念叨着,说今日见到王二公子定然要再再好好和你论道一番呢!”   那男子相貌清俊。可说话却自有一种疏狂之态:“段大人于玄宗方面的见识玄通是十分佩服的,既然如此,玄通就先行一步了。”   此处刚好是垂花门,男宾和女眷接下来就要去往不同的方向,那男子告辞之后又叮嘱了妻子几句后,就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之前段雀桐还在想这个王二公子究竟姓甚名谁,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就知道了。   王览,字玄通。   只是她没想到王览此时还如此年轻,更没想到,他竟是在自己父亲手下做官,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幸好此时对女性的限制还远没有后来那么严苛,要不然她哪里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   此时段雀桐才明白原来那位崔氏女是嫁给了王览,不过,这下子她是看不到那位东床快婿了。   要说后世琅琊王氏最有名的应该就是“书圣”王羲之和“小圣”王献之了。王览的玄孙是王羲之,王羲之是王献之的老爹。这个世界线就是再混乱也不能让玄孙和祖爷爷一辈儿。   对于王览,不是研究历史的可能并不熟悉,可是正是王祥和王览兄弟在魏晋时期的经营,才奠定了此后琅琊王氏数百年的荣光。   王览是谁呢,很有名的一件事,“二十四孝图”中“卧冰求鲤”那位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王祥。王览的生母朱氏总想把王祥搞死,王览就一直帮着自己的大哥躲避生母的毒手,还拉着妻子一起,“王览争鸩”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件,堪称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王览这个人出身好又拎得清,是个厉害人物,他本身成就在一众士族子弟中可能并不起眼,可是他这一支的后代足有三十多人任宰相,尤其是他的孙子王导和王敦,那才是真正的能人,东晋的建立和稳固离不开他们的辅佐,从他们开始整个朝政全部由王家把持,这也正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由来。   至于眼下,王览应该就是在一次清谈中被自家老爹看中,提拔上来的小官,只是此时实行的应该是九品中正制,他的家世在那摆着,再如何官职也小不到哪儿去。   段雀桐只觉得历史还真是神奇!不过,世界线已经混乱,那样的荣光还会存在吗? 第14章 方寸之地危机生   又过了一道门,段雀桐就看到一排软轿正在一旁静静地等候,接下来的路她终于解放了双腿,可以坐在轿子上悠然地欣赏侯府的景致了。   不得不说,这里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之前她先入为主,以为关内侯应该是个暴发户式的人物,这样的人府里怕是会搞得金碧辉煌,可实际上,这里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湖水假山,搭配得宜,相映成趣,其雅致和段府相比不仅没有丝毫逊色,反而更胜三分。   就连轿子行走的路线也是设计过的,每抬软轿和上一抬所走的路径都有所区别,这样不仅避免了拥挤,还能更好地欣赏侯府中的景色,段雀桐的心底有些赞叹,看来这里的当家人绝对不简单。   等到她们下了轿,眼前恰是另一处院落的回廊,这里应该就是那位冯府的老太君所住的院落了,果然,她们最后被引到了一处叫延寿堂的地方。   在她们进门的那一刻,段雀桐听到门口的一位婆子高声唱名道:“段太守夫人及段家三位小姐到。”   等到她们进去后,段雀桐又听到那个婆子唱道:“王左西曹掾二郎夫人及崔家小姐到。”   段雀桐本来正随着嫡母一起向上首的老太君说着贺寿的话,忽然被那个婆子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原来王览此时是任职左西曹掾吗?曹掾是佐治官,这样看来他是老爹的机要秘书啊!   段雀桐觉得这个时候的官制特别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只看名字就能大体推测出来某人未来的政治走向。就拿这个左西曹掾来说,它是由左长史所领的下属,专掌选举定品,同时还分管人事。   如果王览不准备变道的话,那他干到顶儿就是大司徒,而司徒是主管国家内政的,现在的三公出了大司徒之外剩余的二公分别是大司马与大司空,大司马主管军事,不过也有可能这个时候是叫太尉;而大司空则负责水利基建等,相当于□□副总理。   她没有记错的话,王览后来应该是做了清河太守,最终官至光禄大夫,看来这位王氏领航人是走稳健路线的。   段雀桐正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就感觉自己被轻轻地碰了一下,她赶忙收敛心神,跟随母亲她们到一旁落座。   冯府的老太君看起来不大精神的样子,而且从面相上来看,早年应该也是吃过苦的,明明大家都是过来给她祝寿,可冯老太君本人看着却反而有些不自在,想来在这些贵妇贵女面前有种天然的拘谨,这是过往生活的烙印,很难消除,就连段雀桐自己也是一样。   老太君的身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段雀桐听到母亲说:“没想到一段日子不见,大姑娘出落的如此出众了!”   上首一位与李氏年龄相仿的妇人说:“夫人可莫要夸她了,再夸下去,我怕这孩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时又一更声音道:“我记得大姑娘是叫婉婉吧!姑娘是娇客,夸夸也是应该的,等到出嫁了再夸就是别人家的了!”   段雀桐听她说话带着一种莫名的爽利,不由的被这字声音所吸引,就歪着脑袋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面容柔美的女子,如果单看长相,倒是很难和刚才的那把声音联系起来。   她这一动作就被那位夫人发现了,段雀桐看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也礼貌地回了一个笑,然后就听那位夫人说:“段夫人,这是府上的三姑娘?原来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李氏看着段雀桐的眼神透着慈爱,说道:“她叫雀桐,如今也五岁了,我想着总也该带她出来看看,女孩子家,也就这几年能松快些!”   那位夫人听到她的名字后眼神中的诧异段雀桐没有错过,她明显能够感觉出来那人的态度变化,看来这个人也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爽利,段雀桐忽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   ……   相熟的夫人们彼此寒暄着,等到女客都已经来齐后,冯老太君又坐了一会儿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回房休息了,之后段雀桐她们就被冯婉婉引去了花厅。   花厅布置的十分雅致,相邻的就是水榭,四面的桌案上有提前放置好的笔墨纸砚等,在这里既可以吟诗作画,也可以抚琴下棋,性子活泼的就去投壶,段雀桐身处其中,只是做一个看客都觉得十分满足。   崔芷柔无疑是众人的中心,她的出身摆在那里,而且今日来时的事儿大家也都听说了,自然对她都多有关注。   段雀桐在一旁也听了一耳朵闲谈,发现人家确实也有众星捧月的资本。崔芷柔本身的学识就十分不错,性子也是八面玲珑,可在玲珑中又透着一股子低调,让人在和她相处就有一种和风吹细雨的舒适。   不过,段雀桐对这样的人只有欣赏,只因她上辈子就是这样的人,与人相处时总会多思多想,努力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说实在的,那样做真的很累。   她更喜欢的是那种能够活的潇洒肆意的人,这也许是因为越是做不到就越是向往!从本质上来讲,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唯一的一次坚持还把自己折腾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段雀桐在这边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就被邀请去捉迷藏,领头的是冯娇娇和杜雪,冯娇娇是冯夫人的小女儿,杜雪是她的表姐,很明显,小小年纪的冯娇娇也是被分配了任务的。她虽然觉得和一群小女孩没什么可玩儿的,可这是主家人的热情,她也不好拒绝,于是就和两位姐姐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几个小孩子一起出去了。   段雀桐跟着她们一起去了相邻的一个院子里,然后她们五六个小孩就开始躲猫猫,段雀桐运气不好,猜拳的环节输了,最开始这局就从她开始。   她面向一棵大树,一边闭着眼睛数数,一边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上辈子都没玩过捉迷藏,没想到重来一次反而补全了。当数到一百时,她说了一声:“时间到,我要开始了哦!”   段雀桐拥有成年人的思维,她之前已经观察过了,这个园子中有一座假山,那里的视野最好,她也不怕高,直接就爬了上去,结果正如她所料,大家藏的都是花丛中,回廊后这样在平地比较隐蔽的地方,可她占了地利的优势,找起人来自然毫不费劲。   唯一一个花了些时间的就是冯娇娇了,她躲在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储物间里,那里原本是园丁放杂物的地方,如果不是段雀桐觉得有个水桶摆在那里实在突兀,否则还真不会发现那里还有一个藏起来的小屋子。   所有人全部找到后她们又开始了第二局,就这样循环往复,游戏虽然单调,可孩子们却是乐此不疲,段雀桐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她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于是就开始躲懒。   之前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就是院子里的那座假山,假山里面有一个视觉死角,非常隐蔽。   那里果然如段雀桐所想的那般,杜雪从她身前走过却压根没有发现她,段雀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打算等到别人都被找到后她再主动出去,等到下次还可以再藏在这里,这样她还能落个清净。   她又等了将近一刻钟,觉得万无一失了,正打算出去,然后就听到有脚步声,“奇怪,怎么又找过来了!”她心里嘀咕着,赶紧又躲回到原来的地方。   只是刚躲好,她就意识到了不对,那脚步声并不属于小孩子,而且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人,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让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5 11:57:32~2022-04-07 16: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段雀桐努力放缓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她听到其中一人说道:“东海王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他在洛阳身居高位,占着大片的封国竟然还不知足,郡王的意思是将冯厉拉拢过来,不知道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冯家刚好有个待嫁的女儿,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要说还是你们家的运道好,我家里的小子年纪还是太小了。”   “廖兄此言差矣,要我说书扬的年纪才正合适,到时候正好配段府的姑娘,到那个时候整个琅琊郡才是固若金汤。”   “哼哼,只怕他们世家的眼光太高!”   ……   段雀桐一开始还在抱怨这两个人密谋也不知道挑地方,偏偏要跑来别人家里,怕不是脑袋里面有坑,可是她很快就没有了这些心思。   听到“廖兄”“书扬”这两个词,段雀桐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何如此违和了,原来,她不是回到了真正的古代,也不是穿越到了一个平行架空的世界,而是穿到了一本书里。   而且还是一个历史小白写的一本名叫《炮灰女配的逆袭》的狗血小说,作者也就借用了一下大背景,其他全靠瞎编,这也就难怪会出现那么多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本书的主角还是她的熟人,就是她的二姐姐段歆慧,而她逆袭的对象就是段歆雅,剧情大概就是段歆慧嫁了一个短命鬼,再嫁还是一个短命鬼,回到娘家后父亲和哥哥又相继死于战乱,本是世家贵女,却背上了克夫克亲的名声。   段歆雅却是夫荣妻贵,她对妹妹伸出援手,实际上却是想要将她置于死地,段歆慧临死前才被告知这一切都是段歆雅所为,于是她带着恨意重生了。   她设计让段歆雅嫁给了自己的短命鬼丈夫,那个短命鬼就是刚刚两人提到的廖书扬,因为剧情太过滥俗,段雀桐压根就没有看完。想来也不过就是人生调转,保护家人,嫁得如意郎君罢了。   她只叹自己太过后知后觉,竟然直到此刻才想起那本书来,只是眼下段雀桐却是无心其他,假山内光线昏暗,她又在视觉死角,可是这两个人可不是在和她捉迷藏,如果被他们发现,她恐怕小命不保。   段雀桐恨不得自己是块石头,自己听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她暗自祈祷着这两个人赶快离开,可是还没等这两个人离开,她先听到了小伙伴们叫自己的声音。   她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她藏起来的时间太久了,她们肯定是等不及了。   那两个人听到动静后静默片刻,然后其中一人就往假山洞口而去,那方向分明是冲着那群小伙伴去的,另一人从反方向飞快地离开,段雀桐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现在是进退两难,她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儿,如果她现在从这里离开那无疑是在告诉那两人她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到底该怎么办?!   段雀桐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只希望这个苦逼的世道给她这个倒霉人一条活路。她清楚地听到那个姓廖的十分热心地提出要帮忙,“不管了”段雀桐一咬牙,把自己藏的更隐蔽些,然后开始装睡。   她躺在阴暗的角落里,努力做着深呼吸来平稳她过于激烈的心跳,让自己睡的更自然、更真实。   她听到那个人把那些孩子打发走,然后又回到假山中开始搜索,那脚步声就像沉重的鼓锤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段雀桐知道这样很容易露馅,她放空大脑,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就在她刚刚调整好的那一刻,那人停在了她的脑畔,然后她听到了轻微的沙沙声,那应该是衣摆拂过地面发出的声音,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个人此时正蹲在她的身前观察着自己。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你的年龄就是优势,他不会想到你是装的”段雀桐努力给自己洗脑。然后她就感觉一只宽大的手覆在了她的脖子上,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她这条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廖一霖静待片刻,看着这个小姑娘依然一副熟睡的模样,终于将手从对方细嫩的脖颈上离开,他听那些孩子说这个小姑娘姓段,那么,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也许自己可以利用她和段家拉拉关系。   想到这里,廖一霖用手推了推窝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段小姐?”   段雀桐继续装死。   廖一霖手上又加了一些力道,段雀桐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忽然一个咕噜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还被磕到了,然后整个人又要往下倒。   廖一霖看她的反应心里又放心了几分,他把小姑娘从那里抱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她摸了摸被磕到的地方,然后“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说:“完了,我变成丑八怪了。”   廖一霖还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听到假山外面已经有人过来,于是再不迟疑,直接抱着哭个不停的小姑娘往外走。   等他们从假山里面出来时,段雀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那哭声简直闻着伤心,见着流泪。   织锦之前一直在院子外面守着,现在听到自家小姐的哭声赶忙赶了过来,结果就看到小姐额头上顶着个鸽子蛋那么大的包,脸色更是不正常的红。她也顾不得为什么只是玩儿个捉迷藏,小姐就受了伤,还被个陌生的郎君抱着,她赶忙扑到近前,一把将小姐接过,伸手在小姐身上一探,然后心里就是一突:“糟了,小姐又发热了!”   此时这边的动静已经有人禀告给了李氏,她脚步匆匆地过来,然后就发现一群人都围在园子里,她看向织锦,“怎么回事儿?”   “回夫人,小姐和各家的小姐玩儿捉迷藏,藏在了假山里,后来被这位郎君带出来时就是这样了。”   此时的段雀桐还有些抽抽噎噎的,李氏连忙安慰:“雀桐乖,没事的!”   “母亲,我破相了,不好看了!”说着眼里又汪出了一泡泪。   李氏看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当下更重要的是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廖一霖,她是认得廖一霖的,只听她客气地道:“廖都尉,还要麻烦你告知我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廖一霖轻微颔首,“段夫人,我在附近观景,听到这几位小姐说是要找段小姐,就帮着在假山里面找了找,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睡着了,醒来后又撞到了,小姑娘爱惜容貌,可不就是哭了嘛!”   段雀桐听到他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又瘪了瘪嘴,只是别人也只当她是为了容貌才哭。   “今日的事麻烦廖都尉了,眼下我们三姑娘发了热,改日再去府上登门拜访。”   冯夫人在一旁适时地道:“刚才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府医过来,咱们还是先给三小姐看看吧!”   李氏感激地笑笑,说道:“原是给你们家老太君祝寿的,结果这孩子不争气,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谁又愿意大老远地跑过来看大夫不成?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就容易磕碰生病,我们娇娇也是一样的,说来这回的事我们也有责任,若不是娇娇偏要拉着三小姐去玩什么捉迷藏,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夫人说的是,不过我们家这个身子骨是弱些,前些日子风寒才刚好,哪里想到她竟然跑到假山里去睡觉呢!还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廖一霖听到这话,又往小姑娘脸上瞧了瞧,就见她一脸羞愧的模样,这回才彻底放了心。 第16章   段雀桐直到躺在了客房里才松了一口气,府医很快就到了,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他上前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段雀桐的情况,轻捻着胡须问道:“小姐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头痛痛,没力气!”段雀桐说话时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谁都不会怀疑她说的话。   府医去一边开方子,李氏上前询问情况,“大夫,情况怎么样?”   “夫人还请放心,没什么大事儿,小姐是受凉发热了,吃两剂药就能好,至于头上的伤也不用太过担心,一会儿我让人送药膏过来,小孩子恢复的快,并不会留疤!”   “那就好,那就好!”李氏说完一个眼色,刘嬷嬷就上前给大夫塞了一个荷包,大夫接了荷包,感激地说道:“一会儿我这小徒弟会把药煎好送过来。”   送走了大夫,李氏坐到段雀桐的床边,看着她一副小可怜模样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怜惜,今年出了年这孩子就没安生过,想着十五的时候要带着她去庙里拜拜。   看着在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儿,她李氏说道:“刚才大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雀桐没什么大事儿,难得出来一回,你们都去院子里找小姐妹玩儿去吧!”   段歆慧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玩儿,遂道:“母亲,我和她们也无甚话说,就陪你在这边守着三妹妹吧!”   李氏觉得奇怪,之前女儿知道崔家小姐过来还兴奋得很,怎么这一会儿就改了主意,不过她也乐得女儿知道轻重,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看到站在一旁的大姑娘,她笑着说:“咱们来人家祝寿,也不好全都留在屋子里,你妹妹既然想留在这里你也不要管她了,你也十岁了,多结交一些人总是好的。”   段歆雅得了母亲的吩咐,这才出去。   段雀桐看着段歆慧的神色,自然知道她是看到自己的前公公想起了上辈子的伤心事儿,只是她现在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也没心思去观察段歆慧如何了。   刚才的老大夫说她是受了凉,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这是应激性发烧,她上辈子小时候曾经被蛇吓到过,之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只要受到惊吓,或是太过紧张就会发烧,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没想到却跟着她到了这里。   不过也幸好她有这个毛病才能摆脱这次危机,之前在院子里,她能感觉到确定了她发烧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失的。   想到那个姓廖的竟然想要掐死自己,她当时心里怕的不行,先在却是恨得不行。段雀桐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可是善良从来不意味着软弱,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出了这口恶气。   很快,药就煎好送了过来,段雀桐也不用人哄,屏住呼吸,一口气就把药灌了下去,这个利落劲儿倒是李氏没有想到的,哪个孩子吃药不得大人连哄带劝的才肯吃,哪里像她家这个,看到段雀桐整张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她赶忙从一旁的托盘里剥了颗松子糖喂到她的嘴里,看到她的眉目舒展开自己的脸上也带了笑。之后又亲自替她涂了药膏,这一刻,李氏对这个女儿倒是第一次生出了丝真正的慈母情怀。   段雀桐感觉到嫡母对她的疼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想到这个女人上辈子也是可怜。   李氏可以说是真正的世家贵女,根据她这些日子在段府所了解的情况,她对庶出的几个女儿并没有苛待,就是自己的姨娘曾经和她争锋,最后也只不过敲打一番,她们逐香苑吃的用的不比别的院子差,能够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着实不易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最后却被段歆雅害的儿子、女儿、丈夫全部惨死,也不知最后要有多伤心,段雀桐异地处之,只觉一片晦暗,而且,以段歆雅那时的狠毒,估计也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   这是段雀桐第一次意识到她所处的时代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富于文学浪漫的魏晋风流,而是实打实的乱世,更何况这个世界的背景还是一本小说,实际的情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她老爹手里的权利已经开始被人觊觎了,她要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李氏看着段雀桐睡了,于是吩咐女儿道:“歆慧,我去冯夫人那里一趟,你在这儿守着你三妹妹。”   段歆慧应道:“母亲放心,这里交给我就好。”   等到母亲离开,段歆慧坐到了床边,看着脸上还带着晕红的三妹妹,又想起了之前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幕,为何三妹妹是被廖……伯伯抱出来的,究竟在假山里发生了什么,真的只是三妹妹睡着了?而且,那个时间应该是各家大人刚刚到齐的时候吧!为什么他不和大家相聚,反而会出现在那里呢?   段歆慧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她现在却无从着手,只是骤然间见到了上辈子的夫家人,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   等到再次睁开眼,段雀桐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房里,她一时还有些懵,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看来今天是真的把她吓到了。   她撩开床幔,才发现梅姨娘守在她的床边,那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对上她的视线,梅姨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将床幔完全打开,担忧地问道:“桐桐,你觉得怎么样?”   段雀桐看到她这样子心里也有些发酸,“姨娘,我没事儿,你别哭!”   “怎么能说没事儿呢!你,你额头上那么大个包,再重一点儿就破相了!”说着哭的更凶了。   段雀桐无法,只好说:“姨娘,你哭得我头疼!”   梅姨娘赶忙擦了擦泪,将手覆上她的额头,“怎么还头疼了呢?等着,姨娘这就去叫大夫。”   段雀桐赶忙拉住她,嘻嘻一笑,说道:“现在头又不疼了!”   梅姨娘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知道这孩子是在搞怪,刚才不过是不想看自己哭才装作头疼的模样,她气的在床头拍了一下,“就知道吓唬你姨娘!”话虽这样说,可看着女儿精神不少,到底是放心了些。   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段景荣的声音随即就传了进来,“桐桐如何了?”   梅姨娘听到他的声音又落下泪来,看着来人哭诉道:“郎君,桐桐这次是吃了苦头了,你看看这额头,险些破了相。”   段景荣看着梅姨娘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赶忙哄道:“雪妍莫哭,我们找最好的大夫过来,桐桐一定会没事的。”   等到梅姨娘终于停了哭声,他这才探到床边去查看女儿的情况,就看到小丫头虽然看着有些可怜,可精神头儿倒还足,就知道这是没什么大事了,当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段雀桐看着父亲,又看看姨娘,说道:“姨娘,我想喝红枣香芋汤。”   “好好好,姨娘这就吩咐厨房去给你做。”   “不嘛!我想喝姨娘亲手做的!”段雀桐撒娇道。   女儿想喝,梅姨娘自然没有不应的,于是她对着段景荣道:“郎君,你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就在这儿多陪陪桐桐吧!我去给这个讨债的做汤去。”说着转身就出了房门。   段景荣看着女儿透亮的眼,问道:“桐桐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和爹爹说。”   段雀桐往外间张望了一下。   段景荣此时已经确定女儿确实是有话要说,他说道:“外间没人,说吧!”   段雀桐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她一边说还一边细心地观察着父亲的神色,当说到那些人想要拉拢冯将军时还没什么反应,等到段雀桐提起那人说廖书扬与段家的女儿相配时脸色已经隐隐发黑,待到听她提及那人竟然想要杀人灭口时更是面沉如水。   段雀桐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里稍稍放心,看来她爹是个疼孩子的,应该会给自己报仇吧! 第17章   段景荣整个人都要被气炸了,敢算计他的女儿,本身就是为了算计他,他能轻轻放过才怪,他就是再喜欢谈玄说理也是这琅琊郡的郡守!琅琊郡王又如何,他们大晋朝到处都是王,只青州地界拥有封国的就有六个,先帝在位时分封的足有57位,更不用说其他的公侯了,司马侑在这些人里都排不上号。   女儿年纪小不知道,他听桐桐刚才说的话就猜出来和廖一霖在一起密谋的另一位应该就是褚凡,他前日里还听夫人提起过,说是褚家夫人最近往冯府走动的很勤,怕是看上了冯家大姑娘,他当时还不以为意,冯厉是司马越的人,褚凡是司马侑的手下,司马侑再如何也不敢与司马越争锋,没想到那些人还真敢想。   廖一霖和褚凡是司马侑的左膀右臂,要是这事儿没有司马侑的授意他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段景荣在琅琊郡本来就待的憋屈,现在又有人算计到他的头上,更是气愤不已,平日里端的那副仙风道骨的派头早就忘了,段雀桐就看他老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段雀桐之前还怕他老爹顾及到多方势力在此胶着,不肯轻易动手,看到他老爹眼里冒出的凶光才意识到自己把人想的太谨慎了,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加把火,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这里不是后世,如今各地藩王争锋不断,打仗真的是有如家常便饭,更何况这里本身还是本小说。段雀桐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想正史和那些历史上真正出现的人物,在这里,一切都有可能!   段景荣想着这事儿绝对不能外传,就又坐回了女儿身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桐桐,这事儿你还和别人说了吗?”   段雀桐摇了摇头,“没有!我刚醒爹爹就来了!”   段景荣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好,那桐桐以后就把这件事儿忘了,和谁都不许再提,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知道了吗?”   段雀桐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小声地说:“秘密!”   段景荣看她这副机灵模样,脸色终于不像之前那样阴沉了。   梅姨娘进来时就发现郎君的脸色不大好看,她看看丈夫,又看了看在床上睁着大眼睛乖巧躺着的女儿,小心地问道:“郎君,是桐桐惹您生气了?”   段景荣看着梅姨娘脸上的担忧,笑着说:“没有,只是桐桐自立春以来身体一直不好,云姬说过几天刚好十五,到时候咱们带着几个孩子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难为夫人还想着桐桐!”梅姨娘的话里透着一股酸气,偏偏段景荣最爱她使小性儿的模样,只是碍于女儿在身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段雀桐这才知道,原来嫡母叫李云姬啊!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父亲走后,段雀桐看着姨娘一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只细心地喂她喝甜汤,发现自己真是在一边瞎操心,她姨娘根本就不是自己以为的恋爱脑,活的明白着呢。   这边段景荣回了碧华居,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都打发走,那些人只以为大人和夫人要休息,并没有多想其他。李氏却是一眼就看出郎君是有话要说。神情不由得也慎重起来。   李氏将灯芯减掉一些,说道:“不是去看雀桐了吗?”   段景荣拉着夫人一起在桌边坐下,“你将上午在冯府发生的事情细细地与我说一遍,尤其是桐桐被发现的过程。”   李氏虽然不明所以,可也知道这内里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细细地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可实际上当时她一心在段雀桐身上,别的倒也没太注意。李氏说完,又补充道:“廖都尉倒是十分热心,我当时说了改日要到廖府登门拜谢。”   段景荣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是该好好去谢谢他!”   李氏听他语气不对,忙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问题?”   段景荣也不瞒她,“刚刚我去看了雀桐,你道那姓廖的为何如此殷勤?”他直视着妻子的眼睛说道:“他那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呢!”   李氏被他的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当下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打上了咱们歆慧的主意!”   此话一出,李氏面色骤变,要知道她与夫君成婚近二十年才得了两个孩儿,鸣睿和歆慧就是她的逆鳞,任是谁都别想伤害她的孩子,听闻此言,她哪里能不惊!哪里能不怒!   段景荣将手覆在妻子的手上,稍微用力,以做安抚。   李氏回过神后,问道:“郎君,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些,可是雀桐那丫头说的?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段景荣看着妻子罕有的急切,也不废话,将之前在逐香苑中女儿说的那番话重新给妻子讲述了一遍,李氏在听到段雀桐藏在阴影处撞破别人密谋时已是捏了一把汗,待到听说那个廖一霖竟然想要灭口时更是惊呼出声,“他怎么敢!今日寿宴,那里人来人往,他不怕露了行迹得罪了咱们府上?!”   段景荣嗤笑出声,“夫人,你也太过小瞧了那些人,别说桐桐只是小小幼童,就算是我挡了他们的路恐怕他们都会想办法把我除去!”   李氏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咱们要怎么办?郎君,可万不能就这样算了!”   段景荣笑道:“夫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你听我和你说……”   这一晚,段景荣究竟和李氏在卧房里说了什么无从得知,不过第二天,碧华居倒是送了不少好东西到逐香苑,吃的、玩儿的、用的,不一而足。   段雀桐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老爹已经将昨日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告诉了嫡母,这就是正妻和姨娘的不同了,不过段雀桐也不会告诉梅姨娘就是了,免得她再受惊落泪。想来李氏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女儿被人算计,段雀桐目的达成,也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她现在需要做的首先是把身体养好,她的体质真的是和上辈子一样差,这主要是因为她平时里动的太少了。   段雀桐是个宅女,死宅那种。除了上班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宅在家里,给她一本书她能从早看到晚,除了吃饭上厕所都不带动地方的,这样就导致了她四体不勤,哪次流行感冒都没落下过她。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得个风寒就能要人小命的古代,原身就是那么没的,段雀桐就是再懒得动,她也惜命啊!所以她计划从明天开始就每天早中晚都要起来锻炼。   为了督促自己不懈怠,她还给自己定了行程卡,早起就去嫡母那里献殷勤,中午正好从书斋一路走回来,晚饭后再去园子里转转消消食。   昨天想起书里面的情节,她觉得李氏也挺不容易的,在这个年代没儿没女没丈夫那就等于没了依靠,如果年轻些还可以另嫁,可李氏那个时候都已经四十多了,是能当奶奶的年纪了,对这个时代来说就是人老珠黄,更何况还有个段歆雅在一旁盯着,想想也是可怜。   段雀桐觉得李氏人品不错,讨好这样的一个人并不为难,更何况她以后找婆家还得靠嫡母呢!想起这个问题她就有些难受,段雀桐有些后悔,为什么上辈子有人追的时候不答应呢,她不应该那么理想主义的,她又不是不婚主义者,对于爱情和婚姻她还是很向往的,可现在到了这里,一切都成了奢望!   对于酷爱涂脂抹粉的魏晋才子她真的欣赏不来,料想真正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娶一个庶女做正妻,段雀桐自嘲一笑,明明知道这个时代想要找个如意郎君太难,可她还是想要扒拉一个相对顺眼些的,毕竟这个时候的人结婚都早。   想想吧!抛开可能出现的意外,她的大半人生都要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她哪能不上心,刚有桌子高的段雀桐发出了沧桑的叹息。   段雀桐为此而忧心了两天,也就不再去想了,她做事向来是怀着最好的期待,做着最坏的打算,也许上天会赐给她一段绝世好姻缘也说不定!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反正离她嫁人还早呢!   次日她去李氏那里请安,没在外面多等就被丫鬟带到了屋子里,李氏也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家,因着在侯府受了惊时恰好她在身边,这才过去。又怜她小小年纪受了惊吓,待她倒是又比以往多了几分慈爱,还命人给她端了茶果点心上来,段雀桐谢过母亲后,吃了两块才离开。   这多好,既锻炼了身体,又巴结了嫡母,还有好吃的果子,段雀桐对此十分满意。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李氏定下的出门上香的日子,这次是全家出动,也是这天早晨,段雀桐才第一次见到她的大哥——段鸣睿。 第18章   段鸣睿今年十四,平日里一直在崇文书院读书,也只有休沐的时候才会归家,这次恰逢赶到了休沐,所以一家人才算是见了面。   段鸣睿是个挺拔清俊的小少年,相貌随了父亲,虽然年纪还小,可看起来却也是十分养眼,段雀桐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的这个哥哥并没有染上涂脂抹粉的习气,顿觉心下松快不少。   段雀桐的目光并未掩饰,段鸣睿注意到了,笑着问她,“三妹妹莫不是一段时间没见到哥哥就不认得了?”   “没不认得!”   段景荣也跟着参与进来,“那你怎么那般盯着你兄长看啊?!”   “哥哥好看!”段雀桐看到几位长辈脸上的神情又赶紧补充道:“哥哥没有涂粉粉,好看!”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段景荣哈哈一笑,捋着胡须说道:“你大哥面皮白,自是不需要傅粉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够白净就需要搽粉了。   段雀桐只觉得满头黑线,不会只有自己才会觉得男子搽粉有问题吧!后来段雀桐才知道这里也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会搽粉,是否傅粉这完全取决于个人审美。   出了府门,段雀桐才知道原来他们这次出行还有士兵随行。   段雀桐第一次看到骑兵,眼睛都亮了几分。打眼望去,随行的士兵足有五十人,他们分成两列站立在府门两侧,全部身穿皮甲,腰佩长刀,每个士兵的身边还站着一匹高头大马,这些兵应该是他们段府的家兵家将了。   等到人都到齐了,大家乘坐着马车就向城西的慈安寺而去。段雀桐也是这次才发现她们马车的车轮竟然是橡胶所制,虽然减震能力和上辈子的没法比,可那也是实打实的橡胶啊!   段雀桐虽然一再叮嘱自己不要大惊小怪,这里和历史上的西晋王朝不一样,可这种违和感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   因为她要改的不是生活习惯,而是根深蒂固的知识体系,那种世界观重组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   梅姨娘看女儿绷着张小脸儿还以为她不舒服,忙从车壁的暗格中取出一罐梅子来,“桐桐,来!”   段雀桐不想让姨娘担心,看着罐子里的盐渍梅子,拿了一颗,这梅子酸酸甜甜的,还带着甘草香,提神醒脑,味道十分不错,她冲着梅姨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姨娘也吃!”   梅姨娘看着女儿露出笑脸这才稍稍放了心,也取了一颗吃了。   车马粼粼,市井生活的气息飘进了段雀桐的耳中,她虽然看不到,可却能想象得到外面的热闹景象,可是如今的热闹又能持续多久呢?   段雀桐只要想到战乱就止不住地担忧,她是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战争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在阅读史书传记时她也曾为那些辉煌的历史画卷而心潮澎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向往那样的生活。   相反,她是个看到别人吵架都会绕着道走的人。上学的时候,有些男孩子会打架,甚至打群架,偶然撞见,她的心都会突突跳个不停。她就是这样一个厌恶暴力、恐惧暴力的人。   如今,她却生活在一个战乱频繁的时代,她从来不会天真的以为战火会远离他们,只看今天他们出门上个香就要带着全部武装的私兵随行,就知道这个世道有多乱了。这让她怎能不恐惧!又如何能够不忐忑!   梅姨娘看着女儿又有些呆呆的,眼里划过了一抹担忧,她是个活得简单的人,可是再是简单,她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如今她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女儿了,可是桐桐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时常的发呆出神,她知道女儿有心事,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失了活泼?   车轮滚滚,终于出了城,梅姨娘将窗帘收起,大片的原野映入眼帘,段雀桐看到后心里终于多了几许舒畅,城外和城内完全是不同的景象。琅琊郡气候温暖,此时桃花杏花竞相开放,微风拂过,花瓣飘飘洒洒,十分美丽。远处应是有农家田舍,远远地还能望见有炊烟升起,这一切显得纯净又美好。   可是很快,这种纯净就被打破了,段雀桐听着前方传来了呵斥声,她将头往外探了探,可马上就被梅姨娘拉了回来。   “桐桐,以后可莫要如此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招个人问一声便是,直接将头探将出去若是发生危险可如何是好?”   段雀桐被说的有些赧然,她刚才确实是鲁莽了,这时马车也已经停下,显见得是前面生出了什么状况,“姨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不待梅姨娘回答,段雀桐就知道了,她看着两个士兵将两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拖到了一边,呵斥道:“太守大人的马车也敢拦,是活腻了吗?”   那两个人只跪着冲那两个士兵磕头,嘴里连声告饶:“兵爷饶命,太守饶命啊!草民不敢了,实在是饿得很了,若是知道是太守大人的车就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拦哪!”   那两个人实在是可怜,段雀桐看着那两个士兵用脚抵着他们的肩膀不放,想要说些什么,还没等她开口,梅姨娘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段雀桐不明白姨娘为何要阻止她,这时,前面的马车里传来了段歆雅的声音,“可怜见的,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竟饿成这番模样,遇到了我们也是你们的造化。”话音刚落,隔着窗就有东西抛将出去,段雀桐看出来那是车上备的茶点。   那两个士兵见此,也就不再拦着,那二人失了禁锢就连滚带爬地捡了糕点来吃,段雀桐这才看出那两人应该是对父子。   等到马车再次动起来,那两人还跪在那里一叠声地说着:“小姐是大善人呐!菩萨保佑小姐长命百岁呐!保佑太守一家多福多寿呐!”   段雀桐听得心酸,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爹既未露面,也没有询问一句,就好似没听到一般,对于自己治下出现这样的情况竟是毫不在意。   梅姨娘:“穷苦人家,便是如此了,幸而他们是在琅琊郡,还能讨得一口饭吃,若是别处……”   “姨娘~”段雀桐只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可是却又知道世情如此,她不能在这个时代讲她的人道主义,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梅姨娘将她揽在怀里,指着东南方说道:“那边,有一个村子叫望乡村,姨娘以前就住在那里。”   段雀桐有些惊讶,她平日里从未听姨娘提过家里人,之前她也一直以为姨娘的家里没人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先入为主的产生那样的想法,乍然听到姨娘提到自己的家,而且还离得这样近,是以才十分惊讶。   梅姨娘的目光有些悠远,“姨娘还从未和你提过家里人吧!姨娘的爹爹是个猎户,在姨娘十岁那年进山打猎时被野猪伤了腿,后来人就没了。   那时哥哥已经娶了亲,初时还好,可等嫂子生了儿子,在家站稳了脚跟后就容不得我了,嫂子说奉养婆母可以,可万没有还养着小姑子的道理,当时就只等我到了年龄就嫁出去。   姨娘生的好,倒是有不少人家想要求娶,可这人哪!一旦起了贪心就家人亲情全都不顾了,说是嫁女,实际上和卖女也无异了。   他们千挑万选,为我选了个老头子,只因那老头子肯出二两银子,我得知后就跑出了家门,一路跑一路哭,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坐在那儿等着他们抓我回去,然后,就遇到了你爹爹!”   段雀桐万没有想到姨娘竟然是这样的身世,后面的事情姨娘不说,她也猜的到,左不过是她爹起了惜花之心,就此将姨娘纳入了府中。   梅姨娘看着来路方向,“我本名叫梅芳芳,郎君说我像雪一样美好,像花儿一样妍丽,所以给我改了雪妍这个名字,你觉得我在你爹爹眼里和刚刚那两个乞丐在大姑娘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段雀桐被这个问题问的心头一颤,她连忙抓住姨娘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给她些许安慰一般,梅姨娘看着女儿的表情笑了笑,“桐桐,你比姨娘聪明,姨娘像你这般年纪时一心只想着填饱肚子,可姨娘有一样好,就是懂得知足!你明白吗?”   “姨娘是让我不要多想吗?”   “傻孩子,你生在段家是你的造化,多想些也是应有之事,能争取的自然要争取。姨娘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只想着没得到的,也要看看你现在拥有的。   就拿姨娘来说,我自然也想给人做正头娘子,可是能够给郎君做姨娘已是修来的福分了;我自然也想有个儿子傍身,可能有你做女儿也是上天厚待;我本是穷苦出身,能够在有生之年多识几个字于我来说也属实不易。   姨娘说的这些和那两个乞丐能够得到一点儿吃的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是一个样儿,现在你明白了吗?”   段雀桐万万没有想到姨娘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她虽然有担心,有忐忑,可未尝没有一种超前的优越感!   尽管她一再告诫自己,可实际上,她仍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批判着这个世界,批判这是个历史小白写的狗血世界!可是现在她正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就算有再多的不合理,于她来说也是真实,梅姨娘的话无异于当头棒喝,真正的敲醒了她!   “姨娘,我明白了!我会努力争取,也会懂得知足!” 第19章   马车一路前行,终于到了慈安寺的山脚,只是此时的段雀桐却完全没有了出门时的心情。   看着山门上的大字,她只觉得格外讽刺,可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她正是这世道的受益者,享受着家族的供养,她并没有资格去批判什么,所以就显得有些沉默。   山脚下早有知客僧等在一侧,看到他们下了马车就上前见礼,一路引着他们前行,又有小沙弥引着车夫安置车马。   慈恩寺建在山上,沿着山路是蜿蜒迤逦的石阶,景致格外的清幽。   段雀桐终于提起了些许精神,跟着家人一起往上走,阶砌两旁种着桃树,再往远处一点,遍布着苍松翠柏,密林高山,深山古刹,暮鼓晨钟,飞鸟徘徊,倒是个赏景散心的好地方。   他们一行人刚刚转过半山腰,就看到了一家人正在一侧凉亭中歇息,正是廖家的人。   段雀桐那日在冯府中的经历自是不能说与外人知晓,是以如今廖家于段府有恩,且前两日才刚刚送去谢礼,既然遇到,自然是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厢见了礼,廖夫人亲热地道:“这可真是缘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李氏见到他们似乎也十分惊喜,“真是无巧不成书!未想不过两日,咱们又在这里遇见,倒好似上天安排的一般。”   段雀桐听出了嫡母口中的讽刺,能让向来佛系的嫡母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廖家人的做派是真的将她恶心的了。   段雀桐掩饰住眼底的惊讶,只悄眯眯地在一旁看戏。   廖夫人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深了。她的目光在段家人身上一一扫过,在两个年长的女孩身上多停留了几分,然后转而对着段雀桐说:“这就是三姑娘了吧!如今可是好些了?”   李氏将段雀桐招到身边,轻抚着她的后心,有些心疼地说:“孩子年岁小,身体到底是弱了些,我就想着带她来庙里拜拜。”   廖夫人看着段雀桐确实是不大精神的样子,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转而把话题引到了段歆慧的身上。   她打的什么主意李氏自然门儿清,可面上却仍是一派和煦地与之寒暄。   段雀桐觉得她们说的话没意思极了,于是就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其他人。   她老爹一副舒朗旷达的模样,正在和廖一霖谈论庄子。   廖一霖的身侧有个和段鸣睿年纪相仿的少年,应该就是那个廖书扬了。只从名字也能看出廖家对他的期望,此时廖书扬正满脸崇拜地听着她老爹在那清谈。   段雀桐想起这个短命鬼就是段家悲剧的导火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他确实姿容不俗,有让人爱慕的资本,可若是说就此让人疯魔倒也不至于。   在原书中只说廖书扬与段歆雅意外结识,以为她是段府的嫡小姐,两人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后来廖府上门提亲,定下了段歆慧,导致段歆雅黑化,疯狂报复自家人,段歆慧重生归来,推了这门亲事,看着段歆雅嫁给了短命鬼。   之后在段歆雅的生活每每有些起色之时便推波助澜,使得对方郁郁而终。狗血淋漓,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眼下,因为她无意中的举动,两家结亲是再不可能了,段雀桐看着段歆慧眼中的冷意和段歆雅含羞带怯的表情,只希望自己老爹动作最好快一点儿。   至于段歆慧,有那样的仇恨梗在心头,想来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段歆雅的。   段雀桐只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才好。   之后两家人便结伴上山,只是大家各存心事,也只有不明就里的几人才真正能够放下心来赏玩。   到了庙里,大家这才分散开来。   梅姨娘拉着段雀桐入了大殿,她随着姨娘一起跪在蒲团上,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段雀桐虔诚的行礼叩拜,惟愿上辈子的家人能够一切安好,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够平安顺遂!   他们在这里逗留了一日,直到日暮时分这才下了山,钟声悠远,惊起了林中的飞鸟,段雀桐看着那些四处逃散的鸟儿,静静地想着自己今后的路。   ……   时间如韶光流水,不经意间就已从指缝间溜走。曾经的幼童也在一天天地长大。   自打那次意外之后,段雀桐变得上进了很多。每日里晨昏定省不落,连带着其他姐妹也勤勉了许多。   段雀桐这个人性子有些执拗,她的执行力又强,真想做什么就透着那么一股子真诚,李氏又是个大度的,是以两人还真的处出了母女情分。   尤其是两年前段歆慧伤了她的心,有段雀桐这么一个贴心的庶女在,李氏才少了些许伤怀。   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   外面战事愈发地频繁了,由此也生出了许多事端,先是他们琅琊郡涌入了一批流民,廖都尉一家在探亲途中与之发生冲突,竟是一个都没留下。   郡王大怒,要知道廖都尉本身武功不俗,探亲时还带着亲卫,如此竟然未留一个活口,显见得那些流民已经成了气候。   琅琊郡的武备力量向来是由冯厉管控,之前段家和廖家又隐隐有要结亲的之意,这让司马侑不得不怀疑其中另有内情,于是硬是夺了一半的兵权归于太守府,就这样,段景荣得以重掌兵权。   另有一件大事,就是段家姐妹失和。   段歆慧原本的打算是想让段歆雅嫁给廖书扬的,可是没想到那一家子竟是死于流民之手。   她因上辈子的事情对段歆雅恨得不行,日常就难免表现出来,哪怕李氏或明或暗提醒过多次,她依然难以抑制,反而因为仇恨压抑日久,性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段雀桐知道迟早要出事,可她设身处之,也知道这不是能够劝慰的事儿,是以平日里只与两个妹妹亲近,对于两个姐姐的事儿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而且她们本就差着岁数,她每日里又将事情安排的满满当当,对那两人就更没怎么关注了。   哪里想到二姐姐竟然会那般不管不顾,听到风声的时候段雀桐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盖因段歆雅竟是与人私奔逃出城外,等到家兵找到人时,她自觉羞于再见父母亲人,选择自尽而亡。   至于内情如何,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尽,段雀桐不敢深想。   大姐姐去了,可却也没能留□□面,这件事也远没有结束。   段景荣在琅琊郡也算半个土皇帝,他手里有人有兵,而且这样的事儿即便做的再隐秘也经不起细查,很快他就查出来这事儿是自己的二女儿在暗中操纵,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简直目眦欲裂。   那段时间整个段府都压抑至极,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牵连殒命。段雀桐约束着院儿里的下人不许她们随意出入打探,可也知道打那以后二姐姐就被禁了足,就连女儿家极为重要的及笄礼都只有自家的几个姐妹参加。   及笄本就是在昭告女儿家已经成年,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可父亲能够查到的事儿,在其他权贵世家的那儿也瞒不了多久,她二姐姐将自己在琅琊郡的路都堵死了。   那段时间,段雀桐整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就连在李氏那儿雷打不动的请安也停了,就怕自己去了反而惹得她伤心难过。   后来段景荣给上党郡的本家去了一封信,月余后那边来信说给段歆慧寻了一门亲事,两边路途遥远,三书六礼那边都是那边儿操持的,这边只需送嫁即可。   也不过短短的三个月,段歆慧就嫁了出去。   段鸣睿亲自送嫁,去时还是初秋,回来时已经开始飘雪。   期间段雀桐去浅云居看过她几次,只觉得她虽然神情有些落寞,可状态倒是比以往要好些,至少看着不再那般偏执了。   送嫁的前一日,段歆慧与她说:“我不后悔,只是愧对母亲,三妹妹,你是个好的,今后就带着我的那一份儿一起孝顺母亲吧!”   段雀桐看着她眼中的愧疚,只说:“我自会孝顺母亲,可二姐姐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如何让我一个庶女替你尽孝,莫不是出嫁了连娘家也不认了?!”   段雀桐能够理解二姐姐心中的仇恨,可是并不赞同对方的做法,在这个家族大过天的时代,她是报了仇,可是她也将家族抛在了脑后,让段府成为了整个琅琊郡的笑话。   她更可怜嫡母,如今评价一个女子就是看她管理内宅的手段和教养儿女的能力,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让李氏如何能在各家夫人面前抬起头来?   段雀桐只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行至回廊时隐隐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哭声,段雀桐看着九月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世事无常,可我们还要活着不是吗?如果能让自己活的更好一点儿,为什么偏要走最难的那条路呢!?   ……   如今段雀桐已经十三岁,出落的亭亭玉立,那周身的气度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庶女,去年的时候李氏就已经着手教她管家,对于嫡母的厚爱,段雀桐全部记在心里。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掌家最难的一点儿就在于她们本身的不自由,所以一旦用错人就很可能遭到反噬,是以常见的情况就是府内抓的极严,而到了鞭长莫及的府外就难免有掌控不到的地方。   可段雀桐却不一样,她本身就深谙人力资源管理之道。   身为私立学校的资深班主任,段雀桐那时候不仅要管着班里的皮猴,还要管理那些皮猴儿的家长,学校三不五时地还要搞些活动。   对于她这样一个有着丰富管理经验的人来说,掌家理事真的不需要多费什么精力。   而且她也只不过是管管府内的事儿,只需要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在时不时地谈个心,给颗甜枣就能把事儿安排的妥妥当当,众人从最初的不信服到交口称赞,也不过才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段雀桐活没干多少,受到的赞誉却是已经装满了一箩筐。   梅姨娘养了这样一个好女儿,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第20章   又是月初,段雀桐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就往碧云居的方向去。她走戴尔每一步都好似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腰间佩戴的禁步只是轻微晃动,玉佩玉环更是没有发出丝毫的碰撞声。   沿途的下人们看到她无一不是躬身行礼,口称“请三小姐安”。段雀桐轻微颔首,行到碧云居前院儿,有个健仆脚步匆匆而来,段雀桐认得她是负责门禁的仆妇,遂停住脚步,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仆妇见是三小姐,恭敬地回道:“前面小厮送了一封信过来!”   段雀桐注意到她手里信上的漆封儿,问道:“母亲的?给我吧!”   仆妇恭敬地将信奉上,看到三小姐摆了摆手,就恭敬地退后几步,这才离开。   段雀桐拿了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眼中含了笑。   等到进入碧云居的正房,看到嫂子萧氏也在这里,萧氏看到她,亲热地说:“刚才母亲还念叨你呢!快过来坐!”萧氏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子虽然是个庶女,可却极得婆母看重,尤其是她进门儿没多久就怀了孕,如今府里的事儿几乎都是这个小姑子管着,是以对她就更添了几分热情。   段雀桐给嫂嫂和母亲都见了礼后就十分自然地坐在李氏身侧。“母亲这两天身体可爽利些了?”   如今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李氏却得了风热,身上难受,吃不好也睡不好,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李氏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两日吃了冰酪,倒是比前几日胃口开了许多,你有心了!”   “不过是吩咐句话的事儿,自有底下人去操劳,女儿也没做什么。”段雀桐并不居功,她上辈子就会做饭,连土灶也会用,只是如今家里有专门的厨娘,她平日里只管开口点菜。她虽然对嫡母亲近,却因着本人畏热,兼之对厨房里事儿不感兴趣,是以从来没有下过厨。   李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可就算只是开个口,偏偏这个就能说到点子上,有时她都觉得三姑娘投错了胎,至少不应该投生在梅姨娘的肚子里。   段雀桐可不知道嫡母开始为自己抱屈,她将那封信拿了出来,说道:“母亲,上党郡那边来了信。”   许是之前段雀桐与段歆慧说的那番话起了些作用,段歆慧出嫁后倒是比刚出事的时候要积极一些,在努力修复与家族之间的裂痕,李氏虽然心里对女儿十分失望,可那也是她曾经的骄傲,是她娇宠着养大的孩子,还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她哪儿能不担心呢!   好在段歆慧嫁了人后倒是改了不少,李氏这才算是放了些心,这些年外面越发地不太平了,她已经有近一年没有收到上党那边的书信了,也是因着心有郁气加之心里担忧才会害病,如今拿到信,虽面上不显,心里也是高兴的。   段雀桐看着母亲读信时的神色,就知道是好事儿,遂问道:“母亲,二姐姐信里说了什么?”   李氏将信直接递给了她,段雀桐一目十行地扫过,惊喜道:“二姐姐有孕了!算算日子如今也有六个月了,咱们也该把礼物准备起来了!”   萧氏听后也是高兴,笑着道:“那和我肚子里这个也差不了多少,看来我们姑嫂赶到一块了。”   李氏脸上也挂着笑,她看着儿媳说道:“还是你的月份大些,这些日子早晚可以走动走动,切莫因着身子重了就懈怠,最后这两个月孩子长得快,露华,你平日里也注意下饮食,免得孩子太大了不好生。”   萧氏心中感动,她是从济宁府嫁进来的,初为人妇对着个陌生环境本就有些担忧,那时家中的氛围还透着一股子古怪,只是她是新嫁娘,到底不好多问。   丈夫温柔体贴知上进,可听她提起时也是缄口不言,那时她就知道这事儿不是她应该问的,只是隐约知道和那位嫡亲的小姑子有关,于是就约束着陪嫁不要随意打听和她有关的事儿。   如今她嫁过来也一年多了,相处下来也觉得自己嫁了个好人家,公婆和善,丈夫人品出众,底下的几个小姑子又都性格和善,虽然现在是三妹妹在管家,可她早晚会嫁出去,婆母也不是抓着管家权不放的,她这才算是安了心。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氏就对萧氏道:“你出来也有一阵子了,回去歇着吧!”   萧氏知道婆母这是有事儿要和三妹妹单独说,于是也就退下了。   李氏看着段雀桐,见她虽然尚带着几分稚气,可她的相貌随了梅姨娘,姿容之艳丽已经初见端倪,待到长开,定是个张扬娇艳的美人儿,偏偏她性子冲淡平和,通身世家贵女的气派,就显得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想起昨日何府送来的帖子,终究还是觉得可惜了,也不知道这样出众的女儿最后会配给哪家的郎君!   段雀桐心有所感,也不忸怩,直接问道:“母亲可是有心事?”   李氏看着她湛亮的双眼,想着她素来稳重,犹豫了一下也就开了口,“何府昨日送来了秋日宴的帖子,这事儿你知道吧!”   段雀桐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何夫人此次举行秋日宴所为何事?”   段雀桐看着李氏的神情,心下思忖,斟酌着道:“莫不是为了何小郎君?”   李氏点了点头,说道:“确是如此!来咱们府上送帖子的是何夫人身边的嬷嬷!”   “母亲莫不是觉得何夫人属意于我?”段雀桐觉得不太可能,她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发现嫡庶有别,段雀桐对自己的能力品貌自然是十分自信的,可这并不是一个人足够出色就能出头的时代。   想想吧!有多少出众的寒门子弟一辈子都只能在下品打转儿,男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女子了,所以她给自己定的目标一直是家世尚可的人家的非嫡长子,何小郎君虽然也非长子,可他却是何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何夫人是继室,娘家背景显赫,她再如何也不会甘心给自己的儿子娶个庶女回去。   李氏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惊喜,心下暗自点头,也怪不得这孩子遭人喜欢,不只是因为她贴心,更重要的是她在年幼之时就已经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沉稳,不过她还是想知道雀桐的真实想法,当下问道:“你觉得何小郎君如何?”   段雀桐明白母亲的意思,“何小郎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于咱们家来说到底不相宜。”   李氏听她说的是“咱们家”而不是“我”再次感到可惜,这样一个好孩子,聪慧大度拎得清,若不是有这孩子当头棒喝,恐怕她那个傻慧儿还钻在牛角尖儿里出不来,正因着这份儿难得,她对雀桐才更疼惜几分。   何家是郡王府的人,虽说他们段府这些年和郡王府走得近,可李氏却是知道内情的,如果当年的事情败露,郡王第一个饶不了他们,是以他们也绝不会与郡王府的人扯上实质性的关系,而且,这琅琊郡他们是待不长了,自打司马越打了败仗,这边就愈发地不安稳,段府的根基并不在此地,郎君正在运作,想要早日离开这里。   李氏想到何夫人身边那位嬷嬷说的话,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说道:“你能看清这点就好,只是年少慕艾,何小郎君对你……是以很夫人很是有些忧心。”   段雀桐微微诧异,她看着母亲眉头紧锁的模样,忽而扯出一抹浅笑,“母亲,我知道怎么做的,您放心!”   等到段雀桐走后,李氏还有些出神,赵嬷嬷宽慰道:“三姑娘通透,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姐还是莫要伤怀了!”   李氏拉着她的手,唤了一声:“映荷”,然后就垂下泪来。   赵嬷嬷赶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泪,“这身体才刚刚有了起色,可莫要哭了。”   李氏:“都是我没替郎君管好后院,以致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如若不然,何家哪敢派个婆子过来传那样的话!”   “小姐,都已经过去的事就休要再提了,如今二姑娘在夫家也站稳了脚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先苦后甜,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边赵嬷嬷宽慰着李氏,离开碧云居的段雀桐心里却并不平静。   她与何小郎君并无什么交集,只是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她知道那少年郎心悦自己,可是心悦自己的多了,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十三四的少女,那还有可能心动,可在她这副鲜嫩的皮囊下,包裹的却是一个有三十多年社会经验的新时代女性,她虽未谈过恋爱,可也知道一段婚姻如果只靠少年情热是难以维系的。   上辈子的她选择不将就,所以直到穿来的那一刻仍是个单身。这辈子受世情所限,她只希望能够不委屈了自己。她嫁的是郎君,可相处的却是另一个家庭,不说其他,只琅琊郡这个地方,她无论嫁到哪家都很难做到不委屈。   她的姻缘不在这里,好在父亲已经决定要离开此地。 第21章   这边段雀桐刚回到逐香苑,梅姨娘就得到了消息。她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赶了出去,问道:“桐桐,这次你过去夫人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段雀桐知道姨娘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却偏偏不想如她的意,故意装傻:“说什么?”   梅姨娘哪里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当下就轻搡了一下她,“不拿你姨娘寻开心就没法好好说话了是吧,快说!”   段雀桐和姨娘笑闹了一阵儿,这才避重就轻地说道:“也没甚特别的,就是告诉我何府要举行秋日宴的事儿。”   梅姨娘追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没说何小郎君的事儿?”   段雀桐眼露诧异,“姨娘为何要这样说,这和何小郎君又有什么关系?”   梅姨娘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这丫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你姨娘傻吗?我早就看出了何小郎君对你有意,夫人到底是和你怎么说的?”   段雀桐这回是真的诧异了,“姨娘怎么知道何小郎君于我有意?”她和那人也没甚往来啊!   “就赛龙舟那次,何府往府里送的节礼,其中有两支上好的湖笔,点名了是给你的,是谁送的一目了然。”梅姨娘脸上带着笃定。   段雀桐这回真的是佩服姨娘的心明眼亮了,当初段雀桐收到那对湖笔的时候也只以为是何府的人知道她喜爱书法,也是她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那其中还有一个少年人的情意,之后她就收起来没再用了,“看来姨娘那些话本子没白看。”   “和那没甚关系,话本子上的故事难道还能当真不成?”   “姨娘既然知道那些故事当不得真,自然也该清楚我与何小郎君并不相配。”段雀桐语气淡然,可梅姨娘听了却只觉得心痛。   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儿自然是处处都好,更何况她的桐桐是真的出挑,可是……“你如果是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就好了!”   段雀桐看不得姨娘这样,她虽未当过母亲,可她向来是个共情能力强的,看着姨娘说着竟然落下泪来心里也是发酸,她拿出帕子替姨娘拭去眼角的泪,“姨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就像您当初与我说的,能托生在段府这样的人家已是我的福气,更何况这琅琊郡咱们也是待不长了的,姨娘难道想要留我一个在这边吗?”   梅姨娘看着安慰自己的女儿,只觉得心里愈发的难受,可是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她只是觉得不甘心,大抵当娘的都是这样,总想让自己的孩儿有个好前程。   ……   转眼就到了何府举行秋日宴的日子,萧氏因着临盆在即就待在家中。   碧云居内,李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女儿,脸上带了几分满意。   段雀桐自然是不用说了,名副其实的琅琊郡第一美人。段歆瑶如今也已有十一岁了,少女面色莹白如玉,没有一点瑕疵,因着自小就是个贪嘴的,倒是比寻常女儿家要圆润一些,可那种少女的憨态,令人观之可亲。段歆然到了冬月里刚好满八岁,她平日里最是喜欢她三姐姐,是以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模仿着段雀桐,虽然年纪还小,可却自有一种娇美机灵。   看着家里的几个女孩出落的个顶个的出众,李氏的腰杆儿也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走吧!”   何家这次举办的秋日宴也是赏菊宴,地点是在郊外的庄子里,距离庄子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道路两旁就已是漫山遍野的菊花,因着此间人都崇尚自然,是以虽然是人工播种,可在生长之际却是任其按着本性舒展,此时看来就更添了几分野趣。   等到车马进入庄子里,各色名贵的菊花更是随处可见,段雀桐想起洛阳城里“何不食肉糜”的那位,再看看眼下,天若让其亡,必先令其狂!历史还真是一个轮回。   段歆然和四姐姐说了会子话,才发现三姐姐久未出声,疑惑地问道:“三姐姐,你是不喜这里的景致吗?”   段雀桐轻摇团扇,笑道:“怎么会!我只是~被眼前的美景迷了眼。”   段歆然瞧着她脸上的神情,嘟着嘴道:“三姐姐又在骗人!”   段雀桐拿团扇轻扫了一下她的鼻尖儿,轻笑出声,“你这小丫头,怎么凭白往姐姐头上扣帽子呢!”   段歆然看着她笑语嫣然的模样,忽而有些脸红,她三姐姐真是好看啊!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知自己再长几岁是不是也能有几分三姐姐的风采。   段歆瑶咽下口中的桂花糕,伸手在妹妹眼前晃了两晃,看到她的眼睛终于知道打转了,笑她道:“五妹妹一会儿到了外面可莫要这般了,否则别人会以为咱们家出了个呆子。”   段歆然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嘴硬道:“亏你还是当姐姐的,我若是个呆子,你的脸上难道光彩不成,刚才我只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四姐姐可休要胡说!”   段雀桐只是靠着背靠笑看着两个妹妹斗嘴,只觉得这样无忧无虑的闺中生活实在是美好,只是想到自己的年纪,心中哀叹,就是这美好太过短暂了些。   下了马车,段雀桐姐妹三人与嫡母一起沿着□□往里走,段雀桐和段歆瑶皆用团扇半掩着面,不时品评几句。   何时泽知道今日段家三小姐要来,早早地就守在一侧,现下见了心上人就装作偶遇一般地现了身形,少年人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李氏注意到了,看了一眼身侧的庶女,只见段雀桐看到何小郎君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之后又如先前一般观赏着两旁的名贵花草,间或与歆瑶歆然说笑几句。   李氏嘴角微勾,看着何小郎君脸上的失落,心中是道不尽的畅快。   何时泽看着心上人就那样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她看了自己的方向,可自己却全然不在她的眼中。   何时泽有些失落,可是又不甘心。自打元宵灯会见过她一面,那道倩丽的身影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段三小姐与其他的小姐是那般不同,她聪慧有才气,温柔识大体,相貌更是国色天香,令人见之倾心。   他知道三小姐是庶女,所以这半年他努力上进,就是为了让母亲能够答应为自己去段府提亲。   母亲也是同意了的,只是说这事儿还要看段府的意思,他虽然心下忐忑,可是自忖在这琅琊郡他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以从未想过段府会拒绝。   可是现在段三小姐却对他视若无睹,难道母亲没有去段府暗示自己的心意吗?还是……她的心情并不似自己这般,想到这一点,何时泽滚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段雀桐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继续悠然地欣赏着这秋日的景致。她上大学的时候系里有个同学是个海王,女的,被调侃为趟过男人的河,她能够理解,却很难赞同。   段雀桐其实是个很纯情的姑娘,在感情方面还有些怂,她不会和人玩儿暧昧,有欣赏的对象也只会做个羞答答的小玫瑰等着对方发现,结果直到自己离开那个世界也没等来她的真命天子。   那时的她只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从牵手走到结婚,何小郎君既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两人也不可能成婚,是以就算是拒绝,她也不会和对方说一句话,那会让她觉得尴尬,就这样保全一个少年人初开的情窦吧,可能现在对方会觉得怅然,可是经年之后,自己就会在对方的记忆中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这边的情况早有人禀告给了何夫人,是以等到她们母女四人来到水榭的时候,何夫人待她们十分热情,她一一夸赞了段雀桐三姐妹,彼此间和乐融融。   段雀桐今日梳的是少女的环髻,只在两侧簪了两只蝴蝶,此时的她半掩着面轻摇团扇,坐在那里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贞静又美好,何夫人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可惜,如果段雀桐是个嫡女就好了,可偏偏是个庶女,偏偏儿子还对她念念不忘。   段雀桐如果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恐怕会笑出来,这就是人的本性了,得不到的总会显得美好些,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何小郎,哪怕自己是嫡女,到时候以何夫人的性子恐怕也会挑出一堆的错处来,这样的婆母她可消受不起。   何夫人今日举办宴会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以在她提出让各家小姐们可随意游园赏花作诗画时,那些有意的人家的小姐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更何况,就算是无意,这里还有别家的夫人,琅琊郡就这么大,想要找个好婆家自然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多表现。   段雀桐因为心无挂碍,只在一旁看着各家小姐吟诗作画,鼓瑟弹琴,深觉艺术审美要从小培养,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就算学的认真,也免不了带着几分匠气,是以她在外从不作画弹琴。   何明珠知道自家兄长的心思,此时看着段雀桐只是坐在一旁,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心里暗自着急,就提议各家小姐应个景,每人题一首赏菊诗,众人欣然应允。   在座的小姐们就算本身诗才普通,来这里前也会有所准备,是以很快就轮到了段雀桐,她也不推辞,提笔就写了一首七言诗:   满酌黄花笑落英,   金秋风景易峥嵘。   若为造物回芳意,   留取寒香尽日清。 第22章   何家小姐看到段雀桐的诗作目露赞叹,她眼睛一转,提议道:“只是我们自己欣赏也没甚意思,不若让各位夫人品评一番,咱们也好讨个彩头。”   这也是常有之事,众人自然齐声应好。   自有丫鬟将各家小姐的诗画作品拿去给各位夫人观赏。   李氏此时正和大家在花房里面欣赏各式菊花,忽而何夫人赞叹地说道:“看来咱们琅琊郡的才女还真是多呢!众位夫人不如与我一道品评一番,到底谁的诗作得妙,谁的画意境好!”   李氏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书画已经摆放在了条案上。最边上的那张她一看就认出来是她们府上四姑娘的诗了,只见上面写着:   九日逢重阳,花开酒复香。   若无金蕊蕊,清赏是谁将。   看到诗作的内容,李氏莞尔一笑,这个丫头,平日里最是惫懒,就是歆然也比她的文采强些。   她接着往下看去,这一首写的是:   花开满树叶团团,怕冷愁香易得残。   陶令醉多难入眼,谢公贫甚不知寒。   若教玉屑飘萧去,争那金英点朱栏。   更待秋风黄落后,一樽聊与举头看   李氏暗自摇头,闺阁女儿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何写出这样的戚戚之语,未免也太过多愁善感了些。这时她听到了另一侧有人说道:“‘若为造物回芳意,留取寒香尽日清。’不知是哪家小姐,竟能写出如此疏朗大气的诗句来。”   另有一人道:“岂止是诗写的好,这字也带着一股潇洒气派,没有十年浸淫绝对写不出来,怕是日后我们这里也能出个钟夫人呢!”   李氏听到她们的对话,隐隐觉得那诗句暗合了几分雀桐的性子,于是就走过去,看到那笔对女儿家来说稍显疏狂的书法,她的面上现出一抹骄傲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把各位夫人都吸引了过来,先前说话的两位夫人看到她们过来,就拉着大家一起品评,说道 :“你们看这两首诗,到底哪首可堪魁首?”   李氏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另一首诗,还没看宣纸上的内容,她先被那笔簪花小楷惊艳了一把,细品诗歌:   菊花虽开不必怜,要待寒芳破腊残。   九日满园堪采折,岂无樽酒对西山。   原来是位心有青云志的,看内容笔触不难想象这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   两首诗各有各的好,最后还是何夫人定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折花人自也是位惜花之人,‘满园堪采折’,今日这园子里的花是尽够的,”   此话一出,大家就知道这魁首自然是这位想要折花的小姐了,丫鬟上前对照标记,说道:“是王家六小姐!”   众人听后又是一片称赞,李氏看着何夫人的表情,心里只道若是何夫人想要讨得王家女做自己的儿媳,怕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她心下正在思忖此事,就听那丫鬟提及段三小姐,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李氏笑的安然,就算雀桐是庶女又如何,同样能够跻身前三甲。   等到丫鬟带着彩头回到水榭那边,又是一阵欢笑声。   这边的热闹很快就引起了湖对岸众少年郎君的注意,段雀桐就看着这边的小姐们像初初绽放的花朵,展示着自己的娇艳芬芳,那边的少年人像开屏的孔雀,努力让人看到自己美丽的羽翼,总之是都非常努力了。   玩儿过了赛诗会,段雀桐就和两个妹妹打了声招呼,往净室而去。   织锦和织画如今已经嫁了人,这次跟着她出来的是金钏和银锁,这两个丫鬟是段雀桐亲自选的,一样的猫眼儿少女,看着就招财。   两个丫鬟举止有度,一前一后的陪在段雀桐的身边,打听着来到了后花园的净室,段雀桐看着里面的布置无声地笑了,楠木屏风、梳妆台、抽水马桶,这何府还真是财大气粗,不过是一个庄子,竟然装饰的如女儿家的香闺一般。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看着没甚可挑剔的这才离开此处。结果她们主仆三人刚走过垂花门,就看到有一位青年郎君从抄手游廊的对面迎面走来。   段雀桐赶忙用团扇掩住脸,打算退回去另寻一条路。两个丫鬟也意识到了不对,要知道这边是供女眷净手的地方,再如何也不应该有男子出现。   金钏和银锁心下升起了几分慌乱,可看着小姐只是闷头向前走,她们也紧闭了嘴巴,只想着要快点儿离开这里。   段雀桐越走越快,她因为上辈子高度近视,深受苦楚,是以这辈子一直都十分注意保护眼睛,视力十分不错,刚才虽说有些距离,可是她也认出了那人正是小郡王司马睿,辣鸡作者把司马睿塑造成了一个酒色狂徒,如今他们狭路相逢,无论如何她都要赶紧逃开。   只是司马睿也已经看到了她,刚才虽只是惊鸿一瞥,可少女的倾城之貌也已被他看到了眼里,想起这次来参加宴会的世家小姐心中也就有了数,当下说道:“前面可是段家小姐,小王对小姐钦慕已久,还请留步!”   “留你妈步!”段雀桐听到这话心下唾骂,脚下走的更急了,等转过游廊,她说了一声“跑!”然后就提起裙摆,领先跑了起来。段雀桐本身是个惫懒的,可自从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锻炼身体后,倒也做到了每日不辍,如今她别的不行,跑步的速度却是快的惊人。   两个丫鬟看着小姐恍若一骑绝尘的速度,咬着牙努力不被落下,段雀桐也没有闷着头跑,她注意着这边的地形,她们来时的路上还有不少下人在各个角落引路,可如今园子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如果现在她还看不出来是有意安排的,她的脑袋也就可以当球踢了。   段雀桐看着前面忽然出现的健壮仆妇,心里暗骂:“辣鸡世界,就知道狗血,一点儿都不合逻辑!”可脚下却是丝毫没有减速,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就一阵风儿似的就从她眼前飘了过去,过了几息的工夫,她听到了一声惊呼,不是自己的丫鬟,想来是金钏和银锁将人给撞翻了。   就这样,段雀桐一路用风驰电掣的速度躲避着那些想要阻拦自己的人,甩掉了恼人的声音,等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场景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整理着自己的衣摆和因为奔跑而稍显凌乱的头发,又用帕子将自己额角的汗水细心地擦拭干净,等到她这边收拾好时,金钏、银锁也终于赶了过来,主仆三人互相打量着彼此的妆容是否得体,待到一切妥当,这才没事儿人一般地回到了水榭当中。   段雀桐像之前一般悠然地摇着扇子,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水榭中的情况,一个头戴粉色珠花的丫鬟撞上她的视线时明显神情有异,她暗道一声:“找到了!”   她小声地和金钏吩咐了两句,之后继续和众位小姐闲谈说笑,只是等到那个丫鬟离开的时候,金钏也跟了上去。   之后倒是一切顺利,离开的时候何夫人仍是她们来时那副满面含笑的模样,段雀桐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觉得这是个脑子短路的,可想到金钏的回话,这人怎么就能做出那般又蠢又毒的事来呢?   回去的路上段雀桐有些沉默,两个妹妹看出三姐姐有心事,贴心地没有打扰。   段雀桐努力回想,可那本书因为不符合她的审美,代餐又多,所以她当时只是扫了个大概就弃了,是以压根儿就不知道书中是不是有这样的情节,不过她自己本就是个蝴蝶,想来原著也做不得准了。   段雀桐回想着来到这里后耳闻目睹的各种事情,发现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就比如说在原著中有名有姓的大多都是德不配位,明显有些降智或是刻板化。   比如段歆慧的偏执,李氏的大度,廖一霖的脑残,父亲的冷漠……可是和主线剧情关联不大的人就要正常得多,原主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和主剧情自然也就没了关联,也许就是因为她们院子是背景板,无关痛痒,因此逐香苑的人才都挺正常的。   那这个何夫人又与主线剧情,或者说是和段歆慧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生活已经步入正轨的段歆慧,段雀桐晦暗的头脑顿时明晰起来,何夫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段歆慧的第二任婆母,只是不知为何何小郎君会娶一位二嫁之人,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想怎么安排还不是作者说了算!   等到回府后,段雀桐和两位妹妹说:“我去母亲那里一趟,你们先回去吧!”   李氏听到她这样说就知道有事儿,母女俩相携着一起往碧云居而去。段歆然看着三姐姐和母亲亲热的模样,有些丧气地说:“我要是也能像三姐姐一样讨母亲欢心就好了。”   段歆瑶深有同感,然后姐妹俩齐齐地叹了一口气,忽而又笑了起来。   段歆瑶:“也不知道三姐姐找母亲究竟有什么事儿?马车上看着三姐姐似乎就不大高兴的样子。”   段歆然摇了摇头,“三姐姐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这边两姐妹各自回了院子,碧云居内段雀桐也正与李氏说着今天在赏菊宴上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23:03:05~2022-04-15 21:0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冒泡的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李氏听后直接将腕上的镯子都拍断了,足见她内心的气愤,自打段歆雅的事情暗地里传开后,虽然大家都不说,可她也知道段府女儿家的教养一直为外人所诟病。   如今去参加个宴会,她还是亲自陪同,竟然还会有人把那龌蹉主意打到段雀桐的身上,这无异于是在李氏的伤口上撒盐。   气愤过后,李氏拉着段雀桐查看,“没事儿吧!”   段雀桐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母亲,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想到小郡王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李氏却是难掩忧愁,“我就怕小郡王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段雀桐眼下所虑也正是此事,她路上设想过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今日过后,司马睿就会将她抛之脑后。可这种可能性委实太小,一是小郡王的人品摆在那里,再则就是怕有小人作祟。   她倒是可以装病,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眼下应付一下尚可,若是一再推脱,只怕会触怒对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方法最为稳妥。   “母亲,女儿想着父亲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此地,不如我先行离开,毕竟咱们家的根基不在这里。”   李氏看着段雀桐明亮的双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从身份上来讲,让段雀桐配给小郡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来她到了郡王府就只能做妾。二来,她私心里也不舍得这个贴心孝顺的女儿落到郡王府的后院。   更何况还有廖一霖的事儿呢,如果爆出来她在郡王府就算能保住一条性命,可日子也会无比艰难,“等你父亲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雀桐,你莫要忧心,我和你父亲自是会给你做主的!”   段雀桐感激地笑笑,她知道嫡母说的是真心话,遂道:“有母亲在,女儿定然是不担心的!”   李氏看着她温柔淡然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段家的女儿就这么坎坷呢!这一刻,李氏忽然想要赶紧逃离这里,也许离开琅琊郡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出了碧云居,段雀桐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打算静静心。   金钏和银锁看着小姐的身影都有些担忧,今天的事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也不知她家小姐最后能不能顺利度过这道难关。   段雀桐回想了一下刚刚和嫡母的对话,叹了口气,不管父亲最后是否同意自己离开这里,情况都不乐观。这两年外面都打成了一团,从泰山郡到上党郡这段尤其打得凶,而泰山郡距离琅琊郡真的很近,她这个时候想要过去势必要绕远,路上恐怕不会顺利。   可是如果郡王府真的流露出想要自己进小郡王后院的意思,她能躲得过去吗?她的父亲会拒绝吗?不过是个女儿罢了,大家族断臂求生的事儿还少吗?更何况自己如果真的嫁过去还可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她不敢赌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若是早几年段雀桐还会对父亲心存幻想,毕竟自己小时候在冯府遇险那次,父亲设计廖家人死于“流民”之手,狠狠地为她出了口气。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眼中的父亲全部都是假象,爱好谈玄说理的雅士?不存在的!   如果父亲真的风雅,为何他在得到兵权后的这些年一直在与冯府争锋?为何明明不喜郡王府还和对方一直友好往来!最主要的是,父亲为何要来琅琊郡做官呢?当年的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为了她这个险些丧命的女儿,为了不让二姐姐被算计呢?   段雀桐猜测父亲如今想要离开这里也不过是挣扎多年,发现强龙真的难压地头蛇罢了!   这里有如王氏这般的庞大世家,勋贵有琅琊郡王,还有背靠东海王的关内侯,段府作为外来户,想要在这里站住脚跟真的很不容易,在现实面前,她最初的认知早已被推翻。   也是她对权力斗争不敏感,这些还都是她开始学着掌家理事后,通过分析账本子上记录的有关各家人情往来礼单才意识到的。   是以,相对于父亲,嫡母反而更可靠几分!还有姨娘,她现在一定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对于未知的结果,段雀桐有些惧怕。她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可是如果对方态度强硬,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底下既没兵也没人,就算是想要抗争都没有资本。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啊!事到临头就只知道慌,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要怕,惹不起至少躲得起!”段雀桐打定了主意,就算是父亲不同意她也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段雀桐回到逐香苑的时候,梅姨娘果然正在她的院子里等着。   段雀桐在外面仪态端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立马就懒散起来,梅姨娘看着女儿的神色,和以往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可是身为母亲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意思违和。   她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道:“今天的赏菊宴玩儿的可还开心?”   段雀桐不想让姨娘凭白担心,于是回道:“还好,何小姐提议作诗,我忝居第二,何夫人还赏了个手串。”   梅姨娘只觉得那种违和感更重了,之前何家派个婆子过来传的话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女儿并不是个委曲求全的性子,对于无甚好感的何家,正常来说她总会抱怨两句的,这里面要是没事儿她就白给这丫头当了这么多年的娘!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问道:“别的呢?”   “何府这次举办的宴会很用心,有不少菊花都是名贵品种,想来耗费颇丰,茶水点心也很是不错。”段雀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姨娘的眼睛忽然心口一梗,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开心就不开心,桐桐,在自己的屋子里,在姨娘面前,有什么说不得的!”   段雀桐嘴唇翕动两下,少有的拿不定主意,在她的心里虽然把对方当母亲看待,可遇到大事儿却本能地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可是今天的事儿她和嫡母到底无法交心,她对父亲的不信任是绝对不能拿到嫡母面前说的,就是流露出丝毫都不行,可她今天心里又实在是烦乱,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不管是从亲缘上,还是从情感上,梅姨娘无疑都是她最亲的那个人。   梅姨娘看着她的样子,哪里不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当下心里就是一咯噔。她这个女儿向来要强,而且极有主意,自打那年她和女儿谈过一次心后,还小小一团的女儿就开始为了以后而努力。   她看着女儿成为府里最出众的姑娘,是骄傲的,也是心疼的。可是她没办法,谁让她是个妾呢!女儿以后想要有个好前程就得付出的比别人更多。   这些年,桐桐一直把自己的事儿安排的明明白白,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心,这样一个有成算的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儿竟然把自己难为成这样,她心下有些着急,“桐桐,你说呀!你是想急死姨娘吗?”   段雀桐看着姨娘眼中的焦急,一颗心忽而沉静下来,她露出了回府后的第一个笑,“姨娘,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同意吗?”   “郎君不是说明年春天就走吗?这也就半年的时间了,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你一个人走姨娘怎么可能放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平日里梅姨娘说话一向是轻声慢语的,因为郎君说过喜欢她这样,可是现在她却丢弃了十几年的习惯。   段雀桐看着这样的姨娘,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她将自己今天遇到的事儿和姨娘说了一遍。“姨娘,要是小郡王真的有纳我入府的意思,你觉得父亲会怎么做?”   梅姨娘听后本来还在气愤,可听到女儿的问话忽而怔愣起来,自打府里的女孩们大了,郎君接触的就少了。以前梅姨娘一直以为郎君是喜欢孩子的,可是自打大姑娘自尽,二姑娘匆匆嫁了之后她就不确定了。   二姑娘枉顾手足之情,禁足远嫁她都能理解,可是大姑娘那里真的就是自尽吗?梅姨娘是不信的。显然,在郎君的心里,女儿的性命远没有家族的名声重要。这样的郎君会为了桐桐得罪郡王府吗?   女儿若是嫁给人做正妻后还能回来看看自己,可若是像自己一样只做个姨娘,恐怕母女俩再也不得相见。   段雀桐看着姨娘的满面愁云,安慰道:“姨娘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如今距及笄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算小郡王要讨了我去,咱们也可以拖一拖,到时候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梅姨娘却是摇了摇头,“没用的,你本就比一般的女儿家长得快,小郡王又是那样的名声……”   梅姨娘没再往下说了,可段雀桐也知道她的未尽之意。若她是嫡女,自然还好,可偏偏她还是个庶女。在一个王妃都能被发卖为奴的世界,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母女二人商量良久,最后决定先观望看看,如果小郡王能够放过她自然好,如若不然,那就努力说服父亲,到时候派家兵护送她先离开这里。   可是,现实并没有给她们观望的机会,第二天郡王府就派了人过来。 第24章   段雀桐正在书房里查看地方志,透过窗户就看到银锁引着刘嬷嬷往这边来,早晨她已去过嫡母那里,这中间也不过才一个时辰,刘嬷嬷来定然是有事。   段雀桐心里忽然有些慌,可面上还是一如平常,“嬷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刘嬷嬷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三小姐,郡王府的二夫人过府来了,夫人正在花厅接待,让我过来告诉三小姐一声。”   段雀桐听到这话脑子有一瞬间的发蒙,嫡母为何要让自己过去,她是答应了要让自己去做妾吗?   就算昨天她想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事到临头她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在这一刻,她忽而心里升起了一股戾气,她来到这个世界,再不能够和前世的亲人相见,失去了原来拥有的一切,绝不是来这儿给人当小三的!   她这辈子只做正妻,这是底线!   “三小姐快快和奴婢过去吧!”刘嬷嬷催促道。   段雀桐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问道:“母亲可说因何要我过去?”   “奴婢不知,夫人只让老奴传话,让三小姐待在屏风后,莫要露了行迹。”刘嬷嬷也是好奇,不过她就算是再八卦也知道有些事主家人不想让你知道,那做奴婢的最好管住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段雀桐听到这话忽而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她的后背在这短短的两句话工夫竟然有些潮热了。她缓了神色,“劳烦嬷嬷过来传话,母亲既然有吩咐,还是快些过去的好。”说着就领先走在了前面。   她的步态仍然是端庄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只有刘嬷嬷才知道自己在后面跟的有多辛苦。   段雀桐可不管身后的嬷嬷,她现在一心想要快点儿赶到花厅,好听一听那位二夫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她直接从后门进了花厅,轻掩了门,安静地坐在屏风后听嫡母和对方的对话。   段雀桐来的刚刚好,此时李氏和二夫人寒暄完刚好步入正题。   只听那位二夫人笑着说道:“昨日三郎在秋日宴遇见了府上三小姐,回府后就与郡王妃念叨着说是看到了仙女,说他从没有见过姿容如此出众的女子,直将我那嫂嫂磨得不行,这不今日就让我过来了嘛!”   李氏诧异道:“二夫人莫要说笑了!昨日的宴会我也是去了的,我们三姑娘一直都在后园,如何能够遇到小郡王?!”   二夫人的面上有些不自然,她其实今日也是不想来的,可他们一家子都依附着郡王府才有如今的富贵,郡王妃递了话,她也只能照办。只是之前她以为是段府有意攀附,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岔了,至于内情究竟如何,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心里是这样想,可该说的还是要说,“这样说来,两人还能够遇到属实难得,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呐!”   段雀桐在屏风后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得紧。   李氏和她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过她到底对于贵妇之间的机锋手段更擅长一些,于是说道:“小郡王属实博爱了些,走到哪儿都有缘分等着,我们家这个可没有这般幸运,因着女儿家择婿关乎到一辈子,是以老夫人早早地就给她订好了人家,只等年龄一到就嫁过去!”   “订好了人家儿?什么时候的事儿?这怎么也没听说呀!”李氏满面诧异。   “二夫人说笑了,咱们大家的规矩不到纳征哪里会到处宣扬呢!您说对吧!再者给她挑的那家也不是琅琊郡人,外人若是知道才是奇怪呢!”   二夫人再怎么也没想到会吃这样一个软钉子,不管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门亲事,段府摆明了就是不想女儿入他们郡王府,可她一想到侄子的性子,就还想再争取一下,“人的姻缘可是不好说,想来三小姐和那边连面都没见过,这性子能不能合得来可就说不准了,三郎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是个体贴的,郡王和郡王妃对他也极是宠爱,比之对方,三郎也许更适合三小姐也未可知,段夫人觉得呢?”   段雀桐想起那个色胚,竟然能追在姑娘的身后跑,这样的人适合她?她怕自己一时冲动会把人给结果了。不过此时段雀桐已经确定,嫡母肯定是不会答应对方的,只是不知道她和父亲是怎么说的。   李氏笑了笑,“这不是我觉不觉得的问题,一则这门亲事是我们老夫人亲自拍板了的,母命不可违;二来段府的姑娘还从未有过给人做妾的,如果我这边把人许出去,回头怕是难以和家族交代。”   李氏这话算是把路给堵死了,段府就算在琅琊郡不显,可在上党郡也是薄有名声的,世家的家风就是根基,如果能够轻易改变,那只能说明这个家族没落了。   二夫人几番受挫,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心思,于是也就起身告辞了。   李氏送了几步,又回到花厅,段雀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对着嫡母深施一礼,“雀桐谢母亲怜惜!”   李氏看到她这副知恩的模样有些欣慰,等到她行完礼后,这才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她看着段雀桐,说道:“昨日你父亲回府后,我已将秋日宴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刚刚的话你已经听到了,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段雀桐睫毛轻颤,段府用一门莫须有的婚事回绝了郡王府,郡王府应该也能猜到父亲不会真的给自己订了一门亲。   这样的事儿郡王应是不会管的,可郡王妃就不好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颜面而为难自己,为难段府。是以她第一步虽然躲过去了,可后面的麻烦也是不少,想到这里,段雀桐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李氏看着她眼中隐藏的那丝忐忑,心里想着:再是沉稳能干也还是个孩子呀!李氏想起昨晚郎君的话,心里忽然有些悲哀。   段景荣:“桐桐就算是做妾也不能嫁给司马睿,以她的品貌什么样的人配不得,司马睿和洛阳宫里的那位可还隔着一层呢!”   李氏惊讶道:“郎君是想要雀桐入宫吗?”   段景荣思量半晌,最后只留下一句:“再说吧!”   李氏与他是少年夫妻,哪里不知道郎君的真正意思。当初她嫁给郎君的时候,郎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纯真污垢。可是在琅琊郡的这么多年,她是亲眼看着郎君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暗的,那里盛着的是对权力的野望。   李氏自是想让郎君如愿的,可是她也不想让段雀桐成为牺牲品,只是家族的利益永远大于个人,她看着少女娇美中尚带着稚气的脸庞,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运气好些。   “你父亲的意思是,咱们这么些年也没能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就让你先回上党郡,一来呢是多陪陪老夫人,还有就是把咱们这房在那头的院子管起来。”还有一点李氏没说,上党郡与洛阳郡毗邻,她疑心郎君起了别的心思。   段雀桐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了,她现在还想不到那么多,此时的她只知道有父亲这句话,自己是肯定不会去给司马睿做妾了。   李氏看着她脸上的轻松,说道:“具体什么时候出发我和你父亲还有再商量商量,眼下你回去可以先归置一下东西,看看哪些得用的,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是,母亲!女儿晚些再过来看您!”段雀桐福了一礼后这才离开。   解决了一件大事,段雀桐的步子也轻松了几分,她看着高远的天空想着心事,眼下是金秋时节,此后天气就会一日日地转凉,如果一路顺利的话车马也要走近一个月,想要在入冬之前赶到上党郡,那留给她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段雀桐并不担心出行需要带什么,回到院子里吩咐一声自然会有人去做,一天的时间尽够了,她唯一担忧的是父亲会让她带走多少私兵,那才是她敢于长途出行的真正底气。   不过这自然得和父亲商量,就她所知,府上如今一共有私兵两千,父亲最多也就只能给她五百,有五百人护送安全应该是无虞的,但也可能会少些。   段雀桐想着要如何说服父亲,姨娘会不会和自己走,自己院子里伺候的带谁不带谁,这些都需要考虑清楚。   ……   段雀桐回到院子时发现两个妹妹正在那里等着,她笑着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段歆瑶:“先生今日有事,停了一日的课。”   段雀桐了然地点了点头,周先生认了个孩子,今天恰好是过继的日子,她之前还吩咐人备了礼物送过去,只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她一时给忘了。   “三姐姐,刚才我们过来时看到你急匆匆地和刘嬷嬷一起离开,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段歆瑶关切地问道。   段雀桐没想到她们已经来了这么久,心里有些感动,她拉着两个妹妹一起往自己的房里去,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段歆然到底年纪小些,有些沉不住气,“三姐姐,我听说郡王府……”   结果段歆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歆瑶拉了一下,段歆然此时才注意到三姐姐有些冷的神色,心下一个激灵,把还没说完的话全部吞回到了肚子里。 第25章   段歆然如今也有八岁了,她和刘姨娘很像,不是说相貌,而是性格。   如果说梅姨娘是野蛮生长的大丽花,那刘姨娘就是典型的小白花,她本是一名歌姬。一次宴会上,因着她歌喉婉转被段景荣赞了一句,宴后她就被打包送给了段景荣。   李氏平日并不喜欢这些姨娘去她面前晃悠,段府也没有每日晨昏定省的规矩,是以段雀桐和那位刘姨娘接触也十分有限,还是后来段歆然大了,她“为人师”的习惯也没改过来,对两个妹妹的成长学业多有关心,这才去过几次流岚院。也就是那时她才发现了刘姨娘的本质。   当时她就担心这个妹妹会被养歪,或者说那个时候段歆然的性子已经初现端倪。比如说姐妹们的日常用度明明没有多大差别,偏偏她每次都能说出一些酸话来,类似的事情真的不少。   段雀桐实在看不上那种小家子气,这比刁蛮任性还让人窝火,以前她总想着是这个妹妹小,再长大些,经的事儿多了自然也就能好些。后来更是开始往汀兰水榭跑,那里住的是三位无子无女的姨娘,每日里除了争妍斗艳就是争风吃醋。   段雀桐那时候是真的有些失望了,她也搞不明白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对那些感兴趣,因着这个她还训导过几句,平日里和她相处时也格外注意引导,可没想到段歆然性子倒是没改多少,对她倒是多有惧怕,也不如以往亲近了。   几次之后,段雀桐也就慢慢歇了心思。孩子小确实应该慢慢教,可现实却是没有充裕的时间让她慢慢成长的。以后撞了南墙也许就知道回头了。   只是段雀桐本来这两天心里就不舒坦,当下也再没有维护小姑娘的自尊,“五妹妹,我老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总想着乱打听,努力做好自己才是正经,怎么就总学不乖呢!”   段雀桐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段歆然却觉得十分委屈,段歆瑶在一旁看着,努力给妹妹使眼色,然后就听到段歆然说:“三姐姐自然是这样说,姐姐就算是不打听也会有人把消息递过来,不像我!”   段歆瑶听着这话就知道五妹妹捅了马蜂窝,三姐姐虽然平日里待她们极好,可是姐妹们在一处久了,她自是知道这个姐姐的性子并没有那么宽和,尤其是对她看重的人。   段歆瑶是感激的,她到底大些,知道三姐姐都是为了她们好,也知道三姐姐眼里容不得沙子,可五妹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更惹姐姐伤心生气吗?是以她赶紧说道:“三姐姐平日帮着母亲管家,有什么事先告诉三姐姐自也是应当,若是告诉了咱们才叫坏了规矩呢!”   段雀桐本也没什么心思去和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计较,有四妹妹的话她本想就这样揭过,可没想到段歆然却是个棒槌,丝毫没理解段歆瑶的苦心。   “哎!就算是我与三姐姐一般年纪,怕是父亲母亲也还是会偏疼姐姐,姐姐这般出众,谁能不喜欢呢!何小郎君的人才已是不一般,没想到郡王府竟是也派了人来,这般运气,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段雀桐看着段歆然真情流露地如此阴阳怪气,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有时候年纪小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看来她以前是多管闲事了,她找个对象瞻前顾后,她这位妹妹目标却是十分明确,既然如此,“五妹妹不用泄气,我倒是觉得妹妹前途无量呢!”   看着两个妹妹脸上的惊讶,她笑了笑,说道:“姐妹一场,我不日就要去祖母身前尽孝,等咱们姐妹再见面时,我怕是已经嫁了人了,惟愿两位妹妹也能觅得如意郎君。”   段歆然看着她眼中的嘲讽,眼里顿时泛出了水光,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在段雀桐的凝视下却是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直接一个转身就跑了出去。   段歆瑶唤了一声“五妹妹”想要追出去,可走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刚刚五妹妹说的话就连她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三姐姐呢!她也不知郡王府来人究竟所为何事,不过三姐姐既然说了要离开的话,那十有八九真被五妹妹猜中了。   段歆瑶:“三姐姐,你竟是真的要走吗?”   段雀桐点了点头,说道:“希望是吧!”   段歆瑶顿时红了眼眶,“怎么这么突然!三姐姐,我舍不得你!”说着话泪就已经流了下来。   段歆瑶是真的舍不得这个三姐姐,嫡母宽厚,可想要再多也是没有的,她的生母方姨娘对她倒是疼爱,可那和姐妹们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三姐姐的身上又有一种矛盾的魅力,具体的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周先生也说过三姐姐的礼仪风度无可挑剔,可三姐姐分明又不是个多么重视规矩的人。   这些年里,三姐姐真的在她的成长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她们姐妹年龄相近,自打入了家学,每日里倒有一半儿的时间是在一处的,三姐姐对她又有耐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是她喜欢的就从没吝啬过。   就连姨娘都说三姐姐这样的十分难得,让她没事要多与三姐姐亲近,她们姐妹的年纪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本来相聚的时间就不多了,现在三姐姐却说要离开,也许等到下次相见三姐姐真的已经许了人。   段雀桐看到她这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脸来,她觉得这个妹妹的性子有些单纯,所以也没打算瞒着她,也是想借着这件事让她日后警醒些。   段雀桐拉着她走到凉亭里坐下,说道:“昨日宴会时我中途离开了一趟。   这个段歆瑶知道,“我记得,三姐姐说是去后院的净室。”   “嗯,等我准备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小郡王。”   段歆瑶顿时瞪大了眼,她紧张地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不用说也知道,是那小郡王见色起意。   段雀桐安慰道:“不用紧张,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当时我看他来者不善就直接跑了。你知道的,我跑的速度还行。”   段歆瑶想起玩儿蹴鞠和冰嬉时永远都是陪衬的自己,默了,她三姐姐的速度怕是鲜有人能比得上吧!   段雀桐看她还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虽说并没有明说男子不能往后边去,可那里毕竟是净室,如果真有误入的也应有下人提醒。”   段歆瑶这时才明白姐姐真正想要告诉她的,她也不小了,周先生还会特意讲些需要注意的事和可能遇到的龌蹉手段,以防她们一不小心中了招,可她总觉得那和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却没想到自家姐妹昨天竟然险些中了暗算。   段歆瑶一想到刚刚五妹妹的话,心里就替姐姐委屈起来,“三姐姐,你不要管歆然的话,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段歆瑶说道。   段雀桐没有再说段歆然的事,老话说:三岁看到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人最初的成长环境和认知对以后的影响十分深远,遗传、环境,还有个人的意愿。段歆然受她姨娘影响深远,她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此,她还是不要闲操心了。   段雀桐知道这个妹妹重感情,可有时候太重情了也未必是好事儿,于是提醒道:“此之蜜糖,彼之□□!四妹妹,你眼中的路未必适合别人,在你我看来郡王府是荆棘丛,可那在很多人眼中却是一条通天大道。”   段歆然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整个人都有些颓丧。不过她也知道三姐姐说的是实情,遂点头道:“三姐姐放心,歆瑶知道的。”她只是不想看到这么多年的姐妹背道而驰。   等到段歆然离开后,段雀桐就开始筹备起来。梅姨娘看到女儿的架势也跟着忙碌起来,娘俩商量着要准备的东西。   傍晚时分,段景荣来到了逐香苑,他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走进去。   梅姨娘和段雀桐看到他来都十分高兴,段雀桐对金钏道:“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备两个父亲喜欢的菜,再温一壶酒来。”   金钏忙领命而去。   段景荣本以为这边会是愁云惨雾,却不想见到的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让他的心里也轻快了几分。   他打量着女儿,看她神色间好似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心里暗自点头。他一直都知道桐桐的出众,而她表现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得住气。   段景荣笑着对梅姨娘说道:“我和桐桐去书房说会儿话。”   段雀桐和姨娘对视一眼,然后就跟着父亲一起进了书房。   这还是段景荣第一次进女儿的书房,他看着书架上的书,从流行话本到奇闻异事,从山水游记到经史子集,其中还有医药占卜、玄学星象之类,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地方志,这些让他对这个女儿又有了新的认识。   段雀桐给父亲斟了一杯茶,放到他的手边,主动开口道:“这次的事儿累得父亲操心了。”   段景荣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女儿,是福不是祸,更何况他现在对这个女儿有了新的期待,遂温声说道:“你母亲已经与我说过了,我原想着明年初咱们一道回去,也不差这半年,不过你母亲既已说了要让你去祖母身前尽孝,早日出发也是应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为父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段雀桐起身福了一礼,“女儿谢过父亲!”   “傻孩子,莫要说这样的话,你叫我一声父亲,为父定然不会教你受委屈。”段景荣温声说道。   有前面两个姐姐的事儿在那里摆着,这话也就听听便罢,段雀桐现在只想知道父亲到底要怎么安排。   段景荣喝了半盏茶,这才说道:“今日传来的邸报,泰山郡那边在旬前兵戈已熄,我和你母亲商量着七日后就安排人护送你回乡,明日我就派人先行回去传信,到时候你大伯那边自会有人接应。这几天你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尽量精简一些。”   段雀桐乖巧应道:“女儿全凭父亲安排。” 第26章   七日后,段府大门外一列士兵整装待发,段雀桐一身胡人装束,少了几分娇美,却别有一番飒爽风姿。梅姨娘与她一般打扮,她不放心女儿,坚持要和段雀桐同去,李氏考虑到段雀桐一个姑娘家路上有个长辈陪着也好,也就没有阻拦。   该叮嘱的话这两天早就不知说了多少遍,是以他们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段雀桐向父母深施一礼,她也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道:“女儿这一路定会照顾好自己,还请父亲母亲莫要担心。”   段景荣:“嗯,你一路小心,待到明年春日,我们一家人自会再次团聚。”   段雀桐又与哥哥嫂嫂还有两位妹妹一一辞别。   段歆然也红了眼眶,小声说了一句:“三姐姐,我错了!”   平日里姐妹间就算有什么龃龉,当此离别之际也都烟消云散了,段雀桐温和一笑:“原谅你了,莫哭,明年咱们自会相见,到时候五妹妹可别忘了今日的话啊!”   “不会的!”段歆然其实是羡慕三姐姐的,否则也不会什么都想着和她比,可事实却是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也还是比不过,嫉妒由此滋生。明明知道三姐姐说的话都是为了她好,可偏偏就是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儿。看着府门外的车马,段歆然是真的后悔了,后悔此前不应该使小性子。   段歆瑶和段雀桐的感情更深些,她依依不舍地看着三姐姐,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声“保重!”   段雀桐:“我会的!”   段雀桐坐上马车,又看了眼此世的亲人,心里也有不舍,可她毕竟上辈子就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倒也没有多少伤感。   “走吧!”随着这一声话落,段雀桐在五百私兵的护送下离开了这个她居住了八年的地方,从此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路。   ……   按照计划,他们一行从琅琊郡离开后会途径泰山郡、东平郡,之后涉水渡江,再取道魏郡,最后抵达上党郡,可如今天下风云变幻,同室操戈,他们还没出泰山郡的地界就看到了三三两两的流民百姓,他们拖家带口地正从前路行来。   段雀桐此行虽然是轻车简行,可他父亲这一支多年未归,东西挑挑拣拣也装了九辆马车,再加上五百兵卒的粮草,队伍无形中就又庞大了几分,如今看到流民,她心里暗叫了一声糟。   这时,邓统领打马来到她的马车旁,禀告着刚刚得到的消息:“三小姐,定陶那边打起来了,现在大批的流民四散而逃,前路怕是不太平,您看……”   私兵如同奴仆,邓寅本来护送主家小姐都已经做好了被各种刁难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三小姐这段时日不仅极其配合,而且还十分有见地。   三小姐每日都会询问接下来的行程,倒也不会问的十分详细,不过何时出发、休息几次、每日需赶多少路这些却是必定要知道的,一日与计划不符,第二日定然会要求加快速度。   邓寅也意识到护送的这位是心有成算的,是以一开始还只是应付式的汇报,如今却已经开始主动征求对方的意见。   段雀桐蹙起了眉头,他们如今尚在青州,若是再往西边去,再过两日,就刚好处于青州、徐州、兖州三州交界处,那里怕是不太平。   段雀桐自知自己没有军事方面的才能,所了解的历史对于此间也不适用,根本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战局。可她却不会拿手底下人的性命去冒险,更何况她的容貌本身就是个麻烦,她绝不想以身涉险。   再者,他们队伍中的粮草也太打眼了,饿极了的百姓可不会去管其他,护卫们就算手中有武器,可是也架不住人多,如果继续走下去怕是会危机重重。   邓寅从半掩着的车帘隐约可以看到三小姐的面容,少女不施脂粉,面容端肃,他只看了一眼就赶忙低下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段雀桐沉吟片刻,问道:“邓统领有何建议?”   邓寅恭敬道:“前路艰险,如今我们离开琅琊郡不过才只七日,可以回去等外面安定了再说。”   段雀桐摇了摇头,她是绝不能回去的,那日他们还没出琅琊郡的地界,小郡王就带着几十骑追了上来,拦在她的马车前大诉衷肠,最后她还是仗着人多才得以顺利离开,如果她真的回去,恐怕再想离开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还有呢?”段雀桐问道。   “还有一条路则需打乱原来的计划,咱们从这里一路向北,大约五日就可到达济南郡,然后向西途径巨鹿郡再南下,只是这样至少要耽搁半个月的时间,粮草恐有不足。”   邓寅的话与段雀桐的想法不谋而合,至于粮草,她这次出行银钱自也没少带,若有紧缺可以就地采买,她当即道:“就按邓统领说的办吧!脚程再快些!”   “是!”邓寅领命而去。   梅姨娘一直保持静默无声,如今只她母女二人,才担忧地问道:“桐桐,不会有事吧!”   段雀桐摇了摇头,她没有安慰姨娘。她知道比起姻缘,姨娘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怕是想要劝她回去的,可在段雀桐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想远离泥淖,哪怕需要承担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何必回去沾染污秽呢!   如果条件允许,她自然会反复斟酌后再做出取舍,可现实逼迫着她必须当机立断,再怎么也总比回去给人做小老婆强。   这支五百人的队伍就此北上,然后……   然后就再没回来过!   当又一次听到邓统领汇报说前面打起来时,段雀桐已经没脾气了,从琅琊到上党,上辈子自驾游也就两天的路程,现在需要走一个月,一个月也就算了,还得绕道,绕路也行,可为什么偏偏要挡着他们的前路打呢!这都改了几次行程了!   段雀桐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恶意。   邓寅等了半天都没见三小姐都出声,于是说道:“如今后路已经被堵死了,卑职觉得咱们可以先前往渤海郡采买一些粮草,然后一路向东,前往真定,再南下经常山郡,再到上党郡。”   “原来都已经到冀州了吗?”段雀桐心道,看着邓统领还在等着自己的回复,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就这样,他们又开始往东北方向行去,等他们抵达渤海郡的时候都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段雀桐看着空旷的四野,只觉天地寂寥,她如此间一蜉蝣,实在是太过渺小,随便一点儿风雨,就能够左右她的前路。   她伸出一只手,接住飘然下落的雪花,看着它融化又消失。可是很快又有更多的雪花聚集而下,最终将她的掌心染湿。吐息化作白雾,她矫首昂视,目光再次变得坚定,就算是生而渺小,也有活着的权利。   那一刹那的脆弱,恍如错觉! 第27章   段雀桐看着身后的兵卒, 因着长途跋涉又担惊受怕,他们俱都满面疲惫,早已不复离府时的意气风发。她也知道这些日子大家确实是受了苦, 于是对金钏道道:“你去通知一下邓统领, 让他就近找个落脚的地方, 今日我们就不赶路了, 也让大家好好歇歇,吃顿安生的饱饭。”   金钏如今俨然是这支队伍的后勤主管, 她跟在段雀桐身边也有五年了,能写会算, 说话做事很有几分泼辣, 即便在高大粗犷的部曲面前也丝毫不露怯,她得了吩咐立马就去通知了。   银锁看着小姐的发丝上的落雪融化, 怕她受了寒,遂道:“小姐,咱们暂且回马车上等着吧!”   段雀桐看着她眼中的关切,轻轻颔首,这才回了马车。   梅姨娘早已备好了姜汤,看着她带着满身寒气回来, 催促道:“快喝些姜汤暖暖身子, 小心烫。”   段雀桐捧着瓷碗, 丝丝热意顺着手掌蔓延至五脏六腑, 极为熨帖, 段雀桐这才觉出冷来,她轻啜了一口, 姜汤辛辣, 可在这时却是恰到好处。   梅姨娘看着女儿劝道:“下次出去就算你不喜羃篱, 也需把帷帽戴上。”   段雀桐笑着应了,她知道姨娘是在担心自己,只是刚刚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她这才偷了懒。   梅姨娘这才放心,她有些出神地看着车厢,出来时她们用的还是藤帘,如今已经换成了棉布的了。经了这些日子的焦躁不安,如今她倒是渐渐适应下来,她也知道如今她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想要按时抵达上党怕是不可能了。   她看着女儿,问道:“如果咱们没有办法及时回乡怎么办?”   段雀桐心道: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和姨娘说的,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现在不是能否按时抵达上党的问题,而是他们还能不能回去的问题。   段雀桐这些日子她试验了一下,如今已经确定这个世界对她是真的十分不友好。   假如她安分些,事情就会顺利一些。一旦她产生一些强烈的念头,就肯定会搞出些状况。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不想让她离开琅琊郡,否则怎么会绕了一大圈都没出山东呢!   也不知她跌到谷底的运气什么时候才会有所回升。如果现在有个寺庙道观,她肯定要进去拜一拜。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口粮问题,她安慰姨娘道:“莫要担心,邓统领已派人去给爹爹和大伯传了信,他们接到消息应是会来接应的。”   梅姨娘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那就好,那就好!”   段雀桐却并不乐观,她现在走不出去,家里人恐怕想要出来也不会容易,就她所知,上党老家那边的私兵也不足五千,能够派出来的也是有限,若是卷入了各方势力的争斗那就麻烦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暂且等待,是以段雀桐决定一边等待消息,一边寻觅一处合适的所在落脚,等到外面消停了再说。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马车又动了起来,想是探路的已经回转。   这次又车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段雀桐听到了外面传来“就地歇息”的声音,“姨娘,别整日里在车厢闷着了,你随我一道下去看看吧!”   银锁将闻言,替两位主子取了帷帽,金钏忙跳下车厢,打了帘子侍立在旁。   他们如今到达的是一处废弃的村落,从残余的痕迹能够看出来这里也曾遭遇过战乱抢夺,段雀桐看着这样的荒凉破败心里就有些不好受,对于战争,她永远都无法习惯,可她却又偏偏投生在了这样一个世界。   ……   饭后,邓统领回道:“之前探路的兄弟说,正东方出现了齐整的驿道,想来咱们距离乡镇不远了。”   “好!”段雀桐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如今天气转凉,路上还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事儿,现在咱们的存粮也不多了,你们护送我这一路本就,再没有饿着肚子赶路的道理。我想着咱们既然已经到了渤海郡,不如先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这边盛产海货,无论是去采买还是咱们自己下海捕捞,总归能丰富一下储备。”   邓寅听着三小姐的安排眼里也现出激动来,大人将这次任务交给他时,他也没想到只是护送小姐回乡竟然会这么不顺,五百个身强体健的壮丁每日里都要用掉不少粮食,作为领头人他看着逐渐空了的粮车每日都在发愁,听到三小姐的话他再没有不同意的。   他躬身道:“三小姐放心,弟兄们少有不识水性的,那里还需要花银钱去采买,到时租上几艘渔船,让他们自己下海捞去便是。”   段雀桐:“这样自然更好,明日别忘了和这里的太守驻军都打声招呼,莫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天,大家就在此处对付着休息了一晚,虽然四处都是环堵萧然,可好在也能遮挡些风雨,总比露天席地强些。   翌日清早他们就又出发了,直到未时队伍才又停了下来。   段雀桐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小村庄,看着有些人家外面的摆设,明显是个小渔村,因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家家户户全部门窗紧闭,很有可能是把他们当成了征兵征粮的了。偶尔还能看到有那么一两户的墙头上露出一个发顶,显然是在暗中观察。   段雀桐打量一圈儿,看着有一户人家的住房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派,就指着那边问道:“那是谁的宅子,可派人问过了?”   邓寅:“回三小姐,已经打听过了,这里是杜家村,那户的屋主叫杜方,寡母拉扯着他长大,后来在外做了官,就建了这处宅院。”   段雀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寒门贵子的常规操作了,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点,“那位杜郎君如今可还在外做官?如今这里是谁主事?”   邓寅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看来小姐也看上了那处院子,“杜郎君已有八年未归,如今那里只有几个老仆负责房屋的清扫和维护。”   段雀桐连日里终于遇到一件舒心事儿,虽然那位作者比较随性,可这里仍是个拼爹的时代。   想当年她还遗憾过无法见识王羲之和王献之的风采,没想到后来就传出了太原王氏“一门双父子,书法冠天下”的美名,打那以后段雀桐对能写出这本书的人就心怀敬畏,这是什么样的神人哪!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作者说“我想写啥就写啥”,于是王羲之父子就换了个祖宗。   她爹虽然在琅琊郡多受掣肘,可放到这里仍能让她横着走,而且,能够招待自己于杜府来说也是一种荣幸,士族和庶族的界限就是这样分明。遂吩咐道:“去和老人家商量一下,就说咱们府上要在他这里暂住,还请行个方便。”   如她所料,很快他们一行就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段雀桐打量着这座宅院,这里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虽不如琅琊郡的宅子,可也足有三进,她看着在这里留守的几个家仆,说道:“我们暂且要在这里居住一段时日,期间免不了叨扰,还请勿要见怪。”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恭谨道:“奴才何生,敢问小姐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奴才也好看着安排。”   段雀桐一听便知这是此处主事的人了,“至少一个月!”   那人也没二话,只应了一声“是!”然后点了两个仆妇出来,指着两人说道:“这是丹娘、翠娘,我观小姐身边只有两个姑娘,若是用人的时候不凑手,可以让她们去做,她们虽然粗鄙了些,可胜在听话能干。”   段雀桐又打量了何生几眼,觉得他倒不像是个普通的管事儿了,也不知为什么会被打发过来看一处空宅子,不过能有这样一个懂得轻重又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她看了一眼金钏,金钏会意,拿了一个荷包塞到何生手中,脆声道:“我家小姐宽厚,定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几个家仆连声称谢。   段雀桐又对邓寅道:“邓统领,你看着将人安置下去,今日让大家都吃顿好的,明日咱们再行商议。”   “小姐放心,属下晓得!”   “嗯,你办事儿,我放心!”段雀桐是真心觉得她爹给她安排的这个统领不错,沉稳持重不鲁莽,两个人也算是相处愉快。   事情安排完了,这边丹娘和翠娘在前头带路,她们一路往后宅而去。   这处宅子在修建时可能是受了胡人影响,宅院建的少了几分雅致,却平添一股开阔之气,只是这里久未有人居住,这边又临海,是以免不了有些霉味儿。   段雀桐一行被引着去了客院儿,丹娘道:“以往也有人在此借宿,潮气没有别处重,倒是比主院儿还强些呢!”   银锁道:“劳烦姑姑了,不知洒扫的工具在哪里,柴可还够?”   “放心吧!姑娘,何管事儿都备好了的!”   何生拨派过来的这两位都是利落人,金钏银锁也是干活的好手,没一会儿就将客院的正房收拾了出来,段雀桐直接拉着姨娘住在一处,金钏她们分别住在两侧的耳房,这样她们全住在正院儿里,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用段雀桐的话说就是:她们回个乡倒似逃命一般,还是莫要太过讲究排场的好!   许是三小姐说要在这里至少停留一个月,大家终于能够放下心好好地休息一番,次日没有几个按时起的,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这日下午,太守府就遣人送了接风礼来,段雀桐看着金钏递进来的单子,笑了,这里的太守倒是个妙人儿,送的东西实用得很,除了当地的盛产的鱼干儿、虾干儿、海菜,海鲜,还有一些糙米豆制品,东西足足装了几大车,却花费不了几个钱,可于他们来说却格外适用,真真是两边都得了实惠。   太守府送来的接风礼充满了乡土气息,这是对方待客的热情,她们回礼时却要更讲究一些了,这是对东道主的尊重,好在段雀桐有这两年的历练,对于世家之间的走礼也算了解,她看着金钏:“我让你打听的可都问清楚了?”   金钏今日也恢复了几分活力,她得意地道:“我办事儿小姐就放心吧!此地太守姓葛,是去年新上任的。葛太守和大人年纪相仿,家里只有一个独子,早已经成了亲,有一个年幼的孙儿承欢膝下,十分得家里人宠爱,葛太守平日里好游山泽,尤爱书画。”   段雀桐笑问:“这位葛太守不喜欢谈玄论道吗?”   金钏:“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要不,奴婢一会儿再去打听打听!?”   段雀桐摇头失笑,“打听这个作甚,难道我还能上门去与之论道吗?”   金钏这才意识到小姐是在逗她,猫眼儿都瞪大了几分,嘟着嘴道:“我与小姐说正经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逗奴婢!”   “我的错,好金钏就不要生气了,否则呀!嘴巴都能挂个油瓶了!”   “小姐~”   段雀桐看着金钏的脸颊都染上了桃红,这才作罢。想起刚刚金钏的话,她只觉得这喜好山水书画简直是太守标配了,和她老爹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不知这位葛太守是真喜好还是附庸风雅了,她吩咐道:“把《琅琊山景图》装起来,取一支老参,再加两件给孩子玩的小玩意,一并让人带回去。”   “是,小姐!” 第28章   金钏得了吩咐自去准备回礼。   段雀桐看着窗外,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早明明已经放晴,现在却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冬天真的来了!   渤海郡因为地形的原因, 在冬天并不会太冷, 即便如此, 却不代表海水不会结冰。如果他们想要储存足够的食物,当然要越早越好!段雀桐现在十分庆幸这里有高产又饱腹的白薯和玉米, 要不然想买粮食都买不到。   除了大家的口粮问题,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行程。段雀桐不想一路都被驱赶着被迫改变路线, 这样太过被动了。她之前说要在这里修整一个月, 可如果能够早些离开自然更好。   不过究竟下一步是留是走还要先等等父亲那边的消息。   段雀桐取出自制的舆图,他们如今刚好在青州和冀州的交界处, 而上党在并州,上党与渤海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可他们势必要绕道而行,保守估计还需一个半月。   冀州往北就入了幽州的地界,如今的主战场在中原地区,幽州那里相对应该安全一些, 可是那里聚集着不少胡人, 此时各方势力胶着, 不少胡人都被借兵, 双方既有矛盾冲突, 同时还夹杂着利益纠葛,若非迫不得已, 她并不想继续北上。   因为有诸多顾虑考量, 段雀桐才会想着先在这里等待, 北方气候严寒,那些人总不至于寒冬腊月还天天打吧!   段雀桐对着舆图又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哎!”她叹了一口气,生活怎么就不能顺遂些呢?!   和段雀桐的担忧不同,梅姨娘休息了几日后又恢复了原来的乐天知命,这里虽然不如琅琊郡待的舒心自在,可好在不用四处奔波,也不必担心随时被当做敌军追赶。她回想之前的那段日子就觉得后怕,如果不是他们跑得快,现在指不定被抓到几回了。   梅姨娘正在做针线,天气冷了,她打算给女儿做个暖手笼,抬起头来就看到女儿在发呆,“桐桐,这都五六天了,怎么郎君那边还没传回消息呢!”   段雀桐算了算日子,“姨娘不用担心,估计也就两三日了。”   梅姨娘也只是随口问问,她以前在段府时万事不用操心,如今跟着出来,女儿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用她多费心思。   梅姨娘问过一句就又做起了针线,段雀桐觉得姨娘这样的性格也挺好的,她本来还怕姨娘优渥的日子过习惯了,出来会多有不适,没想到姨娘比她适应的还好些,原来吃着山珍海味她高兴,如今每日里粗茶淡饭她也不嫌弃。   又过了两日,果然琅琊郡那边传了信来,段雀桐看着风尘仆仆的信使,他面容有些憔悴,这一路赶来想必也是十分不易,遂道:“一路辛苦了,先下去吃顿饱饭再过来回话吧!”然后示意银锁接过书信。   信使千恩万谢地退下了,自有金钏去安排。   段雀桐打开书信,跳过那些安慰的话,直接去看父亲的建议。   梅姨娘听说消息赶了过来,看着女儿蹙着眉头在那坐着,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已经拆封的书信,神色间就带了几分惶然:“郎君怎么说?”   段雀桐听到姨娘的声音这才敛了神色,“父亲说如今情况不明,为了保证安全,让我们暂且在这边安心等待。”   听到这话,梅姨娘的神态放松了几分,“那信上有没有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段雀桐笑着说:“父亲说转年十五他就带着家里人离开琅琊郡,到时候咱们在路上汇合。”   梅姨娘听到这话脸上就带了笑,“那你怎么刚刚还蹙着眉头,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呢!”她本就觉得女儿一个人出远门不安全,可那时是没办法,如今有了郎君这句话她也就放了心。   段雀桐刚刚也只是看到父亲提到的外界局势,是以才有些担忧,信中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可她也能猜得出外面究竟有多乱。   梅姨娘问道:“那信里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有件好事,大嫂生了个小侄女,再过几天就满月了。”这算是连日里难得的好消息了。   梅姨娘听到后也跟着高兴,只是不忘感慨!“希望大郎不要如郎君一般!”   段雀桐想起自家全是要嫁出去的姐妹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段家人丁一直不算兴旺,父亲只有一个兄长,叫段贺荣。她大伯段贺荣那边更是可怜,只有一个独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段景荣不应该离开家乡,可他们段家毕竟不如其他的世家枝繁叶茂,那时候新帝初初登基,分封制的弊端就已经显露出来,为了避免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兄弟二人这才商量着要分开经营。   至于为何如今段景荣又打定了主意回去,还是一个道理,独木难支,虽然段景荣在琅琊郡受多方掣肘,可他毕竟也在此地当了十几年的太守,也算积累下了一份家业。尤其是手里的私兵,两千人放在琅琊郡是不多,可如果兄弟二人手底下的兵卒放在一起,那震慑力何止翻倍,是以他才会决定回去。   有了父亲的这封信,段雀桐暂时倒是不必着急了,只是居安思危,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   如今,什么都没有吃的重要。士兵吃不饱肚子,怕是她手里的这五百人也就保不住了,甚至还可能遭到反噬。   想到这里,段雀桐道:“咱们去前院看看邓统领那些鱼干晾的怎么样了!”   梅姨娘皱了下鼻子,抱怨道:“我可不去!桐桐,要我说咱们大可不必将那些鱼啊虾啊的都摆在院子了,这味儿也太冲了些!”   段雀桐觉得姨娘身上有一点十分值得她学习,不喜欢的能不做就绝对不做,从来不会为难自己,不像她,工作的久了,总想着要维系同事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反而会委屈了自己。   段雀桐如今也是闻到海腥味就想躲,可就算是再难闻那也是肉,更何况有了那些海货他们也不用担心食盐的问题,虽然这里的盐不管是质量还是价格都十分亲民,可也得有地方买啊!   正因如此,段雀桐看到成堆的海鲜时心里只有高兴。   姨娘不去,段雀桐说了一声就去了前院,丹娘和银锁跟随在她的身后,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这位大家小姐虽然看着不好亲近,可对待下人却从不苛责,甚至还纵着金钏和银锁两位姑娘“犯上”,更何况段小姐那容貌,啧啧,她活了这么年就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能够在这样仙女一般的小姐身边伺候,私下里谁不羡慕她和翠娘啊!   几人到了外院,就看到何生领着几个留守的仆人和邓寅手下的士兵一起处理打捞上来的鱼。为了更方便储存和食用,他们将鱼打捞上来后需要去除内脏,在太阳底下晾晒个三四天就可以存放起来了,只是冬天的太阳没有那么烈,就需要再晒两日,如今处理好的鱼干就铺在青石板上。   何生看到她过来,赶忙迎了过来,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向她行礼问安。   “免礼吧!”段雀桐觉得何生这人也挺有意思,他们一行人鸠占鹊巢,弄了满院子的海鲜,这何生不仅积极配合,还给她出谋划策,如果不是有他从中帮忙,段雀桐的咸鱼储备计划也不可能这样顺利的实施。   打渔也是需要技巧的,如果没有内行人指导,就只知道一味莽干,怕是收获还没有消耗的多。何生知道他们的打算后就提议雇几个渔民帮忙,要不然他们摸索都要耗费不少时日,哪里能有这样的收获。   何生恭敬地道:“段小姐,按照往年的情况,再过十日海边怕是就要结冰了,到时势必无法出海,不知道小姐有何打算?”   “届时口粮可能准备充足?”   “小姐放心,吃上三个月应是无碍的!”   段雀桐脸上带了笑,“那就好!我们这么些人在这儿住着,何管家也是辛苦,平日里不仅要管着府里的事,还要顾着我们!”   何生听到她这样说愈发地恭敬了,“能够为小姐做事儿是我的荣幸!”   段雀桐心里忽而升起了几分猜测,“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这些日子煤炭木材消耗了不少,等到海水结冰,就安排他们去砍柴打猎吧!”   何生垂眸道:“若是全部派出去打猎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段雀桐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加起来比杜家村的人都多,手里又都有武器,要是都放出去了,怕是有些人会以为她想占山为王呢!“倒也不必如此,安排着人轮番上山吧!其余人就做些弓箭绳索兽夹之类,每日里的操练也该捡起来了。”   “是,等邓统领回来我就通知他!”   段雀桐轻微颔首,然后就回了后院。段雀桐现在有些疑惑,对她交待的事,何生甚至比邓寅还要上心,她若是没有会错意的话,这个何生应该是想要投靠她。   可她不明白,就算自己手底下现在是有人,可以何生的精明应该也知道那些人不可能属于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那他为什么待自己如此殷勤呢?!如果想要攀附,葛太守岂不是比她更合适?   何生是个管理型人才,不仅思虑周全,而且说话办事极有分寸,以他的能力就算是在段府做个大管家也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知那个杜方为何要把这样一个人才丢到这里。   段雀桐不知内情,索性也就不想了,不过,如果何生真的想要跟着他们,段雀桐自然也不会拒绝。 第29章   第二日, 段雀桐派人召信使过来说话。   信使:“小人李岭,见过三小姐!”   段雀桐:“坐下说话吧!”   李岭再谢过一遍,这才在一旁侧身坐了。   段雀桐:“这一路可有遇到什么危险?将你在沿途的见闻细细讲来!”   李岭:“谢三小姐关心, 并小人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小人来时主要是在青州境内穿行, 这里并未被波及, 只是济南郡附近的流民明显变多, 听说是长沙王和河间王打起来了,他们为了活命只好背井离乡。”李岭是专门的传令兵, 保证消息命令的安全传递是他的第一要务,是以这一路她都是挑着安全的地方走的。   段雀桐:“琅琊郡如今可还安稳?”   李岭抬眼看了三小姐一眼, 又赶忙低下头去, “算是安稳吧!只是城门口盘查的更严了些,街上也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   段雀桐:“可还有什么特别之事?”   李岭:“那些流民中应是还有逃兵, 虽然他们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小人也能看的出来。小人还看到北面有人南迁,看他们的车马应是显贵人家。”   段雀桐:“北面?是幽州吗?”   李岭:“小人怕惹来麻烦,不敢妄加打探,不过十之八九是从幽州而来。”   段雀桐:“我知道了,允你休息两日再去邓统领那里报道。”   李岭:“谢小姐, 小人告退!”   段雀桐把玩着手里的团扇, 看来北面也不太平啊!他记得之前邓统领说过幽州刺史与东海王走的极近, 而东海王向来不是个安分的。   ……   过了新年之后, 梅姨娘每日里都数着日子, 可是随着十五的到来,她从一开始的渴盼变成了忧虑。   按照计划, 那边打算过了元宵节就出发, 两边在路上汇合, 应该早早地派人过来通知才是,可他们却迟迟没有等来消息。起初梅姨娘还在抱怨郎君怎么还不派人过来传讯,后来却是开始担心琅琊郡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梅姨娘:“桐桐,你爹那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姨娘能想到的,段雀桐又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姨娘,我之前已经让邓统领派人去查探了,姨娘还请稍安勿躁!”   梅姨娘也知道自己就算是着急也没什么用,可这种心情却也不是想控制就能够控制得了的。   等到过了十五之后,整个杜府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这日午后,丹娘进来说:“段小姐,邓统领说是有事禀报。”   “让他去堂屋吧!我马上过去。”段雀桐回道,她猜测应该是派出去的人有了消息。   银锁取了帷帽过来,段雀桐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银锁知道小姐的脾气,也就没有再劝。   段雀桐到的时候,堂屋除了邓寅外,还有另一人也同他站在一处。定睛一看,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信使,邓寅的神色有些凝重,段雀桐却忽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两人看到她来赶忙行礼问安,段雀桐让丹娘看了茶,“说说吧!”   邓统领示意李岭回话。   李岭:“回小姐,小人回琅琊郡的时候段府大门紧闭,询问留守的门房后才得知在我到的前两日大人就已经带着夫人他们启程了。门房说府里先后派了两拨信使出府,应是派往咱们这边的。”   段雀桐她对此已经毫不意外了,心知那两拨人不知道又因为什么被耽搁了,只希望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只听李岭接着道:“小人知道出了变故,就昼夜兼程地追赶府里的车马,只是不知是他们走的太快,还是我追岔了路,追了三日竟然也没有赶上,小人与当地庄户打探,也并没有打听到大人的车马经过,小人无法,只好先行回到这里。小人办事不力,还请三小姐责罚!”李岭说着就跪了下去。   段雀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快请起来!”父亲派了两拨人都没有顺利到达渤海郡,李岭一个人单枪匹马走了两回都没有出现问题,除了这贼老天横加阻挠,她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李岭觑着三小姐的神色,看她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起了身。   邓寅:“李岭,你先回去消息,明日再跟着一起操练!”   等到李岭离开后,邓寅这才说道:“三小姐,如今大人应是在哪个地方等着我们,可我们却不知具体位置,不知三小姐有何打算?”   段雀桐倒是想要冒险去与父亲汇合,可是她连父亲的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怕是也不会如她所愿,“等等吧!父亲如果在约定时间没有等到我们,也许会派人过来接应!”   邓寅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小姐沉不住气想要赶快与家人汇合,可如今去刺探的斥候兵还没有回来,他们贸贸然地动身怕是会遇到危险。   段雀桐只怕就算父亲派的人来了,自己也是要被留在这里的。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三日后,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来到了杜家村,领头的叫方亥,他说:“大人之前派人通知三小姐在东平汇合,只是等了两日还不见小姐过来,上党郡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并州起了兵乱,要大人带人过去支援,大人无法,就拨派了二百人让卑职带过来护卫三小姐。”   段雀桐知道并州刺史是东海王亲弟,看来东海王果然参与了进来,那这场兵祸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停息了,“父亲可还说了什么?”   方亥:“大人说,渤海郡比别处安全,让小姐静心等待!”   槽多无口,段雀桐一时三刻的也不指望着能和家人团聚了,她现在首先需要考虑的是七百多个大胃士兵的口粮问题。   段雀桐:“两位统领,父亲信任你们,才会提拔你们做统领,才会放心让你们来保护我,如今外面的形式你们肯定比我一介女流要清楚,外界安稳不再,咱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渤海郡,打铁还需自身硬,对士兵的训练一日都不能懈怠,等到天气转暖,就把大家拉到海上吧!谁知道什么时候用的上呢?!”   方亥看了邓寅一眼,邓寅没有理会他,只恭敬地回道:“卑职谨遵小姐吩咐!”   方亥无法,只能跟着应“是”。   等到二人从这里离开,方亥问他,“你怎么回事,竟然听个小姑娘的!”   邓寅:“我也想知道大人怎么会派你过来!”   方亥:“你什么意思?”   邓寅:“没什么意思!我只想提醒你,端谁的饭碗听谁的话!最好把你那些花花肠子收起来!”   看着邓寅的背影,方亥回望了一下堂屋的方向,也不知那位三小姐给姓邓的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这个古板的家伙这么听话。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传到了段雀桐的耳里,她对父亲手底下的这些统领并不了解,邓寅和方亥之前有没有矛盾她不清楚,可性格不合却是肯定的了,父亲明知道邓寅在这里还把方亥派过来,那这个方亥肯定也有过人之处,她只需慢慢看着就是。   方亥有什么特别的呢?   等段雀桐看着日渐丰富的餐桌和时不时送过来的小玩儿意才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方亥果然是个“人才”。   段雀桐知道邓寅和方亥手底下的人都是各练各的,清明之后邓寅带着士兵在海陆操练,顺便还进行一下渔猎活动。   而方亥,他却是个投机倒把的能手。当初段雀桐还在想,父亲又派了人过来竟然没有准备多余的粮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近些时日传来的消息却让她长了见识,比起服从命令的军人,方亥更像一个商人,无论什么时期,总有一些人还沉迷于享乐,方亥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有了他,段雀桐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活的仓库。   等到秋风渐起时,她们离开琅琊郡已经一年了。   段雀桐从马上跃下,梅姨娘赶忙拿了帕子拭她额角的汗,嘴里念叨着:“跑起马来就没个完,这时候又不怕热了!”   段雀桐乖乖地任她擦,只笑着说:“姨娘,骑马特别痛快,如今我已经能在马上射箭了呢!明日我教你吧!”   梅姨娘嗔道:“姨娘的身子骨儿可受不了,你可也消停些吧!眼看着就及笄了,天天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段雀桐只是笑看着她,却没说自己不再骑马。   如今中原地区受胡人影响,贵族女子骑马的也并不少见,只是青州毕竟是圣人故乡,是以才很少见到,出来后却是不一样了,穿着胡服出行的男女并不少,段雀桐上辈子就觉得骑马很威风,只可惜没有那样的机会,如今身边只有姨娘一人,再没有那些约束,她也就依着喜好来了。   不仅如此,她如今连凫水都学会了。段雀桐是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技多不压身,若是真的遇到危险时也能多个保障。   【五原郡】   一列士兵正静静地等候在隘口,此时已经隐隐能够听到马蹄声,江展得到示意,带着一队人去了侧翼,随时准备包抄。   又过了一刻钟,打头一列先锋冲出关口,嘴里呼喝有声,等看到前方严阵以待的方阵正要预警,就被人一箭射下马来。   这一箭好似信号,那列士兵如潮水一般向隘口涌来,先行闯出隘口的骑兵想要厮杀却直接被斩于马下,此时后方也传来了喊杀声,还有巨石投下,很明显,他们被包围了。   燕北梧手持长刀,安然坐于马背,静静等待着。他目光如电,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一抖缰绳,那坐下的骏马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拓跋屈在几名的亲卫拼死护卫下,□□西进,很快杀出一条血路来,就在这时,迎面飞来一骑,久经沙场的他意识到危险,闪身一避,马身交错,随即一股热血喷洒在他耳际,原来他身侧的护卫已被斩杀。   一点银光闪过,拓跋屈横刀相迎,燕北梧手下翻转,用力一别,拓跋屈手中的长刀已是断成两截。他这才发现那人刀背竟是有一排狼牙般的凹槽,兵器已失,拓跋屈回马后撤,两旁亲卫驱马上前,想要保护将军。   燕北梧一一将几人斩杀,竟似没有受到阻碍,拓跋屈为人狡诈刚猛,他已看出来人的目标是他,此时后退无门。他直接挥动马鞭,想要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打落马下。   那马鞭乃是特制,牛皮中夹杂着钢丝,燕北梧看出厉害,可却丝毫不惧,他直接用刀迎上,等那鞭子缠上,再用力回撤,动作间,长鞭已被那一排凹槽卡死。   拓跋屈天生神力,他向来自负武技高强,可眼前这人竟好似更胜一筹,不由心下大骇,心下盘算这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如此神勇,而且还敢围剿自己。   他看眼前这人虽然满面胡髭,但肤色雪白,眸光晶亮,应是年纪不大,“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今日你放我一马,拓跋氏不会亏待于你!”   燕北梧:“你可还记得燕幼仪?”   拓跋屈:“什么?!”   燕北梧:“就是她派我来的!”说话间,他手下用力,竟是直接将拓跋屈从马背上拖了过来,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匕首,直直地插入了拓跋屈的心口。   拓跋屈看着锈迹斑斑的匕首,想要说些什么,那握着匕首的手忽而用力一转,大片的血迹喷涌而出,他看着青年的眼睛,那里面无喜无悲,他呵呵笑了起来,可马上又被血沫填满整个口腔。   恍惚中,他看到自己对一人说:“拜了堂,咱们就是夫妻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又仿佛看到自己把随身的匕首留给了一个幼小的孩童,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自己的宏图大业!   燕北梧:“拓跋屈已死,所有人放弃抵抗,违者——杀无赦!” 第30章   段雀桐想起方亥这次带回的消息, 心里就不太安稳,去年长沙王和河间王打得凶,如今长沙王已经被河间王的手下烤死了, 皇室内斗也越来越激烈了。   而且, 东海王和幽州刺史、并州刺史联合起来, 明显是要与河间王一较高下, 那渤海郡也将变得不再安全,届时想要回到上党恐怕会更加艰难。   两位统领的意思是趁着现在难得的休战, 他们昼夜兼程,先离开这里为妙, 段雀桐还有些犹豫, 她怕自己出去再遇到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丹娘说何管事有事求见, 段雀桐眼前一亮。   因为何生明显有想要投靠段家的意思,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段雀桐曾经让方亥查过何生的情况。   本来段雀桐还真没抱什么希望,何生这个名字听着就像假的,可没想到方亥办事那么利落,他还真给查了出来。   何生原名柳子尧, 他本是士族出身, 可因着家族富庶, 在当地也很有影响力, 阻了别人的路, 最后张方借着兵祸制造了一起灭门惨案,一家老小也只有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而张方正是河间王的手下大将。   柳子尧之所以能够活下来, 还是因着以前的香火情, 他祖父于杜方有恩,是以杜方才冒着风险将他送回了老家。   背负着血海深仇,柳子尧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苟活的,他没有一日不想着要报仇,向段雀桐示好他也是存了联合世家的心思,段雀桐知道这样的事情在乱世中并不少见,她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最后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如今,没有柳子尧,只有何生!   很快,何生就被带到她的面前。   何生:“三小姐一切安好!”   段雀桐:“坐下说话吧!快说说,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要说何生这人也是厉害,他竟然还会驯养猎鹰,而且还能够让猎鹰传讯。   何生:“三小姐,这是段大人的来信,您请过目!”   段雀桐接过,软木信筒的漆封完好无损,她取出木塞,将里面的书信打开来看,看到信上的内容,段雀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段雀桐:“父亲说让咱们趁着年下的当口返乡,何管事,你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何生看向段雀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实方亥调查他的事情他已经发现了,当时他还想着段三小姐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了肯定怕招惹麻烦,只是后来一切都风平浪静,甚至三小姐还放心将一些事情交给他,何生不是不感激的。   自从父母妻儿惨死,他的心就被烈火烧灼着,他为三小姐尽心办事,一方面确实想要借此重回世家视线,还有一点,就是他在三小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后来他又得知了三小姐的名字就更加尽心,他的女儿闺名映彤,小名彤彤,他觉得这就是缘分。   他总想着小姑娘阅历浅,对着不知根底的人也敢交付信任,可现在看着她那双眼睛,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段雀桐可不知道自己看重的人才把一腔父爱移情到了她的身上,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是福不是祸,原书中段家的男人不也全在兵祸中死光了吗?有些事情你越是惧怕它的发生,就越是难以避免。   她只要把何生当做一个能干的员工就好,至于这个员工是否想要发展些副业,那就不是她这个老板能决定的了,而且,如果合作不愉快,不是还可以辞退吗?   何生自去传达命令不提。   这边段雀桐回到房间就看到姨娘又在为她缝制衣服了,听到脚步声,梅姨娘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她手下针线不停,“桐桐,把桌上的甜汤喝了!”   段雀桐这两天来了月事,天气又凉,姨娘就开始盯着厨房给她做补气养血的汤水。此时桌子上正摆着一碗红枣莲子羹,段雀桐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梅姨娘:“哎!那些天杀的泼才,打起来就没个完,害得我儿竟然要在这陌生地界及笄。”   段雀桐听姨娘说话就想乐,可不就是“天杀的泼才”吗?   梅姨娘听到她的笑声,问她:“笑什么?”   段雀桐星眸闪亮,“姨娘,今日接到消息,父亲让我们准备回乡呢!”   梅姨娘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确认般的问道:“真的?”   看到女儿点头她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的桐桐还是有福气的,咱们现下出发,回去给你办及笄礼的时间是尽够的。夫人那么疼你,想必早就给你备下了及笄的东西,也不知到时会选谁做正宾,选谁做赞者?”她看着手里的衣服,“那我这襦裙还做不做呢?”   段雀桐知道姨娘的作品已经快完工了,就说:“我自然是穿姨娘做的!”   梅姨娘听到女儿的话,笑的更加夺目了。   段雀桐看着姨娘美丽的脸庞,觉得甜汤的滋味儿都又美了几分。   这次父亲并没有再派人来接,主要是怕耽误时间,不过沿途都已经打点好了,上党在并州境内,她这次行程只要离开冀州就是绝对安全的。   按照父亲的安排,三日后,段雀桐在部曲的护卫下向涿郡赶去。   他们来时是个飘雪的日子,离开这日同样下起了雪,段雀桐看着周围逐渐荒凉起来,心下无限感慨。   临近年关,本该是庄户人家猫冬的日子,可他们一路行来,却是连炊烟都少见,“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以往段雀桐看到这几句的时候也只是感慨当时的民生艰难,可亲眼目睹后她才知道其中饱含的悲痛。   他们在途径一个小县城的时候那里的城墙还倒着,街道两房的房屋看起来也是受过摧残的样子。尽管如此,老百姓也还是会出来讨生活。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们这几天也就遇到个破庙荒村还能有个遮挡风雨的地方,可空间有限,大多数的兵卒都只能在寒风中受冻,尽管每天都有姜汤喝,可一直在野外奔波,从里到外也是冻得透透的,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县城,方亥就建议停下来歇息一晚。   杨安县已是出了冀州地界,他们如今也算安全,段雀桐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方亥得了应允,很快就联系了一处别庄,他们从杨安县的北城门进,南城门出,当晚就在别庄安置了。   段雀桐万万没想到,只是休息一晚就又出了变故。   第二天卯时末金钏才起身,她看着外面已经见了亮就赶忙推着银锁起来,她们这几天也都没睡好,小姐体恤她们,昨晚就没让她们伺候,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这么晚了。   听着里间还没有动静,想是小姐还在睡,两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然后就去厨房打好热水准备伺候小姐和姨娘洗漱,等到准备妥当已经到了辰时初,今日还要赶路,金钏就打开了里间的门,随即整个人就呆立在了那里。   银锁已经绞了帕子,看她在那直挺挺地站着,就小声催促道:“快伺候小姐起来啊!可莫误了时辰。”   金钏哆嗦着声音道:“小姐……小姐和姨娘都不见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气音。   即便如此,银锁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推开金钏,然后就看到床榻上空荡荡的,就连被子都消失了,更遑论两个大活人了。   消息传到邓寅等人耳中,别庄立马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邓寅派出人马四处追查,方亥则是在别庄内询问,护送主家小姐竟然把人给护送丢了,无论人能否顺利找回来他们都别想好过,现在也只能尽量将功补过了,只希望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而何生比之邓、方二人又有所不同,段雀桐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他的精神寄托,小姑娘温柔和善又聪慧,和她的女儿那么像,就连名字都像。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一时间只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正是因为自己想着和她亲近,这才将霉运带给了她,甚至他还开始怀疑家里的人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才惨死。   何生看着邓寅和方亥,这些人为了逃避惩罚搞不好会离开段家,如今礼乐崩坏,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他要自己想办法,他一定要把三小姐找到。   被众人担忧记挂的段雀桐此时内心是崩溃的,她醒来后就发现了不对劲,刚醒来时她还有些头晕,缓了两分钟头脑才清明起来,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这是一处低矮的土坯房,姨娘在她旁边歪着,很明显还晕着。   段雀桐听到外间有说话声,她凝神细听。   ……   “嘿嘿!这回咱们真的要发达了!”   “谁能想到运气能这么好呢!一次竟然能搞来两个大美人!要是老三他们在,那两个小丫头咱们也能一搂运出来。”   “说什么傻话,能搞到这两个都已是难得了,动静大点儿估计咱们都走不出那院子!”   “李哥说的是,幸好咱们熟悉那里的情况,要不然让巡夜的发现了小命都得交待喽!啧啧!小的那个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大的那个就差着些了。”   “老弟,这你就错了,小丫头还是嫩了点儿,大的才有味道,有的人就好那一口呢!”   然后两个人就嘿嘿笑了起来。   “李哥,一会儿让我先尝个滋味儿呗!”   “全儿,咱们这行的行规你忘啦?”   “李哥,小的那个咱不碰,大的那个孩子都生了,兄弟没见识,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婆娘,哥,别说你不想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等到出了手,后悔都来不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31章   段雀桐小心地将姨娘叫醒, 梅姨娘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可没进段府前听过的见过的事儿也不少,是以在起初的慌神之后, 看到女儿冷静的模样, 她也跟着镇定下来。   段雀桐打量了一下周围, 她们所在的这间屋子除了身下的土炕连个木板都没有, 侧面是一扇窗子,只是那窗子一看就有些朽了, 她们若是跳窗离开恐怕窗子都没打开就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母女俩是被裹在被子里卷出来的,可能是看着她们的衣服贵重, 就将榻旁的衣服一起裹在了被子里, 这倒是让段雀桐有了反抗的底气。   无他,因着危机意识, 段雀桐随身带着一把匕首,拿匕首就放在她外裳的袖袋里,外头那两人没防备,如今也跟着一起带过来了。   其实她还有一个小弩,只是怕伤到自己,就放在了外面, 如果有弩会更有把握一些, 不过能有一把匕首已经很不错了。   母女二人动作很快, 段雀桐已经确定外面是两个人, 如今所虑就是要如何脱险, 段雀桐跟姨娘交代一声,让她藏进被子里迷惑视线。   段雀桐光着脚下了地, 一股寒意瞬间将她冻得一个哆嗦, 她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面张望了一下, 视野受限,周围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家,根据这些日子所见,这里很可能是个荒村,外面虽然衰草成片,可想要藏人却是不可能,就算她和姨娘过了第一关,想要不被发现也很难。   她又蹑手蹑脚地趴在了门边,门板有些地方透着光,段雀桐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那两个人都蹲坐在地上,此时正围着一个火堆在烤干粮,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他身侧另有一个满脸憨厚的男人,两人都穿着粗布短打,看起来和普通庄户无异。   梅姨娘看着女儿的动作,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生怕她一不小心就引起外面两个恶人的注意。   只听侧面的男子道:“李哥,你说有钱人家的小娘皮怎么养的那么嫩呢!这要是让我摸个过瘾,这辈子也值了!”   那个李哥从火堆里翻出了一个烤白薯,“瞧你那点子出息,长得好看有啥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那咋没用呢!在那样的美人身上死上一回我也就享受了一把贵族老爷的待遇,我不仅舒坦了,还不耽误把她们卖了赚吃喝,多好!”   那个李哥笑骂一声:“行啦!做你的风流鬼去吧!”   “嘿嘿!那怎么好意思,还是李哥先来!”   “我还得先填饱肚子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估计那娘们也饿了,我可得喂她一顿饱的!”   听着他们的对话,段雀桐的怒火一路飙到了天灵盖,她这时已经忘了害怕,只想着把他们做成牡丹花肥。   这时,坐在侧面的那个起了身,他这明显是要进来。段雀桐躲在门后给姨娘打了个眼色,梅姨娘会意,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了被子里。她现在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邪火呢!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段雀桐躲在阴影处,那个人许是太过猴急,直奔着炕上就去了,段雀桐知道时间紧急,她无声地走出房门,按照自己脑海中预演的方式直接抹了那人的颈动脉,一股鲜血喷出,直接将他手中的白薯染成了红色。   梅姨娘这边进展的也十分顺利,原来那个狗东西涎皮赖脸地上了炕,想要将被子掀开,一下却没有掀动,他也没在意,嘴里还念着“美人儿,我来了”,在他第二次掀被子的时候,那锦被却顺着他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兜头兜脸的盖住,梅姨娘用力一推,那人就被推的滚下了炕。   梅姨娘也不含糊,从炕上用力往下一蹦,这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将那人踩的“嗷”一声,一个大力就将梅姨娘掀翻在地。   段雀桐此时也顾不得姨娘,在那人从被子里钻出来时一个猛子就向着对方冲过去,只是因为情急之下失了准头,那人也有了防备,是以并没有造成致命伤,紧接着段雀桐也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段雀桐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她整颗心都砰砰直跳,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那个人,随时准备再扑上去补上几刀。   姨娘之前被推的那一下磕到了炕沿上,整个人都晕了过去,现在必须要靠她自己。   那个人想要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段雀桐看着他的反应和嘴角不停溢出的血沫子,估计他十有八九是肋骨断了插进了肺子里,这种情况他会呼吸困难,过不了两分钟就会没命。   段雀桐看着那个人费力的呼吸,直到他再也不动,这才跌坐在了地上,她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握着匕首的手指都僵直了。   段雀桐缓了缓神,这才去看姨娘的情况,姨娘这一下磕的有些重,后脑肿起好大一个包,好在没有出血,呼吸也正常,她又确定了一下两个歹人是真的死了,这才费力地将姨娘拽到了炕上。   段雀桐脚上连鞋子都没有,刚才心情紧张也顾不得冷,现在却有些受不住了,她将两人的鞋子全部脱了下来,只是鞋子太大太脏,她看了一圈,将被子裁下一块,把脚包裹住,又将脚伸进鞋子里,虽然还是有些不合适,不过总算是有了鞋子穿。   屋里充满了血腥味,两人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的骇人,段雀桐干呕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她哭了一阵儿,手上还沾染着血迹,这些都告诉她,她是真的杀了人。   段雀桐又缓了一会儿,跑去外面看了一圈儿,惊喜地发现房子的侧面还有一辆破旧的马车,旁边的树干上还拴着一匹黑马,马匹并不强健,可这已是难得的交通工具了,段雀桐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这儿是哪里。不过看现在的天色,应该也就是第二天,这里离之前的住处应该不会太远。   希望邓寅他们能早点儿找到这里。   梅姨娘醒来的时候就看着地上一个被蒙住脸的大汉,“桐桐~”   “姨娘醒了!”段雀桐听到后就进了里屋,梅姨娘看到女儿还好好的这才卸下了脸上的惊慌。   段雀桐到炕上将她扶起,“姨娘,头晕吗?难受不?”   梅姨娘的后脑一跳一跳的疼,她摸了一下,肿了好大个包,“咝~不晕,就是疼!”   段雀桐看姨娘说话口齿清晰,也没有脑震荡,这才算是放了心。   梅姨娘看着女儿身上染的血迹,之前的事情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颤着声音道:“桐桐,娘的桐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段雀桐感觉到后颈的湿润,耳边是压抑的哭泣,自己的泪也跟着泛了上来,母女两抱在一起哭了个痛快。   哭过之后,段雀桐的神经终于不再那么紧绷着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精神的疲乏和被忽略的饥饿感。   “姨娘,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段雀桐现在惦记起了外面的烤白薯。   听她这样说,梅姨娘也觉出了饿来,身体上的饿,可是对着两具尸身,她也提不起吃东西的兴致。   段雀桐也不想对着他们,“姨娘,咱们把他们挪出去?!”   梅姨娘有些抗拒,可是这些年她习惯了什么都听女儿的,也就听话的准备下炕,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鞋子,再一看女儿脚上那双显眼的大鞋,她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段雀桐将另一双鞋放到了姨娘面前,亲自扯下一块锦被将姨娘的脚包上,梅姨娘看着动作,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没用,她不能拖累了女儿,心里有了这样的打算,整个人也就精神了几分。   母女二人合力,将两个成年男人拖到了外面的草丛里。   这时梅姨娘才又发现四野全是枯草,连树都少见,远处有起伏的群山,看上去雾蒙蒙的,“桐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哪?”   段雀桐:“先等等邓统领他们,咱们不见了,邓统领肯定会带人来寻。”   梅姨娘:“那他们要是没有找来呢?”   那是段雀桐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她甚至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屋里有些干粮,咱们在这里等两天,也看看周围的情况,如果明晚他们还没找过来,后天早晨咱们就按照计划向北走,在代郡汇合。”   两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内宅女子,要如何前往代郡,梅姨娘只要想想都觉得艰难,她看着女儿眼中少有的迷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柔声说道:“桐桐别怕啊!姨娘陪着呢!”   段雀桐让她哄小孩的语气弄的鼻子一酸,她吸了吸鼻子,说道:“以后我叫你娘吧!”   梅姨娘:“那怎么行,莫要坏了规矩!”这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怕是再不会喜欢女儿了。   段雀桐闭着眼靠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分外安心,今天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恐怕没有办法做到这样果断冷静,娘亲就算是菟丝花,可她的拳拳爱女之心却也能让她变得强韧,更何况娘亲的脑子从来不糊涂,这样的母亲是值得她敬爱的,“我心底里早就想这样叫你的,娘,你不想吗?”   梅姨娘哪里会不想,她做梦都想,她进了段府后生活的安逸,可她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能做正妻就好了,哪怕生活的苦点,可至少孩子不用管别个叫母亲。如今女儿马上就到了嫁人的年龄,还能叫自己多久呢,听着女儿和自己撒娇,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只能私下里这么叫啊!”   段雀桐在她的怀里蹭了蹭,“知道了,娘!”自己与娘亲一般高了呢!   ……   第二天,段雀桐练习了一下如何驱赶马车,顺便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她没敢走太远。   方圆五公里范围内还有几处废弃的小院儿,段雀桐这时才明白,其实这里并不是什么荒郊,这里地势平坦,附近还有水源,本来应该是良田,可是如今没了人烟,田地也早已无人耕种了。   这一天直到深夜,她们也没等来府里的家兵。   母女俩蜷在被窝里,梅雪妍把女儿搂在怀里,说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第二日,母女俩早早地就起了身,段雀桐将从两个歹人身上搜罗的东西全部带上,赶着马车,载着娘亲一路向北,除了必要的休息,她们一直在赶路。   她和娘亲的容貌都太过打眼,段雀桐是想扮成男子的,可却苦于没有那样的条件,她有些后悔没把死人的衣服扒下来了。幸好她们有可以御寒的衣服,就这儿段雀桐的手也冻得青紫,梅雪妍心疼的不行,后来她也学会了赶马车,这样母女俩换着赶车,就都能在车厢里暖暖了。   段雀桐本来还怕再遇上坏人,可也不知是她们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连个人影都没遇到一个,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眼见着干粮也快见了底,母女二人都控制不住地焦虑起来。   难道,我辈子竟然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外?段雀桐机械地赶着马车,自嘲地想:她上辈子猝死,这辈子饿死,都是不得好死!难道她就不配寿终正寝吗?!   在口粮终于告罄的时候,她们来到了一处土坡,段雀桐有些怀疑她们走错了路,前面是一片树林,心想有了林子应该能搞到吃的吧!如果没有……段雀桐看着并不强健的大黑马有些心动。   大黑马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爬坡都更加努力了些,可它高估了自己,就算车上的两个人都下来了,它也还是没爬上去。   梅雪妍看着马身上的汗,说道:“桐桐,要不咱换条路?”说完她就沉默下来,她们的时间经不起消耗,而且这里已经是附近坡度最缓的地方了。   段雀桐到底没忍心让大黑马接着做无用功,她招呼着娘亲把车厢卸下来,“咱们先带着马去林子里,找到吃的就骑马走,找不到就回来过夜!”   段雀桐也是没了办法,又冷又饿人是真的会死,可犹犹豫豫也只会把自己耗死,还不如赌一把。   ……   燕北梧本来只是却不过王家兄弟相邀这才出来打猎,却没想到抢来个漂亮姑娘,自是极为满意。怀里靠着个美娇娘,心里这个舒坦,这简直是老天送给他的媳妇,他之前还想着自己也该娶妻了,这才几天啊!小媳妇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原来段雀桐和娘亲进了林子不久,就听到了犬吠声,而且那声音就是冲着她们这个方向来的,大黑马受到了惊吓,开始在林子里横冲直撞起来,跑了没多远娘俩就被树枝刮了下来,这时有人喊道:“小娘子,别跑啊!”   听声音明显是个纨绔,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母女俩哪敢停歇,互相搀扶着就向前跑去,这一跑就跑到了燕北梧的马下。   燕北梧就看到两个满身狼狈的人踉跄着从旁边的土坡上滚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警觉,怕是两人会直接滚到马蹄子底下,那个满身尘土的姑娘用娇滴滴的声音对他说:“帮我!”然后他就头脑一热,将她抱到了马上。   这时王磐带着他的猎犬也追到了土坡边,他看到燕北梧马背上的姑娘,再看看燕北梧的眼神,没敢吭声,不过地上的妇人也不错,他正想让人把她带上,就听到那年轻姑娘说道:“她是我娘!我出身并州段家!”   段雀桐眼睛很毒,她看出来纨绔应是与自己一般出身世家,可是她也没有错看对方眼中的淫邪。纨绔明显有些怵救了自己的大胡子,她将目光投向了大胡子。   段雀桐不知道,她的目光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于绝望中迸发着灼热的热,被她这眼神一看,燕北梧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听到自己对亲卫说:“把她也带上。”   王砭过来时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勒住马缰绳,一眼就看到多出的两个女人,他打量着王磐和燕北梧的神色,心下猜出了几分,问道:“三弟,怎么了?”   王磐自然不肯说自己看中的女人被对方截了胡,他虽然纨绔,可也知道几分轻重,父亲还需要对方的支持,他如果得罪了这个蛮子,回去后父亲少不得要修理他。当下只道:“燕将军今日收获颇丰,怕是无心继续打猎,我们下次再约吧!”   王砭想要细看马背上女子的容貌,却不想燕北梧翻身上马后直接将人裹在了披风里,不过王砭自打开了荤身边就没缺过女人,只一眼就看出那女子姿容绝俗。想到父亲几次三番送给对方美人都被拒,本还以为他是不近女色,没想到竟是太过挑剔。   王砭看着燕北梧的神色:“看来将军有事要忙,咱们今日就此别过!”   段雀桐将双方的话都听到了耳里,她本以为大胡子是个正直的人,却不想这人上了马背那手就箍着她的腰,她挣了两下,他反而箍的更紧了,她这算什么,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吗?   段雀桐被迫靠着对方坚实的胸膛,现在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还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要挂墙。   可是段雀桐还是不想死,她还有娘亲!她还没有好好地享受过人生!身后的络腮胡子明显对她有意,她权衡利弊,几乎没有多犹豫就决定要嫁给他。   这样想之后,她的心忽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一直禁锢着她的那股力量消失不见了。大胡子将她裹得很严实,源源不断地热量从背后传来,竟是这几日难得的温暖! 第32章   马儿一路驰骋, 很快就到了燕北军的营地。   有人看到燕北梧的马背上竟然是个姑娘就说:“将军捡了个漂亮小娘子!”   有人起哄说:“将军终于要开荤了啊!”   “哈哈,将军是看不上那些羊粪蛋蛋哪!”   ……   燕北梧:“皮痒了?太闲了?”   因着将军的这句话,周围立马消停下来, 好像之前的放肆都是幻觉一般。燕北梧目光所过之处众兵士无不是一副严肃认真、恪尽职守的模样, 该巡逻巡逻, 该操练的继续操练, 只是那眼睛却仍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将军的方向飘。   燕北梧抱着小媳妇就往营帐走。   这时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入洞房喽!”   段雀桐整个人都有些懵,大胡子不会是真的想要和自己入洞房吧!她正在想要如何和大胡子沟通, 就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梅雪妍看着女儿就这样被那个人抱走,简直是心急如焚, 她大喊道:“桐桐~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女儿!”梅雪妍想要往前冲, 可是却被陆欢给拦住了。“别扰了将军的好事儿!”   梅雪妍生的艳丽,虽然这几天过的不好 , 可美人就是美人,此时她满脸悲戚,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更是有一种雨打芭蕉的脆弱感,军营里都是群糙汉子,当下就有人小声道:“呦呵~这当娘的不比将军怀里那个差啊!”   燕北梧是什么耳力, 当下道:“陆欢, 把人带下去安置。刚才说话的今天训练加倍!”   陆欢得到将军的命令, 赶忙将梅雪妍带下去安置了。   梅雪妍化身母兽, 奋力挣扎, 将陆欢挠了个满脸花,陆欢没了办法, 直接将她敲晕了带走。   段雀桐扒着大胡子的肩膀, “你把我娘怎么了?我要我娘, 我要和我娘在一起!”   燕北梧看着俏媳妇灰头土脸中那双闪亮的眸子,“你娘没事,等入了洞房再说!”   段雀桐听到这话简直就像被雷劈了一般,他竟然真的要和自己入洞房?!那绝对不行!她脱口而出:“我还是个未成年!”   燕北梧没听懂,这时他们已经过了演武场。   段雀桐急了,挣扎着跳到了地上,“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说我还是个未成年!我~没~有~及~笄!!”   燕北梧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小辣椒,有多少年没人敢冲着他吼了,这滋味儿还真是新鲜呢!   站在他面前,段雀桐才体会到这个人有多高,这怕不是得又一米九了吧,段雀桐被对方的气势所慑,目光开始躲闪起来。   燕北梧本来想看她想说什么,结果半天她也没出声,于是道:“你不想做我的女人?”   段雀桐简直要被这句话震傻了,这是什么直男言论,明明是你见色起意怎么搞的像是我的荣幸一样,可她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她从来没想过能有人只靠目光就能将人冻得半死!   燕北梧看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凶了,只是他看着这姑娘身量已经长成,怎么都不相信她还没有及笄,“你莫不是在骗我?”就他所知南边的女子没到婚龄梳的应是双环髻,可她现在,这是个……马尾巴?   段雀桐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解释道:“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和我娘遇到了歹人,没有梳子,只好随便糊弄着把头发梳起来。”   燕北梧听她这样说,当即倒是信了几分,主要是这姑娘的前襟上明显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脚上还穿着一双明显是庄户男子的鞋,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想来她口中所说的歹人应是凶多吉少,这让他对眼前的姑娘又高看了一眼。   燕北梧:“你还有多久及笄?”   段雀桐在他的目光逼视下,:“三月。”   燕北梧:“不差那两天!”   段雀桐震惊脸,什么叫不差那两天了?!可她又没胆子直接反驳,就想着先拖延一下,于是道:“我~我要收拾一下,我还要拜堂!”   燕北梧听到“拜堂”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悦道:“你是我抢来的,拜什么堂?”   段雀桐对这一点却格外坚持,这是她以后的立足之本,拜了堂,就算以后离开了这个人,家族也会接纳她,否则,段歆雅就是前车之鉴。   燕北梧看着她眼中的执拗,忽然就被惹恼了,是不是汉人女子都是这样,以为拜了堂就能拿捏住男人?呵~这还真是天真!他转身就往后堂走,看那背影竟是丝毫都不留恋。   段雀桐看他马上就要走出校场,她茫然四顾,看着那一张张又变得明目张胆起来的嘴脸,耳边听着那些兵油子粗鄙的话语,只觉得像是陷入了冰窖里,周身都是彻骨的寒。   在进入后院前,燕北梧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回望了一眼,那姑娘周身好似被绝望所包裹,全然不复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陆欢恰在此时回转,看看将军黑沉的面色,又看看在校场旁边僵立的小娘子,想要劝两句,又怕因为逾矩被罚,竟是有些急的抓耳挠腮了。   燕北梧:“做什么这副鬼样子?”   陆欢大着胆子说道:“将军,您不是第一眼就看上了吗,这,这怎么又不要了?”   燕北梧下巴一抬,“去找个盖头来!”   陆欢看着将军转身回去的背影,拉长着声音回了一句:“得~令~”   燕北梧走回段雀桐的身边,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想拜堂,那便拜!”说完,一只大手就掐着她的腋下,一个使劲就将段雀桐整个提了起来,然后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抱在怀里。   段雀桐趴伏在他硬邦邦的肩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燕北梧看着她泪水涟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不都答应你拜堂的吗?怎么还哭?”   段雀桐想着嫁给个莽夫就够憋屈的了,这特么的还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顿时哭的更伤心了!   燕北梧将她抱到后堂的这一路哭声不断,引得执勤的士兵和服侍的下人纷纷侧目。   到了房间里,燕北梧将她放到地上,问她:“你不中意我?”   段雀桐哪里敢说不,可看着那满脸的大胡子,怎么也无法违心说出一句“中意”来。强抢民女,还让人家说高兴,简直就是土匪行径!   燕北梧知道汉人女子小性又矫情,又知她今日吓坏了,也没有逼她,“你先收拾收拾,未时末就拜堂。”   燕北梧走后,段雀桐打量着周围,这里是明显的北地特色,整体风格疏朗开阔,屋里并无女子生活的痕迹,段雀桐这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想当然地认为那个人没有娶妻。不过那个人既然答应同自己拜堂,这里也没有女子之物,那他应该还是未婚吧!   这时,一个身材健美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看到段雀桐中好奇地看着她,她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说道:“奴婢阿蛮,将军让我来伺候夫人!”   段雀桐客气地道:“有劳了!”段雀桐看着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就主动开口道:“我想沐浴!”   阿蛮引着段雀桐穿过卧室后面的小门,原来这里是个浴室,更让段雀桐震惊的是这个浴室竟然还安装了导水管。它赞道:“没想到这里布置的竟然如此奇巧。”   阿蛮骄傲地说:“这是刺史大人看重将军!”   段雀桐:“将军,他,很厉害吗?”   阿蛮:“那当然啦!敌人听到我们燕北军的名头,简直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段雀桐觉得这姑娘有点儿憨憨的。   阿蛮将旁边的一个浴桶挪了过来,拔出管道上的塞子开始往浴桶里面助手。   段雀桐:“阿蛮,这里是哪里啊!”   阿蛮:“这是军营啊!”   段雀桐觉得有些不对,军营里怎么可能又女人和仆人?而且这里虽然占地不小,可作为军营还是有些不够看,她将自己的疑问道出。   阿蛮:“将军之前一直在外打仗,原来我们是在上谷,现在这个地方是王大人拨给将军的住处。”   ……   严际中听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见到燕北梧就问:“将军,那小娘子是什么来头?怎们突然就说要拜堂了呢?”   燕北梧:“问这个作甚?”   严际中还真是被这句反问弄的有些懵,“将军,现在咱们燕北军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以往别人给您送了那么多次美人您都没收,不就是怕他们就此安插人手吗?”   燕北梧却不以为然:“如果收个美人就会影响燕北军,那我这将军也就不用当了!”   严际中:“那您这回是?”   燕北梧理所当然地道:“我也该娶妻了,她我瞧着很不错!”   严际中:“那她是并州段家的人,您娶她为妻不会有影响吗?”   燕北梧:“严叔,你这不都打听清楚了吗?怎么还问我啊!”   严际中面上一滞,他只是想着将军不宜与汉女结亲,尤其是个世家出身的女子,更何况他听陆欢和罗源描述的情形,觉得那位段小姐的行迹有些可疑,保不准就是故意给将军下套呢!   再看将军这一回来就想和人拜堂的架势,他心下的怀疑就更重了几分,女人的枕头风也是厉害的很呢!他也是怕这傻小子在这上面被坑了。   他正想着要再劝劝,哪有刚见面就要成亲的,也许缓一缓将军的脑子能冷静冷静呢?正在他想着要如何才能将人劝住时,就看到将军的脸色忽而严肃起来,他这是意识到事情有异了?“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燕北梧:“我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严际中:“……您忘了问的可多了!” 第33章   这边燕北梧才发现自己连小娘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另一边段雀桐却是已经将燕北梧的情况了解了个马马虎虎。   阿蛮本是北地的杂胡,因着乌桓卷土重来,是以聚集的族人除了女人, 其他人几乎全部被杀光, 幸而在迁徙的途中遇到了燕北军, 他们赶跑了那些乌桓人, 活下来的这些人也就投靠了燕北军。   男人被收编,女子则做些杂活, 看到顺眼的军中汉子就一起搭伙过日子。   这里是幽州刺史王浚送给燕北梧落脚的地方,说是将军府, 可也当半个军营使, 加之这里位于晖阳的郊外,燕北军就驻扎在周围。   ……   等到段雀桐沐浴完毕, 阿蛮简直都看呆了去。段雀桐看着她憨憨的模样抿唇一笑,阿蛮虽然有些一根筋,但性子淳朴,段雀桐和她说了一阵子话倒是心安不少,至少她口中的燕北梧是一位刚正正直之人。   外面早已备下了合身的服饰,虽是时间仓促, 可将军府想要置办一身婚服还是轻而易举的。   此时的婚服以玄纁两色为主, 玄色象征着太阳未出地平线时的颜色, 黑中透红;纁与之相对, 象征着太阳落下地平线后折射出的余光, 赤中带黄。   在婚礼时将这两色穿在身上,以示对天地的敬畏、对婚姻的看重。   现在正是隆冬时节, 婚服分为五重衣。白色里衣, 纁色中衣, 红色外衣,玄色深衣,最外面还有一件同色系的披风。   虽然不是特制的嫁衣,可也算是应景。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行动间有如莲花盛开,层层叠叠,颜色各有不同。   又有两个妇人进来伺候着她梳头簪发。段雀桐看着镜中自己的头发慢慢被盘成了堕马髻,额前的刘海碎发全部都被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等到戴上华丽的头冠后,为了避免它掉下来,段雀桐不得不努力扬起下巴。   燕北梧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丽装美人,她是那么美,玄色的婚服愈发衬托的她白的发光,美得夺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更何况她还用那样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   段雀桐可不知道对方那么善于脑补,她突然撞进他的视线还有些瑟缩,可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后立马又变得骄傲起来。   美貌确实给她带来过麻烦,可美本身却不是罪过,她从来都没为此而烦恼过。她可以先用容貌吸引他,再用智慧得到对方的爱重。   段雀桐没有意识到,在她决定要嫁给对方的那一刻,她所思所想都是要如何把日子过好,哪怕最开始确实是想过分道扬镳后的处境,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开燕北梧,哪怕对方和她的理想型南辕北辙。   两人一人居门内,一人站门外,都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严际中到来才打破了安静。   严际中:“将军,怎么站在这儿?”严际中说完才看到屋内的女子,他面上露出一抹了然,难怪这小子火急火燎地要成婚,原来竟是这样一位绝色。   燕北梧面色如常,好像刚刚看呆的人不是他一样。   段雀桐看着一个中年文士跟着他一起进来起初还有些奇怪,可马上意识到这里不是段府,也不是她所熟悉的环境,胡人并没有那些讲究。   随着两人入内的还有一些杂役,他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地上摆满了。   严际中一个示意,那些箱盖就都被打开,金银珠宝,锦绣绫罗,即便段雀桐出身富贵,也被震了一下。   严际中刚刚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这位段小姐的神色,发现她看到男子入内时虽然有一瞬的惊讶,可却并无不悦,倒是与自己想象中的娇气死板大不相同,对这位夫人倒是满意了几分。   将军脾气倔强,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相中的这位能够不拖后腿,现在看来也算差强人意。   严际中:“夫人,这是将军的聘礼!时间仓促,还请夫人见谅!”   段雀桐觉得这位大叔也挺有意思的,仓促之间就已经如此大手笔,若是时间充裕莫不是要盖座金屋来!她将目光投向燕北梧,福了一礼,“雀桐谢将军厚爱!”   燕北梧将她扶起,十分高冷地“嗯”了一声,眼角却向严际中看了一眼,似是十分得意。   严际中:……知道个名字就这么高兴?!傻小子真是沉不住气。   他知道燕北梧对汉人的婚俗并不十分清楚,于是上前道:“属下严际中,幸得将军看重,忝为燕北军军师,平日里将军身边也并无人照料,是以也算是这里的半个管家,夫人若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属下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就算力有不逮,也会尽力而为!”   这番话倒是段雀桐没有想到的,严际中的话自然是将军的意思,有了这话就是承认了她将军夫人的身份,她自然不会傻到推辞,“那以后就有劳严先生了!”   燕北梧:“叫严叔!”   段雀桐从善如流,向严际中福了一礼,口称“严叔!”   严际中侧身避过,连称“不敢”,可心里却是美得很,小姑娘很懂事嘛!   这时,陆欢将梅雪妍也带了过来。   梅雪妍后颈还有些痛,可见到女儿顿时就顾不得了,来这里之前陆护卫已经告诉了她现在的情况。   此时看着满地的箱笼,倒也不似之前那般绝望了,只是想到女儿要嫁给个莽夫,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暗中打量着自己的准女婿,只见他一身上玄下纁的礼服,身材高大却并不壮硕,肤色白皙,是典型的鲜卑人长相。   只是那一脸的大胡子让人看着就心中不喜,虽然她心里不太满意,可也不会傻到表现出来。   段雀桐看到娘亲十分高兴,各人落座后,严际中就和梅雪妍商量起来,梅雪妍再没想到自己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亲自参与到女儿的婚事中来,自是十分上心。   梅雪妍:“婚事已是这么仓促,可也是两个孩子的缘法,三书六礼我们也不敢奢望全都走一遍,可这婚书却是不能省的,还有,我女儿还要几个月才及笄,圆房也要往后拖一拖才是!”   其实她没见到燕北梧之前是想着把婚事也拖一拖的,既然对方答应了拜堂成亲,那自然对女儿是极为中意的。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什么样的男子配不得?!能娶到如此秀外慧中的贵女那可是祖上烧了高香了,只是如今见着冷面将军,她却是不敢再提的了。   显然,严际中对此也早有准备,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裱纸,分别写了两人的庚帖婚书,段雀桐这才知道原来燕北梧竟然才二十一岁,也难怪他会叫严际中叔叔了。这对于她来说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说到底,她还是前世那个对于爱情存有浪漫幻想的段雀桐。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破窗效应,她最初也只是想要拜堂,现在燕北梧给了她丰厚的聘礼,两人还写了婚书,知道这个燕北梧的年纪并不大,人品也似乎还不错,这些已经远超她的预期。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似乎预示着她的倒霉日子真的要过去了,段雀桐的心情很不错,就连那丛张牙舞爪的大胡子看起来都变得顺眼许多。   燕北梧敏锐地察觉到段雀桐的情绪变化,果然如严叔所说,有了聘礼和婚书,对方立马就变得安心了,他只觉得汉女实在是太过容易哄骗,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教教她才是!   严际中将婚书写完倒是十分意外,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段雀桐的容貌肖似其母,极为张扬艳丽,可比容貌更惹人注意的却是她周身的大家气派,是以他起初还以为她是段府嫡女,却不想她竟是庶出。   不过这也不是他娶媳妇,管她是嫡是庶,傻小子自己高兴就好。话虽如此,该问的也还是要问的,再如何也是士族出身,缘何母女二人竟沦落到此般境地?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那边燕北梧就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去前面吧!”   至于去前面做什么,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拜堂啦!   阿蛮将准备好的盖头搭在夫人的发冠上,这个时候的盖头也是玄色的,丝质的盖头四角坠着流苏,只能将将遮住眼帘,却并不会遮挡视线。   严际中见此也就闭口不言,他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扫兴,总归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日后再问也不迟,至于这其中是否会有麻烦?   严际中表示,燕北军还从未怕过麻烦!如果将军想要个女人都畏首畏尾,那他们也就不用混了。   梅雪妍刚刚几乎没有出声,主要是主动权也不在她们手里,而且她的准女婿气场太强,她并不敢多话,生怕惹恼了对方,到时候自己女儿遭罪。   可现在女儿要拜堂,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她大着胆子跟着一起去前面观礼!看到没人阻拦,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带了笑模样。   燕北梧大踏步走在前面,发现美娇娘跟的困难也就放慢了步调,段雀桐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看着前方的高大身影,觉得很不真实,她也算是赶了一把潮流,闪婚了吧!   段雀桐随着燕北梧一路前行,周围的士兵整齐列阵,再不复她刚来时那般放肆,校场仍然是冷硬的模样,可前堂却已经布置一新,都虞候宋赞临时被安排来做礼官。   他也没甚经验,可赶鸭子上架也不得不上了,谁让他是军中少有的文化人儿呢!除了军师可就剩他了,更何况这可是将军的婚礼,他自然更是卖力。   结果第一句就喊劈叉了。   段雀桐听着一个男子尖声喊道:“当此良辰美景,燕府段府喜结连理,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恭请燕、段两府高堂落座喜堂尊位!”   随着这声话落,就有一个排位被请到了喜堂左侧尊位上。   严际中注意到梅雪妍眼中的渴望,就示意她上前落座。   梅雪妍简直不可置信,对方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姨娘还肯让她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短短的几步路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看到另一侧黑色的排位上写着“先母燕氏幼仪之灵位”,心里还有些奇怪,原来自己的将军女婿是随母姓的吗?   宋赞看到高堂皆以落座,又想开口,他接收到军师的目光,赶忙收着些。“今天是将军大喜的日子,请燕北军中众将官入内观礼证婚!”   早有在外等待的燕北军诸将领入内,他们知道将军要娶妻,今天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早就好奇陆欢、罗源口中那位将将军迷住的夫人是什么样了,现在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不得抓紧着些!   高堂坐、宾客入,接下来就该拜花堂了。   一拜天地赐姻缘!跪——(两人双双面向南方跪下)   一叩首~天长地久!   再叩首~矢志不渝!   三叩首~幸福安康!   起!   二拜高堂养育恩!跪——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   段雀桐起身的时候偷觑了一眼燕北梧,可惜对方的个子太高,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刚才她也看到了排位上只有婆母的名字,司仪却并未提及他的父亲,想来其中是有什么缘故,不过显然那位在婚礼上都没被提及的父亲和郎君的关系也不会好,她暗暗地记在心里。   夫妻对拜觅良缘!跪——   一叩首~琴瑟和鸣!   再叩首~夫唱妇随!   三叩首~早得贵子!   起!礼成~   随着这声话落,三拜九叩大礼已成,从这一刻起,她将以另一个身份生活,一个鲜卑族将领的妻子。就这儿,还是她争取到的,她将肩背挺直,头颅高高扬起,目光似乎穿过了紧闭的门扉,投向了那股和自己过不去的神秘力量,就算嫁得仓促,她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第34章   拜完堂后, 燕北梧和段雀桐共敬了众将士一盏酒,然后段雀桐就在娘亲和阿蛮的陪同下先被送回了婚房。   还是之前的房间,只是已经布置一新, 床侧还多出来个梳妆台, 明显就是为她准备的。不过整个房间的风格还是十分粗犷, 幸而儿臂粗的喜烛将卧房都映照出了一片暖色, 倒是添了几分喜气。   室内十分温暖,阿蛮伺候着她脱掉了厚重的礼服。   看着大红色的床幔和铺着百子千岁被的床铺, 段雀桐想起刚才敬酒时那些将官的反应和普通士兵的态度变化,觉得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如果没有这场婚礼, 自己想要在这里得到尊重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现在那些统统都不重要, 看到桌子上的点心段雀桐的饥饿感忽然就复苏了,她和姨娘还是早晨分了一块干巴巴的饼子,之前一直绷着神经,也觉不出饿来,现在危机解除,身体也终于恢复了机体本能, 她赶忙让阿蛮把头上的翟冠取下来, 然后就拉着娘亲吃两块点心垫垫。   段雀桐:“阿蛮, 你去厨下让人下两碗鸡丝面来。”又想到什么, 补充道:“让厨房给将士们备下醒酒汤,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端去前边!”   阿蛮:“是,夫人!”   等到阿蛮离开, 梅雪妍道:“这个阿蛮是什么来头?”   段雀桐知道姨娘的意思, 她想起之前在阿蛮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笑了,就阿蛮所说,将军对待女人简直就是个制冷机,不解风情得很。“娘亲放心,将军没有过女人!”   是没有过女人,而不是没有别的女人!   梅雪妍惊的糕点都忘了吃,“什么?!那,那他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段雀桐:“……他有问题还娶我回来干什么?”   梅雪妍:“哎呀!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男人在这方面都比较在意,保不齐他就是看咱是中原人怕家丑外扬才娶你做遮掩呢?”梅姨娘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行,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女儿你得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段雀桐满脸黑线,她娘入戏还真是够快的,这才多久就不怕人家啦!“娘,婚书也写了,堂也拜了,你还想那么多作甚?”   梅雪妍想到女儿竟然嫁给了个蛮子,顿时没了吃东西的心思,“那婚书估计你父亲是不认的,如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比稀里糊涂地被那人强占了要好。”   如今讲究士庶不通婚,如果哪个世家与平民结亲甚至会受到弹劾,更何况是下嫁给胡人呢?哪怕对方是个鲜卑将领也是配不上自己女儿的。   不过段雀桐对这一点却并不看重,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晋人,甚至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她看来十分可笑,听到娘亲这样说,她反而还觉得嫁给个外族人更自由一些。   尤其是燕北梧都二十一了还没有过女人,这么干净的简直太少见了,就算对方不行她也认,再怎么也比烂黄瓜强上千百倍。段雀桐这么一想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若是嫁给士族,到时候后院估计也会像父亲的后院一样热闹。   说到底,段雀桐还是那个对爱情和婚姻充满向往的新时代女性,她私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自己的家里要有小妾这种生物。以前是掩耳盗铃,现在却是真正有了希望。   段雀桐:“娘,我既嫁了他,自然是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的,父亲那边鞭长莫及,管不到我的!”   梅姨娘:“果然是女生外向!”不过看着女儿不在意,她的心里也变得轻松许多。   段雀桐:“正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既给了我该有的尊重,我自然也会真心待他!”   ……   在梅雪妍和段雀桐提到阿蛮的时候燕北梧就已经站在了房门外,罗源听到夫人的娘亲竟然怀疑将军不行时大气都不敢喘,将军怎么会不行?他回忆这些年跟着将军的经历……   有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将军直接一个眼神就将对方冻住了,有想要结亲的将军直接就拒绝,弟兄们爬墙钻窗的时候将军在练功,大家在说荤话的时候将军从来不参与……   将军不会是真的不行吧!   刚起了这个念头他就赶紧把它甩出脑海,将军勇猛无比,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不敬的想法!   幸而夫人后来说要真心待将军,罗源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看着将军的神色,心里暗自佩服,不愧是将军,他一个局外人听到屋里的话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将军却是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看来自己还需历练!   这时传来了阿蛮的脚步声,燕北梧脚下一转就离开了这里,罗源心下奇怪,“将军不进去吗?”   燕北梧:“我去校场练功。”   罗源肃然起敬,将军果然是将军,洞房花烛也无法阻挡练功的脚步!   两母女可不知她们的对话早已被人听了去,看到阿蛮端来的鸡丝面再没工夫闲谈,热腾腾的面条下肚,这人才算是真的缓了过来。   阿蛮在一旁看着只觉赏心悦目,这人长得美,连吃个面条都带着仙气儿呢!   梅雪妍注意到了阿蛮的神色,她填饱了肚子,现在也有工夫打量阿蛮了。   阿蛮身材十分高挑,不过桐桐若是再长两年肯定能超过她。眉毛有些太重了,活像是用毛笔画了两条黑杠杠,哪里有女儿的秀气。   眼睛太大了,睫毛也有些太长了,毛嘟嘟的,像是牛眼睛;还是自家女儿的眼睛好看,桐桐可是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   鼻子倒是挺好看的,就是鼻梁有些塌,桐桐的鼻梁高挺,鼻尖秀气,这点可比她好看太多了。   阿蛮的嘴唇厚了些,不说话的时候都显眼,说话时一张脸上就显嘴了,自己女儿完胜。   就是前凸后翘的有些惹眼,哼~自己女儿还小呢!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自觉女儿将来一定能够超过她。   还有这一身的黑皮,女婿的底子都比她白。   梅雪妍在心里把对方挑剔了一番,综合各方面来看,阿蛮对女儿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样对比之后,再看阿蛮也顺眼多了,“阿蛮,你多大年纪了?”   阿蛮:“回老夫人的话,阿蛮今年十八了。”   这一声老夫人可把梅雪妍取悦到了,她和阿蛮说话的语气愈发地温和,“十八了,那有婆家了吧!”   这个时候的人都早婚,尤其是连年战争使人口锐减,是以大晋女子年满十七还未婚配的,就会采取强行措施,由长吏指配丈夫。   近些年来,贵族更是兴起了一种越是大家族越是早婚的攀比之风,指腹为婚,娃娃亲的情况并不少见,先成亲后圆房的也挺多的。   胡人的婚俗想来与中原不同,只不知这姑娘是否婚配,梅雪妍合计着阿蛮既然在这院子里伺候,这么大了若是还没嫁人,自己少不得要多留意一些,还是要早些嫁出去的好。   就算她对燕北梧有些不满意,可他也已经是自己女儿的郎君了,屋里若是有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总归不能让人放心。   阿蛮:“我没婆家,就有一个相好。”   梅雪妍寻思这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就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在她的认知中这绝对是不允许的,更何况是大大咧咧说出来的呢?   她看向还在认真吃面的女儿,这些胡人如此野蛮不开化,这也太不讲礼数了,女儿听了竟然也没什么反应,难道是她大惊小怪了吗?   回想当年大姑娘的事儿,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段雀桐将口中的面咽下,又喝了几口面汤,这才拭了唇角,安慰道:“娘亲不要想太多,阿蛮和她那相好也是一样过日子的,对吧,阿蛮?”   段雀桐冲着阿蛮眨了下眼睛。   阿蛮虽然看着有些憨,可她又不是傻,要不然也不会安排她过来伺候,她被夫人的眼睛一看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当下道:“夫人说的对!”   段雀桐看娘亲还是一副三观巨震的模样,想要开解一番,可又觉得这事儿还得自己想明白才好,而且有些观念真的很难转变,她一个现代灵魂还想要那一纸婚约呢!   梅雪妍以前也听说过一些有关胡人的传言,像茹毛饮血吃生食啦,兄妻弟及啦等,可那时候也只是当个八卦听听。   如今乍然听阿蛮这样说还是有些受不住,可女儿现在都已经是半个鲜卑人了,她还能如何呢?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女儿是下嫁,又生得一副雪肤花貌,将军自不会将她与那些胡人女子相比。   调试好了心情,她又将阿蛮打发出去,与女儿面授机宜,说了一些私房话。   段雀桐自忖也是在数据时代经受过洗礼的人,可听着娘亲的教导还是免不了面露尴尬,不禁心头感慨:还是老祖宗会玩儿啊!   最后梅雪妍还总结道:“男女之间就是那么回事,今天娘倒是说过圆房的事情要推到你及笄之后,可女婿总归血气方刚,他们胡人又是那么……哎!适当给他点儿甜头尝尝也是个纾解,若是憋狠了他再用强可就不好了。”   段雀桐:“……”   段雀桐赶紧转移了话题,母女俩又说了一阵子闲话,房门被打开,燕北梧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梅雪妍看着这个面容冷肃的鲜卑女婿就发憷,她强撑着笑脸说:“女婿回来了,那你们就早点儿歇息吧!”   燕北梧轻微颔首,等到岳母离开,室内就剩下闪婚的新婚夫妇。   段雀桐看着燕北梧胡子上染的风霜,说道:“郎君,可要沐浴?”   燕北梧看了她一眼,眸色沉沉,却并未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后室,不一会儿那里就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段雀桐撇撇嘴,可真够高冷的!   她坐在铜镜前,开始拆自己的钗环发髻,她一边通着头发一边想着,这不过才盘了个把时辰的发髻就坠得头皮疼,头发有些太长了,该找个日子剪掉一些才好。   这个时候的人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谁也不能一辈子不剪头发,是以想要剪发就需查找个良辰吉日。   就在这时,后面的水声停了,段雀桐听到脚步声向那边看去,燕北梧此时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   一个满头长发的大胡子!   段雀桐看的囧囧有神。   燕北梧:她一定是被我的风采迷住了,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矜持!   段雀桐看着燕北梧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直到走到自己的近前,她仰头看着对方,觉得颈椎的压力有些大。   这个头肯定超过一米九了,段雀桐觉得男人超过一米九就太高了,爷爷有个得意门生就特别高,每年来家里拜年时进门都要低着头,要不然肯定会磕门框上,他上学时同学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长颈鹿。   段雀桐现在身高是一米六三,在她这个年纪属于高挑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太矮了,如果想要以后不一直仰视对方,她得努力长到一米七才行。   燕北梧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她,段雀桐傻傻地接了过来,然后就看到燕北梧在她旁边坐下,一副大爷模样,看她不动,还用眼神催促。   段雀桐:看在你给了我一个名分的份儿上,我就伺候你一回。   段雀桐动作十分轻柔地替燕北梧擦拭着头发,她做事细致,眉眼专注,不过擦个头发倒好似对待什么珍宝,燕北梧认定夫人果然心悦他,这让他十分受用。   而且,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王磐虽然纨绔,可他有个好爹,长得也不差。他知道晋朝的士族最重门第,如果夫人不是心悦他,缘何会向他求助,还主动说要拜堂!   燕北梧想起宋赞罗源他们闲来无事就会把娘子、相好的挂在嘴边,有时还会被挠个满脸花,凭空就生出了一种优越感来。   燕北梧的头发十分浓密,段雀桐将之擦至七成干,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觉得这样不行,男人必须要调/教,凡事都要有来有往,尤其是这种钢铁直男。   于是她软着声音道:“郎君,我今天第一次盘发,现在头皮好痛!”   看燕北梧没反应,就拉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郎君,帮我按一按好不好!”   燕北梧看着掌下秀气的脑袋瓜,只觉得自己一用力就能将它捏爆,难得的有些无措起来,而且男人伺候女人,哪有这样的道理,中原女子果然事儿多。   他正想要拒绝,段雀桐仰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桃花般的笑。   燕北梧就觉得这样的小娘子,自己要是不答应她恐怕会难过得哭吧!她肯定是想要和自己多亲近一些才会大着胆子提出这样的请求。   身为男人,宠自己的女人也是应该!   段雀桐想的挺美,我伺候你一次,你再伺候我一回,挺好!   结果等燕北梧的手指真的按在自己的头皮上她就后悔了,这特么是铁钳子吧!怎么能这么痛!   段雀桐毫无防备,疼的叫了一声,“痛!痛!!痛!!!”   可让她就此放过对方也不甘心,于是颤着声音道:“郎君,还请轻些!”   燕北梧被她的痛呼吓了一跳,只觉得小娘子果然难伺候,随即又被那软软的请求戳的心口一麻,手下动作就放轻了一些。   段雀桐又痛哼了两声,指挥道:“轻点!还是有些痛!”   燕北梧只好再放轻些力道。燕北梧毕竟是练家子,又熟知人体穴位,上手后段雀桐只觉得做了个头疗,连日里来的疲乏都消了大半,整个人都舒服的昏昏欲睡。   今夜被安排在门外守着的两个士兵,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流着。   一阵寒风吹来,也有些想要定下来了呢!若是能找到一个能够相守的女子,组建一个家似乎也挺好!   作者有话说:   燕北梧:我家夫人爱惨了我!   宋赞:哇~   罗源:哦~   段雀桐:哼哼~谁说不是呢! 第35章   夜色深深, 月朗星稀!   燕北梧看她神情困顿,就准备将她抱到床上。   段雀桐本来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抱起就吓了一跳, 她赶忙抓住对方的手臂, 掌下的肌肉紧实有力, 她的瞌睡顿时也去了大半。   燕北梧将新婚妻子放到床上, 目光从她的脸上一寸寸掠过。   初见时,对方满身的狼狈, 再美的女子在外面奔波五六天身上也免不了沾染尘土风霜的味道,他那时候纯粹就是迷了心窍, 被小娘子的一个眼神就动摇了心志。   可这会儿却不一样, 沐浴干净的段雀桐身穿纁色中衣,杏脸桃腮, 容颜秾丽,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又暖又香,燕北梧的喉咙都不禁有些干涩起来。   段雀桐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尤其是对方的大手还压在自己的身下,那炽热的温度简直能灼伤人的皮肤, 她的心里有些慌, 怯怯地叫了一声“郎君!”   燕北梧看着妻子轻颤的睫毛眼神幽邃, 刚刚还支使着自己给她按这儿按那儿, 现在倒是知道羞了。他也不点破, 如果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就斤斤计较那他何必娶妻呢?   燕北梧取过拴着同心结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 随即倾身吻上那如桃花般诱人的唇, 酒水随之渡了过去。   段雀桐:“……”   这桥段似曾相识!   很快段雀桐就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酒水入喉,十分辛辣,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人窒息的火热。   燕北梧吻得毫无章法,一切全凭本能,含着对方的唇舌又吮又吸,怎么也亲不够。   段雀桐告诉自己要呼吸,可她实践经验为零,动作根本就不听指挥,到了后来整个胸腔都有些憋闷,她使劲儿地推着对方的胸口。   真真是个莽夫,直吻的她舌底发痛!   两个人现在距离都不到五公分,两人鼻息交缠,暧昧非常,段雀桐触及对方的眼神,那里明晃晃的光让她心里一慌,“郎君,说好现在不圆房的。”   燕北梧轻轻蹭着她的鼻尖,看着她眼里水溶溶的光,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聚了一汪水,再没有比这更惹人怜爱的了,“不圆房,我就亲亲!”   燕北梧说话算话,说亲亲就真的没有干别的,段雀桐起初还羞涩抗拒,后来就是爱咋咋地,只是那丛大胡子扎的她又痒又疼。   燕北梧毕竟血气方刚,既然答应了不圆房,最后也只能自己解决,浴房和卧室之间只隔了一道门,看来娘亲是白担忧了。   段雀桐躲在被子里,脸色通红。   燕北梧回来时就看到妻子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遂道:“睡吧!我不碰你!”燕北梧掀了被子上床。   段雀桐听着他依旧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只觉的人果然不可貌相,谁能看出这么一副冷肃正直的皮囊下包裹的是好骚一男的!   燕北梧将床幔放下,躺在妻子的身边只觉得分外满足,现在他也有媳妇了,他媳妇比他那些兄弟口中的媳妇都要好。   这是他为自己选的家人,生同衾,死同穴!从此他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段雀桐本来是背对着对方,可想起自己的计划,想要把男人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必须从新婚第一天抓起。   段雀桐转过身,刚好对上燕北梧的目光,她往对方身边凑了凑,枕着他的肩窝,又把对方的手臂缠在自己的腰上,将手放在对方的胸膛上,掌下的皮肤紧致光滑,不得不说,在陌生的地界,能够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可靠坚实的怀抱还是挺不错的。   想起什么,又支起身子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下,“晚安吻!”没掌握好位置,亲到了下巴上,而且还亲了一口的大胡子,虽然不太美好,可仪式感有了。   燕北梧看着妻子一通忙活后终于安静下来,黑暗中,嘴角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臂弯里的重量很轻,可投射到心里又变得很重,那是责任的重量。   翌日清晨,燕北梧到了练功的时辰就自觉地醒来,臂弯里的温暖提醒着他已经娶妻的事实。   此时妻子睡得正熟,他一时间竟然犹豫起来,怪道有人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呢!温香软玉在怀,想要不贪恋也着实让人难过。   是以这日,燕北梧比往日晚起了一刻钟,门口两个守卫看到将军出来正想问好就被燕北梧一个手势制止了,看着将军前往校场的背影,两人心头都升起了由衷的敬佩。   燕北梧在校场练了一个时辰方才回房,此时段雀桐已经醒了,只是她贪恋被窝里的温暖,就有些不想起来。   燕北梧练了一身的汗回来,到浴房冲洗一番,拉开床幔的一角就看到妻子抱着被子懒洋洋的模样。   段雀桐早就听到了他的动静,可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也不在乎被他看到自己惫懒的这一面,更何况她也像试试这个男人的底线。此时看到他,轻唤了一句:“郎君!”眼含笑意。   段雀桐长了一双典型的丹凤眼,不说不笑时有一种张扬到嚣张的艳丽,现在眉眼弯弯,其中就好似裹藏着绵绵情意,燕北梧在她的眉眼之间反复逡巡,只觉得若是再不离开自己难保不做些什么,虽是这样想,可脚底却像粘在了地上一样,眼睛也有些拔不出来。   段雀桐被他看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她现在舌根还痛呢,可不敢惹火!   幸而阿蛮这时敲门进来。   燕北梧看着阿蛮进来,终于离开了床榻,随便拿了一本书,就在桌旁坐下看了起来。   段雀桐悄悄松了一口气。   阿蛮:“阿蛮伺候夫人穿衣。”   段雀桐被人伺候惯了,就应了一声。   阿蛮将床幔挂在金钩上,然后就看到夫人容光焕发、神态慵懒,明显就是一副被狠狠疼爱过的模样,伺候夫人穿衣时,那一身的印子看的她倒抽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将军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此话一出,段雀桐脸上的热度腾地就起来了。   燕北梧倒是脸皮够厚,继续坐在那儿老神在在地看书。   段雀桐故作镇定,只是脸上的热度直到用膳时都没有降下去。   等到绾发时,阿蛮却犯了难,阿蛮只会编辫子,让她梳昨天那种堕马髻却是不会的,段雀桐看着她将自己的头发绕缠来绕去,最后头上顶着软趴趴的一堆就知道这个技能她不会!   此前在段府时,每个小姐房里都有专门的梳头丫鬟,段雀桐忽然有些想念金钏和银锁了,那是她和织锦织画共同□□出来的,特别好用。   燕北梧看着夫人的发髻被阿蛮弄的像个鸡窝似的就直皱眉,“昨日是谁给夫人梳的头,去把人找来。”   阿蛮:“是花婶,我这就去叫。”   段雀桐看着发髻实在碍眼,就自己动手拆了起来,只是阿蛮为了把它固定住很是费了些心思,弄的有些复杂,她一时半会还真弄不开。   燕北梧从拿起书到现在一页都没看进去,现在看着妻子在那瞎忙活,终于不再自欺欺人,起身来到她的身后,亲自为她拆解发髻。   段雀桐看着镜子中对方肃着一张脸笨手笨脚却又耐心无比地和她的头发作斗争,嘴上不说话,可心里却十分满意,嘴角就有些不受控制。   燕北梧透过镜子看向她,目光清冷依旧,看妻子不闪不避地看着他,只觉她时而大胆、时而胆怯、时而害羞也是有趣,遂问道:“笑什么?”   段雀桐:“笑我嫁了个好郎君!”   燕北梧再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热辣的话来,一时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他想说:女子还是要矜持些!可又怕说过之后她再也不会说出这样好听的话来,最后也只是继续沉默地给她拆着发髻。   等阿蛮带着人过来时,就看到将军十分细心地在给夫人梳发,寸寸青丝从将军手中流过,无端生出几分旖旎来。   燕北梧被两人看到依然镇定自若,他又坐回桌边看起书来,倒是阿蛮和花婶有些尴尬。   段雀桐看了出来,她温和地说道:“劳烦了!”   花婶:“不敢不敢!”   段雀桐:“花婶怎么在燕北军中?”   花婶:“我儿在将军麾下,他去年升了百夫长,就将我一并接了过来。”   段雀桐原以为燕北军中全部都是鲜卑人,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段雀桐:“花婶是哪里人?”   花婶:“回夫人,老身是代郡人。”   段雀桐心下暗道:果然!方亥就出身代郡,怪不得她听着花婶的口音耳熟呢!   “代郡距离晖阳要几日路程啊!”   花婶:“三日足矣!”   原来竟已是这么近了吗?不过即便她没有遇到郎君,三日的路程,没粮没水她和娘亲怕是也凶多吉少。   燕北梧看着她眸光里的怅然心头一紧,“怎么?”   昨日写婚书时因着时间紧,她并未说的详细,现在既然说到了这里,段雀桐也需要郎君的帮忙,她原来的行程经历自然也要和他说个明白,主要是她手底下那些人用的可还顺手呢!并不想还给父亲,也不想他们受罚。还有金钏银锁也要接到自己身边才是。   花婶人老成精,看出夫人有话要和将军说,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便已经将发髻梳理整齐。随后就拉着阿蛮一起告退了。   两人离开这里后,就忍不住八卦起来,没想到将军平日里看着气势凛然,面容冷峻,竟然会亲自为夫人梳发,可见真的是十分中意夫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2:45:46~2022-05-03 12: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要一只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窗外大把的阳光泼洒到室内, 努力将冬日的严寒与这个空间隔绝。   段雀桐试探道:“郎君,你知道的,之前我发生了点儿意外, 和我手底下那些人失散了, 他们发现我不见了, 如今不定怎么着急呢?”   这就是想传信的意思了, 燕北梧轻微颔首,表示这事儿他会交代下去。   段雀桐看着他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心里很高兴,之前她还担心郎君怕是不喜她和家里联系, 毕竟任何时候联姻都讲究个门当户对, 正所谓“娶妻不娶仰头女,嫁汉不嫁低头男”。   更何况他们这婚事和正常婚事也不一样。如今看来,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担当。   段雀桐幼时曾经为了面子撒过一个谎,此后为了圆谎将自己搞的焦头烂额,此后待人就多了几分“痴”,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真诚。   夫妻间若是想要长长久久吗,除了情分,建立信任感也十分重要。   段雀桐当下就将自己因何离开琅琊郡, 路上被阻困居渤海郡, 后来在杨安县意外被掳, 醒来后的经历等一件不落的说了个清楚。   燕北梧只是静静听着, 妻子轻声细语地述说着的那些经历, 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来说,可说是坎坷离奇, 如果没有那些事, 他们也不会相遇, 这更让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姻缘。   燕北梧:“现在可还害怕?”   段雀桐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里一暖,“起初还是害怕的,可后来只想着活命,也顾不得怕了!”   燕北梧看着她藏在袖中有些颤抖的手就后悔自己提起这事儿,不说遇到歹人,就昨日被猎犬追还差点儿落到王磐手里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姑娘家身上都够让人惊惧的,这样想来,他这个妻子不仅有惊人的美貌,还有非凡的胆识。   这样美好的女子,是他的!   段雀桐看着郎君一步步向她走来,直到她的身前,弯腰将她困在了身体与梳妆台之间,那眼里盛开着□□红莲,让她想起了昨晚。   “郎、郎君,我舌头痛!”话说出口,段雀桐的脸就像烧起来了一般。   燕北梧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段雀桐被那笑声勾的耳朵都有些发烫了。   燕北梧一点点地靠近,凝视着她的眼睛:“放心,我这回轻点儿!”   那声音实在是好听到让人的耳朵都能怀孕,段雀桐就像被蛊惑了一般,轻轻“恩”了一声。   “真乖!”   燕北梧轻轻啄吻着她,吻缱绻又温柔,完全不同于昨天的莽撞,不得不说,男人在亲吻时真的是十分有天分。   段雀桐太喜欢这种相濡以沫的亲密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梳妆台上,双臂还环着郎君的脖颈。   她被亲的有些迷糊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   不过这是她的郎君,倒也并不觉得丢人。此时段雀桐星眸半闭,眼里流动着醉人的光,正痴痴凝望着他。   那醉人的星河里,只容得下他一人,燕北梧将头转到一侧,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夫人有些要命啊!   他又亲了亲那双动人的眼睛,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起。   段雀桐下意识地盘住他的腰,脸上的热度又升上来了。   燕北梧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这样托着她往外间去。   段雀桐被放在胡凳上,看着已经摆放整齐的早饭,她猛地向里间看去,透过屏风,里面的摆设虽像是蒙了一层雾,却仍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人亲密拥吻的画面肯定被仆人看到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面皮更是控制不住地发烫。   燕北梧看着她娇艳的容颜,只觉格外赏心悦目,不过他也看出来了,中原女子面皮薄,他本也不是多话的,虽想宽慰两句,可最后也只是道:“吃饭吧!”   桌上的餐食种类并不多,不过分量十足,段雀桐看出来了,郎君是个饭桶!   这里的饮食自然不如以往吃的精致,不过倒也能入口,只是好好的食材这样浪费却是有些可惜,段雀桐决定找个时间要去厨房看一看。   说来可笑,都已经成亲了段雀桐还没仔细看过郎君的容貌,此时两人相对而坐,褪去了最初的羞窘,她就不由自出地打量起来。   鲜卑族分为黄胡和白胡,燕北梧明显就属于白胡,认真说起来,燕北梧的肤色比段雀桐还要白上一分。   鲜卑族男性大多身形高大,容貌俊美,段雀桐可是个经过现代娱乐圈俊男美女洗礼的资深颜控,她仔细观察着郎君的脸型,若是把那些碍眼的大胡子剃掉,那……   燕北梧:“怎么了?”   听到声音,段雀桐才意识到自己在发花痴,她轻咳一声,“郎君,你为什么要留着大胡子啊!”就她昨日观察,除了严际中,其他人都没留胡子,那就说明北地没有蓄须的习惯,难道是个人喜好?!   燕北梧吃饭的动作一顿:“你不喜欢!”   段雀桐看出他似乎很在意,斟酌着道:“将军这样看起来十分威猛,只是雀桐觉得若没有胡须的遮挡,郎君定然俊美非凡!”   燕北梧闻言只是给她夹了一个包子。   这肉包子足有男□□头大,段雀桐刚才都没敢下筷子,这是堵住她嘴的意思吗?   燕北梧看她郁闷地啃着包子,嘴角划过一抹笑。   他留胡子其实是为了遮挡容貌,他的长相与那人有七八分相似,如果被人认出来怕是有些麻烦,不过想起妻子那身娇嫩的皮肤,这把大胡子确实是有些碍事儿了。   段雀桐到底也没把包子吃完,她看着对面已经吃了五个大肉包的男人,眼睛一转:“郎君,我吃不下了!”语气明显在撒娇。   燕北梧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碟子中剩下的半个包子夹到了自己碗里,三两口就吃光了。   段雀桐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泛起了一丝甜,这完全就是她设想中的场景,这个男人对妻子还是挺包容的,也许这个人可以满足她所有的小浪漫!   段雀桐决定投桃报李,她拿起一枚鸡蛋剥了起来。   段雀桐葱白的手指捏着清白的鸡蛋放到了燕北梧身前的碟子里,笑盈盈地道:“郎君,每天都要吃个鸡蛋哦~”   燕北梧的心口忽然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他稳稳地夹起那颗蛋,这回吃的格外慢。   吃过饭,燕北梧放下碗筷看着段雀桐,明显是有话要说,段雀桐也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燕北梧:“一会儿我让罗源过来,他是我的亲卫,办事稳重可靠,你有事情可以吩咐他,杨安县和代郡我会派人传讯过去。”   段雀桐面上一喜:“谢谢郎君!”   “你我夫妻一体,这都是应该的。”燕北梧想到中原女子似乎格外注重掌家权,又道:“稍后我会让严叔过来和你说一下府里的事儿,以后这府里你当家管账,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和严叔。”   这是要把经济大权交给她的意思了,段雀桐自然不会傻到推脱,遂道:“能为郎君分忧,雀桐很高兴。”   燕北梧眼里有笑容一闪而逝,随即起身。   段雀桐跟在后面把他送出门外,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离开,回过头时吓了一跳,房门外竟然站着两个卫兵。   段雀桐:“你们一直站在这里?”   卫兵甲:“回夫人,我们是辰时换的班,两个时辰一换。”   段雀桐疑惑:“昨天我怎么没看到这里有人?”   卫兵乙:“回夫人,平日里亲卫军都是将军回到住处才过来,陆大人吩咐从昨晚开始这里要一直有人,让我们听候夫人差遣!”   这里只有燕北梧一人居住,并无重要的东西,平日里也不缺仆人打扫,又有士兵巡逻,是以此前也没有安排人。陆欢心细,想着夫人是士族小姐,这里并没有经过训练的仆人,士兵行动力强,安排人过来也是为了夫人用着顺手,其次也有保护的意思在里面。   段雀桐此时想到的只有这时的房子隔音效果貌似不太好!   她努力摒弃自己的羞耻心,发现两个卫兵偷瞄她,只道:“辛苦了!”随即回到了房内。   得了夫人一句辛苦,两人的脸都有些红。   夫人和他们说话了啊!   夫人真是人美心善!   将军可真是有福气,竟能娶得如花美眷!   ……   段雀桐回房不久阿蛮就带着两个人过来收拾碗筷,段雀桐发现这些人吃饭时不打扰,干活时又十分利索,虽然在规矩上有所欠缺,不过还是挺有眼色的。   段雀桐:“阿蛮,我娘住在哪里?”   阿蛮:“回夫人,老夫人住在西跨院。”   段雀桐:“也不知娘亲是否住得惯,我要过去看看,你在前面带路吧!”   阿蛮找出昨日的披风替她围上,然后两人就往西跨院去。   此处修建的十分疏朗大气,又位于城外,很可能是个度假的别庄,“这里原来是做什么的?”   阿蛮:“回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当初王大人送给了将军一处城内的宅子,将军没要,后来王大人就把这里送给了将军。”   段雀桐:“这附近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蛮:“小阳山那边有一处温泉。”   此处有山林温泉,看来是贵族子弟打猎游玩儿的地方了。   说话间,她们就已经到了西跨院,梅雪妍在房里看到女儿过来,赶忙迎了出来。她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看她眉目舒展,气色上佳,行动自如,心里也就放心许多。   母女二人相携着往院子里走,这处院落之前应该是没有人住,看起来就少了几分人气,此时五六个杂役正在打扫。   进入屋内感觉就更明显一些,主院内烧着地龙,十分温暖,这里虽然摆着炭盆,可温度却要低得多,显然室内的寒气还没有被驱尽。   段雀桐自然不会委屈了娘亲:“阿蛮,让外面的人先把地龙烧起来!”   阿蛮得了命令自去外面吩咐。   梅雪妍听到女儿的吩咐十分暖心,“桐桐放心,他们并没有委屈了我。”   段雀桐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该吩咐的却是不能少的,这是态度问题。   梅雪妍:“女婿对你可还好?”   段雀桐脸上一红,“挺好的!”   梅雪妍目光在女儿红肿的唇上停留一瞬,随即挪开,柔声道:“这男人啊,他们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可若是什么都依着他们,又会觉得无趣,这中间的度若是把握好了,就能让他越来越离不开你。   桐桐,你是正妻,又有一副好相貌,趁着新婚燕尔就要把女婿抓牢了,该柔的时候柔,只要不过分的要求都可以依着他,可莫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   娘亲虽然说得隐晦,可段雀桐还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对于夫妻房里的私密事儿她还没有勇气拿出来说。   梅雪妍看着女儿小脸红扑扑的就知道她害羞,可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明白,“桐桐,你可别觉得不好意思,娘是过来人,说的话都是为你好。女婿不是个多情的,这是你的幸运,可谁知道男人开了荤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可莫要学了夫人的大度,贤良大度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心里有多苦只有自己才知道,那都是不得已的遮羞布,主动给男人纳妾更是傻子行径!   你既有夫人掌家理事的本事,又有娘的容貌身段,家花只要能满足男人所有的幻想也就没有野花什么事儿了!   桐桐,信娘的话,你只要用心,女婿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段雀桐:“……”娘亲威武! 第37章   娘俩又说了一阵子话, 那边又有人说军师到了,段雀桐也就回到了主院。   回去的几步路,段雀桐就想着昨日的情形。   严际中对郎君很尊敬, 郎君对他也是同样的敬重, 而且还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 现在胡汉之分明显, 严际中明显是汉族,是以段雀桐挺好奇严际中和郎君的关系。   到了主院, 严际中正在堂中喝茶,看到她来就立刻起身行礼, 段雀桐侧身避过, 又回了半礼。   严际中心下暗自点头,不愧是世家出身, 礼仪规矩挑不出半点错处,对这位夫人又满意了几分。   两人分主客落座。   严际中将带来的册子推到段雀桐手边,“将军是三月前才来到晖阳驻扎的,是以账册还算简单。”   段雀桐看着那足有两拳厚的账册,觉得他似乎对简单有什么误解。   她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面露惊讶, 她以为是将军府的开销, 可实际上那上面记录的却是驻扎此地的燕北军的粮草花费, 还有就是……   段雀桐看了严际中一眼。   严际中看她神色, 劝道:“将军赤诚, 他既已认定了你,让你接触这些也有让你早些了解的意思在里面, 现在将军府的账目和燕北军是一体的, 等回到东部, 自然有人接手。”   严际中这样说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还是想要再试一试这位夫人,毕竟她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他们在晖阳的全部人马不足两千,就算是让她接触一二也没甚问题。   段雀桐既不懂军事,对政治也不甚了解,可她也知道一个将军夫人管着军中的账目却是不大合适的,哪怕人少也不应该,既然不合适,她也就直接拒绝了。   严际中看她不似作伪,自然不会硬塞给她,“那我回去就把将军府内的账目分离出来,整理好后再交给夫人。”   段雀桐:“劳烦严叔了!”她又看了眼厚厚的账册,眉头轻蹙。   严际中看出她似有疑虑:“可是账目有什么不妥?夫人有话只管直说!”话虽如此,可心里却觉得夫人只是一个小丫头,又只是随意翻看两页,又能看出什么来,更何况这账目全部由他负责,又怎会出错。   段雀桐:“严叔误会了,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一时不明,想要请教一二。”   严际中:“夫人请讲!”   段雀桐:“严叔,您听说过数字吗?”   严际中:“……”那是啥?计数的字吗?   段雀桐看出他是真的没听过,觉得十分奇怪,毕竟母亲李氏教她管家时就是用阿拉伯数字进行记账的,她当时还感慨狗血作者总算干了件好事呢!   “就是一种由天竺人发明,大食商人传播的表示数目的符号。”段雀桐解释道。   段雀桐却不知,这内宅妇人掌家理事也是一门学问,有些东西是绝不会外传的,数字就是其中之一,这么灵便的方式还是管家做账的利器,也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严际中顿时来了兴趣,他虽然有些看不上那些毛子,可也知道大食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段雀桐就让阿蛮取来纸笔,然后将0—9是个数字与如今的汉字一一对应,然后随便翻到账册的一页,整页的账目不过三行就解决了,“如果画个表格账目会更加清晰!”   严际中只看的惊叹连连,他自诩博学,可也从未想过有如此简便的计数方式。   段雀桐:“其实比较重要的账目用小写的数字就不合适了,容易被人篡改。”   严际中:“那都是以后要操心的事儿,如今咱们军里哪有什么值得篡改的地方。”就他所知,夫人所说的这种计数方式外面根本就没有,极有可能是段家所特有的手段,如果用上这种方法,那不只会节省大量的时间,而且这样隐秘的方式还可以用再其他方面。   段雀桐笑笑没有说话,其实她刚才虽只是扫过几眼,可也看出来军中的困窘。她想起晖阳的兵马不足两千和账目上的内容,心下一动,问道:“严叔,燕北军和王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严际中觉得这位夫人反应还挺快的,只是扫了两眼账单就看出问题来了,不过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在军中待上几天就会知道,遂道:“他出钱和粮草,燕北军出力!”   段雀桐此前一直以为郎君是背靠王大人,如今看来竟是雇佣兵,昨日王磐与郎君相争都只能退避三舍,看来燕北军实力不俗,“那,军中将士全部是将军的私人兵马?”   严际中手捋胡须,轻微颔首:“不错!燕北军有骑兵三千,步兵七千,全部效忠于将军一人!”严际中说到此处,也不由得面露骄傲。   段雀桐思量着郎君刚及弱冠,打下如此基业一定十分辛苦!同样也能看出他的骁勇和御下能力,看来,自己还嫁了个厉害人物呢!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将军都只是挂职,只有作战时才有领兵权,就比如段家的那些家兵全部都属于段景荣,那些统领只是更高一级的士兵罢了,正因如此,所有的花费也全部要由段府承担。   大晋内战不断,胡人骁勇善战,体型剽悍,很多权贵豪强都喜欢雇佣或蓄养胡人冲锋陷阵,私人拥有一万兵卒都可以割据一方了,是以段雀桐才会如此惊讶。   严际中并不好在夫人这里久待,又得了新鲜的计数方式,现在只想回去实践一番,是以事情说定后就要告辞离开。   段雀桐其实还想再多了解一些有关燕北军的情况,不过也看出来了严际中的心思,也就不再挽留,“严叔去忙吧!”   严际中走后,段雀桐回想刚才得到的信息,要供养一万精兵花费颇多。   想要练兵,首先就要保证吃穿,除此之外,粮马车草、武器装备、营房哨所等也全部都要考虑。她当初为了五百人的口粮尚且要犯愁,更何况如今翻了二十倍呢!   手底下这么多的员工,他们要吃饭、要工资、想要人心齐福利也得跟上,虽说如今能够吃饱饭就已经十分不易,可段雀桐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洗礼,深知回报率对于调动员工积极性十分重要。   不过现在郎君都开始搞外包了,想来吃饭都成问题,想起郎君早晨的饭量段雀桐就是一个机灵,这样的大胃王军中肯定不止郎君一个,能吃个七分饱就不错了,福利更是不用想了。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从归属感方面着手了。   ……   燕北梧可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人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加强企业凝聚力的问题了,他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男人,沉声问道:“说吧!你与夫人是什么关系?”   来人正是何生。   当日何生离开杨安县后就独自上路,结果他高估了自己,生生走错了方向,也是他运气好,竟歪打正着地发现了段雀桐母女被掳的那处荒野小屋,当然也发现了草丛中的两具尸体。   通过那里残留的痕迹他判断出母女俩是逃离了魔爪,又发现了段雀桐留下的标记,于是就一路往代郡的方向而来,连日赶路疲累非常,到了此处竟是有些发热的迹象。   今日他本打算在晖阳县城里歇息一晚,在堂中吃饭恰巧就听到有人谈论三少爷相中的女人竟然被个鲜卑人给强了。   他当下就凑过去询问,那人本也是昨日王磐带出的随从之一,吃了酒就开始竹筒倒豆,何生听他描述就知道那对被鲜卑人带走的绝色母女就是他要找的人,当下问清了鲜卑人的所在,结了账,急晃晃地就往小阳山这边来了。   他刚到军营外,正想着要如何探听消息,结果就被以窥伺军营的罪名抓了起来,他没想到鲜卑人在大晋的地界竟然这么嚣张,如果不是他说自己是被将军带来的母女的亲戚,恐怕现在已经遭受了一番毒打。   他之前也想过小姐和她姨娘的处境,却也不敢深思,现在听到眼前的高大男子说“夫人”,何生的脑袋有些懵,小姐不是昨天才被带过来的吗,难道这就成亲了?   在对方如炬的注视下,何生道:“我是小姐的管家,小姐失踪,是以前来寻找。”   陆欢在一旁说道:“够聪明的,竟然冒充将军的亲戚。”能够独自找到这里,这个人想来也不简单。   何生:“……”行吧!   燕北梧今早刚听妻子提过何生的名字,知道他应是没有说谎的,可该问的还是要问:“你且把这一路的情况详细说来。”   何生看出这人不好相与,且事情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遂将自己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燕北梧一听他说的行程就知道他这是走了冤枉路,偏这个人还不知道,看他一脸的聪明相竟然是个路痴,能够找到这里纯粹就是运气,顺利的不可思议。   燕北梧其实不大想这么快就让妻子和以前的人见面,可人都找来了,他也不会刻意阻拦,他对陆欢道:“让罗源带他去见夫人。”   何生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恭敬地道了一句谢。   ……   段雀桐看到何生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招呼着何生坐下,又吩咐道:“阿蛮,上茶!”   何生虽然觉得小姐嫁给个胡人实在是受了委屈,可是如今的情况已是要比他预期中的要好得多了,这里的下人对小姐也十分恭敬,看来那位将军对待小姐不仅宠爱,还有爱重。   他经历了家庭巨变后,心境几番变化,一代贵族公子既能甘愿为个小姑娘驱使,如今倒也不是十分看重门第,“看到小姐安好,我就放心了!”   段雀桐:“何管家,你是自己找过来的?邓、方两位统领呢?”   何生:“回小姐,卑下出门时他们正在搜查审问,至于其他,卑下也不清楚。”   段雀桐看着他形容憔悴,也知道为了寻自己他定是吃了不少苦,心下自是十分感动,而且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先找来的竟然是何生,这份儿忠心十分可贵!   段雀桐:“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愁没人为我分忧解难呢!不过这几日路上也辛苦了,先随阿蛮下去好好歇息,明日过来即可。”   段雀桐没提自己被掳后的经历,何生也没说他在野外的发现,人生本就艰难,何必多提那些伤心事呢!   何生离开主院后心里轻松许多,他敏锐地察觉到小姐现在要比在渤海郡的时的状态要好,看到她过的好,就好似自己的彤彤在另一个世界也过的很好一样。 第38章   金乌渐沉, 宋赞揶揄道:“新婚燕尔,不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这屋里人若是心里不高兴, 以后的日子不定怎么折腾呢!”   宋赞也是知道将军一心扑在军务上, 是以才劝上一句, 只是没想到他这边刚一提及, 将军就离开了,看那方向分明是往后院儿去。   他摇头失笑, 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军,还真是十分少见呢!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帐中诸将士面面相觑, 随之也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在一起出生入死多年, 自然了解将军的脾性,看来将军对夫人是真的十分在意了。   ……   燕北梧回到住处就看到在在桌旁安静看书的段雀桐, 室内昏暗,此时已燃起了烛火,在暖黄的烛光下,夫人对他嫣然一笑,外面的寒气似乎都被这个笑容驱散了。   “郎君回来了!”段雀桐起身替他除去外袍。   燕北梧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去换身衣服。”   燕北梧到内室换了一身居家的常服, 出来时阿蛮已经带着人过来摆饭了。   燕北梧:“以后到了时辰就自己先吃, 不用等我!”   段雀桐也知道军务繁忙, 不可能每天都按时回来, 她也不装贤惠:“我听郎君的, 不过,饭还是要按时吃得好, 否则伤身, 以后到了时辰郎君若是未回, 那我就让人给郎君送过去,可好?”   燕北梧并不觉得需要特意送饭,不过这是夫人的心意,他也不会拒绝伤她的心:“你看着办就好!”   段雀桐看他答应,高兴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炙羊肉:“如今天寒,郎君可多食些羊肉暖身!”   燕北梧想着要礼尚往来,可也不知夫人究竟喜欢吃些什么,就着意观察起来,结果就是:“莫要挑食!”   段雀桐今日忙起来就没想起吩咐厨房菜色,是以送上了的荤食较多,段雀桐也不是不能吃肉,只是吃不了太肥腻的,是以只挑拣着吃了几口素菜。   她却没想到郎君竟然如此心细,当下嘟嘴道:“太肥了,我不要吃!”   燕北梧:“挑剔!”话虽如此,还是挑拣了两块儿肥少瘦多的炙羊肉放到恶劣她的碟子里:“肥的剩下我吃!”   天啦噜!这是什么古偶待遇!   段雀桐挑着瘦肉吃掉了,然后看着郎君将碟子里剩下的塞到了自己嘴里,心里高兴地直冒泡。   燕北梧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就知道夫人这是高兴了,还真是好哄!   段雀桐胃口小,吃的慢;燕北梧吃的快,胃口却大,是以夫妻二人倒是一起停了筷子。   饭后,天色还早,燕北梧随手拿起夫人放在桌上的书,那是一本异闻录,作为消遣也不错,只是当前这页上写的正是一个狐妖为了维持美貌剥夺人心的画面。描述的很有几分可怖,没想到夫人竟然喜欢看这种。   段雀桐腻在他身边,提起了白天严际中来时的事,“郎君,严叔提的东部是哪里啊!”   燕北梧随口答道:“就原来乌桓的地界。”   那也就是辽东一带了,那里可是北方的粮仓啊!不过现在那里应该还很荒芜。   段雀桐想到这个时代明明有高产的作物,可大片的土地却被荒废,甚至出现农民饿死的情况就觉得心痛,她心里有个主意,可又担心刚刚成亲就提出来不太好,正纠结着,就听郎君问她:“在想什么?”   段雀桐打量着郎君的神色,可惜失败了,她家这个别说现在脸被遮住了一半儿,就算没那些大胡子估计也是个冷面阎王,“郎君,严叔说咱们燕北军一共有一万兵马,那大家伙儿能吃饱穿暖吗?”   燕北梧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养不起她,遂道:“放心吧!我既娶了你就绝不会亏待你!”   段雀桐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谁跟你说这个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燕北梧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问士兵的衣食,不过夫人既然想要知道,那他也就直言道:“有些困难,不过尚可!”   想来也是,将军都带头出来搞外快了,那经济上肯定吃紧!   段雀桐:“一万都是精兵?”   燕北梧颔首。   这里的精兵主要是就年龄来说的,年纪最小的十四岁,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五十岁,燕北军实际的人数其实早已超过一万,不在这个年龄区间的做的都是杂役的活计。   燕北梧也看出来夫人是有话说,当下也不看书了,只是注视着她。   段雀桐有些粘人,不知怎么的现在已经半靠在郎君的怀里了,正把玩着郎君修长的手指,现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本来还想着尽量要委婉一些,结果却是直接说出了心里话:“郎君,这些年各地流民众多,土地荒废着,百姓吃不饱,我想着若是能收拢流民进行耕种,那不仅能救助很多人,军中将士也能吃的饱一些。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燕北梧觉得她还挺有女主人的自觉,不过到底是闺阁女子,对外界的情况不太了解,“你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是中原百姓不可能会愿意为胡人耕种,再者,各地刺史参军也不会放任人口外流。”   其实燕北梧也动过流民的念头,游牧民族并不擅长耕作,若是能够迁徙流民开荒,那于军中大有裨益,可是这也只能想想,他的队伍壮大靠的就是征战,至于其他的做法都收效甚微。   段雀桐却有不同的看法,就她看来,大晋如今就像是内部被蛀空的蚁穴,那些底层的百姓就在这一片乱象中风雨飘摇,既然胡汉融合已是必然趋势,那么早一点儿也未为不可,至少可以缓解一下“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情况。   郎君手底下有兵有马,还是早早避开中原的乱局为好:“郎君,我也是中原人,我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你对我好,能为我撑起一片天。同理,想要流民甘愿迁徙去东部,自然也要给予应有的庇佑和尊重。”   燕北梧长臂一转就将她捞到腿上抱着,不由分说地就亲了上去。   段雀桐:“……”这是同意的意思吗?   在不知不觉间,段雀桐就摸到了枕头风的妙用。   燕北梧又度过了一个隔靴搔痒的美妙夜晚。   第二日,又是花婶为她梳发。   段雀桐:“花婶,令郎当初为何投入将军麾下您知道吗?”   花婶以前给大家夫人做过梳头丫鬟,是以在说话时十分注意分寸,哪怕夫人只是闲谈,她也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更何况这还关乎她的儿子,能有接近夫人的机会别人不知道有多羡慕她呢!   “阿威当初才十四岁就被征了壮丁,先是在渔阳做戍军,后来他们被谁给打败了,阿威就和其他还活着的士兵被俘了,就此换了个阵营,为谁打仗不是大呢,不过都是为了讨条活路罢了!   就这样换了好几个队伍,后来军中没了余粮,他们得饿着肚子打仗,阿威为了活命就做了逃兵,一路逃到草原上,人都快饿死了,赶巧被将军手底下的人带了回去,竟是难得地吃上了饱饭,之后就跟着燕北军了。”   花婶笑了笑:“我家那小子是个没出息的,看在燕北军中能混个肚子,之后几次作战中又有了露脸的机会,幸得上官提拔,竟是做了百夫长。”花婶说到这里竟落下泪来。   段雀桐出声安慰:“我倒是觉得令郎是难得的聪明人,他若是不努力挣条活路,如今哪能有机会奉养娘亲呢?各人有个人的缘法,前面吃了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花婶拭了泪,她没想到夫人年纪小,却这么会体谅人:“老身原以为我家小子已经没了,可心里总还想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没想到他离家八年后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还将我接来享福,这些全赖将军厚道啊!”   段雀桐听她的话也知道,燕北军在她儿子待过的几支队伍中算是最好的,她一方面觉得悲哀,同时也有骄傲。   郎君和别的胡人并不同,他半本身就是胡汉混血,是以胡人信服他,汉人也能接纳他。   段雀桐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尽量少些伤亡。   她不喜欢战争,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在刀光箭雨间拼命,可于乱世之中,征战本身又是不可避免的,她的目的就是让燕北军能够拥有强有力的后勤支撑,将伤亡尽量降低。   何生已至,方亥还会远吗?   段雀桐觉得自己需要计划起来,在方亥等人来了之后就能马上投入工作,干吃闲饭可不行。   结果段雀桐还没等来帮手,就先来了不速之客。   彼时,幽、冀两州短兵相接,燕北梧得到急召,率领先锋营开拨前线,别院里只有两百人留守,这还是为了保护段雀桐,否则这里就只剩一处空院。   段雀桐只听着外面的呼喝声就知道出了状况。   走出门外,她就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身后呼呼喝喝地还跟了一群人,单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   段雀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儿兴奋。   王文月:“就是你赖上了燕将军?”   陆欢凑到段雀桐面前,轻声道:“夫人,她是王浚的小女儿,名叫王文月,之前就纠缠过将军,估计是从王磐那里得到了将军娶妻的消息就从代郡跑来了,不过您放心,将军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陆欢对这位王小姐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将军不喜被她纠缠,身为亲卫军的统领,他和罗源没少为将军拦着这位刁蛮小姐,没想到都离开代郡了她竟然还能追来。   段雀桐打量着王文月,原来是刺史之女,怪不得这么嚣张。看她的相貌,母亲应该是位胡姬,这样的女子即便在家中受宠,可在婚事上却绝对艰难。   从出身上讲,十个段雀桐也比不上王文月;可从血统上说,二十个王文月也比不上一个段雀桐。   胡汉通婚的不少,可于贵族来说,胡女只是个玩意儿,混血在这个时候本身就低人一等,男子尚且艰难,更遑论女子了!   想来王刺史纵着她过来也是有自己的盘算,至于为何,拿一个有胡人血统的女儿招揽一位手握重兵的鲜卑大将,这无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段雀桐打量王文月的同时,王文月也在打量着段雀桐。   王文月自恃貌美,自打知道有燕北梧这号人物就认定了他,于她来说,那是她最好的归宿,又有父亲的支持,本以为拿下燕北梧是早晚的事儿。   可没想到那个男人那般不解风情,竟好似完全无视了她的一颗芳心,更没想到的是,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就传来了他已娶妻的消息。   她得知后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到了晖阳城内她又从兄长那里得知了当日的情形,原来燕将军竟然在相识的当日就和那女子拜了堂,这让她如何甘心!   她看好的夫君被人截了胡,势必要好好教训那个女人一顿不可。只是如今见面,哪怕王文月再是挑刺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恶的女人真的是十分貌美。   王文月原本是想抽花她的脸,可现在握着鞭子的手却不由得松了几分力道,总觉得若是真的伤了这张脸是种罪过,这种感觉……真的好气!   段雀桐:“王小姐远道而来,还请进来喝杯茶!”   王文月想要拒绝,可说出来的却是:“那好吧!本小姐就给你这个面子!”   众人看到刁蛮的王小姐乖乖地跟在夫人身后进去,俱是满脸震惊,这和他们预期的不一样,不过只要没打起来就好!   两人落座后,段雀桐细声细气地道:“王小姐来到这里是为游玩吗?可真不巧,郎君临走前特意交待过,说是外面危险,不让我出去的。”   王文月喝了一口茶就嫌弃地放到一边,“哼!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是来看看燕将军为什么要娶你!”   段雀桐:“我也不甚清楚呢!许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王文月被这句话气到了:“你有什么可值得燕将军钟情的?!”   段雀桐:“许是因为我的容貌?!”说着用团扇遮住了侧脸,抿唇一笑。   王文月想要反驳,可这女子笑的着实好看,最后只是干巴巴地道:“燕将军才不会那么肤浅!”   段雀桐无辜脸:“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和将军相识日浅!”   王文月:“……”我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这里!   阿蛮在一边听着夫人说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段.茶茶.雀桐已上线 第39章   段雀桐其实就是上辈子压抑的太狠了, 这辈子在段家的那些年又一直被规矩束缚着,是以现在有些放飞自我,什么都想要尝试一番, 可王文月的表现却让她有些失望。   段雀桐为自己立好了人设, 本来想好好体验一把手撕情敌的戏码, 没想到对方来势汹汹, 竟然这么快就败下阵来,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段雀桐端起了茶盏, 对方却没体会到她的意思,就那么气鼓鼓地坐在那里, 没办法, 段雀桐只好道:“王小姐如今已经看到我了,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声音温温柔柔, 可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言外之意就是没事快滚,这里不欢迎她。   王文月身后的两个丫鬟都面露不满,王文月却好似没听出她的逐客之意:“听说小阳山上有不少猎物,你与我去打猎!”   段雀桐听着她命令的语气十分无语,你是谁啊!她怀疑这位王小姐出生时软件没装全, 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和一个觊觎自己郎君的女子出去打猎?!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看着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段雀桐直接拒绝道:“外面天寒地冻的, 郎君临行前特意嘱咐我要待在家中。”说完还羞涩一笑。   王文月十分不能理解:“打猎是你自己的事儿, 你自己想去就去, 打完猎刚好还可以一起去泡温泉。”   段雀桐:“出嫁从夫,我是万万不敢违背郎君的意愿的!”   王文月听闻此言, 初见她时的惊艳顿时消失大半, 真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燕将军竟然喜欢你这样的!”说完连句告辞也不说, 一甩袖子就走了。   段雀桐看着对方负气而去的背影,悠然一笑,惬意地喝起茶来。   看来这位王小姐也并没有多喜欢郎君!   另一边王文月跑出门外,面上的神情再不复之前的娇纵,她回首望着这处院落,想起刚刚那个女人,还真是不甘心啊!   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嫁给燕北梧的,哪怕对方娶了妻,可对方软中带刺儿,她又不能真的得罪了燕北梧,也只能慢慢图谋了。   ……   朔风呼啸,细碎的雪雾如撒盐一般簌簌落下,一列队伍在风雪中艰难的前行。呼出的白雾在冷风下将眉毛胡子都冻住了,身上也染了一身白霜,远远望去,就如一排会动的雪人。   方亥:“老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邓寅:“自然是主家让咱们如何就如何!”   邓寅知道方亥此人油滑,对于他的想法自己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如今这世道,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他一时也有些茫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方亥:“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三小姐?”   邓寅:“大人对你还算看重,如今三小姐也嫁了人,想来大人也不会太过追究的!”   方亥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压低了声音:“三小姐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如果跟在她的身边,咱们出头的机会也能更多一些。”   邓寅恍然回头:“你是想追随燕北军?”   方亥:“我是段家的家兵,自然是追随三小姐的!”说完这句话,他就打马追上了在前面带路的那个鲜卑人。   邓寅看着那个前来报信的鲜卑人,想起这些天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燕北军中胡汉之分并不明显,大家亲如兄弟。   他一时竟也有些动摇起来,如果三小姐和段大人说要将他们留下,大人应是会同意的吧!   段雀桐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帮手马上就要到了,至于把他们还给父亲,她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已经给父亲去了信,除了交代近况外,也提出讨要邓寅、方亥等人的意思。   在信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就连郎君都觉得父亲会答应,如果父亲不答应,她把人硬留下来父亲也没办法!   不过,还是答应的面儿更大一些。之前娘亲说父亲不会承认她的婚书,其实娘亲错了,那时候她们还不知道燕北梧的厉害。   对于一个各方都想要拉拢的大将,尤其是在她已经嫁给对方的情况下,父亲自然不会傻到拒绝,就算胡汉通婚会被诟病,可与可能得到的实惠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段雀桐给父亲传信还有一个目的,她想要试验一下自己的猜测。   自打与郎君相遇后,她就觉得一直束缚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但绝不是错觉。   如果原有的一切被打破,那么父亲就会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答应她的要求,如若不然,那么她就会像段歆雅一般,成为父亲心中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耻辱。   事实也确实向段雀桐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上党郡,段景荣听门房说有三女儿的消息传来就急忙将人请了进来。   看完了女儿的信,他又与信使询问了女儿的近况,得知段雀桐身上发生的事,段景荣只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于段景荣来说,嫡女已经废了,对于家里最出众的三女儿他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当初他们计划的好好的,结果却意外频发,不得不将三女儿留在外边,如今再次得到消息,她却已经嫁了人,而且还是一位鲜卑大将。   李云姬在后宅得知消息匆匆而来,“郎君,雀桐有消息了?”之前他们听邓寅传信,说是段雀桐在租住的宅子里消失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当时她着实是哭了一场,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得相见。   如今终于有了音信,她只觉分外激动,进门后她观察着郎君的神色,虽不甚欢喜,却也没有愤怒伤怀,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段景荣自是知道夫人与这个庶女的感情极好,于是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李氏接过书信细细看过,神色十分复杂,她看向段景荣:“郎君,雀桐嫁给了鲜卑人对你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之前就有一位士族贵女下嫁给了胡人,结果她的父亲被人弹劾,最后连降三品。   段景荣闻言心下一暖:“放心,影响不大!”   士族与胡人通婚定然会有人看不惯,可那些被弹劾的也是挡了别人的路。   再者,段家与那些根深叶茂的大族不同,他们段家其实并不太在乎血统,他们要的只是家族能够延续下去。   段家祖上是楚地人,当时正是西汉末年,身处乱世,老祖宗兄弟七个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之后每当有兴盛之势,就必然会遇到一些灾祸,延续至今,家业倒是一点点地积攒起来了,可人丁却一直不够兴旺。   到了他们这一代,他和兄长段贺荣也不是不努力,可仍然未能如愿,是以他们段家只能说是士族,却从来不是望族。   对于谋朝篡位的司马家他私心里是极为看不上的,尤其是儿子只是去了趟岳家就因兵祸断了腿,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这更是让他心生怨怼。   至于其他的士族,在琅琊郡蹉跎十余年早已让他认清了现实,那些大族子弟再是风光霁月,也掩盖不了内心的贪欲。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不比谁高贵!   段雀桐可不知她父亲生生被生活磋磨成了一个老愤青。   回归眼前,自打燕北梧出征后,段雀桐虽说一直安慰自己,郎君是个将军,她要尽早习惯,可还是免不了提心吊胆,段雀桐也是这个时候才体会到担心一个人的滋味。   她和燕北梧成亲时日尚短,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就太假了。在阿蛮等人眼中他们夫妻十分恩爱,可她那时不过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把日子过好,又有些放飞自我,因而十分粘人。   当然也少不了燕北梧的配合,对方也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的。   那时段雀桐只是觉得郎君对妻子还挺包容的,也有责任和担当,能够给她想要的安全感,再多却是没有的。   如今在这日复一日的担忧中,对方的形象反而愈发鲜明,就连那可恶的大胡子都变得特别起来。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摆脱这种焦灼的情绪时,她忽然坐直了身体:“阿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蛮侧耳倾听:“好像是有呼喊声,难道是那位王小姐又来了?”自打那次王小姐离开,后来又来过两次,看那软和下来的态度,似乎想要和夫人交好,只是每次都被夫人气跑,虽然夫人也没说什么就是了。   段雀桐摇头:“不是她!阿蛮,你让人去外院看看!”   阿蛮刚打开房门,就有亲卫跑了过来,阿蛮看他神情不对:“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那么吵?”   郊外别的没有,就是地多,是以她们这处院子距离前院有相当一段距离,可是如今在这院子里就已经能够听到隐约的呼喊声,可以想见外面有多少人!   想到什么,阿蛮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忍冬,不会是打过来了吧!”   忍冬摇头,这时段雀桐也出得门来,忍冬的神色有些惊慌:“夫人,外面是流民,粗略估计得有一千人,而且还有人继续过来。”   听到他的话,段雀桐也变了神色,这里留下的亲卫一共也才二百人,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哪怕他们身强体壮,对上一千的流民也是无济于事。   “怎么这么突然?我们赶紧进城!”段雀桐当机立断道。   燕北梧放心将她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此处距离县城并不远,临行前他也提及如果有事可以进城找王砭,他已经拜托对方提供帮助,从这里到城门只需一个时辰,只要进了城就是安全的。   忍冬听她这样说都快哭了:“夫人,那些人就是从城门那边过来的,城门如今已经关了!”   段雀桐瞬间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定然是王砭不想接纳流民,是以才下令关闭城门。   这里有车有马,在亲卫的护送下,想要离开这里并不难,让她惊疑的是王砭的态度,别庄距离县城如此之近,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既没有传讯过来,也没有接她进城保护,这里难保没有别的意思,也许对方还盼着自己死于流民之手,届时就可以给王文月腾地方!   段雀桐确实猜对了,只不过起了心思的不是王砭,而是王磐。   那日他被燕北梧截了胡,可也不敢得罪,只能把怨气咽到肚子里,如今王文月得了消息追了过来,平日里也似真似假地发过几次脾气。   王磐和王文月感情还算不错,本来也没想给她出头,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也就顺手而为了。因此他听到兄长派人去别庄就悄悄将人拦了下来,说是已经派了人过去。 第40章   时间紧急, 段雀桐并没有犹豫太多时间心下就有了计较,“那些流民是什么意思,和咱们的人有没有发成冲突?”   忍冬:“夫人放心, 目前他们只是想要求咱们给口饭吃, 前面有陆统领在, 他约束着兄弟们, 那些人看咱们大多是鲜卑人,并没有胡来!”   胡人性子凶悍, 样貌也与中原百姓大不相同,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 若不是真的艰难, 怕是那些流民也不敢聚在庄子外面,不过也保不准他们是想要摸清这里的底细, 饿狠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段雀桐:“我要去前面看看!”如果已经发生冲突,那她一定会优先选择自保,现在这种情况却可以尝试看看能不能把这些送上门的劳力收服。   忍冬正在劝说夫人不要以身涉险,结果阿蛮已经把大毛披风都找了出来,忍冬看着这主仆俩,知道自己人微言轻, 只好先行跑到前面去通知陆统领。   段雀桐在身边人的陪同下一路往前院去, 才走到一半, 就看到陆欢跑了过来, 看来是真的急了。   陆欢:“夫人, 前面交给我就好!”   从前将军对女子不假辞色,对这位夫人却是耐心的很, 若是夫人发生了什么意外, 将军怕是得活剐了他。   段雀桐:“放心, 我知道分寸,之前郎君曾和我说过想要迁些人去东部耕种,你觉得外面那些人怎么样?”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那些人是否服管了,陆欢想起那些人从到了这里后一直在苦苦哀求,虽然有几个人在其中叫嚣,但总体上还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陆欢:“夫人,将军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主要是以前他们不是没做过类似的尝试,只是那两次都以失败收场。   段雀桐睨了他一眼:“我还能骗你不成?若是郎君不说,我缘何知道他的想法?”   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他追随在将军身边也有四年了,知道将军十分有远见,将军既然还想要往东部迁人,现在确实是个机会。   陆欢:“外面那些人看着还算本分,其中也有老人和孩子,品性应该还行,只是他们人多,咱们若是收留,接下来的日子定会十分艰难。”   如果是夏秋季节还好,现在外面时不时就飘场大雪,真收留了那些人,不仅要解决吃的问题,还得保证他们不被冻死。   “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先把人留下来再说!”段雀桐行走如风,很快就出了后院。   到了前院,哀戚之声阵阵传来,只是听在耳里就让人心生凄凉,等那些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段雀桐只觉心中哀恸。   她站在高高的楼车上,看着外面满面凄惶的百姓,他们不说个个一身褴褛,可也没好到哪儿去。   段雀桐在心生怜悯的同时内心也生出了一股愤怒,在一个有玉米、红薯、棉花的年代,百姓竟然无法吃饱穿暖,这是多么惨烈的人间疾苦!   在她观察外面百姓的同时,那些人也看到了楼车上的丽人,无法形容初见夫人时他们内心的感受,只是在那一刻,看到她的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好似在她的面前喧嚷都是一种亵渎。   辕门内外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冬日寒风凛冽,将段雀桐的披风吹得鼓荡飞扬,在下面的百姓眼中,就好似九天玄女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百姓们无一不目露期盼,本能告诉他们,活命的机会就掌握在这位夫人的手中。   段雀桐看着下面流民的表现,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并不想和这里起冲突。   陆欢已经按照夫人的要求在楼车下面两侧分别摆了四个大瓮。   周围人尚不知夫人意欲何为,然后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远远地传将开去:“各位父老乡亲,我原是并州段氏女,世道艰难,因躲避战祸,流落此地,幸得燕将军心善,以正妻之礼待之。   不想年终岁尾,战乱又起,竟致各位同胞流离失所,吾见之,哀之,痛之!   昔日将军曾言,惟愿天下百姓无冻馁之苦,可叹本身已是局中人,沙场血战之时,心中哀恸愈盛,每闻此言,吾亦心痛之!   今日各位父老乡亲来到此地,皆是上苍指引,将军虽未在此,身为人.妻,吾既知其心愿,自是应竭尽全力为各位提供庇佑。   生而为人,本无胡汉之分,吾只愿与众位同心协力,使老有所依,幼有所长!若是众位信得过我,就请在辕门外分两列站好,稍后自会有兵卒为各位安排!”   早在段雀桐的声音传出时,就有人认定这是神迹,否则他们为何能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那位夫人先是引发大家的共鸣,接着又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她口中的将军竟又有那般博大的襟怀,最为重要的是,夫人说要为他们提供庇佑,他们在这儿徘徊不去,不正是为了吃口饱饭吗?   当下就有人跪倒在地,口中胡乱说着仙子、女菩萨、大善人之类的话,一人跪下,接着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段雀桐并不阻止,她此前只怕这些流民硬闯,现下只希望他们的信任和臣服能够持续的更久一些。   等到外面那些人规矩地排起长队,段雀桐这才放心地从楼车上下来。   陆欢原来就不敢直视夫人,如今就更不敢了,他之前在这儿与流民对峙近一个时辰,如果不是夫人前来,双方冲突是迟早的事。   段雀桐对陆欢道:“这里就交给你了,等把他们都安顿下来你再去后面找我。”   陆欢恭敬地应了下来,因着夫人之前的那番话,如今在亲卫的眼中她不只是能够得到将军爱重的女子,同时还是一位有胆识的女巾帼。   段雀桐在阿蛮和两位护卫的陪同下回了后院。   梅雪妍在回廊上不停地徘徊,看到女儿的身影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你怎么这般大胆,前面的事自有男人去操心,你若是出了什么事……”   说道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这个女儿主意大得很,偏偏又麻烦缠身,她这两年一直跟着提心吊胆的,生怕生出什么事端好好的女儿就又会陷入险地。   段雀桐明白她的心思,她也不是逞强的性子,不过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供一些帮助,寒冬腊月的野外,如果没有食物果腹,又无法取暖,不出两日就会有流民在睡梦中死去,接下来怕是要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一旦突破了底线,那接下来就是悲剧的序幕。   而且在农业时代,人口和土地本身就是财富,东部在后世可是有名的粮仓,那样肥沃的土地正需要人手去开垦。在帮助那些百姓的同时,他们也能有人手耕种,双赢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娘亲别哭!有陆欢他们在呢!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段雀桐挽上娘亲的手臂,和她一起往回走。   梅雪妍想要训斥几句,可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别家的女儿都是乖巧听话,可她的桐桐却是胆大包天,想起曾经在荒野小屋中发生的事情,如果女儿不是这样的性子,怕是世间已经没了她们娘俩。   她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只望你能记得还有人担惦念着你!”   这就是揭过此事的意思了,段雀桐又是一顿撒娇卖痴,终于哄得娘亲开怀。   ……   足过了有两个时辰,陆欢才过来。   段雀桐:“如何了?”   陆欢:“属下已派人将他们都登记造册,如今人都安排在了营房之中,现在他们已经领了粥,有几个老翁想要亲自过来感谢夫人,现在正在中堂等待。”   事情能够这样顺利,陆欢也是没有想到的,那些流民不吵不闹,乖顺的让人心头犯酸,看到队伍中有老人孩子生病,他就派了医者过去,那些人对此更是感恩戴德。   对着人高马大的外族人,他们虽还免不了畏惧,可也能看出面上多的几分感激。   段雀桐:“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都只是暂时的,百姓可以是最温驯纯朴的,也能变得最残忍无赖,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任重而道远,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松懈!”   陆欢心下一凛,他当年不也是个朴实少年吗?后来还不是……   陆欢正色道:“夫人请放心,回去我就会通知下去,只是如今粮食只有半月之数,而且我担心这里的流民会越来越多,您看……”   段雀桐对于这种情况自然也有考虑,当下道:“你一会儿就派人去给将军传讯,将咱们这里的情况说清楚,尤其是县城封城,将咱们留在郊外的事儿。再找几个口齿伶俐的过来!”   陆欢听夫人的意思,这是要告状啊!   段雀桐和他交代了这些事后,就起身往中堂去了。   在以亲缘和宗族为主的时代,老人的地位十分重要,否则也不会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说法流传,若是能够取得哪些老者的信任,她的人口迁移计划就会变得更加顺利,是以段雀桐对于这次会面十分慎重。   五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此时正端坐在正堂里,面上的沟壑填满了生活的苦痛,同样也蕴含着年轻人没有的智慧。   他们如今已经知道那位夫人的身份,同为中原子民,让他们天然对那位心善的夫人心生好感。   房门打开,他们齐齐站起,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姿纤细又挺拔的女子逆光站在那里。   这一瞬间,他们又想到了之前的神迹。 第41章   等到真正见到段雀桐的那一刻, 以貌取人的效果达到了顶点。   段雀桐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联想到高贵、脱俗,偏偏又有一副难得的慈悲心肠,几位耄老看到她伏身便拜:“老朽代侯阳的父老乡亲谢过夫人!”   段雀桐几步上前, 亲自将人扶起:“老人家快快请起, 这可折煞我了, 同为中原百姓, 本就应该守望相助。”   冯老:“夫人对我等有活命之恩,非如此不能表达乡亲们的感激。”   其他几位老人也一一述说着内心的感激之情。   段雀桐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那些流民为何远道而来还能忍住不硬闯, 原来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有这些老人家的约束, 他们才能压下心里的冲动。   段雀桐等他们停下, 几人落座后这才说道:“不瞒诸位,我嫁给将军还不足旬日。”   几人听闻此言, 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段雀桐安抚一笑:“我既然敢让守门的护卫将你们接进营房,就是相信将军若是在此也同样会帮助你们。诸位有所不知,将军身上本就留着一半的汉家血脉。燕北军虽是鲜卑军,可其中汉家子弟也不少,那些人能够心甘情愿地追随将军,正是因为将军把他们当人看, 将军自己能吃上干饭, 绝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喝粥!”   几位老者前来, 除了想要表达内心的感谢之外, 还有就是担心会被赶走, 如今听了夫人的话,心下稍稍安稳下来。   曲老向来精明, 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 他试探地问道:“夫人,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等做的,尽管开口,夫人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于我等有活命再造之恩,只要老朽能够做到,决不推辞!”   其他几人闻言也纷纷附和。   段雀桐原本想要他们安稳下来再说,现在有这几位一看就十分有话语权的老人家在,当下就改了主意:“不知几位老人家今后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几人听到这话俱都面现愁苦之色,按照以往,等到战事结束,可能会让他们回迁,也有可能会将他们就地安置,按照老家人的想法,自然还是想要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的,可即便回去了,家也不再是家了!   曲老向其他几位老者使了一个眼色:“我们的命是夫人救的,如果能够用余生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那就死而无憾了。”   段雀桐对曲老的上道儿十分满意:“此前将军也曾与我谈及此事,不瞒诸位,如今军中也是艰难度日,是以将军才不得不受幽州刺史差遣,就是为了让下面的弟兄们能吃上一口饱饭。当时我就说东部的土地肥沃,无人耕种实在是可惜,只是苦于鲜卑以游猎为生,对于农耕之事并不擅长,上好的肥田就此荒废!”   冯老几人闻之也是接连叹气,良田荒废,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就如剜肉剔骨一般,如今他们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种,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乱。   段雀桐看铺垫的差不多了,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东部都是黑土地,若是能够利用起来,定然十分高产,那里地广人稀,远离中原,届时又有燕北军的庇护,再不必担心离乱之苦,将军宽厚,开垦出的土地前五年免征赋税,五年后土地归属个人,燕北军只要其中的三成,且不抽人头税!”   几位老者既不缺处世的经验,又都是经年的庄户,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弊。只不抽人头税这一项就已分外让人心动。可东部可是乌桓地界,那里的人听说茹毛饮血,尚未开化,真的要冒险北迁吗?   再有就是,自打前朝末年,为了减少胡人扰边,同时也是为了充实北方人口,当时就强制胡人内迁,主要集中在朔州和并州北部,如今胡化的汉人和汉化的胡人都不少,他们就算是想迁出去恐怕也不会容易。   心里这样想了,曲老也就问了。   段雀桐:“老人家请放心,东部与幽州相邻,别的地方想迁过去不容易,只是出幽州还是能够办到的,更何况,如今战乱频繁,那些大人物且不会把心思放在这里呢!”   这话说的讽刺意味十足,却偏偏点到了他们的心坎儿上。   他们失去土地、背井离乡,又在逃命的途中失去亲人,全是因为头顶上的人争权夺利。作为普通百姓,他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冯老:“夫人,土地归属个人,将军府就不会再干预了吗?”   段雀桐:“原则上是这样,只是各位也知道,大晋的土地兼并严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咱们会专门设立土地司,若是私下买卖需要本人亲自到土地司写明契书,如若本人无法亲至,也需至亲才能完成土地转让。粮食也是要优先提供给燕北军的,军中会按照市价进行收购,绝不会出现种地的百姓还吃不饱肚子的情况。”   段雀桐的话让几位老者相信她和那位燕将军真的认真谈论过此事,只是这关乎几个村子的百姓,他们也不能轻易拿主意,于是言明需要回去与人商议。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段雀桐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她相信,下这个决定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会承担一定的风险,可最终的结果一定会让她如愿。   要想心往一处使,文化宣传很重要!   为了防止胜利果实旁落,段雀桐对陆欢派来的几个护卫进行了一系列的思想政治教育,这个情急之下的举动,奠定了燕北军宣传部的基石。   段雀桐是活动宣传方面的老手,她想出的点子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可以说是让人耳目一新。   她还发现了一个好苗子,那是个叫马寻的汉族子弟,已经年近三十了,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说他尚未及冠也有人信,这人嘴皮子特别利落,也有亲和力,关键是领悟力十分出色,段雀桐决定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副手。   这天晚上,第一代宣传员被赶鸭子上架。   当时刚刚吃完晚饭,苦了多日的流民喝到了热汤,每个人还有一个实心的大馒头,此时身上俱都暖洋洋的,他们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军中最大的营房。   此时营房中的杂物已经全被搬空,营房中央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下面摆了几口大瓮。   这次的宣传准备时间有限,是以内容十分地简单粗暴,本质上就是一次诉苦大会,除了陆欢拨给她的四个口齿伶俐的护卫,还特邀了阿蛮和花婶。   几个护卫手中拿的是段雀桐进行过艺术加工的脚本,阿蛮和花婶就是说一下自己的经历。   普通百姓的日子过得都苦,他们在台上一一述说着自己的经历,有父母亲人在一起的欢乐,有颠沛流离的凄凉,有亲人离世的伤痛……当然还少不了在燕北军中得到的归属感。   幸福的人只有一种模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次的宣传狠赚了一把眼泪,可同时又在这些人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假以时日,必将长成参天大树。   ……   此时的燕北梧正在一个叫台城的地方驻扎,此前他们和兖州军刚进行了一场交战,兖州疲态已现,如今不过是在强撑,再有一场战事应该就能结束了。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双方的试探□□锋,寒冬腊月,双方都没想过要打持久战,等到结束,应该还能赶上回家过年,想到家,他的心头就一片火热。   他的目光眺过远山,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北方的佳人,如果妻子知道他救了邓寅等人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要说邓寅一行也是倒霉,那是真的出门没看黄历。   他们为了快些赶到晖阳就取了巧,想着从冰面上走能快些,可没想到都已经这个时节了,有些地方还是没有冻实,等到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当时大家也算警觉,可还是掉到冰窟窿里五十多人,就连方亥也没能幸免。   人掉进去他们自然得救,这回又下去了一拨人,就这样最后还是有两个没救上来。   弟兄们受了寒,他们不好再走,当即就找了个避风处安营扎寨,当晚就有人发起了高热,幸而燕将军途径此地,他们这才算是有了依仗。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段雀桐的这层关系在,他们还得减员。   通过这几天耳闻目睹的情况,可以看出这位燕将军确实是位不错的将军,邓寅原本就动摇的心现在彻底偏了。   金钏和银锁更是日夜期盼着早日回到小姐身边。   这日,王琰与燕北梧等正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王琰拍着燕北梧的臂膀说:“燕将军可真是一位难得的悍将,只要有你负责冲锋,那些兖州军简直都要望风而逃了!”说完哈哈大笑。   燕北梧并不接话,他就算是悍勇又如何,最后的功劳不还是他们的,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于这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一把枪,他本人也想借此练出一队疾风军来,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本质上,他并不想归顺某一势力,如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正在这时,罗源进入帐内,在他耳边说是晖阳派了人过来,他当下也不多言,直说自己有事。   等到他走后,王琰的面色很不好看,营帐中静默一瞬,他们看着上首的王琰,最后一人大着胆子说:“大人还是莫要与那蛮子计较,怕是他进入汉家地界之前连衣服都还不会穿呢!哪里懂得什么礼仪尊卑!?”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帐中的气氛这才又圆融起来。   王琰似是也把刚刚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只道:“等到我们大获全胜,刺史大人定不会亏待了诸位!”   燕北梧回到自己的营帐,就看到忍冬正等在那里,忍冬看到他来,起身行礼,然后将夫人的亲笔信奉上,又说了现在晖阳的处境。   忍冬:“将军,属下来的这一路上,还看到有流民往北边去,营中如今只有二百弟兄,口粮也十分紧张,陆统领担心如此下去会生出什么变故,是以想要将军给拿个主意。”   燕北梧看过妻子的书信,知道妻子做主收留了大批流民,心下虽觉她有些冲动冒失,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可也知道她的初衷是为了自己,又听忍冬说了家中情况,如何还能坐得住。   他面色沉凝,好似聚集着风暴:“传令下去,让众将士拔营回防,一刻钟后启程!”   自有传令官下去通知。   严际中和宋赞得知消息,赶忙过来询问,王琰听说后,不知这蛮夷为何突然要拔营,虽心下忿忿,可也不敢耽搁,也亲自过来。   王琰面露焦急:“燕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眼看胜利在望,你为何要令部下拔营?”   燕北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王都督,我夫人身处险境,我不得不回去,你也说了如今胜利在望,计划此前刚刚定下,你可让尉迟奔做先锋官。”   王琰被他这样看着很不舒服,他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说道:“之前已经说定了的,你带着燕北军做先锋,事后给你们一百石粟米,二百匹棉布,一千斤棉花,你若是现在离开,难道是想撕毁契约?”   燕北梧冷冷地看着他:“当时王砭答应我,如遇危险,会将我妻子接到城内,如今我的妻子却被流民困在了庄子里,违背契约的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就是酬劳照付,可他人也要走。   王琰没想到他竟如此嚣张,可燕北梧带兵打仗的本事又哪里是尉迟奔能比得了的,当下压着心火道:“王砭不会如此不识大体,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眼下这场战事正处于紧要关头,凭将军的本事也不过只需耽搁三五日,燕将军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燕北军想一想!”   王琰一边劝说着,一边想着回去要给伯父上上眼药,他与王砭是堂兄弟,只是同是王家子,却是同人不同命,他甚至怀疑王砭就是见不得自己好才让燕蛮子后院儿起火的。   燕北梧:“错本就不在我,他们若是饿肚子也不会与我抱怨!”   王琰:“……”你难道还想让他们找我不成?!   王琰心中有诸多不满,可是也不敢真的与燕北梧起冲突。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遂道:“若将军夫人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我赔给将军十个貌美女子如何?”   严际中和宋赞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向王琰,王琰看到他们这样的表现,也知道自己言语不慎,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这蛮子难道还是个痴情种不成?   正这样想着,他就看到燕北梧眼中冒着寒光:“慎言!”   王琰被他凉飕飕的目光刺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挥衣袖,气哼哼地走了。   宋赞和严际中在一旁也听出来了,将军是因为夫人被流民困住这才想要回去。两人的面上都有些一言难尽。   燕北梧:“怎么?你们也想劝我?”   宋赞:“……”你都这样说了,我还劝什么?   严际中:“将军,这里面可是还有别的事?”就他看来,那边有陆欢在,他向来机灵,让他打仗是不如罗源,可如想要护住夫人却是不成问题的。   燕北梧:“夫人收留了那些流民,她想要把那些人迁移到东部开荒种地!”   宋赞和严际中对视一眼,如此他们就知道将军为何这般急切了,晖阳的情况他们是尽知的,想要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武力震慑是十分必要的,庄子里留守的人太少,如今两人只怕回去的太晚!   当下也不用燕北梧吩咐,两人就各自回去收拾不提。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42章   这段时间, 段雀桐又组织人编了一些小品相声,这种艺术形式通俗易懂,又没什么难度, 上手也比较快。尤其是马寻在这方面一点就通, 能够完美地理解她的意图。   每日饭后, 大家都会聚在营房中看曲艺, 段雀桐也没有让马寻等人一味去排那些苦情内容,生活本就已经够苦了, 来些喜剧才更能刺激人们的神经,营房里的笑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日, 就在众人欢聚一堂时, 陆欢找到了段雀桐:“夫人,外面又有流民聚集。”这些日子他们又陆陆续续收留了近五百人, 如今这里的流民总数已经达到了一千六百人,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段雀桐看着他的神色:“可有什么不对?”   陆欢眉头都快攒成了一个疙瘩:“是不太对劲,他们那架势不像是流民!不,还是流民,就是不像是普通的流民!”   陆欢说的有些语焉不详,不敢段雀桐也猜出了几分意思:“具体说说看!”   陆欢:“他们当中没有老人和孩子, 就连女人都很少!”   只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段雀桐:“他们是不是还身强体壮, 眼神凶悍?”   陆欢沉重的点点头, 看来夫人是猜到了!   这就是段雀桐最不想面对的事, 那些老人和孩子可能是被舍弃了, 也可能是被……吃了!   段雀桐:“人多吗?”   陆欢:“粗略估计有四五百人。”   段雀桐:“不能让他们进来!一个都不能!”   陆欢本来担心的是夫人心善,如今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夫人。   此时太阳将将落山, 如果那些人在暗处捣乱, 得逞的可能性非常大。“陆欢, 今晚谨慎些,千万不能懈怠,如果那些人有异动,格杀勿论!”   陆欢:“是!”   庄子太大,二百人就算彻夜不眠地巡视,也无法顾及周全,段雀桐将目光移向营房的方向,同仇敌忾有时候是十分有效的团结方式,虽然时日尚短,可也可以勉力一试。   时隔多日,段雀桐再次站在了高台上。   有些人天生就自带光环,因着夫人的突然出现,之前或蹲或坐或站的百姓全部都站了起来。   段雀桐看着下面的一双双眼睛,沉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现在外面又有流民聚集,只是这回上门的却是恶客,和众位的淳朴良善不同,他们几乎全是身强体健的壮年!”   她的语气让大家也意识到了事有不同,尤其是刻意加重的“壮年”二字,更是促动了大家那根敏感的神经。有些人的面上已经现出了慌乱之色,女人抱紧了孩子,老人握住了儿女的手。   段雀桐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将军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草菅人命的人出现在军营的,相处多日,这里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营中留守的护卫有限,向将军传讯的人还未归来,是以我需要众位的帮助!”   曲老越众而出:“若能为夫人分忧,固所愿尔!”   有这一人出言,接着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这声音连成了一片:“为夫人分忧,固所愿尔!”   从私心来讲,他们不希望有限的粮食出现更多的人分薄,也不愿以人肉为食的凶徒打破暂时的宁静;从道义上来看,夫人收留了他们,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段雀桐面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人都是视觉动物,顿时有人生出为了夫人这样的笑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想法来。   段雀桐:“手上沾过人命的人,我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为了避免他们闯入,发生烧杀掳掠的事,需要壮年男子与营中的护卫共同巡逻,我决不允许恶人侵入我们的家园!”   此话一出,更是群情激奋,一时不少年轻人都举起右拳,表明自己的心志。   陆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将军这个夫人娶得太值了。   马寻等人在一旁看着被夫人三言两语就激发起斗志的百姓,心下更是十分敬服。   段雀桐整整一夜未眠,她就留在前面的营房中,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的百姓,原本听到喊杀声而心慌的人们因为她的存在也能勉强镇定心神。   梅雪妍在后宅久等女儿未归,只好亲自去营房相劝,女儿这样实在不合规矩,在后院儿等待也是一样。   结果当然是劝不动的,最后她没了法子,只好陪在女儿身边。   这一晚,终于还是见了血。   ……   燕北梧带人回来时远远看到营房外倒卧的尸身和对峙的双方,心头悚然一惊,他用力抖动缰绳,脚掌轻磕马腹,那马儿似乎也明了了主人心中的急切,风驰电掣般的就冲到了营垒前。罗源等人紧随其后!   燕北梧手起刀落,直接将一个悍徒了结,于阿勇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东升的旭日映入他的眼中,将他的眼底染得一片血红,直到耳边传来“将军!”“将军回来了!”的呼喊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血液仍在流动,之前还如恶狼一般的凶徒此时正捂着脖子“呵呵”地喘气,鲜血喷了他满身满脸。   他还活着!   于阿勇看着马背上那个挥舞着长刀的矫健身影,那就是燕将军吗?燕将军救了他的性命!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的身体里又爆发出了一股力量,他要将这些强盗全部杀死,夫人说决不能让他们闯进去,他们要保护家园,他的老娘和妹妹还在营房等他。   早在燕北梧出现的那一刻,那些已经泯灭了人性的凶徒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们想要逃,可却无路可逃,原来围墙内勉力支撑的那些护卫和百姓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僵持了一夜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燕北梧:“宋赞,外面就交给你了!”留下这句话后他就打马穿过了辕门。   宋赞暗叹:年轻真好啊!   ……   段雀桐得知郎君归来,直接往辕门的方向而去,极力掩饰也压不住激动的脚步,燕北梧看到那抹俏丽的身影,一个飞身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他大踏步走到妻子身边,看到她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头的担忧。   段雀桐看到燕北梧,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她看着满身肃杀之气的郎君,毫不矜持扑到他的怀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较软的身躯扑入怀中,不顾他满身风尘和斑斑血迹,燕北梧一时间竟生出几分无措来,只是他向来冷着一张脸,是以也无人能窥得他内心的想法。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燕北梧知道妻子这是害怕了,他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段雀桐心里确实是后怕的,理智告诉她,外面的流民数量只要不再增加,有这些青壮的加入,应该能够对付得了外面的那些人。   可凡事就怕个万一,万一他们发动的青壮人心不齐、胆识不够,让那些人闯进来,不用多,只要冲进来十个八个,这些老弱妇孺就会慌了神儿,如果那些人再猛下杀手,就能轻易击碎这些百姓还没稳固的心里防线,到时候她是舍弃这些人独自逃命,还是为了这些信任她的人舍生忘死?   让她苟活她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让她直面危险她又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段雀桐面上强撑着镇定,可实际上心里早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挺过来了!   燕北梧感受到妻子的虚软无力,一个呼啸,马儿就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凑到他的身前打了一个响鼻,燕北梧将妻子抱上马背,牵着缰绳往后宅走。   段雀桐:“郎君!”   这一声百转千回,燕北梧看着她眼里的渴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他翻身上马,将娇妻护在怀里。   段雀桐靠着郎君身前的盔甲,忽而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彼时他们也是这般,只是如今却已是换了一番心境。曾经的“抢匪”现在成为了她的依靠。   周围的百姓目送他们离去,本来他们看到这样一位冷面将军心中十分不安,可看着夫人对他的依赖,忽然也对他生出几分信任来。   铁汉柔情,最是动人!   被女儿和女婿齐齐遗忘的梅雪妍无语地看着两人骑马离去的身影,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这未免也太伤人了吧!   金钏和银锁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们二人贴心地没有上前。姨娘的心酸她们感同身受好嘛!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   曾经,小姐为了让她们多干活说了多少的“甜言蜜语”啊!没想到,再见面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她们了。   这还真是令人伤心呢!   梅雪妍终于从被女儿遗忘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她这时也注意到了金钏和银锁,惊喜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赶忙上前行礼:“回姨娘,在来晖阳的路上,有些家兵掉进了冰窟窿里,后来恰巧遇到了姑爷的队伍,后来就跟着一起走了!”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可也能想象得到其中的凶险:“看来姑爷还真是咱们的福星呢!”梅雪妍感慨道。   就是女儿被抢走心里有些不爽!   不过,女儿女婿恩爱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那点小别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什么,她昂首道:“桐桐拜堂时,我坐的可是高位,她叫我娘亲呢!”   金钏向来机灵,当下伏身便拜:“恭喜老夫人!”   银锁反应也不慢,也跟着行礼。   梅雪妍对此十分满意,一人赏了一块金锞子。   两个丫鬟像侍奉老封君一般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这滋味儿,简直前所未有的好!   梅雪妍想到她初到段府时的那几年,那时她年轻气盛,还妄想与李云姬互别苗头,后来虽然沉寂下来,可也不过是对现实的妥协罢了,说到底终究还是意难平。   如今她能与女儿生活在一起,是这里人眼中夫人的娘亲,她比李云姬有福气!她如何能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李氏:哼!高兴什么?雀桐眼里只有她的夫君! 第43章   段雀桐靠在燕北梧的怀里, 两人共乘一骑,段雀桐觉得还挺浪漫的,她特别喜欢这样的小细节, 她努力后仰, 想要看清郎君的模样。   燕北梧身体前倾, 抵住她后仰的脖颈:“莫要如此, 也不怕拗伤了!”声音还如以往一般冷硬,可话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听他这样说, 段雀桐也就听话的不再往后看了:“郎君,若不是嫁与你, 我恐怕这辈子都难有这样的自在!”   在大晋, 头上的步摇,腰间的禁步, 脚下的绣鞋,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规矩礼法。她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相拥、骑马,不仅是自己,家里的姐妹也会受到影响。   身为一个现代灵魂,段雀桐来到这里后心里特别憋屈,可她又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结果也只能是向现实妥协, 多少个午夜梦回, 她都在心底暗暗地告诫自己:要忍耐, 就只当是一场角色扮演好了, 能够来一场真实的剧本杀也是十分难得的经历!   那样的怨怼,也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敢表露出来。   嫁给郎君后, 却让她有了妄念, 这个男人看着面冷心冷, 可实际上却十分有责任感。   诚然,这个男人有些大男子主义,可是她只要放下身段撒个娇,对方的态度就软了下来,比起那些表面斯文有礼的男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燕北梧感受到了怀中人的愉悦,想着之前在庭院中妻子看到自己时难以抑制的惊喜,揽着纤腰的手臂稍微收紧了些!   到了后宅,燕北梧托着妻子的腰将她扶下马背,等到进了门,段雀桐就张罗着让人去做些菜肴来,之前大家都紧绷着神经,现在不管是长途跋涉归来的人,还是庄子里的护卫和百姓都是疲惫不堪,此时正需要饱饱地吃上一顿,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燕北梧沐浴更衣后,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吃食,为了方便,今天所有人吃的都是烩面,足有一指宽的面条吸饱了汤汁,里面还有白菜、木耳和鹿肉,燕北梧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段雀桐身前也是一大碗面,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饭量就大,昨天又熬了一夜,肚里空空,天气又冷,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就连心情都好了几分,只是庄子里盛面用的都是大海碗,想要吃光还是难为她了。   燕北梧看妻子小口小口地嘬着面,问道:“吃饱了?”   段雀桐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筷子,将碗往郎君的方向推了推。   燕北梧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直接端过来,把妻子剩下的也吃了个干净。   段雀桐看着他有些出神,娘亲说:家花只要满足了男人的幻想就没有野花什么事儿了!现在看来,这句话对她也同样适用,她家郎君真的是挺宠她的,就像现在,吃媳妇剩饭什么的,真的是莫名地戳她!   虽然郎君不是她幻想中的那种清爽温润型,也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有些过于沉默寡言了,可嫁给他后她才发现,燕北梧这种类型的男人,似乎比她预期中的更好!   若是郎君再把大胡子剃掉……   燕北梧被这样看着哪里能没有发现,尤其是妻子目光痴缠,让他想要忽略都不行:“怎么了?”难道是看他太过威武?他这个妻子实在是粘人!   段雀桐:“郎君,你什么时候剃胡子啊!”   燕北梧:“……”你到底是有多看不顺眼我的胡子!   段雀桐本来话出口还有些不好意思,可看他没说话,就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一次不行,两次不行,多提几次,总会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吃完饭,燕北梧又要往前边去,段雀桐也知道劝不住,干脆说:“郎君,我陪你一起!”   燕北梧看着她眼底的青黑:“不用,你先休息!”   段雀桐是想着郎君把前面的事情安排妥当就让他回来休息,听到这样拒绝的话就有些怏怏的,燕北梧被她含怨的眼睛看着,补充道:“我把前面安排一下就回来陪你!”虽还是没甚表情,可语气却是不同以往的温和。   段雀桐得了他这句话,顿时欢喜起来。   燕北梧看着她的笑颜,手像不受控制一样在抚了上去,掌下的肌肤柔嫩光滑,燕北梧一时都有些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掌会伤到她。   段雀桐在他的掌心蹭了蹭:“那你快去快回啊!”   燕北梧:“恩!”妻子实在是太粘人了些!   燕北梧离开后不久,金钏和银锁也陪着梅雪妍过来这边,段雀桐看到她们自然是十分高兴。   梅雪妍:“既然金钏和银锁来了,以后阿蛮就去我那边伺候吧!”把阿蛮放在女婿眼皮底下,梅雪妍总觉得不放心。   段雀桐却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娘,不如让银锁过去吧!用的也能顺手些!”得用的丫鬟也需要调.教,她现在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不过有金钏、银锁在,到时候找两个年纪小的让她们带着,做些粗浅的活计应是没问题的。   梅雪妍:“不急,我那边也没什么事儿,我看阿蛮就挺好,正好我也想知道一些胡人的风土人情,她在我身边说说话,全当打发时间。”   听到母亲这样说,段雀桐也就没有再劝。   梅雪妍昨天也担忧了一晚上,说过两句话就回了西跨院。   段雀桐看两个丫鬟脸上难掩疲色,直接打发她们先下去休息了。   主子体恤,两人也不会争着在这个时候表现,不过还是伺候着小姐沐浴过后才离开。   燕北梧回来了,段雀桐再没了牵挂,躺在温暖的床上没多久就睡熟了。   燕北梧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妻子恬淡的睡颜,她睡在床榻的里侧,呼吸清浅绵长,看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有站在高台上的魄力,他听陆欢说起时,心里骄傲又心疼。   燕北梧就这样看着,一直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尽这才除去外衣,钻进被子里,身边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睡梦中将身体转向他的方向,燕北梧将手臂从她的颈下穿过,怀抱着妻子也睡了过去。   一场酣眠,段雀桐醒来时还有些发蒙,她看着雕花的床顶,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是早晨开始睡的。也难怪她迷糊,燕北梧从来就不是贪睡之人,现在明明醒了却还赖在床上,实在少见。   她看着身边的人,问道:“什么时辰了?”   燕北梧:“申时。”   段雀桐依偎在他的怀里:“睡的太久了!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燕北梧:“能的,把昨天的觉都补回来!”   段雀桐听他这样说就痴痴地笑起来:“哪有这么补的,我已经睡饱了,若是像郎君这样说,难不成人还可以一次把两天的饭都吃到肚子里吗?”   燕北梧:“那就不睡,困了再睡!”   段雀桐无语,这人也太不会聊天了,她干脆转移话题道:“郎君,当初你刚走,王小姐就过来找我的麻烦!”段雀桐被扔到这个世界,失去的太多了,如今再不想受委屈,当下就告起状来。   燕北梧脸色冷了下来,此前他也听陆欢提过一嘴:“你被她欺负了?”   “没,我把她气跑了!”段雀桐目露狡黠。她虽然把人气跑了,可这和郎君给她出气是两码事儿。   燕北梧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微微低头,吻上了那两片温热而柔软的唇,等到分开时,那两片唇瓣已是变得殷红。   两人间温情弥漫,段雀桐听着耳边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亮的眼,将手臂环上对方的脖颈,轻轻用力,燕北梧就又吻了上来。   这次两人吻的时间有些久,等到两人再次分开时,彼此的呼吸都有些重,燕北梧轻轻撩开妻子缠绕在颈边的发丝,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这才说道:“不是说睡得太久了吗?起身吧!”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段雀桐的脸上有些发烫,她用手臂推了一把对方:“你先起!”   燕北梧看着妻子这副鹌鹑模样,喉间溢出了一丝笑,随即起身去了浴房。   等人离开后,段雀桐用手拍了拍脸颊,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郎君他,刚刚,笑了!   可是,她没有看到!!   没看到就没看到吧!来日方长!   ……   小姐起了身,金钏和银锁听到动静就进来伺候了。   段雀桐看着两个大丫鬟眼里的湿意:“莫要如此,如今我们都好好的就是得天之幸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两人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确实如此,是以也就将心底的哀戚收了起来,小姐还处于新嫁期,落泪实在是不吉利!   银锁上前服侍着小姐梳头穿衣,金钏去里间整理床铺,又着人将饭菜摆上了桌。   段雀桐笑道:“感觉朝食才刚吃完呢,就又吃起了夕食,这一天就只吃饭了。”   金钏:“如今厨房里的食材有限,倒是委屈小姐了!”   燕北梧出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他看着也只是寻常,三菜一汤,虽不丰盛,可也没简陋到哪去!   段雀桐:“再多的菜色吃到嘴里的也还是那几筷子,和那些食不果腹的人相比,咱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燕北梧本也是这般想法,可真听到妻子这样说,心里反而觉得愧对于她,雀桐本是贵族小姐,如今嫁了自己却要吃苦,身为夫君,实在不该!燕北梧心底暗暗想着如何让妻子过的好一些!   看到将军,两个丫鬟都不说话了。   将军的身量在鲜卑人里都算是高的,这样的姑爷于她们而言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尤其是早晨归来时,她们看到姑爷如砍瓜切菜般对付那些流民,就更是心头发怯。   夫妻二人对坐,段雀桐提醒道:“郎君,饭前先喝一盏汤!”   燕北梧看了她一眼,放下已经到了嘴边的馒头,将手边的汤碗拿了起来,汤汁清亮,清香中带着微酸,里面还有一些笋丁,味道还不错。   段雀桐这一天是睡过来的,因着没什么消耗,是以根本就不饿,她拿了半个馒头漫不经心地吃着,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了燕北梧身上。   段雀桐看他筷子只往肉上使劲,提醒了两次还是没多大效果,干脆就自己吃一口,给对方夹两口,燕北梧看着碟子里没完没了的白菜豆腐,无奈地吞下肚,弟兄们说的果然不错,这有了婆娘就开始管东管西了!   一旁侍立的两人偷偷地用眼神交流着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信息。   小姐和她们分开满打满算也才将将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小姐就已经嫁为人妇,就是不问也知道其中定有内情。   姑爷不管是相貌,还是出身,在大晋人眼中都不是良配,而且还不苟言笑,说实话,她们挺怕新姑爷的。   此前她们被燕北军搭救时也听了一些传言,就算是有夸大的成分,距真相亦不远矣,是以她们就更是替小姐委屈。   可饭桌上的这一幕却刷新了她们的认知,小姐胆子可真大,姑爷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甚至还有点儿宠是怎么回事,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姑爷不喜欢吃青菜,可小姐给他夹了,他也没有不耐。   若说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大概就是小姐喜欢的是清清爽爽的郎君,姑爷的胡子却遮了半张脸。还有就是饭量有些大,碗钵大的死面儿馒头吃了足有六个,还有小姐剩下的半个也进了将军的肚子,菜也吃了不少,那一大盘子的肉几乎全是他吃的。   不过,最让二人震惊的是小姐的态度,就她们观察,小姐好像,似乎,大概是真的中意姑爷?!   作者有话说:   大胡子:都看我不顺眼!感谢在2022-05-09 15:05:12~2022-05-10 22: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白天睡了太久, 吃过饭段雀桐就拉着郎君往营房去,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了整个庄子里最受欢迎的地方。   有几个擅长建筑的人在营房里垒了灶台,如今做饭的地方也挪到了这里, 因而这里十分温暖, 甚至有人从早晨睁开眼一直到晚上睡觉前一直都待在那里。   还没等进门, 就有阵阵欢笑声传来, 段雀桐得意地看向郎君,见郎君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 这个男人可真是的,这都没个反应, 搞不好是面部神经坏死!   燕北梧见到妻子孩子气的模样, 眼底的笑意倏忽而逝,好似错觉。   此时刚吃完夕食, 营房里十分热闹,妇人在灶台旁帮忙洗碗刷锅,年幼的孩子到处跑来跑去,台上一位唱乡俚小调的刚下去,马寻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就开始上台表演了。   看得出来他们几个十分受欢迎,周围人停止了交谈, 全部身体前倾, 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模样。   表演开始时唱的是《邶风?击鼓》, 接下来是一段念白, 接下来故事才真正开始。   马寻演的人叫大牛, 是一个因为战乱而被迫离乡的庄稼汉。他在流亡的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后来自卖自身, 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当马夫, 虽然每日里都睡在马棚里, 可好在有了蔽身之所,还和一个负责洒扫的丫鬟互生了情愫,两人说好要向主家求得恩典,允了他们的婚事。   只可惜好景不长,婚期在即,却又生了战乱,主家人带了家私准备投奔远亲,只可惜在途中就被山匪拦住了,那些人原本都是失去土地的百姓,可现在却变成了拦路抢劫的强盗。   夫人小姐被山匪强占了去,就连他中意的姑娘也没能幸免,主家的男人想要护住妻女,却全被杀了,大牛想要反抗,可看到这一幕到底还是心生俱意,全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他被山匪带到了山上,没日没夜地干活,总想着把未婚妻救出来,可还没等他行动,未婚妻不堪受辱,最终还是结束了她短暂而又悲惨的一生。   大牛每日里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有一天,燕北军来了,他们扫平了匪窝,将那些可怜人全部解救出来,大牛在这里认识了很多和他一样身世坎坷的人。   每个人都不容易,可大家都在努力的生活,家没有了,燕北军就是他们共同的家,亲人没了,战友就是他们的亲人。   大牛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从此又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一开始只是做些杂活,后来敌人来犯,他拿起武器奋勇杀敌,最后成了一名小将……   整个故事非常的完整,时而旁白叙述,时而人物表演,间或夹杂着几段唱词,悲惨处催人泪下,紧张时提心吊胆,就连不懂事的孩童也被故事所吸引,表演结束,下面议论纷纷,每个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段雀桐得意道:“这是我发掘的人才,不错吧!”   燕北梧:“很好!”他倒是听陆欢提起过,夫人让人组建了一个什么宣传小组,每天饭后都会表演曲艺,那时他只以为妻子是闲得无聊,却没想到表演的竟然是这样的内容,若是利用好了这种形式,假以时日,这定会成为燕北军的另一利器!   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最外围的两人,两人一个高大冷漠,一个娇俏明艳,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站在一起却分外和谐。   今天这里的士兵回来了,这些百姓原本还十分担心,可没想到这些大兵与他们想象的并不相同,那个经常跟在夫人身边的陆统领只说让他们再挤一挤,并没有要把他们从营房赶出去的意思。   如今看到恩人,他们三三两两地拜倒在地,口中说着感激的话,最后那声音竟是连成一片:今生愿当牛做马,来世亦当结草衔环,以报活命之恩!   燕北梧看着那一片片脊背,沉声道:“只要有我燕北梧在,我保你们能吃上一口热饭!”   就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很多人听都留下泪来,这是属于燕将军的承诺,无论此前如何,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燕北军的一员,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也要为军中尽一份力,才不枉将军的这句承诺!   夫妻二人并未在这儿久留,只是回去的这段路两人都有些沉默。   能够收服那些百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让他们能够活下去,不求吃饱,可也不能饿死。   段雀桐:“郎君,军中的粮草不足,要如何挨到春日?”   燕北梧在出口答应之前就已想过这个问题,当下道:“如我所料不错,这两日王砭就会派人过来,他让你处于险境之中,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段雀桐听闻此言也就放了心。   被燕北梧惦记上了的王砭此时正在府里教训胞弟:“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如何这般不知轻重,明明知道那蛮子看重段氏女却还要拦着我的人,如今这般,父亲定是要怪罪的!”   王磐此时也十分后悔,他哪里知道姓燕的竟然会直接从前线回来,本来他打算的很好,如果段氏女死了,那妹妹也就有了机会,那段氏女再是美貌,两人相处也不过十日之数,哪里能有什么感情。   就算他一时难舍,人都死了,他还会为个死人和他们断了合作不成?天下美貌女子多矣,文月与之相比并不逊色,就算他不喜文月,找来别个赔他就是,只是他这么干脆地就从前线离开却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王琰那厮借此机会一定会在父亲面前说他们兄弟的不是,而这一切都是因着他的私心,一时间,王磐把王文月也怨上了。   王磐:“三哥,弟弟知道错了,只是如今这局面要如何解决,弟弟愚钝,还得兄长多多操劳!”   王砭也知道他指望不上,他看着外面暗沉沉的夜,“我明日亲自出城,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说不得要多付出一些代价了。”他又提醒道,“文月不过是胡姬之女,且心思颇多,以后还是少与之来往吧。”   今日王琰传来消息,王文月知道后就说离家日久,甚是思念父亲,当即就让人收拾行李回了代郡,显见得是怕燕北梧找她的麻烦。   王磐心下羞愧,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中原作战雇佣胡部,前朝就已有之。燕北军横空出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拉拢,他们幽州也是占了地利之便,才有了与之合作的机会。   若说双方兵力,幽州军远超燕北军多矣,初时双方亦有摩擦,父亲曾亲自带人围剿,只是塞外广阔,那些蛮子往东部密林一躲,或是向西直奔草原,就可以轻易破解他们的攻势。   草原上还有其他的鲜卑部落盘踞,此前在草原称霸的匈奴,如今已被鲜卑族驱逐到了西域,他们深入草原腹地委实得不偿失。   燕北军又有铁骑三千,来去如风,几次交锋,幽州都以失败告终。如今燕北军肯为他们效力,内里实在是付出了颇多钱粮,若是父亲知道他做的事,怕是要请家法。   ……   翌日,王砭带着赔礼来到郊外别庄,进入辕门后,所见兵卒尽是面带愁苦之色,就连严际中也是眉头紧锁。   自从燕北军驻扎在这里,王砭也来过几次,还从未见过这般愁云惨淡的情形,心头一时升起了十分不妙的预感。   王砭:“军师大人,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   严际中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王砭没有错看那一眼中的埋怨,心头一跳,然后就听严际中说:“日前有流民请求进城,大人就算是不想接纳,也该将夫人接到城中才是,如今可倒好……”   王砭追问:“如何?”   严际中:“夫人心善,不忍那些老弱妇孺于寒风中苦熬,竟是下令让他们进入营中避难,如今军中的粮食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明天!”   王砭听到这话也是心头发苦,他哪里不知严际中话中的意思,可是让他拿粮食给那些流民他又如何舍得!若是不舍,得罪了燕北梧,坏了父亲的大事,他更是担待不起!   他想了想道:“将那些流民遣回去便是,再如何也不该消耗军中的口粮!”   严际中眼神复杂:“你以为我没说吗?可将军如今让夫人迷了心窍,若是当初在林子里……”他似乎是察觉了言语不妥,又叹了一口气:“罢!罢!罢!你随我一看便知!”   严际中直接将人带到了营房,此时那里聚集的泰半都是老弱妇孺,她们穿着破衣烂衫,看到来人目光瑟缩,一时间鸦雀无声。   忽而有一幼童小声啜泣道:“阿娘,我饿!”   又有一妇人小声地哄:“娃子,喝水,喝了就不饿了!”   这一问一答好似给其余人壮了胆气,终于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挪到他们二人面前,请求道:“大人,孩子们都饿坏了,大人还能挨得住,娃子可是受不住饿的!”   严际中:“士兵都吃不饱肚子,哪里有你们那份儿,老汉,我劝你还是早些归乡的好!”   那老者听到这话后老泪纵横:“大人若是让我们这个时候归乡,那就是逼我们去死啊!夫人答应了我们,让我们住到开春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他这一哭,偌大个营房里转瞬就充斥着哭声,王砭看着这里挤挤挨挨的人,也想哭了!   等到两人出了营房,还能听到里面的哀泣之声,“收留他们除了浪费米粮还有什么用,就算熬过了这个冬天,他们又能活多久呢?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将军就任夫人胡闹?”王砭的语气充满了不赞成。   严际中:“可不是胡闹嘛!可将军……夫人软语相求,又有什么办法!”   王砭身后一人道:“那些流民总不会都是老弱,其他人呢?”   王砭闻言也看向严际中,这些人冬日里可是走了半月有余,老人和孩子可没这体力,燕蛮子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严际中:“将军打发他们往林子里打猎去了,总不能让我们养着吧!”他忽而眸光湛湛地看向王砭,“幽州人口稀少,不若将这些流民就地安置了如何,这也是王大人的一片政绩。”   王砭心头的疑惑全被这句话赶跑了,人口确实是政绩,可那也要分时候,现在这个时节接纳流民对于晖阳来说弊大于利,晖阳并不缺少土地,可良田有限,若是将流民安置在县城又会引发诸多争端,焦头烂额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还想好好过个年呢!   “城内百姓尚且吃不饱,哪里还有余力接纳流民,还是让他们趁早归乡的好!”王砭拒绝的毫不犹豫。   严际中:“这话你且和将军去说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22:04:49~2022-05-12 20:2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王砭硬着头皮去见了燕北梧。   燕北梧平日里就严肃的很, 今日见了王砭面上更是冷硬如寒冰。   燕北梧:“王大人,怎么舍得从城里出来了?不怕外面的流民闯进城啦?”   王砭还是第一次听到燕北梧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一时也只能打个哈哈道:“都是误会, 误会啊!燕将军亲自吩咐, 我哪里能不上心, 只是中间出了纰漏, 这才没能第一时间将尊夫人接入城内,说到底都是我的不是, 是以今日才亲自登门谢罪!”   王砭的姿态放的很低,燕北梧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看向对面的王砭, 半晌都没有说话。   王砭被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只觉得像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周身都泛着寒意,就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胸腔中的心脏更是跳的有如擂鼓,一时间连手脚都不敢动了。   不知等了有多久,燕北梧终于出声了:“王大人想要如何谢罪呢?”   王砭努力吞咽了一下,就好似z从紧致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一般,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煞气, 说实话, 他有些扛不住, 当下只想要早些离开这里, 遂道:“听闻尊夫人心善,收留了不少流民, 只是再如何也不应该占了士兵的口粮, 不若我出五十石粮食如何?”   燕北梧扫了严际中一眼, 也不知道严叔是怎么说的,看来王砭对他妻子怨念颇深啊,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对方还不忘说他妻子的不是,燕北梧很不高兴,他反问道:“五十石?”   王砭听这意思似乎是嫌少,咬咬牙道:“那,七十石?”   燕北梧:“七十?你确定?”   王砭觑着他的神色,额角的冷汗已经滑落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幕僚陈梁,对方低着头,好像要从地上看出花来,他看燕北梧似乎有些不耐烦,只好硬着头皮道:“一百石,不能再多了!”   燕北梧:“那便依王大人的意思吧!只是幽州天寒……”   王砭:“县衙里还存了一些棉花、棉布,到时我一并让人送来。”   燕北梧:“王大人心善,我代那些百姓谢大人了!”   王砭:“岂敢岂敢,不及尊夫人多矣!”   燕北梧:“确实!”   王砭:“……百姓等着救急,那我这就回去调度。”   燕北梧起身道:“我送大人!”   王砭:“不敢劳烦将军!”   王砭说着就出了书房,燕北梧也真的没有出来相送。   等到他们离开别庄,陈梁道:“燕蛮子实在过分,竟是拿咱们当冤大头吗?”   王砭瞪视他一眼,“刚才你怎么不说!”   陈梁:“大人,我几次想要开口,可在那书房里整个人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浑身都不听使唤,现在后背上还都是冷汗,也不知那蛮子是杀了多少人才有那般煞气!”他当时只怕开了口就会尸首分离,哪里还敢多言呢!   王砭经他提醒,身上也泛起了凉意,脸色又黑沉了几分。   ……   书房里,严际中抚掌大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要来了一百石的粮食,那王砭回去怕是会肉痛的睡不好觉啦!”   燕北梧面上也难得的带上了笑意,只是被胡子掩盖住,倒是看不真切。   严际中又道:“示人以弱,夫人的计策妙啊!只是这样他们会不会认为将军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燕北梧:“不,他们只会更放心!”   严际中:“妙极!妙极!!”   黄昏时分,被派去小阳山的士兵和青壮满载而归,当晚,营房里烹煮了鹿肉汤。   掌勺的大师傅说:“将军说了,若不是各位用心,将县令唬住,咱们也要不来过冬的口粮,今天这段鹿肉是将军犒劳大家的,每人一碗,吃完了还可以过来添汤,不许抢别人的,抢夺他人食物三天不许吃饭,前车之鉴就在墙边摆着呢!谁都别犯浑哪!告诉你们,军法如上,将军可不是好性儿的人!”   再乖顺的百姓中也有恃强凌弱的现象存在,这几日已经严惩了几人,每到吃饭的时候,他们就被绑在周围的柱子上,那滋味儿甭提有多煎熬了!听了大师傅的话,原本因为肉香有些躁动的百姓又变得安分起来,都乖乖地排起队来。   昨日他们借光吃了烩面,那面是由肉汤煮成,又滑又香,只是听说士兵们吃的烩面里却是有肉的。   当时大家馋的不行,可也知道好东西轮不到他们,能有一口热饭吃已经是修来的福分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吃到炖肉,虽然分到碗里的大多还是白菜土豆,可每人也能分到一块三指宽的肉,这还是鹿肉呢!   有的人一边吃,一边竟留下泪来,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尝到肉是什么滋味儿,而且还是只有贵族老爷才能吃到鹿肉,这都是将军仁慈啊!   因为白天的事儿和这一顿鹿肉,百姓们的心就更安定了几分,要到了粮食,他们就能安稳地在这里过冬了吧!   后宅里,段雀桐看着熟悉的鸳鸯锅,心里美得直冒泡,如果此时作者大大在她面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深情表白。   要什么逻辑,要什么严谨,美食面前,统统都可以抛开!   段雀桐吩咐道:“今日吃汤锅子,去请娘亲过来!”   银锁到西跨院的时候,梅雪妍正指挥着阿蛮调配蘸料,看到银锁,笑着问她:“小姐那边可是有事?”   银锁行了一礼,这才笑着说道:“小姐原是让奴婢请老夫人过去吃汤锅子的,哪里想到您这边也备上桌了呢?”   梅雪妍因着女儿的这片孝心,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女婿刚回来,他们小夫妻应是有很多话说,我就不过去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这边也是一样的汤锅子,有阿蛮陪着我呢!”   银锁:“那奴婢就回去了。”   梅雪妍:“回吧!桐桐那边要是不用你们,你和金钏就过来这边,人多也热闹!”   银锁笑着应了。她回到主院,将老夫人的话与小姐说了,段雀桐知道娘亲在郎君面前多有不自在,是以也只能作罢。   燕北梧回来时就看到妻子坐在桌边正眼巴巴地盯着汤锅子,看到他回来,顿时喜笑颜开,招手道:“郎君,快快过来,今日咱们吃汤锅子。”   燕北梧回房换了常服出来,坐在桌边,看着锅里一半红艳艳,一半清亮亮,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传来。   段雀桐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将一个小碟子放在他的面前,“这是我亲手调的蘸料,味道可是一绝,郎君今日可要好好尝尝!”   又对看着在一旁侍立的金钏和银锁说道:“你们也去一旁吃吧,我这边有事会叫你们的,汤锅子还是自己动手吃起来才最有感觉呢!”   金钏二人跟在她身边多年,自是了解她的习惯,当下笑盈盈地道:“谢小姐体恤。”然后二人就欢喜地退了出去。   段雀桐询问道:“郎君喜欢吃辣吗?”   燕北梧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艳艳的辣椒问道:“这是番椒?”   段雀桐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是叫这个名字,也叫辣椒,郎君没有吃过?”辣椒虽然珍贵,可那也只是因为少有人种植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却是早有记载的。   燕北梧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曾经有人送过一些,说是一种提神醒脑的香料,效果很好,就是有些呛人!”   段雀桐听了这话面部肌肉都扭曲了一瞬:“郎君不会是将它放入香炉里了吧!”她之前发现那些辣椒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拿楠木盒子封着放到多宝阁上,原来竟是被当成香料了吗?   燕北梧没有说话,段雀桐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送东西那人应是对辣椒也没什么了解,这东西并不是什么香料,它其实是一种调料,可以刺激味蕾,激发食欲,还有一定的驱寒效果,不过有的人不太适应它的味道,郎君试试看,若是不喜欢就吃清锅子。”   段雀桐亲自涮了鹿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燕北梧尝了一口,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怪不得要叫辣椒呢,这辣劲儿和烧刀子也差不离儿了,甚至还更刺激一些,整个口腔都像是着了火一般。   段雀桐注意着他的表情,可实际上她再次失败了,郎君一如既往地板着冰块脸,看来想要从这张脸上解读出他的想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好在郎君对她足够包容,她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去验证。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好气!段雀桐不高兴了,就干脆在对方身上找补回来,然后她就将大多数的肉都倒进了红油汤锅里,还用一副甚是善解人意地语气道:“郎君每日里在寒风中练兵,正适合多吃些辣,这个锅底是我亲自盯着人弄的,足足熬了一个时辰呢!还剩下一些已经冻起来了,郎君如果喜欢,咱们改日还可以再吃!”   段雀桐一开始使了点儿坏心,可很快就投入到了干饭大业之中,在寒冷的冬日,能够吃上这样一顿涮锅子实在是太幸福了,鹿肉很不错,青菜也很好吃,一会吃的差不多了再用汤底煮上一些手擀面,在蘸料是滚上一圈甭提多美味了。   她吃的高兴,吃的欢快,吃的投入,吃的鼻尖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抬头看向对面,只见郎君的鼻尖儿红红的,看来是被辣到了。   段雀桐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不过就是这样也没有止住对方伸向红油中的筷子,看来也是个嗜辣的。   此时段雀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终于放慢了夹菜的速度,她今天下午一直在厨房待着,也没关注前面的情况,就问道:“今天晖阳城里来人了吗?”   燕北梧:“王砭亲自来的,严叔听了你的建议,和营房那些百姓演了一出戏,从王砭那抠出了一百石的粮食,还有若干棉花棉布!”   说到这个,燕北梧语气中都带着几分轻松,想要在这个时候养活那么多人,他也十分有压力,现在有了王砭答应的这些粮食,再加上之前王琰那头答应给的酬劳,他还可以运回大本营一些。   段雀桐想也知道只演戏丁点用处也没有,还得靠郎君的震慑才能有这样的结果,遂道:“郎君辛苦了,多吃点儿!”   说着又替燕北梧夹了两筷子的……青菜。   看到燕北梧的脸色有些臭,段雀桐说道:“冬日里青菜才是难得呢!我最喜欢吃青菜了,郎君,我对你好吧!”说话时还弯着眼睛讨巧的笑,一看就知道是在和他玩儿心眼儿。   燕北梧笑着将菜吃到了嘴里,还别说,平日里没滋没味的青菜,蘸上特制的作料味道还真是挺不错的。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冬日里,再没有比汤锅子更好的了!   作者:想吃ing 第46章   有了王砭友情赞助的物资, 这个年燕北军可以过的十分丰足,就连士兵的脸上都少了几分冷肃。   军营的管理仍然是铁血的,可于规矩之外也有温情在丝丝蔓延。   老人会在巡逻交班后招呼士兵去喝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妇人会将脏污的衣物悄悄拿去浆洗, 再叠放整齐送回, 孩子们会趴在墙头看着大兵训练, 发出声声惊叹。   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同时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严际中看着军中的变化也是啧啧赞叹, 这样的变化还真是出乎意料呢!让他尤为上心的是现在士兵的状态,以往大家也是拼命的, 可是现在却又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不过, 如今这种军民杂居的状态毕竟不可能一直维持,如何才能在那些百姓离开后还保持这种状态才是他真正需要担心的。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拿出来一一分析, 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马寻等人身上。   马寻本就是兵,可他现在做的和原来又有所不同,每日里的训练强度和其他人根本就没法儿比,可是士兵们对他们却更加热情了。   这天饭后,营房里又开始了例行表演。就算这里是最大的营房,到底空间有限, 是以将士们都是在原来的地方吃饭的, 是以在此处只有轮值的一列士兵。   严际中走到一个士兵面前, 将对方被台上人吸引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士兵看到军师急忙收了神色, 站得身姿笔挺。   严际中语气温和地道:“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   他这样一说, 士兵就更紧张了, 军中谁人不知军师大人是笑面虎, 越是和善的时候越是要打起精神来。   严际中对于自己的名声自然也是清楚的,当下只好转变策略,语气严肃地道:“我现在问你的话,一定要如实说,如有半点儿欺瞒,定要你的上官罚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小兵这一声喊得震天响,台上的表演都因为这里的动静停了下来,周围的百姓也齐刷刷地看向这个方向。   严际中脸色有些发僵,他看向众人道:“你们继续。”   等到一切恢复如常,他这才看着眼前的棒槌说道:“声音那么大作甚?我又不聋!”   小兵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小声地回了一声“是”,若不是正盯着他,严际中恐怕还真听不见。   严际中:“……你看马寻他们几个啊,现在天天可以上台表演,训练任务也比你们要轻松,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小兵:“不会,弟兄们都很喜欢马哥他们。”   严际中:“哦?为什么啊?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以后可能都不用上阵啦!”   小兵:“可是有他们在,每天都比原来过的还有滋味儿呢!军师您不知道,现在大家伙儿最高兴的就是被派到这里站岗了,而且马哥他们有时候还会在睡前给我们讲故事,听完后睡得都比平时香呢!”   ……   严际中又问了几个士兵,他们的回答都大同小异,严际中觉得可以把这种形式利用起来,具体要如何去做,他决定要去和夫人取取经。   严际中当天就拜访了夫人。   金钏上了茶果点心,严际中看着白玉杯中醇亮的汤色,心下感慨,还是夫人会享受,这滋味儿可比煮茶要好多了,严际中细细地品鉴,还真是越品越有味道,一会儿可以向夫人讨要一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严际中循声望去,就看到段雀桐款步而来。   这日的天色本是灰蒙蒙的,可段雀桐的出现好似让昏暗的天空都变得亮堂几分,不愧是锦绣富贵堆儿里娇养出来的人间尤物,也难怪将军会那般上心,更难得的是,这位不仅有过人的姿容,还有一副水晶心肝儿。   严际中赶忙起身行礼。   段雀桐待他就如对待长辈一般,亲切地请他就座。   两人坐在中堂里说了一阵子闲话,严际中这才说明了自己的真正来意:“夫人,属下有一事不明,是以今日才特来叨扰。”   段雀桐:“严叔不必客气,有话还请直说。”段雀桐猜测着他的来意,难道是和那些流民有关?   只听严际中道:“夫人初时安排马寻等人应是为了安抚流民,令其归心,然其于我军中将士亦有益处,未知何解?”   段雀桐笑道:“严叔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严际中目露诧异。   段雀桐:“令其归心啊!”   严际中难得有些糊涂:“可是将士们本来就忠心于军中,现在却又和以往不同,虽尚不显,却已初现端倪。”   段雀桐:“以往他们确实忠心,可这份忠心更多的是源于对将军的信任和拥护。当兵打仗是卖命的行当,归根到底是为了吃上一碗饱饭,马寻他们的故事却给将士们打开了一种新活法,严叔认为呢?”   严际中品味着何谓“新活法”,渐渐的眼睛越来越亮。   “不知严叔想要的是一种什么活法呢?”段雀桐抛出了诱饵,严际中和郎君情分不一般,十分得郎君的信重,更难得的是他十分能拎得清自己的位置,从未仗着情分指手画脚,段雀桐对于这一点十分欣赏,不介意提点一二。   严际中看着她眼中狡黠的光,只觉得这位夫人还真是了不得,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夫人想要的又是怎样的活法?”   段雀桐轻笑:“我一个后宅女子,惟愿与郎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而已。”   严际中看着她柔和下来的眉眼,心下暗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说来简单,可却又着实不易,不过若是这位的话,怕是老天都要格外厚待几分。   严际中很快就抛开了诸多念头,与夫人商谈起要如何更好地在军中利用这种表演形式了,段雀桐结合后世文艺兵的重要性和她个人对于宣传活动的一些心得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严际中听后简直如获至宝,段雀桐看他听进去了自是十分高兴,接着又讲了在军医那儿安排女看护的可行性。   在近代战争中,几乎每场战争都少不了战地护士们的身影,那位传奇的女性更是带率领着手下的护士团队创造了战争救护史上的奇迹。   正所谓“三分救治,七分护理”,女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味舒缓情绪的良药,更何况他们还有男人没有的细心和耐心,那种母性的关怀对于伤患来说就是痛苦中最好的慰藉。当然,前提是要保障她们的安全。   这种想法从看到流民中众多的女性时就已经有了,若是在中原,段雀桐是提都不会提的,因为那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大晋的军中亦有女子,只是那些女子只有一种身份,可悲又可怜。   可燕北军中却是不同,燕北军中的将士虽然平日里说话有些糙,可实际上军纪却十分严明。   且胡人女子本就开放大胆,而且,看护也不一定非要年轻女子,那些与阿蛮一同被解救出来的可怜妇人现在都相当于是白养着。   此时军中的看护只有学徒,数量实在是有限,平日里还好,若遇战事,人手不足,导致普通士兵久久得不到救治。就是现在,军中也有一些伤员,有些原本是能救回来的,可是因为缺少医药和照顾,现在身体已经破败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看护甚至都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记住简单的注意事项就能上手,平日里跟在军医身边打打下手,不出半年,就能培养出一队成熟的看护来。届时再提供些奖励,自然会有人脱颖而出。   段雀桐说了很多,虽然这样的想法和她过往的经历不符,可若是能为军中尽一份力,就算引人怀疑又如何,至于最后是否采纳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只管动动嘴皮子。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参与军政,可她也不能让燕北军将她当成个花瓶摆设,必要时还是要彰显一下存在感的。若是成功了,所有的军士都要念着她的好。   段雀桐的话无异于一记重磅炸.弹。   后来燕北军真的拥有了一支成熟的医疗团队,这支特殊的队伍直接将受伤战士的死亡率降低了近三成,虽然和后世差距还是很大,可于此世来说也已经是不敢想的奇迹了。   严际中从这里离开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从来没有想过军中还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儿来,虽然心下存疑,不过他还是想要试一试,做成了,他严际中就是当世最强的谋士,就是史书上也要记他一笔。   他心下鼓荡,直接去了书房,这里现如今就是他们的中军营帐,三大间完全打通,平日里大家都是在这里议事的。   严际中吩咐人去把军医和马寻叫来在外面候着,然后就拉着宋赞一起和燕北梧说起了夫人的提议。   宋赞初时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竟然因为夫人的几句话就急慌慌的来与将军商谈,当下反对道:“且不说咱们这里是军营,搞什么曲艺表演,那军营岂不成了梨园啦?还有女看护,现在那些大兵闲下来还会和寡妇、相好的钻草垛呢,若是在军营里安排女看护,那他们岂不是更会明目张胆?!不行不行!”   他说完就看向上首的将军,想要寻求同意,可没想到将军却一直沉默不语,“将军,您不会同意吧!?”   燕北梧:“可以试试!如今这里只有两千甲兵,就算最后效果不显,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严际中闻言捋着胡须笑道:“然也!难道都虞候不想看着将士们少些伤亡吗?”   宋赞:“……”合着他不同意就是想看着受伤将士去死呗!这个老狐狸可真是会栽赃,这个黑锅他可不背!   从这天起,燕北军中有了正式的宣传部,军医处也开始招收女看护! 第47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那些原本战战兢兢的百姓如今对于燕北军也有了归属感,如今青壮有不少已经加入了巡逻队,假以时日就是燕北军的有生力量。   转眼就到了年底, 段雀桐收到了上党的年礼, 在这个时候还能安全的送达倒也是十分的不易了, 随着年礼送达的还有家书。   信中父亲允了她的婚事, 只是说如今外面不安全,是以一切从简, 让她安心操持自己的小家,平日里可以书信联络, 还把邓寅、方亥等人都交与她, 护卫她的安全。   嫡母倒是提到了嫁妆一事,说给她的那一份早就备好了的, 只是如今运送不便,待到真正安定下来再给她送来。   段雀桐看的是感动又好笑,大凡贵女嫁给胡人都是低嫁,自己还嫁得如此仓促,也难怪姐妹们会如此作想了。   段雀桐认真地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司马越会是八王之乱的最后赢家, 之后就是五胡乱华, 衣冠南渡, 可如今她也不知下一步会是怎样的走向。   只是单看父亲对待她婚事的态度, 也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复杂难辨了, 北方诸胡崛起,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中原内乱持续多年, 各方势力胶着倾轧, 前景不明!   还有对待娘亲的态度,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默认了让段府的姨娘和出嫁的女儿别居,竟是只字未提。   她一时有些怅然,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段雀桐此前也已经派了方亥带人护送节礼去上党,只是如今时日尚短,两边也没有碰上,她提笔书写了自己内心的思念,说自己和郎君感情甚好,让家里不用担心,又提及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让方亥等人将家眷都带过来云云。   此外还有出嫁的二姐姐和两个未出阁的妹妹的来信,她们都未曾想过这一别竟是生出了这许多变故,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她的担忧和心疼。   又特意给姐妹们写了书信,说郎君待她甚是尊重,貌比潘安、宋玉,她也算是因祸得福,让她们不必担心自己。   晚间的时候,段雀桐特意将写给姐妹的信拿给郎君看,燕北梧扫了一眼,然后直接就将她抱了起来。   段雀桐推着恼人的大胡子,努力扬高了了脖颈,气息有些不稳地说:“郎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清你啊!”   可能是胡人血统的原因,燕北梧的大胡子卷曲蓬松,若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也就罢了,看着还能有几分睿智慈和。可现在他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满脸的大胡子看着就十分碍眼。   更何况那胡子还扎人,段雀桐无数次想在睡梦中替他剃掉,可又怕这里面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以迟迟没有动手。   燕北梧放过那段自己钟爱的天鹅颈,凝视着那双醉人的眼眸。“怎么,看不清就不想认我做你的夫君了?”   段雀桐没想到冰山还会开玩笑,她放软了身躯,戏谑道:“我只是怕,认错了郎君!”   燕北梧目光沉如深海,“那就让你记得牢一点儿!”   ……   送走了上党的使者,段雀桐就开始着手准备正旦事宜。   这可是她嫁与郎君后的第一个新年,对于他们这个小家来说意义非凡,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宴请军中将士,这些都需要她这个女主人操心。   好在此前她在段府时也跟随嫡母安排过年节事宜,除了闹人一些,只要安排好的人各司其职,过年也没甚麻烦的,更何况还有金钏和银锁帮忙。   这个时候的春节本身就比较简单。其他都是次要的,驱邪避灾才是重头戏。   正旦之日,各处门廊上都张贴了门神,挂上了桃符。   段雀桐亲自为燕北梧挂上了祛鬼丸,桌边早已备下了椒柏酒和桃汤。燕北梧看到的时候蹙了蹙眉,不过还是捏着鼻子喝了,段雀桐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不过也喝了一口,驱邪嘛!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初一上午,军中集会,很是热闹了一番,马寻等人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等到军中集会结束,一众将带着家眷应邀参加将军宴。   今日设宴的地方在中堂,段雀桐又去厨房查探了一圈,看到没有什么疏漏才往中堂去。   她到的时候梅雪妍正和乔氏等人说着话,梅雪妍现在才算是活出了滋味儿来,尤其是上党段府来信后,她的心是彻底地安定下来了,虽然对郎君有不舍,可郎君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是在女儿这里自在,女婿家里没有长辈,她就是长辈,在这儿谁不敬着她呢!   段雀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乔氏赶忙起身:“夫人哪里的话,是我们来早了才是,还要谢谢夫人的邀请。”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段雀桐拉着乔氏一同坐了,乔氏是宋赞的夫人,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前燕北梧带兵出去就是她来陪伴的段雀桐,两人也是相熟的,乔氏性子爽利,段雀桐和她还算投契。   段雀桐:“今日你们可是有口福了,这段饭厨房可是花了大力气的。”   梅雪妍笑道对大家道:“她呀!惯是个贪嘴的,在吃上下的力气也比别的地方都足些呢。”   乔氏忙道:“老夫人说笑了,夫人的聪慧我家郎君也是佩服的,要我说,做人,还是活成夫人这样才算是够本儿呢!”   众人说笑一番,用些茶水果子,不过一刻钟,饭菜就开始上桌了。   段雀桐特意让厨下做了水晶蹄髈、酱肘子、红烧排骨、红烧肉等平日难得一见的好菜,煎炒烹炸、冷盘热菜加起来统共十二道,对于燕北军来说,不可谓不丰盛。   男宾女客分席而坐,段雀桐听着外头的喧嚷,说道:“咱们吃咱们的,用过饭,还可以去后园赏梅。”   席间有一青脆拌菜格外得各位夫人小姐的喜欢,一人问道:“不知这是何物,竟是如此酸脆爽口?”   段雀桐:“此物是红薯藤,我也是看到地窖中贮存的红薯藤时才恍然间想到曾经有人说过它可以食用,就命厨房尝试了一番,此物不仅可以凉拌,还有其他的吃法,稍后我让人誊抄了做法给各位夫人带回去,在冬日里倒是可以换个口味,总是吃那老三样也是腻味的很。”   就有人赞同道:“可不是吗,冬天可食用的东西实在有限,还是夫人见多识广,我们也跟着借光呢!”   “谁说不是呢!到底还是大家出身,要我说,夫人不仅见多识广,人品样貌也是一等一的,能够与夫人同坐,也是我等的幸运!”   ……   这些将领的家眷大都出身普通,恭维人也都落在了明处,段雀桐虽听得有些尴尬,可也知道这样的场合,恭维她这个将军夫人本也是这些女子的任务,放平心态后,倒也能够坦然对之。   她本就是与人打交道惯了的,只用三分功力就令众人如沐春风,整顿饭,竟是无一人受到冷落。   女子聚在一起向来喜欢比较,本来她们看到将军夫人如此艳光四射还有些自惭形秽,眉眼飞扬更是有一种高不可攀之感,不想性情竟是如此随和,一时间大家竟然有些受宠若惊起来,能够与这样一位夫人交谈,似乎也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儿。   有了这样的认知,说话间也就更加真诚了几分。   里间和乐融融,外间男子那边更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燕北梧和众将领本就是相识于微末,如今燕北军虽然已经闯出了名气,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彼此间还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未来如何犹未可知,只眼下他们却是彼此可以交与后背之人。   一顿饭,宾主尽欢! 第48章   刚过了十五, 代郡就来了调令,这次的战场不在台城,兖州军如今已经被青州牵制住了, 司马越打算让他们鹬蚌相争, 有王琰在那边驻扎就已足够, 这次的对手是北方的胡人, 确切地说是拓跋鲜卑部。   如今的鲜卑族主要有拓跋鲜卑、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其中拓跋鲜卑实力最强。   燕北梧手底下的燕北军, 大多数士兵确实是鲜卑族,但其他的种族也不少, 只能称之为杂胡。   燕北军和其他胡部关系很微妙, 这里大多数的士兵都有被驱赶或灭族的经历,其他的胡部可能是某些人的同族, 但更有可能是这些人的仇敌,是以在对付南下抢掠的拓跋鲜卑时,王浚没有多犹豫就决定派燕北梧去。   虽然这样有可能会让燕北军继续壮大,可对上拓跋鲜卑,燕北军惨败的可能性却更大,王浚很乐意出些粮食布帛让他们狗咬狗。   看到幽州刺史的调令, 严际中有些担忧, “将军, 拓跋部有十万兵马, 王浚明显是没安好心, 将军还请三思!”   燕北梧将目光在其余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宋赞身上:“都虞候以为如何?”   宋赞:“军师所言非虚, 王浚就是打着让燕北军消耗的目的才发出这样的调令, 若真与拓跋部遇上, 咱们在东部的兵马也都需要出动,一个不慎,就是全军覆灭!”   燕北梧目光沉凝:“你们难道忘了燕北军是怎样起家的了吗?”   听到燕北梧的这句话,几人就知道将军心意已决。   燕北军就是在不断的作战中成长壮大起来的,可以说,燕北军的每次扩充都充斥着生命的哀嚎。   宋赞最开始认识将军是对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那时的燕北军只有五百人,他之所以会追随一个少年人就是因为燕北梧是一个军事奇才,他对于战场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燕北梧的军事眼光极其毒辣,在战场上,哪怕面对十倍百倍于己方的敌人,他依然能够做到指挥若定,哪怕险象环生,也能带领弟兄们杀出一条活路。   宋赞单膝跪地,右手成拳,置于左胸前,朗声说道:“卑职愿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间,整个中军都响起了呼喊声。   军情紧急,不日便要出发,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   后宅里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梅雪妍来到女儿的院子,握着女儿的手半晌都没有说话。说什么呢?说女儿命苦吗?事情已经如此,女儿嫁的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她若是再这样说对小夫妻可没甚好处!   她又不是老眼昏花,除了当初强娶的那一段儿,女婿对女儿属实不错,说些丧气话除了凭白惹人担忧又有什么用呢?   段雀桐看着娘亲的神色,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也就是亲娘了,旁人又怎会为她担忧,“娘亲放心,郎君骁勇善战,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梅雪妍苦笑一声:“娘亲无用,反倒要你来安慰我,我只是想着台城战役还没过去一个月,这又要去打仗,这战事未免也太过频繁了些!”   段雀桐安抚着娘亲的情绪,等到对方离开后,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   其实段雀桐一直都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所有的坚强都是在环境逼迫下被迫无奈的选择,她羡慕那些能够活得潇洒恣意的女子,也曾努力尝试过,甚至她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可一旦超出自己的舒适区,她就又会变得心慌意乱。   燕北梧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妻子倚在床头,愁眉不展的模样,知道她应是为了出征的事而烦忧。   段雀桐看他进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吃宵夜吗?”   燕北梧:“不用,和他们商议事情,晚了些!”   段雀桐看他半晌,有很多话想要问,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一下午她想了很多,也在心底开解着自己,只是冷兵器时代,医疗条件还那么差,她再如何安慰自己仍是不可避免的担心。   可现在看着这人像是被罚站一般,忽而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就散了。   “傻站着作甚,还不快上来!”段雀桐嗔道。   室内暖气醺然,段雀桐只着了一件桃粉色的肚兜,衬得她皮肤愈发的白皙莹润,肩膀勾出圆润的弧度,在烛火下也染了一层粉,容颜娇媚昳丽,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此时眼中含着盈盈秋水,正凝睇望着他。   燕北梧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上了床。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他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渴望,虽然现在两人还没能圆房,可夫妻间的花样儿他也学了不少,再不复最初的青涩。   他只能在家再待两天,自是想和妻子好好温存一番。   段雀桐看他猴急的模样,抵住了他的动作,撒娇道:“郎君,你都要去打仗了,就不能把胡子刮了让我瞧瞧吗?”   郎君的胡子虽然平日里十分注重打理,可因为太蓬松,若不是有气势在那儿压着,看起来真是邋遢又潦倒。   燕北梧闻嗅着她身上醉人的暖香,含混道:“回来就给你看!”他现在只想好好亲亲怀里这人。   段雀桐在他肩头锤了一下,“别立flag?”   “弗什么?”燕北梧没听明白。   “我是说,郎君就这样也挺好的,看着就非常勇猛霸气。”   这也不是胡说,燕北梧的年龄毕竟摆在那儿,身材又是精干型,哪怕个子远超常人,可作为一军统帅还是有些面嫩。   燕北梧知道妻子之前说的并不是这个,不过他此时的心思也并不在她的话上,眼前蜿蜒的曲线已经摄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寒冬朔风,却难掩此间风月。   转眼就到了出征的日子,段雀桐一路将人送出辕门,同来的还有寄居此地的百姓,他们已经知道,为了获得更多的口粮,将士们此行要与草原上的胡部拼杀。   他们再次伏倒在地,饱含着愧疚和感激。   燕北梧看向那些不再悲苦的面庞,扬声说道:“燕北军既然收留了你们,就不会让你们饿肚子,如果想要回报,待到春风起,就请去东部的黑土地吧!”   曲老等人领先说道:“愿为燕北军效犬马之劳!”   燕北梧并没有拒绝这些人的效忠,这是妻子想要看到的,也是妻子对他的心意,他轻微颔首,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妻子。   此时的段雀桐就像迎风俏立的牡丹,明明是艳丽的姿态,却让人只能看到她眼中的脆弱,燕北梧第一次有了不舍,可是他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他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别人的视线,在她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等回来,咱们就圆房!”   段雀桐:“……”都叫你别立flag了,怎么就不听呢!   段雀桐学着老家人的样子,在心里“呸呸呸!”做完了祛晦仪式后才松了一口气,“郎君,平安归来!你若是回不来我就改嫁!”   燕北梧神色有些复杂,妻子这是在咒他吗?可看神色又不像,心头有着这样的疑惑,神色也变得沉凝几分,受到主将的影响,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变得肃杀起来。全然不知这只是一个直男在领会妻子的意旨。   严际中看他面色沉重,以为他是担心战局,于是宽慰道:“将军放宽心,咱们在拓跋部安插的人手现在做的都不错,有内应帮忙,就算拓跋部兵强马壮,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第二次!” 第49章   燕北梧知道严叔是会错了意, 不过他也不会把夫妻间的事儿拿出来说,只是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众人轻装简行,快马加鞭, 不过五日就回到了东部的大本营, 早有人在瞭望台上观望, 看到是将军, 就打了旗语,队伍畅通无阻地进了辕门。   参军简千光携高梵天、孔天雄、马文进等众都尉前来迎接, 辕门内外守卫的士兵守备不懈,燕北梧见此情景赞许道:“这段时日, 劳烦众位了!”   若不是估计着形象, 简千光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可算是把将军盼回来了, 手底下这帮人没有将军震着,他还真就降不住。   严际中在一旁看着简参军的模样,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就勾起了简千光心里的火气,当初去晖阳本来将军是要带他去的,结果在临行的前一天, 严际中非拉着他喝酒, 等他酒醒后, 将军人都已经走了, 没了办法, 这几个月他只好硬着头皮在这儿顶着。   若论心眼儿他确实有所不及,可在拳脚上他自认还是胜出对方几分的, 此时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他当下就擒住了对方, 拉着人就去一边叙旧去了。   面对严际中的求救燕北梧全当没看见,其他人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马文进几人行过礼后就恢复了本性,向后面张望一番,没看到想看到的,就挤到将军身边问道:“将军,不是说您娶了个大美人儿吗,人呢?”   燕北梧停下脚步,“那是我妻子!”妻子二字特意加重了几分。   马文进听出了其中的提醒,当下扇了自己一巴掌,又涎着脸道:“那,夫人人呢?没带回来?弟兄们都挺想拜见夫人的。”   燕北梧:“如今天气严寒,路上又要赶时间,等到天气转暖时她再过来。”   马文进闻言神色有片刻愣怔,将军这是知道心疼人了?!   等到燕北梧走远,马文进拉住高梵天道:“看来小妹是没机会了,你还是好好劝劝她吧!”   高梵天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妹妹钟情将军,甚至都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将军虽然对妹妹并不热络,可也没见与其他女子亲近,可男人最是了解男人,他也看出将军对小妹没意思,就劝了几次,可小妹一片痴心皆放在将军身上,竟是越陷越深,想要用一腔痴情打动对方,可没想到却传来了将军娶妻的消息。   高梵天本以为这样小妹就能死了心,可没想到都这样了那傻丫头竟然还想着要嫁给将军,哪怕是做妾也甘愿,他心底恨她不争气,可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总是不忍妹妹伤心,索性也就不管了,可现在看来,妾怕是也做不上了!   髙小妹远远地就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高大身影走来,英姿勃发,气势斐然,她往将军的身后张望了一下,看到只有他一个,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位夫人在将军心底只是寻常,否则为何不见她同来。   她抑制不住地弯了嘴角,赶忙往前迎了几步,语气柔柔地道:“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燕北梧看着正站在他屋门前的髙小妹,有些不悦:“你怎么在这里?军营里不能乱走难道你不知道吗?”   髙小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将军竟然如此冷情,想起这两年的苦等,她鼓起勇气道:“将军,我心悦你!”   少女的眼中含着忐忑和期待。   燕北梧直看到她的眼底,说出的话没有给她丝毫的念想:“我娶妻了!”   髙小妹被他看的心下发颤,声音也跟着发颤:“将军,我不介意!”   燕北梧:“我介意!”   燕北梧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越过了她,在进门前又补充道:“下次若是再随便乱跑,军法处置!”语气冷漠,不含丝毫温情。   髙小妹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门也被一同关上了,她掩面哭着跑了出去,她以为自己守在这里,总能一天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没想到最后却等来了一句“军法处置”,两年的等待原来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的笑话!   燕北梧并没有将髙小妹放在心上,他从来不是个情感充沛的人,以前他可以无视对方,现在既然他已娶妻,自然要将可能引起的误会都消除掉。毕竟,他的那位妻子并不是个大度的。   远在四百里之外的段雀桐可不知道自家郎君竟然这么上道,她现在正在和方亥说话。   段雀桐打量着满面风霜的方亥:“路上可还顺利,怎么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方亥:“回夫人,因着各家要带家眷过来,还有的家里人死活不让再来这边,是以才耽误了些时日。”   这一点段雀桐之前还真的没有想到,主要是她上辈子就习惯了东奔西走,可强扭的瓜不甜,她现在只关心手底下还剩下多少人。   听到小姐询问,方亥回道:“共162人,不过有些是拖家带口过来的,现在总共是312人。”   这次方亥回去带的是当初带往渤海郡的那二百人,并没有算上邓寅手底下的那五私兵。   方亥:“大人说,怕人多了路上出现什么危险顾不过来,其他五百人的家眷就暂且在上党住着,等到以后两边来往时再说。”   段雀桐知道队伍里有老人孩子确实是要麻烦一些,遂道:“还是父亲考虑的周到。”又问,“家里一切可还好?”   方亥:“回小姐,一切都好。二小姐年初一得了个小郎君,大家伙都说小郎君是个有福气的,亲家十分看重,大人也十分高兴。如今家里正在给四小姐相看。”   段雀桐听后脸上也带了笑,看来两年前的那场风波终于是要过去了,对于二姐姐她倒是没甚感情,可父亲态度和缓,嫡母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更重要的是二姐姐命运的变化,二姐姐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现在的命运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的剧情,她再做些什么,应该也不会再受到影响。   在方亥离开后,段雀桐又叫来了何生。   段雀桐看着眼前的人,看来人还是需要忙起来,如今的何生和她最开始见到时已经判若两人。   何生也有几天没见到小姐了,看到她时脸上就挂上了笑,他行礼道:“未知小姐叫属下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何生当初找到军营,小姐就将后院儿的人手分派交给了他,其实这是不太合规矩的,可这边的将军府和军营也没个区分,暂时也就那样混乱着。   他一个外男,又不好往后宅来,很多事情也只能摸个大概。后来小姐做主收留了流民,现在流民的管理全部交由他负责。   燕北军中不养闲人,小姐特意与他说了对那些人的规划,想要喂饱这么多张嘴本是十分不易的事儿,可他听了小姐的规划后却是信心大涨,就是老人和孩子都有安排,务必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力。   何生想象着小姐描绘出的理想蓝图,那是只有在圣贤理想中才存在的社会,他觉得小姐有些异想天开,他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可小姐当初怎么说的?   小姐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会遭遇什么,还不如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多做些尝试!”   就是这句话让他的心底又生出了一丝野望,他如果能亲眼见证那些人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是不是也能看到那些杀害自己家人的恶人伏法?   何生自从失去家人后,还从未如此清晰地想要继续活下去,带着家人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段雀桐:“一个月后,我们要启程前往东部,这一路上定然会十分艰难,我要你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尽量将各方面需要考虑的都准备周全,让大家都忙起来,最好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这一刻,何生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人和他的彤彤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的彤彤是聪慧的,同时也是需要呵护的,可小姐却有着和她外表完全不同的强悍,那是一种让他心惊的睿智。   命令传达下去,曲老冯老等人配合何生安排人们各司其职。   晖阳郊外的这座别庄每日里都人进人出,青壮会前往小阳山打猎,冬日里寒风呼啸,树林里更显阴冷萧条,为了打到更多的猎物,他们开始往深山里去,可即便寒风让手脚都冻得麻木也没有削减这些人的热情。   一只兔子就是十个人的口粮,如果幸运地打到麋鹿就能填饱更多人的肚子,更合快出行时还有马匹代步,李阿勇如今已经是巡逻队的一员了,他和同族的李连生共同拥有一匹马的使用权,这是以前想都不敢的事儿。   在这深山里跋涉又如何,至少最后打到的猎物可以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回去后还有热热的姜汤驱寒,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了奔头,想起每次回去后都给自己递汤碗的那个女子,李阿勇的心头就一片火热。   庄子子里每天都是烟火缭绕,伴随着炊烟的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气,那是妇女们在熏制野味,制作干粮,将食物中的水汽熏干就可以保存很长的一段时间,何管事说了,在路上他们要尽量节省时间,储备充足的食物很有必要。   大家伙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太阳落山后才舍得回去休息,不论是经年的主妇,还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就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这年头儿,还有什么比食物更能让人满足的呢?   看着风干的腊肉熏肠,手感扎实的炊饼,这些女子做梦都能笑出来。   老人和孩子也没闲着,他们不用人催促,就自动自觉地帮忙做事,捡拾柴草,烧火抬水,孩子们的声音脆生生的,让人听了就心生愉悦,老人也不肯闲下来,那是要让人笑话的,多动动,到时候还能多活两年呢!   何生还将流民中的手艺人单独登记在册,马车、手推车、独轮车,只要是长途运输能够用的上的统统张罗着做起来,多准备一些,就多一分的安全,多一丝的希望。   看到偷懒的人何生也不多言语,当天夕食后的典型就有了,做得好的可以多分一块带肉的骨头,谁若是不干活,对不起,那就只能吃清水煮白菜了。   小姐可是说了,他们这里不养闲人,若是没做任何贡献还享受着别人的劳动成果,那岂不成太不公平了,此话一出,百姓们都是暗自点头,此后做的也就更卖力一些。   人多力量大,人忙起来也更有奔头,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忙乱中过了一个月。   启程的那一天,和预期中可能出现的伤感不同,大家伙儿竟然还很期待,赶制出的独轮车上装满了东西,板车上坐着的是年幼的孩子和腿脚不便的老人。   这一个月的忙碌,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界限彻底打破了,未来他们还会为了小家而奋斗,可眼下,他们就是命运与共的整体。   燕北梧当初将罗源留了下来,他和邓寅、方亥负责队伍的安全,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将近三千人,开始了预计二十天的行程。   春寒料峭,呼吸间蒸腾着白雾,可却无法遮挡他们坚定的视线。   就在这一行人进行长途迁徙的时候,草原上的燕北军刚好结束了又一场战役。   塞外衰草连天,凛冽的寒风中马蹄捶击着大地,一列骑兵呼啸着穿过隘口,顺利甩开了身后追击的敌人。   燕北梧带人退回到了并州境内,面对于十倍于他们的兵力,燕北军这段时间采取的一直是突袭战。   今天他们运气十分不错,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一个部落给高柳王庭纳贡,他们将整支队伍都截了,又去草原上搞了一场突袭,桑图直追了他们两百里才放弃。   “桑图那家伙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看来这回是真的被惹毛了,咱们再来一次他怕是会直接追过宁平关,到时候咱们在那里提前做好埋伏,肯定能过让他们有来无回。”孔天雄想象着对方满身怒气想要追来却又不得不放弃的画面,如是说道。   燕北梧脸上难得带了笑,桑图以勇武著称,此人虽然看似粗犷,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可再是谨慎的人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挑衅,如今看来,火候确实是差不多了。   宋赞负责的是军中的警戒巡查,听几人说了这次突袭的情况,击掌说道:“咱们这回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给高柳的贡品截了,他若是还能沉得住气,我名字倒过来写!”   抢回来的纳贡可是宋赞亲自接收的,之前那个小部族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年礼这个时候才往王庭送,现在可不就便宜他们了吗?简直就和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一样。   这时马文进等人也整顿好了队伍,入内报告着各自队伍里的伤亡人数,他们这次突袭共有两千人马,死亡13人,重伤四人。全军如今共死亡153人,重伤326人,轻伤直接忽略不计。   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淡去了,无论经历了多少次,听到这冷冰冰的数字还是会让人心生阵痛,尽管拓跋部损失的人数更多,可拓跋部实力雄厚,他们并没有重创对方,他们如今交锋对象主要是桑图,拓跋部的悍将却不只他一人,若是这样的战役再来上几次,对他们十分不利。   简千光提议道:“不如,借用一下将军的身份?”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向了燕北梧,他们这些人对于将军的身份也是尽知的,如今可汗年事渐高,下面的儿子又早已成年,眼看着是握不住手中的权柄了。   拓跋部分权严重,拓跋屈的几个儿子成年的并没有太出挑的,下面的年纪又小,他们又不齐心,其他人对这股势力早就虎视眈眈,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拓跋屈旧部日子就不太好过。   他们此前在山石涧的伏击中并没有留下活口,将军和拓跋屈的样貌有七成相似,让人看到就会怀疑他们之间存在着亲缘关系,若是能够利用起来,应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算不能把拓跋屈的残部收归己用,也能将水搅得更浑!   燕北梧看向众人:“那就通知我们的人动一动吧,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把消息透露给其他的胡部,军师负责筹谋此事!”   严际中上前一步:“定不叫将军失望!”   燕北梧又和众人商议了接下来的用兵计划,能够有效地打击拓跋部自然好,但是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前提下。 第50章   贺敬柏将秘令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着布帛,不一刻便化为了灰烬。贺敬柏的眼里却凝聚着火焰,潜伏了这么多年,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起身前往檀宫,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轻声说道:“奴婢进来了。”   贺敬柏进门后, 先在门口散了寒气,这才上前。拓跋渊披着裘衣, 神情有些倦怠,可仍然在处理着政务。   贺敬柏收敛着神色, 将带来的参汤端出来, 放在他的手边,劝道:“可汗, 身体要紧!”   拓跋渊将朱笔投掷在一旁,端过参汤喝了两口,压下了喉间的痒意,这才说道:“我又何尝不知身体要紧呢?可是有这些不争气的子孙……”   拓跋渊忽然停了言语,一时室内空寂,只有烛火的哔啵声, 贺敬柏更是将呼吸都放慢了几许。   拓跋渊神情有些寂寥, 他如今还没死呢, 他的那些儿子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若是他真的去了, 怕是这些年的经营会被毁于一旦!这叫他如何甘心!?   曾经他想要称帝,盛极一时的匈奴都被他占了王庭, 可宇文、慕容等部却迟迟没能收服, 这么多年过去, 他知道以目前的实力怕是难以达成了。   想起南边儿的晋朝的内乱,他一时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他拓跋渊足有二十三个儿子,可放眼望去,能够值得他交付基业的竟是一个都没有,更遑论建国称帝了。   拓跋渊不想去想这些事,可他如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逼迫着他不得不去想:“说说吧,那些畜生又搞出什么事来了?”   贺敬柏低垂着头:“回可汗,大王子联络了索连部的首领,听说有意迎娶他的小女儿。可敦召见了八王子和十七王子,十二王子今日又派人去了余查部那里……”   拓跋渊的脸色越来越沉:“老四的几个儿子也是不争气的,没了老四,竟然只有任人欺凌的份儿!”声音中透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想到拓跋屈,贺敬柏心下讽笑,拓跋屈活着的时候也没见拓跋渊对他有多好,这个时候说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不过拓跋屈确实和拓跋渊挺像的,一脉相承的抛弃妻子!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可贺敬柏说出口的话却是十足的善解人意:“可汗,几位公子年纪还小,四王子又去了,他们伤心之下怕是也无心其他。”   拓跋渊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不过又是兄弟相争罢了!”   拓跋渊神色间有些恍惚,显然还在想死去的四儿子,拓跋屈虽然不得他喜爱,行事却实在有几分枭雄气概,若是他还活着……难道这就是命吗?   贺敬柏安静地缄口不言,等到夜半时分,他服侍着可汗回到寝宫,又特意为他点上了安神香。   可汗年纪大了,明明已经熬过了冬季,可这些日子身体却愈发不如从前了,身为受可汗倚重的內侍,他自然要多多尽心,这才不负对方的厚爱,只愿他能有个美梦。   贺敬柏离开这里时,脸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距此百里之外的余查部,一处房舍灯火未熄,拓拔修听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神色几经变化:“此事当真?”   卢飞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对方,又赶忙将视线收回,恭谨地道:“回大公子,尚未证实,只是听说他确实与将军的面貌相似。”   拓拔修神色上并未有什么变化,他靠坐在胡凳上,屈指在腿上有节奏地敲打,昏黄的烛火下,面色喜怒难辨。   他自是知道父亲在被认回来前娶过一位汉人女子为妻,还有个儿子,只是那又如何,他父亲都已经把那对儿母子忘了。   可是如今形式却又有不同,他没料到那些叔叔竟然如此无情,现在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他每天和那些来找麻烦的人周旋已是心力交瘁。   如今已经有父亲的旧部投靠了别人,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他们最后只怕也就只能活的比普通的牧民强些,若是祖父去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   若是燕北梧真的是父亲的儿子,向对方求助能否帮他们暂且不提,单论实力,最后这些手下怕是要留不住了,拓拔修一时间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跃动的烛火映照在眼底,拓拔修的神色有些晦暗难辨,最后他下了决心:“派人去查,务必确认他的身份。”   严际中看到不断传回的消息,捋须而笑,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执行,现在可以只做佯攻,等到尘埃落定,燕北军就可以更进一步。   ……   栉风沐雨,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段雀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眉间染上了轻愁,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于他们一行来说却无异于一场灾难。   雨势并不大,可是其中裹挟的寒意却让人心惊,他们队伍里有老有小,一个不慎就会染上风寒,这个时候的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   “吩咐下去,将准备的所有雨具全部拿出来,让队伍加快速度,早点抵达落脚的地方。”段雀桐只希望这场雨能够快些结束。   何生将命令传达下去,蓑衣、斗笠、桐油纸全部都拿了出来,三千人的队伍,想要找地方安置并不容易,是以每天都有斥候兵去前面探路,提前订好下一日的行程计划和休息地点。   今天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若是幸运,他们也许能够将雨云甩在身后。   到了预定的庄子,段雀桐这才松了一口气,何生安排着人做饭熬汤,今天要比预定的时间早到,正好可以早些休息,明天起早赶路,只有真正到了大本营他才能够安心。   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人在他们周围探查,此处是幽州地界,尽管有将军的庇护,可是利益关系本身就不牢固,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这些人就是活靶子。   用过了饭食,段雀桐强迫自己早早入睡,罗源已经派了人回去送信,东部留守的将士也在关注着沿途的状况,一切都会顺利的。   第二日,果然有人感染了风寒,赶路不能耽搁,马车空置出来几辆拨给病患,队伍中传来的轻咳声让大家的脚步更急切了几分。   好在之后的日子再没有下雨,原野中远远地铺上了一层新绿,那是生命的颜色,风还是凉的,可阳光却一日日地暖了起来。   等到出了幽州的地界,看到远处迎风招展的“燕”字大旗时,段雀桐的心才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9 08:06:36~2022-05-20 13: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李超看到那蜿蜒的长龙心下震撼, 他倒是知道这次夫人带了不少人过来,可没想到这队伍拖得竟然这么长。   李超举起手中的佩剑,高声道:“儿郎们, 随我去迎接夫人!”   他身后的士兵看到统领高举的佩剑, 手擎旗帜打马随他向远处的队伍奔了过去。   金钏服侍着小姐和老夫人带上帷帽。   她看向远处的马队和那一片旗帜, 赞叹道:“小姐, 他们看起来好生气派!”   段雀桐看着那声势,也是新下震撼, 她虽然以往也有骑兵护送的经历,可却是从未见过马儿肆意奔跑的模样, 现在阵阵马蹄声让大地都随之震颤, 不得不说,真的是挺带感的。   罗源目力不错, 他认出领头的那人是李超,一扯马缰,胯.下马儿就向前方奔去,等到双方相遇,两人在马背上撞了一下拳。   李超哈哈一笑:“兄弟,这一路辛苦了!”   罗源看到他也十分高兴:“尚可, 快随我去拜见夫人和老夫人。”   “老夫人?”李超目露询问。   “将军的岳母。”罗源解释道。   李超对这位将军夫人更加好奇了, 能够把母亲带入夫家,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受宠, 错了, 应该是爱重,想起近日以来的一些传闻, 看来有些人是打错了主意。   李超随着他来到中间的车架前, 拱手行礼:“卑职李超前来迎接夫人、老夫人, 二位安好!”   段雀桐的声音从帷帽中传来:“辛苦李统领了!”   李超偷眼看了一眼说话之人,知道坐在右侧的这位就是夫人了,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的,只是眼神下移时,看到了夫人叠放在膝上的那双手,修长白皙,指如削葱,他赶忙移开了目光,讷讷地道:“职责所在!”   打完招呼,李超带着旌旗队护送着队伍继续前行,队伍中的百姓看到护卫在旁侧的骑兵,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腿脚忽然又有了力气。   梅雪妍:“没想到这个李统领长得人高马大,还挺害羞的。”   段雀桐想起刚才李超的反应,笑道:“不过是年轻罢了!”   听了这话,梅雪妍被帷帽遮住的脸漾出了一抹笑来:“这话说的,好似你比人家年长一般,不过倒是挺有将军夫人的自觉。”   听着娘亲的揶揄,段雀桐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梅雪妍拉着女儿的手:“再有半月你就及笄了,到时就是真正的大人了,也不知阿梧能不能赶得上!”梅雪妍的语气有些怅然。   段雀桐对于及笄礼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按她的认知,她离成年还早着呢,可现在她都已经嫁人了,不过这个时代女子对于及笄礼十分的重视,尤其是贵族,当下只道:“赶不回来也没甚要紧,还是安全最重要,到时娘亲替我插簪便是!”   梅雪妍手上动作一顿:“休要胡说,正宾需得是有德才的长辈方可,哪里能姨娘去做。”话虽这样说,可女儿的这份儿心却让她心底酸涩。   段雀桐抱住她的手臂,亲近道:“娘亲怎么这般自谦,在我心里,娘亲就是最好的。”   梅雪妍眼中泛着湿意,幸好有帷帽遮挡,若不然就被女儿看了去,她缓缓平复着心情,最后到底没有拒绝,在塞外,怕是也没有人能做女儿的正宾了。   又行了半日,周围的人烟渐渐多了起来,段雀桐命银锁打了帘子,她看着那些散布有序的房屋和悄悄张望的人,问护在马车外的罗源:“这些都是军属吗?”   罗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也很快明白了夫人的意思,遂道:“有不少都是依附咱们燕北军百姓,军属的住处还要再往前面一些。”   这一列的长队早就引起了人们的围观,尤其是看到队伍里明显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就有人大胆地上前询问,不过都被护卫的大兵无情地驱赶走了。   那些百姓虽然远离了些,可是却依旧在旁边看着热闹,可以看出这里的军民关系还是十分不错了。   罗源可能是看出了夫人的好奇,于是解释道:“夫人,您别看这些人长得淳朴,实际上那性子野着呢,就连女人都敢结伴往深山里去,骑上马背还可以和敌人打上一场。”   段雀桐透过薄薄的帷帽观察着那些百姓,罗源若是不说,她还真就看不出来,以前总说塞外民风剽悍,如今她也算是塞外之人了。   “性子野些也有好处,总比窝囊着被人欺负强!”段雀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人群中总有些耳力过人的,听到这话就对这位传说中的夫人升起了一丝好感。   没错,段雀桐虽然今日才到,可此地私下里却已经有不少关于她的传闻了,毕竟燕北梧于东部来说就是战神,也是有不少追随者、爱慕者的,听说将军娶妻他们就十分惊奇,等到听说娶的是位晋朝的士族小姐后,更是一片哗然。   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今日将军夫人要入城,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跑出来围观了。   整个队伍中最大最豪华的马车定然是将军夫人的,车厢的帘子是开启的,他们透过车窗能够看到靠近车门的位置坐着两个身着绿衫的娇俏女子,看那发髻明显是未出阁的姑娘,再往里一些,还有两位头戴帷帽的人,只是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想来这二人中定然有一位是将军夫人了。   没看到燕夫人的真容,大家未免有些失望,可是只看那两个丫鬟的容貌,想来将军夫人定然是天姿国色,由此又生出了许多遐想来。   段雀桐看着外面的情况,心底其实是有些沉重的,只看人们的穿着和形貌就知道这里的百姓过的也不好,放眼望去,全都是一样的瘦弱,房屋建的倒是结实,可是却有些低矮。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有些脏兮兮的,活的可真是够糙的!   人若是处境窘迫,也就没有心思去瞎讲究,可是若能把自己打理的干净一些,心情也会变好,有的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就会影响人的生活态度,如果事事都对付,最后也不过就是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罢了。   不过这些都得慢慢来,吃饱肚子是第一要务,人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也根本就不会生起对生活的向往。   等到了军营时已近黄昏,李超驱马上前,在马车外道:“夫人,将军离开前特意叮嘱过,让您住在军营里。”   段雀桐品着他话中的意思:“难道将军还有别的住处?”   李超:“没有啊!将军平日就宿在军营。”   银锁还从未见过这样呆的人,说话都说不明白,当下就“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李超被这样一个俏丫鬟盯着,脸上就有些发烫。   金钏在旁边拿眼睛提醒着银锁,让她注意着些分寸。   银锁这才止住了笑,敛眉道:“统领莫怪!”说的是道歉的话,可却无丝毫诚意。   “无妨”,李超说话时还有些茫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为何发笑,又为何道歉,是以也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含糊过去。   段雀桐看着银锁颊边的笑,觉得这个傻丫头搞不好是春心萌动了,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好奇,段雀桐自己在这方面也不灵光,是以也只是念头一闪,然后就抛诸脑后了。   “李统领回来了!”   “将军夫人到了!”   “哪呢?哪呢?”   ……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髙小妹在屋子里再也坐不住了,她把手里的针线放到一旁,静默片刻,终于还是起了身,她要看看将军娶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髙小妹挤到人群里,看着那架缓慢行来的马车,又目送着它从眼前驶过,马车内的女子满身锦绣华服,她自己穿的却是最最普通的布衣,有些嫉妒,又有些自惭形秽。   周围的人分明也没有见过那女人的模样,可却将对方夸得天花乱坠,原本觉得自己十分出众的髙小妹第一次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段雀桐可不知道她连个照面都没打就已经将情敌打击到了,这一个多月的马车坐下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坐得僵直了,马车直接停在了将军的住处,她看着眼前的房子,有些傻了眼。   虽然在一众的宅子里,这已经是最好的那一个了,可仍然改不了它是个农家小院儿的事实。   李超看着身着华衣美服的夫人,再看看灰扑扑的院落,有些尴尬地道:“原本是想要将这里翻盖一番的,只是冬日里不好动土,是以就耽搁了下来,夫人请放心,等到彻底化了冻,咱们立马就开工,不出半个月肯定能把宅子建起来。”   段雀桐挥挥手,那动作透着几分生无可恋。   “那什么,夫人,您要是有事就直接吩咐,卑职去前边帮忙了。”李超说完就赶紧溜了。   “开门!”   金钏本来还处于震惊之中,听到小姐的吩咐,赶忙上前打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后,里面还是灰扑扑的。   金钏和银锁进去找到油灯点燃,看着室内的摆设布置,看的出来这里被认真打扫过,可还是掩盖不了寒碜的事实,两人感觉到小姐周身的低气压,乖巧地闭紧了嘴巴,屋里屋外地忙碌起来,恨不得自己是个陀螺。   段雀桐将帷帽放到一旁,在屋里屋外巡视一圈儿,很好,九十平米,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儿,她当下想要赋诗一首,诗名都是现成的,就叫——《归园田居》! 第52章   除了荒野逃生的那几天, 段雀桐还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屋子.   窗户是全木质的,远不如玻璃通透,因而室内显得十分昏暗, 煤油灯燃烧起来还有一种怪味儿。   银锁看到小姐蹙起的眉, 乖觉地找来了烛台, 烛火亮起, 室内也亮堂了几分。   段雀桐觉得有些心酸,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娇气的人, 可现在她才发现,她对于吃穿用度其实在意得很, 这样的苦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忍受!   段雀桐没过过苦日子, 她从小的生活环境都是整洁光亮的,可她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 知道有些地方因为地域的限制人们生活的十分不易,因此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收入捐到红十字会。   那时她觉得自己做的已经比一般人要好多了,可是身处其中她才发现,仅靠个人的帮助真的就是杯水车薪,如果她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改变命运的方式是走出去, 而不是留下来。   可现在她只能留下来, 她的良知不允许她只顾自己, 想到来时看到的那一座座低矮的房屋, 穿着脏兮兮地那群瘦弱的百姓, 想要改变现状她也许需要制定一个五年计划。   如今的天色黑的早,也不过一刻钟的工夫, 外面就暗了下来, 段雀桐站在屋子中间,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金钏和银锁一声都不敢出,她们二人轻手轻脚、忙进忙出,想要尽量把这里布置的舒适一些。可空间就这么大,任她们再如何努力也是收效甚微。   等到段雀桐回过神时,月亮都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屋顶了。   梅雪妍暂时安置在隔壁,她那边收拾完就过来女儿这边,屋里的条件一目了然,她安慰着女儿:“娘从前住的地方还没有这儿好呢!你看,至少地面是青砖的。”   段雀桐此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这么多年,她最深的感触就是抱怨无用,想要改变,付出努力还有可能成功,抱怨却只能让自己变得愈发不幸。   “娘,我没事,就是一时无法适应,改日天暖让人推翻重建就是,苦都是暂时的。”段雀桐道。   梅雪妍也不多劝,直接拉着女儿坐到了桌边,银锁见状,赶忙去厨房将夕食取来。   饭菜一一摆上,看起来还算丰盛,只是娘俩都没什么胃口。   梅雪妍:“女婿这日子过得也是苦!”   段雀桐:“恩!”   梅雪妍:“男人有时候就是粗心大意,顾不得这样的细节也是有的。”   段雀桐:“哦~”   梅雪妍:“……”   算了,女儿年纪还小,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等缓过神来就好了。   母女俩几乎全程沉默地吃完饭,梅雪妍道:“这些日子坐车也是疲累得紧,一会儿洗个热水澡,今儿个就早早歇了吧!有什么事儿等精神头养足了再说。”看着女儿还是有些蔫哒哒的,她又说,“当初女婿给的聘礼也不少,有钱还怕建不起一个宅子?”   段雀桐不想让她担忧,只笑着说:“知道了,李统领也说等化了冻就建宅子,我还是等得起的。”   梅雪妍到底不如年轻人精力旺盛,看她脸上有了笑模样也就回去了,虽然宅子简陋了些,可烧的却是暖和,她现在只想洗个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段雀桐其实只是在想,若是建宅子就不能再像在晖阳城外那般,将军府定然要和军营分开。   而且也不能只建他们家的宅子,还要考虑严际中、宋赞等追随了将军多年之人的情况,这里都如此简陋,其他人的住处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一时不能全部建起来,也要有个规划,让人知道将军并没有忘记他们,自己住大宅子的时候也在想着那些弟兄们。   还有那些军营,简陋些倒是可以,但卫生条件却必须得把控好,需要改动的地方太多了,每一处都要钱。   段雀桐的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几息的事儿,看到两个丫鬟眼里的担忧,她笑着说:“备水,我要沐浴!”   “是!”两人齐声应着。   段雀桐泡在浴桶中还在感慨,幸好这间屋子进门处有一个拐角,否则从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土炕。   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头发比预想中干的还要快,土炕比较硬,金钏怕她硌着,足铺了三条被子,段雀桐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只是这种惬意并没有维持太久,可能是厨下的人怕她冷着,火炕烧的有些猛,她躺下也就一个时辰就热醒了。   金钏今晚守夜,她本来就刚迷糊着,在小榻上听到小姐睡得不安稳就起身去查看,结果到了炕边就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金钏原本还不甚清晰的大脑瞬间一个机灵,掀开棉被一看,烛光下,最底下那层明显已经糊了。   段雀桐的里衣被她脱了扔在一边,此时只穿了一件肚兜坐在炕上,看到锦被下面的焦黑也是一愣。   金钏老家那边都睡床,她也没想到火炕的威力竟然这么大,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段雀桐到底生活经验丰富些,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散热,她吩咐道:“你去老夫人那边看看情况,若是一切安好就不要打扰。”   金钏赶忙去了隔壁。   段雀桐披了衣裳,将被子全部掀起来散热,最后委屈巴巴地坐在炕边边儿上,委屈到吧嗒吧嗒掉眼泪,最后对着空气放起了狠话:“燕北梧,你给我等着!”   千里之外的燕北梧正隐藏在阴影中,今晚他们要干一票大的,如果计划顺利,就能降伏桑图手里的这一支,暗夜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心等待着约定的信号。   就在这时,燕北梧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显得十分突兀。   身边的人全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燕北梧继续面无表情,只是心下却泛起了嘀咕。   算算日子,雀桐应该回到东部了,也不知这一路是否顺利,他本来想要赶回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只是如今计划有变,暂且是赶不回去了,不过礼物还是要送的。   想到这里,他看向远方营房时目光中就添了几分热切,他的眼中闪着幽幽的光,就好像伺机而动的头狼。   陆欢注意到了将军的神色,只觉身上一紧,就没见过将军这样的,要打仗了竟然兴奋成这样。幸好他们和将军是一个阵营的,否则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   拓拔修看着醉倒的桑图,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卢叔,去吧!按计划行事!”   拓拔修对卢飞十分信任,对方是父亲留下的忠仆,这次若不是有卢飞从中斡旋,他也不能与燕北军搭上线,只希望他的那位兄长能够信守承诺。   拓拔修曾经也犹豫过,可是祖父对余查部的苦难视而不见,在他求助时也只是训斥了十二叔。   十二叔因此怀恨在心,之后反而愈发地变本加厉了,他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以往的意气风发在父亲去世的这几个月已经消逝殆尽,眼下所想也不过是带着部族的人活下去。   拓拔修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将桑图的头颅割了下来,这就是他的投名状,从此以后,他不再是拓跋氏的子孙,世间再无拓拔修,只有余查修。   外间的两名护卫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卢飞十分利落地补上两刀,他听到里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拓跋修亲手将余查部献给取了他父亲性命的兄长手上,也不知拓跋屈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再气死一回,曾经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死后竟然落到了弑父者的手中,还真是悲哀呢!   卢飞来到院子里放出了信号弹,看着空中的那一抹光亮,脸上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   好戏才刚刚开场!   两边里应外合,没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这里。   严际中曾经有幸被段雀桐灌输了一肚子的人力资源理论,如今看到这些战俘,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将他们收归己用。   燕北梧提醒道:“该杀的还是要杀,那些硬骨头留着也是祸患,这块儿高梵天你盯着点儿,其他的就听军师吩咐。”   两人齐声应是。   桑图手底下原有一万三千兵马,此前和鲜卑另一大将沃索曾经联合出兵,与燕北军打了一场,只是他们内部发生龃龉,燕北梧利用这一点反而以少胜多,重挫对方。   即便如此,如今这里也有一万多的兵马,燕北梧也是眼馋得很,只是他们燕北军本身也才一万兵马,若是这些俘虏有异心就很容易遭到反噬,燕北梧敢于拼命,可却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如果那些人不听话,就算全杀了又何妨!   敌人的实力弱了,他们自然也就变强了。   只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再也敌人交战时,对方为了活命可能反而会激发出凶性,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只是事情远比燕北梧想的要顺利,严际中只用了一招就打消了俘虏的大半敌意,俘虏变成降军,前后也不过才用了五日。   宋赞看着那些乖乖排队领饭的降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严际中捋须而笑:“夫人说了,‘只要给的足够多,没有办不成的事’,现在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吃饱肚子更要紧的?桑图的粮草可是备足了的,可你看这些兵,脸色可别咱们燕北军差多了!”   宋赞看着那一双双渴盼的眼,深以为然,只要柴火烧的足够旺,再难啃的骨头也能给它炖化了!   高梵天和孔天雄等人看着那一个个高壮的汉子,眼中也冒着光,这些可都是有作战经验的,收编后只要磨合一下就能直接上阵杀敌!他们也眼馋得很呢! 第53章   其实普通士兵对于给谁打工并不在乎, 那些有头衔的也能这么快就被被收服却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至于为什么一直这么安稳,这里也有燕北梧的关系在。   燕北梧的长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军中能熬的出头的, 也有和可汗子孙见面的机会, 若燕北梧是晋朝的将领, 他们自然顾虑也会更多一些, 可现在传言那位是四王子的亲生儿子,这就又有所不同了。   反正都是给拓跋家的子孙打仗, 现在对方又如此强势,就是归顺了也不算投敌。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严际中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更何况还有马寻等人的舆论加持,无论是鲜卑兵, 还是晋朝的百姓,本质上都人,是人就有共性,如今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马寻很是知道变通, 几场宣传下来, 效果显著。   “咱们这么拼命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让父母妻儿也能活下去, 可若是顶梁柱都吃不饱, 家里老人孩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我也不管什么阵营不阵营的,那都是上头人的事儿, 只要将军把我当人, 就算是把命交与将军又如何?”   “燕北军厚道, 就算是在战场上没了命,家里人也能有个活计,不至于被人欺负死!”   ……   那一句句的话好似都说到了人的心坎儿上,有的大兵甚至是当场就落下泪来!   他们这边渐渐安稳下来,高柳王庭却是肃穆森然。   拓跋渊靠坐在王座上,下面是拓跋部的王公大臣。   桑图身死,手下兵将全部被俘虏,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是不敢相信的。   桑图是个悍将,就算是有些刚愎自用,也不至于让人连锅端了!   拓跋渊苍老的面庞阴沉的仿佛都能滴出水来:“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拓跋渊:“到底是什么事儿?嵇伍,你来说!”苍老的声音中尽是威严,眼神更是犹如鹰隼。   嵇伍负责掌管内外消息,他本来也不敢欺瞒,只是这其中涉及到拓跋氏子孙的内部争斗,实在是难办,因此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现下看可汗发了怒,再不敢耽搁。   当下出列道:“可汗,此次桑图被杀的内情和四王子的子嗣有关。”   拓拔渊想起老四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一时倒是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然后他就听嵇伍接着道:“四王子在回拓跋部之前曾有一子,名叫燕北梧,他正是燕北军的将领,也不知他是怎么蛊惑了修公子,二人联手,里应外合,桑图一时不察,就……着了道。”   拓跋渊心下震惊,可更多的却是震怒,一时不察就损失了一万兵马,他们培养出来的兵就这样被人摘了桃子,而且还是拓跋氏的子孙自己搞出来的,这让他如何不怒!   拓跋渊火气上头:“燕北梧是怎么回事儿?”   “回可汗,燕北梧也是这两年才崭露头角,此前他一直都在东部活动,他手底下的兵马并不多,又是各族混编的杂牌儿军,因而咱们的人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真正闯出名头是从去年入夏开始,那时候幽州刺史王浚雇佣了他手底下的人,本来是打着消耗的主意,没想到反而让他成长起来了。”嵇伍说到这儿也是唏嘘,燕北梧的确是天生当将领的料。   拓跋雷出声道:“拓拔修是怎么回事,那燕北梧是不是拓跋氏的子孙暂且不说,他为何会和对方联手坑害自家人?”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向拓跋元仓。   拓跋渊想起之前贺內侍提到过十二子曾经多次去余查部找麻烦的事,当下就看向了拓跋元仓。   拓跋元仓现在都后悔死了,余查部如今也不过才剩下两千余人,早知道他就不派人去了,他哪里知道拓拔修那小子竟然那般窝囊,竟是带着余查部投奔了外人也不肯归顺于他。   事情已经做下了,他也推脱不了,只是若把责任全部推倒他身上,他可也不是吃素的,这样的黑锅绝对不能背!   拓跋元仓直接跪倒在地,腰杆儿却是挺得笔直,只听他道:“父汗,此事是儿子考虑不周,只是阿修投奔燕北梧这事儿却是另有内情。还请父汗容禀。”   拓跋渊闭了闭眼,已经预感到将要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说!”   拓跋元仓:“外面都传闻儿子逼迫阿修,实际却是言过其实,儿子承认,我确实是想要余查部的势力,可阿修再如何也是我侄子,是您的亲孙儿,就是不看四哥的面子,也要顾及父汗的态度。”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此话入情入理,周围人对这位十二王子倒是有了新的认识,能够这样四两拨千斤也实属机智,只是用在算计自家的基业上就有些不妙了。   有心思活络的,比较着可汗的众多儿孙,还真是虎父犬子啊,也不知可汗百年之后,将基业交给这样的儿孙,拓跋氏的王庭还能不能守住!   拓跋元仓:“桑图之事一出,儿子就派人出去查探,追根溯源,然后就查到四哥的死另有内情。”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另有内情?!   还能是什么内情,这里面细思极恐!   原本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就是晋朝搞的鬼!   他们先是趁着拓跋屈带亲卫围猎之时假装偶遇,双方一场遭遇战,晋军不敌,之后转身就逃。拓跋屈哪肯放过,当下就想把围猎变成了围人。   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被人围,连尸骨都是不全的。   现在拓跋元仓的话明显是另有所指,当时拓跋屈带的也就八百余人,最后全部都死在了那里,若是另有隐情,那会是谁?   此话可算是滴入油锅里的水,当下就在众人的心底炸开了,他们看着在场的众位王子,可汗年迈,各王子之前的竞争已经摆在台面上来了,若说有人对拓跋屈下手也不足为奇。   而拓跋渊的其他子孙听到拓跋元仓话后,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拓跋元仓是什么意思,祸水东引吗?   做没做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当下看着其他兄弟的眼神也变得猜忌起来,到底是谁,悄无声息地就灭了拓跋屈,更是连带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拓跋渊将底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里,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彼此提防猜忌的眼神,胸口憋闷,想要说话,开口却是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贺敬柏原本正侍立在他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现在看到可汗吐血,他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扶住:“快,叫大夫!”   因为这场变故,众人瞬间就慌了神儿,众大臣也都到外面守着,可汗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如今明显是气急攻心,也不知还能扛到几时?   拓跋渊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醒过来,外面的大臣得知后也放心了些。至于那些想要在身边尽孝的子孙也都被打发走。   大夫看到可汗清醒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汗有中风之兆,若不是及时施针,想要恢复怕是艰难了。   贺敬柏已经从大夫的口中得知恶劣可汗的情形,还有其他的王公大臣,估计用不了多久也能得到这个消息,到时候才是拓跋部真正动荡的开始。   拓跋渊看着帐顶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扶我起身,让秦格鲁和嵇伍进来。”   贺敬柏照做了,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可汗的榻前。   “可汗!”两人行礼,同时观察着可汗的面色。   拓跋渊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蜡黄中还透着灰败,这病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拓跋渊:“对于今日之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秦格鲁:“可汗,末将提议,围剿燕北军!”   虽然燕北梧可能是可汗的子孙,可是双方并无情分,只看对方的做法就能猜出燕北梧也没有想要回归拓跋氏的想法,对于这样的后患还是要尽早除之,速度快的话,还能挽回那些被俘的将士。   而且,可汗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并不缺儿孙,一个在外长大,而且还是为晋朝卖命的子孙,根本没有挽回的必要。   嵇伍却有不同的看法,燕北梧与汉人并无情分,和可汗却是有血脉连接的,这一点儿他们占着天然的优势,如果能够将之收归麾下,拓跋部就是如虎添翼。   拓跋渊听了两人的话,久久无言,最后也只是让他们做两手准备,他要再想想。   几人议事的时候贺敬柏一直站在一旁,他就像是这里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安静地站着,只是心下却在慨叹:拓跋渊老了!开始变得优柔寡断了!   离开这里后,秦格鲁质问嵇伍:“在可汗面前,你为何要那般说?”   嵇伍整了整衣袖:“哪般?”   “别装傻!”秦格鲁的鼻孔喷着粗气,就像一匹愤怒的牡马。   嵇伍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却是十分清楚:“可汗年迈,他未必想要看到子孙有损,有些决定只有可汗才能下,咱们只要听令行事就好!”   秦格鲁气闷:“那燕北梧根本就不可能归附,如果不趁早将他解决,等到对方成了气候,再想动手就迟了。”   嵇伍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燕北梧现在就是一匹已经显露出了头狼的潜质狼崽子,不想让对方做大,现在就应该采取行动,可是原因他刚才已经说了,他看着自己的老伙计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可汗不会喜欢将手伸到家事上的下属。”   秦格鲁:“……”可这根本就不是家事!   作者有话说:   牡马=公马 第54章   拓跋渊的一时犹豫, 给了燕北军喘息的机会,等到他下定决心后,燕北梧早已带着军队撤退了。   他不贪心, 能够吞下拓跋部的十分之一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消化掉这股力量。   想要让军队更好的磨合, 战斗是十分有效的方式, 离开拓跋部的范围,草原上还有很多的磨刀石。   在燕北梧终于觉得自己的队伍完成融合, 打算回归的时候,段雀桐已经带领大家在广袤的田野上播撒希望了。   段雀桐最初来到这里时, 度过了艰难心酸的一晚后, 第一反应就是房子必须重建,而且要尽快。   可真等到化冻后, 却有更多的地方需要人力,甚至就连她的十五岁生辰也是悄无声息地就过了。   不过段雀桐还是很开心的,她年纪还小,本来也不必过什么生日,最最重要的是,她家郎君让人给她送回来了两大车的生辰礼, 这可比什么都实惠。   梅雪妍本来还替女儿委屈, 可是看到女儿没心没肺的高兴样儿, 她也少了忧愁, 算了, 孩子都不在意,内里的实惠才更重要。   女婿的两车生辰礼她也是帮忙清点的, 不说金银首饰, 只金条就足有两大箱。   更难得的是还有一枝女婿亲手雕的簪子, 簪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那正是女儿的属相,一个大男人能有这份儿心也实属难得。   女儿是既得了无价宝,又嫁了有情郎,她这个当娘的也替她高兴。   段雀桐适应了一段时间,也不再想着立马起宅子了。   主要是现在很多东西都备不齐,两个月后正好到了农耕期,现在需要把田开出来,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人手都指派到地里去。   而且,在这里除了住处不尽如人意,其他的好东西全都紧着她来,她用精神胜利法鼓励了自己一番,之后就把精力投入到了农耕大业中。   段雀桐坚信,只要不犯懒,绝对饿不死,更何况现在还有良种,等到玉米红薯大豆种起来,填饱肚子根本就不是事儿。   她虽然从来没有下过地,可是采摘园也是去过几次的,更何况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随便看些宣传片了解的都比这里的人要多。   而且,她虽然不种地,可是花花草草却是养了不少,小区底楼的住户也有在园子里种果蔬的,耳濡目染也能略懂皮毛。   段雀桐曾经看到祖国特殊时期开荒的报道,一个战士一天可以开三亩荒地,这可比牛开的荒还要多!   当然,那是真正拼命的干法,现在这里的百姓也没有那样的体力,可是一天一亩应该还是能做到的,他们现在可是有两个月的时间呢,段雀桐对于此地的前景十分有信心。   追随到这里的百姓对于将军夫人组织人手种地这事儿的可行性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开垦荒地却是没错的,尤其是挖开土层后,翻出的泥土捏在手里肥沃的好似能握出油来,这让他们本来还有些不安的心立刻就安定下来。   这样的土地,开出来后,再养上两年,到时候就是最上等的良田,都是经年的老庄稼把式了,有了奔头后,都不用人催,个个都开始早出晚归了。   将军夫人可是说了,开出来多少都算他们自己的,想想当初将军夫人说的条件,这要不卖命地干都对不起自己。   最最让他们感动的是,这一季的种子也由将军府提供,方统领已经带人去搜集购买粮种了,他们只要在秋收的时候把借的种子还回去就行。   至于是否能够还得起,将军夫人说了,只要按照何管事说的方法去做,如果粮食欠收无法偿还,造成的损失将军府自己承担。   反复确认过这一点后,大家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看到他们这样起早贪黑,军营外的那些住户也好奇起来,等知道开荒的政策后也开始了披星戴月,先不管以后怎么样,眼下先占块地再说,不就是挥舞铁镐铁锹吗,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留守的士兵也没闲着,这边林子挺多,等到春耕结束后这里要大兴土木,他们的日常任务除了巡逻,此外就是砍伐木材,运气好的话晚上还能加餐,如今化冻了,林子里可是有不少的好东西。   等到土地开垦的差不多了,各家墙外随意堆积的草木灰和军营里堆积的马粪都成了抢手货,将军夫人说了,这些都是能肥田的,因为这话,大家上厕所都憋着往自己家跑。   至于将军夫人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废话!将军夫人出身高贵,博览群书,夫人还连烧水泥都会,还有什么不懂的?!   燕北梧不知道,他的小妻子已经渐渐被神化了,具体表现就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问将军夫人,夫人总会给想出办法来。   段雀桐作为一个经过古典文化洗礼,现代信息轰炸,站在巨人肩膀上,热衷于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秉持着能动嘴就绝不动手的原则,将农耕安排的明明白白。   夫人懂得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唯命是从也不过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甚至大家私下里传言:夫人是有宿慧之人!那就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的。   段雀桐也听说了这样的传言,她一开始想要阻止,后来想着在这样的时代,封建迷信也是掌握舆论的一种利器,暂时这样也好,等到这一季耕种完成后再解释也不迟。   她趁着大家对她迷之信任之际,要求所有的耕地在种植前需要浇透水,还提出了植株定植之法。   具体到土层的深度、每个坑里种子的数目,相邻两棵植株中间应有的距离都有具体要求。   在他们固有的认知中,农民一直都是靠天吃饭的,这样的精耕细作在这片土地上还从未有过。   虽然此前没有过这样的种植方法,可是他们却本能地预感到这种方法是有效的,于是大家的干劲儿就更足了。   等到燕北梧带领大军回来,整个东部都已经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严际中宋赞等人看着两侧的农田,有些目瞪口呆,这几个月他们虽然在外面,可是和大本营的联系也没少过,之前确实在信里提到过这边的开荒搞的如火如荼,严际中当时还在感慨:夫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哪!   可耳闻终究是不如目睹来得震撼。   如今已经是五月初了,四野新绿也实属正常,可眼前的田野中却又有所不同,那些已经冒出了三寸长的秧苗苗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微风拂过,那些小苗苗随风招摇,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燕北梧也有些愣神,墨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它停驻了脚步,队伍也随之停下。   这里是整个农田的最外围,燕北梧知道,这片田地都是他们留守的士兵自己开垦的。   他看着在田地间弯腰干活的士兵,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真的会以为那些人是普通的农民。   有人起身时看到了整齐的大部队,惊喜地叫了一声:“将军?!将军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出水之闸一般,四野中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李超今天也在地里干活,他看到队伍前面的那匹高头大马,将手上的泥土搓了搓,又在水桶里涮了涮,随后才小心地跨过田垄,走到队伍前,行了一个军礼,“欢迎将军归来!”黝黑的脸上一口白牙十分显眼。   燕北梧看着不过三月未见,就变得有些朴实的下属,嘴角微勾。   将军的脸庞苍白俊美,李超忽然想起那位拥有一张芙蓉面的夫人,觉得将军和夫人单只从外貌上来看就已经是天造地设了。   严际中:“你怎么在地里?”李超怎么说也是一军统领,放在地里干活实在是屈才了。   李超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肩膀都有些垮了下来。   无他,将军夫人实在是太能折腾了,那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关键是将军早有话留下,除非夫人遇到危险,其他的要求全部照做。   他一开始真的是顶着压力,硬着头皮干,可没想到那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就飞速过渡了。   至于今天,“这块地是崔大刀负责的,他今天带着人去烧砖了,让我替他移植一些秧苗。”有些种子发不出来,有些被蛇鼠鸟雀啃食了,这时候就需要将其他的植株进行移植,补足空缺。   虽然他说的不太清楚,可几人也听不明白,崔大刀祖上是陶匠人,他对于烧制器物十分擅长,军田也是划分了很多块,崔大刀应该是其中的一个负责人,现在他被砖窑那边叫去了,李超就被拉了壮丁。   “哈哈,那你好好干!”宋赞笑道。   等到将军一行的身影消失,李超才反应过来,将军竟然刮了胡子!   燕北梧一马当先,他现在心头一片火热,赶不及想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妻子了。   ……   余查修和族里的人坠在队伍的后面,当初他和燕北梧达成交易时就知道对方没打算认他这个兄弟,双方完全是利益交换。   他配合对方里应外合,事成之后,余查部的士兵收编加入燕北军,而燕北梧承诺他仍然是余查部的族长,不会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同时也会为他们提供庇护。   最初跟着燕北军上路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忐忑的,甚至后悔自己绝了余查部的后路,可是一路上他看到了燕北军骁勇的那一面,他那时才意识到自己与燕北梧之间的差距。   一路向东迁徙,路上越来越荒凉,他甚至有种随时会被铲草除根的错觉,可是阿娘和弟妹妻儿都需要他,尽管心下忐忑,他也一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现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   余查部是不种粮食的,可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粮食的重要。   呼兰看着肥沃的土地有些羡慕,她将目光投向丈夫,有些期待地问道:“咱们也可以拥有土地吗?可是我们不会种植,要怎么办?”   余查修:“不用怕,我已经和将军说好了,到时候咱们先负责养马,至于种地,可以慢慢学!”   他们余查部之所以被十二叔盯上就是因为他们的马儿养的最好,因为马养的好,他们那里的骑手也是最优秀的,现在他们走了,不知道十二叔还能不能嚣张起来。   很快,他就将思绪拽了回来,他看着后面的族人,这些都是他母族的子民,跟随他千里跋涉,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抱怨,现在,他在他们的脸上终于看到了笑。   这一刻,余查修终于真正意识到了什么才是责任! 第55章   段雀桐原本正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得知军队归来,她立马起身,对着身边的婢女道:“走, 随我去迎接将军!”   银锁赶忙进屋取了披风来, 现在虽然天气回暖, 可是北地暑气来得晚, 起风时凉的很。   段雀桐由着银锁服侍自己穿戴,随后就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 郎君不在时她过的也挺好,可是听到他回来, 段雀桐才发现她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依赖对方。   等到燕北梧骑马来到营门前, 看到的就是妻子翘首以盼的模样,脱去了厚重的冬装, 妻子的身姿更添了几分窈窕。   段雀桐极好的目力让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郎君的变化,大胡子,没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墨云背上的那个身影,更准确地说是在盯着郎君的脸。   墨云越来越近,段雀桐的呼吸也越来越轻, 在周围的喧闹声中, 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虽然她对郎君的长相早有猜测, 可是真正看清对方的模样时, 她还是有些眩晕, 她家郎君真的太特么帅了,这一刻, 段雀桐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   在段雀桐看着燕北梧的时候, 燕北梧的目光也一直没有从段雀桐的身上离开, 他自然看到了妻子目光中的痴迷。   他薄唇紧抿,面无表情,任谁也猜不出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马儿终于行到了段雀桐的身前,燕北梧拉住缰绳,墨云“咴咴”两声。   段雀桐仰视着年轻的将军,目光痴缠,马上的将军低头看着朱唇皓齿的妻子,眸光幽深,两人对视,生生交织出一片旖旎来。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也安静下来,俊美无俦的将军,明艳动人的夫人,两人站在一处就像一幅绝美的图画,让人只想静静观赏,不忍打扰分毫。   燕北梧伸出了手,“上来!”声音有如玉石相撞,十分悦耳。   段雀桐是个手控、声控,加颜控,这些属性她的郎君都占了,段雀桐的脑残花痴属性彻底爆发。她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骨节分明的手掌,那一刻她只想说:“郎君,你就是我的黑马王子!”   段雀桐笑了,那笑意从她的嘴角扩散,在她的眼波中荡漾,整张脸就像是在发光,没有丝毫的羞涩和忸怩,任谁都能看出她内心的喜悦来。   围观众人看到夫人将手伸到将军的手中,两只手掌一大一小,但同样的白皙修长,大手将小手完全包裹,稍稍用力,夫人就被将军拉到了马上,黑马扬开四蹄,带着二人直奔军营深处。   等到墨云的身影完全消失,周围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的话,每个人都在高兴。   髙小妹有些怅然若失,同时又有些释然,她早就已经认输了,在初见夫人的那一刻,在看到北地变化之时,可是这一刻才真正的放下。   她看到了兄长的身影,穿过人群,向对方的身边挪去。   ……   此时的将军府,应该说是农家小院已经和最初的时候大不相同了,虽然宅子还是那个宅子,可是内外都进行过重新的装潢。   小院的中间是一个雕花的摇椅,打磨的十分细致光滑,从成色上能够看得出来是新制的。   窗户也已经换成了玻璃的,屋内四周的土墙都包着一层木板,上面刷了桐油,带着雅致的光泽,靠墙摆放的是一排柜子,颜色和墙壁融为一体,土炕的前面还竖了一排屏风,上面雕的是山野四季。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掩映在山间的小屋,清雅又别致。   段雀桐炫耀道:“不错吧!我都说不用那么麻烦,可是他们偏不听,这些雕花的家什都是曲老的儿孙做的!”   燕北梧看着她脸上动人的光彩,笑着说:“不错!他们是在敬重你,雀桐,你做的很好。”   燕北梧少有多话的时候,能够这样直白的夸赞她更是头一次,更何况对方的嘴角还挂着明晃晃的笑容。   燕北梧生了一对冷厉如刀锋的剑眉,因为血统原因,他的面部轮廓分明,颧骨有些高,眼窝也远比汉人要来的深,眼睛看起来就更显深邃,平日里不苟言笑,整个人看起来就压迫感十足。   现在刮掉了那丛大胡子,显露出的面相其实是有些凶的,可却是十足的俊朗,现在一笑更是诱惑力十足。   再想想两人私底下相处时对方荷尔蒙爆表的模样,段雀桐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她家郎君还真是浓颜禁欲又闷骚!   丫鬟婆子早就识相地退出了这处院子,这方小天地再无人打扰,燕北梧只觉得妻子的眼睛里像是有把小钩子一样,早就勾的他心头火起。   看着妻子发髻上的玉兔簪,那是他亲手雕的及笄礼,他信守了承诺,现在应该可以收取利息了,当下再不忍耐,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郎君……”   “放心,我今早在十里铺沐浴过了。”   段雀桐:“……”更不放心了。   此时外面阳光正好,北地的春风却仍然没有削减它的急切,树林摇晃,传来阵阵松涛,星星点点的阳光破碎在树林阴翳间,随着枝叶起伏,晦暗又明媚。   ……   段雀桐睁开眼的时候,大脑还有些混沌,她缓了一会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郎君在床笫之间太过强势,根本就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她有些羞,又有些恼。   银锁在外面听到了动静,转到了屏风后,屈膝行礼道:“夫人可要起身!”   段雀桐听着她称呼的变化,脸颊染上了晕红,“好你个丫头,竟然也来打趣我!”声音沙哑慵懒,像是裹着蜜糖。   金钏和银锁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笑,银锁也是熟知小姐性子的,当下就说:“奴婢贺喜夫人!”   “替我更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现在是酉时了。”   两个丫鬟上前服侍夫人起身,看到夫人娇嫩肌肤上的痕迹时,齐齐红了脸。   这回屋子里,主仆三人全部都是脸颊红红。   段雀桐也是脑子有些不清醒,等到寝衣被换下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她也只能顶着能把鸡蛋煮熟的热度装作若无其事了。   段雀桐清了清嗓子,问道:“将军呢?”   “将军没说,只让奴婢好好伺候夫人。”金钏道。   段雀桐也知道郎君向来话少,能够记得提醒丫鬟顾着她也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今天大军刚刚归来,按理应该会处理一下军务,之后应该还有庆功宴。   段雀桐这些年身体养的极好,可即便如此下炕时还是感觉到了酸涩,心里又把罪魁祸首埋怨一通。   刚醒来就不见了人影,她心底还是有些失落的。   等到燕北梧回来都已经是夜半时分了,他的身上还带着酒气,银锁端来了醒酒汤,燕北梧一饮而尽,问道:“夫人歇下了?”   银锁:“回将军,夫人等到亥时将军还未回来,奴婢们劝着夫人先歇下了。”   燕北梧:“恩!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银锁收了碗,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将军和夫人都是体恤下人的,夜里极少留人。   燕北梧没有穿寝衣的习惯,他脱了衣服就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段雀桐本来就没有睡实,身上还有些不舒坦,是以察觉到身边的气息,很快就醒了过来。   燕北梧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亲额头:“吵到你了?”   段雀桐看着他满脸控诉:“你还知道回来呀!”   妻子是有些娇气的,可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燕北梧反思着自己今天哪里做的不对,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看着妻子脸色越发的不满,他只好先认错:“是我回来晚了,我的错!”   段雀桐一听这话就知道郎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还真是个钢铁直男,一点儿都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不过转念一想,郎君若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估计早就娶妻了,当下也就开解了自己。   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要不然以后就会出现“我很生气,而你一无所知”的情况,遂和他抱怨道:“咱们明明是刚刚圆房,怎么能睡完就走呢!”   就这么一句话,段雀桐说时声音都有些涩了,她是真的觉得委屈,她虽然知道婚姻应该理智一些,可在恋爱方面还是个小公主的心态,想要丈夫宠着自己。   可她的婚姻却是非常规模式,只能按照先婚后爱的路子经营,可偏偏嫁的还是个典型的直男,她设想中的浪漫被郎君简单粗暴地破坏了。   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段雀桐就鼓起了脸,要不是看着你帅……   哼……   段雀桐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胸膛,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燕北梧没想到能听到妻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耳根竟然有些发烫,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可现在听到妻子的控诉却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做错了。   女儿家娇嫩脆弱,需要精心呵护,他的妻子更是娇花中的娇花,他更应该多多上心才是。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要哄上几句,偏偏又是笨口拙舌。最后也只是握着对方的手指,放在嘴边啄吻着:“以后不会了,别把指头戳红了。”   段雀桐其实看到郎君耳根发红时就已经原谅他了,更何况对方握着她的手在嘴边亲吻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宠。   直男撩起人来还真是要命啊!   段雀桐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不过想一个亲亲就安抚好她那她也太好打发了,于是说道:“你做错了事儿,要怎么补偿我?”声音又娇又软。   燕北梧:“这回在秃鹰部收缴了不少好东西,我的那份儿明天就让人给你搬来。”   段雀桐闻言嘿嘿笑了两声,财迷属性显露无疑,可她转念一想:“男主外,女主内,这些本来就应该给我吧!”   燕北梧也不和她计较这些,他是真心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的,夫妻俩本来就不应该分的那么清,而且他挺喜欢妻子这样和他提要求、要东西的。   “那你说想要什么补偿?”   段雀桐对他的识时务表示满意:“以后有什么事儿要和我商量!”   燕北梧:“好!”   段雀桐:“家里的事儿全都听我的!”   燕北梧:“好,听你的!”   段雀桐奖励地亲了他一下:“不许纳妾,也不许看别的女人!”   燕北梧:“放心,只要你一个!”   “床底之间的事儿要有节制!”段雀桐眼含期待。   燕北梧将她捞到自己身上,抚着她的后背道:“夜深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好吗?   燕北梧:这回听我的!感谢在2022-05-24 14:05:48~2022-05-25 15:1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段雀桐第二天是在郎君的怀里醒过来的。   刚醒过来的段雀桐还有些迷糊, 可眼前这张脸对她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她的眼睛有自己的主意,黏在上面就拔不出来啦!   一般来说, 人在早起时的状态都不会太好, 可是这事儿还真的得看脸, 燕北梧的脸对段雀桐杀伤力十足, 段雀桐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美好的一天,从欣赏美色开始, 这样的日子才叫享受呢!   燕北梧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昨天妻子因为醒来没有看到他而委屈, 所以就想着这几日多陪陪她, 没想到她还挺能睡,都已经辰时末了才醒, 睡醒后就傻乎乎地看着他乐。   其实昨天他就看出来妻子有些以貌取人,他难得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遂道:“满意吗?”   “什么?”段雀桐靠在郎君的臂弯里,还沉浸在美色中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有听清他刚刚问的是什么。   燕北梧笑了,“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段雀桐先是有些脸红, 她刚刚又犯花痴了, 可想到她现在可是合法观摩, 就又有了底气, 她可不觉得对着自家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当下说道:“满意,满意的不得了!”   燕北梧没想到妻子会这样回答, 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渴了吧, 喝盏茶!”说着他就拿起了一旁的茶盏。   段雀桐看着他抿紧的唇,笑着说:“你喂我!”   燕北梧现在已经确认,他的这位贵族妻子,不仅恃宠而骄,还十分大胆,是那种和北地女儿截然不同的大胆。   段雀桐可不知道郎君想了这么多,她满脸幸福地喝着他亲自喂到嘴边的茶水,享受着和“男朋友”相处时才能体会的温馨。   这完全就是她设想中的相处模式。   可能是物极必反吧!   她上辈子其实一直挺向往谈恋爱的,可能是月老牵线时把她忘了,是以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有一次她给早恋的学生做思想工作,说了半天,结果最后那个女生回教室前给她留了一句:老师,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太挑了,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吧!我们都替你着急。   她当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是被鄙视了吧!被个未成年鄙视了!?   学生都是老海王了,结果她还搁那儿纯情呢!   现在还能体会那种心情。   无语、难堪、好笑、无奈!   还有一丢丢的感动。   后来历经多次相亲后,她心底其实已经放弃了。   成年人的世界少有童话,工作、学历、经济条件、家世背景、性格,对她来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容貌,每一点都要拿出来仔细地衡量。   那时候她绝对想不到她现在能够毫无压力的对着男人撒娇卖痴。   燕北梧看着喝个水都能走神儿的妻子觉得好笑,就像是看到了一只呆萌的毛茸茸,让人忍不住心里发软,他将茶盏放到一旁,对着那殷红水润的唇就亲了上去。   春光明媚,莺啼阵阵,到处都是生机与活力!   ……   “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燕北梧看着眼含秋水的妻子问道。   “起吧!”   段雀桐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擦枪走火了。   她欣赏着身材精干的男人,年轻人冲劲儿十足,技巧欠佳,看来还需要多多练习、磨合。   燕北梧转过身去,“你可别招我!”   段雀桐把头埋在被子里痴痴的笑,春天,还真是一个生机勃发的季节呢!   燕北梧也不理她,这个女人,一点儿没有汉女的恭顺。   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他绝对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亟需去校场找人练练。   银锁之前就已经听到里面的动静,早就把水备好,看到将军出门,就赶忙进来服侍。   银锁和金钏两个人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虽然昨日已经见过一次,可是现在还是俏脸微红。   段雀桐都已经白日宣淫了,脸皮的厚度蹭蹭上涨,不过才一个晚上,现在不仅不害羞,还故意用眼神逗弄两个可怜的侍女。   只是她对自己的眼神认知错误,她以为自己是在逗弄两个小丫头,可却不知道她如今满目春情,看人的时候挑逗勾人的意味更浓一些。   金钏到底性子泼辣一些,后来干脆拿来一个小镜子,段雀桐看后也是满目诧异,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风情,揽镜自照,当下又抛了个媚眼儿,“便宜你们了!”   燕北梧刚才出去的急,现在过来取佩刀,恰好看到这一幕,看到妻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好提醒道:“庄重些!”   段雀桐撇了撇嘴,可眼睛一转,笑睨着他道:“我和她们闹着玩儿呢,郎君莫要吃醋。”   燕北梧没再说话,拿起佩刀就走,背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三人都在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惊奇,然后就齐齐地笑了出来。   两个丫鬟到底是有所顾忌,段雀桐却是笑的畅快,她的郎君,果然纯情,对这一点她表示十分满意。   燕北梧耳聪目明,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不禁摇头失笑,他刚才看到妻子对两个婢女那样笑,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难道这就是吃醋吗?   ……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属实过了几天荒唐日子。   这一日,何生汇报了农田的情况,此前缺苗的地方全部补植成功,问她要不要去看一看。   段雀桐对于种地本身没兴趣,可是自己的想法被付诸实践她还是很想验收一下成果的,于是欣然应允。   段雀桐:“金钏,找人去前面递句话,就说我要去巡视农田,问问郎君要不要一起。”   等到段雀桐穿戴整齐,燕北梧那边也回了话,他在前面等她。   段雀桐今日穿了一身碧色胡服,看到燕北梧时小声问他:“郎君,我这样穿好看吗?”   段雀桐今日为了搭配胡服,并没有盘发,只简单地梳了一条马尾,唯一的装饰就是一个碧玉发箍,和身上的衣服颜色正好相配。   胡服与汉服的飘逸不同,讲究的就是方便。   段雀桐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她本身是明艳的长相,眼神偏偏又清澈如水,就那样歪着头看他,燕北梧只觉火气上涌。   段雀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定是极美的,当下上前牵了他的手道:“郎君,你倒是说啊,我这样穿好不好看?!”   燕北梧:“恩!”   段雀桐知道他的性子,当下也不再逗他,只说:“郎君,我今日要骑马。”   燕北梧是知道妻子会骑马的,还送过她一匹枣红马。   段雀桐给那匹马取名叫红莲,平日里就和墨云一起养在马厩里。   两人一起往马厩那边儿去,来往的士兵杂役总会多看上几眼。   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和样貌引来的关注,还有就是两人的相处模式。   将军夫人竟然是挽着将军手臂的!   段雀桐并不常出现于人前,大家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口口相传阶段。   夫人出身于最讲规矩礼法的贵族,这样似乎于礼不合,而将军一直以来都是铁血的形象,这样被女人挽着怎能不让人震惊!   可现在将军和夫人二人并肩而行,两人相处时的氛围让人看着只会心生向往,似乎挽着手臂在外也没甚稀奇了。   段雀桐一开始没有注意别人的眼神,主要是她习惯了被人关注,等到看到别人的视线所在时,也意识到她这样的行为有些太过大胆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把手臂放下,只是稍微松了些力道,“郎君,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燕北梧只是道:“没事!这里我说了算!”   燕北梧并不觉得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在自己的地盘儿还要让妻子拘着性子,那他这个将军不当也罢!   段雀桐愣愣地看着他,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里像是冲过了一股洪流。   不仅是因为郎君身为丈夫对妻子的爱护,更多的却是因为他貌似刻板,实则不受束缚的思想。   燕北梧自然看到了妻子眼神里的动容,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能够嫁给将军为妻,我很高兴!”   “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燕北梧对于妻子直白热辣的话总是难以抵挡。   “由感而发罢了,郎君威武霸气!”   段雀桐收紧了手臂,后来索性将头也倚在了燕北梧的肩膀上,这一刻她的内心生出了一种野望。   也许,她可以通过他们两人的影响力潜移默化的影响北地的风气。   这里的士兵都是将军的忠实拥趸,在这里开荒的百姓大多都是因她的恩惠,他们夫妻二人的影响力肯定非同一般。   如果一切顺利,到时候她就可以活得更恣意一些,在这里生活的人也能活的更自在。   这一刻,段雀桐忽然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她要做思想的改革者,传播者!   肩头靠着个小脑袋,燕北梧走路更慢了些,两个人十分悠然地漫步,来往的人行着注目礼,严际中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一个激动,胡子都被拔掉了三根。   他看着寿未终却已正寝的胡子,一时间有些无言。   燕北梧携着段雀桐走到近前,“军师,我要与夫人去农田巡视,你可要与我们一道?”   严际中把胡子随手扔掉,双手背在身后道:“日前已经看过一次,这次就不去了,将军和夫人自去散心吧!”说完就踱着步子走了。   红莲与墨云一样是一匹高头大马,它的四蹄踝关节处有流苏一样的马鬃,跑起来就像踏在花瓣上,十分地漂亮。   段雀桐平日里并不常骑马,可每过几天都会过来看看,还会特意带两颗松子糖给它,是以红莲对这个主人还是十分亲近的。   看到主人过来,红莲就在原地踢踏起来,马倌将缰绳解开,红莲就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主人身边,并且将头凑了过去,水灵灵的大眼睛好似在催促着她。   段雀桐喜欢它的灵性,伸手抚着它的皮毛,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松子糖来,将手伸开,红莲就将糖卷到了口里。   另一边的墨云似乎看到这一幕,随即将目光挪到燕北梧的手上,看到主人不为所动,还特意往红莲这边瞧。   燕北梧有些无奈,“墨云,下次吧!”   墨云拿眼睛盯着女主人的荷包,然后又看向燕北梧,明显是在让他去讨要,目光里有着不满。   燕北梧还是第一次被老伙计这样嫌弃,他只好走到妻子身边,“雀桐,还有糖吗?”   段雀桐看着墨云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觉得十分神奇,她知道大多数马的智商相当于人类三岁左右,但也有说能达到七岁的,也不知道墨云的智商是多少。   段雀桐把荷包打开,拿出一颗松子糖,在墨云期待的目光中送到了自己嘴里。   燕北梧:“……”   又拿出了一颗,塞到了燕北梧的嘴里。   墨云:“……”   再拿出一颗,摊开掌心再次递到了红莲的面前。   墨云挪到红莲的身边,明显是想吃,可却也没有争抢,只是眼睁睁地看到红莲又卷走了那颗糖。   燕北梧:“……你就给墨云吃一颗吧!”连匹马也不放过,可真是太过顽皮。   段雀桐觉得墨云的家教不错,不哭不闹,眼巴巴的还有几分惹人怜爱,于是大发慈悲地将荷包递了过去。   在主人的争取下,墨云终于吃到了糖,而且还是两颗!   这一刻,它的马生终于圆满了。   别怪孩子没见识,长这么大,它还没吃过糖呢!   墨云高兴地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一匹马,跑起来蹦蹦哒哒,高兴地没边儿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15:13:21~2022-05-26 21: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燕北梧本来还有些担心妻子, 结果就看到她利落地翻身上马,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其实段雀桐的骑术说不上有多好,只是比起一般的闺阁女子来说还是不错的, 毕竟在渤海郡的那一年她的精力大半都用在骑马和射箭上了, 只不过她用的是弩.箭。   段雀桐不喜欢骑马, 可是她喜欢骑马的感觉。   骑马这事儿在上辈子属于有钱人的消遣, 段雀桐也就是个中产阶级,这项活动她都没机会接触。   而且她还是个死宅, 工作之余就喜欢在家里窝着,是个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的主儿。   不过穿过来后, 最初的那段儿时间她一直在喝中药, 府里的大夫给她换过好几个方子,味道各有不同, 可却是一脉相承的难喝,那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这一锻炼,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运动细胞竟然十分不错,只是那时她每日都在府中,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都有限, 出去也是乘坐马车, 平日里锻炼的主要方式也就是跑步、散步加做操。   后来离开了琅琊郡, 她亲眼目睹了战乱的频繁, 后来又困居于渤海, 在危机意识的驱使下就学起了骑马。   如今她坐在马背上,视野一下子就拔高了一截, 俯视着站在一旁的郎君, 只觉身心舒畅。   燕北梧还以为她是为了能出去跑马踏青而高兴, 压根没意识到她的隐秘心思,看到她坐的安稳,架势十足,知道她的骑术应该是过关的,自己也翻身上马。   段雀桐还没享受一会儿高人一等的滋味儿呢,就又得仰视了,视角变换的有些突然,不过段雀桐今天高兴,也就不在意这样的小细节了。   春风拂面,鸟鸣啁啾,红莲难得有机会出来,扬开四蹄在原野上撒欢儿似的奔跑,旁边的墨云紧紧跟在一旁。   段雀桐初时还觉得畅快,可被灌了一肚子风的滋味就不大美妙了。   看来以后应该让人多带着它出来跑跑,现在这欢快劲儿明显是有些憋坏了。   燕北梧时刻关注着妻子的情况,他从小生活在马背上,骑马对于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寻常,可像今天这样的经历却是第一次。   看到马背上英姿飒飒的妻子,燕北梧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他的妻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燕北梧悠然地驱马伴在她的身旁。   红莲肆意奔跑了一刻钟,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段雀桐轻舒了一口气,她拍着马儿的侧颈,“好小子,这性子可真够野的!”   没错,红莲是个男孩子。   它听到主人的话,晃了晃脑袋,尾巴一甩一甩,悠然的很。   燕北梧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段雀桐品着那一眼中的含义:“郎君,你是不是在笑我?”   燕北梧但笑不语,只是不时地看她一眼,又收回。   段雀桐被他这么一看,忽然有些羞涩起来。   不知为何,他只是随意的一眼却让她的心湖泛起了涟漪,也许是因为那眼里纯然的喜悦,也许是为了那不由自主的关注!   有一种奇特的氛围在两人间酝酿,它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泥土的润泽,阳光的和煦,那是一种最为自然,最为纯粹的情感。   就这样信马由缰,不知道走了多久,段雀桐心神归位后,忽然发现四野茫茫,她也变得有些茫然了。   “郎君,农田在哪个方向啊!”之前红莲有些压不住性子,他们就挑了一条人少的路,现在四野都是荒草和树木,远处还有山峦横亘,明显是远离了农田的方向。   燕北梧有些诧异,他的妻子好像不大认得路,四周的环境虽然陌生,可是他们离农田的位置其实并不远,他将马头调转方向,“随我来吧!”   两人轻夹马腹,这回终于有心情赏景了。   这一看,还真让段雀桐看出了些东西来。放眼望去,蒲公英、马齿苋、败酱草、滇苦菜……品种还挺多。   段雀桐高兴地对身边人说:“郎君,这里好多野菜啊!”   其实她本身对野菜并不喜欢,经过一代代改良的果蔬才更符合她的口味,可是野菜营养价值高,最重要的是能果腹,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燕北梧:“怎么,想吃?”   段雀桐:“一般吧!不过打打牙祭也可以,回去我让何生通知一声,老人和孩子没事儿出来挖一个时辰,也能给餐桌上多添点儿新鲜的。”   她觉得这里的人有些懒,放着吃的都不知道往肚子里填。   回去后她与何生说起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大家不想吃,而是有些野菜有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吃的。   有郎君掌握着方向,段雀桐就全然投入到了北地的春光中。   此时恼人的蚊蝇还没有出现,花草也只有半尺多高,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星星点点,娇小可爱。   没过多久,段雀桐就看到了大路,原来是被到处的绿色掩盖住了,踏上大路后,她也就搞清楚了方向,转过一道弯儿,农田就出现在视野中了。   北地春风恼人,从开荒至今,段雀桐只出来看过两次,今日才发现种植的面积十分广袤,面积似乎是又扩大了几分。   路边的正是玉米苗,现在已经冒出地面两掌高了。   当初方亥去采买粮种的时候,段雀桐就提过以玉米和土豆为主,如今什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这两样农作物的产量极高,好打理,抗病虫害能力强。   而且几乎不用加工,长成就可以直接下锅。不像小麦、高粱等还需脱壳。   也是收留那些流民之后段雀桐才知道,农户自家食用并不会为谷物脱壳,就那样带着外壳煮了直接吃,段雀桐只要想想就觉得拉嗓子。   虽然谷物处理起来麻烦,也还是种植了一片的小麦,年终岁尾的时候她还是挺想吃顿饺子的。   除了玉米和土豆,其次就是大豆和棉花了,有了大豆就有了食用油,还可以制成各种豆制品,北地冬日严寒,棉花更是必不可少。   段雀桐看着农田中的新绿,炫耀道:“郎君,还不错吧!”   燕北梧拿眼睛凝视着她,“你做的很好!”   再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里就会是一片丰收的盛景,想到手底下的人再也不用为了粮食而烦恼,燕北梧由衷的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段雀桐:“郎君,以后咱们就不用为了粮食给别人打工卖命了。”   段雀桐这话说的随意,可是燕北梧的一颗心却如同被泡在温泉水中一般。   自从阿娘神智出了问题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心。   段雀桐不知道身边这个感情内敛的人内心的感动,她只是觉得晋朝枉顾百姓死活,为他们打仗除了徒增杀孽没有任何意义,现在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干脆趁此机会脱离漩涡。   以郎君的实力,完全可以在这里横着走。他们可以在草原上牧马放羊,可以在黑土地种植庄稼,有兵有马,别人想要欺侮也得掂量掂量。   燕北梧此前也没想到妻子能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现在这里的动静已经传了出去,他知道粮食对于草原上的那些部族、势力来说有多重要,之前他们已经商议过,要如何保住这些粮食。   燕北梧看着眉眼含笑的妻子,他怎么也不能让妻子的心血白费。   段雀桐可没想过燕北军的将领们已经准备打响粮食保卫战了,说到底,她还是低估了粮食的重要性。   她更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无脑吹。   现在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就没有一人不对她心怀感激敬佩的。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将军夫人是菩萨转世,仙女下凡,否则怎么会把如此珍贵的种植秘法拿出来教给大家?!   不需要等到丰收,田里茁壮的庄稼就是最好的证明。   燕北梧也听过这样的传言,可他觉得自己的妻子值得这样的赞誉,在整个北方,还没有一块土地上出现过这样的奇迹,而这种变化全部都是妻子带来的。   直到中午,两人也只是巡视了一个大概。   段雀桐遥望着来处,眉头轻蹙。   “怎么了?”   “郎君,这里距离民居所在实在是太远了,若是只靠两条腿走路,往返一次至少要两个时辰,浪费时间是其一,若是遇到歹人或是野兽,只怕难以逃脱!”   燕北梧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不用担心,庄稼都种出来了,再没有比这更难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段雀桐抬眼看他。   燕北梧:“暂时可以让士兵巡视,我再让人去弄些骡马来,百姓们若是需要,或租或买都是可以的。”   段雀桐听了他的话灵光一闪,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可以借鉴的方案,高兴地一甩马鞭,“我这里有个主意,你听听是否可行。咱们可以把百姓们编成村落,”想到这个时候宗族的影响力,她补充道,“最好是打乱混编。”   燕北梧听闻此言,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奇异的光彩,他的这位小娘子还真是不得了,军中收服战俘的手段都用上了,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到的。   段雀桐却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中又秀了一把智商,她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到时候我们可以把牲畜交给各个村子,秋收的时候,各个村子需要交一定的粮食作为租金。”   “举个例子,比如说一头牛需要交五年的租金才能够与买牛的钱相抵,那么等到第六年这头牛就属于他们村子的私有财产了。”   “若是在这期间下了小牛,那小牛就完全属于他们村子,不用另付租金,如果哪个村子故意不好好养就剥夺他们租借牲口的资格。”   “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段雀桐眼含期待地看向燕北梧,然后才发现对方的神情是不同以往的专注,那感觉,活像要把她吞了!   段雀桐这段时间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当下竟是被震的打了个哆嗦,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想歪,可是年轻人开了荤就有些刹不住闸,她这段时间还真有些扛不住了。   当下有些嗫嚅地道:“郎君,我与你说正事儿呢!”   “恩,我在听!你接着说。”   “那个,这只是我的一点儿想法,要怎么做还需要再细细地研究,也要听听百姓的意见。”   段雀桐努力端正态度,可郎君的那对眼珠子都能把她灼出个窟窿来,最后气鼓鼓地道:“我不说了,反正你也不听!”   燕北梧拉过了红莲的缰绳,整个人倾身过去,吻着他的妻子说:“我听呢,你的每句话我都听在心里!”   那吻轻轻柔柔的,就好像云朵落入了心间。   作者有话说:   喜欢就收藏一下吧!感谢在2022-05-26 21:56:10~2022-05-27 21: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远方传来了辚辚的车轮声, 两人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同时向北方望去。   马车移动起来有些艰难,等到马车又近了一些, 他们才发现那是运送梁木的车马。   为了建房子, 这段时间士兵训练的方式都改成深山伐木了, 每日里都有木材被运送回去。   马车前面由四匹马拉着, 后边还有一些士兵抬着梁木的后半部分,车轮碾出了一条深深地车辙。段雀桐看着运送木材的人和马, “这也太不容易了。”   “比起上阵杀敌已经是好的了!”   他的妻子到底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如今燕北军中每日还能供得起两顿饭, 这已经比很多地方要好了。   此时车旁的几人也注意到了道旁的两人, 等认出是将军和夫人时就想要行礼,燕北梧只说:“不用多礼, 去忙吧!”   段雀桐看着他们额头的汗水和绷起的青筋:“这些时日辛苦了,今晚让厨房做些好的,犒劳大家。”   几个士兵都有些激动,将军夫人果然人美心善,他们能够得到夫人的一句问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呢!   这一辆车好似打开了信号, 紧接着后面又有了第二辆, 第三辆……再到后来, 马车明显是不够了, 就几个士兵合力往回抬。   圆木抬起来本就不容易, 这一路徒步而行就更是困难,至少要用上两个时辰, 实在是太过耗费人力。   段雀桐想起前世所见的大挂车, 也许可以试试看, 若是马车能改造出来,运输这样的滚木会便利许多。   燕北梧看她一直看着远去的运输队出神,遂问道:“又想什么呢?”   段雀桐诧异地挑起了眉头,“行啊,郎君!学会察颜观色了。”   燕北梧有些无语,这个女人可真是的,都敢排揎他了。   段雀桐看着他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还挺高兴,让他整天板着一张脸,这不是也能做出表情来吗,别说,人长的帅就连郁闷也别有一番风味。   燕北梧看她笑盈盈的,丝毫没有自觉,反而还沾沾自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段雀桐对着个木头也不用他说话,当下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也说不大清楚,大体上就是在现有的基础上给马车做一些改动,马车车厢的位置安上一个牵引器,后面可以做成平板的,也可以是厢似的,如果工匠的手艺过关,还可以把车厢做成可拆卸的。”   段雀桐一边说,一边比划,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还要注意转向问题,这样长的车运东西方便,可是转弯却不大容易,搞不好就会人仰马翻,所以还需要转向盘和转向架。”   “这些东西都要做成可拆卸的,到时候在普通的马车上装上牵引器,牵引器上面再装转向盘,转向盘上面是能够和后面连成一体的转向架,通过这样的方式后面还可以连接第二辆、第三辆。”说到这里,段雀桐忽然顿住了,神色也有些懊恼。   燕北梧还以为她是不小心泄露了家族里的秘密,所以后悔了,“没事儿,不能说的就不要说了。”   他知道家族对于女儿家有多重要,虽然他会一辈子对她好,可如果她心有顾虑,身为夫君,他也应该照顾到她的心情。   段雀桐看着郎君一脸“我都懂,你不用再说了”的神情,知道他是想多了,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也有着感动。   “郎君,你我夫妻一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忽然想到这样的挂车就算制出来了可能也不会好用。”段雀桐心里还真是挺失望的,亏她刚才说的兴致勃勃,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挂车就是个概念。   段雀桐甚至有些埋怨起作者来,你都是上帝了,就不能再大胆一点儿吗?   燕北梧目露询问。   段雀桐解释道:“这样的车做出来是为了装大件儿或重物,可是马车的载重有限,如果车身上的东西太重,怕是会直接把车压垮,如果有铁就好了!”段雀桐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燕北梧:“我们有铁呀!”   段雀桐:“郎君,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想要达到我刚才说的效果用铁量会非常大,整个主体框架都要用铁的,就连车轮也是一样。”   燕北梧看她着急的模样,忽然笑了。   段雀桐所有的话全被这个笑打断了,现在她整个人好像被一分为二了。   一个正看着美男发花痴,另一个在一旁唾弃自己没出息。   她觉得自己的鼻腔有些发热,可千万别流鼻血啊,否则脸可就丢大发了。   燕北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的这个妻子,以前就总撺掇着他刮胡子,如果知道有这样的效果,他当初就如了她的意了。   段雀桐心底呐喊:完了完了,这根木头竟然学会放大招了,她的小仙女人设恐怕要崩塌了!   燕北梧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妻子果然十分钟情于他。想到她刚才说的话,妻子不仅钟情于他,而且还一心想着北地的发展,这都是爱屋及乌啊!   妻子对他这样好,他也要安对方的心才是,遂道:“雀桐,燕北军拥有一座矿山,就在东部。”   段雀桐:“……”   什么?   一座矿山?   段雀桐的内心十分震惊,她知道东部实际上就是当地人对东北一带的叫法,这里确实有矿藏,最有名的是石油,她对于冶炼化工是个门外汉,了解的也就是常识性的东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听到这话还挺震惊的。   段雀桐看着视野尽头的苍山绿林,“是在那里吗?”   燕北梧和她一起看向那个方向,“没错,就在夫余境内。”   段雀桐:“夫余?”是她想的那个夫余吗?   燕北梧:“夫余已经归顺于我,如今主要负责挖矿和锻造。”   燕北梧看着妻子,夫妻一体,这样的事儿虽然重要,可是也不应该瞒着她,他有预感,也许妻子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   段雀桐有些不放心,“郎君,我在古书上曾看到过有关夫余的记载,他们民风剽悍,那样重要的地方咱们可一定要守好了。”   燕北梧心下一暖,他控制不住地用手揉了一下她瓷白细腻的脸颊,“放心吧,那里有驻军守着,夫余民风剽悍,咱们燕北军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乌桓的残部进了山林,夫余旁边还有高丽虎视眈眈,他们需要倚仗我们。”   段雀桐感受着脸上的温度,顺势握住他的手,“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成品出炉了。”   想到炉子,段雀桐忽然又想到了铁的妙用,“郎君,建新宅子时,我要把地龙都换成铁管儿的,我不要睡炕,我要睡床!”   燕北梧:“好,都依你!”   段雀桐满意了,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煤矿那边也派了驻军吧!”   她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的人已经发现了煤炭,只是并没有得到推广。   因为煤炭难以引燃,而且还会冒出黑烟,只有穷苦人家才会用,后来有一户人家因为天冷,室内门窗紧闭,等到被发现的时候一家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之后就有人说那种黑色的石块是受了诅咒的,谁家若是使用,就会把人的魂儿带走。   这事儿还是阿蛮娘亲说给她听的,娘亲现在每日里不是看话本子,就是听八卦,都不怎么搭理她了。   阿蛮很会投其所好,没事儿就把外面听来的新鲜事儿说给她听。   谁能想到还能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呢?   她得知后就与郎君说了煤炭的优势和燃烧时的注意事项,之后就没再过问了。   燕北梧想起当初妻子的提议,幸好他放在了心上,铁匠都说煤炭十分好用,经过煤火锻造的兵器品质更好,他们又尝试往里面添加了其他的东西。   如今他的佩刀就是重新锻造的,不仅锋利,而且还更有韧性。   假以时日,若是整个燕北军都能够换上新的军备,他们尖刀所指,定会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   回去后,段雀桐就勾勒出了大挂车的整体轮廓,又吩咐人叫铁匠和木匠过来。   木匠的头头儿正是曲老的儿子,名叫曲山,当初就是他带着人给夫人打的家具。   铁匠是军中的,叫崔宇,是个老师傅了。他接到传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将军夫人找他能有什么事儿,等到确定消息属实后,他高兴地都合不拢嘴了。   他们到的时候,夫人就在小院儿里等着他们,旁边的就是将军,两人急忙上前行礼。   “夫人有话吩咐,你们要尽心,懂吗?”燕北梧的语气十分威严。   两人听到这话,诺诺地答应了。   段雀桐看郎君又挂起了一张臭脸,只觉好笑,她也不管他杵在一旁,只招手让两人上前,然后将桌子上的图纸摊开。   “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段雀桐说话的神情十分严肃,眉眼间的艳丽都带着锋芒,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崔宇:“夫人尽管吩咐,小老儿定不叫夫人失望。”   一旁的曲山也赶忙表态。   段雀桐笑了,“不必这样严肃,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们的。”说着她就拿着图纸讲解起来。   两人一开始还记得在夫人面前要恭谨尊重些,可随着夫人的描绘,他们却也是顾不得了,两人竟是直接讨论起来。   等回过神儿后才意识到他们刚刚在夫人面前大声吵嚷十分不敬。   段雀桐却是不以为意,“有想法是好事儿,切莫太过拘谨,在器具制造方面,你们才是行家,不管最后成功与否,将军府都不会亏待了你们。”   段雀桐之前与何生等人谈论过,今年除了建造将军府,军营也要建造一部分,剩余的只能等明年了,至于百姓,只能是他们自己想办法。   段雀桐不是真的菩萨,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段雀桐还是懂的,想要过好日子,归根结底还得靠自己,自己付出努力得到的成果才会更加珍惜。   不过,虽然他们不会提供直接的帮助,行个便利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可以组建个运输队,只要肯出车资,就可以为他们把需要的东西拉回来。   想起经常在外边跑的方亥,等到时机成熟,她手底下那些人的装备也可以换一换,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她男人养兵那就是个无底洞,她得多为将军府开辟些财路,顺便也能多攒点儿私房。   段雀桐神游天外,燕北梧发话让崔宇二人离开。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他们都说我是仙女下凡呢?   作者:仙女?你确定你有这个人设?   段雀桐:瞧不起谁呢!双手叉腰jpg.   作者:不好意思,你的食量注定和仙女无缘。   燕北梧:不要胡说,就是仙女也比不上我夫人!   段雀桐:郎君~感谢在2022-05-27 21:31:37~2022-05-28 23:3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涟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zsc14、九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看到崔宇和曲山二人起身告退, 段雀桐有些不满地看向燕北梧。   等两人走后,她这才抱怨道:“郎君~我还没有说地龙的事儿呢,你怎么就把人打发走了呢?”   燕北梧觉得妻子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人, 手指不受控制地戳了下她鼓起的腮帮子, “告诉何生便是, 你莫要劳心。”   段雀桐打掉他的手, 郎君最近老喜欢动手动脚的,偏偏又没个轻重, 戳的她脸疼。   燕北梧看到妻子脸上发红的那处,收回了作怪的手, 心下有些讪讪, 他刚才真没用多大劲儿,怎么就戳红了呢?   还真是娇气!   段雀桐倒是没放在心上, 郎君是喜欢她呢!   想起新宅子她就激动,说实在的,在大宅子里住久了,换到小地方还真是哪儿哪儿都不习惯,要不怎么都说由奢入俭难呢!   不管是琅琊郡的段府,还是晖阳的别庄, 建的都跟个公园似的, 假山流水, 亭台楼阁, 奇花异草, 在里面住着,让她一年不出门儿都成。   “那我明天叫他过来说话吧!郎君, 咱们的将军府是不是可以开建了呀?”段雀桐有些期待。   燕北梧:“已经画好了图纸, 按照你的想法来的, 赶明儿我让人拿过来与你,若是哪里不合心意还可以再改。”   段雀桐满意了,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燕北梧看着蹦跳着往屋里去的妻子,轻笑出声。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些日子笑的次数比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的妻子真的很好,娇气却不骄纵,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燕北梧在小院里又坐了一会儿,如今的院子有花有草,打理的也有几分赏心悦目,可到底是太小了,桐桐长这么大也就嫁给自己后才住的这么憋屈,他让妻子受委屈了,属实不应该。   看着天色还早,他打算去军中看看,让他们动作再快一点,顺便敲定一下将军府和军营的选址问题。   阳光下,男子身材颀长精壮,昂首而行,脚下生风,好似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一般。   ……   这天夜里,皓月当空,云停雨歇。   段雀桐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正迷糊间,就听枕边人问她:“桐桐,那个挂车,你是怎么想到的?”   今日他与宋赞等人提及挂车,当即就有人想到了它在军中的妙用。   铁皮车,只要铁板够厚,就不惧刀枪剑戟,那绝对是围剿攻城的利器。   他们还可以训练一支重甲军,不仅是骑兵,马匹也可以武装起来,届时绝对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对于提出最初设想的妻子,那些人是交口称赞,都说夫人是他们燕北军的福星。   煤炭是这样,挂车也是这样。   自打将军娶了夫人,他们的伙食都好了不少,听说晚上还有酸菜汆丸子呢!   燕北梧想起下午时本来说着正事儿,不知怎地就歪到吃上去的那些人,心下暗笑,同时又觉得自豪。   不过,军中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如他妻子这般敢想,实在是惭愧。   段雀桐心间一个机灵,“火烧赤壁啊!若是那些船是铁制的,保不齐就能扭转战局了。曹公多厉害的人物啊,若不是在赤壁失了利,也许现在中原就能够免受涂炭之苦了。”   段雀桐心下腹诽,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搞突袭呢?   幸好她够机灵,否则说出什么A2驾驶证之类的就麻烦了。   燕北梧在心里感叹着妻子的善良,只是世事难料,即便当初的结果会有不同,谁又能保证不会又出现其他的变故呢?!   想到刚才她说的话,燕北梧心下又有了新的疑问:“船还可以用铁制成吗?”   段雀桐强打起精神道:“当然可以了,不过现在技术不过关,如果把一艘铁船放到水里,保证过不几年就会锈到它亲娘都不认识。”   燕北梧敏锐地发现了她话语中的细节,“需要什么技术?”   段雀桐刚想开口,又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哎呀,真是不得了!   枉她之前还提醒着自己别说错话,结果还是差点露馅,男人的枕头风威力也是不容小觑哇!   她抬眼对上郎君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求知欲,段雀桐觉得再这样被看下去她的意志力恐怕就岌岌可危了,当下虎着脸道:“大晚上不睡觉,没完了是吧!你要是不想睡就再做一次!”   “遵命!”   夫人邀请,燕北梧自然是欣然应允!   锦被上的鸳鸯在水波中交颈嬉戏,亲昵非常。   ……   这一日,李岭前来报信,说是方亥带着队伍不日即回,这次不仅将段府为段雀桐准备的嫁妆和及笄礼运了过来,随行还带回来了不少的工匠。   为避中原战乱,大批百姓迁往辽东、河西等边疆地区,这些命如蝼蚁的劳动人民在段雀桐的眼中就是无价之宝,他们所掌握的技术对于边疆地区意义重大。   因而在方亥进行商贸活动时,她也让对方留意一下那些为躲避兵祸而颠沛流离的百姓。   如果有自卖自身的就直接买下了,有想要迁徙的就极力推荐一下他们这里。   经过一年多的经营,方亥所带的那支队伍对沿途的百姓来说就是福音,就是贵族也想从他手里淘换些新鲜玩意儿。   方亥最初其实并不能理解夫人的用意,可是看的越多,他也就越能感受到这个世道对普通百姓的不公,有些人坐在尸山血海里吃香喝辣,有些人勤劳淳朴却要卖掉妻儿。   夫人是真的仁善,这样的主子值得他追随效力。   又过了两日,方亥才带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回来。   他简单的打理了一下自己就去拜见了夫人。   方亥坐下后道:“还要多谢夫人派人前往接应。”   他们这次带的东西太多,尤其是夫人的嫁妆贵重,太过打眼,他们又怕磕碰到,路上走得就更慢了些,就算他们带足了人手也怕有人铤而走险,好在顺利回来了。   段雀桐:“你为我办事儿,我自然要尽力保你周全。”   上辈子员工入职就要上保险,她这里保险压根儿没有,福利也跟不上,工资又不多,她这样的都属于黑心老板了。   方亥也知道夫人的性子,他拿出来一个小匣子放在桌上,“夫人请过目,这是嫁妆单子和礼单,还有家书。”   银锁上前接了过去递给了夫人。   段雀桐直接拆开了母亲的来信,上面说了家里的近况,家里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还提到及笄礼送过来怕是已经迟了,就补偿给她一盒银裸子,不管是赏玩还是赏人都便宜。   段雀桐看到这里笑眯了眼,母亲果然疼她,送的礼物也实在,十分合她心意。   她接着往下看去。   书信中还说她二姐姐和东海王的侄媳妇走的很近,这让她有些担忧,如今局势不明,宋家并不想卷进司马家的内部争斗里,他们家也是一样的意思。   李氏劝过女儿几次,只是她二姐姐一意孤行,李氏对此十分担心。   段雀桐蹙起了眉,“方亥,我二姐姐的事你可清楚?”   方亥想起在上党时打听到的消息,心下也是犯嘀咕,他们家二小姐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好不容易日子有了起色,作甚还要折腾?   “回小姐,属下听闻二小姐生了小郎君后,宋家对她就更是看重,宋老夫人身体不大安稳,在二小姐出了月子后就将掌家权交给了她。”   “在清明踏青时二小姐与仪陇郡太守夫人结识,那位正是东海王的侄媳妇,两人听说十分投契,过从甚密。”   段雀桐对司马家的事儿并不清楚,至少对这个世界她是不清楚的,听了方亥的话,问出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仪陇太守的夫人怎么跑到上党来了?”   “那位夫人是去年年底回洛阳探亲,随后又去了上党,目的为何,属下也不清楚。”他也是因着二小姐和夫人的这层关系才多关注了一些,可司马家的事儿却是不好多做打探的。   段雀桐对段歆慧的迷惑行为也是不解,不过对方是个重生人士,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目的,否则顶着长辈的压力还要与对方交好,总不会是真的只是因着性格投契。   “那位仪陇太守叫什么名字?”   “司马然。”   段雀桐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她没什么印象。   难道他是书中最后的胜利者?段雀桐有些后悔没有好好拜读作者大大的佳作了。   不过就算读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原有的故事线从廖家被她老爹搞死就已经断了,她大姐姐又早早地没了,现在她二姐姐采取的行动是基于她惨死的那辈子,只是这样的剧情还能做得了准吗?   “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什么啊!”段雀桐吐槽。   方亥和银锁都将头埋的低低的,全当自己没听到,只是心里也是同夫人一样的想法。   能够生在士族,嫁给士族,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可惜二小姐偏偏是个不惜福的。   段雀桐看到两人的表现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轻咳一声,“你出去这一趟也是辛苦,给你放七天假,回去也多陪陪妻儿。”   方亥连忙行礼称谢,夫人就是厚道,竟是一下子就给了他七天的假。   段雀桐看着员工高兴,她自己也跟着高兴,上辈子她最喜欢放假了,只是现在她是老板,放假也没甚意思,不过手底下的人高兴,她看着心情也好。   想要马儿跑得快,一定得让它吃好不是吗?   段雀桐奖励的方法简单粗暴又有效,就是给钱,方亥赚的越多,他自己得的也就越多。   她看了一眼银锁,银锁就将事先备好的赏赐拿了出来,方亥对此又是一番感激。   “都是你应得的,若是你哪天成了北方最大的行商,那我才真的高兴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23:36:02~2022-05-29 18: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孙吉吉第一可爱 30瓶;南越千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方亥着实是块儿经商的材料, 不仅交代的事儿打听的明明白白,还传递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除了她交给对方的任务外,郎君对他也有安排。   严际中有一义子名叫江展, 他一直在高柳和平城一带活动, 那边的探子也都是由他负责, 方亥有时也会替他们传递一些消息, 或是借助手里的商队来替探子做下遮掩,若是被发现, 恐怕性命都会交代在那儿。   对于这样得力的下属,她自然要好好奖励。   方亥听过后果然很高兴, 这是夫人对他的看重和期望啊!想到北方第一行商, 他的就火热起来。   段雀桐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在方亥的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 此后方亥真的把经商当作了终身事业,最终成为了大燕的第一富贾。   ……   方亥带着礼物告退,回去的路上刚好看到邓寅,他欠儿欠儿地晃过去,“这不是老邓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看着见老啊!”   邓寅本来是听说方亥回来, 特意过来寻他, 没想到这个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待见。   他看方亥状态不错, 转身就想走。   方亥和他也是老相识了, 原本在大人手底下他们是竞争对手, 后来又先后到了三小姐这里。   刚到小姐身边的那段时间,倒霉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两人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可能是患难见真情吧!有过共苦的经历, 他俩的关系反倒好了起来。   如今,他这个统领已经是名不副实,不过他本身也更喜欢行商搞钱,邓寅还做着原来的本分,负责小姐的安全,每次回来两人也会聚上一聚。   看他要走,方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别走啊!去我家喝一顿!就当给我洗尘了。我跟你说,我这回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你要是有看得上的,依咱俩这情分,我原价让给你。”   “小点儿声,你就不怕被人听见。”邓寅提醒道。   方亥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儿,笑了。   “兄弟,你不会以为夫人不知道吧!”   跑商的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钱财吗?   方亥为什么对夫人服气,就是因着夫人不同于一般人的敞亮、大气。   活动经费给的足足的,商队的利有一成直接划给了他,还特意写了契书。   更让方亥佩服的是夫人的态度,她对待他时不像对待家将,反而更像是把他当做了合伙人。   段府的私兵有一部分是签了卖身契的,他和邓寅就是这样,正是因为有卖身契,当初大人才会放心让他俩护在夫人身边。   他的命都攥在主家的手里,可夫人却并没把他当做奴才看待,想起最初刚到渤海郡时,他还奇怪为何邓寅对夫人会那般恭敬,后来相处下来他才明白,被人以诚相待的滋味儿。   那种感觉体会过一次,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是甘愿。   就说夹带私货,不仅是他,其他跟着他走商的弟兄也会捎带一些货物,南货北卖,东货西运,只要把正事儿办的漂亮,其他方面夫人并不苛责。   夫人给了他如此的信任,他做事也自然更为上心,该约束的地方分毫不让,不该碰的一概远离。这样的日子,他珍惜着呢!   邓寅观察着他的神色,“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喝酒就算了,我这边忙着呢!”   方亥知道最近大家伙儿都忙着建将军府的事儿,这可是大事儿,夫人那小院子他看着都憋屈,段府的嫁妆根本就抬不进去。   当下也不为难他,只说:“那晚上你过来啊,带着嫂子和孩子一起,我让家里准备着。”   说完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脚底抹油,很快就消失了不见了。   邓寅:“……”我也没想拒绝啊!   邓寅看着有人抬着箱笼过来,想起还要派人去看护夫人的嫁妆,也没在这儿耽搁,就又忙去了。   小院儿里,银锁轻轻摇着蒲扇,替小姐赶走恼人的柳絮。   金钏这时从外面进来,走到段雀桐身边道:“夫人,何管家把嫁妆都安放好了,大件儿暂时都放在了空屋子里,一些金银细软都安排人抬了过来。家具是全套的,一水儿的黄花梨,那颜色看着既亮堂、又贵气,夫人保准儿喜欢,赶明儿量好了尺寸正好摆到新宅子的主屋里,新宅子配新家具,刚刚好!   段雀桐听她描述自己心里也是高兴。   她刚来这儿的时候其实不大喜欢黄花梨的颜色,黄花梨木制成的东西年头越久,颜色越深,她总觉得有些老气。   可用习惯了才发现,老祖宗追捧这东西还是自有他的道理,是她见识少,错把珍珠当鱼目。   段雀桐之前已经看过了嫁妆单子,知道家里大老远的运那么多的家具过来,还真是挺意外的。   虽说现在的女儿家都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准备嫁妆的,可她毕竟是庶女,娘亲那里的东西有限,嫡母对她是好,可二姐姐再不争气那也是嫡母的亲生女儿,好东西自然也轮不到她。   她的嫁妆如此丰厚她自己也没想到。   除了家具、日常摆件,五千两压箱的银子之外,还有锦被华服、绫罗绸缎、珠饰头面,这些其实也是寻常,有钱都能买到。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家里还给她陪送了两处铺子和一处别院,虽然都不在这里,可那是能下蛋的鸡,只要经营好了,她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乱世的商人可是极为活跃的,也许家里就是看到了方亥现在在行商,猜到了她的想法,所以才将铺子给她做了嫁妆。   怪不得古代女子都重视娘家,这里不只有血脉亲情,还有就是娘家给的底气,嫁妆就是娘家疼爱女儿的方式,嫁妆越丰厚,就说明女儿在娘家越受重视。   这是在提醒夫家人要善待自家的女孩,是在给家里的姑奶奶撑腰呢!   段雀桐感慨:钱财可真是个好东西!让她即使远隔千里,也能直观地感受到家人对她的关怀。   虽然两个妹妹还没有出嫁,可是她们的嫁妆肯定是比不过她的。   因为她是远嫁,而且还嫁到了这样一个蛮荒之地。   不过,一切都会好的,现在的北地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她有信心能够把这里经营的更好。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如果在环境如此便利的情况下还把日子过得一团糟,那她就是在给家乡人丢脸。   她不仅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她也有信心让这里的人过好。   中原战乱不休,将来若是局势有变,她还可以把上党的家人接到这里。   想起曾经的自己,还以为段家会因为她嫁了外族人就不认她这个女儿,那时候的她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什么是姻亲?姻亲就好比大树,明面上看彼此互不相干,可底下的根须早已经紧密相连。   如今段府的日子比原来安稳,就有她嫁给了燕北梧的原因在,段家有个在塞外扬名的女婿。   三个多月,坑了拓跋鲜卑一万的兵马,只此一件就让人不敢小觑。别看这两万人和那些动则十几万、几十万的没法比,可这是实打实的精兵。   所以虽然北地和上党离得远,可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对于段家,即便不能拉拢,可也不能得罪。   金钏看着小姐放下手里的嫁妆单子,接着说道:“府里人给小姐的添妆和及笄礼奴婢也让人抬过来了。”   金钏说着还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放到桌上打开,段雀桐看过去,里面全是拇指肚大小的银裸子,这就是母亲补给她的及笄礼了。   段雀桐伸手抓过一把,银裸子全部都是小兔子的模样,憨态可掬,形态各异,惟妙惟肖,只一眼段雀桐就喜欢上了。   “怪不得母亲信中说让我赏玩,原来竟是这样可爱,看的我都不舍得把它花出去了。”   金钏性子本就泼辣爽利,跟在段雀桐身边久了,说起话来也随意大胆些,当下笑道:“我的好小姐,咱们又不是揭不开锅,原也用不着您拿这个做花销。想要什么,自有将军寻来给您。”   段雀桐听她叫自己小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忽而心下一动,道:“母亲说这次还给我陪嫁了些得用的人来,织锦、织画她们可在?”   金钏:“夫人聪慧!”   段雀桐往外看了看,院子一眼就能望到头,进进出出的都是抬着箱笼的,银锁在一旁指挥着,并没有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遂道:“她们人呢?怎么没见过来?”   金钏:“之前过来时正好遇到了老夫人,就都跟着去旁边院子说话去了。”   段雀桐一听就明白了,她娘亲虽然在她这里待的自在,可到底也挂念着家里人,如今见了织锦两个,估计要说上好一阵子话了。   恰好这个时候箱笼都归置好了,段雀桐当下就移步到旁边的房间去瞧,那些一时用不上的都教人摞了起来,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一些得用的,就这儿,地上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银锁脸上带着笑,“夫人,咱们这屋子还是太小了些,等到新宅子建起来,把那些花瓶摆件都摆上,那才叫气派呢!”   段雀桐拿团扇敲了她一记,“你这丫头,以为你主子是暴发户不成?”   银锁吐了吐舌头,夫人不是暴发户,可却是比那些商户人家还要喜欢金银。要不然上党老夫人那边怎么会特特给她打了一匣子的银裸子呢!   段雀桐看银锁的神色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不过也不在意。   她这个人比较重视生活的舒适度,可也不是追求物质的人,来到这里前,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猫,除此之外就是喜欢攒钱,为了让钱生钱,她还特意研究了一段时间的基金。   段雀桐知道自己没啥经济头脑,所以生财之道也比较保守,股票是绝对不敢碰的,只可惜她穿过来之前整个金融市场都比较低迷,她投资了好几年的基金盈利一再缩水,最后也没挣多少。   不过那些钱用来养猫应该是足够的了,段雀桐想到自家的几只嘤嘤怪,和很多单身人士一样,宠物对她来说是种精神寄托,是形同家人的存在。希望它们能代自己在家人身边尽孝吧!   想到三只猫围着家里人的场面,段雀桐觉得心酸又好笑。   两个丫鬟看到夫人忽然安静下来,都有些不明所以。   段雀桐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到的就是两人担忧的眼神,她笑着让金钏去把银匣子拿过来,然后给两人各抓了五颗银裸子:“见者有份,别在心里编排我了啊!”   金钏和银锁当下就又嬉笑起来。   “奴婢哪儿敢呢,奴婢两个才是想当爆发户呢!”   “可不嘛!金啊银啊的,一听就知道我们是爱财的!”   说完主仆三人就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18:09:07~2022-05-30 19: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盈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这么热闹, 笑什么呢?”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说话的工夫梅雪妍就进了屋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妇人, 正是织锦和织画。   “娘亲来了, 我还以为你们要说好一阵子的话呢?”段雀桐迎了上去, 又拿眼去瞧织锦她们两个。   织画面如满月, 眉目舒展,唇角天生带笑, 还是她幼时见过的模样,看得出来这些年过的不错。   织锦脸上虽是带着笑的, 可额上却已经有了一些细纹, 算起来,她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正是最好的年华,也不知是经了什么事儿。   段雀桐压下心底的疑惑,招呼着她们在一旁坐了。   主仆三人多年未见,见面自有一番亲热。   梅雪妍在一旁含笑看着,等到她们安静下来,这才旧话重提, “方才你们在这里笑什么呢?”   段雀桐看娘亲揶揄的眼神, 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故意嘟起了嘴, “娘亲怎么这样啊!”   金钏十分会看人眼色, 在一旁帮腔道:“夫人,您说见者有份, 可不就把老夫人招来了吗?”   段雀桐作势去掐她,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 还以为你是个忠心的,原来却是娘亲派来的细作。”   几人听到她这样说,又是笑作一团。   梅雪妍更是笑的眼泪都下来了,偏她长得极美,打眼瞧着竟是比织锦还要年轻鲜活。   她好不容易止了笑,这才说道:“桐桐,你这样说莫不是要被我这份儿越过去?”   “哎呀呀!你是我亲娘,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您的啊!”说着就把匣子搬过来,“您可劲儿的抓,抓多少就是多少!”   梅雪妍也不和她客气,这是女儿的孝心呢!她不仅拿了自己那份儿,还给织锦和织画各拿了六个,“六六大顺,来了这里,也希望你们以后都顺顺利利的。”   织锦眼眶有些发热,织画在一旁忙拉了她的后襟,“能够再次在小姐身边伺候是我们的福分,可不就是顺利嘛!”   段雀桐本想着让金钏私下里问问织锦是怎么回事儿,现在看她的模样,明显不是一般的不顺意,对于这个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大丫鬟,段雀桐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于是直接拉了她的手,移步到堂屋里说话。   结果还没等她张嘴呢,织锦看到这么个小房间先就替她心疼起来了,堂屋和里面隔着屏风,影影绰绰还能够看到里间炕上的被褥,段府里的下人房都要比这宽敞!   段雀桐听她说话心下感动,只有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才能理解何谓忠仆。   “你就别替我操心了,这边的将军府马上就要开建了,到时候怕是你们所有人加一起都填不满一个院子。说说吧,你是经了什么事儿?我记得你当初是嫁了二管家的儿子,这次是你自己来的吗?”   织锦穿的有些素,段雀桐猜测一个成了亲的女人能让她忧心的也就是家庭了,难道是和夫家不睦?   织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织锦:“回小姐的话,奴婢是一个人过来的。”   “当初夫人做主,将奴婢许给了段福生,开始的那几年也挺好的,只是奴婢和他成亲几年都没能生个孩儿,婆母就有些怨怼,之后有一天忽然就带了个妇人回来,说是既然我不能生,那就典来一个给家里留个香火,等生了儿子就把人退回去。”   织锦说到这里就哭了起来,她没嫁人前吃的用的比小户人家的小姐都要强些,一嫁了人反倒是处处不如意。   本来她模样生的好,又是在小姐身前伺候的大丫鬟,府里有不少得脸的人家想把她聘回家。   她公爹是府里的二管家,婆母管着府里的厨房,她那丈夫也是个机敏能干的,都在一个府里,大家平日里也见过,实实在在是门好亲,成亲后她和丈夫感情也算和睦,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没那个福分。   段雀桐听得目瞪口呆,她看了眼周围几人的神色,两个小丫头一脸的义愤填膺,织画目露同情,织锦自己一副我好命苦的模样。   她又将目光落在娘亲身上,然后发现娘亲竟然没什么反应?!   这下子段雀桐更震惊了!   “娘亲,你怎么看?”   “我?”被点名的梅雪妍还有些诧异,“穷苦人家娶不上媳妇,典妻也是有的,织锦的夫家没有休弃她,也没给儿子纳小,只是借个肚子,对她还是看重的。”   段雀桐满脸失望,梅雪妍看着女儿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可也知道惹女儿不高兴了,脸上就现出一丝委屈来。   段雀桐有些头疼,她之前是想要反驳的,可这一刻她意识到了这是个世界观的问题,她们之间隔着一个时空的代沟,不是她说几句,她们的观念就能改变的。   于娘亲她们而言,生不出儿子是“七出之一”,那就是错的,婆家只是典个妻进门传香火,这就是厚道人家的所为了。   只金钏两个还好一些,她们毕竟还年轻,又被自己影响着,没有被那些思想同化洗脑。   她压着心里的火气,“那后来如何了?母亲怎么把你陪嫁过来了?”   织锦看了她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   段雀桐看到她眼里蓄满了泪,脚下的地面也洇湿了两点。   织画替她开了口,“二管家的儿子典来的那个女人姓刘,她头两年也没有生养,去年年尾的时候一举得男,二管家他们都高兴的很,还在下人里摆了席面。”   “只是后来被人发现那个孩子就是刘娘子和她男人的,二管家他们自然不依不饶,后来刘娘子说她也是没办法,不是她想要骗雇主,实在是段福生不中用,他根本就不能生。”   “她就想着反正段家想要个传递香火的,她生了孩子以后不见也是一样,到时候她能回自己家照顾夫君孩子,二管家他们百年后也有人守灵摔盆儿,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   段雀桐眼神呆滞,机械地问:“然后呢?”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二管家他们闹了个没脸,将刘娘子退了回去,孩子说是养出了感情,就留了下来。”   “这才几个月就养出感情来了?”段雀桐只觉三观受到了震荡,她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   织画看了一眼织锦,抿了抿唇,这才接着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让那刘娘子说动了,后来就有人说,早知道是段福生不能生,还不如让织锦去借个种呢!”   段雀桐:“……”   三观已碎!   “母亲出手了!”段雀桐肯定地道。   织画:“是,夫人觉得段管事他们实在是不像话,就直接把他们一家打发到了庄子上。”   段雀桐看着织锦:“你与那段福生和离没有?”   织锦摇了摇头。   段雀桐叹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织锦当即跪了下来,“奴婢伺候小姐一辈子!”   段雀桐转头看向织画,“你家里几个孩儿?”   织画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她的头上,她赶忙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家里三个孩子,老大、老三是女儿,老二是个儿子。”   段雀桐心下感叹:六年生了仨,这也太辛苦了些!不过这个时候讲究多子多福,怕是他们家还嫌孩子少呢!   她转而又问织锦:“你看着织画有儿有女就不羡慕?”   织锦没说话了,她怎能不羡慕,可让她借种她又着实不愿,所以夫人问她可愿来到这里时,她才顺势逃脱了那个家。   段雀桐一看就知道她是想做母亲的,当下就替她拿了主意:“回头我给母亲去一封信,你和段福生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婚嫁自主。”   此话一出,梅雪妍先就不干了。   本来嘛,李氏把个婚姻不幸的女人给女儿做陪嫁她就不大乐意,可织锦和女儿情分不一般,看在她伺候女儿多年的份儿上,她也就忍了。   现在,女儿的意思分明是让织锦改嫁,这话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对女儿的名声有妨碍,绝对不行!   看到姨娘发怒,织锦伏在地上,只说能在小姐身边伺候是自己的福分,她绝对不会改嫁,就差赌咒发誓了。   段雀桐看了娘亲一眼,只一眼梅雪妍顿时就哑火了。   她看娘亲消停下来,这才用团扇抬起织锦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我一定要让你嫁呢?”   小姐不说不笑的时候最是吓人,旁边的几人都被她身上的气势镇住了,当下大气都不敢喘。   段雀桐收回团扇,看着娘亲慢悠悠地说道:“娘,你觉得阿蛮如何?”   梅雪妍乖乖地答道:“挺好的!”   “阿蛮和忍冬的事儿您知道的吧!”   梅雪妍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女儿大了,一点都不体谅她这个当娘的心。   一旁的金银二人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大悟。   段雀桐瞥了她们一眼,又看了眼织锦,留下一句:“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去歇息吧!银锁陪我去空屋子那边看看嫁妆。”说完就领先一步走了。   银锁赶忙跟上,临走还不忘给金钏打眼色。   金钏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等到人出了院子,梅雪妍在这儿也待不下去了,她看着织锦道:“你们小姐疼你,你可要惜福,莫要将来后悔。”说完拧着腰也走了。   织锦刚才被母女俩吓到了,若是因为她让小姐和姨娘生了嫌隙……   织画到底和织锦是多年的姐妹,金钏和银锁又是她们亲手带出来的,当下就问金钏:“小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本来就是小姐留下的任务,就算两位姑姑不问她也要说的,金钏当下就道:“两位姑姑请随我来,咱们到院子里说。”   ……   梅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看到阿蛮正在那儿做新鞋子,看那大小就知道是给男人做的。   她定定地看着,阿蛮察觉光线被遮挡,抬眼看到她回来,忙问道:“老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梅雪妍:“阿蛮,你和忍冬什么时候成亲?”   阿蛮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怔怔的,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叹了口气道:“忍冬怕他哪天像张进一样没了。”   梅姨娘知道张进是她原来的相好,只是在与拓跋部的交战中受了重伤,后来伤口溃烂,又发了高热,人就没挺过来。   “那你俩就这么拖着,若是哪天有了孩子怎么办?”梅雪妍问道。   她最不满意的就是胡人面对婚嫁的态度,特别是那个继妻制,简直枉顾人伦,怪道都说他们是蛮子呢!   阿蛮十分看得开,“有了孩子到时候再说呗!忍冬他难道还敢不认?”   梅雪妍无语了,“你脖子上的那个是摆设?是显你个高的?”   简直是个狗脑袋!   阿蛮还是听得出好赖话的,当下就问道:“老夫人,要不,您给我拿个主意?”   梅雪妍戳着她的脑门,气急败坏地道:“还拿什么主意,直接嫁给他啊!就白让他占便宜啊!你这样连个妾都不如,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他要是不想娶,你就赶紧找下家!”   “男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他不娶你指不定是想着勾搭谁呢!你不和他成亲,那别的女人就总有机会接近他。”   “和你们夫人学学,见面第一天就把阿梧拿下了。婚姻对于女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必须得过明路,明白不?”   梅雪妍发泄了一通,心里也变得敞亮了。   阿蛮这样和私通也没甚区别,她见怪不怪,也只当没这回事儿。可女儿想要让织锦和离再嫁她却只想着反对,难怪女儿会觉得她双标。   梅雪妍看阿蛮一脸感动的样子,心里得意:看吧!还得老娘点醒你!   “你今儿就去找忍冬摊牌,他要是答应娶你,你就让他趁着现在天气好,赶紧起个房子,你也算是将军府的人,别给将军府丢人知道吗?”   阿蛮将老夫人的话一一听到耳里,当天忍冬就挨了一顿收拾,在他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想勾搭别人后,阿蛮一高兴,两人当晚就在陆欢等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忍冬乐的都没边儿了。   梅雪妍听说这件事儿后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儿!   ……   眼下,梅雪妍想明白了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也不管自己的话对阿蛮的影响有多大,独留她自己在那消化。   “夫人的嫁妆放在哪儿了?带我去瞧瞧?”她问门口的小丫头。   两边离得并不远,梅雪妍走到门外时刚好听到女儿说:“这个娘亲肯定喜欢,到时候摆在她屋子里吧!”   银锁看到外面的人影,抿唇一笑。   梅雪妍本来还暗自欢喜,刚好看到银锁的动作,当下又开始气哼哼:“好啊!你就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才特特说这样的话来哄我!”   美人生气也别有一番韵味,段雀桐只是看着她,眉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明显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梅雪妍:“……”真是个坏丫头!   “我且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合我的心意,就饶了你这一回!”梅雪妍极力端着亲娘的架子道。   段雀桐用团扇一指身后的屏榻,“喏,就是这个了,娘亲可还满意?!”段雀桐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笃定和调侃。   梅雪妍探身去瞧,紫玉珊瑚的屏风,还有配套的紫檀雕瑞兽花卉罗汉床,打眼瞧去,满屋子的家具就属这两样贵气。   梅雪妍看的自然是高兴,刚想应承下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大合适,嘟嘟囔囔道:“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搬到我屋里算什么事儿啊!”   “放心吧!这是隔壁大伯母给我的添妆,大堂哥也没个姐妹,他家的又是个小侄子,一时半会也用不到。既然给我送来,自然就是由我做主的!”若是嫡母给的,摆在娘亲的院子里确实不妥当,可隔房送的东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梅雪妍听到这话,眼神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她又看了屋里的其他摆设,看完后心下也是服气的,李氏这个嫡母当的实在称职,这么多的好东西也舍得!   梅雪妍看过一遍,十分满意。随即又提起了先前的事来。   银锁机灵地去外面守着,让母女二人在这里安心说话。   梅雪妍有些抱怨地道:“我也没说一定不让织锦改嫁,偏你脾气大,当着丫鬟的面就那般……”   段雀桐上前挽了娘亲的手,“娘亲~我错了!你就原谅女儿这一回吧,好不好?”   “这个时候知道卖乖了?晚了!”梅雪妍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可神情却是十分受用的。   段雀桐觉得得给当妈的留点儿面子,也不拆穿她,只是道:“娘亲,若是我遇到织锦这样的情况,你也让我死扛着?”   “呸呸呸,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段雀桐只是嘻嘻地笑,梅雪妍最后一点儿脾气也没了。   梅雪妍:“桐桐,娘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若是让阿梧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知道啦!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也不说了!”段雀桐正色道,刚才是她欠考虑了。   梅雪妍看她这样才放下心来,“你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只是你以前也不会这样干涉别人的家事儿,如何这次却这般果决?”   正所谓“知女莫若母”!虽然之前是话赶话僵在了那里,可梅雪妍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   “娘亲也看到了,织锦她明显是想要当母亲的,既然她想生,那就光明正大地生,何苦弄得偷偷摸摸的!”   “她还年轻,模样又俊俏,性子也是难得,可你看看,今天她那副惊恐畏缩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的伶俐?”   梅雪妍想到织锦在逐香苑的那几年,凡事都管的明明白白,桐桐也被照顾的极为妥帖,也是心有戚戚。   “我与她主仆一场,她困在局里走不出来,我就帮着推一把,也不是一定就让她改嫁,只是先与那边彻底断了,她以后也就没了牵绊,都说再嫁从己,到时候端看她自己的想法。”   梅雪妍感叹:“织锦还是有福气的,至少夫人和你都为着她考虑。”   她又将自己与阿蛮说的话与女儿讲了。   段雀桐听后,一脸赞叹地看向她,她娘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肯定会有一群小迷妹。   段雀桐知道织锦的遭遇时,脑海中就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现在听到娘亲的话,思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这里的人日益增多,如果还像以往那样搭伙过日子,早晚得闹出事情来,等郎君回来,得和他商量一下,定一个章程出来,正一正这里的风气。   人都是有私心的,感情是一种最无私也最自私的存在,男女之情尤甚,组成一个家庭对这里的安定至关重要。   “娘,你就是我的智慧女神!”   “又开始说胡话!”梅雪妍笑着嗔道。   ……   晚上燕北梧回房的时候,就看到银锁正在给妻子通头发,黑发如瀑,上面还带着水汽,散发着幽幽香气。   看他进来,段雀桐先是眸含秋水,盈盈一笑,紧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把扭过头去。   燕北梧:“……谁惹你生气了?”   总不会是我吧!燕北梧开始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和往常也没甚不同啊!   不过妻子生气了,总是他的失职,他当下就将银锁打发走了。随后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继续给妻子通头发。   段雀桐:“……”   这就是传说中的求生欲?   没想到在她家这个大直男身上也能看到,不过她猜郎君反应这般快,更大的可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   段雀桐不知道,她真相了!   段雀桐看着镜子里男人英俊的五官,现在郎君这张脸白皙干净,心情不好时看上几眼,烦恼顿消。   她就把织锦的事儿和他说了。   燕北梧静静地听着,他的注意力全在指间的黑发上,眼神专注又认真,比对待他的佩刀还要珍视。   “你有没有听啊!”半天没个动静,如果不是镜子里的人会动,她还以为在和空气说话呢!   “嗯!”   段雀桐对着镜子运气,“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燕北梧将目光移向镜子里的人,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听到了!”   不多不少,刚好多了两个字。   段雀桐:“……”行吧!挺听话的!   “郎君,如果我不能生,你会怎么办哪?”   织锦的事儿到底是影响到了她,记忆里的织锦是个多好的姑娘啊!可这才不过六七年的工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俩成婚后,段雀桐的心思就会不由自主地为对方所牵绊,有些想法控制不住地往外冒,甚至还会假设出现的各种结果,她难得地患得患失起来。   燕北梧转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我会尽量活的比你久一点!”   段雀桐被他话中的意思震到了,她的眼眶有些泛酸。   “什么啊!就知道招我,我比你年轻,你想要活得过我可得努力啊!”   燕北梧想到自己比妻子大了七岁,当下郑重地点头。   他认真的样子让段雀桐心里发软,这样听话一定要及时给予奖励,她对着燕北梧勾了勾手指。   燕北梧喉头滚动了一下,俯下身去,段雀桐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唇奉上。   “郎君~抱我去榻上!”   怀中娇软的人迷离着眼提着要求,燕北梧全力满足。   月光穿过屏风窥伺着这方天地,又生怕自己唐突,搅扰了交缠的两人,只在不经意间光顾了这里,正是:   蟾宫月影映折枝,清晖满轩韶光伴。   谁人正在花前醉,风暖香汗霓裳湿。   清溪流水沁甘露,婉转风流染衾罗。   夜深瞥见双凤舞,正是幽香入梦迟。 第62章   清晨, 阳光迷了人眼。   段雀桐看着室内大片的阳光,懊恼道:“糟了,昨个忘了说正事了!让你色.诱, 自己什么定力没点逼数嘛!”   段雀桐把墙捶的框框响, 可是想到昨晚郎君说的话, 心头又是一阵甜蜜。   郎君昨天好温柔啊!心里这样想着, 脸上渐渐浮上了一层红晕,她在被子里踢蹬几下, 好似在发泄内心的羞涩,又好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喜悦!   忽然头顶罩上了一片阴影, 她停了动作, 狠狠的闭了闭眼,随后视死如归地抬起头, 就听那个没眼色的男人说:“我还在!”   段雀桐无语凝噎。   不,你这个时候应该不在。   段雀桐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就像被恶意戏弄的乌龟,四脚朝天地躺在沙滩上,反正翻身无望,干脆就放弃挣扎好了。   燕北梧有些不明所以,妻子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往常醒来看到自己她不是很高兴的吗?   段雀桐希望他离开, 可他就跟在那儿扎根了似的, 挺大个个子在那儿杵着, 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她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之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燕北梧收回往被子里钻的眼神, 正色道:“听到了!”   段雀桐想:郎君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看这回答,多么严谨!   听这语调, 多么铿锵!!   再瞅瞅这神情, 多么沉稳正直!!!   段雀桐给自己又贴了一张脸皮, 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感想?”   燕北梧忽然笑了:“我很喜欢!”   段雀桐:“……”笑你就犯规了啊!   不过,对方这样的反应让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放了心,果然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哼!很喜欢?还想多来几次呗!   段雀桐抓回自己飘飞的思绪,“你等我会儿啊!我梳妆一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跟你说件事儿。”   段雀桐和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喜欢有点儿声音,要不吃个饭都死气沉沉的,饭菜都不香了。   上辈子有别人活跃气氛,她只要享受那种氛围感就好,如今嫁了个锯子嘴儿的葫芦,就得她自己上了。   好在燕北梧不嫌她聒噪,甚至还很喜欢,如今两人一起吃饭时,对方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这应该就是喜欢听她说话吧!   银锁麻利地服侍小姐梳妆打扮,一刻钟后,夫妻俩就坐到了饭桌旁。   也不知道厨房里的人有什么误会,如今每餐必有野菜,不过现在新鲜的蔬菜还没长成,饭桌上多点儿绿色总比没有好。   她拿起筷子,先给郎君夹了一筷子,“尝尝这个,清热败火!”   燕北梧看着辣椒油拌的苦菜,皱了下眉,他记得妻子说过辣椒吃多了容易上火,他看对面的人儿毫无所觉的模样,选择默默地吃掉。   段雀桐自己也吃了一口,又苦又辣,这味道,绝了!   就没有比这更难吃的!   “下回让他们往里放点儿醋试试,应该能好点儿。”   两人都放弃了苦菜。   段雀桐说起了正事儿,“郎君,现在这里的人比原来多了不少,以后只会更多,我觉得吧,对待男女之事不能太过随性。就比如说阿蛮,虽说现在忍冬对她不错,可是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趁早成家好,也免得没定下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阿蛮和忍冬成亲了。”燕北梧抛出一颗惊雷。   “啥?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昨天阿蛮还待字闺中呢!难道是昨天晚上?   “嗯,就是昨天晚上。”   段雀桐诧异了一瞬,郎君竟然能猜出她心里的想法,看来确实把她放在了心上,段雀桐又给他剥了个鸡蛋以作奖励。   “那我刚才说的话你放心上啊!让他们没事儿少往野地里钻,有那个心思的趁早成亲。”段雀桐嘱咐道。   “一会儿就说。”   段雀桐见他答应心里也是高兴,然后就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想法:“郎君,也不是我多事,且不说正值婚龄的年轻男女,咱们这的鳏夫寡妇不要太多,那么多单身男女凑在一起很容易出事儿的,你懂吧!”   燕北梧点了下头,继续吃饭。   “这么多人单着,实在不利于北地的和谐安定,除非不想嫁娶,否则总能找到一起过日子的人。人一旦成了家,身上的担子确实会加重,可有压力才会更有动力,等到儿女出生,责任感就会更强,生活也会更有目标。”   “而且,人口是第一生产力,人越多,北地的实力就越强,干活的人多了,咱们这里就能越来越好,也能吸引更多的人才过来,人口一旦流动起来,就会创造更多的价值。”   段雀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熠熠生辉,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站在更高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郎君,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段雀桐看他也不回个话,又不放心了。   “明白,我这就让马寻去办。”燕北梧吃完了,准备起身去把这事儿安排下去。   段雀桐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她都没想到马寻,这事儿搁他那儿可不正对口儿嘛!正好还能弄几个新节目。   燕北梧拿眼看向她翘起的手指,“何意?”   段雀桐又晃了晃大拇指道:“同意,说你棒棒哒~”   “噢!”   燕北梧临走时也给她比了个赞。   段雀桐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室内,忽然把头埋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其实老古板相处起来也蛮有趣的!   燕北梧到了军营,对陆欢道:“把马寻叫来。”   马寻听闻将军找他,一路跑着就过来了。   他行了个军礼,“属下马寻,听凭将军吩咐!”   “宣传一下,让能成亲的赶紧成亲,咱们缺人,谁若是只睡不负责,军法处置!明白了吗?”   “明白!”马寻吞了下口水,大着胆子问道,“若是普通百姓也军法处置吗?”   “赶出去!”   马寻一个机灵,看来将军十分看重这事儿啊!   “还有问题?”   “没有!”   “那就去办!”   “是!”   等到这事儿传到段雀桐耳里的时候,就变成了将军让大家努力生孩子,只能和自己婆娘生,谁要是不老实,就趁早滚蛋。   虽然和她想的有些出入,不过~也行吧!   段雀桐着手给家里人写回信,她没有什么报喜不报忧的觉悟,只是比较讲究措辞,既让家里知道她的处境,同时也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   她在信里抱怨家里给的嫁妆实在是太多了,她这里都没地方摆,为了不辜负家里人的心意,她只好催着郎君给她建个大宅子,估计等接到家里人的回信时,她就能搬进去了。   ……   段雀桐洋洋洒洒写了足有六张纸,隔的远了,书信就是维系情感的纽带,正所谓独木难支,对于家人,她向来珍惜。   放下笔,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封了起来。   她活动了下手腕,重新提起了笔。   之前嫡母在信中特意提及她二姐姐和司马然的夫人交好之事,明显就是想要让她帮忙劝劝的,这事儿于情于理她都需要表个态。   她是做妹妹的,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大合适,她想了想,就提笔写了一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寓言故事,至于最后,对方是否能够听得了劝,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段雀桐本能地不想和段歆慧走的太近,冷眼旁观,她发现段歆慧在被一些特别的人或事刺激后,就会做出一些降智的行为,之前对待段歆雅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又是如此。   段雀桐想起在琅琊郡被小郡王盯上之前,恰好遇到了何小郎君,而何小郎正是段歆慧的第二任丈夫,之后她就开始霉运附体。   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些太过主观,可她真就是这样认为的,她只要沾了和原书中有关的事儿,就会被“老天”盯上。   为了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日子,她晚上得和郎君说一声,盯着点儿司马然一家,免得她一不小心又遭受了池鱼之殃。   想到郎君,她的心里就安稳,不过原书中好像没有提过他,郎君这么厉害,应该有一席之地吧!   段雀桐想了想就抛之脑后了,本来她当初也只是大略瞅了几眼,没印象也很正常。   段雀桐却不知道,原书中燕北梧早在台城与兖州的最后一场战役中,被人放了冷箭。   那时候幽州、冀州打成一团,兖州也乘隙而入,想要抢夺幽州的土地,幽州刺史王浚雇佣燕北梧去给王琰做先锋。   此前王浚几次想要清绞燕北军都是铩羽而归,幽州与北地接壤,卧榻之侧有猛虎,王浚早就将他视作心腹大患。   王浚下了密令,一旦有机会就要将燕北梧解决掉。燕北梧一死,燕北军群龙无首,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他也就解了北方危机。   在台城战役时,燕北梧身边只带了两千兵马,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只是时也命也!   此前,燕北梧先是机缘巧合从王磐手里截了段雀桐。   后来王文月上门找茬,与王磐说起时多有抱怨,他新仇旧恨加到一起,就拦了王砭派去接应段雀桐的使者,导致流民围了晖阳城外的别庄。   忍冬报信求援,燕北梧竟是直接撂挑子回去驰援,就此躲过一劫。   虽然段雀桐一直认为老天看她不顺眼,可是换个角度想,她未尝不是得天眷顾之人,虽然吃了一些苦头,可实际性的伤害却是丁点儿挨着。   ……   两月之后,段歆慧收到了三妹妹的家书,她看着信上的寥寥数语,久久无言。   这时大丫鬟韶春拿了一张烫金帖子进来,“少夫人,云雾寺的莲花开了,慧觉大师要在莲池布道讲经,太守夫人邀您同去赏莲听经。”   段歆慧瞥了一眼请帖,随即将目光转向手里的书信,将之又细细地品读一遍,缓声说道:“你去告诉送信人,就说我近日身体不适,恐怕要辜负太守夫人的好意了!”   韶春听闻此言,有些诧异,少夫人之前十分重视那边,有时候甚至还会特意给对方抬轿,今日不知是怎地了,竟是拒绝了对方的主动邀约。   不过,夫人能够这样想她只有高兴的。   这些日子因为这事儿夫人没有给少夫人脸色看,就连郎君都不怎么往屋里来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韶春欢欢喜喜地应下,脚步轻快地去传话了。   丢了西瓜捡芝麻!   三妹妹是在劝她勿要得陇望蜀,否则这山望着那山高,到头来怕是一场空呐!   廊下的花草在清风下兀自舒展着身体,婆娑的枝影投在纱窗上,摇摆间也晃动着她的思绪,那段刻苦铭心的记忆再次浮现于眼前。   上辈子,段歆雅没能嫁给廖家子,就暗暗把她恨上了。   段歆慧也觉得憋屈,这事儿从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只怪廖家掩饰的太好,段歆雅又拎不清,错过了退婚的时机。   婚事已然定下,她只能咽下那口恶气。   后来段歆雅一心想要高嫁,却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因为这担误了花期,最后嫁的也不过是个下品子弟,连世家的边儿都没摸到。   段歆雅处处不及自己,可她那原本不起眼的夫君,在新朝初立后,却青云直上,夫荣妻贵,段歆雅也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还在她落魄时伸出援手,直到段歆慧被告知了那隐藏在冰层下面的真相!   原来段歆雅的如意郎君竟是受过自己恩惠的,段歆慧那时也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于她早已忘却,可那年轻人却放在了心上。   他只知道帮他的是段家女,却不知是谁,段歆雅冒领了这份功劳。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段歆雅做贼心虚,担心东窗事发,夫君与她离心,又恨廖家求娶的人不是她自己。   段歆雅表面上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暗地里却在她的饮食中投毒。   临死前,段歆雅在她的床前炫耀,说她的夫君有了从龙之功,还说这都是多亏了她,她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如今段歆雅早已化作黄土,她也了结了上辈子的仇怨。   不过在看到未来皇后的那一刻,她还是起了攀附之心。如今的司马然正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谁能猜到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只是她的三妹妹自小就有些特别,这则简短的小故事就有如谶语一般,就好似她若不及时收手,将来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命运已经改变,比起上辈子的经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段歆慧没有继续和那边联系,过了大概有半年,她忽然听说司马然被成都王给结果了,“新帝”就这么没了!?   彼时她听闻此事后心头虽是震惊,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同时又有些后怕,她庆幸自己听了劝,早早地离了那漩涡,没有带累家人,从此一门心思相夫教子,与家人相处的愈发和睦。   作者有话说:   ~儿童节快乐!(^~^)   感谢在2022-05-30 19:18:53~2022-05-31 21: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狐崽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人一旦忙起来, 时间就过的很快,将军府还未建成,田野里就竖起了青纱帐, 一棵棵玉米杆子长得已有一人高, 纺锤似的苞谷棒长势喜人, 只是看着就让人笑弯了眼。   八月间, 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可路上行人却丝毫不少, 现在对于北地的百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地里的庄稼了,当然得盯紧着些。   北地的胡人缺少种植经验, 自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儿, 可是从中原过来的那些百姓只一看植株的情况和苞米棒的大小心里就有压不住的激动。   当初他们心怀忐忑地徒步走了一个四十多天,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 可是随着这片黑土地被开垦出来,他们的心里也逐渐安稳下来。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土地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地,就有了希望。   后来,他们在将军府领了粮种, 在何管事的要求下, 按照他传达的方法精耕细作, 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 慢慢长成了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将军府不只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还教给了他们宝贵的种植经验。   这么宝贵的方法,就这样毫不吝啬、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们。   如今, 在他们心里, 再没有什么返乡回家的念头了, 甚至还想要把还留在家乡受苦的乡邻全都招过来。   如今他们有了田地,有了高产的种植方法,还有可以预见到的丰收,明年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他们每天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等到丰收时,家里的粮仓怕是都要被堆满了吧!那可真是睡到粮堆里的日子啊,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现在苞米已经灌了浆儿,他们生怕被别人偷着掰回家,又要防着野兽和麻雀来霍霍他们的辛苦成果。   所以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男女老少齐出动。   老人没事儿就去地里溜达溜达。   孩子们或是去地里帮着除草,或是拿着小弹弓四处转悠,现在鸟雀多的很,它们总想着祸害庄稼,若是打中了还能打打牙祭。   小小的鸟雀,用灶底的余火埋了,两刻钟后扒出来,喷儿香!   壮年男子晚上更是直接守在地里,在田间地头搭个帐篷,夜里安静,有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甚至还逮着个探子。   当时是宋二虎先听到的声音,他以为是有人来偷玉米,结果他刚发出动静那个人就跑了。   宋二虎哪里肯放过那个小贼,当下一声吆喝,其他人家安排守夜的壮劳力听到声音也跟着他围堵那个小贼。   双拳难敌四手,尽管那个探子的身手不错,可最后还是在铁锹木棍的招呼下束手就擒了。   这个时候宋二虎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小贼的身手未免也太好了些。   后来他们就把五花大绑的小贼交给了巡逻的士兵,七嘴八舌地说了整个抓捕过程,然后他们才知道那是个探子。   后来那个探子怎么了他们并不清楚。   可他们清楚的是,将军府因他们的功劳,免去了秋收后要还回去的种子,要知道,他们每户人家的地可都不少,将军府就这么给他们免了!   宋二虎因是首功,还奖励给他一副双头犁,从此大家守夜的时候就更警醒了,若是运气好,指不定也能抓个小贼领赏呢?   提起这双头铧犁,就要说说北地的杂货铺了。   杂货铺是将军夫人所开,如今是北地最受欢迎的地方,那里面什么都有。   大家有事儿没事儿都会去那儿逛逛,看看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物什。   最受农户欢迎的就是各种农具了,他们若是想用又买不起,只需很少的租金就能够租用一天。   之前说的双头铧犁就是其中一种,也不知道这东西是谁发明的,那东西简直就是开荒翻地的神器。   最开始燕北军自己开垦的土地远远不及百姓的多,可是后来铧犁出现了。   六月间下了几场大雨,土地被滋养的透透的,在大地还没干透的时候,燕北军忽然开始了集体开荒。   铧犁前面有牲畜拉着,后面跟着一人扶着把手并负责把控方向,泥土就乖顺地聚到了两边,又快又好。   现在铺子里的铧犁有双头的、三头的和四头的,最受大家欢迎的是双头的,因为只要两个人就能操作,毕竟牲畜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   不过大家看着三头的和四头的也眼馋着呢,努力干上两年,他们也可以买个回去。   平日里女人会去山上采摘些山珍,运气好总能卖上几个铜板,杂货铺里专门有个窗口,专门收他们手里的东西,收购的价格十分公道,在家门口就能把东西卖出去,这样的日子搁以前谁能想到呢!   这都要感谢将军夫人当初的恩德啊!   ……   段雀桐现在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个搬到新宅子里去。   新宅子那边圈了个天然的小湖泊,夏日里也能清凉几分。不像现在,房子被太阳炙烤一天,到了晚上屋里热的让人没法睡觉,白日里更是像个蒸笼,她现在每天热气上来后就换着地方避暑。   此时的段雀桐正在屋后的树荫下纳凉。   她是个娇气的,冬天怕冷,夏天嫌热。失去了空调,她整个人就像离了水的鱼,摊在躺椅上热的不想动。   思秋在一旁给她打扇,忘夏给她揉捏着小腿。   她们两个都是段府给的陪嫁丫鬟,还有两个分别起名为迎春和敛冬,如今在给金钏和银锁打下手。   再过两年金钏和银锁也要嫁了,到时候她们刚好接班。   另有司琴、司棋、司书、司墨四人被她拨给了娘亲。   要说嫡母送来的这几个丫鬟用起来就是顺手,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在这个时候已经能当个大人用了,又经过专门的培训,到这边后熟悉了几天后,各种事情就都能上手了。   原来身边伺候的人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多增了人手后这生活质量立马就上去了。就连娘亲也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李氏管家还是有两下子的”。   这几个小丫头里,段雀桐尤其喜欢忘夏。小姑娘干巴瘦,长得清汤寡水的,努力辨认也能看出几分周正来。   段雀桐身为一个颜控,对她另眼相待主要是因为这姑娘身手十分了得。   忘夏原叫冯英,家里原是开镖局的,她天生神力,她爹也没个儿子,一腔父爱全部倾注在女儿身上,完全是拿她当个儿子来养。   若是按照正常走向,等到忘夏长大,十有八九家里会为她招赘,只可惜生于乱世,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最后这个家竟只剩下了她一个。   一次李氏出门上香,在马车里听到了打斗声。   循声望去,看到的就是她被围殴的场景,她本不欲管,只是在厮打间忘夏的衣服破了一处,透出一点儿白腻来,李氏心下一动,命一旁的护卫上前帮忙。   只是还没等护卫动手,就看到一个男人被她拽住胳膊扔了出去,其他几人也没捞到好。   一个小姑娘,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个奇人,李氏看到她捡起地上的一个饼子,除去上面的灰尘后就往嘴里塞,明显这就是引起这次争斗的原因了。   当时李氏就想着若是能把她送到三姑娘身边做个女护卫也挺好的,就问她是否愿意往塞外去,忘夏知道能够吃饱肚子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   段雀桐在信中看嫡母特意提了她的事,就让她给自己演示了一番,这一演示就把在场的人都惊到了。没想到她看着瘦弱的小身板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竟然举起了三百多斤的大鼎!而且看起来还未尽全力。   随后陆欢又下场试了一下她的骑射工夫,两人竟然打成了平手!这就更了不得了。   陆欢是亲卫营的统领,亲卫营无一不是好手,别看他性子跳脱了些,可他的身手在整个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若不是想着她是个姑娘家,陆欢都想把她安排到军中了,不过想到夫人的本事,能够跟在夫人身边也不算埋没了人才。   段雀桐对此很是高兴,当下就给她赐名忘夏,从那以后到哪儿都会带着她,有这样一个天生神力又身手了得的丫鬟在身边,安全系数立马就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金钏和银锁还凑趣说她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段雀桐可不管她们的打趣,多年主仆,朝夕相处,彼此想什么都心知肚明,两个丫头也替她高兴呢!   忘夏跟在夫人身边后,才算是真的长见识了。原来一个娇小姐竟然能把日子过得这般有滋味儿,这才叫是活着呢!   她真心觉得自己很幸运,世人皆知塞外苦寒,她当初跟着过来这边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到了这里后,她才明白什么叫事在人为。   前一日还是荒草连天,翌日就已经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了。反正自打入了北地,她心里的震撼就没停下过。   在这里她看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她见多了太多的人间疾苦,可这里的百姓脸上是带着笑的。   哪儿能不笑呢?!看到地里整齐的庄稼,她们这些初到此地的人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上了笑容。   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方亥提到北地时总是一脸神秘。   更让她惊讶的还有这里的风尚。   她之前只知道段府三小姐嫁的是一个鲜卑人,先入为主,就以为这里都是外族人,可没想到汉人也不少。   各族混居,却能友好相处,若不是亲眼见到,谁敢相信呢?   人多了,自然避免不了产生矛盾,有时候两边起了冲突,眼见着要打起来了,一队士兵过来立马就消停了,若是谁不服管,就会被发配去挑大粪,下次宣传部演出的时候,他们还可能有机会“露露脸”。   初时忘夏以为这里是不允许私斗的,那时她还想着一定要收敛着自己的脾性,千万别惹出事端来。   当她把自己的顾虑和夫人说了后,看着鲜妍娇美的夫人却语出惊人:“北地的今天是从马上得来的,禁了武岂不是砸了饭碗?”   她这才知道这里特意开辟了一个地方,专门给那些想要通过武力解决问题的人,若是想要比试也可以去那里寻找对手,知道这一点后,她对这个地方就更喜欢了。   在这里还有一样别处比不上的好处,那就是她可以放开了吃,吃到饱!再不会有人因为她的食量给她眼色看,也不必再为了果腹去和别人争抢。   前一阵子嫩玉米能吃了,夫人特意让厨房煮了一锅,她一口气吃了足有十穗儿。   玉米还未长成,这样的好东西直接煮来吃真的很奢侈,可夫人却让她吃了个饱,当时她就决定要一辈子跟在夫人身边。   夫人但有要求,她莫敢不从!   ……   忘夏自小养成的习惯,每天早晚都要练功,段雀桐看到忽然也起了锻炼的心思,段雀桐倒不是要跟着一起练功夫,她最多也就散个步、做个操。   她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她运动天赋还成,可是她天生就不是个爱动的,又想要有个好身体,就想有个人能督促她。   忘夏性子直爽,不会因为她是主子就拉不下脸,正适合做提醒她的那个人。   如今段雀桐每天早晚都会走上两刻钟,就算酷暑难耐也一直在坚持,只是每次都会热出一身汗来,这个体质还真是有些恼人,不过好在身边有丫鬟下人服侍,除了沐浴频繁了些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而且忘夏熟知人体穴位,锻炼沐浴后再做个按摩,舒服的能让人睡着。   燕北梧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妻子这副珠环翠绕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 21:58:55~2022-06-02 21:2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果 5瓶;木子鱼姑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燕北梧的目光扫到忘夏放在妻子腿上的手, 停驻片刻,又转开了视线。   只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忘夏被那目光刺了一下, 看到是将军来了丝毫不感意外, 她性子是直, 可却不傻, 当即起身,束手起身站在一边。   “怎么不按了?”段雀桐睁开眼后见到他回来还有些诧异, 同时还有惊喜。   最近燕北梧忙的不见人影,大白天的回来还真是头一回, 她惊喜地起身:“郎君, 你怎么回来了?”   段雀桐起的有些急,脚步踉跄了一下, 燕北梧长臂一伸,就在她后腰上扶了一把。   段雀桐顺势趴在他的怀里,故意逗他道:“郎君,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燕北梧没说话,只是眼睛往旁边几人身上扫了一眼,示意妻子现在还在院子里, 要收敛着些。   段雀桐可不管那些, 她在外面也是注意着分寸的, 没道理在自己家的后院儿还要顾及别人, 听到这话反而靠得更近了些。   燕北梧看她依恋的模样心间有些发软, 正犹豫着要不要好好抱抱她时,段雀桐就主动跳开了。   “热死了!热死了!!郎君身上怎么这么热!!!”段雀桐一边说还一边两手做扇子状在那扇风。   燕北梧:“……”你好像忘了冬天是谁抱着我不撒手了!   身为丈夫, 燕北梧对妻子足够的包容, 这样的小事儿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怀里空空,有些可惜罢了!   他说起了回来的目的:“桐桐,将军府建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段雀桐:“建好了?不是说还要再等几天的吗?”   “后宅建好了,就是有些地方还需要再做修整,外院还有几处正在建。”   燕北梧这样一说段雀桐就明白了,将军府建的很大,因为那里不只是他们二人的家,同时也是燕北军办公的地方。   只不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院儿和段雀桐没什么关系,是以只要后院儿建好,那就不影响入住。   图纸是段雀桐亲自参与设计的,当初她说想要在府里挖个池塘,燕北梧大手一挥,直接圈了湖进去。   听起来奢侈,其实不过就是多占些地而已,这边的地都是无主的,当然是谁先占了算谁的,段雀桐觉得,面对送到手上的土地所有权,多犹豫一刻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将军府的选址是以那个湖为中心的,面积虽然大了些,可在设计上却是以实用为主,抛弃了雕栏玉砌,更多的采用的是砖石结构。   小桥流水是很美,只是并不适合这里。   段雀桐倒是想拥有一个“王家大院”那样的豪宅,只是她没有三百年可以挥霍,还是踏踏实实的好。   北地百废待兴,一切都处于起步阶段,能把她要求的下水系统做出来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之前段雀桐还打算亲自监工来着,不过她只去了一次就打了退堂鼓。   无他,实在是灰尘太大,段雀桐直接被劝退了。   不过,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愧疚和谢意,在那边干活的人每天吃的都很不错。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一件大事儿,她提供了水泥的烧制之法。   自打知道燕北军拥有一座矿山后她就打起了水泥的主意。   她是个十分惜命的人,如果有了水泥,就可以把城墙建得更坚固,同时还可以修建一些防御工事,他们这里平原广阔,碉堡、瞭望台什么的很有必要建上几个。   水泥最重要的三种原料:黏土、石灰石、铁矿。   这三样燕北都有,将炼铁炼钢和烧制水泥同时进行,简直完美。   她回忆了一下水泥的烧制方法,先将石灰石和黏土一起磨成生料,再把生料煅烧成熟料,最后再把熟料和铁矿渣同磨就能得到水泥了,只不过最佳比例还要实验后才知道。   至于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这还要感谢她上辈子的学生和同事。   那时候刚好穿越一词兴起,有些人就会谈论在古代要如何如何,一节公开课上,一个学生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在古代烧制水泥?   因为步骤实在是简单,所以她就把同事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她将方子拿出来交给郎君的时候,对方只说会安排人去办,过了半个月说是成了!那天郎君十分兴奋,把她折腾了个够呛!   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现在听说后宅建好了,当即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可看着头顶的太阳,她又有些踌躇。   如今是有硝石制冰之法的,甚至还利用它弄出了黑火.药。   只不过她之前没想到这里的夏天竟然能这么热,是以也就没有提前准备,仅有的那点儿硝石她不是特别热的天气都不舍得用,导致现在每天只能跟太阳躲躲藏藏。   等到下次商队回来时应该能把硝石带回来,只是那个时候夏天也该过去了。   燕北梧猜出了妻子的心思,只是他也不催促,自打宅子开建以来,妻子每天都会询问,邓寅和何生每两日还会汇报一下当前的进度和修建情况,有些细节也是她拿的主意,新家对妻子的吸引力非同一般的大。   果然,段雀桐挣扎不过片刻就视死如归地道:“当然要去!”   燕北梧眼里藏着笑意,征询着妻子的意见:“骑马还是坐车?”   骑马速度能快一些,跑起来也凉快,只是太阳太大;坐车的速度要慢上很多,却可以躲过火热的太阳,这在她这里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段雀桐拍板:“坐车去!”   她这边下了决定,立马就有人去安排,不过一刻钟,两人就出发了。作为跟班儿的忘夏和车夫一起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段雀桐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从来不会委屈自己,马车是特制的,十分宽大,就连车轮也比一般的马车要宽,里面布置的十分舒适,虽然现在这边的路况还不是太理想,可是行驶起来倒也平稳。   燕北梧本来想要骑马,被段雀桐直接拉进了马车,墨云在一旁打着响鼻,在女主人手里讨了一颗糖后,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被牵回了马厩里。   段雀桐的本意只是想要郎君多陪陪自己,没想到这样一个稍显任性的举动却有了意外收获。   出了住宅区,道路两旁就被一望无际的农田覆盖了,高的是玉米、高粱,矮的是土豆、棉花和大豆,野地里还有随意播撒下的南瓜,这一切都预示着丰收。   此时地里的庄稼已经泛了黄,再过十天半月就到了秋收季,到时候这里一定非常热闹。   从前,桥段雀桐从来不觉得庄稼田地有多重要,因为那离她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现在这些在她眼里却有了和金银一样的价值,某些时候甚至比金银还要宝贵。   燕北梧和她一起看着马车外的盛景,来往的行人看到车身上的蔷薇花标记,就认出了那是将军府的马车,都会自动自觉的向路旁避让,行礼问好,神情间是怡然的笑,丝毫不见畏惧。   对比从前,哪怕是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变化,可燕北梧有时还是会生出一些恍惚感。   以前他是令人敬畏的将军,现在他仍是令人敬畏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在敬畏之余,又多了一层爱戴。   粮食和土地真的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它让原本的流民愿意留在异乡扎根,让更多的人想要组建家庭,就连军中的刺儿头现在也老实了许多。   燕北梧看向妻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桐桐,如果没有她的筹谋,就没有北地的今天!   段雀桐看到郎君的眼神,感觉十分受用,她会珍惜对方的好,同样自己付出了努力,也想要得到对方的回馈。   婚姻中从来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付出了真心,自然也想要对方的真心,目前为止,她对这个夫君十分满意!   段雀桐这个时候也不嫌燕北梧的体温高了,她将对方的一只手抓在手里,一会比比大小,一会儿又将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摆弄成互相缠绕的模样,有时候还要燕北梧和她互动,一起拼出个心来。   燕北梧这个时候十分配合,他垂眸看着妻子细致的眉眼,精致的面庞,还有在外人面前不会展露的俏皮模样,只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握在手心里呵护,想要将她宠上天,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实际上,从成亲到现在,妻子唯一想要的就是一个大宅子,燕北梧觉得她实在是太贤惠了些。   手握将军府经济大权,同时手下商队一直在壮大的段雀桐若是知道他这时心里所想,估计会说一句,你只要一直“貌美如花”,不用你宠我,我就能把你宠上天!   段雀桐是个颜控,燕北梧是个隐形颜控,两人都沉浸在对方的美貌里,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交流,宽大的马车内有淡淡的温馨弥漫,那是一种令人十分放松的相处模式。   就在这时,马车外忽然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忘夏的一声呼喝:“什么人?”   燕北梧周身的气息瞬间发生了变化,他按动开关,马车的车壁被覆上了一层精钢的挡板,他对明显还有些不在状况的妻子说:“待在车里,不要出来!”随即抽出佩刀就飞到了车外。   此时的马车外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忘夏已经与他们打做一团,那些人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厉害。   领头的一声呼啸,那些人忽然就甩出一个渔网来,兜头兜脸地就将忘夏给罩住了,渔网收紧,忘夏被困住了手脚,挣脱不得,其中一人正想要上前结果了她,手里的长刀却忽然被挑飞了。   领头人见到燕北梧,就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这次的目的本是劫持段雀桐,都知道燕北梧对这个贵女妻子十分看重,如果能够抓住了她,那么就可以让燕北梧投鼠忌器。   谁知道段雀桐是属耗子的,窝在家里就不出来,今天他们终于等来了机会,提前一步埋伏在这里,只是没想到燕北梧也在马车里。   燕北梧对车夫道:“守住马车!”随后冲着那群黑衣人就冲了过去。   车夫本就是将军的亲卫,他自然知道眼下应该怎么做,夫人不容有半点儿闪失,否则他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他手里长刀出鞘,守在马车旁,紧紧地盯着四周,生怕有漏网之鱼冲过来,还抽空向空中射出一枚信号弹。   一声啸响过后,空中出现一团粉色的烟雾,在碧色的苍穹下显得十分醒目。   燕北梧和那些人交上手就知道了他们的来路,这些人正是鲜卑人,想起现在平城一带的情况,他猜出了几分,心下讽笑不已,手下动作又添了几分狠厉。   马车内,四面全部被铁板包裹,一丝光亮也无,身处黑暗之中,段雀桐只觉心慌不已。   后来她干脆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还有几声惨叫,段雀桐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努力辨别着外面的声响,无意识地绞着手指,祈祷着郎君务必要平安。   不知过了有多久,段雀桐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来人应该是自己人吧!?   果然,不一刻她听到有人口称“将军”,这时她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些,   外面有一些细碎的说话声,她分辨不清,又过了有一会儿,车门打开,大把的阳光驱散了此间的黑暗,随着阳光一起出现的还有燕北梧。   燕北梧的身上还带着煞气,段雀桐看到却只觉安心无比!   她想要上前查看郎君的情况,却被燕北梧挡了回来。   “我没事!”他说。   外面有血腥气传来,段雀桐乖觉地没有再动。   燕北梧仔细打量着妻子的神色,看她状态还好,只是眼中还有未褪尽的惊慌,知道这次的事终究还是把她吓到了,心下不由有些懊恼,出来时应该让亲卫营的人跟着的。   这次是他托大了,这样的事情他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燕北梧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前行。有两队骑兵跟在马车两侧随行护卫。   “还去新宅子?要不,还是回去吧!”段雀桐往外张望,看到有士兵在那清理现场,目光掠过几片殷红,她赶忙收回了视线。   “嗯,说好了今天去看新宅子的,外面有人处理,不用管!”   车帘放下,车内变得昏暗起来,燕北梧将妻子拥在怀里,细细地吻着,安抚着她的情绪。   段雀桐得承认,郎君在感知她情绪这方面还真是直觉惊人,虽然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强大的直觉和执行力总是能让他第一时间采取最正确的行动。   对方的吻温柔又怜爱,段雀桐从中似乎能够汲取到无穷的力量,渐渐摆脱了刺杀带来的惊悸。   等到马车驶出事发范围,燕北梧这才将机关撤掉,马车内重新变得亮堂起来。   此时的段雀桐两颊绯红,眸光水润,燕北梧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只是燕北梧的视线移开了,段雀桐却是不肯放过他,她刚刚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男友力爆棚,摆脱了担忧和惊惧,她现在的关注点歪到了另一个方向。   陆欢曾经就说过,将军的功夫,在军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今天她却没能亲眼一见,多少有些遗憾。   “郎君,刚才有多少人哪?”段雀桐好奇地问道。   “二十二人!”   “这么多?”她听着动静以为也就十个左右呢!   燕北梧看着她没有说话,这次的人数其实并不多,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这从他们看到他时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而且自从北地的庄稼种下去后,他们这里巡查就十分严格,又有宋二虎抓毛贼抓出个探子的事儿在前面摆着,现在北地的百姓对于外来人口也十分上心,一心想着拿住一个好换个铧犁。   是以这二十多人能够藏匿在这里又不被发现也应是十分不易,不过,他们肯定还有同伙,这次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把这里的钉子连根拔起。   之后的一路十分顺利,看到远处的施工现场,段雀桐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燕北梧:“这边是将军府的正门,里面还没建完,大门也就没装。”   段雀桐点头表示明白,郎君这是怕她看着这边乱糟糟的失望呢!   燕北梧:“你想从这边进去还是绕到后门?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段雀桐:“咱们就别去添乱了,直接去后门吧!”   他们若是过去,那些干活的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听到她这样说,燕北梧吩咐车夫:“绕过去,从后面进!”   “是,将军!”   段雀桐听着着铿锵有力的声音,笑了,身为军属,她这也算配备了警卫员吧!   不过,就算郎君不给她安排护卫,她自己也是有私兵的人,这么一想,段雀桐就觉得没白穿越一回,想起正史上某个喜欢给自己封官儿的皇帝,段雀桐不无兴致地想,她若是想给自己封个大将军,应该也没人敢说什么。   私兵,等于私人财产。   给她当私兵,那还真是走了大运呢!   至少在她心里,她是把那些人当雇员看的,终身制、负责养老送终那种。   “怎么了?”燕北梧眼露疑惑。   段雀桐用春秋笔法润色了一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燕北梧有些不解,他沉吟片刻,问道:“桐桐,你是想做官吗?”   段雀桐听到他这样说,眼睛都瞪圆了些。   燕北梧看她这样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不由得有些懊恼,他总是猜不中妻子的想法。   他猜不出段雀桐的想法,段雀桐却是将他的性子摸清了七八分,郎君明显是误会了呀,不过她很好奇,郎君这样问,莫不是想给她个官儿当当?   段雀桐:“郎君,若是我想做官怎么办?”   “那就当!不过要和严叔他们说一声!”燕北梧回答的十分认真。   段雀桐虽然早有准备,可内心还是大为震动。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段雀桐觉得自己是走了狗屎运,连穿越这样的事都能遇上,可现在她却发现,那狗屎实际上却是黄金。   在男尊女卑的年代,能够遇到燕北梧并嫁给她,她何其有幸!   段雀桐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展颜一笑:“做官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喜欢做官太太!”她想了想,又道,“郎君,为了保证我不被人欺负,你得一直这么厉害下去!”   燕北梧想到之前的刺杀,脸色有些黑沉,他保证道:“你放心,那些人会后悔把手伸到这里的。”   段雀桐觉得,在她的精神世界里,郎君立的flag早晚得变成一座森林。   她的本意只是不想有别人压在她头上而已呀!   说话间,马车行到了前门处,熏风送来了干活时有节奏的号子声。   段雀桐顺着声音瞧去,正有几人抬着椽子,往相应的地方搬去。   近处,一队士兵正拿着工具平整着路面,动作间能够清楚地看到打着赤膊的大兵们身上绷起的肌肉,上面密布着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车轮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当看到车上的女子时,有几个大兵第一反应竟是抱胸。   段雀桐看着他们面色赤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   将军的车马走后,徒留几个大兵风中凌乱,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邓寅听到动静过来,知道之前的事情后也只是笑骂一声:“都说了今天夫人可能要过来,让你们把衣服穿上,偏不听!”   夫人都走了,他们也就不再顾忌。   “统领,这话你天天都说,你自己都做不得准,大热的天,我们也不能天天套着衣服干活吧!”   “是啊,统领,我就一件能穿的衣服,若是磨破了,哪儿还有第二件衣服穿。”   “今天夫人过来,厨房是不是能整治一顿好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到了棉花丰收后,他们是不是今年能多发一件新衣上去了。   段雀桐笑够了才发现郎君一直在看着她,她想起自己刚才盯着光膀子的男人看,问道:“郎君可是因为我看到了别的男子打赤膊的样子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不是故意的就不会不高兴。”   燕北梧知道妻子心里只有他一人,想起妻子平日里的表现,那些人长得不好看,妻子是绝对不会多加留意的。   他看着她,只是因为妻子笑的好看罢了,桐桐日常都是笑不露齿的,像刚才那般笑容肆意的情况很少,因为少,所以想要珍藏!   段雀桐可不知道他心底的纯情和浪漫,只是歪头枕着他的肩道:“郎君,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一年一端午,一岁一安康!节日快乐呦O(∩_∩)O~~ 第65章   将军府背靠青山, 山下白水如练,一直绵亘至远方,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实在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段雀桐看着眼前朱红的大门, 心下一片激荡, 这就是她的新家了。   燕北梧看着妻子眼中的光, 心底十分满足,他示意忘夏上前叫门, 不一刻大门应声而开,开门的叫袁建, 他原是段府的花匠, 后来娶了织画,被李氏安排过来给段雀桐做陪房。   袁建看到将军和夫人过来, 他连忙行礼问好。随即卸掉门槛,让马车进来。   段雀桐被郎君扶下了马车,打量起府中后院。   这个时代的整体建筑风格是偏柔和、精丽,富于巧思的,这里却颇有复古之风。   段雀桐最初设想的时候就完全摒弃了时下流行的风格,毕竟这里运输不便, 她倒是想拥有一座园林式的住宅, 只是现实条件不允许, 他们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跑到晋朝境内去买琉璃朱漆等物吧!   为了尽早地住进宅子里, 也为了后续大批的营房建造, 段雀桐的想法是尽量做到就地取材,一砖一瓦都需要自己烧制。   现在看着厚实高大的院墙, 段雀桐还是十分满意的, 院墙由砖石垒砌而成, 外面抹了一层水泥,清灰的颜色看着很有几分雨过天清的味道,墙头上覆盖着一层朱红的瓦片,于单调外又加了一层贵气。   这样的院墙在段雀桐眼里其实是有些普通的,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她的设想中,明年春天可以在这里种上一圈爬藤植物,到时候就不至于如此单调了。   段雀桐吩咐道:“袁建,明年沿着围墙种上爬藤蔷薇,前院可以种植爬山虎。”   “是,夫人!”   段雀桐是个雅人,同时也是个俗人。她爱花草,可和别人喜欢兰草等名贵品种不同,她特别钟爱那些生命力顽强,色彩艳丽的花朵。   比如蔷薇、牡丹、月季、波斯菊之类。如果整个墙壁都被蔷薇花覆盖,那样的花墙一定美极了。   段雀桐看向一旁静默无声的人:“郎君,你看这围墙防君子防不了小人,种上一圈爬藤植物,到时候若是有那不长眼的翻墙,也更容易发现。蔷薇花带刺儿,正好作以惩戒!”   燕北梧:“桐桐此法甚好!”   他看着眼前足有三米高的院墙,若是能够轻易翻过这样的院墙,几株花草又能抵得上什么用,不过,妻子开心就好。   燕北梧现在早过了最初的震撼,不过第一次看到用水泥凝固后的变化时,他也是努力咬紧牙根才没在严叔等人面前失态。   不过,他稳住了,其他人却没有他这样好的定力。   就连一向有些道骨仙风的严叔都击掌而歌,其喜悦激动溢于言表。   如此坚固的神物,只用来建房子实在是太过浪费,它的应用前景十分广阔。比起糯米灰浆,它价格低廉,而且烧制起来也十分简单。   谈及此事时,严叔感慨他的好运,竟然能够娶到桐桐这般的贤妻。   其他人更是羡慕不已,燕北梧表面不动如钟,内心却是十分骄傲的。   段雀桐得到郎君的赞同,脸上就扬起了明媚的笑,那笑容简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内墙这里都种上小丛灌木,连翘、含笑、六月雪、南天竹之类的都行,注意一下季节和颜色,这方面袁建你是行家,到时候多多上心。”段雀桐说完又看向燕北梧道,“这样就算有人进来,也藏不住身形。”   燕北梧:“……嗯!”妻子高兴就好。   两次提议都被采纳,段雀桐更是兴致勃勃,而且这边靠近山水,温度也能比别处低上一两分,她被阳光抽走的精力顿时全回来了。   兴致一来,她拉着燕北梧就在宅子里逛了起来。   织画、织锦在前几日就被派到了这边,听说他们过来,也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迎接,此时正好和他们走了个对头碰。   段雀桐看着织锦如今的状态,十分满意。此前她给家里去了信,如今织锦身上再无束缚,只是和离之事对织锦的打击到底还是有些大,好一阵子提不起精神来。   前些日子这边建成,正好需要得力的人过来收拾,段雀桐就干脆把她打发过来。   要她说,人有时候真就是闲的,一旦忙起来哪儿还有时间去想东想西,如今可不就好了嘛!   待等织锦彻底缓过劲儿来,不管是自己一个人过,还是找个喜欢的嫁了都好,人活一辈子,不能总被曾经的失败困囿着。   织锦看着小姐眼中的欣慰有些赧然,此前是她想左了,若不是小姐念着从前的情分,将她拖出了泥淖中,她怕是还会困在死胡同里呢。   回头看看,织锦怎么都不明白怎么能把日子过的那般憋屈。   段雀桐看了一眼郎君,说道:“你们自去忙吧!我与将军随意看看。”   又转头对身后的忘夏道:“你也去吧,之前路上多亏了你,给你放半日假。”   等到下人们离开,段雀桐挽着燕北梧的手臂,悠然地参观起了他们的新家。   这边的房子虽然建的厚重,可该有的景致倒是一点儿没缺,只不过走的是古朴风。   段雀桐走在府内的林荫路上,只觉得置身于森林,也不知道这足有十米高的大树是怎么移植过来的,还有,这个时候移植,真的能种活吗?   她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燕北梧听后笑了。   段雀桐:“郎君,你笑什么?”别以为你笑的不明显我就发现不了,她的小雷达管用着呢!   燕北梧:“我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段雀桐:“什么?”   段雀桐正疑惑间,就看到郎君不知从哪掏出个飞虎爪,一下子就甩到了一棵树上,飞虎爪在粗枝上缠绕几圈,燕北梧试了试固定情况,随即揽住段雀桐的腰就飞了上去。   段雀桐:“……”吓傻了好吗?   有了这次的经历,段雀桐才发现这样的动作只有看着才浪漫,脚落不到实处的感觉简直让人心慌慌。   好在还没等她一口气呼出,她脚底就落到了实处。   段雀桐看着此时的情况,又是一阵心悸。   他们现在站在一株三丈高的大树上。郎君落脚处是一根粗壮的枝干,只是枝干再粗,段雀桐的脚也有一半儿是悬空状态。   她瞥了一眼地面,是能把人摔断腿的高度,又恐高又惜命的段雀桐恨不得把郎君敲一顿,好让他涨涨记性。   只是此时,她只恨不得整个人都扒在对方身上。   “你把我弄上来作甚?!~”段雀桐的声音愤怒中夹杂着恐惧,恐惧中又透着一丝无奈。   燕北梧本来正因为怀中妻子香软的身体而神思不属,闻言沉默一瞬,闷声道:“带你看树。”   这里高度不够,燕北梧本来是打算再往上一些的,可看妻子现在怕成这样,他就算是个棒槌也知道那只会让妻子更加生气。   段雀桐蹙着眉仰头看他。   “要不,我们下去?”燕北梧问的小心翼翼。   段雀桐瞪了他一眼,“来都来了,不看岂不是亏了?”   燕北梧:“……”   行吧!   段雀桐其实只是不想辜负郎君的好意,她嫁的这个本来就不懂女人的心思,就算心血来潮下给她制造的惊喜不合心意,她也要领情,装也要装的感兴趣。   否则打消了他的积极性,以后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大不了,她多教教他,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有一天,能够做到心有灵犀……的吧!   段雀桐不敢去看脚下,只往远处看,高处看,这多少缓解了她内心的恐惧,更何况郎君身手了得,他总不会把她给摔了。   这一看,还真是看出了点儿东西来,当初设计的时候是想着要多种些树,只是图纸是典型的北方设计,讲究的是对称,恨不得什么都走直线,这样施工快、工期也能缩短。   眼下看到得到却不是这样,树木高矮错落,参差不齐,顺着树木生长的方向,还铺就了一条石子路,一直延伸到水波粼粼处,不仅富有野趣,还形成了天然的回廊,若是雨后天晴,走在这里一定十分惬意。   段雀桐惊喜地看向燕北梧,“这是原来就有的树?”这里的每棵树都很精神,完全没有移植的痕迹。   燕北梧:“对,这里原来是片林子。”   段雀桐赞叹:“谁想的主意啊?可真不错!”   燕北梧:“袁建。”   “难怪,果然术业有专攻,织画这个夫君很不错。”   段雀桐向远处眺望,这里地势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可也是肉眼可见的明显,远不如农田和新营房那边平坦,不过这样的地势更有利于造景。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要高一些,往西南方向延伸,逐渐变得平缓下来,正房所在的地势最高。   视野受限,再远就看不到了,段雀桐看着西南方向冒出的假山顶儿,说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应该能看到整个宅子的情况。”   燕北梧看了一眼,直接抱着她飞身跃下。   重新回到地面,段雀桐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两人换了个方向,往假山而去。   假山就伫立在湖水旁,站在湖边,段雀桐只有一个感觉:这湖可真大啊!沿湖绕上一圈怕是要用上小半个时辰。   段雀桐过来时本是打算登到假山上看看的,现在看到假山却又没什么兴致了,主要是这假山看着十分有豆腐渣工程的味道。   建造假山的大石头应该是后山搬来的,为了把它们连成一体,中间用黏土灰石进行了填充粘合,若是想要它彻底稳当下来,怕是还需要一些年月,反正段雀桐是不想现在登上去了。   湖边建有水榭,那里倒是赏景的好去处。   燕北梧对妻子的善变毫不意外,这假山一看就不讨妻子喜欢,燕北梧任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沿着柳堤赏湖。   湖边仍然是用石子铺就,间或夹杂着几块青砖,并不拘泥于其形状。   湖水清澈辽阔,岸边的垂柳与水光交相辉映,湖中有点点碧草,摇曳着妖娆的身姿,水鸟翻飞,游鱼嬉戏,如同一幅铺展开来的江南水墨图卷。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水汽,段雀桐只觉暑气顿消。   两人相携着登上了水榭,水榭一部分建在地面,另一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作为将军府内少有的纯木制建筑,这里朱栏碧瓦,视野广阔,是赏景的绝妙之地。   段雀桐凭栏而坐,眉目间全是轻松,怪道古人喜欢徜徉于山光水色之中呢,这感觉真是棒极了!   “郎君,明年可以让人在这里种上荷花,到时候赏花、泛舟都便宜,你觉得怎么样?”   “你拿主意就好。”   “坐呀,难得出来一回,你也松散些吧!”段雀桐伸手拉他坐下。   燕北梧和她一起坐在飞来椅上,听着妻子的碎碎念,眼底渗出一抹笑意,笑意晕染,先是扩散到眼角,最后渐渐爬到嘴边。   段雀桐从湖上转回视线,看到的就是郎君眉目含情注视她的模样。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百炼钢作绕指柔,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心动,幸运的是,这是她的郎君。   段雀桐在椅子上就势转了个身,跨坐在了燕北梧的腿上,看着郎君被她的举动惊呆了的样子,调皮一笑,随即倾身吻上了她的良人。   燕北梧被妻子的动作牵引,眼底有岩浆在翻滚,忽而轻笑出声,在妻子诧异想要抽离之际,揽住她的腰身,反客为主。   妻子说的没错,这里果然适合赏花!   ……   一刻钟后,段雀桐俏脸红红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髻,心里吐槽不断。   也不知道那些参加接吻大赛的情侣是怎么办到的,尤其是接吻n小时,熬垮主办方的那几位,实非常人也,不怕把嘴亲秃噜皮吗?!   这次的事情告诉她:点火需谨慎,灭火有风险!   得亏是大白天,否则她怕是要配合着上演一段原始的激情了。   段雀桐看着郎君那张八风不动的俊脸,自愧弗如!   燕北梧看妻子收拾好,询问道:“是想再走走,还是去正房看看?”   段雀桐:“去正房吧!”   两人一路走来,正房这边明显比别处讲究,因着当初段雀桐强调不用漆和彩绘,是以建筑的颜色和别处保持了统一,一样的灰墙红瓦,只是布景要更讲究些。   忘夏正站在水井旁看稀奇,织画指挥着小丫头打扫,她们看到两人过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们的方向行礼问安。   段雀桐点点头就往屋里去,一进门就是中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熟悉感,这里按照她的要求墙壁都刷了一层石灰,屋内十分亮堂,地面上是烧制的瓷砖,上面有些自然的纹理,不但没有影响效果,反而更添几许雅致。   段雀桐看的十分满意。   穿过两道门,就是卧室了,这里的空间非常大,靠墙那侧是娘家陪嫁过来的雕花大床,床脚那边是个脚榻,可以将脱下的衣服放在那里,床头立着一个一米多高柜子,类似于五斗橱,只是更精致一些。   除此之外,多宝阁、屏风、各式箱柜不一而足,段雀桐尤为喜欢的是梳妆台旁边那个等身高的镜子。   镜子于当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是这样大的镜子就难得了,至少段雀桐之前也只有在嫡母那里才见过。   段雀桐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镜中女子粉面桃腮,容颜艳丽,身材高挑,纤秾合度,她激动的心里嗷嗷直叫:“我好美!”   屋里的丫鬟看着夫人一副要被自己迷晕了的样子,嘴角都忍不住挂上了笑,她们的夫人,真的是十分与众不同呢!   段雀桐从各个角度欣赏了一通,最后确定:她这具身体还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   她欣赏完了自己,又冲着一旁的郎君招招手,燕北梧疑惑上前,然后就被她拉着一起站在了镜子前,看着镜中两人的身影,段雀桐感慨道:“我们好配哦!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燕北梧:“嗯!”   众丫鬟忙低下头,掩饰着发烫的脸。   将军和夫人,果然是十分的与众不同呢!   段雀桐盯着镜中看了半晌,眉头渐渐蹙起。   今日燕北梧出来穿的是营中的衣裳,和段雀桐一身水粉的云纱罗相比就有些灰扑扑的了,也就是燕北梧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否则扔到人堆儿里都找不到。   段雀桐深觉自己对郎君的关心还不够,怎么能让自己男人过的这么糙呢?   必须给他打扮起来!   段雀桐感觉自己又有了新的目标。   燕北梧被妻子打量的有些毛毛的,好在过了片刻后妻子就恢复了正常。   之后段雀桐又拉着燕北梧参观了她最最在意的地方——卫生间!   身为一个享受过现代便利生活的人,她最不满意的就是古代的卫生设施了。   不过,好在这个世界有狗血加持。   她当年参加秋日宴时,就想着以后自己也要把家里的厕所弄的高大上一些,如今终于实现了!   整个卫生间除了没有电灯和热水器,其余走的全部都是现代风,整个宅子里就这儿她画的图纸最细,细到各种器物的具体位置。   进门后,先是一个洗手台,上面的赫然是水龙头,台面上有一个镜柜。四面的墙壁上贴的都是瓷砖,看起来就透着一股豪奢。   和洗手间挨着的就是卫生间和浴室了,卫生间里放的是抽水马桶,只是这个马桶不是她所熟悉的虹吸设备,更像是老式的公共厕所,只要一拉绳子,就能有大量的流水冲出水管。   旁边的浴室里有个大浴桶,同时还有淋雨设备,还做了防水。   在卫生间的旁边还有一个隐藏的小屋子,那里放的是水箱,整个卫生间的用水都从这里走。   她敢保证,在这个时空,这绝对是头一份儿,她都能想象到燕北军的高层入住后的表情有多震撼了。   不过,段雀桐可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她打算把这个作为创收的一个渠道,好把装修的本钱赚回来。   为了这座宅子,她可是下了血本了。   如果不是燕北军有一座铁矿,如果没有她手底下蒸蒸日上的商队,她还真不敢弄这么大。   下水系统和各处的地龙若是按照价值来算,比地面上的建筑花费还要多,不过看到眼前的成果,段雀桐觉得这钱花的十分值得。   在新宅子里消磨了半天,段雀桐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乘的马车上,段雀桐兴奋地说个不停。   “郎君,你觉得将军府里的新水井若是想要推广,难度大不大?”   段雀桐所说的水井就是之前忘夏瞧稀奇的那个,那是一种压水井,上辈子她给表妹送嫁时在她婆家看到过,只要一点水引,有技巧地压动压水柄就能将地下水汲取上来,比起现有的压水方式更为方便。   织画和她说那个压水井十分受欢迎,现在大家都抢着打水,足见其有多方便好用。   若是能够在百姓间推广,那么大家就会省去很多力气,同时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说到这,还有一场官司在里面。   因为大家的田地距离河流有远有近,有些人家灌溉实在太过不便,农田关系着北地发展,段雀桐自然要想办法去解决。   于是她就让何生组织人手修了水渠,水渠修建采取的是分段到户的方式,每户人家都要挖取特定的长短。   她在百姓心中还是有一定威望的,提出出工挖渠的事儿后,并没有人反对,相反大家对她有一种迷之信任,夜以继日地开口,没多久就把水渠挖好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段雀桐的初衷是为了让大家更方便,只是她到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水渠是挖好了,可水渠中的水先引到谁家,后引到谁家却起了争端。   有两户人家的田地是在同一个方向,田地远的那户人家起早灌溉,可后来发现引到田里的水流越来越小,一看才发现另一户人家在渠里放了拦水石,将水都截到了自家地里。   由此两房就发生了争执。前者认为自己是先来的,对方若是想要灌溉也要等他田里都浇好水后再拦水。   可后者却认为他们同样拥有水渠的使用权,要怪只能怪他家的地太远。   事关田地,两人分毫不让,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一边敲边鼓,还说“谁让谁是孬种!”   都是血性汉子,两个人打了个满脸花,还是闻声而来的士兵把他们拉开的。   事情报到何生这里,何生让他们共同维护水渠一月作为惩罚,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之后灌溉这事开始了排号,谁家想要第二天灌溉提前去相应的负责人那里去领个号码牌,按顺序来,这才没再发生冲突。   水井的使用同样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自打南边又打起来后,涌入北地的人口日益增多,原有的水井就不够用了,若是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压水井,那就再不会出现吃水难的情况。   段雀桐期待地看着燕北梧,想要知道他的看法。   燕北梧:“压水井造价太高,尤其是井心,橡胶是消耗品,造价普通人家承担不起。”   段雀桐听明白了,是她想当然了,郎君还没提井下的水管,他们这边的地下水充足,可是也要二十米的铁管打入地下才能出水,还有井头,那是全铸铁的,他们不可能免费为百姓提供打井所需的各种材料。   段雀桐:“那他们还是去井里打水好了,至于压水井,就等他们日子好了之后再说吧!这么好的东西,只要放在那儿,就没人不眼馋的,正好当个胡萝卜!”   燕北梧疑惑:“胡萝卜?”   “吊着驴才好拉磨呀!”段雀桐眼里满是狡黠。   燕北梧:“……很形象。”   夕阳西下时,马车终于进了府。   燕北梧将怀中熟睡的妻子小心抱回房间,吩咐人好生照料,然后大踏步地向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内,众人神情都有些肃穆。在肃穆之下,又隐隐有着压制不住的兴奋,如无意外,他们燕北军定会迎来一场大战。   在他们燕北军的地盘上,竟然还有人胆敢绑架将军夫人,从活口那里撬出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都想冲到草原去将打这主意的人活剐了!   对于北地来说,将军夫人绝对不容有丁点儿闪失。谁若是想要伤害将军夫人,那就是北地的仇人!   现在大家私底下都传遍了:夫人不仅旺夫,还旺他们燕北军哪!   夫人嫁给将军还不到一年,且不说如今他们不仅粮草充足,还有了宣传部、卫生部和新的营房,就是将军府内特意给他们准备的“员工宿舍”,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燕北梧听罗源汇报着从探子口中得知的情况,事情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是高柳那边动的手。   至于为什么要绑走他的夫人,那些小喽啰也不清楚。   不过,这对燕北梧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确定自己的仇人是谁就好。   燕北梧将目光投向农田的方向,只需再过一旬,北地就会迎来丰收,而休养了大半年的燕北军正需要一场战役,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认清他燕北梧的实力,认清燕北军的实力!   胆敢把主意打到他妻子身上,他会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猛虎出笼!   燕北梧目光沉沉,仿若酝酿着风暴:“让江展给贺敬柏传讯,就说老可汗拖了这么久,也该退位让贤了!”   “是,谨遵将军令!”众人齐声应道。   作者有话说:   手速太慢,久等啦!   感谢在2022-06-03 22:53:57~2022-06-04 22: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科术 10瓶;雪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二天段雀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如果不是热醒了,她估计自己能睡到晌午去。   睡多了的结果就是整个人都不精神,梳洗过后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段雀桐捏了捏眉心, 吩咐银锁道:“忘夏呢?让她进来给我按一按。”   银锁去门口找了个小丫头让她去知会一声, 回来后又把之前梳好的发髻拆开, 关心道:“夫人一会儿可是要吃的清淡些?”   段雀桐看着外面的大太阳, “都已经立秋了,怎么还这般热。让厨房做碗凉面吧, 里面多放些青瓜。”   说话间忘夏就走了进来,段雀桐看着她这身装扮就知道又找人比武去了, 可手按在自己头上却有些温凉。   她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舒服地喟叹一声:“我要是有你这体质就好了。”她是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春天怕风大, 也就秋天能过的舒坦些,不过秋老虎也恼人得很。   忘夏听到这话笑了,“夫人是天生的富贵命,就算是一时不舒坦,也会有人替您操心,想恁多作甚。”   段雀桐意味不明地道:“说不得这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呢?”   忘夏看着雪肤花貌、金尊玉贵的夫人:“那我倒希望下辈子也能有这样的好事。”   段雀桐想起忘夏的身世, 虽说她现下过的不错, 可是全家就只剩下她一个, 若不是有这一身武艺, 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自己与之相比实在幸运太多。   段雀桐转而提起别的事来,“你觉得府里的新宅子怎么样?”   “哎呦, 夫人, 那宅子可真是太好了, 看着就敞亮。那墙壁,怎么就能那般光滑,那般结实呢?”   忘夏之前也只是听人提起说新宅子有多好多好,可耳闻毕竟不如亲眼见到来的震撼。   而且,府里没人不知道那宅子能够建成那般都是得益于夫人的见识,是以忘夏心里更加敬佩,难怪将军这般看重夫人,这样的女子谁若是娶到还真是祖上积德呢!   忘夏逮着昨天看到的稀奇一顿夸,说道最后,提出了一点不明,“夫人,这屋子里一片白,难道是有什么讲究?是不是不大吉利呀!”   段雀桐闻言一愣,她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她一提醒,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当时只一心想着上辈子的建筑风格,却忘记了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朝代应有的避讳。   郎君宠着她,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其他的人也是唯她之命是从,是以竟是无一人提出来过。   段雀桐是个居安思危的性子,防微杜渐很有必要。   身边的这些人都捧着她,可是人越到高处犯的错误影响就越大,也越是难以挽回,以后还是要多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也要多多反思才行。   想明白了这一点,段雀桐头脑都清醒了几分,“你说的不错,那就让人在墙壁上贴一层墙纸吧,颜色以米黄为主,花纹随意,让底下的人看着办。”   银锁听到夫人的话,高高兴兴地去传达指令去了。   段雀桐对忘夏说:“你提的意见很好,回头去兵器架上挑一把兵器吧!”   忘夏顿时喜不自胜,习武之人就没有不喜欢收集兵器的,夫人所说的兵器架上的都是将军的珍藏,有些外边见都没见过,而这一部分大多出自夫人之手。   她曾亲眼看过夫人绘制的兵器图,详细到花纹都清清楚楚,当时就眼馋的很,没想到只是随口一句话竟得了这样的好处,她哪儿能不高兴呢!   事后,忘夏因提忠言而被夫人赏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府里,此后,底下的人发现了哪些不合适的地方,也能大着胆子提出来了。   提的建议好,夫人会赏赐,就算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夫人也不会苛责,大家都说夫人宽仁呢!   一次严际中又来和段雀桐讨教,提及此事时,段雀桐只说:“闭目塞听,好好的康庄大道也能走成羊肠小路。”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严际中深以为然!   ……   转眼就到了秋收季,金钏和银锁都被何生抓了壮丁,每天都要跟着往田里跑,将军府付出了那么多,如今也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忘夏也会趁着早晚练功之际出去瞧热闹,只有段雀桐不动如钟。   这日晚上,燕北梧对妻子说:“你若是想要出去看看,我可以陪你一起。”   段雀桐疑惑道:“去哪儿?看什么?”   燕北梧:“秋收。”   他以为妻子对农耕之事那般上心,应该很期待才对,难道他又猜错了?   “好啊!”段雀桐欣然应允。   段雀桐确实关心农事,因为那关乎到接下来的一年燕北军的口粮,也关系着她此前的承诺,可她本身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不过,既然郎君相邀,她自然是要去的。   最近军中训练强度明显增大,怕是要有所动作。   一旦打仗,郎君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她很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日子。   段雀桐看着对面的男人有些心疼,她夹了一个兔腿放到郎君碗里:“多吃点儿,不过也不要吃太快,对胃不好。”   燕北梧应了一声,吃饭的动作果然慢了下来。   段雀桐奉送一个甜甜的笑。   她能做的有限,不过是每日里督促着厨房做些好的,希望对方身体康健,希望他在外的时候能想着家里还有个人一心念着他。   燕北梧看出了妻子笑容背后的担忧,说道:“我不会有事。”   段雀桐把墨菲定律抛到脑后,开始开发信仰之力,斩钉截铁地道:“郎君这么厉害,定会战无不胜!”   两人这算是把要打仗的事儿提前说开了,段雀桐也就没了顾忌,她直接问道:“郎君,你们计划什么时候开拔呀?”   段雀桐已经知道了上次的那次刺杀实际上是绑架,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当时不知道是幽州派来的,还是草原派来的。   幽州刺史王浚和并州刺史司马瀛拥护的都是东海王,年初那次,燕北军从拓跋部撕下一块儿肉来,作为雇佣方,王浚开口讨要,只是被燕北梧直接拒绝了,两方自那以后就打破了原有关系。   如今燕北军发展日益壮大,王浚在北地力量薄弱时都没落下好,现在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两边现在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东海王正在极力争夺地盘,他也不想幽州这边出了乱子。   而且北方胡部虎视眈眈,有燕北军在也是一个牵制,尤其是燕北军胃口太大,竟然一下子就吞了拓跋部一万兵马,拓跋渊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放任他继续做大。   燕北军是刚刚长成的猛虎,拓跋部是称霸草原的雄狮,东海王倒是希望他们能打起来,最好将其他的胡部也卷进来才好。那样他们也就能拿出更多的精力和兵力,与中原的其他势力相争。   因为打着让北方内耗的主意,对于流民逃亡塞外之事王浚才没有过多干涉,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听说燕北梧娶的那个段氏女是个菩萨心肠,定然不会忍心让他们忍饥挨饿的!   因为娘家在并州,是以段雀桐对中原的局势也是有些了解的,这样看来,之前还是拓跋部动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燕北梧知道妻子有分寸,是以也没有瞒着她,当下说道:“计划是秋收之后,等到搬了新家后就会出发。”   段雀桐:“那岂不是没几天了?”   燕北梧停下筷子,认真道:“这次出去不会太久。”   段雀桐不想吃了,把碟子里剩下的往燕北梧的手边一推,不太高兴地道:“那至少也要三个月的!”   燕北梧没再说话了,他只是默默地把妻子的剩饭吃掉。妻子不是那种心窄的,估计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果然,他这边还没吃完饭,段雀桐就不知想到什么事儿,眼里又重新变得光彩熠熠了。   晚上燕北梧又处理了一些军务,回房后妻子就催着他去沐浴,再回来时就看到榻上放着一叠衣物。   “本来是打算给你做生辰礼的,现在看来你那时是赶不回来了,那就今天穿上吧,让我看看合不合身,明天正好骑马出去亮亮相。”   燕北梧是十月二十三生人,若是计划不变,他回来就是年底了,确实是赶不上的。   燕北梧看着妻子这样有些不好受,他神色紧绷道:“明年春天,我一定陪你过生辰。”   “好啊!那你要说话算话。”段雀桐提起一身衣裳递给他,“快试试,虽然我没有动一针一线,可是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按照我的要求来的,这里面可凝聚着我对你的一腔情意呢!”   面对妻子脱口而出的情话,燕北梧的耳根有些发烫。   段雀桐递给他的是一套制式的军装,一共做了两身,一身墨绿色,一身花灰色,旁边还有一双配套的马靴,这还是之前在新宅子里照镜子时的想法。   回来后,段雀桐就让府里的绣娘给燕北梧多做几身常服,后来灵机一动,觉得她家郎君长身玉立,若是穿上一身军装那简直能迷死人。   第二天她就将图纸画了出来,然后又亲自选的料子,做出的成品段雀桐还是很满意的,她十分期待郎君穿出来的效果。   燕北梧拿到手里看了看,当着她的面把这身古里古怪的衣服换上,只是对着那条三指宽的“鞭子”时有些为难,他看着笑盈盈的妻子,问道:“这是什么?”   段雀桐从他手里接过,将之绕着他的腰缠了一圈,最后,将指针插在合适的孔洞中,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军容。   段雀桐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果然穿军装的男人最帅!   段雀桐:“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北梧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在室内活动了两圈儿:“挺好的!”   段雀桐欣赏着穿着军装欲显正直帅气的男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抱怨:“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燕北梧认真地看着她说:“这个礼物很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段雀桐双手捧着脸颊,心想:这你就犯规了呀!   燕北梧眼里藏着笑意,问道:“另一身也要换给你看吗?”   段雀桐猛点头。   刚才穿的这身十分贴合身形,也更正式一些,而另一身相对来说就比较宽松了。   段雀桐看着想直接往身上套外衣的人,赶忙提醒道:“先把背心短裤穿上。”   上次方亥带回来几匹织棉,织棉吸汗吸湿,又不易缩水变形,做内衣正合适,她就顺便给郎君也做了几身。   燕北梧看着递到手里的两片布,他刚才根本没看出来这也是衣服,不过摸在手里还挺软的,这是织棉,和绸缎比也不差什么了,一般只有富裕人家的女人和孩子才会用,妻子对他果然很好。   燕北梧看了看,穿上及膝的短裤,感觉有些怪,又将背心套了进去,评价道:“挺好,就是上衣有点儿紧。”   段雀桐看着把前后搞错了的郎君,噗嗤乐了,“穿反了,这样肯定紧啊!”   燕北梧看着她这样笑自己有些无奈,他将衣服又调了过来,果然舒服许多。   第二身军装和第一身的效果明显不同,第一套精神飒爽,这一身却英武剽悍,不过,都很好看就是了。   燕北梧穿上后就觉出不同来了,身为一军将领,他不仅要负责练兵打仗,其他方面也是要过问的。   虽然妻子给他做的这两身衣裳看着古怪了些,可是穿起来却更加方便,而且,这种对襟样式和原来的右衽大襟相比能省不少的布料。   燕北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段雀桐笑了,郎君终于和她心有灵犀了一回,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临睡前,燕北梧建议道:“明天不要起的太晚,要不然天气热。”   段雀桐好笑,同时又有些窝心,郎君这是怕她以为自己被嫌弃是个懒婆娘才特意强调一下天热吗?   她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晚安吻!”然后找个舒服的位置睡了。   燕北梧知道妻子十分在意这样的小细节,也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无声地说了一句:“晚安!”   第二天清早,燕北梧也没急着出去,今天一整天他都打算陪着妻子。   段雀桐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燕北梧一身军装,身姿笔挺的样子。   昨晚看的时候就觉得很帅,现在在阳光下更是养眼,段雀桐有些后悔,她早就该给郎君好好打扮打扮的,这么好看的人,不穿的好一点儿简直暴殄天物,实在是罪过。   燕北梧对于妻子日常发呆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哪天她若是不再这样着迷地看着他,他才会觉得有问题。   燕北梧忽然想起好几天没见妻子张罗着锻炼身体了,遂道:“你不是让忘夏每天提醒你锻炼吗?怎么最近懈怠了?”   段雀桐翻了个白眼儿,“我那是小日子到了,当然要多休息啊!”光明正大的躲懒机会,她可是很珍惜的。   燕北梧尴尬地轻咳两声,他当然记得,只是会忘记女子会因此而身体会不适。他心下反思,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记得牢牢的,免得妻子又生气。   他在心底算了下时间,有些小心地问道:“那,今天你还能骑马吗?”   段雀桐:“当然可以了,已经解放了。”   银锁确定两位主子已经起来,带着人将水放在外间,然后说了一句“夫人,奴婢服侍您穿衣?”   得到应允后,银锁越过了屏风,抬眼时正看到将军穿着那身古怪的衣衫。   这套衣衫银锁自是知道的,这是夫人特意为将军准备的生辰礼,中间夫人几次让她去绣娘那里传话,成品也是她取回来的。   只是当初只觉得这套衣衫样式有些古怪,如今穿在将军身上,她才发现夫人还真是了解将军,穿上这身衣衫,将军身上的煞气都削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然正气。   段雀桐看着银锁目光中的赞叹,有些炫耀:“银锁,将军穿着不错吧!是不是特别俊朗?”   燕北梧和银锁听到这话都有些无奈,哪有妻子问别的女人自家郎君穿着相貌的。   银锁跟在段雀桐身边多年,自是了解她的性子,当下只道:“夫人的眼光自是极好。”   因为今天要骑马,银锁在夫人用过饭后,就取了一身骑装来。   段雀桐看着那火红的颜色,脱口道:“红配绿!”   房内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段雀桐当然不能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打个哈哈道:“实乃绝配!”   不过段雀桐的身段好,这半年又长了个子,穿骑装本就好看。两人一个穿骑马装,一个穿军装,都是一样的腰细腿长,站在一起还真是挺配的。   段雀桐对这次外出十分重视,因为今天的出行不仅是一次约会,同样也是一场政治活动。   想要做到“政通人和”不是那么容易的,北地的今天,是所有人殚精竭虑的结果。   身在局中,段雀桐早已不是曾经那般天真了。   她平时很少露面,今日既然出现,自然要借此来进一步加强他们夫妻二人在北地的威望,只有这样,以后政令在实施的时候才能更加顺利。   燕北梧看着穿上骑装就变得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妻子,眼神里藏着星河,他的妻子实在是惹人怜爱!   燕北梧打量着眼前的妻子,今日她梳的是利落的马尾,发根处束着的是一枚金冠,看着就贵重。   上身是绯色窄袖短衣,下面是同色系的马裤,拦腰罩着一件红玄相间的马面裙,脚蹬长靿靴,腰间别了一支马鞭,飒爽利落中透着娇俏。   两人一起往马厩行去,一路上的下人无不在行注目礼,等离开后宅的边界,值守巡逻的士兵虽然敬畏将军的威严,可看到他们时的眼神也要比下人大胆的多。   陆欢就是其中一个。   他远远看到两人就凑了过来,等看清将军那一身衣衫后,原本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半天才发出一声“嚯”。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他这才又追上来,凑到燕北梧身边问道:“将军,您穿的是什么?”   看起来是骑装,可是骑装的上衣还要比这长个三四寸,领子也没有这般立体挺括,还有脚上的马靴,和平日里的也不一样。   总之,这一身怎么看怎么奇怪,可是于奇怪之外,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看着眼睛都要拔不出来了。   陆欢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聒噪,燕北梧压根不理他。   陆欢也不介意,他又转到夫人的身后,问道:“夫人,将军这身就只这独一份儿吗?”   段雀桐学着郎君的样子,也不理他。   陆欢是燕北梧的亲卫统领之一,不过他现在也算半个段雀桐的人,平时她若是有出行需要,除了邓寅,就是陆欢负责了。是以陆欢在她面前也不像其他军中将士那般有距离感。   陆欢因着时常要替夫人办事,所以将军的住处也没少跑,自是知道这位夫人在将军心中的地位。   他是个多话的,夫人不答他也能说的兴起,而且他这个人还格外的厚脸皮,说着说着就讨要起东西来,“夫人,您不是说今冬要让军中的士兵都有棉衣穿吗?我能不能把棉衣换成这个?”   段雀桐终于看了他一眼,陆欢眼睛晶亮地看着她,期待着夫人的回答。   段雀桐看着他那双大狗似的眼睛,哼笑一声:“你倒是乖觉!”   这事儿有门!   陆欢生怕夫人反悔,留下一句:“多谢夫人赏赐。”随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等人走后,段雀桐对郎君说道:“看来在军中反响能不错。”   “府中银钱可还够用?严叔那边要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告诉我便是,我来回绝他。”   燕北梧知道严叔赖上了妻子,总想从桐桐手里抠点儿好处出来。   他劝过几次,可严叔却说让他不要多管,燕北梧也很无语,军队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怎么他过问几句还不行了呢?   可这也不能怪严际中,关键是燕北梧娶的这个妻子实在是太过能干,他是想要“公私不分”,可段雀桐在银钱上精明着呢。   严际中几次三番说她只在后宅实在是屈才,不若帮着负责一些后勤工作。   段雀桐哪里肯松口,严叔这样说还不是想着她手里的商队,知道她手上有钱?   后勤负责的是军需米粮等,那相当于握着整个军队的命脉,如果她真的要参与进去,那严际中肯定第一个不愿意。   而且,负责一个军队的后勤,所涉及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多,段雀桐还想多活两年呐!   好在严际中试探两次就揭过去了,转而说到军需供给,什么夫人和将军本是一家,将军为了军中事务操劳,想来她也十分心疼云云。   东拉西扯了一通,才说明了他的真正用意,想要段雀桐手底下的商队为军队提供一些布帛米粮,只是军中银钱紧张,希望她多通融通融。   段雀桐回想起这些笑了出来,面对郎君疑惑的眼神,她只说:“严叔是个好军师!”   燕北梧知道她聪明灵秀,当下也不再多说,总归他不会亏待了妻子。   妻子行商也是为了他,为了燕北军,为了北地的发展,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商道畅通,保护商队的安全。   这时有马儿的嘶鸣声传来,段雀桐问燕北梧:“郎君,你说这是墨云,还是红莲?”   “墨云。”燕北梧对自己的伙伴十分熟悉,因此回答的十分肯定。   “我猜也是,墨云肯定是馋了,幸好我有准备。”段雀桐道。   燕北梧看着妻子腰间的荷包,“墨云原来并不这样。”   言外之意就是被段雀桐惯出来的毛病。   段雀桐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以前墨云高冷得很,只拿鼻孔看她,现在见到她乖得不得了,不过是几颗糖而已,又不是天天吃,也不怕会有蛀牙。   转过弯,段雀桐就看到了马倌正牵着两匹马等在一侧,其中一匹大黑马见到他们就直接挣脱了缰绳,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墨云跑起来如一阵疾风,又像滚滚黑云,十分神骏。   段雀桐感慨:“墨云可真是掉到煤堆里都找不出来。”   燕北梧:“……”   这让我说什么好!   话音刚落,墨云就在他们身前停了下来。   它先是在主人身边踢踏几步,燕北梧抚了几下它的脖颈,又转到了女主人的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段雀桐腰间的荷包,看她没反应,还拿眼神示意她。   段雀桐拍了它一巴掌:“还真是惯得你!”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她还是配合的解下了荷包,“为了你的牙齿着想,只能吃一颗,知道吗?”   墨云也不知听没听懂,不过吃的很珍惜就是了,至少段雀桐没听到熟悉的“咔咔”声。   墨云吃到了,自然也少不了红莲的。   段雀桐接过马倌递过来的缰绳,也喂给了红莲一颗糖,然后夫妻俩飞身上马,马儿迈着欢快的步伐,带着他们向农田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要上班啦,要早点儿睡呀!感谢在2022-06-04 22:54:07~2022-06-05 22: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小熙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天高气爽, 遍野金黄,广袤的农田仿若锦绣铺成,就连路边的杨柳也跟着凑起热闹。   金色, 果然最是贵重。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丰收的味道, 直教人心平气顺、气血舒畅。   两人骑马的速度又慢了几分, 偶有几株玉米杆子还泛着些许绿意, 吸引着马儿上前咀嚼。   他们出来的时间比较讨巧,这时候大家都埋头在地里干活, 是以路上只偶尔能够看到几个脚步匆匆的人,看到他们后就急忙退让到一旁, 再送上一句吉祥话。   几个百姓搬着装满玉米棒子的箩筐挪到地头儿, 他们的额头已经沁出密密的汗水,脊背也已经洇湿, 可眼中的光亮却是藏也藏不住。更多的身影在田间更深处忙碌着。   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吆喝着让大家伙儿再加把力气,可莫要惫懒,若是引来了雨可就不美。   玉米地里,大人将玉米棒从直立的玉米秆上掰下来,就有小孩子接过抱在怀里,抱满三五个就跌跌撞撞地送到不远处的箩筐里。   高粱地里, 高粱秆子已经被齐根儿砍下, 成捆的高粱穗儿被捆扎到一起。   此外还有豆荚、棉桃……   段雀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丰收时的盛景, “原来北地已经有了这么多人了啊!”   燕北梧目光深远, 是啊!北地如今的人真的很多。   能够有这样的变化, 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曾几何时, 他和手底下的弟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 为了一块遮风挡雨之地, 为了安抚干瘪的肚子,去和别人厮杀抢夺。   将桐桐变成自己的妻,是他见色起意,是他在趁人之危。   可是身边的姑娘明明是被他抢来的,却不慌不乱,不仅给了他一个家,还处处为他着想,为北地着想。   燕北梧也不明白为什么妻子会认为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虽然对方没有明说,可他知道她是那般想的。   妻子还总是说一些让人脸红心热的话,总是用情意绵绵的眼神看着他。   燕北梧看着身旁巧笑倩兮的女子,这一刻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救赎吧!   燕北梧见惯了世间的诸多恶事,可妻子让他知道何谓良善。   如果没有妻子,他根本就不会去接纳流民,在他境遇窘迫时是自己熬过来的,他也不觉得需要为别人提供庇护。   他现在还记得在台城时听闻别庄被围时的惊怒和气愤,庄子里的护卫只有两百余人,也不知她长了多大的胆子,竟然敢下令收留十倍于己的流民!   人心险恶,难道她不知道人在饥饿时会做出什么事吗?   赶到别庄,见到那些满脸疲惫却仍然与恶民相斗的流民时,他心里是感激的,同时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听见妻子满含喜悦地说,有了这些流民,就可以在北地推广种植了,有了土地,人们就能扎根,大家以后就再也不会饿肚子。   妻子的娇气、美丽让他心生怜爱;妻子的良善、柔韧让他汗颜又珍视。   她忍受着陋屋土炕,却将所有的钱财全部拿出来购买粮种,将宝贵的种植技法教给百姓,让那些流民真正的安定下来。   曾经他以为妻子的想法很天真,可他既然娶了她,就会对她好,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变成母亲那般可悲可怜,哪怕她的想法是那般不切实际。   可眼前的丰收却在证明他的浅薄。   燕北梧回想起过往种种,他感激初见时的见色起意,若不是那样,现在他也许还会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郎君,你在想什么呢?”   燕北梧抓住了在脸侧晃动的手,“握紧缰绳,不用乱晃!”   段雀桐:“知道啦~我们去何生和严叔那里看看吧!咱们也丰收呢!”   当初说好的,将军府为百姓提供种子和种植方法,秋收的时候把借的种子按原数目偿还就行,他们将军府出借的种子可是不少。   而且,既然是留种用的,自然要颗粒饱满为上,为此她还特意让人做了一个粗孔的筛子,只有留在筛子上的才算合格。在这方面,谁都甭想糊弄她。   等到下一个耕种季,她还可以把这批种子卖出去。   这还只是小头儿。   当初说好了,来到北地开荒,开垦出的土地前五年免征赋税,五年后土地归属个人。   可作为燕北军的附属,每一户在秋收时都要上交三成的粮食作为赋税。这一部分才是段雀桐真正期待的。   两人继续骑马向前,顺便欣赏着由他们缔造出来的奇迹。   这时,段雀桐看到前面有一小童一边颠颠地跑着,一边用细嫩的小嗓音喊道:“将军和夫人来啦!大家快来看呀!将军和夫人来啦!”   段雀桐:“……”   这感觉其实挺尴尬的,段雀桐想要快点儿离开这里,可是那小童正跑在路中间,她又怕马儿把小孩儿惊到,只能被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围观。   随着小童的呼喊,本来还埋头干活的百姓听到声音后都直起了腰,向着路上张望,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儿,反正后来是一群人呼啦啦地都往地头儿跑。   段雀桐看着攒动的人群头都大了,刚才就知道地里的人不少,可没想到竟然这样多。   夫妻俩对视一眼,燕北梧看着妻子眼中的茫然,安慰道:“他们敬重你才会这般,不要怕!”   段雀桐看着郎君淡定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没出息了,她在出发前不都已经打算好了将这作为一场政治宣传吗?怎么事到临头还心生怯意了呢?   段雀桐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的百姓也已经摆出了夹道欢迎的架势,之前的小童还被人架到了脖颈上,正咧着一口小白牙看着他们乐的开怀。   段雀桐面带微笑地迎接着众人灼热的视线,目光从那一张张或是激动、或是紧张的脸庞上掠过。   得到她的回应,人们更加激动了,各种感激祝福的话如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大家看着一黑一红两匹骏马上同样出色的两个人,心头涌动着无数的话语,说出口却又是那般干瘪,可他们知道将军和夫人就是北地的天。   以往他们是被人随意践踏的草芥,可是在来到这里后,他们也能挺直腰杆儿活着。   人群中,呼兰紧紧地靠在丈夫身边,她看着马背上的一双璧人,感慨道:“将军和夫人还真是般配啊!”   余查修“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这个大哥并没有认他们,可是他也做到了当初的承诺,来到北地,想要融入进去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因为这里每天都会有新的外来者。   当初他们来的时间早就过了春耕季,不过他在知道还有夏玉米可以种的时候,就果断地组织族人开始开荒。   在六月中的时候终于下了种,如今距离收获还要两旬,虽然产量比不上春玉米,可是他们已经请教过熟知农事之人,等到收获的时候每亩地也差不了太多。   而且夏玉米的秆子水分含量大,正好给牛羊作饲料。   他们族里的牛羊都已经被燕北军预定了,余查修看着遍野的庄稼秸秆儿,这可都是现成的饲料。   有了这些,就再也不用担心到了冬天的时候牛羊没有牧草了。   等到明年,他们可以喂养更多的牛羊。   想到这里,余查修看着马上两人的身影也热切起来。   他曾经怀疑过父亲的死因,可那念头一冒头儿就被他压了下去,父亲已经不在,可他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年幼的弟妹,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更何况那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能因为莫须有的事儿破坏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离了视线,余查修对妻子道:“走吧!咱们回去继续干活儿吧!”   他们现在在给另一户人家帮工,彼此说好了,等到他们家的粮食收获的时候对方也会过来帮忙。   呼兰随着人群往回走,她回望着那个火红的身影,“以后我们的女儿长大,我也要把她打扮的像夫人一样美丽!”   余查修:“那我们要先努力生个女儿才是。”   呼兰看着身边俊朗的丈夫,脸上现出一抹满足。   她很庆幸当初丈夫做的这个决定,否则留在平城,她以后就要和很多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会有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和她的孩儿一起争夺有限的父爱,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郎君,刚才将军穿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可真精神,样式也简单,等到把羊卖了,我给你做一身吧!”呼兰兴致勃勃地道。   她家郎君这半年又长高不少,穿上那一身一定很好看。   余查修:“怕是不好。”   “郎君是怕将军和夫人不快吗?放心吧!我有分寸。”她可以找人探探口风,她既看上了,其他人里也应该有和她一样想法的人,总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就是了。   呼兰想的不错,这日过后,除了谈论将军和夫人巡田之事,再就是将军的那身衣衫了。   北地与别处不同,这里没有贵族,也少有什么忌讳。虽然他们恨不得给将军和夫人建座祠堂,将他们奉在神坛上。   最开始他们还会注意将军和夫人有何忌讳,也好避开,以免给家中遭祸,同时也是怕冒昧了二人。   可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这两人虽然不亲民,可还真的是没什么需要大家刻意避讳的。   只说将军夫人的那个杂货铺,那是十几间屋子连成的通铺,其中一间里面就有不少名贵的服饰,在他们的认知里,那是只有贵族才可以穿戴的。   有人曾大着胆子上前询问过,那里的伙计说是只要给足了银钱有就可以买,并不像有些店铺只局限于贵族。   余查修看妻子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两人回到田里,继续干活儿。   等到道路两旁终于清静了,段雀桐松了一口气,这就是她不愿意出门的原因了,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不管是她的容貌,还是她的身份。   而和郎君一起出现,那效果是成倍数增长的。   不过虽然有些困扰,可是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段雀桐还是很高兴的,燕北梧看着她的脸都有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兴奋的。   两人又向前行了大概一刻钟,就来到了燕北军的临时收粮点儿,何生和严际中都在这里。   两人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将军府春季发出的粮种,一个负责北地的税收。   段雀桐看到在那忙活的何生,忽然想起最近严际中经常会把他叫去。   她有些怀疑地道:“我怎么感觉严叔是在挖墙脚呢?”   燕北梧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沉默。   让他说什么呢?   严叔就是在挖墙脚!   何生的能力摆在那里,还有他言谈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教养和风度,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一府的管事再如何出色也不会有那样的气度。   何生想要忘记柳子尧这个名字,想要忘记自己世家子的身份,可是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底蕴摆在那里,不是他想掩盖就能掩盖得了的。   燕北梧打眼瞧着,何生自己怕是也不甘心,如今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段辰就是妻子的陪嫁之一,何生应该是想要将对方培养起来,好做将军府的内管家。   这个段辰还和段府沾着远亲,家里穷的活不起了就投奔了段家,连姓都改了,也是个狠人。燕北梧让陆欢盯了一阵子,发现是个能用知恩的,之后也就放开手不管了。   严际中看到前方的两匹骏马,挥了挥手里的羽扇。   段雀桐看着他手里的扇子笑了,那扇子还是她让人做的,结果刚做好没两天就被严叔给顺走了。   打那以后,严叔的标志性动作就不再是捋胡子,而是摇扇子了。   还别说,严叔一副羽扇纶巾的文士打扮,看起来还真挺唬人的。   段雀桐抖了一下缰绳,红莲就迈着优雅的步子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严叔,您老这几天可还高兴?”段雀桐调侃道。   严际中迎着太阳,也看不清她的神情,“高不高兴的还不是托夫人的福吗?”   “那我这福气可有点儿大发,把严叔都晒黑了。”段雀桐笑道。   “哈哈,早就黑了!”   燕北梧也不参与两人说话,他翻身下马,然后又走到妻子身边,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严际中在一旁看的心下啧啧,以前可没看出来燕小子是个爱重妻子的,如今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后院儿搬,段雀桐出门他更是十次有八次跟着。   不过,夫人也值得这份爱重就是了。   段雀桐走到他们跟前,打量了一眼四周:“我还以为你们会很忙,如今看来倒是还好。”   何生将刚刚过来交还种子的那户人家记录好,让其他人继续在原地守着,随后也走了过来,他道:“每日上午他们力气足,大多会留在田里干活儿,等过了晌儿之后这边的人就会多起来了。”   段雀桐了然地点点头。   何生想起一事,询问道:“夫人,有些人家想要问问蔬菜要如何贮存才不会烂掉,还有,秋收后若是想要再种些秋菜,是否还要交三成的税?”   段雀桐想起每年秋季小区空地上的白菜和大葱,说道:“白菜和包菜需要晒一晒,把外面那层的水分蒸发掉,再放到地窖里面贮存,还可以做成酸菜。萝卜可以直接埋进土里,挖深一点儿,免得冻坏,也可以切成丝晒干。”   “秋菜就不交税了,等到霜降怕是也长不了多高,就留着各家自己吃吧!”   主要是燕北军后来的那批田地开垦出来都已经七八月份了,种别的也来不及,索性就都种了蔬菜,正好留着冬天吃,存储的好,能一直吃到明年春后。   严际中听闻此言眼中全是惊奇,他实在是想不出段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竟然会教给府里的小姐农桑之事。   严际中正想着和将军说道说道,转身就看到了他那身衣衫,他刚才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将军的上衣竟然那般短,现在到了眼前才发现这竟是一种新样式,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定是夫人安排人做的。   严际中眼光毒辣,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的玄机,正想要上前观察一番,谁料将军转身就走了。   燕北梧自是猜到了严叔想和他说什么才躲过去,他还想要多高兴几天再说呢!   他看到一边的木桶里有甜瓜,就挑了一个味道香甜的出来,洗干净后才发现这里没有碗碟。   段雀桐看到后,走到略有些茫然的大将军面前,问道:“给我洗的?”   燕北梧点头。   段雀桐直接从他手里将甜瓜拿了过来,郎君还真是疼她,这个瓜足有巴掌大,恐怕是挑的个头最大的了。   众人只见夫人双手捧着瓜,先是闻了闻,然后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空气瞬间好似凝固了一般,夫人吃相这么豪迈的吗?世家贵女推崇的教养呢!   段雀桐看着他们一副被震傻了的样子,有些得逞的高兴。   她当然可以让郎君给她弄成小块,可她就是想看看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且,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她就是亿万个打工人中的一员。   以后她可能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儿,不如就先从这些小事儿着手,有时候,潜移默化的效果会更好。   也许最终的结果会不尽如人意,但她也想通过自己微小的力量来造福这片土地,北地的包容性直接影响着未来的格局,今天看到的这些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见微知著,如果连她啃个甜瓜都大惊小怪的,那以后怕是这里的人都要炸了锅!   严际中最先回过神来,他嘴巴张合几下,干巴巴地说道:“夫人还真是真性情啊!”   段雀桐觉得自己就像个吃瓜群众,就着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她足吃了有半个,都吃饱了严叔才有反应,看来接受度有待提高啊!   她将手里剩下的半个甜瓜塞给了燕北梧,娇娇地说:“太大了,吃不下!”   然后大家就看到向来面冷心黑的将军自然地接了过去,然后,吃了起来!   众人抬头望天,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吧!   燕北梧三两口就把剩下的大半个给吃完了,他也不管自己这样做对其他人的冲击有多大,到另一个水桶里拿了个水瓢舀水,问还站在一旁瞧热闹的妻子道:“要不要冲一冲?”   段雀桐听话地凑了过去。   众人:“……”   作者有话说:   燕北梧:“桐桐真是可爱又调皮!” 第68章   在秋雨淅淅沥沥的飘洒下来时, 北地的粮食已经抢收完毕。   是夜,燕北梧拥着怀里的妻子道:“将军府已经收拾好了,明日就搬家吧!”   “这么突然?”段雀桐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边本也没什么东西, 大件又早就搬过去了, 也不算是突然, 我今日又过去看了一遭, 收拾的挺利落的。”   燕北梧难得说这么多话,可是说了半天妻子都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反常,他试探性地问道:“桐桐, 你可是有心事?”   “没有啊。”段雀桐努力压下胸口的烦闷, 可一开口还是暴露了自己。   燕北梧听出她声音有些压抑的沙哑,低头去看, 只见凌乱的黑发下,妻子正小心地翕动着鼻翼。   “你,怎么了?”这怎么还哭了呢?燕北梧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拭泪。   妻子平时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有时候哭实际上是为了和他玩策略,那种时候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段雀桐躲开他有些粗糙的掌心,她觉得自己挺矫情的, 可只要一想到这人曾说过搬家后就要去打仗心里就难受。   这回和前两次不一样。   彼时他们才刚成亲, 她对郎君并没有多少感情, 即便是担忧也是有限。   可现在于她来说正处于热恋期, 她还没有享受够新婚的甜蜜, 对方就要出差,而且还是在沙场上以命相搏!   燕北梧不哄她还好, 她自己默默地消化也就能继续摆出往常的模样。   可现在郎君一安慰, 她连日以来的不舍、担忧、思念、恐惧, 种种情感,齐上心头,当下泪水就如决堤了般,越哭越凶。   燕北梧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他哄着、劝着、亲着、吻着,慢慢地就变了味道,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了抵死缠绵。   事后,燕北梧看着眼睫上还挂着湿意的妻子,仍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哭,不过他这也算是把对方哄好了吧!   坐在前往新宅子的马车上,段雀桐还有些想不明白,昨晚为什么会哭着哭着就又滚到了一起。   她探头看着骑马护在一旁的郎君,他身材高大挺拔,气质冷峻卓然,周身好似因秋寒而染上了一层冷冽的薄霜,整个写满了生人勿近。   除了她,又有谁能知道他冷硬外表下的火热呢?   这样想着,段雀桐心底就又生出一丝隐秘的快乐来。   马车外的燕北梧看着妻子向外巴望的样子,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提醒道:“外面冷,莫吹了风。”   梅雪妍在一旁看的有些无语,若是早晚天气自然是透着寒凉的,可她们是坐在马车里,又哪里会冷?   至少还要再经两次秋雨,才会真正的冷起来。   段雀桐终于舍得把时间分给娘亲一些。   “娘亲,之前让您受委屈了,这次给您单独划了一个院子,您保准喜欢!”   梅雪妍看着女儿半晌没说话,只是眼神十分复杂。   段雀桐有些疑惑:“娘亲,怎么了?”   梅雪妍:“桐桐,你知道我去过新宅子吗?”   段雀桐:“……”   这就有些尴尬了,不过看着母上大人不高兴,就算她原本不知道,现在也得说知道啊!   知女莫若母,梅雪妍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小心思,当下哼笑一声:“可莫要拿话来哄我,我还没老糊涂呢!”   她倒也不是为了挑刺儿,只是如今女儿见天儿地忙,她掐指一算,母女俩竟然有小半个月没好好说句话了,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段雀桐被母亲拆穿,也唯有撒娇讨好一途了。   梅雪妍本也不是真的在跟女儿生气,她只是有些心疼。   入秋后,整个北地的气氛都有了变化。   她本来就是住在营房最深处,对于军中的变化自然也是知道的。   军中在忙着调度,女儿也跟着在一旁操心。   她虽不好明问,可也知道桐桐是在为何而劳心。   宣传部、军医部、后勤部,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她忙着让人收山货,忙着让人赶制棉衣,忙着让人想办法给军中备足药材,梅雪妍有时候都想将女儿叫到一旁好好问问:军中是没人了吗?将军未娶妻前这些事儿就没人负责了吗?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女儿已经成亲,她有自己的生活,身为母亲,她不好过多干涉,女儿应该也不用她去干涉。   可是心头仍然还是会有不舒服,如果……   算了,没有如果!   她看了一眼马车外的女婿,阿梧确实出色,女儿中意他也很正常!   女儿随了郎君,最是喜爱容貌出众之人,同样是犯了错,若是对待形貌出众之人她态度都会和缓几分。   她这点儿不是毛病的毛病,在段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就说李氏送来的几个陪嫁丫头,除了那个叫忘夏的,余者也都是一副好形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女婿挑的通房呢!   段雀桐本来在一旁还想着要再多说些好话才能把娘亲哄好,可没想到不过须臾,娘亲蹙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这脾气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段雀桐想着以后要多陪陪她,于是保证道:“娘亲你放心,以后女儿天天陪着您散步。”   梅雪妍抽出被女儿抱着的手臂,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管好自己就行,自去散步去吧!天气眼见着冷下来,我可还想多睡一会儿呢!”   段雀桐:“我也没说要一大早去散步啊!之前是天气热,自然要在清早出门才爽快,如今天冷了,咱们就吃完饭再出去。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为了身体着想,您就陪我走走呗!要不我一个人走着也没甚滋味儿。”   “又是哪儿听来的歪理!”话虽如此,梅雪妍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   距离上次段雀桐过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如今这里已经建起了一排排的红砖房,而且还是双层结构。   这样的房子不仅可以少打一遍地基,而且营房还可以更集中一些。   不过毕竟时间有限,今年也只有一部分人才能住进新营房,老营区那边同样还会驻军,毕竟百姓都生活在那里。   至于以后,端看北地的发展了。   ……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就入了冬。   段雀桐看着庭院中的浮雪,去年这个时候她刚从琅琊郡出发,然后人生就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如今距离成亲竟然已经快一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   段雀桐有些迷蒙的天色,心下有些怅然,似乎昨天才刚搬进宅子里,现在她就已经独守空房了。   最近她的心态有些崩了,段雀桐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那样思念一个人,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凄冷的夜里,就格外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就在刚刚,她又在想念郎君了,她得想个办法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敛冬这时走了进来,她行至段雀桐的身边,屈身行了一礼道:“夫人,桃娘子求见,现在正在外面候着。”   段雀桐神色一喜,“快让她进来!”   一个二十余岁的夫人被小丫头引了进来,她看着房中的丽装贵人,有些拘谨地行礼问好:“小妇人李田氏见过夫人!”   段雀桐笑道:“坐吧!”又吩咐一旁的敛冬上茶。   “你是赶早儿过来的吧!先喝盏茶暖暖身子。”   桃娘子捧着瓷白的茶盏,生怕把它摔了,茶汤泛着清亮的红,轻轻啜饮一口,竟还泛着一丝甜意。   桃娘子喝了几口,身上立马暖和过来,心下十分感激。   她抬眼小心地看了夫人一眼,只见夫人正垂首喝茶,动作间十分优雅,如青葱一般的手指与茶盏映衬着,竟是不知是哪个更白一些。   氤氲的水汽让那张过人的容颜好似沾染了一丝缥缈,夫人容貌之出众,直教人能看呆了去,!   等到对上那双清凌凌的凤眼,桃娘子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唐突,她的脸倏地变红了,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   这时,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桃娘子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只是脸上更烧了。   桃娘子一时不知是要要继续装鹌鹑好,还是向夫人表明产出的歉意好。   缓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这次目的。桃娘子将随身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团灰白色的线团,努力镇定着声音道:“夫人,您所说的毛线我和郎君试着纺成了线,也不知对不对?还请夫人过目。”   段雀桐看着那团毛线就是眼前一亮,之前她发动北地的百姓,赶制了一批夹袄出来。   只是他们的棉花储量根本就不够,而他们今年刚收上来的棉花处理起来也需要时间,不仅要去掉棉籽儿,还要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想要保证每个人都能拿到一件夹衣,时间根本就不够,剩下的就只有后续做好了再发放下去,暂时就尽量供给那些要出征的儿郎们了。   那时段雀桐刚好看到了羊群,就想着若是能将毛衣做出来就好了!   于是段雀桐找到了桃娘子,桃娘子有时会将自家织好的布匹拿到杂货铺去买,因着她出售的布匹不仅细密无瑕疵,而且还能在布上染出不同的花纹色彩,收购价也远比普通的布匹更高,对于这样的人才,段雀桐自然是记得十分清楚。   段雀桐将小几上的线团拿了过来,这一入手,她就察觉了问题,脸上有失望一闪而逝,“桃娘子,这羊毛线,你们可有经过软化吗?”   桃娘子急忙起身,段雀桐手向下摆了一下,示意她坐着说话。   桃娘子这才道:“软化过了的,只是羊毛本身就比较硬,软化的效果有限,现在已经好多了。   其实桃娘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夫人放着白叠花不用,偏偏要费这么大的周折,竟然想要用羊毛织衣,此前,她还从未听过羊毛可以织衣的!   段雀桐听完桃娘子的话,是彻底失望了。   她以为这个世界既然棉花都已经能够推广种植了,那么羊毛织衣也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棉花是御寒利器,只是亩产却不高,现在北地有了大规模牧羊的条件,若是能够用羊毛纺出柔软毛线来,那也能够缓解一下冬装的压力。   而且羊毛可以染出各种色彩,毛衣也可以织出各种不同的图案,这样新鲜的事物一般都会受到追捧,到时还可以让方亥的商队带到别处去大赚一笔。   只是没想到现在的羊毛竟然这般硬,且不说这么硬的毛线穿在身上扎到有多难受,就是软化的成本也实在是太高了,这比买卖可不划算!   段雀桐本来是想着造福北地,为这里再开辟出一条致富的途径,冬日里大家无事,纺线织衣正当时。   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如果羊毛真的适合编织毛衣,那么草原上的人应该早就穿上毛衣毛裤了。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事事顺利本也是不可能的事,段雀桐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她问桃娘子道:“这样的线团一共有多少?”   虽然这毛线织毛衣是不成了,可织个手套却是没问题的。   桃娘子:“都在这里了,一共是五团。”   段雀桐:“辛苦了,以后你和李郎君还是继续织布吧,有多少我的杂货铺就要多少。”   桃娘子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夫人继续让他们弄这个毛线,比起白叠花,毛线实在是太过耗时。   段雀桐看着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嘴角噙了一抹笑意,这位桃娘子该不会是在腹诽她闲的没事瞎折腾吧!   段雀桐不是小气的人,折腾了人这么久,她总要给些补偿的。   “之前我与你定的那种横纹布还记得吧?”   桃娘子点头。   “我代燕北军与你下一笔订单,就那种横纹布,今年你们能织多少,燕北军就要多少,需要将之染成墨绿、草黄、和铅灰色。”   桃娘子惊讶抬眼,眸中透着激动。   段雀桐淡然一笑:“不用怀疑,你们夫妻若是做不过来,可以找其他人一起织布,只要质量过关,燕北军就不会赖账,桃娘子接是不接?”   桃娘子斩钉截铁道:“接!李氏世代铭记夫人恩德!”说着起身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段雀桐淡然受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3:30:33~2022-06-07 23:1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等到桃娘子走后, 金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夫人,您为何要这般帮她,是看她可怜吗?”   段雀桐摇头, “世间可怜的人多了, 我又能帮得了几个?!”   她只是想要扶植一下民营经济罢了, 而桃娘子和她的郎君正好手里有技术。   一个好的生意伙伴, 人品十分重要。   桃娘子能够拖着断腿的丈夫一路逃到北地,这份儿勇气和心性段雀桐十分佩服, 双方之前又有过一次合作,段雀桐也不吝啬再拉他们一把。   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看他们自己了。   独木难支, 现在的北地商业全靠将军府一力支撑,实在是太过单薄, 她得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把这个地方彻底盘活。   世人重农抑商,那是因为商人逐利,一个不好就会动摇国之根本,可这个问题在北地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这里种植的种类全凭将军府安排,最初耕种的目的就是为了燕北军而服务的。   北地土地广袤, 可因为纬度问题, 一年倒有一半的时间处于农闲。   人闲下来就会聚集滋事, 那实在不利于此地的稳定。   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 与其让他们闲的没事闹出事端, 还不如把精力用在需要的地方。   段雀桐此前接到了方亥的来信,他说联系上了一位叫哈尔莫的西域商人, 对方可以长期供应棉花, 第一批再过半个月就能送过来。   这一路上的路资就不是个小数目, 也不知方亥是怎么和对方沟通的,竟然说动了哈尔莫同意亲自前来,也许这次她库房里的那些绫罗绸缎和瓷器会卖上个好价钱。   这里需要更多的商品,段雀桐对北地的发展潜力十分有信心!   ……   初雪过后,陆欢带着人去后山打猎,如今山里的野兽凶猛,这个时候又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正好打了做储备粮,免得等到山里食物稀少时它们下山祸害人。   另有忍冬组织人手每日来往于煤矿和新城,质量好的就直接拉运回来,碎煤灰就就地做成蜂窝煤,等到晾干后运到库房里,出售给有需要的百姓。   不过今年北地多了很多的庄稼秸秆,段雀桐估计那些蜂窝煤一时半刻是买不出去的。   秋收后,她又去地里看了一次,到处都是成垛的柴火,怕是烧到明年夏天也烧不完,有了足够的柴草,就算有些人家的房屋简陋,烧的暖和些也能挨过去了。   段雀桐盘算着过冬的需要,发现最基本的温饱应是没问题的,那现在就要为下一步的发展做准备了。   桃娘子的织染坊经过这个冬天应该是能发展起来的,除此之外,为了满足基本的日常需要,他们还需要有自己的酱料坊、陶瓷坊。   段雀桐:“崔大刀这次可随着郎君一起出征了?”   金钏神色间有些茫然。   段雀桐这才意识到金钏应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崔大刀祖上是陶瓷匠人,咱们新城这边的砖瓦就是他带着人烧制的,你去问问李统领,若是他在,就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   段雀桐看着檐边的釉色,这样的手艺人还是留在后方发光发热的好。   现在有些人家几口人就只有一个陶碗,讲究的人家还知道用木头掏几个出来,不讲究的怎么吃饭的都有,病从口入,有饭没有碗,这可实在是太寒碜了。   金钏来到卫所,进去时正看到李统领和一人在屋里说话,李超看到金钏过来,就问道:“金钏姑娘,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金钏轻拂一礼,然后说道:“夫人让我问问崔大刀是否在营中,若是在就去后宅一趟,夫人有事找他。”   “找我?”李超身边的人诧异地回头。   金钏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有些震惊:“你是崔大刀?!”   “我是啊!”崔大刀看着金钏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他从小就叫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金钏本以为崔大刀会是个彪形大汉,现在看着这个清爽憨厚的年轻郎君,不免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收敛了神情,笑道对两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统领,那我就先带着他去见夫人了。”   李超自然不会阻拦,想起崔大刀的手艺,他心下猜到了几分,没想到这崔大刀还有几分运道,竟然入了夫人的眼。   段雀桐见到崔大刀的时候也有些诧异,不过年轻更好,年轻意味着有冲劲,有想法,也能更好的创新!   段雀桐一指旁边的凳子:“坐吧!”   崔大刀连忙摆手:“属下站着就行。”   金钏:“夫人让你坐你就坐!”   崔大刀立马坐下了。   段雀桐看的有些好笑,也不知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让金钏直接暴露了泼辣的本性,实在是有些反常啊!   她看了看崔大刀的容貌,若是将金钏配给他,两人倒也般配。   不过她也没打算插手,以她对金钏的了解,若是真的看上了,自会来向她求个恩典,到时她再出面找人过去递个话就行,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段雀桐:“崔大刀,我打算在北地开个陶瓷作坊,你祖上就是做这个的,你自己也自己有天份,到时交给你负责如何?”   崔大到惊讶抬头,对上夫人的一双妙目,又赶忙低下头去,一时有些踌躇。   段雀桐:“你可是不愿?”   崔大刀连忙摆手,“属下自是听夫人的吩咐,只是这若是到了陶瓷作坊,我是算燕北军的人,还是要被划到匠籍里去?”   段雀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匠人属贱籍,虽说军籍也没好到哪去,可是也总比匠籍要强的多。   段雀桐轻笑出声:“这里是北地,晋朝的律法,管不到我们的。”   崔大刀面露喜色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属下自是愿意的。”   已经开始站着的人,哪里还会想要再跪下呢?可是祖传的手艺若是断在他这里也是可惜,夫人既有承诺,那他自是没什么好犹豫的。   比起在战场上厮杀,他更渴望安稳的生活。   段雀桐又给他喂了一枚定心丸:“这个陶瓷作坊算是燕北军的,整个挂在燕北军的后勤部,工人可以从北地的百姓中招募,也可以把你用的顺手的人安排进去,好好干,相信你是不会后悔的!”   崔大刀对夫人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去年,他们这些大兵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呢。   今年军中就大变了样,就是他们这些留守的士兵也能顿顿吃饱饭,每次端起碗来,他们心里对夫人就有一种由衷的感激。   段雀桐又交代了一些细节,然后就让他回去准备了。   段雀桐抽空把几个大丫鬟都叫到身边。   她看着眼前这几张年轻鲜嫩的脸,语气温和道:“你们跟着我,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等到年龄到了,若是有相中的人就来与我说,我来替你们做主,定会把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段雀桐看到银锁屈膝要跪,赶忙抬手拦了,“有话直说就是,不要跪来跪去的!”   银锁:“夫人,奴婢不嫁,奴婢想要跟在夫人身边伺候一辈子!”   段雀桐其实刚刚已经猜到了她要说的话,只是她对这种做法并不赞同,遂道:“你要是真不想嫁我也不会硬要你嫁人,可是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段雀桐看了一眼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个丫鬟,“说句托大的话,我和将军说是北地的天也不为过,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只要自己不作死,将来必定能有个好前程,说不得也能捞个官太太当当,凡事不要只看眼前,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金钏等人自是知道夫人是为她们好,她给了银锁一个眼色,上前一步道:“夫人的见识奴婢们自是极为佩服的,银锁也是舍不得夫人,说不得哪天开了窍还抢着要嫁人呢!”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银锁更是羞红了脸,不过也没再说不嫁人的话。   她是个没见识的,眼下她是想着要一辈子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可夫人说的对,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等到屋里的小会散了,忘夏这才姗姗来迟,段雀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故意说道:“忘夏可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不嫁人?”   忘夏洒然一笑:“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我爹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段雀桐:“那你刚才躲出去做甚?”   忘夏:“金锁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我这不是有点自卑嘛!”   段雀桐可没看出来,不过忘夏是个有主意的,估计用不着她做主,怕只怕她做出强抢民男的事来。   几个婢女中,最不用她操心的一是金钏,那是个精明丫头,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   其次就是忘夏了,就她这武力值,一般男人都遭不住。   段雀桐估摸着她要么找个和她一样厉害的,能镇得住她。要么找个文弱的,温柔小意会哄人那种。若是夫妻二人旗鼓相当,怕是有点儿矛盾就要上演全武行。   她打量着忘夏现在的模样,如今忘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干巴瘦了,也显露出几分少女的姿色来,且她性子爽利,这样的女子有时比容貌出众的更得男人喜欢。   段雀桐猜对了,忘夏后来还真找了个青衫白面的文弱书生,夫妻二人甚是恩爱。   忘夏看夫人不再提婚配的事儿,当下松了一口气。   自打她老爹打定主意要给她招婿后,恨不得见到个男人就问她中不中意,要不要对方给她做郎君?   她那时还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懂得那么多。   不过也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后来她一心练武,把那些碎嘴子全都打服了。当时她就想以后若是真的看上什么人,直接抢回来就好,哪里用得着那般罗嗦!   段雀桐打定主意让自己忙起来,那还真是每日都不得闲。   白日里累了,晚上自然就不会再想东想西。   这日,何生来与她请辞。   段雀桐对此早有预料,她看着何生光彩熠熠的神采,十分为他高兴。   “看来,从今以后,要叫您柳先生了。”段雀桐笑道。   柳子尧并没有反驳,从前他自怨自艾,不明白为什么家人惨死他还为什么活着,是以取名为何生,而今,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自是不能让祖宗留给他的姓氏蒙尘。   段雀桐:“怎么不见念小郎?”   段雀桐知道他与亡妻感情甚笃,也不想再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于是就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柳念,以后父子俩相依为命,相互支撑,也挺好!   提到儿子,柳子尧的眼中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念儿在跟着夫子读书。”   柳子尧看着夫人神态间的怡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听军师提过将军的过往,军师说:“从前将军过的苦,他没有了家人,可有了夫人后,现在也是熬出来了,再不像原来那般看谁都像在看死人。”   柳子尧想起夫人和将军的这段缘分,只觉事有天意,也在人为。   若是换个人处于夫人那时的境况,怕是很难将日子过得如现在这般顺意。   段雀桐:“虽说以后先生不在府内了,可将军府和后勤部关联紧密,以后还要先生多费心呐!”   柳子尧看着她眉眼张扬自信的样子有些出神,初见时,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那时她眉眼中染着倔强和轻愁。   不过才一年的时间,他在夫人的身上已经彻底看不到女儿的影子了。   他知道燕北军中有不少人都以为夫人是将家族中传承的技法带到了这里,教给了这里的百姓。   可柳子尧知道不是。   他身为世家子,世家之间互相联姻,各家确实都有自己秘而不传的秘密,可其中绝对不会包含种植技术和水泥烧制,这样的东西根本就瞒不住。   他虽不事农桑,可这不代表他不重视农事,家里的祭田每年都有增加,只要把产量算上一算,就知道大体是什么水平。   北地的亩产至少要多百余斤,他当时全权负责此事,夫人的每条指令都是通过他传达下去的,那样的方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有煤炭,他也只是在奇闻异志上看过类似的描述,整个大晋都没有人家用过,可夫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夫人的远见卓识根本就不是这个年纪的女郎该有的,柳子尧了解的越多,就越是相信她是真的有宿慧之人。   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奇女子的支持,柳子尧相信,将军的成就绝对不止于此。燕北军的势力也不会局限在这偏远之地。   柳子尧拱手一礼:“是我们要仰仗夫人才是!” 第70章   天气愈发地冷了, 这日,段辰过来向段雀桐请示:“夫人,眼见着湖面就要冰封了, 是不是要组织人手把鱼打捞一遍?”   段雀桐这才想起湖中还有不少现成的肉呢!而且还是纯野生的, 肉质鲜美的很。   段雀桐当下就道:“当然要, 以后这样的事儿不用请示我, 鱼打捞上来后给大家做顿好的,其余的都冻起来, 等到小年的时候放到杂货铺一批,还有, 明年化冻要记得往湖里放些鱼苗。”   段辰:“是, 夫人!”   段雀桐:“让厨房的人把陆欢他们打来的猎物都处理好,一部分做成灌肠、腊肉, 看柳先生那边什么时候往前线送东西,让他们顺带着给将军他们送去。”   段辰领命而去。   当晚,段雀桐就吃上了鱼肉汤锅,对于吃粮都困难的时代,任何肉食都是宝贵的,母女二人吃的十分满足。   梅雪妍用帕子沾了唇:“其实涮羊肉的味道更好, 偏你受不得膻。”   “若是炙羊肉我也是能吃的, 放到汤锅里就罢了, 您若是想吃改日让厨下单独给您做一份好了。”段雀桐不以为意道。   人的口味本来就千奇百怪, 她这也算不上挑嘴, 而且,她不吃, 她也不会拦着别人吃。   如今他们餐桌上出现的荤食大多都是打来的野味, 厨子手艺好, 做的能香掉人的舌头。   可能保证每日都有肉吃的也就是将军府了,普通人家一年也不见荤腥的不在少数。   人如果长期不沾油水,不只做活没有力气,还容易生病。段雀桐觉得有必要发动大家搞一下养殖业。   耕牛宝贵,如果不是病死、老死,肯定是不能上餐桌的。   猪肉肥美,可是养殖周期有过长,也只有年终岁尾大家才舍得吃。   段雀桐把目标定在了鸡鸭鹅身上,三四个月就可以吃,还能下蛋,正适合北地,而且养殖成本不高,家家户户都可以养。   梅雪妍拿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桐桐,想阿梧了?”   段雀桐:“……”   梅雪妍看着面前汤色已经变成奶白的锅子,叹了口气:“阿梧也是不容易,在外行军打仗,怕是想要吃上一顿热乎的都不容易!”   段雀桐被娘亲一说忽然有些愧疚,她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郎君在外不知道有多辛苦,见到好东西还惦记着她,前日还让人送回了一箱子珠宝。   她想了想道:“军情紧急的时候自是吃不好,不过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绷着弦,明个儿我让厨下把鱼肉做成丸子,让郎君他们也能吃个新鲜。”   因着她的心血来潮,第二日厨房做活的人忙活了一天,等到最后一颗丸子制出来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丸子做下来,手腕都是酸的,不过看着簸箕里一个个白嫩嫩的鱼丸,大家的脸上都现出了一抹满足。   夫人可是说了,今天每人都可以分两斤鱼丸,这是新鲜东西,里面可是加了不少好料呢!   冬日里若是能够喝上一碗鱼丸汤,那滋味儿肯定美得很!   东西准备停当后,就都装车上路,一路向着科沃一带驶去。   此时驻扎在科沃的燕北军刚刚结束一场战役。   孔天雄:“他奶奶的,赵朔那老小子玩阴的,也不看看他那老胳膊老腿儿是不是还能服他的管,竟然还妄想给我开瓢!”   一边的马文进看着他头顶的纱布,问道:“没事吧?”   孔天雄哈哈一笑,“有看护及时为我处理,我还能再去杀个三百回合!”   要说以前也没觉出女看护的好来,这一受伤才发现,女子到底比男子心细,他还没觉出疼呢,就给他包扎好了。   宋赞在一旁提醒道:“莫要说大话,军医说这个时候要避免见风,那赵朔已经被你送着见了阎王,你这回可是首功,也要给其他人留些机会才是。”   燕北梧等人进帐时就听他说到这句话,他对待属下向来公正,当下就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孔天雄眼前一亮,“将军,下次北地送来的吃食可否多分给我一份儿!”   此话一出,大家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出来,大家都没料到孔天雄竟然会讨一分吃食做奖赏。   不过转念一想,就发现他这话极高明,赵朔虽死,可是科沃却并没有打下来,论功行赏还为时尚早。   孔天雄这样的做法却是极聪明的。既不打眼,同时还暗戳戳地捧了将军一把,如今军中,谁人不知将军爱重夫人呢!   果然,向来冷峻的将军脸色都缓和了几分。   马文进一掌拍在孔天雄的肩上,“老孔,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本来除了将军那份儿,其余的都是大家伙儿平分,现在平白让你多占去了一份儿去,你这可是从大家口里夺食啊!”   “将军都点了头,那就是我的,你若是也想要,尽可在战场上多砍两颗脑袋,大家说是不是?”   严际中摇扇而笑,这个孔天雄,看着是个大老粗,实则有勇有谋。   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始对这次战事进行复盘,同时还要基于时局做下一步的安排。   拓跋渊已死,如今拓跋部的新可汗是他的二王子拓跋佐,谁都没有想到竟然让他拔得了头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严际中等人多年的布置。   拓跋渊的那些儿子原本就各怀心思,如果上位的是一个实力强大的新王,那么拓跋部还有可能以最小的损失完成过渡。   只可惜拓跋佐往日里在兄弟中太过平凡,虽然事实证明这是一条隐在暗处的狐狸,可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却根本就不会顺服。   他的上位只是开始,是拓跋部内乱的开始!   大皇子拓跋庸刚愎自用,不过他占了年龄的优势,几十年的经营,势力早就培植起来了,他也早把可汗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除此之外,大可墩所出的八王子和十七王子同样不甘心,大可敦手段非常,背后又有娘家的支持,因为被拓跋佐摘了桃子,近来动作频频。   如今拓拔佐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拓跋部已现分裂之势。   他们燕北军并不贪心,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狠狠地从拓跋部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就好。   拓跋家的子孙为了削减彼此的力量,十有八九会选择视而不见。   事情也果然如他们所料,科沃部属于十二王子拓跋元仓,他曾经派人去其他兄弟那里求援。不过那些人怕是会因为各种事情耽搁行程。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只看到一波只有一千人的队伍过来支援,交手后发现,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   ……   这次会议足商议了有三个时辰。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吞掉科沃部就回去慢慢消化,可依现在的形势,他们若是大胆些,可以将九察部也吞下来,这样的时机可遇而不可求。   九察部有草原上最大的马场,没有哪支队伍会不眼热,燕北军也不例外!   等到大家散去,严际中看着燕北梧眉宇间凝聚的阴云,问道:“将军可是觉得太过激进鲁莽?”   燕北梧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并无。”   “那将军为何而担忧?”   严际中可以说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燕北梧是个天生的将领,他经历带大小战事从无败绩,即便有时他们觉得冒进,最终将军也能带着他们取得胜利,简直就是贪狼星下凡,他还从未见过将军如此。   然后他就听到向来冷肃的将军说道:“这一战,怕是要至少半年才能回返。”语气中竟然还有些怅然。   严际中:“……”   他就不该问!   在燕北军将科沃部彻底打服之后,北地的车队带着一车车的粮草物资跋涉而来。   押运官将清单奉上,燕北梧看着上面的东西眼中现出一抹暖意,他将单子递给了严际中。   严际中看着其上的各式物品也是一喜,而且一看就知道夫人是出了大力气的。   尤其是过冬的棉衣,他们如今身上穿的夹袄已难以抵挡朔北的寒冷,白叠花的保暖效果比皮毛更甚,正适合对抗冬日的严寒。   让士兵吃饱穿暖,他们的计划也就更有保证。   这时,忍冬从队伍中间赶着一辆马车行至前面,他从车辕跳下,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家书,双手奉上:“将军,夫人说您和各位将官在外打仗辛苦,特意备了一车冬至礼让属下随行送来,请过目!”   严际中还有周围的几人脸上都露出惊喜、好奇来,他们看着格外宽大的马车,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燕北梧神色一凛,对忍冬道:“将马车赶到我的营帐!”说完转身就走。   忍冬拉着缰绳赶紧跟了上去。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神情恍惚。   宋赞道:“将军不会是想要独吞吧!”   高梵天:“不至于。”   严际中轻咳两声,看到大家看过来,一抖手中的清单,说道:“棉衣已到,天气严寒,还是趁早分发为妙,诸位以为如何?”   如何?   自然是妙极!   这边众人摩拳擦掌地奔向马车,好似谁搬下来就归属于谁一般。   另一边,燕北梧回到营中后,细心地净手,然后才小心地将书信拆开。   只见上面写着:   梧郎,见信如晤!   日前北地飘雪,不觉与君成亲已过年余,然相守之日亦不过半数。   犹记晖阳城外,小阳山下,君救妾于水火,每每思及,感念深矣!   适暮春之际,吾与汝并肩携手、踏马而歌,何等快意。   后新居初成,有贼妄图拦抢,亦有君鼎力相护,妾虽心下惶惶,然亦安然,盖君之爱重耳。   然君身系北地百姓,非妾一人之郎君也。   君有鲲鹏鸿鹄之志,妾焉能以君比之藩篱之鷃,尺泽之鲵,困囿于方寸之间?故惟愿尽以绵薄之力已矣。   妾之余生尽托付与君,冀与君白首不离,是以愿君勿忘彼之安危亦妾之安危也!   纸短情长,君去日久,妾思君之心日切,竟得君于梦中与妾相伴,聊慰相思之意也,君亦于梦中得我乎?   冬月廿十二日五更雀桐手书   PS:偶有所感,赋诗一首随赠。   燕北梧看到最后,看到那个“PS”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丢到一边。   妻子的意思很明显,她给自己作了一首诗,他又拿过一旁的信封,从中抽中一枚桃花笺来。   燕北梧先是注意到上面的图画线条,那分明是妻子的手笔,他的眼中泄出了丝丝笑意,然后才看向上面的诗。   看到第一句时,饶是他向来淡定,可也免不了耳根发烫。   只见上面写着:   梦里缠绵与君欢,如今何处是湖山。   东风漫漫吹落雪,九天揽月对婵娟。   万水远从天外起,五更月傍盼人还。   但愿相逢同一醉,莫要垂柳对绵蛮。   看到最后,燕北梧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就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燕北梧并不是不通文墨之人,妻子未出阁前是个娇娇女,她想要的自然是夫君的陪伴,可是他却偏偏做不到这一点。   九天揽月,落雪婵娟,他都能想象到,在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里,妻子是如何度过寂寂长夜的。   妻子信中所言,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诉说着思念,盼望着他的平安。   他的桐桐那般好,不只没有埋怨他,还为他守着北地,守着家,打点好了一切等着他得胜归来。   他燕北梧何德何能,竟然能教这样一位女郎倾心。   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遥望远方,语气轻柔又坚定地说:“不会的,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作者有话说:   脑细胞发出了强烈抗议,我尽力了   顺便求个收藏,卑微脸jpg. 第71章   北地送来的物资很是让大家伙欢喜了几日, 他们不仅有厚实的棉衣穿,而且后勤部还送来了许多的灌肠腊肉,这对于行兵打仗之人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   不过很快, 大家就察觉到了军中氛围的变化。   无他, 将军最近每天都黑沉着一张脸, 虽然将军板着脸是常态, 可是如近日这般肃杀也是少有。   就连军中的刺头儿都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又不傻, 自然要收起身上的毛毛刺儿刺儿,夹起尾巴做人!   中军帐中, 燕北梧看着手下诸将, 目光沉沉地道:“如此安排,诸位以为如何?”   余人面面相觑, 不知为何将军忽然又改了主意。   他们看着将军主意已定,虽然心中有诸多疑虑,可是对上那双有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竟是无一人敢说出反对的话来。   燕北梧:“如此,就回去准备,明日就发兵武阳!”   诸人:“卑职听令!”   等到将军走后, 高梵天才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将军原本不是要占了九察的吗, 为何现下又要去攻打武阳了呢?”   孔天雄也想不明白, 他看向一旁的严际中, 求教道:“军师怎么看?”   严际中轻摇羽扇,看着眼前几人, 说道:“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耳!”   留下这句话后, 他也离开了。   孔天雄:“啥意思?”   高梵天若有所思:“看来将军的最终目的仍然是九察,只是武阳守卫森严,这场仗打下来怕是有些艰难。”   马文进却不管那些:“若不是将军,我这一条贱命早就交代了,将军如有所命,我自是莫不听从!”说完也离开了中军营帐。   看着马文进离开的身影,高梵天也不再纠结,都说将军是贪狼下凡,战神转世,以往凶险也不是没经历过,他就再信一次又何妨?   如此,整个燕北军中都为次日的这场战役做着准备。   严际中脚步悠然地来到了燕北梧的帐中,进去时正看到将军在擦拭佩刀。   严际中也不见外,在他身旁坐下,他已经猜出了将军的打算。   武阳是拓跋六王子的地盘,九察是他胞弟十一王子的地盘,两地互为犄角,武阳易守难攻,可燕北军声名在外,武阳十有八九会像九察求援,届时九察后方空虚,他们只需分拨一部分兵力提前埋伏在九察附近,自可趁虚而入。   只是此法并非万无一失,相比之前的计划,要更冒险一些。   武阳距离高柳王庭很近,一旦王庭出兵,那他们燕北军就会受到前后夹击,若是再有拓跋部的其他兵力前往武阳驰援,那么燕北军甚至可能会被包了饺子,到时候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们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九察先于其他拓跋氏驰援武阳,届时他们即可暗度陈仓,否则就将陷入进退维谷之地。   而这,不过是因为北地新城的一封家书!   严际中看着燕北梧目光复杂,将军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可他还是决定冒险,这让他有些担忧。   他捻着胡须沉吟半晌,这才说道:“阿梧,美人乡英雄冢,此话何解?”   “无解!”燕北梧直视着严际中的目光,笑着补充道,“甘之如饴!”   严际中手一抖,颌下一痛,几根长须飘然而落。   惊讶过后,严际中竟然并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燕北梧幼时经历,自是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家庭,而段雀桐却又是难得的玲珑心肝儿。   将军若是不心动才是不正常,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夫人对将军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   次日,燕北军一路奔袭,在武阳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就已经将之困于城中,城门下自有士兵叫战。   城门之上,守城将领刘啸看着下方兵强马壮的燕北军,面色沉凝。   六王子日前去了十一王子那里,如今城中数他官职最高,可他虽自负悍勇,可燕北军占着人数的优势,他自是以守城为要。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给六王子传讯,若是九察部从后方包袭,两方形成合围之势,如此才能重创燕北军,解了武阳之围。   燕北军如黑云一般,伫立在武阳城下。   不一刻,城中就有几只飞鸽窜出,燕北梧挽弓搭箭,箭矢如疾风,直接信鸽贯穿。   一只、两只、三只……   刘啸看到最后一只信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后的羽箭,终于松了一口气。   信鸽带着的是武阳的求援信,与此同时他还安排了信使从城北离开,如此双管齐下,定然能够将此地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看着城门外“燕”字旗下收回弓箭的那个年轻将军,双方遥遥对视,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燕北梧嘴角亦有笑容一闪而逝。   城下叫战的士兵换了三拨人后,武阳城里的人仍龟缩不动。   燕北梧身边有一士兵打出旗语,前排士兵后撤,一排攻城弩现出了尖利的獠牙。   每辆弩车前后竟有六人,每张弩机上装有八支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   刘啸心里一突,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攻城弩,只是和一般的攻城弩却又有所不同,只是现在也容不得他多想,燕北军明显是要强攻。   他厉喝一声:“结盾阵!”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列重甲兵身披铠甲,手持钢盾,结成一扇巨盾。   马文进看着城墙上方反射出的甲光,眼里精光湛湛。   今日还是弩车的第一次实战,不过他对攻城弩有绝对的信心,任是再厚的盾也抵挡不了弩车的力道,经此一战,他们弓.弩营定能扬名塞外。   马文进看到将军身侧打出的旗语,举起手中的号角,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好似提前替武阳唱起了哀歌。   弩车两侧的士兵同时拉动绞索,弩车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后,车后的士兵按动机括,蓄满了力道的箭矢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城墙的方向飞去。   城墙上的人只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传来,随即就有头顶盾牌的士兵被整个钉在地上,身下很快聚集起一片殷红。   看到这一幕的人有的被吓破了胆,有的还没反应过来也步了他们的后尘,还有的被激发出了血性想要报仇拼命。   燕北梧听着城楼上的悲鸣、呼喊、哀嚎,整个人就如一尊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就连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两轮箭矢过后,城楼之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   城楼之上,刘啸从持续阵痛中缓过劲儿来,此时的他唇色苍白,他的一条手臂还被钉在地上,星星点点的温热洒在脸上,那是他的亲卫,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挡向了箭矢,可那支箭却从他的胸前贯穿又挟着余力穿透了刘啸的手臂。   刘啸提起手中的佩刀,想要将箭矢斩断,可是一刀下去,箭矢却未损分毫,刘啸因着震动疼的额头见汗,他又让另一亲卫来砍,刀锋断了口,可却依然未能将弩.箭砍断。   刘啸再次拿起了手中的刀,这次他的刀落在了自己的臂膀上。   有些呆愣的亲兵上前为他包扎,刘啸支撑着站起来,等看到城楼上的惨状时简直目眦欲裂,同时又有些茫然,还未交锋,他就已经败了。   燕北军绝对会成为拓跋部的心腹大患,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半晌过后,刘啸出现在墙垛中央,迎接他的是一支羽箭。   一支,从燕北梧的手里射出的羽箭。   倒下的那一刻,刘啸心想,战死城墙,这也许是他身为将军最后的体面吧!   燕北梧手擎弓箭下令:“攻城!”   三架铁皮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越众而出,此时城楼上面已经聚集了一批弓箭手,箭矢如雨一般射向铁皮车,只听一阵密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响声过后,铁皮车依然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挪动。   城门上的副将此时暴躁又绝望,燕北军到底弄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箭雨无法对其造成损伤?   他看向燕北军,只想下令让弓箭手将他们全部射穿,可是他们却在射程之外。   他想带领手城内的士兵与之拼杀,却知道那无异于送死。   他的心,在战栗!   铁皮车终于移动到了城门下,车前的挡板被打开,原来铁皮车里藏着的是攻城锥。   三辆铁皮车里的攻城锥成品字形排列,随着铁皮车内的士兵的操纵,有力地撞击着城墙。   城门上和城门内的士兵感受到了脚底传来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就好像撞击在他们的心里。   武阳城修建的十分结实,他们本来对守城很有信心,可是现在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副将看着将军死不瞑目的尸首,他握紧了手中的佩刀,喝问道:“热油和滚木怎么还没准备好?”   “回将军,已经准备妥当!”   副将面上一喜,看到运送而来的热油直接让人泼了下去。   他们只需要等到六王子带兵归来,届时就能够解了眼前的困局。   燕北军阵中,传来一阵号角声。   攻城锥再次加大力道,渐渐地从穿凿的孔洞中透出一抹光亮来。   等到三个点全部贯穿,攻城的士兵集中于三点的中心,猛烈撞击几次,城墙破了。   速度如此之快,是双方都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燕北军中响起了欢呼声,就连严际中也有一瞬间生出了占领武阳城的念头,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武阳与高柳距离太近,他们就算今天占了,以他们如今的实力也守不住!   此时,武阳城内的守军也已经列阵出城,随着副将一声令下,就向燕北军冲了过去。   中军后撤,罗源带领着亲卫随侍在将军身侧保护。   孔天雄、高梵天呼喝一声,也带着各自手下士兵上前拼杀。   拓跋鲜卑向来以强悍著称,而燕北军身为后起之秀,也不遑多让,双方都杀红了眼,放眼望去,血肉横飞!   这,就是战争!   充满了血腥和残酷,充斥着反抗和掠夺,身在局中,谁都逃不掉!   ……   燕北梧目的明确,此战一为引蛇出洞,二为消耗对方实力,当斥候兵传来想要的消息后,燕北梧当机立断,鸣金收兵。   燕北军且战且退,一开始还有武阳城内的士兵在后追击,可随其战损人数增多,终于开始后撤。   等到武阳城追来的尾巴全部被斩断,燕北梧下令全力奔赴九察部,那里的同袍正等待他们的支援。   其间燕北军与来武阳驰援的先锋遭遇了一场小的战事后,随即绕道而行。   此时的九察部城内空虚,宋赞、孔天雄等与九察留守士兵交战正酣,回转的燕北军大部队的加入,让这场战争变得毫无悬念。   等到城楼插上燕字大旗,宣告着这场战事的结束。   此时的十一王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巢已经被人占了,他和六王子看着满目疮痍的武阳城,兄弟二人皆是愤懑不已。   等到从九察部逃出来的士兵告知他九察被燕北军所占的消息时,一切已成定局。   兄弟二人写了手书交与信使,寄希望于其他兄弟能够伸出援手,将鸠占鹊巢的燕北军赶走,只是还未等来回复,既兵祸之后,武阳又迎来了天灾!   经过连日的安抚和镇压,九察部中反对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日,燕北梧正与人巡视马场,忽而阳光变得晦暗起来。   严际中看着白虹贯日之象,这明显是不祥之兆,他对燕北梧道:“将军,恐有异动!”   不用他提醒燕北梧也看出来了,就连胯.下马儿也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四野中传来窸窣声,矮草处隐约可见灰白皮毛一闪而逝,甚至还有蛇从寄居的巢穴爬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21:52:57~2022-06-10 23: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国磕学院院士 30瓶;菩提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周围的亲卫本还因为眼前的异象而心下躁动, 看到将军一如既往地冷静也慢慢放下了提起的心,无论如何,他们只要听令行事就好。   燕北梧安抚地抚着墨云的颈侧, 等到它不再如原来那般躁动不安, 这才对严际中道:“军师以为如何?”   严际中于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之道也是有所涉猎的:“依属下看, 怕是地龙翻身之兆!”   燕北梧面色沉凝:“军师可能算出地动的方位?”   严际中于此并不精通, 当下摇了摇头。   “如此,还是要快快回去通知, 让大家都撤到空旷处才是。”   燕北梧当下也不耽搁,吩咐这里的人照看好马场, 又安排人先行回去通知, 随后也骑马往九察部的方向赶去。   燕北梧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燕北军是他亲手带出来的, 也带着他鲜明的个性风格,他这边一下令,所有人都立马行动起来。   九察部是个只有两千户的小城,这里原本的百姓受十一王子盘剥严重,燕北梧本身又是鲜卑族,此前又有他乃拓跋氏子孙的传言, 是以抵抗情绪并不十分激烈。   尤其是这些日子, 他们看到燕北梧治军有方, 燕北军军纪严明, 观感竟是比原本的甲兵还要强些。   当然, 他们安分的前提是燕北军初入城时所展露出的铁血手腕。   无论是奋起反抗的,还是趁乱作恶的, 全部都被杀死, 毫不留情。   城中与拓跋氏沾亲带故的全部都被控制了起来, 而对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他们又做到了秋毫无犯。   马寻的宣传队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闲着,政治宣传,安抚民心、这些事儿他们都是做熟了的。   如今的宣传部早已鸟枪换炮,再不是原来单薄的几人小队可比,是以倒也忙而不乱。   九察部的原住民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似乎都在告诉他们,归顺效忠燕将军,就有好日子过。   因此在宣传队敲着铜锣在街上高喊,地龙即将翻身,让所有人带着家小撤到空旷处的时候,大家没有多犹豫就都走了。   不走也不行,有士兵拿着闪着寒光的长矛在后面驱赶,待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对家里未来得及带走的财物的担心多些,还是对身后长矛的畏惧多些。   等到他们一路来到城外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冷面将军已经在那里了。   还有士兵上前将他们分开安置。   说是安置,其实就是划块地方,几个士兵在那守着几十个人,左一堆儿右一堆儿地分散在旷野中。   一个小少年大着胆子问道:“兵大哥,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啊!”   其余人也都支起了耳朵。   大兵本不欲回答,对上少年浅茶色的眼睛,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遂道:“若是地动来了,跑掉的机会也大些。”   又有一人问道:“那这样分散开就安全了吗?”   地龙翻身,想想就觉得可怕,这样做真的有效吗?   大兵:“运气好的话。”   旁边一个大兵看着自己的同袍说了这样的话后,那些百姓惴惴不安的神色,好心道:“不必担心,我们将军可是战神转世,就是地龙也会绕着道儿走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十分骄傲,竟让人不由得信了几分,只是这话听着实在不像真的。   有人脱口说出了心里所想:“战神,那不是管打仗的吗?这地龙和他也不是一路的啊?”   大兵咧嘴一笑:“将军天生就带着煞气,地龙也害怕,见了将军可不就是要躲嘛!”   此话一出,他旁边的士兵就提醒道:“莫要胡说!”   这话听着也不像是在夸赞将军的。   百姓们听着也是心头存疑,这时之前的小少年又问道:“兵大哥,宣传队说的北地真的有那么好吗?”   小少年十岁左右年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只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显眼,整个人瘦的就像是行走的骨头架子,身上穿着破旧的皮袄,寒风中,好似全靠那一身破皮袄才将他留在此地。   大兵看着他一阵风都能刮走的瘦弱模样,觉得他有些可怜,这才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北地已经没有这般瘦弱的孩子了!   他肯定地道:“我们原来都吃不饱肚子,现在却顿顿都能吃上饱饭,你说好不好?”   小少年看着身材魁梧的士兵,咽了口口水,这得吃多少好东西才能长得这么壮实啊!   一时,他对他们口中的北地生出了无限向往。   “兵大哥,我们现在归顺了将军,那是不是也能吃饱了啊!”少年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这一句话瞬间又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是啊!若是能吃饱……   那还真是想都想不出的好日子呐!   马寻过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道:“将军不养闲人,我们能吃饱肚子,那是因为肯干活,将军和夫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你们若是也能做到这一点,那同样也能填饱肚子。”   等到马寻走后,有人好奇地问:“将军夫人是何许人也?为何马大人那般推崇?”   大兵的脸上又挂上了招牌式的骄傲,他挺起胸膛道:“将军夫人哪!那可是仙女下凡哪!”   众人:“……”   将军和夫人是不是神仙下凡他们不知道,不过燕北军里的大兵脑子多少都有点儿不清楚倒像是真的,看这无脑吹的架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过,很快他们就无心吐槽了,一阵从大地深处发出的怒吼传了出来,随即脚下的土地也跟着晃动起来,一时惊呼之声四起。   “地龙翻身啦!”   “怎么办?怎么办??”   “速速逃命吧!”   “吾命休矣!”   ……   在百姓们六神无主的时候,严际中却松了一口气,这震动虽然明显,却并不强烈,“不是这里!”   严际中的语气十分肯定,燕北军的众将领对他的能力向来信服,闻之,也放松下来。   宋赞:“不是这里,那会是哪里呢?”   是啊,不是这里,那会是哪里?   众人心中都出现了一个地名——武阳!   脚下的震动持续了大概十息后才停下,作为震中的武阳此时却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   原本的城墙在地动中彻底变成了断壁残垣,城内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耳边传来的尽是哀嚎之声。   地面上张开的巨口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   而作为城主的六王子和他的胞弟先后脚去见了阎王。   先是被燕北军压着打,又迎来了地动,副将因为守城不利,被六王子第一时间砍了脑袋。   如今,主事的一个都没有,这下子武阳就彻底乱了套。   消息传到燕北梧等人的耳中时,大家一时都有些恍惚。   原本燕北军是占了九察部,可是距离把它彻底吞下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是十一王子的地盘儿,武阳城因着燕北军也损耗颇多,六王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已经做好了六王子和十一王子带兵打过来的准备,要知道十一王子驰援武阳的时候可是将九察的大部分兵马都带走了,到时他们兄弟二人的兵力汇成一股,若是九察部原本的士兵再来个里应外合,那燕北军和他们打起来也是很吃力的。   当时他们还在争论,是不是将战俘全部杀了,以绝后患,还是将军提了一句“开荒需要人手”,他们这才按捺住了杀性。   如今,一个地龙翻身,原本的担心就显得多余了。   六王子和十一王子全部殒命,那其他的兵卒怕是损耗也不少。   孔天雄外表粗犷,可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他当下提醒道:“武阳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城里受灾的人肯定会寻求出路,要小心他们会引起的动荡!”   “不会吧!现在谁不知道九察被咱们给占了,他们就算是找出路也不会放着高柳不去来九察吧!”马文进有些不信。   严际中:“孔都尉担心的有理,十一王子他们带走的人总不会都死光了,他们的亲人还在这里,遇到了危险,第一时间去找自己亲人是本性。”   “他们若是真的往九察这边来,若是不将他们收服了,岂不可惜?”说这话的是马寻。   马寻的话将众人的思路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们北地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开荒种田、养马牧羊、修路建房,哪儿哪儿都需要人,要是真有人逃到了这边,那就是送上门来的劳动力,轻易放过确实可惜。   众人各抒己见,已经开始争论九察和武阳的百姓大兵要怎样分配的问题了,等到声音渐消,这才发现适才将军一直未出声。   他们将目光投注在燕北梧的身上,不管他们是何想法,最后总要将军拍板才是。   燕北梧:“马寻你把手底下的人安排一下,一部分继续做城内的宣传,剩下的带到武阳通往九察的必经之地。高梵天带兵配合,以作震慑。”   “若是有人从武阳过来,就告诉他们,若是想要进城,以后就要归顺燕北军,并且要让他们签下契书。”   “如果城中有百姓的亲人此前开拔武阳,可以允许他们一起跟着过去!”   此话一出,大家都暗赞将军英明。   所谓契书,实则是一份劳务合同,最少的也有十年之久。   有了这样一份契书在,十年后,那些人怕是已经成为了北地的一份子,哪里还会惦记着原本是哪里的!?   如此这般,在武阳通往九察的必经之路上,竖起了一个个小茶棚,茶棚里燃着便携的行军炉,为这凛凛寒冬增添了一丝暖意。   只是茶棚外却有一列精兵,看着就让人望而却步,再细瞧,那些精兵身前还有百姓在那儿探头探脑地张望。   如此组合,实在让人感到怪异。   忽而,茶棚附近的一位老妪激动起来,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石良听到母亲的呼唤声,拉住了马缰绳,旁边的王冲催促道:“阿良,走啊?”   如今燕北军守在这里,各个披甲执锐,明显是不怀好意,他们若是再上前,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石良:“我听到阿娘的声音了?”   王冲:“你不会是听错了吧!”话虽这样说,可还是和石良一起向人群中张望起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激动地向他们招手,那人正是石良的老母亲。   “果然是阿娘!”石良语气激动。   他再顾不得其他,骑马奔着老妪的方向而去。   王冲看他不管不顾的模样,啐了一口,随即也驱马跟了上去。   石良到了近前,从马背上利落地滑下,跪倒在老妪面前,母子俩抱头痛哭。   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没了,如今能够活着重逢,自是激动不已。   其间,王冲一直注意着燕北军的反应,结果就是没有反应。   那些大兵一个个像木雕的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王冲忍不住打量起他们来。   这些大兵和他以为见过的都不一样,他见过高柳、平城的精兵,他们也像这些人一样魁梧强壮,可气势却截然不同。   还有他们身上穿的棉衣,似乎也格外好些,看着就十分厚实,就连长矛上的寒光都比别个亮些。   这时,有一个文书模样的士兵在茶棚冲着他招手,王冲用手指了指自己,看到对方点头,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张俭拿起桌上的炭条,问道:“姓名?”   “王冲。”   张俭:“年龄?”   “二十五。”   张俭:“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只我一个。”   张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和他同龄,可他孩子都有了呢,想到离开北地时妻子已经隆起的腹部,张俭的心中就一片火热。也不知自己托忍冬捎回去的东西她有没有收到。   旁边的宋二宝轻咳两声提醒,张俭收拾好心情,接着问道:“你想参军还是做工务农?”   王冲:“什么?”   张俭:“若是参军,吃穿由军中负责,年底还会发放五十斤粗粮,两斤肉,十尺粗布;若是务农,需要自己开荒,每年需要上交粮食的三成作为赋税,五年后土地可归属个人,你选哪个?”   王冲:“我不会种地。”   张俭看着他的身板,建议道:“那就选当兵吧!”说着就在纸上又写了什么。   张俭写完后,看着身边的助手宋二宝也誊抄完毕,就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王冲,“去后面青色的帐子报道吧!”   王冲看着手中的纸有些茫然,报什么道?对了,他不会种地,所以这人说让他继续当兵。   可他还好像没同意吧!怎么就要报道了呢?   那边,痛哭了一场的石良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好友茫然伫立的样子,他有些奇怪地上前询问。   王冲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脱口问道:“你要当兵还是做工务农?”   石良:“……什么?”   “做工务农!”石母在一旁赶忙道。   说着就拉着儿子上前,都没给石良多犹豫的机会,很快,他的手里也有了一张纸。   王冲听到刚才询问自己的人对他好友说:“去灰色的帐子,那边会给你安排。”   石母牢牢地抓着儿子的小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儿子真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样,她是再也不想看着儿子上战场去拼命了。   张俭看着被老母亲拉着的石良,摇头叹息一声!   宋二宝:“大人是在可怜天下父母心吗?”   张俭:“不,多好的当兵苗子啊!”   宋二宝:“……”行吧!   有了石良和王冲,接下来就有了第三个,第四个。   还有兵卒组织大家排队,后来赶到这里的大兵和逃难过来的百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被安排着排在了队伍里。   当然也有人觉得燕北军这样做有阴谋,当场离开的,余者看到那些燕北军就那样放任那些人离开,很多也有些举棋不定的人反而安了心。   既然并不是强制,那也许真的可信呢?   等到晚间,他们就被分别安置起来,每个人还都分到了一个拳头大的馒头和一碗酸菜粉条汤,上面竟然还浮着油花。   这下子,众人的心里就更安稳了,没有想要对付他们还给吃饭的道理。   这些人也是可怜,最初武阳被燕北军围了,他们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燕北军被打跑了,他们又遭遇了地龙翻身。   从废墟中爬出来,他们在寒风中赶路。   来到这里后满心惶然,稀里糊涂地就签了什么契书,契约的对象还是他们惧怕的燕北军。   可是,在他们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在悲苦中度过的时候,燕北军却为他们提供了滚烫的饭食,还有暖烘烘的屋子,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梦里,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天晚上,一个说法正在九察部里流传。   九察原本也会遭遇地龙翻身的,就是因为有燕将军震着,那地龙才没翻起来。   为什么燕将军在这儿地龙就不敢作恶?   那是因为燕将军是战神,是神仙呐!   而他们的六王子和十一王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护住还是惨死,正是因为上天也看不过去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派地龙来收了他们。   没见他们死了地龙就慢慢消停下来了吗?他们这些可怜的百姓完全是被连累了啊!   不过是短短一个晚上的发酵,传言似乎变成了真的一样。   原本百姓看到燕北梧就躲,现在他明显感觉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敬畏中带着瞻仰什么珍奇的热切。   大兵们就更离谱了,无论是燕北军原有的士兵,还是一些刚加入的新面孔,似乎看着他时都带着一股子狂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而且还有愈发严重的趋势,燕北梧也知道马寻的手段,可为什么身边的人也不对劲儿了呢?   尤其是孔天雄,这家伙不至于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吧?!   燕北梧神情有些严肃,他盯着孔天雄:“你是怎么回事儿?”   孔天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将军,您当年出生那会儿,有没有什么异象发生?”   燕北梧无语地看着他,不想相信自己看重的干将竟然能有这么蠢。当下也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   宋赞赶忙跟上,这几天事情多着呢,武阳那边还有余震,是以这几日一直都有人逃到九察。   将军急着回北地与夫人过年团聚,自然是赶着要把事情早日处理好。   他被安排带兵在此地驻守经营,自然不敢疏忽。   马寻也忙,忙着做好宣传和疏导工作,他们这里的情况应该已经传了出去,接下来这段时间,武阳那边应该还会有人过来,其中可能还会掺了探子,他得天天盯着才是,可不能让将军的大业在他这里出了什么纰漏。   孔天雄看着着一个个地都跟着将军走了,赶忙手疾眼快地捞住一个,看到捞住的人是谁后,他赶忙松手,还小心地替严际中将袖子上的褶皱抻平。   严际中看着他狗腿的模样有些好笑,他轻摇羽扇,问道:“孔都尉如此急切,可是有事儿?”   孔天雄看着扇子:“军师,您不冷吗?”他看着对方扇扇子都觉得冷,虽然他现在身上暖和得很。   严际中:“……”   孔天雄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中已经得罪了军师,他兴奋地道:“军师,我觉得将军真的是有些神通!”   他也不用对方配合,就竹筒倒豆一般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您看啊!当初咱们本来的计划是直取九察部的,那打起来可就是拉锯战,可将军却决定佯攻武阳,这可谓是神来之笔啊!”   “凑巧的是六王子还刚好在九察部,他得到武阳被围攻的消息焉能不急?这下子九察的大部分兵马都被他带走了,十一王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也跟着去了。”   “结果,又来个地龙翻身,可不就便宜了咱们。”   “这回可是咱们燕北军损耗最小,收获最大的一次,若不是亲身参与,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想来想去,也只有将军‘出身’不凡才能说得通了!军师大人以为呢?”   严际中:“……”   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孔天雄只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却又莫名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神仙转世之说。   不过,想起如今燕北军如有神助一般的发展速度,将军的气运确实是常人难及!   想到这里,严际中只觉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顿觉身心舒畅,他摇着羽扇,悠然离去。   孔天雄:“……您倒是说说自己的看法再走啊!”没人搭理,他只好也去忙公务了。   虽然严际中并没有说他究竟如何作想,可孔天雄刚刚的话却也有人听到,于是,将军是有大神通大气运之人,燕北军有军神坐镇,所以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消息还是流传开来。   甚至还有人说谁若说想要与燕将军作对,即便燕将军不动手,老天也会把他收走。   不得不说,在民智未开的时代,玄学还是很有市场的!   消息传到北地,段雀桐的第一反应是:没文化,真可怕!   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很多事情推行起来会更容易,不是还有人传她是仙女下凡吗?   只是教育也得计划起来了,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教育可以促进劳动力的再生产,等到时机成熟,就要推行教育,至少也得会书写算数。   现在找个识字儿的都不容易,都说能者多劳,可这么下去,能者就是累死也忙不过来呀!   段雀桐在温暖的小别墅里想东想西,不过她很快她就把这些都抛诸脑后了,郎君说会在年前赶回来,府里也要准备起来了呢!   想起对方的模样,段雀桐不由得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五个版本的解释,这里采用的是开民智的说法。感谢在2022-06-10 23:49:56~2022-06-11 23: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磬竹难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段雀桐从前对于新年并不看重, 那时候她什么都有,完全可以把每天都当成新年来过。   等到过了婚龄,她对过年甚至产生了抵触, 无他, 她遭遇了每个大龄剩女的必经之路——催婚!   小时候, 妈妈会亲昵地叫她老姑娘, 那时候她爸妈都忙,平时一周才能见一次, 遇到剧团有巡演,一个月、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面, 所以每次妈妈回来, 都会亲热地喊上一句:“老姑娘,妈妈回来了呦!”   可后来, 她从老姑娘变成了“老姑娘”,甚至有人会恶意调侃:“你家老姑娘回来了啊!”。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称呼!也一度让新年在她心里变成了最不想过的节日。   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在这样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年”的意义非比寻常,只要是活着的人,就没有不重视的。   就连家里的牲畜在这一天都能得到更好的待遇。   不过, 在此之前, 一部分膘肥体壮的要先走一步了, 没有肉, 那还叫什么过年呢?   余查修将可以出栏的羊都赶到了新城这边, 这是他第二次过来,两边步行要用两个多时辰, 这次他是带着族里的二十几个青年一起过来的。   守门的士兵老远就看到他们赶着一大群羊过来, 顿时都眼冒绿光, 当下就有人去通知了柳子尧。   柳子尧看到羊群的状态十分满意,吩咐人给羊称重。   柳子尧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道:“你们是想怎么交易,是用粮食布匹、还是银钱?”   余查修之前早就打听过了,当下就道:“四成粮食、四成布帛、还有两成用银钱。”   柳子尧点了点头,他知道今年余查部粮食种的晚,开出的荒地也有限,多换点粮食才是正理。   等到称重完毕,按着市场价计算了货款,柳子尧写了一张兑票,告诉他道:“你拿着这张兑票去杂货铺,那里的人看到后就会将粮食布匹兑给你。”   又命人取来了那两成银钱,双方交易十分顺利。   余查修拿着手中的凭条有些激动,这上面的几行字,可是关乎到接下来一年族里的安排,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几个青年也凑过来瞧稀奇。   能够和军中做交易,这可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呢!   之前他们就听说过燕北军中流出的兑票十分特别,如今可算是看到了。   兑票只有女子巴掌大小,也不知这纸是如何做成的,竟是十分硬挺,在阳光下泛着流光,竟然还会微微变色。   最上面写着燕北.后勤部几个大字,他们知道还有一种写的是燕北.将军府,纸张的底色上是一只雄鹰的虚影,那是燕将军的象征。   “真想把这张兑票一直留着啊!”一人感慨道。   余查修将兑票小心地收到怀里,说道:“走吧!还是把粮食和布匹都搬回族里要紧。”   从这天开始,北地就彻底热闹起来了,或者说叫燕北更合适些。   燕北是百姓自发的叫法,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成为了北地正式的名字。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民心的一种象征,透过这个名字,整个北地都打上了燕北梧的烙印。   今年新建的那片被北地人称为燕北新城,如今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在新城拥有一席之地,那里可是有将军府呢!如果住在那里,就有机会见到将军夫人。   听说将军又打了胜仗,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甚至有人开始展望将军将其他的胡部全部收服的那一天,届时他们就不必再担心会发生战事。   燕将军让他们敬畏,可将军煞气太重,在北地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和作风冷硬的将军相比,将军夫人却平和得多。   将军给了他们安定的环境,而将军夫人却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   如果不是宣传部不允许,如今将军和夫人的祠堂都已经建起来了,即便如此,有些人家私下里也悄悄供奉着两人的牌位。   段雀桐知道后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建祠堂呢!   这下子好了,搞的她和郎君明明还活着,却好像已经仙逝了一般。   所有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它如瑞雪,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这片土地,只等到春风乍起之际,就会开出绚烂的花来。   自打燕北军中开始杀羊,就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从这天起,军营里天天都有羊杂汤喝,汤里放了各种作料,味道极其鲜美。   除了军中,将军府也买了许多羊,整个燕北的羊几乎都被军营和将军府包了。   段雀桐本身不喜欢吃羊肉,可今年燕北就没有养猪的,仅有的两头还是方亥从别处运来的,她稀罕着呢!那是要等到郎君回来才能宰杀的。   野猪倒是也打了有几头,只是野猪肉有一股腥臊气,还不如羊肉呢!至少羊肉烤着吃还是不错的。   她让府里买羊一是为了发福利,除此之外就是给杂货铺供货,过年了,哪能没有肉吃呢?   他们燕北如今商品有限,可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的。   杂货铺的案板上每天都有新鲜的羊肉出售,门口更是支起了两个棚子,一个里面煮的是羊杂汤,五文钱就可以买上一大盆,省着点儿可以吃上两天。   旁边还有一口大锅熬的是羊骨汤,这个是不要钱的,不过每天只有上午才会供应,每个人还只能分一碗。   虽然羊骨汤没有羊杂汤好,可也是有肉味儿的,不用花钱那就是它最大的优势,每天都有人早早地排队过来等着。   如今的燕北人还没有养成消费的观念,不过每天的羊杂汤还是供不应求。   喜好美食是人的天性,看到别人美滋滋地端着一大盆羊杂汤回去,总会有人眼馋。   人都有从众心理,大家都是逃荒过来的,彼此半斤八两,别人家也没富裕到哪儿去,就买一回当犒劳自己好了。   尤其是家里有小娃娃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就有那却不过意地想:辛苦一年,五文钱也不是很多,买上一次尝尝也好,有那实在抠门的,五文钱舍不得,一文钱还是花得起的。   虽然大家买羊杂汤时会犹豫,不过面对价格更高的羊肉时,却变得慷慨起来,案板上的肉每天都会被抢光。   一切只因为,过年了啊!   一年到头,就吃这一回!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   小钱花的犹犹豫豫,到了大处又变得果断起来。   今年对于燕北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原住民以往并没有过年的概念,胡人最重要的是祭神节,是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热闹。   而今年刚来此地定居的人,多年以来不是这儿打起来,就是那儿打起来,天天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又哪儿有什么过年的心思呢?更别说这样热闹地买年货了。   那种欢悦的气氛,实在是让人着迷,就算是不买东西的,也会去凑凑热闹。   这里还有一点与别处不同,因为桃娘子派发的订单,许多小媳妇、小娘子都到他们家织起布来,一匹布要织四五天,织完一匹布就有十文的工钱,当然也有手熟的织娘,两天就可以织一匹出来。   大家都知道桃娘子接的是将军府的订单,最初大家就像疯了一样,都想去桃娘子家里去织布。   只是他们家的织机数量有限,就算是三班倒儿也远远满足不了大家对赚钱的需求。   就有那伶俐人开始自己单干的,反正杂货铺长期收购,只要买得起一架织机,挣的总要比给桃娘子打工赚的多。   之前他们这来了个西域商队,他们把杂货铺库房里的布全都吃下去了,如果不是掌柜的一再拒绝,给军中留的布匹他也不想放过。   有些人家干脆就夫妻齐上阵,两人轮流织布。在实实在在的铜板面前,谁还在乎这到底是不是男人该干的活计呢!   因为织布的人多了,燕北的木匠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各种织机纺车供不应求。   有那手巧的,拿到图样子就能织出提花布来,那价格就是成倍地往上翻。   如今谁家若是有个手巧的小娘子,那真是会被全家供起来。   屋里必然要烧的暖暖的,否则手指僵硬,哪里能灵活地穿梭引线?   粗活也是不能做的,手指粗糙,织出的布可是会起毛的,这样的布可卖不上好价钱。   手笨一些不会织布也不要紧,纺线总是可以的。   至于笨手笨脚的男人,这个时候就被迫承担起烧火做饭的活计,原本还有些心存怨言的,可是一段时间过后,夫妻感情反而更好了。   无他,织布这活看起来轻省干净,可若是想出活儿,就需一直坐在织机前,从天刚蒙蒙亮,直忙到半夜去,谁家的媳妇女儿谁心疼,不过就是洗衣做饭,又不会掉块儿肉,有什么不能干的呢?   如此,全家都忙活起来了。   这一年,他们从春忙到秋,又从秋忙到冬,年终岁尾,总要犒劳一下自己吧!   原本习惯了精打细算的主妇贡献出了最大的购买力。肉是肯定要买上两斤的,除此之外,那些诱人的糖果也要买上几文钱的,还有样式新颖的碗碟,没有一个主妇能抗拒它的吸引力。   因为过年,杂货铺还会送个针线之类的小玩意儿做搭头儿,这下子大家的购物热情就更加高涨了。   也有单身汉看着别人家都热热闹闹,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当下打定了主意,明年要再用心些,若是能讨个媳妇,那就更好了。   这些人没事就喜欢往山里寻摸,运气好时也能打个野鸡、兔子之类的,拿到杂货铺就能换几个铜板。   积少成多,如今燕北最不待见的就是闲人,谁都不想被人瞧不起。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3:43:42~2022-06-12 22:5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208849 10瓶;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段雀桐一心等待着郎君的归来, 只是在她的满心期待中,先等来的却是恶客。   “你说来人是谁?”   段辰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还是重复了一遍, “来人说是幽州刺史府的管家, 为贺燕北新城初建, 他奉王刺史之命, 送来了节礼,如今正安置在知客院。”   段雀桐摸不准王浚此举到底是何意, 总不会是为了与他们燕北交好吧!   如今东海王势头正猛,今年又干掉了一个兄弟, 他对洛阳宫城里的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王浚只要牢牢地抱住东海王的大腿即可,最后总少不了他的一番富贵。   幽州和燕北关系微妙, 彼此并不想硬碰硬,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保持原有的平衡为好,为何现在忽然要往这里送年礼呢?   段雀桐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这才注意到段辰有些欲言又止,“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段辰几次想要开口, 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段雀桐看的着急, “有话说话, 别婆婆妈妈的!”   段辰被夫人这个评价刺激到了, 心一横、眼一闭, 说道:“幽州的年礼中还有几名女子,怕是来者不善。”   段雀桐听明白了, 这是想要往将军府的后院儿塞人哪!   这一点段雀桐绝对忍不了, 这明显就是看他们日子过好了来给添堵的。   段辰一瞬间被夫人眉眼间的凌厉所慑, 赶忙低下头去。   来到北地的这几个月,他一再刷新对段府这位三小姐的认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据说被主母亲自教养长大的小姐是怎么养成现在这个性子的。   气度、眼界、心胸、手腕儿,样样不缺,更难得的是御夫有术。   燕将军是多铁血□□的一个人哪,在他们夫人面前愣是像变了个人一般。   虽然还是喜欢冷着一张脸,不过周身的煞气却是收敛了八.九分,单就这一点来说,他就佩服得紧。   不过,知道的再多他也只会压在心底,君不见何管事已经变成了柳大人,后勤部长那不就是军需官吗?手里的权利可大着呢!   他只要尽心办事,难保他不是下一个柳大人!   他是夫人的陪嫁,自然是夫人在将军府中的地位越稳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越好。   是以在发现了幽州节礼里的猫腻儿后他才会暗示夫人,心里有了准备,才能更好地想出应对之法!   段雀桐:“知道了,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段辰:“那位孙管家说是想要到府上拜访。”   段雀桐哼笑一声,来给她添堵难不成还奢望着她能以上宾之礼待之?更何况来的还是个管家。   “我这几日忙着,让他们先等着吧,人家远道而来不容易,可要好好款待,知道吗?”   段辰小心地看了一眼夫人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领会错夫人的意思这才退了下去。   怎么好好款待呢?   段辰能被柳子尧培养成接班人也不是吃素的,当晚孙管家一行人就感受到了将军府的“热情”。   孙齐看着桌上的粗茶淡饭只想摔筷子,他强压下火气,叫来院子里伺候的人,指着桌子上的饭食问道:“你们这么对待客人,府里的主子知道吗?”   于小鱼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下口水,他充满期待地看向孙管家,“您这是不吃了吗?”   是个人就能看出他对桌上的糟糠有多向往,孙齐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挑剔了,可看着壳儿都没脱干净的高粱米,还有看不出来原材料的菜肴,他心里的火又拱了起来。   不是他挑剔,而是这胡族小儿没见识。   孙齐:“……负责这院子的是谁?让他过来!”   于小鱼:“就是我啊!你有啥事儿都可以跟我说。”   孙齐看着这个没甚尊卑的小子,心里更气了,可人在屋檐下,他还真怕外面那些蛮子不按常理出牌。   没错,孙齐他们压根儿连将军府的门朝那边儿开还不知道呢!   他们一到这儿,就被安排在了亲卫营旁边的院子里,出了院门就有士兵守着,一个个的,面相凶得很,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像是客人,反倒像是犯人。   他原本摆出的姿态看到这架势立马就颓了,基于对方的态度,他确实不敢造次。   孙齐看着眼前有些木愣的小子,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小鱼。”   “小鱼是吧,来的时候我看那边儿在杀羊……”孙齐看着于小鱼的目光稍显热切。   “那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都是犒劳军中的”,于小鱼看他眼巴巴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落忍,遂道,“你若是想吃,我可以给你要份儿羊杂汤来。”   孙齐:“羊杂汤?那是什么?”   于小鱼眼睛晶晶亮,有些兴奋地介绍:“就是用羊肚、羊肝、羊肺、羊肠、羊下水切碎,和羊骨头放到一起煮出来的汤啊!杂货铺有卖,五文钱就能买上一大盆,您若是想吃,我可以去替您买。”说着嘴里还发出了恼人的吸溜声。   在孙齐的认知里,他口中提到的这些东西都是脏秽之物,就这,燕北竟然还敢往外卖?还真是穷疯了!   蛮夷就是蛮夷,再如何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兽性!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孙齐却升起一丝微妙的优越感。   他当下拿出二钱银子来,“你去给我重新置办一桌饭食来,这样的东西就莫要拿来现眼了。”孙齐拿眼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于小鱼接了银子,还放到嘴边儿咬了咬,孙齐一脸的嫌恶,赶紧摆手道:“剩下的就给你做赏钱,机灵着点儿,知道吗?”   于小鱼嘿嘿笑了两声:“小的头回儿见银子长啥样,您多担待!”说着还不忘巴望着桌上的东西,直到被孙齐瞪了一眼,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孙齐对他的识相感到满意,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银钱开道都是有用的,这不立马就会说话了吗?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身为客人,即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想要吃顿羊肉也不应该自己掏银子。   于小鱼刚出院子,就被狄星搭着肩搂了过去,他看了眼院子的方向,问道:“怎么样?”   于小鱼土憨憨的脸上,一双眼睛露出狡黠的光,他评价道:“不太聪明的样子,隔壁院儿里那几位怎么样?”   “就那样呗,装的倒是老实,不过阿蛮说,她们一直打听将军和夫人的性情。”狄星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于小鱼听后神色也有些不好看,幽州来人明显是给将军送女人,也许在别处这只是寻常,可在燕北,没有人希望将军府的后院儿有别的女人。   这里的人有一种十分朴素的思想,似乎将军和夫人一直和美下去,燕北也就能够变得更好。   这种想法并没有人刻意去灌输,只是任谁看到过两人策马而行的情景,都会不忍去破坏。   于燕北而言,将军和夫人已经成为了一种美好的象征,谁若是想要打破这种美好,那就是在和所有人过不去。   ……   段雀桐打定主意要晾那些人几天再说,结果还没等她撩开手去见孙齐他们,上党就来人了。   来人风尘仆仆,正是段景荣身边的长随顾从礼,段雀桐一个示意,思秋就赶忙去端了姜茶来。   段雀桐待他极为亲热,“阿叔,这一路辛苦了,莫急着说话,快喝些茶暖暖吧。”又吩咐银锁亲自去客院安排。   顾从礼听着三小姐亲切的话,只觉分外熨帖,他喝了半盏茶,体内的寒气似乎也被驱走了大半。   顾从礼:“看着三小姐一切安好,老爷和夫人也就放心了。”   段雀桐笑道:“有父亲、母亲撑腰,我自是过得极好。”   顾从礼听到这话,脸上笑意又真了几分。   段家给出嫁女撑腰,那是身为娘家的态度。   三小姐这样说,同样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娘家念着她,她也没有忘了娘家!   不过,两边离得这样远,三小姐能够过的好,归根结底还是她自己的本事。   当初知道三小姐的遭遇时他还暗叹可惜呢!成亲那般仓促,嫁的还是个活阎王一般的人物,白瞎了三小姐那般人才。   等到再次收到这边传来消息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   事在人为,要他说,三小姐如今过得比公主都要强些。   更何况,除了能力手腕,三小姐还多了几分运道。   以往还不觉得,可看他们二房如今的情况,就属三小姐的日子过得最自在。   府里故去的大小姐,那可是府中的第一个女孩,老爷对她的重视不下于嫡女,可后来却死的那般不光彩。   二小姐呢?明明是嫡女,可偏要和个庶出的姐姐过不去,伤了老爷和夫人的心,也就这半年情况才算是好些。   后边的四小姐和五小姐性子倒是还成,只是有三小姐珠玉在前,总显得普通了些。   不说别的,夫人对待三小姐和对待亲生女儿也没差什么,当初那嫁妆拿出来,府里人私下可没少说道。   顾从礼打眼瞧着,三小姐如今脸上竟是带了几分威严的,想来离开琅琊郡后,没少经事儿。在燕北,也是说得上话的。   至于为何,单看他今日过来,燕北军民对待他的态度就可窥知一二!   看如今这事态,怕是三小姐还会成为段家的依靠呢!   须臾之间,顾从礼心下就已经转了无数念头。   段雀桐知道顾从礼是父亲身边的得力人儿,这次亲自过来肯定是有事儿,当下直奔主题,“怎么这次是阿叔过来?”   顾从礼心下感叹三小姐的敏锐,当下说道:“原本二郎君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临出行前老爷病了,这才派了我过来。”   段雀桐关切道:“父亲病了,可严重?”   她是知道原书中父亲和兄长都因兵祸丧了命,不过那应该是几年后的事儿,而且现在剧情崩坏,那些应该做不得准了,可人有旦夕祸福,还是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父亲若是出了事,她倒是没什么,可两个妹妹的婚事就艰难了。   顾从礼:“三小姐莫要担心,老爷只是染了风寒,应是无碍的。”   段雀桐还是有些担心,她当初穿过来就是因为原主染了一场风寒去了,那时候,娘亲还从父亲那儿讨要了蜂王浆和燕窝给她补身体。   不过眼下担心也是无用,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顾阿叔之前的话。   顾从礼看出了她的疑惑,他也不卖关子,“此前老爷和大老爷分析当前的局势,怕是下一步东海王会把矛头转向成都王。”   只一句,段雀桐就明白了,并州与蜀州相邻,若双方真的起了冲突,上党首当其冲,届时段府就要被迫卷入战局,到时候就是想要置身事外也无可能。   除非……   想到兄长原本要亲自过来,段雀桐知道了父亲和大伯的用意,当下道:“如今燕北也有几分可取之处,阿叔来一次十分不易,不若多留些日子,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也好回去告知双亲,雀桐在这里过得如何!”   顾从礼起身一揖:“三小姐聪慧,老爷和夫人得知,定然甚是宽慰。”   段雀桐含笑看着他,“如此,明日我就让邓寅去寻阿叔,客院已经准备好了,今日阿叔早些歇息吧!”   顾从礼在前往客院的路上,一直想着先前和三小姐交谈的情形,不得不说,三小姐不仅聪颖绝伦,处事还十分细心周到,当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他又想起来时一路所见的情形,和这里特殊的建筑手法,忽而生出一种预感:也许,段府的未来,要系在这位三小姐身上!   作者有话说:   勤奋的一天 第75章   孙文住在亲卫营的旁边, 一开始他还担心他们是想要监视他,后来发现只要不往营中窥探,那些人就不会管他。   之后他就随意多了, 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把于小鱼叫过来, 询问他将军府何时召见,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想来是段氏女知道刺史府送了美人过来, 是以着了恼,这才想要晾着他。   孙齐也不着急, 他巴不得等到燕将军回来直接献美,到时候段氏女就算是想要拒绝也是不可能的了。   男人, 哪有不好色的!段氏能够得到燕北梧的宠爱, 不也是因为那副好颜色吗?   如果当初文月小姐争气些,燕北梧早就是他们刺史府的女婿了, 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不过,他们那时候也想不到燕北梧竟然如此厉害。   幽州的兵力要全力支持东海王,燕北的崛起已成定局,就是不能交好,也决不能让燕北在他们背后捅刀子,是以才有了这次燕北之行。   孙齐又等了两天, 还是没消息, 就开始到各处逛逛。   能够做到刺史府的管家, 孙齐也是有几分能力的。   他自然看出来燕北的与众不同, 不只是这里特殊的建筑, 还有广袤的农田,神奇的水井, 百姓的精神风貌, 看的越多, 他就越是心惊,也难怪刺史大人会为此而忧心。   不过,这里的底子到底是薄了些。不说别处,这将军府看着就透着几分寒碜。   孙齐绕着将军府走了一圈,累了个半死,大冬天愣是走出一身汗来。   他也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在府门外的台阶上。   孙齐问一旁的护卫:“你说这将军府也是奇怪,我还从未见过正门和后门修成一样的。”   护卫也觉得奇怪,“也许是鲜卑族的特色?”   孙齐摇了摇头,鲜卑也没有这么建宅子的,他自忖也有几分见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宅子。   他想要看看里面是何情状,只是院墙太高,只能看出里面有很多高大的树木。   他正在这里好奇,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侧目望去,之间一直紧闭的府门开了,当先出来的是一辆马车,紧随其后的是四名护卫,他们都牵着高头大马。   最后出来的是两个,一个做文士打扮,另一人穿了一身胡服,定睛细看,却发现和传统胡服大不相同,看起来更短一些,也更利落。   正中两人正是顾从礼和邓寅,邓寅原本就与顾从礼相识,又对燕北熟悉,段雀桐就派他陪同,也好随时解答对方的疑问,同时也是为了保护。   邓寅二人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往孙齐的方向看了一眼。   孙齐连忙起身,抻了抻衣袖,正要开口,结果两人登上马车就走了。其他护卫也骑马跟了上去,落在最后的那个还冲着他龇牙一笑,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寒风中,一句话飘到耳际:“门口蹲着的那个就是来给三小姐添堵的?”   孙齐:“……”   听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给三小姐添堵的,他明明是带人来给她分忧的。   胡人性子凶悍,段氏女一个贵族小姐,哪里能吃的消哦!   等等,三小姐?   孙齐看向一旁的护卫:“刚刚那两人是谁?”   “身材高壮一些的是邓统领,听说是燕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昨天恍惚听人提起,说是上党来人了,应该就是他了吧!”护卫道。   “来者什么身份?”   “这个就不清楚了,听说比咱们来的晚一些。”   来得晚却已经被接见!而且还接到了府里!!还有个统领作陪!!!   孙齐一时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段氏女实在是不堪为妇。   想他在幽州的时候,谁不高看一眼,结果到了这蛮子的地界,却受到这般慢待,本来他耐心还好,现在却有些等不下去了。   就是他能等,刺史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孙齐身上的热意已经完全消了下去,反而还透着几分寒意,就好像在秋雨中走了一个昼夜一般,当下激灵灵打个寒战。   “走!”   等回到住处,他第一时间叫来了于小鱼,说道:“之前你一直说将军夫人有事在忙,我今日方知原来是在和娘家来人叙话,这也是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应是有时间见我了吧!”   孙齐的语气温和,只是任谁看到他的神情都会知道他内心有多不满。   只是,他面对的是于小鱼,一个一心想要成为马寻第二的人。   他打定主意要扮演个铁憨憨,哪里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毁了人设呢?   孙齐正等着他的回答,结果就看面前的小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碟子看。   孙齐心里这个气呦!   他清了清嗓子,于小鱼没反应,又使劲儿地咳了两声,于小鱼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只是脸还是冲着桌子的。   孙齐无法,向左一步,将对方的视线隔绝。   等到于小鱼终于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他的身上后,这才道:“你往将军府里传个话,问问到底什么时候将军夫人才肯见我,到时候桌上的点心就是你的了,知道了吗?”   于小鱼猛点头。   当晚,孙齐就从于小鱼的口中得到了消息。   快了!抽出空马上就见你。   孙齐想着,“快了”应该就是第二天,结果他都让几位美人准备好了,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通知他过去。   他把于小鱼叫过来一顿训,质问他是不是没传明白话。   于小鱼自然是矢口否认。   孙齐对他的榆木脑袋充满了不信任,当下还派人去了将军府,让门房往里递个话。   等了足有两个时辰,派去的人才回来,说是临近年关,府里事情实在是太多,处处都需要将军夫人操心,让他多担待。   孙齐只好接着等,又等了一天,还是没人叫他。   此时的孙齐等的都上火了,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喝水都疼。   结果,眼见的第三天也快过去了,他等的都有些没脾气了,将军府竟派了人过来,说是将军夫人现下空出了点儿时间来,让他赶紧过去。   听那话音儿,很有过时就要重新排号,继续干等的意思。   孙齐也顾不得抱怨此时的天色,赶紧让人去旁边的院子里通知,自己也是一通忙活,终于赶在申时末入了将军府的大门。   此时天色昏暗,将军府里很有几分森然。   从正门到后宅中堂,一共是五重院落,只有进门处放置了一块怪石充当影壁,其余权贵人家常见的亭台轩榭几乎没有,处处透着冷硬的气息。   行到第三重院落时,孙齐注意到那里有一个大湖,湖面结了冰,那里建了水榭,是他目前为止看到的唯一正常的建筑,本以为到了后宅能好些,可还是一样的风格,连个抄手游廊、垂花门都没有,冷风一吹,直叫人透心凉。   此处所见实在太过稀奇,只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将军府中的气氛。   从他们进门起,在前边带路的人只做了个手势,然后就闷头在前面带路,每到下一进院落,带路的就换一人,只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说话。   偶尔能够看到有巡逻的护卫,他们同样也是如此。整齐的步调好似一个人一般,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若不是有影子,他简直要怀疑自己进的是座鬼宅!   天色愈发地昏暗了,有下人到屋檐下挂上灯笼,那光亮也是白惨惨的。   一路走来,孙齐的心都变得紧绷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四个美人更是如此,她们本来各怀心思,如今却有些不确定起来,以后她们真的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吗?   这里,真的是活人待的地方吗?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们终于到了待客的中厅。   一位年轻俏丽的婢女将他们引了进去,说了句:“稍等片刻,夫人稍后就到。”   听到她说话,几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遇到个能说话的了。   金钏自然知道他们这一路行来的经历,毕竟,那些话还是她传达下去的。   而这个有些恶作剧的想法,不过是夫人随口一说而已。   这回孙齐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从中厅后面转出一道高挑的身影,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模样,就先被那满身的珠光宝气晃了眼。   段雀桐在主位坐下,金钏上前几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她的左侧站定。   段雀桐向孙齐几人扫了一眼,呆愣中的孙齐就赶忙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四名女子就更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孙齐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夫人,心下是震撼的。   这位将军夫人飞相貌比传言中更加出众,只是比起相貌,第一眼反而会先注意到她的气势。、   孙齐有些想不明白,对方转年也不过才十七,还是位庶女,怎么气势竟如此煊赫!   这位是真的十分有世家贵女的派头,身边跟着的丫鬟姑姑足有八人,在她身后两侧排开,这些人明明是下人,却个个昂首挺胸,有如,呃~有如斗鸡!   段雀桐自然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对于自己制造的效果十分满意。   对方不是想给她添堵吗?那她就让对方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盛气凌人!   为了避免以后再有人把主意打到燕北梧身上,今天她可是狠狠地用了一把化妆术,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慎重。   其实这做起来并不难,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螺甸紫的衣衫,紫色本来穿起来就贵气,这种灰紫色又能够让人显得老成些,她再将眼尾勾的深一些,眉峰修的锋锐些,唇色厚重些,气势可不就起来了嘛!   琉璃宫灯将中厅照的一片通明,明明屋子里有十几个人,却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孙齐站在那里无人搭理,委实尴尬。   这明显是在给他下马威,孙齐知道自己就算是再等下去,估计也落不了什么好,可他怎么也不能给刺史府丢脸,于是硬着头皮拿出自己所剩无几的勇气,向前一步。   孙齐冲段雀桐行了一礼,说道:“卑下幽州刺史府孙齐,听闻燕北新城初建,是以刺史大人命小人前来送上贺礼,还请笑纳!”说着就拿出一份礼单。   孙齐将礼单举在胸前,结果半天也没人过来接,他原本就绷紧的神经顿时更加紧绷了。   再出口时,气势就短了两分,“将军夫人,还请笑纳!此乃献给将军府的贺礼。”   段雀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你是在提醒我,这些贺礼,呵,不是给我的吗?”   琉璃灯盏下,孙齐看着将军夫人的神情,知道想要把“礼物”送出去,是一定要得罪这位了,只是,他也不能给刺史府惹祸,话还是要说的委婉些的。   他斟酌着道:“刺史府和段府也是有来往的,论起来,您还要叫刺史大人一声伯父呢!我们夫人知道您娘家离得远,怕您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是以除了贺礼,还送了几个人过来,也好为您分忧。”   段雀桐都要被对方不要脸的话气笑了,这是存心想要膈应她呢!?   “给侄女婿房里塞人的伯娘,我可要不起!”   “婶婶”两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说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这话明摆着是在说王刺史多管闲事,嘲讽意味十足!   孙齐本来没觉得送几个美人过来有什么,毕竟这样的事儿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可现在被这位年轻的夫人一说,脸上顿时有些烧得慌。   段雀桐将手伸向桌几,正想要端茶送客,眼睛扫到孙齐身后一人,忽而有些犹豫。   那女子长得十分清新娇嫩,刚刚偷看了她一眼,被她发现后又赶忙低下头去,此时小脸儿煞白,神情惶恐中隐隐还带着几分绝望,倒是惹人怜爱得紧。   之前就说了,段雀桐是个颜控,颜控的对象是不分男女的。   她看着那个女子有些出神,其余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大家都有些不解,然后就听到将军夫人问道:“你,可是叫白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23:32:23~2022-06-13 23: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那女子有一双小鹿般的纯净眼眸, 她听到上首将军夫人的问话,虽不知对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乖巧地回道:“回夫人的话, 奴家豆绿。”   段雀桐:“豆绿?那其余三个就是姚黄、魏紫、赵粉喽?”   豆绿低垂着眸子, 细声细气地道:“夫人英明!”   段雀桐轻笑一声, 她看着几人道:“都抬起头来!”   不愧是刺史府出来的, 几人各有各的美。   姚黄端庄,魏紫丰腴, 赵粉娇媚,豆绿清纯, 几人的气质特征十分明显, 不需介绍,段雀桐也能分辨得出。   她原本是打算让孙齐把人直接带回去的, 虽然这样必然会拂了王浚的面子,可她年纪小,受不得委屈,不想夫君后院里有别的女人也是有的,如今将军刚好不在燕北,倒也说得过去。   而且, 这样还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幽州看轻, 毕竟, 燕北梧一心宠爱一个善妒又不识大体的妻子, 也会让别人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刘邦那样的才是各路豪杰心目中的伟丈夫。   至于燕北人对她的尊敬和爱戴,呵呵, 色令智昏, 某些人只会认为是郎君被她迷昏了头, 给她脸上贴金呢!   也许有人会怀疑,但很少有人会真的相信,男权社会,女子总是被埋没,被轻视的,偶尔出现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如昙花一现!   眼前的几位少女姿色不俗,若是不能留在燕北,以后怕也难逃被送给其他权贵的命运。   段雀桐想起在琅琊郡的遭遇,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问明她们的意愿。   毕竟,人各有志。   段雀桐:“虽然刺史夫人的想法我不敢苟同,不过就这样把你们退回去,倒显得我多容不下人一般。”   孙齐腹诽:可不是嘛!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善妒之人,只因队伍中有几个绝色女子就把他晾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见了面,还给他脸色看。   孙齐自动忽略了此前对那些亲卫的忌惮,只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好涵养了。   就在这时,孙齐听到段氏提到了他。   “况且,孙管家远道而来,若是因为我而扣上一个办事不利的帽子,我这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金钏适时地在一旁说:“是呢!咱们燕北谁人不知夫人心善,也就是夫人才有这样的好性儿。”   段雀桐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金钏则是一脸的真诚。   主仆二人的这番互动看的孙齐一阵牙酸,看来这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颜。   不过……   “夫人的意思是?”   段雀桐也没卖关子,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她们几个想要留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是在我身边伺候,与将军无关!”   孙齐可不管是在谁身边伺候,反正这人送出去了就行,入了将军府的后院,本来也是要当家夫人安排的,当下就道:“本来就是送给夫人分忧的,能伺候夫人,是她们的福分!”   说完这话,又转向一旁的四美,“还不快拜谢夫人!?”   几人闻言,当即拜倒在地,口称:“奴婢谢过夫人!”   几人应该是被特别调.教出来的,跪拜的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今日过来又是特意打扮过的,裙摆在地上铺展开来,真真如娇花一般。   段雀桐是个“爱美”之人,眼中当即就流露出了赞叹。   孙齐刚好看到,之前他还以为段氏是怕了,担心因为任性得罪了刺史府,回头被燕将军责备,现在他却有了一丝怀疑。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段氏身后的那些婢女,这才发现这些女子也是姿容不俗,有一人稍显不足,不过却也有一股舒朗英气,就连梳了妇人发髻的两人也是别有姿色。   再联想燕北梧常年在外征战,性情凶残,为何段氏还会这般“死心塌地”?段氏不过是庶女,还是嫁到塞外,为何段家会陪送一笔堪比嫡女的嫁妆?   如果段氏是磨镜之人,那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啊!   孙齐的眼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对还未归来的燕北梧也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在外拼死拼活,结果呢!后院儿早就变成段氏女的天堂了。   想想还真是可怜呐!   段雀桐可不知道,她就多看了几眼美人,孙齐就能脑补出那么离谱的事来,甚至还深信不疑。   她看着几位少女,心下叹气。   她知道这些女子是迫于形势才这样说的。否则得罪了孙管家,怕是能不能活着回到幽州都不一定。   中原繁华,幽州虽然比之大有不如,可刺史府到底不是别处,想来也是膏粱文绣,他们燕北,还差得远呢?这些少女在三观很难不受到影响。   不过,环境和周围人的态度固然会影响人的成长,可个人的主观意愿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所以,她想试着拉一把她们,至少在她这里,没人会作践她们,至于以后,到时再说吧!   眼下,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丑话虽然不好听,可这是她的态度。   段雀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若是另有抱负,也可以与我明言,可若是敢把主意打到将军身上,那就别怪我无情了!”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霸道。   “奴婢不敢,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夫人。”   几朵牡丹花争着表态,她们虽不知今后会遭遇什么,可眼下乖顺服软总是不会错的。   段雀桐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齐此时只有一个想法:段氏的确善妒啊!看这护食的态度。   段雀桐看到孙齐就烦,尤其是他现在的眼神还有些奇怪:“孙管家在这儿逗留了这么久,家里怕是也担心吧!”   孙齐知道,这是看自己碍眼了。他心下算着日子,他若是一路骑马,勉强还能赶回家过个年,只是更大的可能是在路上过了。   不过,他对继续留在这里也没甚兴趣,在这儿待的实在是太过憋屈,吃不好,睡不好,还上火。   他本来是想等到燕北梧回来再说,不过眼下对方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那他自是不好继续赖在这里。   “夫人所言甚是,那孙某明日就启程,也好赶在年前回去。”孙齐道。   段雀桐看向身侧的金钏:“去送送孙管家。”   孙齐推辞一番,随后告辞离开。   金钏将他送到二门外,这才回转。   段雀桐将姚黄、魏紫等人交给了织锦,然后又在众女的簇拥下回了梧桐轩。   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看到她们一行回来,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夫人安,老夫人方才过来了,如今正在里面等着。”   段雀桐一听就知道娘亲为何事而来,她心下一暖,迈进了房门。   梅雪妍看到她回来,直接将人都打发走,然后拉着她坐到了榻上,“你是怎么打算的?之前不是说要让那姓孙的把人都带回去吗?”   段雀桐看她满脸急切的样子,连忙安抚道:“阿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什么数,我都打听过了,那几个长得可是不差,你就这样把人留在身边,万一阿梧被哪个妖精勾了魂儿去,我看你怎么办!?”   段雀桐自信道:“郎君不是那样的人!”   梅雪妍想要说什么,可看女儿脸上的神情,最终还是没忍心去泼凉水,一切都只是她这个当娘的担心,何苦让还没发生的事情惹女儿神伤呢?   女儿成亲至今也有一年多了,她看的出来,女婿不是好色之徒,不管是金钏、银锁,还是后来的迎春、思秋、敛冬,模样都不错,她起初还担心来着,后来也没见女婿把手伸到她们身上去。   可幽州来的几个女子和金钏她们不一样,她们本来就是奔着女婿来的。   原来的婢女是心腹,是陪嫁,她们也没有爬床的心思,新来的这些能管住自己的手脚吗?女婿到时候看到她们保证不会动心吗?   桐桐一向聪慧,她都明白的道理,女儿不可能不清楚,否则最初也不会想着要拒绝。   所以她才不明白,女儿怎么就把人给留下来了?!   “桐桐,你为什么要把她们留下来?”   段雀桐知道母亲的想法,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郎君会对她不忠,她也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最开始她不想把她们留下,一是因为被这种行为膈应到了,还有就是担心她们是幽州安排的细作,毕竟,小说里这样的桥段可不少。   可那些想法在今天看到豆绿她们几个时,就动摇了,段雀桐不是滥好人,可几个被送来的美人在她眼里还是孩子,她们的一辈子不应该这样轻率地就被决定。   她轻声道:“她们还年轻,我,不想让她们被当个物件儿一样送来送去。”   梅雪妍:“……傻桐桐!”   ……   第二日一早,孙齐就带着将军府的回礼往幽州去。   与此同时,有一信使带着满身风霜赶回了燕北,他的马鞍后扬着一支小旗,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将军府门前。   门房赵武认出了他,“李岭!快快进来,昨晚夫人还着人问你呢!”   李岭直接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扔给赵武,“我去见过夫人,你替我将马照顾好了,回头与你吃酒。”   赵武乐呵呵地应了,他也是军中之人,只是伤了腿,就被安排做了门房。   将军府不养闲人,可也没嫌弃他是个废人。他如今走路不大利索,雨雪天气还会疼痛难耐,府中每个月会给他发五副膏药。   大家都说他是因祸得福了,他自己也是这般觉得,若是在别处,他只能是混日子等死,哪儿能有这般造化呢?正是因为心下感激,是以他对待这份活计十分上心。   看刚才李岭的神情,就知道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将军果然又打了胜仗。   虽然在意料之中,不过赵武还是喜不自禁,军中捷报,他们府里也能过个好年!   另一边,李岭一路来到后院,被敛冬直接带到了正房的中堂。   看到堂中坐着的女子,李岭行了一个军礼,拱手道:“卑职李岭,拜见夫人!”   段雀桐看着他,目露期待。   李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一旁的思秋上前接过,“大军明日午后就能赶回,将军特派卑职回来告知夫人。”   段雀桐只说了一句让他坐着喝茶,然后将书信取出,看到上面的内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书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段雀桐只觉好笑,郎君藏的可真够深的啊!怪不得每次她让后勤部带信过去,连个只言片语都等不回来。   若不是特意送到她院儿里的珍宝,她还以为这人一打起仗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媳妇呢!   看看这两个字写的,比狗爬的强不到哪儿去,实在与他大将军的英明神武不相匹配。   他们夫妻俩腻在一起的时候,段雀桐有时候也会缠着对方给自己讲些行军打仗的经历。   郎君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可也能听出他涉猎极广,对于兵法战术更是信手拈来。   只是没想到,他刀枪剑戟耍的不错,笔杆子却是握不稳当,这种反差还真是透着几分可爱呢!   段雀桐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笑出了声。   堂内的其他人看到,眼中也带了笑意,夫人笑的整个人都暖暖的,可真好啊!   段雀桐将书信珍惜地装进信封,这才看向李岭:“说说这次的情况吧!”   上次忍冬回来还说没有这么快呢!后来又听说是打了胜仗,她就天天盼着能够得到前线的消息,只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两天就除夕了,她还以为过年回不来了呢!   李岭就将此前九察和武阳的事情一一向她述说。   段雀桐听到那里竟然发生了地震时,心下一紧,连忙问道:“地动时哪里最严重,军中损耗如何?还有,将军~他可有受伤?”   李岭:“夫人请放心,将军福泽深厚,连带着军中也受到了庇护,咱们燕北军除了此前交战时的损耗,地动时并未受到影响。”   接着他就说了燕北军是怎么险之又险,巧上加巧地躲过这次天灾的。   当听到武阳是因为与将军作对才引来天罚的言论时,段雀桐都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这是“顺吾者昌,逆我者亡”的节奏吗?   虽然不想承认,可于武阳来说,燕北军这次发动的实际上是一场侵略战争,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侵占九察。   可现在经过舆论发酵,他们燕北却变成了上天眷顾的一方,所有的行动似乎也带上了正义的光环。   看来,马寻运用舆论的手段越来越成熟了。   按李岭的说法,这次会有九察的百姓跟着一起过来,既然如此,燕北也不能给将军拖后腿才是,务必要让那些人感受到这里的温暖和热情。   既然已经入了燕北之彀,那就不要再离开了。   这日,将军府发出了一道道指令,整个燕北都忙碌了起来。   ……   夜里,段雀桐很早就躺在了床上,明天,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她的郎君。   只是,她换了n个姿势,翻来覆去到了下半夜还是没有睡着!   不就是四个月没见吗?她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越努力就越是睡不着,段雀桐知道她这是神经太亢奋了,她撩开床幔,看着外面沉沉的天幕,反正都这个点儿了,索性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如此,大脑反而变得混沌起来。   银锁听到床上没了动静,轻手轻脚地到里间看了一眼,看夫人睡熟了,这才安心地回到外间的榻上。   此时,已经是丑时末了。   翌日,段雀桐恍惚间觉得有些不对,她摸着掌下的温热,一下子醒了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床上出现了一个美男,美男顶着的是一张她熟悉的俊脸,她喃喃道:“郎君?!”   此时的她还不大清醒,一时竟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燕北梧看着妻子一脸迷糊相,竟透着平日少见的娇憨,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他说:“是我!”   段雀桐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她一把扯开床幔,顿时大片的阳光涌了进来,段雀桐眨了眨眼,适应着有些强烈的光线。   她看着桌上的沙漏,此时竟已经巳时了吗?她有些懊恼地说:“我本来还想着要去城外亲自接你的,结果竟睡到了现在。”   燕北梧已经听银锁提了她昨晚晚睡的事儿,是以回来后才没有闹她,当下只道:“是我赶着见你,等不及才快马赶了回来。”   段雀桐惊讶至极,这,是情话了吧!郎君出去一趟,怎么嘴巴都变甜了?   “桐桐,夫人~”   燕北梧唤着她的名,修长的手指穿过粹冷柔滑的墨发,倾身上前。   段雀桐眼睫微颤,檀口轻启,迎接着记忆中熟悉的温度。   满室阳光,互相追逐着,缠绵嬉戏,就连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也相互摩擦起来,好似生怕这里的温度还不够一般!   冬日暖阳,正以它势不可挡的热情驱逐着阴暗,凛冬终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孙齐:脑补,我是专业的感谢在2022-06-13 23:01:18~2022-06-14 23: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这样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段雀桐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 疑惑地问道:“郎君?”声音慵懒,带着不自知的媚色。   燕北梧:“你睡,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段雀桐这才想起, 郎君把大军抛在后面, 自己先回来了, 若是进城时他这个主将不在, 那实在是不像话。   段雀桐想到什么,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郎君, 你回来时,可有遮掩一二?”   燕北梧有些奇怪:“遮掩什么?”   段雀桐:“……”   她将锦被拉高, 将自己整个人都埋了个严实。   这下子好了, 估计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他提前跑回来是和自己相会啦!   什么叫社死, 这就是了。   燕北梧穿好衣服,回头就见妻子整个人都消失在被子里,他上前将被子往下拽了拽,看她脸颊绯红,叮嘱道:“莫要闷在被子里。”   段雀桐瞪了他一眼,嗫嚅道:“你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   燕北梧看她眼睛水润润的, 眼角还泛着红, 又上前亲了两下, 他现下已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只是,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见自己的妻子,无需遮掩。”   他的话太过理直气壮, 一时段雀桐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矫情。   再开口时, 难免有些气短, “郎君身为主将,理该以身作则,你这样,不太好。”   “我回来你可高兴?”   段雀桐点头,郎君将她放在心里,她哪儿能不高兴呢!   燕北梧将佩刀挂在腰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整个燕北都是咱们的,你想怎样,便怎样,无需在意旁人的看法!”   这话实在是狂妄至极,偏偏他说话时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竟让她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直到燕北梧离开,段雀桐还沉浸在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震撼中。   “想怎样,就怎样”的日子她从未想过,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可以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其中的爱重和保护令她动容。   只是,鲲鹏迁徙,尚且要借助长风,更何况是人呢?自由太过,只会滋生出罪恶。   可郎君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整个燕北都是他们的,在自己的家里,也许,她能活的更恣意一些。   大军归来,她想要去亲眼见证。   段雀桐再不耽搁,披上寝衣起身,扬声道:“来人!”   婢女在外听到动静,鱼贯而入。服侍着她梳妆。   段雀桐:“吩咐人备马车,我要出城。”   金钏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   段雀桐面露疑惑。   金钏:“之前将军离开时吩咐的,说夫人若是不想出门就不要跟您提。”   段雀桐:“……”   郎君的闷骚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段雀桐用了一碗清粥和两块点心就准备出门,临行前,又叮嘱银锁盯着厨房,今日既是接风宴,又是庆功宴,这样的好日子,厨房那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不美了。   另一边,严际中远远看到墨云的身影,终于安了心。   昨晚驻扎时,将军只说有事,就要脱离队伍,他一看将军重新变得光洁的下巴,就什么都明白了。   年轻人食髓知味,不过就是再等一日都等不及,只一心往那温柔乡里钻,身为一军统帅,如此儿女情长实在是不该。   如果不是他提醒,怕是将军要单枪匹马地回去。   总算,将军还没忘了正事!   ……   大军最后,石良随着队伍向前移动,这一路,他们走的十分辛苦。   不过,老弱妇孺却是有马车坐的,如此,他对燕北也生出了一丝好感。   他们是第一批移民,等到天气稍暖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两匹马行至他的身侧,石良的耳力好,就听到马上大兵的谈话。   一人道:“那是墨云吧!”   另一人张望半晌,这才道:“确实是,你眼力不错啊,要不是你说,我都没注意。”   “将军此前不在军中吗?怎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嘿嘿,那就要问城里有什么让将军牵挂的了!?”   “你怎可如此编排将军和夫人!”   “这怎么叫编排呢?你不懂!等你什么时候娶了亲就知道了。”   “你不是也只一人吗?难道,你偷偷和人钻了柴垛?”   后者看他一脸怀疑的模样,当下急慌慌地道:“可莫要胡说,我可不想被军法伺候。”   两个士兵骑马,与他渐渐拉开了距离,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石良从他们的话中得到了两条信息。   将军之前离开了大军,应是回去见了将军夫人。   还有就是燕北禁止男女私会,军中士兵被发现会被军法处置,至于普通百姓如何,现在还不清楚。   石良是个有心人,他默默地看着、听着,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之前,石良一直是认为:九察失守,那是因为燕北梧太过狡猾,燕北军使诈,否则九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对方夺取。   后来他们归顺了燕北军,可那是迫于形势、慑于武力,那是被动的臣服。   眼下他却动摇了,与燕北比起来,九察确实差的太多。   燕北军在一次次的征战中逐渐壮大,如今竟然建起了一座城,而九察,却是在战争中不断地消耗,直至现在,成为了燕北的附属。   那些他以往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原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一旦遇到了真正的强者,就如摧枯拉朽一般,最后只能以惨败收场。   又走了两刻钟,队伍忽然停下,原来队首已经到了城门下。   ……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城楼之上,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柳子尧等人看到将军夫人过来,自觉地将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神情态度是十足地恭敬。   段雀桐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此前,郎君就是从这里回到大军中的,这些人不会不知道,可他们的神色中却没有丝毫异样。   今日之事,若她嫁的是个普通人,怕是会被人指责拈酸。若她只是郎君的附庸,那她在这些人的眼中就会被看作以色事人的狐媚。   幸好,燕北的变化有她的一份功劳,让那些可能的声音全部消弭她。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世人追逐权势。   拥有了权力就拥有了话语权,有了足够强大的势力,就有人能够供以驱策。   原来,她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冲淡平和。   原来,她也渴盼着权势!   能够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去生活,这种感觉真的好极了。   一阵低沉幽远的号角声响起,队伍停了下来。   城门上下,燕北梧与段雀桐遥遥相望。   燕北梧的目光专注而又深邃,他的妻子,真的极美!极好!   他做了一个手势,厚重的城门随即缓缓开启,这是自燕北建成以来,第二次城门大开,上次是送他们出征,这次,迎来了凯旋。   号角声过后,接着有鼓声响起,初时尚有些沉闷,渐渐却变得激昂起来,最终组成一支凯旋的高歌。   队伍再次移动起来。   振奋、激动、自豪,爬上每一个饱经风霜的脸庞。   他们,活着回来了!连日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   段雀桐看着这支悍勇之师,心下也是一片激荡。他们胜了,燕北的威胁又少了一个。   队伍踏入了城门,当先的是一列身着黑甲的骑兵,他们是燕北梧的亲卫。   在亲卫营的拱卫下,一个面容英俊冷肃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将军身如山岳,威严日盛,凛然的气势令人不敢造次。   明明是凯旋的阅兵,人群却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偶尔传出几声童言稚语。   段雀桐:“……”这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   陆欢等人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将军在燕北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百姓不躲着走就不错了,将军也只有和夫人在一处时才会稍微温和些。   陆欢是个机灵的,他看夫人面色复杂,遂道:“等到后面就能热闹起来了。”   段雀桐:并没有被安慰到。   她看着马背上那个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郎君,有些可怜呐!   此时,道路两旁的百姓翘首以盼,燕将军回来了,他们的家人也活着回来了吧!   段雀桐看着有些骚动的人群,事情果然如陆欢所说,等到亲卫营不见了人影,人群立马喧哗起来。   段雀桐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冲进了队伍里,还有人呼唤着自家儿郎的名字。   呼喊声、哭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哪里还有之前的庄严!   以往她所看到的驯服原来都是假相!   段雀桐在侍从的陪同下离开了城楼,坐上马车,抄近路往新城的方向赶去。   柳子尧也下了城楼,他看着那些穿着破旧,满脸好奇茫然的人,他们应该就是这次从九察迁徙过来的农户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燕北军的后勤部长了,可却还是要和在将军府时一样负责安置移民。   他认命地带人上前,组织这些人前往安置点儿。   石良等人随着队伍入城,终于窥得了燕北的面貌,他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的百姓似乎生活的很好,他们脸上血气充盈,一看就知道不用饿肚子。   原来,宣传队没有骗人!   ……   燕北梧在亲卫的簇拥下一路往新城方向而去,远远地就看到有一队人在他们的去路等待。   “你们先归营!”燕北梧道。   随着将军的一声令下,亲卫营再不耽搁,疾驰而去。   燕北梧扯动缰绳,墨云不用吩咐,就向女主人的方向撒蹄狂奔。   段雀桐看着远处飘来的那团黑影:“你们觉不觉得,在墨云眼里,我就像是一块儿巨大的糖果,这个条件反射建立的未免太成功了些。”   金钏听不懂什么条件、反射的,这时候只要捡好听的话说就是:“墨云通人性,知道将军想念夫人,因而才会如此急切!”   马蹄声渐近,金钏和忘夏就下了马车。   段雀桐酝酿一番,她看着窗外的年轻郎君,羞涩道:“这位郎君,相逢即是有缘分,不知可愿上来一叙?”   燕北梧抬头看看天色,不知妻子为何要作妖。   只是妻子如此相邀,他自是不会令之失望,他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下,直接登上了马车。   段雀桐掩唇轻笑:“我观郎君十分面善,不知以前可是见过?”   燕北梧蹙眉:“夫人记性不好,我来帮你回想一番。”   段雀桐还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就被一把搂进了怀里。   急切的吻有如暴风骤雨,段雀桐用力推拒着见了肉就不撒嘴的男人,羞愤道:“郎君怎可如此孟浪?”   燕北梧再度将她抱紧,轻笑:“你勾的!”   段雀桐:“……”   我可真是想不开,和这样的男人玩什么情趣啊!   一转头,就看到墨云将大脑袋凑在车窗外,水灵灵的大眼睛恁地无邪!   教坏了小朋友,还真是罪过啊!   段雀桐唯一能做的,就是拉下布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23:13:29~2022-06-15 23:1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情衷周子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在被带回马厩前, 墨云还是得到了它心心念念的糖果。   段雀桐抚摸着它的大脑袋说:“以后要乖一点儿,知道吗?”   墨云的回应是把屁股对着她,还甩了两下尾巴, 就好似在做无声的控诉。   马倌过来, 墨云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两个主人都没有看它, 就有些蔫头耷脑地跟着马倌回去了。   燕北梧:“回去吧!”   段雀桐移开眼,当做没听见。   燕北梧走了两步, 看她没有跟上来,回头才发现妻子还站在原地。他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了?”   段雀桐嘟嘟囔囔:“真是个木头, 我看上你什么啦!?”   声音虽小, 可燕北梧耳力非凡,还是听到了, 他提醒道:“当初是我看上的你!”   “是是是!你多厉害啊?抱住了人就不撒手,要不是我坚持,连堂都不想和我拜!”段雀桐翻起了旧账。   燕北梧目光微闪,这方面他确实理亏,再开口时声音就低了一些,“我下了聘, 咱们也写了婚书, 堂也拜了的!”   虽然面上看不大出来, 可段雀桐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无措来, 她刚才使小性儿也是为着马车上的事儿羞窘。   她的本意不过是想要两个人多说一会儿话, 结果这人上来就是一通亲,还差点儿擦枪走火, 若不是她据理力争, 怕是还会来一场车震。   那也太刺激了点儿, 她可承受不来!   偏偏这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她可不就有些难为情吗?   若说真的怪罪,那还不至于。   不过,段雀桐也提醒自己,以后就算是想作也要有个底线,翻旧账的事儿还是算到此为止吧!她怕这个不解风情的人随意解读,到最后还不定生出什么误会来。   燕北梧看妻子有些走神,以为她还在怪自己,当下道:“这次从九察的城主府带回了不少战利品,稍后我让罗源搬到梧桐轩。”   这话明显就是补偿的意思,段雀桐被他那样注视着,忽然什么羞什么窘都烟消云散了。   这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她的各种小心思,小情趣,可是只要他记得把好东西往她这里搬,那她的婚姻就是成功的。   财迷段雀桐上线,腿脚十分利落地将她搬到燕北梧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十分狗腿地道:“庆功宴还要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呢,郎君不如先回梧桐轩休息一下。”   燕北梧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一截皓腕,细嫩的皮肤上浮着一层细小的疙瘩,妻子娇气,受不得天寒,他将那只手包在自己的掌心,大踏步往后宅而去。   一路上,段雀桐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从今天开始,醒来就又可以看见郎君的俊脸了,这样的日子只要想想就能笑醒!   燕北梧看着妻子走两步还要蹦跶蹦跶,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给她带了礼物而高兴。殊不知,段雀桐只是因为他的步子迈得太大跟不上,这才不得不跑两步。   两人一个怕对方冷到,加快了步伐,另一个因为要和夫君日日相伴而高兴,两人虽不在一个频道上,不过配合的十分完美,往日里需要两刻钟的路程,这回只用了不到一半儿的时间。   回房后,段雀桐就张罗着让敛冬去取新做的衣衫来,穿新衣自然是要洗的干干净净才好,遂又催促着燕北梧去沐浴。   燕北梧有些无奈,娶个贵女就是这点麻烦,总是有各种讲究。   不过,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向来配合。   谁让他的妻子长得好看呢?只要看着那张脸,饭他都能多吃两碗。   燕北梧出征的这段日子,段雀桐最开始总是坐立不安,后来就回忆了一些惊艳了她记忆的冠服,将之描画出来,安排绣娘去做,如今已经装满一柜子了。   敛冬将适合的衣袍拿过来几身,一一放在榻上,让夫人挑选。   一会儿郎君要去参加庆功宴,自然是要穿的庄重些,同时又不能太过正式。郎君的性格本就严肃冷傲,穿的若是太正式了下面的人也放不开,到时哪儿还有庆功宴的味道。   段雀桐的目光从一件件衣衫上掠过,想象着郎君穿上时的效果。   最后,她将目光定在玄纁两色上,那是和成亲那日同样的颜色搭配,再没有比天地之色更为贵重的了。   里面是玄色绣暗纹的常服,外面搭配的是纁色大氅,同样绣有暗纹,大氅的颈部再以一根银色的链子作为装饰,肯定贵气又好看。   燕北梧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妻子用十分期待的声音说:“郎君,快快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燕北梧按照要求穿上后,就看妻子眼睛放光地看着他,不用说也知道,他穿上定然是合身的了。   段雀桐确实惊艳,这身衣服穿在郎君身上,效果比她设想中的还要好,毕竟底子摆在那儿呢!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别人都是人靠衣装,到了她家这位,就是相得益彰啊。!   段雀桐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   室内地龙烧的暖,段雀桐觉得没问题了就替他将大氅除去。   燕北梧对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并不在意,他现在饿得很,只想好好地吃一顿。   上一顿还是凌晨吃的,当时只让厨房做了一碗肉丝面,那点儿东西早就消化了,现在他妻子终于放过了他,他奔着饭厅就过去了,之前就闻到了香味儿,也不知道厨下做的什么。   段雀桐心疼他这几个月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让厨房准备的都是些好克化的食物,当然考虑到营养均衡,其中也有让燕北梧深恶痛绝的蔬菜。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吃到青菜了,这回燕北梧觉得那些草的味道倒也可以接受,并不如记忆中那般难以下咽。   尤其是那道酸菜鱼,又酸又鲜,十分合他胃口。   段雀桐早晨也只吃了两块点心,现在就陪着他一起用,只是她还没吃几口呢,那盆酸菜鱼就已经快被消灭了。   她看着手下不停的郎君,建议道:“一会儿还有庆功宴呢,郎君,届时定是要饮酒的,还是莫要吃的太多为妙。”   免得从哪里进去,又从哪里出去。   燕北梧将残余的汤汁倒进碗里,和米饭拌在一起,然后一股脑地都吃了进去,最后拿过一旁的绢帕擦擦嘴,这才说道:“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段雀桐:“……”   看来郎君出去的这几个月,饭量大有长进!   饭后,夫妻二人坐在榻上,段雀桐半靠在他怀里,诉说着分别后燕北发生的一些事情。   段雀桐:“之前想着要给军中换上新装,只是积攒的布料大多都被一个叫哈尔莫的西域商人给买走了,剩下的绣娘估算了一下,说是不到五百套。”   燕北梧不以为意道:“不换装也没什么。”   有衣服穿就已经不错了,尤其是今年出征的士兵都发了新棉衣,这已经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待遇了。   段雀桐却有不同的看法,衣服真的很重要,不同的服装有不同的效果。   胡服虽然相较中原的长袍来说更方便一些,可在他她来,那长度也赶得上小裙子了。   春夏之际还好,并不如何影响行动。现在这样的天气,人们穿的厚重,跑动起来多有不便,还不如再做些改良。   她之前让人给燕北梧做的那身儿是制式军装的款式,看起来就十分挺拔精神。   有百姓看到后仿着做了,今日她就看到有人穿出来了,还不只一个,看来大家并不抗拒上衣的长度再短一些,毕竟这又不是辣眼睛的赤古里。   这样的衣服不仅做起来更方便,更为吸引人的是它省料子,这才是它最大的优势。   不过,给士兵穿的衣服重要的不是好看,而是实用。   她更倾向于把衣服做的宽大些,类似于迷彩服的款式,节省下来的面料到时候可以在衣服上多缝几个大口袋,实用又便利。   段雀桐说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征求着枕边人意见。   燕北梧听着妻子的描绘,觉得也不错,就说:“那就让人先做一批出来,到时先给亲卫营换装,如果效果好,以后就陆续都换上。”   段雀桐随后又说了上党和幽州来人的事儿。   “我猜家里是想要避开战祸,所以才派了从礼叔过来。郎君,你说父亲母亲他们会来燕北吗?”   燕北梧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心,“不会!”   段雀桐抓住在脸上游移的手指,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肯定,疑惑地道:“为什么?如果他们没有来燕北的意思,又怎么会派从礼叔过来呢?”   “东海王和成都王之间必有一战,只是依我看,东海王他不会先动手,两边还有的僵持。一时半会儿的还打不起来,不是说一直不会,如果形式不好,岳父就会带着家里人过来这边,只是目前看来应该只是想要留条后路,段家的基业在上党,那是几辈人的经营,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更不会轻易去投奔外嫁的女儿!”   燕北梧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完之后害怕妻子担心娘家,又补充道:“等到年后我派些人过去,如果形势危急,就是绑,我也会把岳父岳母他们绑来!”   段雀桐锤了他一下,嗔道:“绑什么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山匪呢!”   不过她也明白了郎君的意思,这里的人安土重迁,并不像她原来的世界,提个行李箱就能搬家了,天南海北,想去哪就去哪!   她不能再用上辈子的眼光来看待问题。   段雀桐心里有些遗憾,因为东海王必定搅风搅雨,上党郡受到波及是早晚的事儿,依她看,反正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还不如早些的好。   不过想到郎君说会派人过去,她也就安了心,郎君对战争的敏锐她还是十分信服的。   接着,她又提到了孙齐和几个美人。   “她们年纪都不大,又都长了一副好相貌,回去怕也是被送来送去,我就给留了下来,只是我有些担心,万一她们是幽州安插进来的探子就不好了。”   燕北梧有些好笑,妻子自己年纪也不大,就操心起别人的事来,不过对于内宅之事,他并不插手,至于其他,“若是探子,杀了便是!”   段雀桐:“……”   段雀桐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起其他的事来。   她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话说个够,叽叽喳喳,好似枝头的雀鸟。   燕北梧偶尔答上一两句,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温馨。   一个时辰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金钏进来提醒时,两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   燕北梧:“我回来的可能会晚些,你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段雀桐看着外面闪耀耀的太阳,果然聚会就是浪费时间!   她替燕北梧把衣服整理好,回道:“知道了,你去吧,少饮些酒!否则……”   否则怎样,段雀桐并没有说,只是那样的眼神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燕北梧明悟了,妻子不喜欢醉鬼,若是不想被拒之门外,一会儿就必须要克制。 第79章   段雀桐想象着庆功宴上的情形, 当即笑眯了眼,她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贤内助,郎君的军功章定然要分她一半儿的。   可她却不知道, 事实与她预期的截然不同, 甚至还起了反效果。   宴客厅内, 众人随意地说着话, 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将军也应该快到了。   少顷,门口的位置传来通传声, 大厅里的人自觉起身, 齐齐向门口望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之前想要上前的心腹下属们忽然都停下了脚步, 无他,今天的将军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哪!   燕北梧无视众人的反应,径直向主位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宴会厅内渐渐没了声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移动。   以往将军和众将士在装束上无甚区别,大家也习惯了将军的冷面模样, 倒也没觉得差距有多大。   今天庆功, 将军的面色甚至比往日还要温和些, 可就是让人不敢亲近。   也难怪众人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军营里都是大老粗, 男人么,还真没几个在意穿着的。尤其是生活在这个世道, 能有的穿就不错了!   可即便他们不在意穿着, 至少好赖是能分得清的, 今天的将军穿的就格外好一些,或者应该说是太好了!好到让人觉得将军跟变了个人似的。   燕北梧身上鲜卑血统明显,他肤色白皙,高鼻深目,长身玉立,今日他罕见地戴了金冠,穿着一身内玄外纁的暗纹衣袍,整个人顿时贵气十足。   又因为常年沙场征战,手握权柄,这让他的气质愈发地冷冽、铁血,本来就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现在就更高不可攀了。   段雀桐本来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她忽略了一点,那些将士们在她面前会刻意收敛粗鲁点那一面,可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斯文人,私下里自然不会拘着。   现在她成功地把和大家伙儿一起摸爬滚打的将军打扮成了个贵族郎君。双方就好似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明显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总之,段雀桐的一番心思是白费了。   ……   宴会开始,燕北梧照例简短地说上一两句,然后就正式开席。   以往这种时候,大家的糙话荤话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等到酒酣耳热之际更是放浪形骸。   燕北梧都已经做好被灌酒的准备了,结果,除了平日总在一起议事的那几个,底下的小旗一个过来的都没有。   身为燕北大将军,给他敬酒的还没有马文进他们那儿多,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其实,众人的想法很简单,今天的将军看着就不好接近,那就和身边的人喝好了。   燕北梧手执酒盏,看着下方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的妻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既然如此,那他就少喝一点吧!   至此,段雀桐的计划不仅失败了,还让燕北梧误会了她的用意。   严际中在左首看了半天,发现燕小子还挺能沉得住气的,不愧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他捋须而笑,对于自己发掘了这样一位主公追随而自得。   当年出山的那些师兄弟,眼下看来,还是他的眼光最好。   倪师兄倒是厉害,可他能让东海王叫一声叔吗?   而且,据他所知,如今东海王对他已起了猜忌之心,继续待下去,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怕是多年经营也会被蚕食瓜分,权利被架空后,总归落不着什么好!   出于同门之义,严际中觉着如有必要,他可以拉师兄一把。   他拎着酒壶挪到燕北梧的身侧,看到他的酒盏已经见了底,抬手替他斟满。   严际中将酒盏置于身前,肃容道:“恭贺将军!”随即一饮而尽。   燕北梧也举起了酒杯:“同贺!”   严际中与燕北梧情分非比寻常,当下就坐在这里和他闲谈起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燕北梧今日的穿着上,严际中道:“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同样的衣服,将军穿起来也比别个气势更足一些,难怪今日这群大老粗都被慑住了,哈哈~还是夫人有眼光啊,就该如此!”   燕北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将军威严日盛,再如从前那般,有些人难免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如今日这般刚刚好。   燕北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氅衣,“夫人不喜我饮酒。”   严际中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不过他到底跟随将军日久,熟知他的性子,明白过来后神情不免有些凝滞。   以他对夫人的了解,夫人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还拘着将军,不过是几杯酒而已。   现在这情况,将军明显是误会了夫人啊。   为了将军和夫人的和谐,严际中觉得有必要为夫人说两句好话,遂道:“呃~将军,阿梧,依我看,夫人只是想让你穿的隆重些,应是没有别的意思。”   燕北梧指腹摩挲着酒盏,回想出门时的情形,他十分肯定地道:“严叔,夫人属实是这样说的,她让我少饮些酒!”   严际中:“……”行吧!忘了这小子有时候喜欢认死理儿了。   少喝些酒也好,毕竟贪杯误事,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   很久之后,段雀桐知道这件事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郎君的脑回路会如此清奇!   不过,可能真有气运之说,因为这个小小的误解,后来还让他们夫妻二人免于一劫。   严际中说起了师兄倪放之的情况。   “倪师兄是我们师兄弟中最厉害的,比我这个半吊子可强多了,若是能够将之收归麾下,将军定然如虎添翼!”   燕北梧认真道:“严叔不必自谦!”   严际中:“我没有啊!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唯一能比倪师兄强的也就是运气了。”   他对倪师兄是真的佩服,对他的能力更是十分推崇,倪师兄完美地继承了师父的头脑,除了傲了点儿,没别的毛病。   燕北梧的脑子在正事上十分灵光,他在脑海中模拟着晋朝的局势走向,劝慰道:“你师兄应该不会同意,他在司马越那边投注了太多的精力,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严际中也知道将军说的是事实,不过时移世易,他并不着急,“现在不会,不代表将来也不会,严某只希望,有遭一日,师兄那里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将军能够伸出援手。”   这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严叔也是为了他们燕北,燕北梧自是点头应允。   喝过两轮后,筵席上气氛愈发热烈起来,酒意上头,将军在视野中都变得有些模糊了,此时这些喝高了的哪里还记得之前的那种距离感。   尤其是有些人的神经格外粗,孔天雄拎着酒坛子奔着燕北梧就过来了。   孔天雄大着舌头道:“将军,我敬你!跟着将军打仗就是痛快,我老孔这辈子誓死追随将军。”说着举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其他人看到,也有样学样,燕北梧身边再不复之前的冷清。   这场庆功宴从午后一直热闹到日暮时分,又从日暮延续到了深夜,因为有妻子的叮嘱,燕北梧喝酒时就比以往要克制,等到曲终人散,他的神思尚算清明。   燕北梧跨过阶前东倒西歪的两人,有些明白,为什么夫人不让他多饮酒了。他吩咐人小心照看着,可莫要这么醉死过去。   看到将军离开,轮值的两名亲卫赶忙跟了上去。   是夜,月明如镜,夜空繁星如火,看起来竟是与这人间比起热闹来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大湖的位置,燕北梧看着冰面上的阵阵冷光,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天上的月亮一些,还是冰上的冷光亮一些。   夜风吹来,可他还是觉得胸腔里的空气不够,吐息间,酒气醺然,想起梧桐轩那个娇气的人,燕北梧有些烦恼地想,果然娶了妻就是要麻烦些。   他脚下一转,先去了书房,这边也有浴室,他还是先去去酒气为好。   ……   思秋正打算入睡,忽然发现自己的耳坠子没了一个,她赶忙起身,床上床下找了个遍了也没有找到。   迎春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没了吗?”   思秋气闷道:“耳坠子掉了一只,也不知是丢在哪儿了。”   迎春打了个哈欠,劝道:“都这么晚了,赶紧睡吧!明天天亮了再找也是一样的。”   “可能是掉在外面了,你先睡,我去外面找找。”思秋说着就披衣往外走。   迎春有些不能理解:“都半夜了,哪里找得到!若是被巡逻的撞见,又是一桩麻烦。”   思秋:“没事儿,外边亮堂的很,回来前坠子还在呢,左不过就是落在回来的路上,若是不去看看,我心里都不踏实。”   “怎么这般固执。”迎春嘀咕了一句,自去睡了。   迎春找了一通,到底也没寻到失落的坠子,只是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巡逻的士兵,赶忙找了个隐蔽处藏了起来,却不想来人却是将军!   星光月影下,将军的容颜俊美无俦,直如天神下凡一般,思秋不由得有些痴了。等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中,思秋这才发现,将军并未回正房,而是进了书房。   想起之前夫人说的话,难道将军今夜不打算回去了吗?   被压制的念想瞬间破土而出。   夫人善妒,防她们这些丫鬟跟防贼似的,偏又骄纵任性,平日里没少折腾将军。   将军在外拼杀,何等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竟是连个酒也不让喝个痛快。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更何况是将军这般的英雄,竟因为这么点子小事儿就不能回房。   思秋实在是替他不值。   更何况,夫人都嫁给将军一年多了,肚子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哪家的主母不是主动给郎君添人的,偏她们这位夫人霸着将军不放,实在是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想到幽州送来的那几个女人,那些人哪里有她们忠心,思秋越是思量,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离开藏身之处,一路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厨房里有个小丫头正半眯着眼打盹儿,听到动静后,看到是她赶忙起身叫人:“思秋姐姐。”   思秋:“将军的醒酒汤可备着了,拿来与我吧!”   小丫头忙道:“早就备着了,奴婢这就给姐姐装好。”说着就手脚麻利地将汤盅放到食盒里。   思秋接过,离开时还不忘说一句:“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小丫头早就困得不行,闻言欢喜地应了,将厨房又检查了一遍,之后就回了后覃房。   另一边,思秋提了食盒就往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22:28:19~2022-06-17 22: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这样吧、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书房门口, 两个亲卫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月色下,他们认出那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原本严肃的脸就缓和了些。   思秋上前, “我奉夫人之命, 前来给将军送醒酒汤。”   小周听到后就想放行, 思秋强压下心底的激动,正要开门时, 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思秋当即心下就是一跳,压下内心的慌乱, 强作镇定地道:“这位大哥?”   于阿勇:“书房重地, 闲人免进,你把食盒留下吧!”   思秋握着食盒的手紧了些, 大脑飞速地运转,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若是今日之事被夫人发现,她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想到自己的容貌,她的心又定了些, 遂道:“夫人担心将军情况, 让我服侍着将军喝下, 我若是不进去看看, 回去也不好向夫人交待, 还望这位大哥通融一下。”   “规矩如此,不是能通融的事儿!”   于阿勇心下狐疑, 他能够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 从一介流民升到将军的亲卫, 目光自是毒辣。   虽然大家没有明说,可夫人善妒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他家小妹看到妹夫和别的女人多说两句话尚且还要和他抱怨几声呢,想来夫人那般着紧将军,应是不会让一个女子深夜与将军共处一室吧!   而且,将军若是有事,他们这些亲卫难道是死的吗?   他越看思秋越觉得不对劲儿,有了这样的怀疑,他更不会放人进去了。   只是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若是他想多了,因此得罪了夫人的陪嫁丫鬟也不好,遂道:“将军并未醉酒,就是不喝醒酒汤也没甚影响,你这样回了夫人便是。”   思秋没想到这人如此死板,心下暗恨,等到她成了将军的人,定要给这人好看。   她心下盘算着说辞,想到平日里金钏的言行和威风,当下俏脸一肃,压低了声音斥道:“你这人听不懂话吗?夫人那边还等着呢,我不与你在这歪缠!”说着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就要往书房里闯。   小周还有些没回过味来,不过本能地去拽思秋,思秋脚下不稳,当即就向地上倒去。   随着食盒翻倒在地,一声痛呼声也随之响起。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启,门外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怎么回事?”燕北梧的声音里带着不悦。   于阿勇回道:“这位思秋姑娘说是夫人让她过来看看将军的情况,还要她亲自服侍将军喝下醒酒汤。”   小周和思秋同时瞪大了眼,小周是觉得这话听着不大对味儿,思秋却是因着心虚。   可她的目光定到将军那张脸上时,顿时顾不得别的了,当下就只想要这个人怜惜自己。   她樱唇轻启,唤了一声:“将军~”声音婉转,宛如黄莺初啼。   这下只要不是傻子就都看出她的心思来了。   燕北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秋心下又喜又羞,这样的情景在她的臆想中已经出现了不知有多少回,当即将姣好的容颜展露在月光下,含羞带怯地道:“夫人派思秋过来服侍将军。”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燕北梧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于阿勇和小周相顾无言,这丫头,还真是活腻了啊!   自打幽州使者离开后,燕北谁人不知,他们将军夫人不仅心善,还善妒,就连对将军痴心一片的髙小妹都放弃了,这个丫头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吗?还真是拿人当傻子哄啊!   思秋却想不到这些,她撑起身子,将手伸向燕北梧的衣角。只是还没碰到边边儿,那片玄纁就从她的身侧掠过。   燕北梧并不看她,目光扫过滚落在一侧的汤碗,吩咐两个亲卫:“你们不用跟着了,审问一下她,看看是不是有人指使她来害我!”   思秋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审问?指使?   将军是什么意思?   之前奔涌的血液好似一瞬间全部被收回了心脏,思秋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她哀戚道:“将军,思秋不是探子,思秋只是钦慕将军啊,将军饶~”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人堵住了嘴。   小周有些晦气地道:“大晚上的,号丧呢?”   他心里有气,若不是于阿勇,他今天怕是要挨一顿军法,刑房那伙人的手可黑着呢!   不过,思秋哭起来的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呐!   换个人还真可能让她得了手,只可惜,将军不是惜花之人,她打错了算盘。   ……   燕北梧回到房间的时候,段雀桐还没有睡。   金钏和银锁看到他摆手,连忙退了出去。   将军和夫人在一处时,向来不喜她们打扰,大家私下里都高兴着呢!不用守夜,她们也能多睡一会儿。   段雀桐正歪在床上看书,身后靠着厚厚的引枕,渐渐暴露了宅的属性。   她看到燕北梧半干的发,诧异道:“你沐浴了,怎么不回来洗,夜里天寒,可莫要受了凉!”说着起身取来毛巾,替他擦拭。   燕北梧拉过她的手,“不必麻烦,一会儿就干了。”   想到那个思秋,目光闪了闪,夫人心善,可背主的丫鬟绝对不能留,不过眼下他却不想让别人搅扰了兴致。口中只道:“去去酒气,免得你不让我回房。”   “这话我可没说。”段雀桐看他目光清湛,就知道他并未喝多,心下高兴,脸上就带出了笑模样。   燕北梧轻笑一声,直接熄了烛火。   “我的书还没收起来呢!”段雀桐抱怨道。   室内骤然变暗,段雀桐一时没有适应,摸索着走到床边,将书收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身影坐到了床上,段雀桐让出外边的位置,想要往里移去,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桐桐,今晚,叫我将军可好?”   “将军?”这架势是要本色出演吗?郎君这个木头怎么今天还玩起情趣来了?   “不是这样叫的!”   至于要怎么叫,反正之后的一段时间,段雀桐对“将军”这个词都快ptsd了,听到别人说将军怎样,她就头皮发麻,浑身发紧,恨不得脚底抹油速度溜了。   月光皎洁,暗蓝的天幕上群星闪烁,它们似乎难得有这样的团圆,此时正演绎着一场狂欢。   每一颗星都是独特的,各自以特定的频率跃动着,有的如萤火,若隐若现。有的似爆竹,总在不经意间来一场突刺,带着发黄或暗红的光晕,荧荧烁烁。   有时是一颗,有时是好几颗一起,它们遵循着特有韵律的节奏跃动着,凶猛的劲头似乎要将天幕都撕裂。   夜并不是它们的主场,所以相聚时才会倍加珍惜,往往是东边才消停一刻,西边又唱起了序曲,竟是连一刻也不肯停息,闪耀的模样连月光都会退避三舍。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残余的星辰流连着夜色那丝绒般的触感,齐头并进,迸发出了最后一点余光,随即,一切终于安静起来。   星月退场,天空又恢复了它平静的模样。   第二天,段雀桐又起晚了,室内静悄悄的,段雀桐活动了一下身体,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弹响声传出。   昨夜,实在是太荒唐了。   段雀桐整个人放空,又躺了一会儿,这才准备起身,看到床边的椒柏酒和桃汤,这才想起,今日是除夕!   这可真是……   段雀桐庆幸,幸好这后院儿里是她说了算!   正这样想着,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走了进来。   梅雪妍本是想起一事,想要与女儿说说,都已是日上三竿了,她压根没想到女儿竟是还未晨起。   段雀桐此时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还是无袖短款,胳膊腿上的痕迹顿时暴露无遗。   母女俩都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梅雪妍嘴巴张大,脱口道:“女婿挺猛啊!”   段雀桐:“……”娘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剽悍呐!这话我没法接啊!   梅雪妍说完后看着女儿爆红的小脸,心下自豪,还是她会生,看看桐桐这小模样,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啊!   段雀桐连忙拉起锦被将自己遮住,嗔怪道:“娘亲,你进门怎么不说一声啊!”   说也奇怪,银锁她们看到时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让亲娘看到怎么就那么难为情呢!   梅雪妍一甩帕子,“谁能想到你这个时辰还没起呢!不过女婿几个月没见你,举止孟浪些才是正常。”说完这话又安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时银锁带着敛冬和迎春进来,总算缓解了段雀桐的尴尬。   几人服侍着夫人起了身,银锁道:“夫人,今天梳个飞仙髻如何?”   段雀桐:“不要梳的太高了,坠得头痛!”   银锁笑着应了,动作轻柔地替她梳头绾发。   梅雪妍坐在一侧和她说话,“今日除夕宴,到时候从礼也会到的吧!”   “对啊!怎么了?”段雀桐有些奇怪,娘亲向来不管事,怎么今日问起这个来了,难道是有事儿想要和从礼叔说。   梅雪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你让院子里的人通知一声,从今儿个起,就别叫我老夫人了。”   段雀桐:“咱们又没遮掩,从礼叔应该早就知道了,现在提醒也晚了吧!”   梅雪妍一副你小孩子家没见识的语气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之前都是咱们自家人私下里叫的,除夕宴却是要正式些,到时候再这样,上党那边就说不过去了。”   段雀桐:“娘,你信不信,父亲和母亲肯定早就知道了。”   梅雪妍:“知道是一回事儿,摆在明面上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娘的实惠已经得了,并不在乎一个称呼,夫人和郎君还特意让从礼带了信儿过来,说你嫁的这般远,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咱们娘俩也是个照应。   如此,我已经知足了!   否则,我是你爹的姨娘,受着夫人的管,他们若是让我回去,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儿。   再者,早些改口也好,免得哪天他们真逃难过来,府里出了两个老夫人,那就不好了。”   娘亲说的也是事实,段雀桐也就没再坚持,她娘如今的日子,以及在府里的地位,并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改变,嫡母的颜面确实也是要维护的,当即就让迎春去各处说一声。   迎春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银锁,脚下却是有些踌躇,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段雀桐在镜子里看到这一幕,有些奇怪,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银锁束手退后两步,躬身道:“夫人,奴婢和迎春有事禀告。”   段雀桐看她神色慎重,就知道这事儿小不了,银锁向来稳重,若是一般的事情她也不会赶到今天来和她说。   “敛冬,你去吧!迎春留下。”   敛冬把手中的托盘递给迎春,领命而去。   段雀桐指了一个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并一对翡翠滴珠耳环,银锁从托盘中取出来给她带上,迎春将剩余的几件收回到匣子里。   段雀桐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这才道:“说吧!怎么回事?”   迎春躬身上前,将昨日的事一一道出:“昨夜奴婢和思秋下了夜回去,正准备安歇,思秋忽然说她的一个耳坠子不见了,屋里没找到,她就要去外面找,奴婢劝了几句也不听,执意要去。奴婢贪睡了些,早晨醒来才发现思秋竟是一夜未归。奴婢怕出了什么事儿,就赶忙寻了银锁姐姐。”   段雀桐又将目光移向银锁。   银锁接着迎春的话道:“迎春过来与奴婢说后,奴婢直接找了昨夜值夜的人,他们都说没看到思秋,后来~后来奴婢就遇到了忍冬,他说~他说昨夜思秋提着食盒去了将军的书房,说是夫人吩咐,让她服侍将军饮下醒酒汤。”   梅雪妍:“呵~”   段雀桐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走向,怪不得昨晚郎君有些反常,原来根子是在这儿呢!只是她不明白,之前她已经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怎么竟然还会有人想不开要去爬床?   梅雪妍看女儿神色难看,拍着她的手臂道:“桐桐,没事吧!”   段雀桐气得一拍桌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的倒是挺美,她也配?!”   燕北梧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梅雪妍一时都有些替女儿尴尬了。   段雀桐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本来嘛!郎君多俊啊,否则她当初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地就妥协了。   思秋最多是个小家碧玉,人还没长开呢,就敢觊觎她男人,如此丑陋的心思说她是癞虾蟆,癞虾蟆恐怕都会觉得委屈。   现在看到郎君回来,她当即走到燕北梧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道:“都是我不好,识人不清,让郎君受委屈了。”   燕北梧淡声道:“嗯,以后夫人要多加注意!”   梅雪妍是万万没有想到女儿和女婿私下相处时是这个画风。   原本因为丫鬟背主而升起的满腔怒火,瞬间就憋住了,她看到悄悄退到一旁的银锁和迎春,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多余。   刚好这时旁边的饭厅有人开始摆饭,女婿这个时候回来明显是陪女儿用饭的,当下说了一声就要离开。   燕北梧:“娘不一起用吗?”   “早用过了,你陪着桐桐吧,等晚宴时咱们再一处说话。”   梅雪妍走后心里还在感慨:她这女儿,在姻缘上的运道还真是没得说!   想起远在上党的郎君,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想念呢!   今日的饭菜十分丰盛,上面不仅有猪肉,还有牛肉,段雀桐殷勤地给燕北梧夹菜,作为他守身如玉的奖励。   燕北梧本来还想安慰妻子,现在发现原来他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也就放宽了心。只是,结果还要交代一声的。   “昨日事发突然,我担心思秋是探子,就让亲卫审了审,没想到,今早他们告诉我说人没了。”   他没说人怎么没的,段雀桐也没有问,只道了一句:“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没有亲手教训她,还是在可惜思秋年纪轻轻地偏偏要去撞南墙,把自己给作死了。   燕北梧看妻子没追究心下自是高兴,往常他见妻子对那些婢女都挺好的,还担心他这边悄无声息地把人弄没了,妻子会跟他置气,现在看来,比起那些婢女,明显他在妻子的心里才更重要。   想到于阿勇他们审出来的话,燕北梧目光微寒,思秋对妻子心存怨怼,脑子也不大正常,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就算是妻子念着主仆情分,他也绝不会手软。   其实,段雀桐的心里并不像她表面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思秋的做法实在是让人膈应,可说到底这只是人品有瑕,罪不至死。可在听到郎君说思秋没了的时候,她的心里有怜悯、有怅然、同时还有快意。   如此心境,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原来,来到此间的这十多年,她早已不是原来的段雀桐了。而她,竟然觉得这样的改变很不错。   将军府两位主人的态度,直接将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打这以后,将军府内再无人提起思秋这个人,就好似她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般。   思秋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   府中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丫鬟,看到将军对投怀送抱之人的态度,以及将军夫人不同以往的冷漠,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尤其是幽州来的四个美人,从此更是安静如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22:55:06~2022-06-18 19: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泷 20瓶;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燕北军中, 有头有脸的也就三十余人,其中单身汉还占了一半儿,这部分人直接住在将军府的前院儿, 今年又有一部分被安排驻守九察, 是以最后来将军府参加宴会的也就五十多人。   这日下午, 就有宾客陆陆续续地上门, 他们被引到会客厅里说话。   会客厅建的极大,上下两层, 二层后面还有一个直达后院儿的楼梯。   女人和孩子直接上了二楼,一楼就是男人的地盘儿了。   这样的场合为的就是联络感情, 大家坐在一处说话喝茶, 十分热闹。   段雀桐今日妆容虽然精致,可是穿着却要低调许多, 毕竟军中的那些将领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这些家眷的出身大多也是平常。   不过,出身有的时候也只是一块敲门砖,真正能够让人看重的还是为人处世的人品能力。   段雀桐看着进来的女眷孩子,心下暗叹,都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人啊!看着再是质朴, 可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半点儿不差。   此前, 将军府将节礼给各家分发下去, 其中除了米面鱼肉, 还有成衣布帛, 像那些有妻有子的,就都是直接发了布料下去。   今日来的这些夫人里, 十个之中有九个穿的都是将军府的料子。偶有那一两个也会在别处找补过来。   大家都在燕北讨生活, 照例有很多人来奉承她, 有些时候,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就能够让人知道自家郎君的人品能力,若是入了夫人的耳,难保不会在将军面前提及,是以最开始大家说话时都十分小心。   不过燕北就这么大,在座的这些人彼此也都是相熟的,慢慢也就放开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日常琐事上。   孩子年纪大了要娶妻的,今年想要盖房子的,老家那边有亲戚过来投奔的……   不管最开始说的是什么,最后好像都能落到钱财上。   段雀桐脸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她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今日来人又并不多,是以每个人都能照顾到,因而气氛十分圆融。   梅雪妍今日本是有些打退堂鼓的,去年大家伙儿都以为她是将军夫人的嫡母,结果现在知道她是姨娘,她就有些抹不开脸去。   后来还没等段雀桐劝,自己就又想开了,反正她这姨娘当的比某些嫡母还要自在,平日里万事不用操心,别人就算是心下嘀咕几句又不会掉块肉,反正也没人敢在她女儿女婿面前说三道四。   况且女儿在燕北也没个帮衬,她过来还能帮着待客。   现下她就陪着那些年岁大的夫人说话。   孔老夫人打量着宽阔的大厅道:“要说咱们燕北,还是将军府最气派,我入土之前若是能住进这样的大宅子就心满意足了。”   梅雪妍满脸的不赞同:“老姐姐莫说这样丧气的话,去年将军府还是两步就能走到头的小房子,当时谁能想到现在呢?”   孔老夫人的儿媳邱氏在一旁听到,就说:“母亲放心,不用等那么久,郎君说了,今年春耕之后就找人起宅子,银钱我们都已经攒的差不多了,您到时就等着享福吧!”   说到建宅子,大家就都来了兴致,围在这边说个不停。   段雀桐那边更热闹些。   宋赞的发妻与段雀桐处的不错,就将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事说了出来:“我们郎君幸得将军看重,今年东西没少往家里送,可这人却是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了,夫人,您说我天暖了去九察那边如何?”   如果是别人,段雀桐可能会劝她再等一等,可想到有关宋都虞侯的传言,还真得他夫人在那边震着,否则,不定带多少人回来呢!   段雀桐道:“我听将军说,宋虞侯怕是要在那边待上两年,宋夫人有心,过去帮他打理一下后宅也好,还能让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政务上。”   宋夫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笑来。她家那位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孩子再过两年都要娶妻了,郎君还是不消停,她也是没办法。   上次她说要过去,郎君还不让,现在夫人也说她应该过去,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又有人向段雀桐请教生财之道,“夫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这过日子哪能随便对付呢,以前啊,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可现在看着这满桌子的好东西就恨不能顿顿都有的吃,今年我想着也做点儿别的营生,总要十天半月的能让孩子吃上一口肉,夫人见多识广,您说这做些什么好呢?”   这位夫人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去,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段雀桐。   这个问题段雀桐确实想过,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将军府的银钱流水一般,虽然都是刚到手就又用到了别处,可总归是把府里盘活了。   其他人却不同,现在燕北军还有一多半儿住在泥房子里,更不用说其他人家了。   大家的日子普遍过的紧巴巴,少数手里有些余钱的,也都捂在手里,舍不得花用。   现在距离把九察吞下也没多久,城主府的东西除了将军府的那份儿,剩下的也都给大家伙儿分了。   要说穷也不至于,可不想些生财的门路,早晚坐吃山空。哪有那么多的十一王子给他们抢。   段雀桐笑着道:“就是你们不问,今日我也是要说下这个事儿的,你们各家的儿郎都是将军的得力下属,没有我们将军府吃肉,你们还吃糠咽菜的道理。”   “还请夫人指点迷津!”   “要想赚银钱,只盯着燕北这一块肯定不行。各位夫人也知道,我手里有个商队,如今在外跑商也快两年了,你们若是有心,可以回家商量看看,若是不怕担风险,可以跟着我的商队一起跑商,熟悉一下情况。   咱们燕北的市场只会越来越大,以后不管是单干,还是几个人合伙。做好了,大有可为。当然,做不好,也可能血本无归!”   纪夫人问道:“这个也是要交税的吧?还有,若是跟着跑商,卖什么好呢?”   段雀桐看她们满脸纠结的模样,笑了,“什么卖不得!你们去我的杂货铺看看不就知道了?至于商税,要上缴一成。”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商税不可谓不高。   “这么高的税,跑上一趟不得赔本啊!”   段雀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只是肯定不是赔在商税上。”   乱世之中,商人极为活跃,很多有名的大商户都是于动乱之中崛起的。   段雀桐这样说也是为了筛选掉一部分人,既想赚钱又不想冒险,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又有一人问道:“夫人,妾身的见识肯定是比不上您的,您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得赚的,妾身就想问问,若是跟着夫人的商队走,安全可有保障?”   “我既然答应让人跟着商队走,就会尽力护他们周全。”富贵险中求,段雀桐并不着急,总有人会心动。   大家也都知道将军夫人手底下的那帮人原本就是护卫出身,是以听了这话,有些人的心思当即就活络起来。   能够到这里参加府宴的,家里的郎君军职都不低,一个篱笆三个桩,哪个手底下都有一帮人追随依附,是以真想要组织人手跑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日暮时分,大家移步到了旁边的饭厅,与今日的低调穿着不同,这顿饭段雀桐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其中有两道菜还是她亲自写的菜谱。   一道是锅包肉,另一道是拔丝地瓜。这样甜口的东西在困苦的世道格外受人欢迎,昨天厨房做出来的那些几乎都被郎君吃光了。   一道道菜肴摆放在精致的托盘中,还有晶莹的米饭,细白的肉包,圆胖可爱的饺子,很多菜色大家听都没有听过。   花婶因着之前在晖阳与夫人有过几日相处,今日也被邀请了来,她手里拿着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道,“哎呦!这摆的可真好看,这面怎么雪似的白,老身都舍不得下筷子了。”   梅雪妍也是乐呵呵的,“别说你了,这些好东西我也没见过,为了让大家吃的尽兴,你们夫人可是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可别不好意思,就是要吃光她才高兴呢!”   有婢女上前给各家夫人小姐的杯盏里都倒了果酒,酒水红艳艳的,在瓷白的杯盏中煞是好看,看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奇。   段雀桐举起酒盏,“今日邀请大家过来,本就是为了感谢,若没有各位的鼎力支持,家里的郎君儿郎也无法在战场上安心,我代将军谢谢诸位的付出。”段雀桐说完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余者也都举起了酒杯。   髙小妹这次也来参加了除夕宴,她淹没在人堆里,看着众星捧月的那个人,再次认识到了自己和段雀桐的差距。   贺高氏看到小姑出神,生怕她又起了左性,就在桌下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高小妹回给嫂嫂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和身边的刘婶子说起了话,哥嫂有意与刘家结亲,刘郎君她也见过几次,如无意外,以后刘婶子就是她的婆母了。   对将军的最后一丝念想,在除夕的欢声笑语中斩断了。   楼上的欢声笑语不时飘到楼下,燕北梧却能从众多的声音中精准地捕捉到属于妻子的那一道。   严际中推了推他的胳膊,“将军,这酒是夫人找人酿的?回头能不能给我匀一坛子。”   “一共也没多少。”燕北梧不太想给。   “夫人不是不让你多喝吗?要不我回头去和夫人讨要也是一样的。”   燕北梧看着一旁支着耳朵的孔天雄,果断地道:“不给!”   严际中注意到他的眼神,嘿嘿一笑,心里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   这次除夕宴办的十分成功,将军府的开阔大气,酒菜的精致醇香,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点奢望。   新年过后,时间过得忽然快了起来,转眼又到了春耕时节。   有了上一年的经验,如今大家干起活来更加得心应手。种子撒下去,几天就能长的寸把长。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在燕北呆了小半年的顾从礼,带着三小姐准备的几大车礼物,跟着商队一起,启程踏上了返回上党的路。   回去的这一路,他感慨颇深,燕北以往并没有人耕种,如今却已是良田千顷,可中原大地,本是农耕时节,却是杂草丛生。   尸填沟壑,露骨于野,实在令人心痛。这种情况直到近了洛阳才好些。   只是往日里繁华的洛阳城,如今看来也似乎透着一股腐朽衰颓的气息。   说起来,燕北确实让顾从礼惊讶,那里也有很多新奇的事物,可是与中原相比,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是想到燕北刚刚经历的春耕,那里百姓的状态却着实让他惊讶。   两相对比,一个如初生牛犊,另一个却好似迟暮老人,其中的差距,只有身处其间才能感受的到。   东海王有大志向,可是他真的能挽大厦于将倾吗?   到了洛阳,顾从礼和方亥等人就此分开,他要继续向东。   方亥带着人住进了郊外的一座庄子,他对手底下的人道:“休息一晚上,明天吴茂你带着那些跟着过来跑商的熟悉一下门路,小心着些,别让他们被骗了。”   除夕宴后,有些人家就准备着跟商队一起走商,方亥如今发展了三条线,洛阳这条线这次就有两家一起跟着过来的,他们手里的东西不多,可是赚些辛苦钱也是有的。   吴茂:“方哥你放心,这些我都是做熟了的,就是看您的面子那些人也不敢的。”   方亥敲了他一记,“天真!商人重利,不定在什么地方下套呢!咱们见的还少吗?”   吴茂想起曾经的一桩事,当即心下一凛。   方亥看他这样才算满意,乱世行商,他们手里可也不干净,有人丧命,也有人做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安排好了吴茂,方亥又分派起其他的事来,他们要把这次带来的货物倒卖出去。   第二天城门开启,他们就带着货物进城了。   当初,段府给了段雀桐两间嫁妆铺子,如今已经变成了六间,其中两间就在这洛阳城内。   一间是个杂货铺,走的是平民路线,另一间却是脂粉成衣铺子。   方亥这次带了几箱子精油过来,目标正是城中的贵人。   香韵居的李掌柜看到他过来,赶忙把人迎到了后院,搓着手道:“方统领,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方亥示意手下把箱子打开,李掌柜看到后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箱子中蓄满了软草,一个个巴掌大的精巧透明的观音瓶被软草小心地隔开,“精油?!”   方亥笑着点头,“试试味道?”   不用他说,李掌柜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从软草中抽出了一个小瓶子,只见里面是青碧色的液体,拔出上面的小塞子,一股苦寒香气随之逸出。   李掌柜也是玩儿香的高手,他面露惊讶地道:“这是什么香,怎地如此奇特!”   方亥:“猜猜看?”   李掌柜冥思苦想:“单一的精油怕是无法散发出这样的味道,这莫不是混合精油,可是花椒和薄荷?”   方亥但笑不语,李掌柜一看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方统领,你就不要为难老夫了,快些告诉我吧!”   说到这里,方亥就不由不佩服夫人的头脑。今年燕北还要继续盖房子,不仅是军中,许多百姓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这盖房子就势必要砍伐树木,不管是做梁木椽子,还是打制家具都缺一不可。夫人竟让人把树皮都收了起来,说是能熬出精油来。   方亥以前只知道花草可以制出精油,树皮还真没听过,不过夫人既然说了,他们底下人照办就是。   燕北别的不多,各种树木却着实不少,后来他们发现,梓树皮制出的精油最好,它有一种奇特的苦寒香气,闻起来就透着那么一股清高雅致的味道,完全可以替代熏香。   “那些文人雅士在清谈时,若是室内弥漫着梓木精油的香气,定然更能体悟到老庄的境界吧!”方亥回想起夫人的这句话,就已经暗暗期待起来。   李掌柜是自己人,方亥也没瞒他,不过也没有说这是没人要的梓树皮提炼出来的,还是保持些神秘感为好。   李掌柜听得啧啧称奇,“不过,这味道夫人小姐们怕是不会喜欢。”   方亥:“夫人小姐不喜欢,那些郎君大人呢?”   李掌柜叹服,是啊,谁说他们香韵居只能做夫人小姐的生意呢?他已经能够预料到,这种被夫人命名为“梓木楸桐”的精油即将受到的追捧了。   后来的发展果然如夫人预期的那般,梓木精油一经传播,瞬间成了抢手货,香韵居更是人流如织。   谁能想到,这般高雅的东西,它的原材料只是燕北人不要的树皮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19:37:18~2022-06-19 23: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入了夏, 庄稼就不需再像从前那般精心伺弄,夏至之后,大家伙儿有了空闲, 燕北随即迎来了一股建筑潮。   燕北新城的规划是早就做好了的, 百姓可以根据自家的能力和需要选择建房的地点和面积。   如果不想按着要求建也可以, 只是这样就只能选择在老城那边。   大多数人家还是倾向于建在新城的, 毕竟这边与将军府离得更近一些,军中的将官也会在这边安家。   不过老城那边更靠近农田, 那边也有军队驻扎,是以安全性倒也有保障。   再者, 老城靠近东城门, 外来人口入城大多都是先从东城门进来,在那边安家还能赚点食宿费。   因为今年建宅子的人家尤其多, 燕北军中还提供运输服务,只需要几个铜板,就可以帮忙把木材从山里运出来。   整个燕北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图景,只是燕北还是太年轻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接纳了太多的人,在这渐趋繁荣的表象下, 却有暗流涌动。   这日, 段雀桐乘车出行, 半路上忽然有一老丈从路旁冲到车前, 随行的护卫连忙将他拦下。   “来者何人, 缘何拦阻将军夫人的马车!”护卫呵斥道。   段雀桐示意银锁打起车帘,只见拦车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丈看到她, 当即跪倒在地, 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请夫人为老朽做主啊!保长不干人事儿啊, 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老丈头磕的砰砰作响,细看之下手臂都在轻轻颤抖。   段雀桐有些不落忍,说道:“还请起来说话。”   只是那老丈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地,还在那磕着头。   忘夏跳下车辕,上前将他提起,“有事说事,没听夫人说让你起来说话吗?”   卫老汉诺诺地应了。   段雀桐:“你们保长做了什么?”   卫老汉看了她一眼,发现将军夫人并没有丝毫不耐,这才哆嗦着声音把事说了。   原来,这老汉是去年秋天逃难过来的,燕北那时已经不再适合耕种,不过他和儿子商量着,还是趁着没上冻之前的那段时间去开荒。就是想着今年能有更多的土地耕种。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常年干活也还有一把子力气,爷俩干了两个月,最后名下也有了近十亩的田地。   因为是逃难过来的,因而他们手里并没有多少余粮,为了过冬,他们父子就时常上山,这边山林里野物不少,隔三差五总能逮到东西。   后来桃娘子那里又开始派发织布的活计,他儿媳手巧又能干,每日天刚亮就去桃娘子家去做工,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很有几分盼头儿。   “可没想到,好日子过了没几天就被赵有德给毁了啊!”说到赵有德,他的眼里俱是恨意。   段雀桐心头叹气,这老丈,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   忘夏是个急脾气,“赵有德就是保长吗?你倒是说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再不快说我们夫人可就走了啊!”   卫老汉连忙道:“我说,我说!”   “赵有德看有些人家自己买了织机雇人织布,就有样学样,也买了织机,他知道我儿媳布织的好,就让他婆娘过来劝说,还说一匹布会多给一文的工钱,我们想着赵有德家与我们离得近,他又是保长,不好得罪他,也就应下了。”   “只是,他却一直拖着工钱不给,我们讨要,他只说布还没脱手,若是现在给了工钱,就没本钱买棉线。让我们再等等。”   银锁蹙眉:“你们难道不知夫人的杂货铺一直收购布匹吗?”   卫老汉满脸苦涩:“我们平日里无事还要去杂货铺里转转,如何不知,只是……”   段雀桐:“有话直说便是,我不会怪责。”   卫老汉听闻此言,心下一酸:“只是赵有德说,有外地商人会过来收购,与其让夫人赚了差价,不如多等上一等,大家伙儿也能多分两个铜板,总不会亏待了我们。”   段雀桐心下嗤笑,这个赵有德还真是深谙人心,总能找到理由搪塞。现在这个老汉都来拦她的马车了,想来工钱是一直拖欠着没给了。   只是,她没想到,那赵有德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无耻。   卫老汉抹了一把脸:“这一拖,就拖到了四月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就又讨要了几次,这回赵有德倒是给了,只是给的不多。”   “之后的一段时间,有时候儿媳拿回来的是铜板,有时候是米粮。老朽那时还挺高兴。”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来。   “那天儿媳到了下工的时辰还没回来,阿典怕她出事,就沿路去寻,还没到保长家就听到有吵嚷声,我儿意识到不对,钻进人群里,才发现儿媳正衣衫不整地被一个粗壮婆娘按着打,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的。”   段雀桐眉心一跳,她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只听卫老汉接着道:“阿典将那妇人掀开上前质问,对方却说我儿媳勾引她男人,打死也是活该。阿典自是不信,儿媳老实本分,哪里会做那样的事。只是他们言之凿凿,还说是给了儿媳钱粮的。”   “阿典意识到不对,就问儿媳是怎么回事,她只说自己不是自愿,是被保长下了套,然后,然后就趁着阿典没注意一头撞在了石墩子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银锁听到这里气的直发抖,忘夏到底经的事儿多,她当即问道:“在保长家做工的有几个?她们如何说?”   卫老汉:“一共是五个,她们也说是我儿媳不检点。”说到这里,卫老汉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悲鸣。   事情发生在保长家,和他脱不了关系,段雀桐不用问也知道那些女子十有八九是和卫老汉的儿媳是同样的遭遇,因而才会三缄其口。   段雀桐的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她压下那股烦恶,问道:“城中全天都有巡逻的士兵,为什么不找他们?”   “负责我们那块儿巡逻的是保长的亲侄子。”   段雀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涉及到军中,这绝不是小事。   “那之后呢?”   “我儿将儿媳的尸体带回来,我们绝不相信赵有德的说辞,后来阿典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保长家经常有男子出没,每到这时,赵有德还在门外守着,实在是不合常理,阿典已经确定赵有德家是变成了暗门子。”   “他又去找了那几个和我儿媳一样在保长家里织布的女子询问,赵有德是不是做了那种营生,她们只是矢口否认。   后来,也不知是谁就把这事透给了保长,五天前,阿典回来的路上被人敲了闷棍,两条腿都被打断了,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夫人,这肯定是赵有德那畜生干的!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说着就又伏倒在地。   段雀桐心下已信了八.九分:“你可有证据?”   卫老汉颓丧地摇了摇头,“可我们家并没有得罪旁个,还有,阿典的腿断了,我们根本就没钱医治,赵有德找上门来,说是可以借给我们银钱,前提是要把田地卖给他,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就是逼着我们去死啊!”   忘夏:“夫人,我看那个赵有德是活腻歪了!”   银锁也在一旁道:“不能饶了那个祸害!”   段雀桐示意她们稍安勿躁,看向卫老汉:“老丈住在哪里?”   卫老汉眼中顿时迸射出一股强烈的光亮来,连忙回道:“老朽家住十二保。”   段雀桐吩咐一旁的护卫道:“你去知会一声将军。”   护卫领命而去。   段雀桐又对卫老汉道:“走吧!我随你走一遭。”   忘夏直接把车辕让了出来,卫老汉小心地上前坐了,马车随即往十二保的方向而去。   段雀桐静默地坐在车厢里,忘夏和银锁对视一眼,也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氛围格外沉重。   段雀桐是失望的,她对建设燕北有十足的信心和热忱,对于燕北的规划早在她心里模拟了无数遍,没有一日忘却。   用上辈子的眼光看,燕北有很多不足,可是于此世而言,这里已经很好了,她是想要把这里建设成为一片净土的。   燕北如今有了田地,有了农具,有了牲畜,还即将有更多宽敞结实的房屋,这种变化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他们还在想办法让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可卫老汉所说的事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段雀桐他们到的时候,赵有德正躺在树荫下乘凉。他长着一张极为正直的脸,如果不是卫老汉告发,段雀桐绝不会怀疑这样的人。   赵有德本来正富有节奏地扇着蒲扇,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睁开眼,就看到距离他不远处停着一架华丽的马车,车旁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正是卫老汉。   他当即心下就是一个咯噔,在燕北能乘坐这样马车的人不做他想,唯有将军夫人一人。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车上人的尊荣,就连忙跪倒行礼,“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段雀桐看着这人就直犯恶心,他问卫老汉,“哪里是他家?”   卫老汉指向右前方的一座宅子,段雀桐当即走了过去,护卫和婢女随侍两旁。   此时,因为段雀桐的出现,周围已经开始有人向这里聚集。   到了院门前,忘夏上前推门,竟是没有推开,她嘴角泄出一抹讽刺:“锁着呢?”   赵有德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他正想要出声,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直接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又有一人绑了他的双手。   忘夏越了进去,从里面将门打开,段雀桐环顾一周,直接向后院走去。   赵有德想要提醒里面的人,只是他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   有百姓想要进来瞧热闹,只是看着门口的两个带刀护卫,也只敢远远地看上一眼。   段雀桐跟着忘夏走到一个房间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段雀桐狠狠地闭了闭眼,她示意忘夏上前。   忘夏直接一脚将门踢开,屋内,两人正交叠在一起,上面那个男人张口道:“还没到时间呢!急什么急!”回头看到来人时,顿时萎了。   燕北人少有不知道忘夏的,身为女子,她曾单挑五人仍未落败,如今她出现在这里,想必此事无法善了。   “提上裤子出来。”忘夏喝道,看着炕上的女人,又道,“还有你,也一起出来。”   此时,其余人也被护卫带到了院子里,纪方是这次的领队,他上前道:“夫人,这院子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她们之前在旁边的织坊织布。夫人还请在一旁稍坐,属下审问就好。”   宋三娘跪倒在院子里,此时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旁边的那个男人也软成了一团。   段雀桐看着两人的面容,他们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纪方上前道:“说,叫什么名字?”   “梁,梁小五。”   纪方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女子,宋三娘一个哆嗦,颤声道:“宋三娘。”说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完了,现在简直恨不能晕死过去,也许,她早就不应该苟活于世。   纪方:“说吧!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门子的,来过几次,这处是谁做主,全部都如实道来。”   梁小五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赵有德和他婆娘。   纪方:“他们,自身难保!”   赵有德的婆娘当即就喊道:“大人,您可不能红口白牙地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啊!是他们趁着我们不注意在这儿偷空私会,与我们又有何干啊!”   段雀桐:“掌嘴!”   忘夏当即上前甩了十几个大巴掌,那婆娘的脸顿时肿的猪头一般,牙齿也被打落了几枚。   “同为女子,你竟然将她们推入火坑,死不足惜!”段雀桐道,事情明摆着,根本就不用审。   赵婆娘的目光中带着惊惧,她没想到向来以仁善著称的夫人戾气竟然这么重。她看向一旁被绑着的丈夫,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这事情,怎么就败露了呢!   忘夏的巴掌震慑住了梁小五,他当下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梁小五:“小人也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今天是第一次来,真的是第一次。”   纪方:“从谁那知道的?”   梁小五:“鲁杰,我们都是第九保的人。小人从他口中得知了这里的事儿,就带了一斤粟米过来,赵保长收了我的粮,就让我在这屋里等着,后来她就来了。   然后,然后我们就那个了。大人,小人就是想尝尝女人的滋味儿,其实小人早就后悔了,小人应该攒着钱粮娶媳妇的,求大人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啊。”   纪方没搭理他,转而看向了宋三娘。   宋三娘被满院子的人看着,只觉得自己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机械地说着自己的遭遇。   “民女宋三娘,就是十二保的人,因着赵有德说他这里可以织布,阿爹就让民女过来试试,二月末的一天,民女喝了他婆娘递来的水后就没了意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污了清白。   他们威胁民女,说是这事儿说出去,民女一家都会被赶出去。民女被他们唬住了,就一直这样了。”   银锁气急:“你怎么这般傻,别人不说,和你阿爹也不说吗?”   宋三娘默默垂泪,“这么丢人的事儿,民女哪儿能说得出口?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除了你,其他人是否也被控制住了?”纪方看向另外几位织娘。   宋三娘看向旁边的三名女子,只是却没有说话。   那几个女子俱是面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如此,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 23:49:23~2022-06-20 22:4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虫甲乙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一阵马蹄声响起, 段雀桐抬头看向门外,与燕北梧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燕北梧看着妻子此时的模样,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翻身下马, 大踏步走到妻子的身边, 大手在她的肩头轻按了一下, 随后将目光转向周围的人。   六月的天, 他周身仿佛凝聚着风霜一般,直叫院中众人的心头也染上了一丝寒意, 大家噤若寒蝉,俱都低下头去。   燕北梧最后将目光定在纪方身上, 问道:“怎们回事?”   纪方连忙将事情说了。   “把他侄子带过来。”燕北梧吩咐完, 又看向一旁的赵有德的婆娘,“去将你们的银钱全部拿出来。”   赵婆娘还是第一次离将军这么近, 被将军那双有如孤狼的眸子一看,顿时什么心思都不敢有,当下乖乖地去屋里捧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的银钱并不多,目测也就千余文的样子,燕北梧对亲卫道:“这里的粮食和布帛全部充公。”   亲卫们立马就往屋子里去,赵有德家里囤积的布匹足足有一屋子, 除此之外, 还有不少米粮, 看着家当从眼前被搬走, 赵婆娘这时再也顾不得惧怕, 想要冲到门口阻拦,却被斜侧里伸出的一只脚绊倒。   赵婆娘看向旁边的人, 正是夫人的随行婢女, 她只觉得脸上更疼了。她看着那些亲卫如狼似虎的架势, 知道自己就算是阻拦,也无力回天,当即哭嚎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糟了强盗。   这时赵春也被带了过来,他看到院中的情形和脸色黑沉的将军,当即膝盖就是一软,跪倒在地。   燕北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可知道赵有德的勾当?”   赵春小心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赶紧收回视线,半晌后,无力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燕北梧:“为何知情不报?”   赵春看向嘴角流涎的叔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堂哥是护我而死,我答应过要照顾二老,当时骑虎难下,只能遮掩。”   段雀桐眼中泛出一抹冷意,说什么骑虎难下,只能遮掩,怕是他叔父赚来的脏钱他也没少花用,更有甚者,那几个女子他怕是也沾过手了。   职业习惯,段雀桐的洞察力要比一般人强些,刚才她就注意到,在赵春进来后,那几个女子神情的微妙变化。   人的底线是经不起冲击的,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会不断地下沉,直至坠入深渊。   燕北梧治军极严,只是士兵的家人若是想要做些别的营生他也不会干涉,只是绝不包括胁迫控制他人做这样的生意。   “巡卫队的职责是:巡视范围内,凡有作奸犯科者,需及时阻止,立即上报,赵春身为巡卫队长,以权谋私,包庇赵有德,其罪当诛!”   赵春没有料到将军量刑竟然如此严苛,这一瞬间,他的心头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那股恨意直接压倒了他内心对将军的惧怕,他知道自己今日绝对难以活着走出去,只是,他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几人,趁大家没有防备,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旁边护卫的佩刀,向右前方的段雀桐砍去。   『杀了夫人,将军一定会很伤心吧!黄泉路上,有这样的美人相伴,死了也不会寂寞!』   段雀桐只看到一道寒光迎面向她劈下,那寒芒一时间竟然盖过了太阳的光亮,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躲开,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刀下亡魂时,她被一只手臂揽住,同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迎向了锋利的刀刃,一声脆响,那把钢刀竟生生地被手掌折断。   段雀桐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燕北梧手掌翻转,用断刃刺向赵春的脖颈,用力划下,那颗刚才还鲜活的头颅,最后只余一点皮肉相连,鲜血喷涌,溅在了郎君那张刀削斧凿的脸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倏忽之间,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重新恢复了跳动,周围的惊呼声、喧哗声一股脑地涌入段雀桐的耳际。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脸上的些许温热,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神情中就现出了一抹嫌恶来。   银锁看到夫人安好,整个人好似也跟着逃过一劫,她顾不得腿软,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连忙上前想要替夫人擦拭。   段雀桐直接接过来,吩咐道:“去打盆水来。”   她抓过燕北梧的手掌,这只手好似在染料中沾染了一般,段雀桐顾不得上面的粘腻,仔细查看了一遍,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整个掌心都被划伤了,好在伤口不深。   燕北梧着意观察着妻子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被旁边的尸体吓到,这才放了心。   进行了简单的清洗包扎后,段雀桐急着回去让大夫再给他看看,不想再在此地逗留。   燕北梧也不想让妻子在这个污糟的地方待着,他将目光移向跪在院中的梁小五和宋三娘。   梁小五当即一个哆嗦,他生怕和赵春一样来个尸首分家,连忙告饶道:“将军,小人真的是第一次,回头小人就去三娘家下聘,以后本本分分过日子,将军您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宋三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泛出了几丝活气儿来,能活着,谁又想要死呢?!   段雀桐觉得此法倒也可行,若是宋三娘就这般回去,早晚会被周围人的流言蜚语杀死,她伸手拉了一下燕北梧的袖子。   燕北梧就不再管这两人,他看向赵有德等人,说道:“赵有德乃始作俑者,判腰斩,斩立决!赵有德之妻杖五十,巡卫队中其余人等,皆杖二十。卫老汉举报有功,赏银五两。”   赵有德从刚才看到侄儿身死时,就已经没了生气,如今听到自己被判腰斩,当即双腿之间就渗出了一股湿意来。   赵婆娘更是面如土色,杖打五十,她哪里还有命在!将军压根儿就没想着要他们一家活!当即哭嚎咒骂起来。   其余人等也是神色不一,只是看向将军的眼神更添了几丝畏惧。   燕北梧揽着段雀桐往外走,命令道:“将赵有德等人的罪状公之于众,召周围的百姓过来围观行刑,将尸体与此处院落俱焚之!”   燕北梧的话如重锤一般落在众人心头,将军如此安排的用意显而易见,以后但凡有此情形,怕是也会如法炮制。   其中震慑之意,不言而喻。将军用此重典,就是为了以儆效尤。   燕北梧的凶名自此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除恶务尽,若是犯到将军手中,依他的行事作风,怕是一家老小一个都剩不下。   此后经年,燕北城经历了诸多变化,只是原十二保长家所在的位置,一直都保持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院落之外,马路平整开阔,院内却是杂草丛生,荒凉破败。   奸猾之辈看到,为了自家小命着想,也会好生掂量掂量。   ……   燕北梧将事情吩咐下去,就带着妻子离开了此地,回去的路上,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段雀桐靠在他的肩头,难得的有些沉默。   燕北梧见不得妻子如此,遂道:“你若是心里难受,就与我说,莫要闷在心里。”   段雀桐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我原本是想着燕北的人多了,也稳固些,于你,于军中也是一种助力。却不想,如今也不过才勉强填饱肚子,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郎君,我是不是错了?”   段雀桐的心里有些茫然和不确定,她觉得燕北已经很好了,可是却有赵有德这样的人,她觉得郎君与一般的地方豪强相比,对手下的将士已经足够宽宏,却没想到赵春竟会临死反扑。   燕北梧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说道:“我能走到今天,依靠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他们若是不老实,杀了便是,何故为此伤怀?!不要想那么多,做你想做的就好,有我在,定会叫你称意!”   段雀桐的眼中泛起湿意,她将头埋在郎君的怀里,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①   与郎君相比,她何其天真!何其幼稚!   坏人并不会因为别人的好而变成好人,好人却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变成坏人,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回到府后,段雀桐直接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军医处。   阿蛮自从嫁了忍冬后,就来到军医处做看护,她胆大心细,如今很得乔九通的看重。   段雀桐他们来时,阿蛮正在外面翻晒药材,看到将军手上缠着帕子,忙当先替二人打起帘子,冲着里面喊道:“乔大夫,将军伤了手!”   乔九通放下手中的药杵,上前将燕北梧手上的帕子解开,检查了一遍。   段雀桐:“乔大夫,将军的手没事吧!”   乔九通翻了个白眼,“就这么点儿小伤能有什么事儿。”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地替将军清洗包扎了一遍,夏日天气炎热,有时候不注意,就可能变成肿疡之症,届时小伤也可能会要了人命。   包扎过后,乔九通道:“将军何时竟练了铁砂掌,难道以为人的肉掌能与刀剑抗衡不成?”   乔大夫素来毒舌,燕北梧也并不与之计较。   段雀桐在一旁却是十分心疼:“将军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郎君的手好看得紧,这若是恢复不好,以后她见到都会心痛。   乔九通面上现出一抹了然,只是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妄图伤害夫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夫妻二人并未在此久留,拿了金创药,二人就告辞离开,一路走回了后宅。   就这样一路走着,段雀桐的心里的烦闷似乎随着道路的延伸,一点一点地被踩在了脚下。   她看着身边的男人,忽然道:“郎君,我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   燕北梧看了一眼妻子,努力分辨后,说道:“没有,是你今日的发髻梳的高了。”   “不可能,我看你的时候视线不一样了。”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以前是这样的”,她将手掌倾斜成60度角,接着又变成了45度角,“现在是这样的!我真的长高了!”段雀桐高兴地宣布。   燕北梧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没长,你今天穿了木屐!”   段雀桐:“……”她忘了!   不过,身为夫君,你这样真的好吗?   我不想要花言巧语,可甜言蜜语还是挺想听的!   哎~段雀桐自我开解着,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话吧!总比糊弄她强,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   回了梧桐轩,段雀桐亲自替郎君除了外衫,叮嘱道:“这几日你这只手莫要碰水,要做什么叫我帮你就好。”   燕北梧蹙眉:“那沐浴呢?”妻子爱洁,每日都逼着他沐浴。   段雀桐睨了他一眼,没搭话茬儿,转而问道:“今日可还要去军营?”   燕北梧摇头,“陪你!”   段雀桐为他的体贴而暖心,她知道郎君是在担心自己,可实际上她并不如何害怕尸体,或者说,她对尸体的惧怕已经免疫了,早在那个荒野的陋屋中就已经免疫了。比起死人,活着的人才更加可怕一些。   她拉着燕北梧的手往后室走。   燕北梧看着眼前的浴室,停下了脚步,恍惚着声音问道:“来此作甚?”   段雀桐仰起脸冲着他笑,“不是要沐浴吗?”   燕北梧看着妻子的笑颜,喉结滚动,呼吸似乎也重了几分,如提线木偶一般被牵着走了进去。   夏日里,水流只是微温,没有氤氲的水汽遮掩,失去了朦胧的暧昧,却多了几分热烈的焦灼。   恍惚间,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小心,莫要沾到了水!”   作者有话说:   注①:语出《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意思是:明智的君主,不指望人们不背叛自己,而是依靠自己不可背叛;不指望人们不欺骗自己,而是依靠自己不可欺骗。 第84章   燕北梧有些无奈, 他觉得妻子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会故意这样说话。   还有那双作乱的手,比什么尖刀利刃都厉害, 直让他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哪里是在替他沐浴!分明是在折磨他。   燕北梧将她的手抓住, “你到底是怎么了?”   段雀桐双手被他钳制住, 看着郎君黑亮的眼,反省了一下, 自己刚刚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郎君,如果有人做错了事, 可是大多数人觉得并不是不可原谅的, 可我觉得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教训,若是动用私刑, 是不是不太好啊!”   段雀桐说这话时,眼中分明是带着期待的。   燕北梧并不感到意外,最初成亲时,婢女不知他的性子,要伺候他更衣,直接被她拦了下来。   当晚妻子就软着声音提要求, 让他一辈子只要她一个, 那次的事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他就知道, 自己娶的这个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 她身上从来没有士族贵女的贤良大度, 有时候自己哪里惹到她了,还会使小性子。   岳家陪嫁的《女戒》还在旧城区老宅的桌子腿儿下面压着呢!其中厌恶, 可见一斑。   “你想教训的是那些去钻暗门子的?!”燕北梧问的十分肯定。   段雀桐低着头轻应了一声, 随后浴室里就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段雀桐看郎君半天没有出声, 有些沉不住气了,“我不信那些人不知道那几个女子是被胁迫的,明知如此,他们还去赵有德那里,凌.辱那些可怜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得到教训吗?”   “而且,这关乎到燕北的风气,若是不让那些色胆包天的男人长个记性,怕是死了一个赵有德,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燕北梧还是第一次见到妻子如此暴躁,他有些好奇:“你想要给他们什么样的教训?”   段雀桐没在郎君的脸上解读出来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开合两下。   燕北梧看着妻子眼中的光,顿时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蹿上天灵盖,只要是男人,面对这样的情形怕是都难保持冷静,他也不例外。   燕北梧关上阀门,“出去吧!”说着套上衣衫就往外走。   段雀桐在后面跟上,“郎君,回来时你可是亲口对我说的,说我想怎样就怎样,不会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就忘了吧!”   燕北梧叹气:“……没忘!”   “那就好,那我就放手去做了啊,郎君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保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那些人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提心吊胆!”段雀桐说完才发现郎君有些过于沉默了。   “郎君,是觉得我太狠了吗?”   男女对待这样的事儿天生阵营不同,她自是对那些可悲可叹可怜的女子心怀同情,可郎君呢?   段雀桐只要一想到对方会反驳自己,心里就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燕北梧看出妻子的神色不对,难得机灵了一回,“没有,桐桐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只是对于男人来说,有时候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   段雀桐舒了一口气,高兴地说道:“刚才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呢!”   她拿过一条毛巾,细细地替郎君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燕北梧感受着身后之人轻柔的动作,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桐桐,当初我将你抢到马背上时,你是怎么想的?”   段雀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惊讶。   她看着郎君纠结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郎君这是后怕啊!   可他也不想想,彼时的自己对上他就如蚍蜉撼树,再者,当时的倒霉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算不是郎君,也会是王磐。   两人放在一起,燕北梧看着反而更可靠些,那时也是段雀桐主动开口请求对方帮助的,只是段雀桐没有想到,这位竟也是个见色起意的。   那时,她身边只有娘亲,两个貌美女子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根本不容段雀桐拒绝,她没有别的选择,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对方,郎君答应了与她拜堂,现在她的心里都还是感激的。   成亲之后的幸福自在,早已让她忘了最初相遇时的不堪。   段雀桐设想了一下,如果她当时不是那么狼狈,身边有护卫跟随的话,燕北梧想要将她带走,她应是会和对方拼命。   段雀桐定定地看着郎君的侧脸,设想了一下,如果当时郎君是用这张脸对着她的话,那结果也说不准啊,这男人,长得实在是太好,错过了她肯定会念念不忘的。   发根失去了那种拉扯感,燕北梧回头才发现妻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他熟悉的表情。   燕北梧有些无奈,他用手指在妻子脑门上轻弹了一下,问道:“想什么呢?怎么不回我的话?”   段雀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   燕北梧细细品味这句话,觉得十分有道理。   今日,他惩戒赵春等人,是因为他们触犯了他的权威,其中还涉及了人命。可对于其他人他却没想过要去追究什么。   那些女子是可怜,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他生活在胡汉的交界地,这里有许多胡汉的混血,他们统一被称之为“杂种”,就连他也是其中之一。   而这些孩子的降生,十之八九都是罪恶的证明,不是胡人强迫汉人,就是汉人强迫胡人,双方真正心甘情愿的极少。   就连他阿娘,曾经也是被抢的那个。   胡人会在饥饿的时候去寻两脚羊,汉人会为了军功而屠戮一整个部族,这样的事,他看的太多太多了。   从他有记忆那天开始,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他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想要不被欺负就要比别人更强大,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可是,现在他做什么决定却再不能像从前一般,只凭一腔孤勇。伴随着燕北军的壮大,他需要考虑的也越来越多。   燕北梧将妻子揽在身前,尝试着从她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虽然今日公布罪行时没有提及宋三娘以外的女子,可是这样的事情再如何也是瞒不住的,妻子是可怜那些女子吧!   “可要给那几个女子提供一些帮助?”燕北梧问道。   段雀桐想了想,最后还是道:“算了吧!她们更需要的是遗忘!”   不过,还是要派人暗中关注一下。   事情到此就算说定了,段雀桐脑海中已经谋划出了n个脚本。   这样的事情放在男子身上,别人也只会说他风流了些,如果为此而直接惩戒,百姓只怕会觉得小题大做,甚至有可能刺激到某些人,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外界施加的惩罚不会让他们真正的意识到错误,甚至还会心生怨怼,段雀桐的想法是让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人自己担惊受怕,让他们为曾经的一时爽快而后悔终身,让其他有同样想法的人望而却步!   至于方法,其实很简单,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只是操作起来需要一些技巧,这里的人不是喜欢玄学吗,那就让他们将之看做天罚好了。   段雀桐笑得唇角弯弯,眼睛也眯了起来,燕北梧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打着什么坑人的主意。   燕北梧看她在那自顾自地乐呵,就自己去柜子里找了一件衣衫,打算穿上。   段雀桐看着他有些笨拙的样子,嗔道:“你看你,之前都说了,有事叫我就好,幸好你今日反应快,折断长刀的时候又足够小心,否则伤到了筋脉可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间,燕北梧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倏然变得严肃起来。   段雀桐:“怎么啦?”   燕北梧沉声道:“有件事需要去确定一下,我要去趟军营!”   段雀桐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当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替他穿衣束发,又亲自到梧桐轩外叮嘱随行的亲卫,让他们注意着些将军的手,万万不能再伤到了。   ……   燕北梧有事去忙了,段雀桐也没闲着,她只要想到那些女子的遭遇,心头就沉甸甸的。   经历了那样不堪的的事,她们将要用一辈子去摆脱那道阴影。   段雀桐能做的不多,不过,为那些可怜人讨个公道,还是可以的。   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忘夏去办,忘夏从八岁起就和她阿爹一起走镖,也学了不少神奇的手段,她又天生神力,武功高强,定能把她吩咐的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忘夏本来还奇怪为什么夫人在这个时辰会叫她过来,等到听到夫人的吩咐,清秀的脸顿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自打做了夫人的婢女,她吃得好,睡得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夫人太宅了,连带着她也得拘在府里,这对于习惯了逍遥自在生活的忘夏来说实在是有些难熬,现在夫人这样吩咐,对她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哪能不高兴!   段雀桐:“查清曾经去过赵有德家的究竟有哪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忘夏点头应下,想到宋三娘就多问了一句:“那个梁小武怎么办?”   提起宋三娘,段雀桐也是心头一叹,其他女子总还有着一层遮羞布,唯有她需要直面众人的闲言碎语,也不知她能不能顶住?不过她已嫁了人,那些人就算说什么也会有所顾忌。   段雀桐斟酌着道:“你去寻乔九通,配些药给宋三娘,只是要注意些技巧,让她只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得来的,至于对方要不要用,什么时候用,端看她自己吧!”   忘夏:“夫人请放心!”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有人跌倒后伤了第三条腿,有人生病后失去了某项功能,有人进山后被梅花鹿顶掉了二两肉……事情多了,总有人会意识到不对味儿。   至于梁小五,他与宋三娘成亲一年后有了一个女儿,之后不知怎的,在房事上渐渐就有些力不从心,他到处寻医问药也无济于事。   后来他遇到了尿失禁的鲁杰,对方看着他怀里的女儿道:“还是你命好,竟然留了后。”   梁小武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那些曾经去过赵有德家的人,那处都出了问题。   大家私下里都说是遭了天谴。   也就是他娶了宋三娘,老天网开一面让他得了个孩儿,知道这一点后,梁小五将女儿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此后,再有人说三道四,或是编排宋三娘生不出儿子,女儿是个赔钱货之类的话,梁小五总是冲在最前面,宋三娘看着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她们母女的丈夫,笑的温婉! 第85章   这天, 燕北梧彻夜未归,翌日清晨,段雀桐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下一片青黑, 她叹了一口气。   昨晚郎君说是有事要确定一下, 现在人还不见踪影,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何事,郎君才会那般严肃。   段雀桐拢了拢衣衫, 吩咐道:“摆饭吧!”   饭菜一一上桌,段雀桐却没甚胃口, 应付地吃了两口, 就又让人撤了下去。   她心里慌慌的,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干脆又继续昨日的行程。   让自己忙起来,应该就能好些了吧!   ……   车里布置得十分舒适,车厢下的暗格里还放置着冰盆,阵阵凉意沁出,极好的缓解了段雀桐内心的烦躁。   马车一路向西,沿途有百姓看到将军夫人的马车, 早早地退到一旁避让, 昨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 大家心思各异, 可对于夫人却也添了几丝敬畏。   有传言说:若不是赵春想要杀害夫人, 惹恼了将军,也许将军就不会用那么严苛的刑罚。   赵有德办的事儿实在是太缺德, 落的那个下场也是活该, 真正的死不足惜。   可那样的死法儿, 想想还是让人浑身发紧!   昨日在场围观的众人看的真真儿的,赵有德被腰斩后并没有立即死去,他婆娘被杖责后也只是晕死过去,火点着到时候,他们还有气儿呢!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那样死去,真的是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段雀桐看着道旁百姓的表情就知道她的亲民路线是走不得了,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失望的。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就算她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也会有人怨怪她不割肉喂鹰,不要管别人,做自己就好。   马车外的人影和树影一起被甩在了后面,段雀桐只觉得心里又卸下了一层枷锁。   金钏从暗格里取出几碟子点心放到小几上,劝说道:“夫人早晨就吃了一碗清粥,哪里顶得了饿,还是再吃两块点心垫垫吧!”   段雀桐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心下一暖,“放心吧,我对自己的身体在意着呢!”   金钏想起日常逼着自己早起,却又隔三差五睡到日上三竿的夫人,不禁笑了,她提醒道:“夫人,您今日可还没散步呢!”   段雀桐:“今日吃的太少,多走两步怕是都要消化了,让我缓缓再说。”   迎春也在一旁凑趣说话,如此,倒是一扫之前的沉闷,段雀桐的心里愈加舒泰起来。   如今这个世道注定太平不了,左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应付危机的最好方式,就是做好充分的准备。   马车沿着河道一路向西,沿路偶有赶着骡车的农户,段雀桐有些奇怪,现在远没有到秋收的季节,百姓一般不会舍得租用骡车。   骡车脚程快,比牛车的租金贵了将近一倍,段雀桐心里疑惑,就问车夫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车夫还真知道,“夫人,您看到车厢里的木桶没有,他们都是去河边打水的。”   骡车的周围竖起来一圈围栏,段雀桐刚才还真没注意:“不是有水道吗?怎么还要自己打水?”   灌溉一亩地需要6至10吨水,燕北的百姓人均名下的耕田多达五亩,这样一车车地往回拉,就算灌到猴年马月去,也无法及时灌完啊!   金钏也是一样的想法:“为什么他们不用水渠灌溉?”   车夫道:“姑娘有所不知,现在正是灌浆的时候,最近又是连日的响晴天气,算起来已经有十天没有下雨了。”   “去年因灌溉发生过几次械斗事件,后来柳大人就规定想要灌溉需要提前排号。据我所知,如今都已经排到半个月后了,不只是白天,晚上一样也有人排队,有些人等不及了,可不得自己想办法吗?”   金钏有些不明白:“半个月都排不到吗?这也太夸张了吧!咱们燕北有那么多地吗?”   金钏不明白,段雀桐却是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庄稼正是缺水的阶段,这样热的天气,隔上五日左右就需要灌溉一次,排到半个月后也不足为奇。”   “难怪,还是夫人博学。”金钏赞叹道,也不知夫人从哪里懂得的这么多的东西。   段雀桐原本已经松快的心情又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土地和粮食关乎民生,去年他们燕北就是因为粮食大丰收才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可今年若是粮食欠收,届时现有的粮食无法供给百姓,怕是要出乱子的。   “去河边看看。”随着这一声吩咐,马车向大湾河的方向行去。   越靠近大湾河,来往的百姓就越多,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这边是整个燕北最热闹的地方。   等到了河边,段雀桐步下马车,放眼望去,河流两岸全是汲水的百姓。   段雀桐看着大湾河的水位,情况还好,水位并没有明显的下降,想来地下水充沛。   段雀桐看着这里的情况,想着要怎样才能将灌溉的问题解决,燕北的水源充沛,其实可以多打一些井,只是灌溉用水井也不是十分方便。   有什么能够既可以灌溉又省时省力的方式呢,段雀桐冥思苦想,等看到车轮时,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十分好用的工具——水车。   之前在琅琊郡,她就看到过水车,因为靠人力驱动,所以当地人称之为——人力古车。   若是全靠人力,那就太过耗时了,在水量充沛的地方可以做成水转翻车,水量不那么充沛的地方也可以利用牲畜,安装一个牛转翻车。   只是水车到底要怎么做,段雀桐还真不大清楚,后世的水车已经失去了实用价值,段雀桐也只是旅行的时候和水车合过影而已。   她只记得水车十分高大,绝对超过了十米,整体上像一个巨大的车轮。   有齿轮,有辐条,有水桶,具体要怎么做还需要能工巧匠亲自动手,不过有人力古车的底子在,想来早晚都能做出来吧!   这时,已经有人注意的段雀桐过来,不时有人偷眼向这边瞧,段雀桐视线转过去时,那些人又马上低下头去,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段雀桐也就不再多留,她离开此处,那些人也能自在些。   马车带着她在城里城外转了个遍,返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快到晌午了。   回去的马车上,段雀桐一直在努力回想水车的构造,只是再如何努力,也没有想起更多,索性就把这事儿放一边,到时候她把自己想达到的效果和工匠说一声就好,至于其他,就让他们自由发挥吧!   就算做不出水转翻车,畜力的总能做出来,趁早安装上,也免得这些人为了打水往河里去。   说道燕北的工匠,最好的那些都在山里圈着呢,至于能力一般般的,也没有歇下。   匠人大多心灵手巧,当初晖阳城外,段雀桐做主收留了那些流民,其中曲老的儿孙就是很好的木匠,他们也一样被燕北军征召了。   至于之前不会锻造兵器?没关系!都是行家,大师傅带几天也就差不多了,总比那些笨手笨脚的强。   之前段家给她的陪嫁中就有五个匠人,其中两个木匠,两个铁匠,还有一个是石匠,现在他们几个也都在东北的山里打铁呢!   想到上次曲老上门拜访时还与她提过,说是孙媳妇进门后,小夫妻都没相处几天,孙子就被征召去了山里,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重孙出生。   曲老明显是想要让孙子回来,正好这次把他叫回来,也好让老人家安心。   不过这事儿还得和郎君说,她虽了解的不多,可也知道山里的事情极为要紧,燕北的所有铁器全部都出自那里。还有炼铁的附属品:石灰,也是从山里运出来的。   只是,这一晚,段雀桐注定等不到人了,燕北梧派忍冬带了话给她,说是有事情要处理,要过两天从能回来。   段雀桐现在已经确定了,这肯定是出事了。   “将军去了哪里?”段雀桐问道。   忍冬:“回夫人,将军并未明言,属下只知道,昨夜将军就派了人手出去,刚才将军又亲自点了五千兵马,看那方向,似乎是去山里。”   “山里?”段雀桐悚然一惊,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山里有铁矿,有兵械厂,可以说是他们燕北的命脉,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对此,段雀桐并不乐观。   事情也确实如她所猜测的那般。   昨日,燕北梧因着妻子险些命丧刀下而心惊不已,这也让他失去了平日的敏锐,还是后来段雀桐提及他折断刀刃,他才意识到不对。   现在他们的佩刀都是经过多重锻造的,就算他当时因为心急,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按理来说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佩刀折断。   而且,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把刀是属于妻子护卫的,理应比现在军中现在用的这批兵器还要锋利强韧才是。   至于为什么将军夫人的护卫用的佩刀比军中的还要好,这就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了。   三月间是段雀桐的生辰,那天他带着妻子去打猎,刚巧有一头野猪向他们跑了过来。   虽然野猪最终被他射杀,可妻子还是吓到了。   当时他就想着要给妻子的护卫武装一下,是以那日回来之后就派人去山里传话,要他们制一批佩刀出来,而且要比军中日常用的还要好。   半个月前,这批佩刀终于全部到位。当时他就让柳子尧分配给了妻子的护卫。   燕北梧又让人去取了几把刀过来,发现大多数都有问题,也难怪他徒手就能够将刀折断,却只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了。   这里面是什么缘故,他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3:51:07~2022-06-23 23:1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羊喵喵 10瓶;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此时牛首山的兵械坊内, 曲茂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挥舞铁锤的时候差点儿砸到了王前的手上,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王前移动着火钳, 将烧得已经扁平的锻铁调整了一下的位置, 只道:“后生, 用心些!”语气平稳, 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一般。   曲茂收敛心神,道了一声:“是!”   他再度挥舞起铁锤, 一下下地砸在铁砧上,随着一声声富有节奏感的当当声, 锻铁渐渐有了刀胚的雏形, 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淬炼,刀胚最后将会变成锋利无比的长刀。   火光映照在两人的眼中, 直将他们的眼底也染上了一片火红,细看之下,才发现那里面全是红血丝,也不知他们已经劳作了多久没有休息了。   旁边的铁炉旁,一个匠人的动作越来越慢,引来士兵的一顿呵斥。   曲茂打点起精神, 现在这里已经被简千光控制住了, 距离他们传出消息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也不知道将军那里有没有发现那批兵器的异常。   如今, 他们也只能祈祷一切顺利了。   督造府内, 几名身着黑衣的人抬着两口箱子一路往后院儿行去。单看他们的步伐,就知道箱子里的东西定然极重。   到了书房, 引路人敲了两下房门道:“大人, 他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书房内传出来一道声音。   房门开启, 一个男子正襟危坐,此人正是燕北军参军——简千光。   看到来人,简千光神色不大好看,“不是说过不要再来了吗?”   为首一人不以为意地道:“简大人还是先看看我这回带来的东西再说吧!”   “把箱子打开,让简大人看看我们的诚意!”他示意旁边人打开箱子。   箱子打开,简千光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惊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到对方眼中的志得意满,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又缓缓坐下,只是神情中再不复之前的冷然。   简千光:“商执,你这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感谢,这也是我父王的意思,而且,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舅兄,就是看在商朵的面子上,你也不应该对我这般冷淡,不是吗?”   商执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就好似是戏耍老鼠的猫儿,简千光的脸色顿时又黑了。   “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初若不是你们算计,我哪里会……”说到这里,简千光有些说不下去了。   商执嗤笑一声:“哪里会怎样?我们可没逼着你娶商朵,是你见我妹妹貌美,追着要娶她。想要抱得美人归,总要付出一点儿诚意,拿些聘礼不是应该的吗?”   简千光想到那个纯真无暇的女子,闭了闭眼,怪只怪他当初没有看出夫余人的豺狼本性。   “你这回又想要什么?”   “除了兵器,别的东西也不值得我跑这一趟!还有,说什么要,咱们这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商执提醒道。   简千光半晌没有说话,燕北梧的性子他很清楚,这里的事情一旦败露,那他项上人头定然难保,他本来想要拒绝,可看着那两箱子黄金,心里的天平又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倾斜了。   商执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他只觉得简千光挣扎的目光十分好笑,这人贪财又好色,却偏偏要装作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好似这样他就能摆脱所有的不堪。   还真是自欺欺人啊!若不是他管着兵械坊,就算对方倒贴钱也别想自己拔冗前来见他。   商执的耐心有限,他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倒胃口,反正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不能痛快点儿呢,遂道:“考虑的怎么样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简千光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燕将军对这里看的极重,若是让他发现我们私下的交易,怕是你这夫余王子也就做到头了!”   商执目的达成,也并不在意对方口头的这点儿争锋,只是临走时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那燕北梧就是孤狼性子,你与其为他效力,不若来我们夫余,父王看在商朵的份儿上,也不会亏待了你。”   等到商执等人走后,简千光仍是久久未能回神。   从前,他只是燕北梧的参谋,那时他一心辅佐将军,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事情从他被安排到牛首山开始就开始慢慢脱轨。   作为最初追随燕北梧的一员,将军十分信任他,所以才会将兵械坊交给他负责。   也是在这里,他膨胀了野心,山里数他的官职最大,手底下的人对他也是唯命是从。   权利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渐渐地,他也就迷失了本心。   后来,他在山间偶遇了商朵,彼时对方正在温泉边洗濯足。   氤氲的水汽中,商朵就好似山间的精怪,美丽又纯真,发现了他的存在后,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想要逃走,他那时候简直像是魔怔了一般,一直追着伊人的身影,直至对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从此他开始魂牵梦绕,直到再次相遇,直到他与夫余牵扯不清。   欲壑难填,得到了权利,拥有了美人,他又开始在金钱的面前一退再退。   简千光也不知道,这条路他到底能不能斩断,或者,也许他可以把它变成坦途!   他还在这里做着春秋大梦,却不知此时他已是大难临头了。   ……   牛首山在燕北城东北百里处,因为那里的铁矿和作坊极为重要,是以在各个关卡处都设有士兵巡逻。   昨日他派人过来探查,此处的士兵对于燕北来人并不设防,听他们说将军是想要了解一下他们的用度,若是有什么紧缺,下次会一并送来。   是以就将他们如今的情况一一说明,说完正事儿,免不了再提几句八卦,那些士兵一直守在山里,自然是十分高兴有人能与他们说燕北城中的景象。   双方言语往来,探子也就知道简千光带了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回来,听说极为宠爱,那女子的娘家似乎在夫余还有些地位。   简千光这人属实好色,收用一个女子于他来说本也寻常,可素来喜爱炫耀的人,得了这样一个美人,他竟然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有些事情只要产生了怀疑,再推断起来也就变得十分容易了。   将以往的蛛丝马迹放在一起,燕北梧已经确认,简千光背叛了燕北军。   燕北梧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在第一时间就点齐了兵马。   此时,他们已经接管了外围的全部关卡,只等时机一到就立刻行动。   “将军,什么时候动手?”孔天雄问道。   罗源在一旁提醒:“这里也属于燕北军,说动手不大合适。”   孔天雄摆摆手,他看着一旁已经被控制住,但尚还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士兵道:“我老孔是个大老粗,弟兄们别在意哈,等到事情了结了咱们再一道吃酒。”   燕北梧只说了一个字:“等!”   孔天雄奇怪:“还等?这林子里的蚊虫实在是太多,再等下去怕是我的血都不够喂的。”   燕北梧嫌他聒噪,只装作没有听见。   孔天雄也不意外,将军不搭理他,不是还有罗统领的吗,他直接看向罗源:“圆子,将军要等甚么?”   罗源:“临行前,军师占了一卦,说是此行若是能借风雨之势,定然事半功倍。”   孔天雄叹道:“将军仁慈。”   简千光做的事并不如何隐秘,牛首山中之人不可能没有察觉,肯定有人与他一起叛变了。   兵械坊别的不多,兵器却着实不少,若是风和日丽,简千光发现将军带兵过来,知道大事不妙,搞不好脑袋发昏就直接跟他们正面杠起来。   底下的士兵向来服从上面的命令,他们不明所以,很容易被简千光哄骗,到时他们自家人打自家人,手心手背哪边受伤都心疼得慌。   若是选在风雨交加之际行动,守军定然不如平时警醒,就能少些伤亡,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波及无辜。   孔天雄有些招蚊子,还没去打叛军,先把自己打得啪啪响,也是无奈得紧。   他不时地看一眼天色,只希望军师所说的风雨快点儿到来。   这一等,就又等了两个时辰,   酉时初,风云变幻,之前还是一片艳阳,只几息的功夫,天空就仿若泼了墨一般,乌云满天,树林间更是一片黑沉。   鸟雀全部扑棱着翅膀往巢穴里赶,不一刻,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下来。劲风裹着暴雨,似乎想要把周围碍事儿的树木全部凿穿,草木哗啦啦地响,好似悲鸣,又好似呜咽。   忽然,一道闪电横贯于天地间,亮白中带着紫色的电光,似乎要将天地劈成两半儿,雨势更猛了,天空就像是破了个大口子,将雨水倾倒下来。   风雨声中,一道声音响起:“出发!”   ……   燕北城中,百姓们看着这难得的甘霖,俱都喜悦不已,终于下雨了啊!地里的庄稼这回一定能吃得透透的了吧。   段雀桐伫立在窗前,看着已经被雨点砸得倒伏的花草,担心地问道:“严叔,郎君一定能够顺利的吧?!”   严际中捻着胡须,神态悠然地道:“夫人放心,将军此前已有小势,可潜龙在渊,总差着那么一点而意思。今日这雨,正是来度化将军的,如今借这雨势,飞龙在天,指日可待!”   段雀桐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严叔这扮相还真是道貌岸然呐!神神叨叨的,让她想起了天桥底下的骗子。   严际中看她眼神有些古怪,问道:“夫人可是觉得我这话有何不妥?”   段雀桐有样学样,双手背后,仰望天际,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道:“并无,多见者博,多闻者知,先生料事于先,雀桐不及先生者多矣!”   严际中:“……”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这雨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夫人不如与我手谈一局,如何?”严际中邀请道。   段雀桐:“严叔,你看我像是会下棋的人吗?”   严际中:“夫人不必自谦,将军还曾赞过夫人棋艺。”   段雀桐:“……”   赞我什么?赞我会耍无赖吗?   还有,郎君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这实在和他的人设不符!   “严叔既如此说了,那雀桐就却之不恭了。”   严际中:“如此甚好,须知天下诸事,皆在这棋局当中,黑白交织、星罗棋布,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俱在这局中,若是能够跳出棋局,变成执子之人,拨乱天下风云,岂不快哉!”   段雀桐算是看明白了,军师大人比她想的还要贪心,她当初也只是想着有朝一日,郎君若能一统北方诸胡,也许就能阻止五胡乱华,保住更多的火种。   没想到这位却是直指晋朝皇城,想要冲进漩涡的中心!   段雀桐苦笑:“严叔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严际中:“夫人不宜妄自菲薄。”   银锁在一旁已经置好了棋盘,段雀桐赶鸭子上架,开始了“痛苦不堪”的对弈。   这一上手,严际中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臭棋篓子,偏偏夫人还越来越斗志昂扬,用事实力证明了什么叫人菜瘾大。   严际中也不知要如何评价才好,夫人落子毫无章法可言,可偏偏又总能在快被困死的时候出些奇招,起死回生,挽大厦于将倾!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将军会说她在棋艺上很有几分巧思了。   段雀桐看着军师复杂的眼神,含笑问道:“严叔觉得我这棋艺如何?”   严际中:“……严某自愧弗如!”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14:22~2022-06-24 22:4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净雪 5瓶;我的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寅时末才停, 与它同时停下来的还有一场不大不小的交锋。   此时,黑云已然散去,天空变得灰蒙起来, 不过须臾之间, 那灰中就泛起了鱼肚白。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 橙红的光在天边显现, 远的、近的,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渐渐地, 红霞中绽出道道金光,苍山碧树, 全部都在那金光的笼罩下, 树木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被那阳光一照, 似乎也透着一抹金。   金光透过窗棱,照到黑甲将军苍白的脸上,削弱了他被雨水浸透的冷然。   简千光颓然地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完了,如果他没有反抗,也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他将刀尖指向了曾经的兄弟, 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   简千光将目光从那些他熟悉的脸上一一掠过, 最后定格在将军的脸上, 将军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 那里无喜无悲。   简千光苦笑两声,如果那里面有痛心, 有愤怒, 也许他还能够得到一丝安慰, 可事实上,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燕北梧:“你自裁吧!”   简千光倏然抬首,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将军要他死,他的心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栗。   事到临头,简千光才发现自己有多后悔,他并不想死,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却又不得不死。   商朵,黄金,以及兵器造册上完全对不上的数目,全部都是他的罪证。   他最终将目光移到了角落里的纤弱身影上,女子苍白着一张小脸哭泣,他道:“卑职有罪,死不足惜,我只希望能带着她一道上路。”   燕北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示意那边看管的士兵把人带过来。   商朵表现的十分抗拒,嘴里不停说着“不要,我不想死”这样的话,可还是软着腿被拖到了简千光的身边。   被推到地上的那一刻,她只想离这个男人远一些。   简千光看到她如此抗拒,心下一阵悲凉,他要带着她一起走,是怕她遭受不堪,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以他为天的人竟是这般表现,心里原本的怜惜瞬时变成了愤怒。   他一把抓住了商朵,“朵朵,我知道你当初是故意引诱我,我相中了你,所以才甘愿入套,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拿我当傻子,明白吗?”说到后来,声音都变得狠厉起来。   商朵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凶性和仇恨,顿时挣扎的更用力了,只是简千光却容不得她逃脱,死死地将她箍在怀里。   “黄泉路上,我们作伴!”   生命的最后,商朵听到的就是耳边传来的这句低语,随即胸口一凉,她的眼中涌出了浓浓的不甘,最后又慢慢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弥留之际,她回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   幼时,因阿娘是罪奴,她受尽屈辱,每日里只能吃上一顿饱饭,过的是比狗都不如的日子。   及至年龄渐长,她的容貌让父王终于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从此,她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也有了漂亮的衣衫。   只是,拥有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受宠,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即便如此,她也很高兴,她不在乎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想要活的更好!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啊!   燕北梧定定地看着两人的尸身,半晌都没有说话。   孔天雄看着被穿成一串的两人,叹了一口气,“都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简参军,可惜了!”   燕北梧将目光移向他,孔天雄被将军寒潭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他向来有话直说,忐忑地问道:“将军看我作甚?”   燕北梧:“你觉得他为何而死?”   孔天雄被这话问蒙了。   这不是将军您让他自裁的吗?他也不敢不死啊!   只是他也知道这话不能说,他老孔的那点智慧全用在战场上了,这样的事儿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明白。   孔天雄拍着脑门,一副苦不堪言的情状道:“还请将军为卑职解惑。”   燕北梧:“简千光之死,只因贪婪,无关其他!”   孔天雄还是有些不赞同,不过他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将军争辩,将军说他贪,简千光属实也是太贪心,这几口箱子里面怕是有黄金千两,估计将军府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   “你带人去将死去的弟兄们都收敛了吧!”   孔天雄闻言,脸上现出一抹沉痛来,以往出生入死的弟兄,今日却因简千光而自相残杀,只此一点,他就死的不冤!   等到孔天雄走后,罗源看着地上的尸身,问道:“将军,我安排人把简参加安葬了?”   燕北梧:“他身上背着燕北军的血,已经不是原来的简参军了。”   罗源明白了,这是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如此就已经是全了他最后的体面了。他心下叹气,招呼了两个士兵把人抬了出去。   燕北梧:“把这几箱金子全部抬到夫人那里去!”   之后,孔天雄留在这里扫尾,燕北梧带着大军返回燕北,随行的还有部分匠人,他们被简千光派人盯着,没日没夜的干活,如今俱都疲惫不堪。   而且,这次牛首山中倒卖军械之事,正是因为他们的传信,才得以被将军知晓。燕北梧亲自发话,允他们回城休养一个月。   王前被暂且留了下来,他是兵器坊的老人,对这里的情况也最是熟悉,有他在,他们也能更快地估算出到底有多少兵器流入夫余。   ……   段雀桐听到前面传来的消息,知道大军归来,终于放了心。   紧接着就安排人去准备饭食和热水。   昨夜的雨实在是太大,在雨中密林待了一晚上极易受寒,就算郎君身体素质过硬,可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过了黄金期,毛病就要开始找上门来算账了。   燕北梧回到梧桐轩的时候,就看到妻子在门口翘首以盼,他脚步微顿,随即步伐就又加快了几分。   此前他看到简千光拖着商朵一起死的时候,心底其实并不平静。   他想,如果是他,一定不舍得拉着桐桐一起去死,可细想之下又有些不确定了,他一时担心她被别个欺.侮了去,一时又怕她会移情别恋,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现在,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   他和她,不是他们!   他会努力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不受他人掣肘,让妻子过随心所欲的生活。   段雀桐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她提起裙裾,向那个高大的身影跑去。   燕北梧看着妻子脚步轻盈地向他跑来,飘飞的裙裾就像是一只彩蝶,说不出的惹人怜爱,让人只想将她捉住,拢在手心里呵护。   段雀桐跑到他身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外表看来倒是没什么损伤,只是身上的衣服带着明显的褶皱,她上手摸了一下,还带着些许潮气,只是不甚明显。   燕北梧拉住她的手,说道:“我无事,莫要担心!”   段雀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郎君的指尖沁凉,唯有掌心还有些温热,估计此前包扎的伤口也早已泛了白,当下也不在外耽搁,拉着他就往院子里走。   “回去先喝碗姜汤,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饭菜也已经让人备着了,我特意让人做了水煮鱼。”   燕北梧侧首看着妻子一路走一路说的模样,心下安然。   燕北梧去了后室沐浴,段雀桐不放心又跟了进去,等看到他身上真的再无损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她出来后,刚好看到罗源带着几人抬着几口大箱子过来。   罗源抱拳道:“夫人安好!这是将军让属下送过来的。”   段雀桐看那些箱子上也沾了雨水,就指着庭院道:“先放在那儿吧!你们出去这一趟也是辛苦,快快回去歇着,今明两日就不用当值了,一会儿我和将军说一声。”   罗源想到路上看到的妻儿,当时他军务在身,也只来得及叮嘱一句。没想到不过是过来送个东西,就偏得了一天的假,心下也是高兴得很,当下也不推辞,只道:“谢夫人体恤,属下感激不尽。”   段雀桐:“又不值当什么,你们将军自己就是个糙汉子,也想不到那么多,他对你多有倚重,下次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直接提醒他便是。人又不是铁打的,奔波一夜本就劳累,合该好好休息休息。”   罗源再次拜谢后方才离开。   段雀桐摇头失笑,今日若是陆欢过来,怕是不用她提,自己就开始讨要假期了,罗源到底是稳重些。   她吩咐金锁道:“把那些箱子都打开,若是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打湿了,就拿出来晾干了再收起来。”   金锁掀开一个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周围的下人也是惊呼阵阵。   段雀桐本来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房门,听到声音向她那边看去,这一看,她也是吸了一口气。   一箱的金条,湛新的金光十分夺目。   段雀桐的脚步有些不受控制,她几步走到箱子前面,手指从那些金条上面拂过,一种愉悦感顺着指尖直抵她的心间。   燕北梧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妻子指尖在金子上流连不去的模样,他看到后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喜欢吗?”   段雀桐回首,连连点头。   “看来夫人格外喜欢金银哪!怕是我的分量与之相比也远远不及。”   段雀桐闻言有些诧异,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吃醋的话,当下哪儿还管什么金子,只道:“郎君若是肯对我笑上一笑,再多的金银也是比不过的。”   燕北梧听到她这样说,还真的笑了出来。   段雀桐整颗心顿时都被那抹浅笑牵动,半晌后,才喃喃地说道:“金子都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22:41:09~2022-06-25 23:5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果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燕北梧听他这样说, 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段雀桐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此时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漠中踽踽独行, 一望无垠全是黄沙, 忽然有一天, 在这昏黄的天地间, 冒出了一株嫩芽,让人惊喜又激动。   燕北梧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妻子眼神还是有些呆呆的,遂道:“回神啦!”   段雀桐一把扑到他的怀里, 回什么神, 回男神的怀抱吗?   她撒娇道:“都怪你,这一笑就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   周围的下人听到这话后俱都低下头去, 装作自己不存在。   燕北梧也是有些无语,他的这个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些心口不一。   他难得起了兴致,故意板起脸道:“那我以后不笑了。”   段雀桐抗议:“不行,这是我的福利,你若是总板着脸, 我不就亏了吗?”   燕北梧:“我若是笑的太多, 桐桐就没有金子给我了。”   段雀桐哪里会认输, 她一本正经地道:“那郎君可要再多用用心才是, 毕竟我需要好多钱才能让郎君再笑一次!”   燕北梧知道这个时候道理肯定是长在她嘴上的, 他身为夫君,总归是要让着她些的。   段雀桐看他一副默认的态度, 顿时笑眯了眼, 这么里外一加, 她简直赚翻了!   人生赢家有木有?!   这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想起,段雀桐戳了一下燕北梧的肚子:“郎君饿了呀!那我们还是快点儿去用饭吧!”   饭厅里,此时餐食刚刚上桌,蒸腾的热气中,一股格外鲜香的味道飘来,只是闻着,味蕾就已经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桌上的菜色并不如何丰富,算上汤也才只摆了四样儿,可是每样都分量十足,最吸引人的就数那盆红艳艳的水煮鱼了。   段雀桐笑着说道:“这鱼是在从湖里自己蹦出来的,织锦一说,我就觉得这条鱼的肉肯定劲道弹牙,如果不吃掉就太可惜了,郎君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燕北梧抿了抿唇,每次吃这样的食物他总是十分矛盾,用妻子的话说就是:痛并快乐着。   段雀桐先给他舀了一碗汤,叮嘱道:“先喝汤啊!”   虽然郎君长了一副铁胃,可是在雨中浇了一整晚,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吃东西,还是要先暖暖胃才好。   燕北梧原本不喜欢喝汤,可妻子对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却格外喜欢,现在也已经养成习惯了。   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一路延伸到了脏腑,很好地安抚了叫嚣的胃部。   接下来,燕北梧的吃相就有些凶猛了,段雀桐看着将辣椒也吃进肚子里去的郎君,顿时觉得自己的胃部好像也着了火。   燕北梧看到妻子脸上的神色,疑惑道:“怎么了?”   段雀桐摇摇头:“没什么。”   她现在还不饿,挑拣地吃了几口就住了筷子,她看着燕北梧被辣椒刺激的红艳艳的唇和愈发黑亮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道:“咱们的孩儿以后肯定不会挑食!”   燕北梧忽然呛咳起来。   段雀桐担心地站起,怕他呛到了肺子里,连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燕北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段雀桐给他倒了一盏茶,看着他喝下去,确定真的没事了,这才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啊!难道,你不喜欢孩子?”   燕北梧:“没有不喜欢。”   只是,也没有多喜欢。   段雀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刚好借机说一下自己的打算,“郎君,咱们还年轻,孩子的事儿吧,我觉着过几年再说也是一样。”   前两天娘亲还隐晦地提起过这件事,她听得出来,娘亲是怕郎君以后身边有了别个,到时候会影响她的地位。   只是在段雀桐的认知中,生养一个孩子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那是她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才会考虑的事情,只是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她也要征询郎君的同意。   燕北梧笑道:“好!”   段雀桐狐疑地看向他,“郎君,你今日有些反常啊!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说到这里,段雀桐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简千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燕北梧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段雀桐一阵唏嘘。   人心不足蛇吞象,作为最早追随郎君的那批老人儿,郎君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前提是不作死。   不过,郎君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让简千光自尽了,段雀桐对他的果断十分佩服。   这事在其他人眼中,怕是会有人认为郎君不念旧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舆论也得跟上才是。   “对于牛首山,郎君是什么打算?”段雀桐问道。   孔天雄虽然也有几分巧智,可他到底不是什么精细人儿,比起守山和管理兵械坊,战场更适合他。   “我会把江展召回来,让他负责牛首山。”燕北梧道。   段雀桐听严叔提起过江展,对这个义子,他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江展能够在平城一带经营五年,本身就不是一般角色,若是他能够回燕北,那不仅是对严际中的慰藉,同时也能成为燕北梧的助力。   燕北梧放下碗筷,忽然放出了一记重磅炸弹:“桐桐,我想拿下夫余!”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还是没甚表情,可段雀桐就是能感受到他此时内心的激动。   “郎君为何忽然这般说?”段雀桐觉得燕北现在正应该好好缓一缓,距离上一场战役也才半年,而且九察那边和其他的胡部也时有冲突,实在不宜频繁地动干戈,除非有充分的理由,否则得不偿失。   “夫余有金矿!”   段雀桐瞬间瞪大了眼睛,“外面那些金条,莫不是他们自己冶炼的?”   燕北梧:“十有八九。”   段雀桐发热的头脑立马冷却下来,“郎君也不确定啊!”   燕北梧不以为意:“打下来就确定了。”   段雀桐:“……行吧!那郎君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攻打夫余呢?”   权势越重,考虑的也就越多,如今,燕北梧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一方豪强了,若是再如以往那般想打谁就打谁,只会被旁的势力看重是一条疯狗,于长远而言,极为不利。   “夫余国安插刺客于燕北的军事要地,并趁机刺杀了参加简千光,这个理由如何?”燕北梧道。   段雀桐接道:“夫余实在可恶,他们对燕北早已觊觎良久,不仅在将领身边安插刺客,还派出了各色探子伪装成流民进入燕北,伺机制造混乱,引起民众恐慌,如若不能及时将其势力捣毁,怕是会有更多的将士遭到毒手。”   燕北梧面露赞赏。   段雀桐被他这样看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中多得是,随便哪朝哪代都能找出一两个特别经典的范例来,她这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郎君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段雀桐问的毫不避讳地,不过燕北梧也乐得同妻子说说外面的事情,他的妻子,本就不是一般的娇小姐,她有别人没有的胆识和见解,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困守在后宅。   “最多两个月后,燕北需要钱。”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就已决定了夫余的命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战国时期,诸侯争霸!如今历史再度重演,北方诸胡,晋朝诸王,众多势力纷繁复杂,它们彼此争夺、兼并、倾轧、残杀,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所求都不过是“权利”二字。   夫余错就错在它的实力太过弱小,又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这样一个只有郡县那么大小的国家,却可能拥有一座金矿,这如何能不让人心动?!   ……   燕北梧淋了一夜的雨,如今吃饱喝足,又说了一会子的话,精神就有些不济,段雀桐连忙催着他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燕北梧自去安歇,段雀桐看着檐下的那些花草,昨夜看着它们已是被击打的匍匐于地,而今却又重新爆发出生机来,而且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更精神些。   她回想起昨日军师所说的话,龙游浅滩,遇水腾飞,指的莫不就是夫余?   只希望夫余也能如这些花草一般,在经历了风雨的摧残后,仍能保有生命的活力!   ……   在燕北的讨贼檄文发到夫余之际,洛阳城中,香韵居的李掌柜将这一季的新品亲自送到东海王的府上,倪放之出府时就被他拦住了。   李掌柜将:“倪先生,久仰大名!”说着就行了一个深揖礼。   倪放之对这些商贾向来是不假辞色,他淡声道:“你若是想要找门路,我劝你换个人,在我这里不过是白费功夫!”说着一甩袍袖就要离去。   李掌柜连忙跟上几步,“先生人品高洁,在下自是再清楚不过,在下也听人提及,说先生品性高洁如明月皎皎,学识渊博似河涧湖海,在下虽是沾染了满身铜臭,可对先生这样的人物也是心向往之,想要结识一番,是以才厚颜拦路,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倪放之本来都已经打算走了,可听到他这样一番话,显见得也能称得上是儒商了,态度顿时和缓不少。不过,他也并没有同商贾往来的意思,正想着要怎么拒绝才不会太过难看,手里就被塞了个小盒子,。   “这是香韵居的新品,还请先生不要嫌弃。”说完这句话就一溜烟儿的跑了,竟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倪放之看着手里的小盒子,本想要直接扔掉,可想到刚才那个人语气之真诚,最终还是把它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困得头都要掉了(一点儿不夸张),求个收藏 第89章   倪放之坐上马车, 吩咐道:“去如是观。”   车夫应了一声,随后马车动了起来。   马车里,倪放之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儿, 捏了捏眉心, 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也不免现出一丝疲态来。   自从长沙王死后, 王爷就变得有些独断专行起来, 很有些听不进劝,或者说是听不进他的劝。   还有那个兰名扬, 他志大才疏,偏偏极会逢迎, 以往王爷对这样的人是不假辞色的, 没想到这半年来他却成为了王爷面前第一红人儿。   这人小人得志,尤为喜欢在王爷面前编排自己, 倪放之自问自己行的端,坐得正,不屑与之计较,可没想到这人愈发变本加厉了,更让人心寒的是,王爷似乎真的相信了对方。   昨日, 王爷召集众谋士商议接下来的谋划, 虽然王爷与蜀州迟早要有一战, 可绝不是现在。   如今中原疲敝, 土地荒芜, 人口十不存一,如若不趁着现在休养生息, 怕是打下了蜀州, 最终这河山也是满目疮痍。   可王爷却执意要一鼓作气, 其他人要么缄默无言,要么随声附和,尤其是兰名扬,按照他的说法,好似只要大军抵达蜀州边境,成都王就会束手投降一般,实在是太过天真。   蜀州地形复杂,占据着地利,而他们既没有天时,也没有人和,如果正要以兵力压制,那王爷自是能够得偿所愿,只是,得不偿失!   只可惜,王爷被他想象中的愿景眯了眼!   他本以为能够劝得王爷回转,可没想到,王爷却说:畏手畏脚是干不了大事的!   这话,仿佛将他过往的心血全部都抵消了。   府中的谋士原本是以他为首,如今王爷明显是有些恶了他,风向变了,其他人也相继转了态度,想到这些糟心事儿,倪放之神情不免有些郁郁。   他是鹿鸣山出来的,入世所求就是辅佐一代明主,司马越是他为自己择定要追随的主公,曾经他们也是彼此相得,可随着对方手中的权利日盛,他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   上位者,偏听偏信,好大喜功,乃是大忌!倪放之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有了怀疑。   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他所期待的明主吗?   可若要就此放弃,他却又着实不甘,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想想都觉得呕得慌。   倪放之习惯性地抚着心口,惊讶地发现心头并没有以往的烦闷。   他是自小的心疾,遇事不快心口就会不舒服,这次却没有出现以往的情况。   他细细感受一番,这才发现,马车内有一股极为浅淡的药香,因为味道太淡,之前他才没有察觉。   马车内诸物一览无遗,最后他将目光投向被自己随手放置在小几上的木盒上。   木盒雕工精美,却也绝不是什么极品,就是普通的盒子。   倪放之将盒子打开,顿时一股苦辛的药香钻入鼻腔。   他来了兴致,没想到香韵居的那位掌柜却有这般玲珑心思,定睛一瞧,顿时笑了。   只见盒子里摆着三排龙眼大小的蜡丸,最中间是个葫芦式样的双层镂空香薰球,整个物件儿严丝合缝,浑然天成,看不出可以从哪里打开。   这个香薰球还有一个十分俗气的名字,就叫百福。   倪放之有些怀念地将百福球从盒子里取出来,熟练地在几处轻按几下,香薰球随之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褐色香丸,香丸下面还有一块绢布。   倪放之心知这才是李掌柜真正想要送过来的东西,他将绢布取出,展开来才发现,原本只有指甲大的一小块绢布展开后竟有两个巴掌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正是师弟严际中的笔迹。   还未看信上内容,倪放之清俊的脸上就已经挂上了笑,自从父亲去世,他们师兄弟六人相继离开了鹿鸣山,如今他与严师弟已有八年未见,当初知道师弟择定了一个毛头小子时,他并不看好。   燕北梧虽有汉族血脉,可说到底还是鲜卑人,胡人不通礼法,就算侥幸得了天下,怕是也难以守住。   当初他知道的时候还特意卜了一卦,卦象显示,燕北并无雄主,师弟最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这两年局势发生了变化,燕北逐渐成势,倒是与他之前占卜的结果大相径庭了。   倪放之收回思绪,看向绢布上的文字。   严际中先是在信中吹嘘一番如今的燕北有多好,将军有多英明神武,随即就直奔主题。   他分析着当前的局势,言明司马越枉顾百姓死活,一心争权弄势,早非昔日明主,如今也不过是占着身份的优势,如若再如此前一般内耗,怕是现有的基业也会消耗殆尽。   待到他颓势渐显,师兄届时危矣!   如若事情不妙,师兄可去香韵居寻李掌柜,亦可东去上党,紫竹坞乃将军夫人的陪嫁庄子,那里亦有人可提供帮助。   ……   绢书的最后,严际中写的是:师兄,良禽折木而栖,来燕北吧!军师的位置让给你。   书信的落款时间已是半年之前了,看来李掌柜是瞅准了时机才将东西送到他的面前的。   倪放之有些感动,严师弟虽然性子一如既往的狂妄跳脱,可待他之心甚诚,想到已经殒命的岳师兄和江师弟,倪放之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半年前,他看到这封信只会付之一笑,那时王爷虽也对他有些微辞,可对他到底还是倚重的,如今看来,他还没有严师弟见事快。   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王爷的态度,不过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自己的失败罢了!   即便是现在,他不也还是想着要挽救一下吗?   就再试一试吧!他对自己说,如果事态真的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到时他也只能放弃自己多年的经营了。   倪放之将绢布点燃,看着它在香炉里化为灰烬,随后拿起百福球把玩,神情中俱是怀念。   这个香薰球原本就属于他。   这是他十岁那年的生辰礼,是父亲亲手做的,他十分喜爱,一直随身佩戴,从来没有摘下去过。   后来,严师弟被父亲领上了山,每日里都啼哭不已。   他可怜师弟小小年纪就被父母抛弃,平日里对他多有照顾,   后来师弟想要他的百福球,他虽然不舍,可还是给了他,事后还心疼了好久。   没想到,现在这个年少时的小玩意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还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马车出了城郭,一路往如是观的方向行去。等到马车进了山,两边的景色也现出几分脱俗来。   古树繁茂如华盖,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飒飒凉意,洛阳城内牡丹花开得正艳,城外却已现出初秋的凉意,似乎预示着什么一般。   倪放之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随即又变得洒然。   ……   严际中不知道半年前的那封书信终于送到了倪师兄的手里,此时他正与其他的将领一起凑在后勤部。   他们看着柳子尧手里的衣服,一时都没了言语。   无他,这衣服看起来就像得了斑秃的牛羊,一块黄,一块绿的,不过先不管它是什么颜色,总归这是新衣服,都不用上手,他们也能看出这料子比起他们平日里穿的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种款式的他们曾经见将军穿过几次,只不过将军穿的是浅灰色,看着比眼前的可顺眼多了。   估计也就是料子染坏了才给了军中。   不过军中都是糙汉子,有的穿就行,没那么多讲究,他们完全不嫌弃。   马文进将衣服从柳子尧手里夺了过来,立马把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拿起新衣服就往身上套。   高梵天提醒道:“马文进,就算这衣服穿到你身上,也不可能就归了你!”   马文进不以为杵:“嘿嘿,我这是替你们感受一下效果。早说要换装,这都一年多了,终于是看着影儿了啊!”   去年秋收的时候,他们就眼馋将军身上的那身衣服,将军府传出风声,说是夫人想要给军中换装,结果装是换了,只不过换的是棉衣。   后来燕北囤积的那批布料又被西域商人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那点儿压根不够用,就有传言说是只给亲卫换,他们当时还可惜来着,可亲卫军的待遇本也比别处要强些,他们也争不过。   他们本来还想着看别人穿,过过眼瘾呢,结果又没动静了,这回的理由有些奇葩,是从将军府后院儿传出来的,说是夫人觉得那样的衣服配长发不好看。   将军头发也没比他们短哪,怎么就能穿呢?他们算是明白了,夫人从头到尾就没想让他们和将军穿一样的!   马文进是典型的鲜卑人,他身材高大,穿着这样一件衣服立马又显出几分粗犷和野性来,刚好柳子尧这里装了面镜子,他打眼一看,“还别说,穿起来可比看着顺眼多了,这料子是真不错,一点都不扎,还挺透气的。”   高梵天:“口袋不错,取用比现在的袖袋方便得多。”   其他人点头表示赞同。袖袋平日里装东西倒也没什么,可在战场上却是有碍行动,把口袋直接装在外面虽然不雅,可却极为实用。   柳子尧看他们俱是眼馋不已,遂道:“各位放心,这回准备的布料十分充足,绣娘正在赶工,今日这里的只是第一批,后续全军都能换上。”   马文进直指要害:“那今天这批要换给哪个队伍?”   其他人也都将目光转到严际中的身上。   严际中轻摇羽扇:“抽签,谁抽到红签,就先发给哪个队伍。各位觉得如何?”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人提出反对。   段雀桐后来知道那些个参将都尉的说辞,心下暗笑,这些个没见识的,迷彩可是桃娘子和她夫君李春来反复试验才染出来的,让他们一说顿时就变得廉价了。   燕北不日即将攻打夫余,夫余多山林,密林之中迷彩就是最好的掩护,段雀桐有些等不及想要看那些人明白迷彩服的好处后的反应了。 第90章   幽州刺史府内, 王浚拔冗接见了商执一面。   商执拱手行礼。   对于夫余这个仅有径寸之地的山泽小国,王浚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不过, 他对于与幽州毗邻的燕北一直多有关注, 对于商执为何前来, 也有几分猜测。   商执看出对方的态度, 当下也不敢托大,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刺史, 以您的英明应是也知道我此次为何而来。燕北梧为了侵占夫余,竟然歪曲事实, 谎称夫余派人去行刺燕北将领, 还诬蔑我们派了探子去燕北生事,不日竟然就要发兵攻打我国, 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我这次过来一则是为了寻求幽州的帮助,再者,以燕北梧的野心,今日他将矛头对准了夫余,难保改日他不会觊觎幽州啊!”   王浚听到他这样说, 脸上倏然变色, 对于燕北梧, 他早有了解, 曾经他们还合作过一段时间。   正是因着这份了解, 他才不想与之起了冲突,是以才会让孙齐送了几个美人过去, 想要借此修复一下关系。   当然, 如果那几名女子争气, 许是还有意外之喜。   只是没想到,段氏女竟那边善妒,实在是不堪为妇!   想起孙齐所说的话,王浚就是一阵气闷。那哪里是世家女的做派,她怕是恨不得将那蛮子拴在身上,还男女通吃,简直是不知羞耻。   还有那几个女子,实在是不堪重用,燕蛮子够不着,段氏女那里也不知道使些力气,入了将军府的后院儿竟是就此销声匿迹了一般。   他们的人想要传递消息,只是将军府有如铁桶一般,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反而还折损了几个好手。   他也曾传书与段家主,只是段贺荣滑不溜手,段景荣也不遑多让,难道他们还真的以为燕北梧做了段家的女婿就能和他们一条心了吗?   后来他看燕北只是固守边界,丝毫没有与幽州起冲突的意思,暂且也就抛开不管了。   不过,幽州与燕北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意味着他怕了燕北,他王家在幽州经营百年,比晋朝建国的时间还要久,商执实是大言不惭,竟妄图将幽州与夫余小国相较。   商执自是看出了王浚的不悦,只是,“王刺史有所不知,牛首山下有铁矿,燕北就地建了兵械坊,这定然会助长其野心和气焰,大人不可不防啊!”   此事王浚还真不知道,如果商执所言非虚,那燕北的威胁性就又要提高一个等级,一座铁矿山,不仅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武器,同时还代表着取之不尽的财富。   王浚正色道:“说说看,商彪是什么意思?”   商执听到他直呼父亲名讳,心中有些不忿,只是他们夫余有求于人,也只能将愤懑压在心底。   “王父希望幽州能够出兵牵制住燕北,如此,燕北定然心有顾虑,夫余想必也能解除这次危机。”   王浚听闻此言,心下讽笑,夫余王还真是天真。   出兵牵制燕北,简直就是玩笑一般,他敢说,幽州若是陈兵边界,哪怕只是摆个样子,燕蛮子也会借机把这事儿变成真的,那就是个战争狂人。   以幽州的实力自是不惧燕北,只是若是取胜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置幽州百年基业于不顾!   此时的王浚似乎已经忘了他曾经多次发兵惨败的经历了。   王浚想明白其中利弊,当下就端起了茶盏。   商执没想到对方如此固执,不过才几句话的工夫就想要打发他走,当下忙道:“此事于刺史大人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还请多多考虑,若是大人能够伸出援手,事后夫余必有重谢,这里是我们的一点儿诚意,还请刺史大人笑纳。”   王浚看向打开的箱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商执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失望。   他心下苦涩,王父也是没了办法,夫余兵力有限,哪里是燕北的对手!   王父倒是想过联合其他势力共同对抗燕北军,只是夫余周围除了一些小部落,就是乌桓残部了,乌桓早就被燕北打怕了,根本就不敢与之对抗。   再往东的高句丽倒是实力尚可,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思来想去,只有幽州最为保险,只是没想到,对方却是这样的态度。   商执这次注定是白跑了,王浚直接让他将抬箱子走人,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些金子送的时候心疼,可是送不出去更是糟心。商执无法,只能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带走。   走出刺史府的那一刻,商执有些茫然,难道夫余真的要走的尽头了吗?   早知如此,他们当初绝对不会让商朵招惹简千光,否则也不会有这许多事端了。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已是无用。   商执再不耽搁,他要快些回去和王父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   仲秋之际,天气一天天地冷了下来,路边的草丛里有蚱蜢在狂欢,它们不停地在枝叶间跳跃,想要寻求鲜嫩的草木,努力对抗着日渐萧条的环境,只是,一切不过都是徒然。   九月末,燕北发兵夫余。   身着黄绿迷彩的燕北将士几乎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他们沉默地推进着队伍,在夫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上演了一场堪称经典的突袭,直取夫余王城。   燕北军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夫余土兵直如摧枯拉朽,毫无斗志,纷纷溃退投降。   商彪自知不敌,携众子嗣家眷出逃,商执执意守城,力竭而死。   十月中,夫余王族覆灭。   就在燕北军清扫战场之际,司马越不顾倪放之的劝阻,集齐十万兵马发兵蜀州。   倪放之心下冷然,再未多置一词。   他只需冷眼旁观,看司马越如何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依他的意思,司马越完全可以效仿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   官家早在八王之争开始之际就已经成了摆设,洛阳宫城里,如今已经不知换了几位主人,说句不好听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比囚犯也强不到哪儿去。   以东海王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扶植一个听话的上位,借用天子的名义压制其他的势力,如有反对,他们占着大义,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打压,慢慢将他们的人换到紧要的位置。   等到时机成熟再要求对方禅位,届时这江山到手名正言顺,还能削弱其他王族的实力。   可司马越实在是太过心急,他不仅想要权,更想要名!   他对那个位置实在是觊觎的太久了,久到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久到明知蜀州是块儿难啃的骨头,他也要冒着牙齿被崩掉的危险去试试。   还真是蝇头鼠脑,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倪放之又想到了严师弟近日的书信,此时燕北和夫余应也是开战了吧!   他虽不在燕北,对那里的局势却是一清二楚,而这,正是源于师弟的坦诚。   自从第一封书信被送到他的手里后,燕北来信就频繁了许多,他看的出来,严师弟是真的想要让他去燕北。   倪放之也真的心生动摇了,司马越这次除非上天相帮,否则结果只会是惨胜。   其外强中干,基本已成定局。   朔日之时,他曾夜观天象,东北星运极强。破军星竟是隐隐透出几分紫气来,这让他震惊的同时,也不得不羡慕师弟的运道。   帝星初现端倪,而在司马越这里,他已然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正如师弟所言:良禽择木而栖,比之东海之上的蓬莱仙山,也许梧桐木更适合他。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如若就这般前往,实是心气难平,他总要递上投名状才好!   一群南飞的大雁掠过天际,渐渐消失在云海浩渺处,倪放之看着高远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那笑容浅淡至极,倏忽而逝。   想要成就一个人不容易,可若是想要毁掉他,那实在是太过简单了,不是吗?!   这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呢!   这个秋天,注定非比寻常。   高柳王庭内,拓跋浑正在举办家宴,今日是他的生辰,除了老六和老九有事未归,其他的兄弟全部前来赴宴了。   历时八个月,他终于收服了这些不省心的兄弟,真正大权在握,这让他如何不快意。   假以时日,他定能继承先父汗的遗志,在这草原上建立起属于他们鲜卑的国家。   他高举酒樽道:“拓跋氏今日的安稳,离不开众位兄弟的支持,我拓跋浑在此保证,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日,就绝不会将手伸到兄弟们的地盘上。我先干为敬!”说着就将一盏酒饮尽。   其余人也跟着一起喝了下去。   拓跋浑满意地笑了,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现在一般意气风发。   只是,拓跋浑高兴的太早了,前一刻,他还红光满面,不过须臾之间,面色就变得铁青扭曲起来,他按紧了自己的胃部,那里好像有一支匕首在肆意剐蹭,直让他的胃肠都翻搅成一团。   他想要说话,可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伴随着惊呼声,周围响起的还有杯盘落地的响声。   此时的拓跋浑视野已经变得模糊,可他还是努力地看向周围,想要知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其他人与他也是一般形状,直到他看到了拓跋荣。   拓跋荣的脸上带着笑,他说了什么,可是拓跋浑已经听不清了。   随即,就连拓跋荣的脸也变得恍惚起来,含着强烈的不甘,拓跋浑死了,以一种极为可悲的方式。   新可汗的生辰宴上,大可敦毒杀了他以及先可汗的其他王子,拓跋浑的子嗣也全部被处死。在她的支持下,她的长子八王子拓跋荣成为了新可汗。   六王子和九王子因未赴宴而逃过一劫,只是,拓跋荣并没有想要放过他们,他派兵一路追击,一直将他们驱逐到了大食才撤兵。   至此,拓跋氏的内部争斗告一段落,只是兄弟相争,到底还是伤了元气,原本依附于拓跋部的小部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贺敬柏在卢飞的帮助下假死脱身,接替江展,成为了西北暗网的又一负责人。   此后经年,风云变幻! 第91章   段雀桐时刻关注着夫余的情况, 知道燕北军顺利攻克了夫余,她并不觉得意外。   夫余实在是太小了,壮丁也是有限, 那里的兵对上燕北军, 就好比民兵对上正规军, 也难怪这场战事打得如此顺利。   只是这也只是对燕北而言, 对于夫余来说,却是十分不易。   段雀桐的立场摆在这里, 她不能放任自己对夫余山民的同情。   不过,夫余如今已然属于燕北, 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她让人找来马寻, 嘱咐他带人做几次集体讲演,注意疏导一下夫余百姓战后的心里创伤, 再多的,她也是无能为力。   伤痛,唯有时间才能抚平!   想要让夫余彻底归心,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少不了安抚和镇压。   等到燕北梧返回燕北, 段雀桐遂将其他事全部抛诸脑后, 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燕北梧的身上。   十月二十三这日, 是燕北梧二十四岁的生辰。   清早, 段雀桐亲自下厨, 为他做了一盆手擀面。   长寿面摆到桌上的时候,段雀桐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本来是想做一整根的, 健康长寿嘛!只是技术不过关, 就只能以量取胜了,不过,从和面到最后出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说到最后,段雀桐又有些骄傲起来,她这辈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自下厨,郎君可得惜福!   燕北梧眼底有波光一闪而逝,久远的记忆中,有另一个女人也会在他生辰那日做一小碗面。   那时活的辛苦,吃面就是图个好兆头,做好的寿面也不过几口而已,他只记得自己吃的格外珍惜。   那时候他就有一个朴素的心愿,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做上一大盆,吃个够才算过瘾。   只是后来他有了能力,却已经没了心情。   没想到,今日他的妻子却无意中达成了他那个幼稚的心愿。   段雀桐看郎君一直盯着面盆看,神色复杂难辨,也不知道是震惊的,还是感动的。   不过,肯定不是嫌弃她就是了,这一点她还是可以肯定的。   段雀桐不喜厨房油烟,不过厨艺却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只是现在的面粉不如她以前接触的有韧性,所以卖相才不大好。   段雀桐也没打算让郎君直接用盆吃,那也太有损美男形象了。   她亲自挑了一碗面放到燕北梧的面前,说道:“快尝尝我的手艺!”   燕北梧不用吃也知道味道定然是极好的,妻子虽然不下厨,可却没少指挥厨房做东西,他看着妻子满眼的期待,终于拿起了筷子。   段雀桐看着他吃,只觉得比自己吃还要开心,郎君吃饭的时候特别专注,这让她成就感倍增。   她完全没有长寿面只有寿星一个人才能吃的自觉,她的早餐也是这个,只是燕北梧的碗里多加了一个荷包蛋。   她笑眯眯地问道:“郎君,好吃吗?”   燕北梧点头。   最后,一盆面全部被两人消灭了,如今段雀桐再不会如以往一般大惊小怪了,甚至有时还会担心东西准备的不够。   在郎君的那张脸上,她很难看出来对方是不是真的吃好了。   燕北梧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桐桐,这个生辰礼,我很喜欢!”   段雀桐用帕子沾了沾唇,含笑望着他,郎君是个沉默的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十分难得了。   不过,她准备的生辰礼可不是这个。   她笑着说:“走,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燕北梧任她拖着手臂,一路去了书房。   随意地一眼,他的视线再难轻易挪开。   只见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图画,那幅画与当世流行的写意画有很大的不同,可让他呆立当场的并不是这种新奇的画技,而是上面的内容。   这分明就是一幅舆图!   一幅地域极广的舆图!!   燕北梧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这才发现上面的信息量之大远不止于此,山川河流、丘陵平原、森林城市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以特定符号标注的其他信息,牛首山的铁矿,夫余县的金矿也有了一席之地。   他看着地图的目光甚至是有些痴迷的,行军打仗之人,太需要这样一幅舆图了。   甚至燕北梧敢肯定,这样精细的舆图在当世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其宝贵程度,堪比无价。   段雀桐对郎君的表现十分满意。   接受过应试教育的人对于地图绝对不会陌生,别说是华国了,就是世界地图她也能画出来。   这个想法,最初在离开琅琊郡的时候就冒出出来,那时她看着如蚯蚓一般的简易舆图,心里是崩溃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看个地图还得靠脑补!   现在书房中挂着的这幅舆图虽然是近些时日才绘制出来的,可所有步骤内容都早印刻在她的脑海中了。   哪些地方能画,哪些地方不能画,她对此早已是成竹在胸,今日的成品还是她一再收敛的结果呢!   只是于燕北梧来说,眼前的舆图已经足够震撼了。   妻子在嫁给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过简单,一个闺阁女子又怎会知道如此之多?!   他记得严叔曾经讲过这样一句话:“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自己的妻子果然是有宿慧之人。   也许,她来到自己身边,就是上天的意旨。   他深信:天道站在他这一边的!   段雀桐可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工夫,郎君就又开始给她加戏,甚至在角逐中原霸主之路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过,就算是知道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对于燕北的未来,她也有所猜测。   以燕北的潜力,保守来讲,他们也能在整个塞外横着走。如果再大胆一些,还可以走得更远。   历史上拓跋氏曾建立了盛极一时的北魏,最终定都洛阳,燕北自然也可以。   晋朝的腐朽,引来了三百年的动荡,其中的损失不可估量!   在这个不一样的时空,段雀桐也想要看一看,他们能够走多远。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身边的人道:“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喜欢吗?”   燕北梧的眼底翻涌着极为浓烈的情绪,他没有言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妻子,直将段雀桐看的羞红了脸。   他垂首,吻向了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段雀桐很喜欢他的这个回答,她将手臂环上对方的脖颈,轻柔地回应着他,享受着温情脉脉的亲吻。   她只觉心头似有水波在漾动,水流温和柔顺,让她仿佛置身于温汤。可是渐渐这里却起了风,水波开始变得动荡起来,一浪又一浪的鼓动,逐渐蔓延,开始猛烈地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寸。   有一瞬间,她以为能够逃脱漩涡,却没想到还有惊涛骇浪在迎接着她。整个视野都开始变得渺茫恍惚起来,她只能任凭整个身心湮没在浩瀚的潮水中。   ……   上党段府。   段景荣看着邓寅一身庄户打扮,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邓寅是他手底下十个统领中最稳重可靠的一个,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派邓寅去护送桐桐。只是祸从天降,几百个护卫竟然护不住两个妇孺,竟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把雪妍和桐桐给掳去了,实在是饭桶。   彼时,邓寅和方亥若是在他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们。   却不想,桐桐另有际遇,竟然嫁给了鲜卑将领,邓寅也因此而逃过一劫。   段景荣的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这身装扮?”   邓寅行礼道:“大人,卑职如今在紫竹坞当差,忝居庄头之位,此次前来,是奉三小姐之命来送庄子里的产出。”   段景荣觉得还挺有意思的,遂道:“方亥变成了走商的,你这是改务农了?”   邓寅汗颜:“……算是吧!”   来到上党的这段时间,他做的确实是农夫做的活计,这也是他被派来之前没有想到的。   在燕北,大家耳濡目染,对于耕作多少都是知道的。等被派到紫竹坞,邓寅才发现,在燕北习以为常的种植方法,对于别处却是圭臬宝典。   他们或主动或被迫地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除此之外,日常的训练也不能丢,夫人的护卫,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若是不留意,到时候被旁个顶了下去可就不美了。   是以大家训练的也还足够刻苦用心。   段景荣问道:“桐桐可还好?”尽管之前从礼提到过,说她和雪妍在燕北过的不错,可他还是不免担心。   现在他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当初他竟会那般轻易就同意了让女儿独自启程,就算他脱不开身,还有鸣睿在呢?   此前,后院的女儿就是出门上香都会由父兄陪同,更何况是从琅琊到上党呢?   是以得知出事后,他不是不自责的。   兄长为此还斥责了他一通。   说他若是嫌弃女儿多,可以给大房分两个,正好大房缺孩子,不在乎男女。   段景荣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他虽然也曾惋惜膝下只得了一个儿子,可女儿同样是他的血脉,他再如何也不会嫌弃,他又不是养不起!   只是这话说了多少遍兄长也是不信,只因着死去的歆雅。   段景荣理亏,他事后也是后悔,就算歆雅做的事不光彩,可送到庵堂里清修几年也就是了,他那时候确实是出奇地愤怒了。   段景荣心里闪过过往种种,不过这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的事而已。   邓寅:“卑职是六月间离开的燕北,那时三小姐一切都还安好,大人请放心,三小姐在将军府执掌中馈,其在府中的重要,比之将军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景荣倒是听从礼提过,说桐桐担心他们这边若是起了战事,上党会被波及,是以想要派人过来,必要时可以护送他们一路回燕北。   只是段府的私兵护送他们离开也还是做得到的,从礼与他主从多年,自是知他心意,遂委婉地代他拒绝了,当时只说:怕路上人多,太过扎眼。   只是没想到,女儿竟是将邓寅派了过来。 第92章   段景荣心下感动, 上党暂且还算安稳,不过也只是暂时,邓寅这时上门, 明为送庄子里的产出, 实则是在告诉他有事可以传讯到紫竹坞。   不过, 段景荣还是低估了女儿女婿的能耐。   他接过邓寅递过来的单子, 看着上面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庄子里的产出?   紫竹坞曾经是他的私产, 对那幢别院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后来作为嫁妆给了桐桐, 可那里再怎么也无法长出兵器来。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将兵械运过来的, 难怪女儿竟然会想着派人护送他们,恐怕这一路上的关卡十之八九都被他们打通了。   邓寅看着他的神色, 就知道这批武器送到了大人的心坎儿上。段府几代经营,并不缺银钱,可却缺少购置兵械的门路,他就是才段府出来的,还曾经是统领之一,对于段府的武力情况也比别个清楚。   “三小姐说, 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 可以告知属下代为传达。”   段景荣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哈哈一笑, 连声道:“好!好!好!!”   女儿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更让他安心的是里面的深意。   兵器不比其他,邓寅的话明显是在告诉他, 只要他需要, 桐桐还可以提供更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桐桐在燕北的地位绝不是普通的后宅妇人,她对燕北梧的影响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段景荣压下心头的激动:“告诉她,府中如今一切安好,让她顾好自己即可,如有必要,我会派人去紫竹坞。”   邓寅也知道上党如今的局势,战场在蜀州,只要东海王能把战局控制住,那么上党就不会生出乱子,怕只怕有人会借机兴风作浪。   不过,段府也不是吃素的,自保是绝对没问题的。   等到邓寅离开,段景荣就去隔房寻了兄长段贺荣。   段贺荣比段景荣足足大了一轮,他向来是拿这个弟弟当作儿子看待,以往没少管束他。   尽管如今段景荣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对上段贺荣的时候还是有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是以段贺荣看到他来还有些意外。   “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段景荣有些讪讪,自打上次在大房这边挨了一顿训,他有半个月没过来了。   可兄长也不想想,他如今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兄长还如从前一般,他就算面皮早锤炼出来了,可也臊得慌啊!   段贺荣倒也不是一定要训这个兄弟,上次把人训跑了之后他也是后悔得紧,可又有些拉不下脸面主动去二房那边,看到他这副样子,当下也就转了话题道:“听说紫竹坞那边送东西过来了?”   段贺荣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暴露了,邓寅在府中并未久留,可他这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对二房的事儿有多上心。   段景荣对此早已习惯,他听到兄长提及,当下就将袖袋中的单子拿了出来,展开递到他的面前道:“兄长请看。”   段贺荣看他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习惯性地数落道:“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   段景荣不以为意道:“你看看这个!”   段贺荣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眼睛转到了单子上,等看清上面的东西后,他也不淡定了。   他一把将单子夺了过来,仔细地看了又看,随后脸上露出笑来,赞道:“三丫头是真不错!走,让我去看看燕北的东西品相如何?”   ……   沂水之北,方亥正与一位老汉搭话,“老哥,如今这里的水势如此凶猛,再过一个月水位真的能下降吗?”   老汉珍惜地吃着手中的面饼子,闻言只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年年如此,你若是不信,等一个月之后再过来看看便是!”   方亥:“也不是不信,咱们走商的,赚的也就是个辛苦钱,路上若是能节省些时间,也能多跑一趟不是?!若真如老哥所说,到时候我送你一斗玉米作为答谢。”   老汉听到这话,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了些,“你就放心吧!等到入了冬,河床都能露出来。”   方亥听他说的如此肯定,就又信了几分,离开前,他又给老汉留了两个饼子。   老汉看着商队远去,心里只祈祷着他们冬日里真的还会过来。   段雀桐手中的商队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丰富着路线。   送往上党的兵器也并不是段父以为的打通关卡。   按段雀桐的话说,“燕北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哪有余钱去打点那些牛鬼蛇神,如今燕北的大小商队也有十几个,他们完全可以尝试着开辟一些能够躲开别人盘剥的路线。”   最后,燕北商队踩出来的路线全部被呈放在了段雀桐的面前,将军府书房内的舆图,也正以这样神奇的方式而丰富着。   燕北将军府后宅内,段雀桐再次提起笔,蘸上靛青,在司隶和凉州之间勾画出一抹线条。   燕北梧不错眼珠地看着,生怕妻子手抖,把舆图画坏了。   段雀桐放下笔后,看到的就是郎君一脸紧张的样子,她有些好笑:“若是画坏了就再画一幅就是,哪里用得着这般紧张!”   燕北梧上前拥住她,“画舆图很费神,不想你太过辛苦!”   段雀桐心下一暖,她在对方的颈窝轻轻地蹭了蹭,柔声道:“只要能帮到你,我就不觉得辛苦。”   燕北梧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愈发复杂却又线条明晰的舆图,轻合双目,将妻子搂抱的更紧了些。   他的妻子,真的很好!   生辰过后没两天,严叔过来,在这边的书房看到了桐桐送他的生辰礼,当下眼睛就拔不出来了,当时他就觉得不好。   果然,等到严叔细细地看过一番后,当下就提出要把舆图放到前院的书房里。   他自是不肯,可严叔那回却是意外地坚持,他不答应,严叔就一直在这里跟他耗着。   后来桐桐过来,知道后就做主让严叔把舆图带走了。   他当时心底着实气闷,可妻子既然说了,他也不会反驳,只是让严叔就此把舆图带过去,还不知道那些莽夫会有多大反应呢!   他不放心,担心舆图被他们损坏,就也跟着去了前院。   那天夜里,那些人觉也不睡,在书房议了一整晚的事。   第二日清晨,他回来时就看到妻子红着眼睛在等他,见到他后,就将他拉进了书房,而书房的墙壁上,赫然是一张舆图,与原来的那份一般无二。   桐桐一向在意容貌,平日里他夜间若是闹的晚了,还会遭来一通抱怨,说睡得太晚眼睛都不亮了,这次却为了他熬了满眼的红丝。   那一刻的心情,他终身难忘!   妻子平日里的眸子都是晶莹水润的,那一直是为他所钟爱的,可是那双红红的兔子眼却让他心里满满的。   上一次,还是在小阳山。   他永远都忘不了初遇时的情形,那时的她灰头土脸地从土坡滚落,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可他的心却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莫名的悸动驱使着他将人带上了马背,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妻。   燕北梧回想起过往种种,明明他们才只成亲两年,可是却觉得两人已经相伴了很久很久。   眼前的舆图,其实是最初的那一幅。   那天看到书房中的重新绘制的舆图时,他就想要把被严叔拿走的那份换过来,可是书房里的这幅他同样不舍得,妻子为了它眼睛都熬得红了!   后来,他就让人照着前院那幅临摹了一份,之后他就把那份换回来重新挂在了这里,而后来妻子绘制的那份却被他珍藏了起来。   每次看到舆图,他就能感受到妻子对他的那份儿心意。   段雀桐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恐怕会说一句:郎君真的很好哄!   虽然她不喜欢熬夜,可熬夜对她来说还真是有如家常便饭,只是现在没什么机会给她熬夜而已。   画个地图而已,对她真的就是举手之劳,更何况她绘制的也不是如何精细,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按她最初的设想,是想用上比例尺的,只是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那难度实在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她绘画的功底不错,画地图于她来说就像是玩儿拼图游戏,先把轮廓勾出来,然后再把各个州郡填进去,压根儿做不到和实际情况保持一致。   只是对于现在来说,这样的地图也已经十分难得了,甚至是极为宝贵可作为军事机密的存在。   段雀桐询问:“郎君,下一步你是什么打算?”   燕北梧将她转了个方向,指着图中一处道:“桐桐,你觉得,我们把这里也收入囊中如何?”   段雀桐与他并肩站在一处,看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里是包括夫余在内的一大块区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生活在那里的应该是此前被驱逐过去的乌桓人,还有其他被迫东迁的杂胡。   “郎君是想要攻打那里吗?”   燕北梧摇头道:“暂时不会,如今天气冷了起来,出兵消耗太大,只是那里不占下来我心难安。”   段雀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那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郎君,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燕北梧眼露询问。   段雀桐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斟酌着道:“有时候,实际占领比直接出兵占领更为有效,只是可能会慢一些。”   燕北梧没明白她的意思。   段雀桐神秘一笑,提示道:“杂货铺!”   燕北梧想起日前看到的账册,叹道:“夫人聪慧!”   段雀桐笑着收下了郎君的赞美。   ……   在夫余被收服后,燕北度过了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期。   夫余王族已灭,普通百姓对于头顶上的是谁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燕北军占了这里,他们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   在燕北军进驻夫余后,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百姓战战兢兢地观察着。   经历了几次小规模的镇压后,他们的日子始料未及地好过起来。   这一切都要从西街的杂货铺说起。   那是一间很大的铺子。   透过玻璃,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货品。他们在那里不仅可以买到粮食布匹盐巴等日常所需,还有专门的收购窗口,对于不事农耕的夫余人来说,再没有比这里更受他们欢迎的了。   夫余山多林密,物产丰富,只要随便出去转一圈,再把打来的野味往杂货铺里一送,至少就能换到两天的口粮,这让他们如何不高兴,如何不感激?   以前他们想要换到粮食不知道有多麻烦,现在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杂货铺里的活计说,这个杂货铺就是将军夫人听说他们日子过得辛苦,特意为他们开的。   因为这个缘故,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他们的心头都升起了一丝感激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3:52:11~2022-06-30 23: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狐崽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夫余以北是一片广袤的山林, 在这里生活着几个小的部族,他们极少与外界联系,一直过着自产自足的生活。   这些部族都有一个共识, 山里比外面安全, 如非必要, 不要出山。   世世代代, 村里的老人都是这样要求的。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 他们不想出山,可这里却早已被一对儿无良夫妻给盯上了, 视作了囊中之物。   最初, 是路家村中的后生们按族长的安排去夫余换米粮。   这次他们出去的时间格外久,日暮时分, 几个后生的家人就已经等在了出山的那条小路上,山中并不安全,有人甚至跪地喃喃自主,开始祈祷着山神保佑了。   路族长一开始还算淡定,可他婆娘一直在旁边念叨着儿子的安危,他一开始还斥责几声, 结果糟了一顿数落, 族长威严扫地, 只能缄默不语。   后来天色越来越暗, 他也坐不住了, 星火的身子骨并不如其他后生壮实,早知道就不派他出去了。   他正准备组织人手去寻他们, 这时两个小子在门前疯跑而过, 大喊道:“他们回来了, 带着粮食回来啦!”   听到动静的族人都从家门跑了出去,等看到几个出山的后生,大家都惊呆了。   那是足足四个半人高的粮袋子,此时袋子已经被打开,里面的颗粒金黄饱满,散发着金玉一般的光泽。   这,真的是粮食吗?   这里的动静太大,族老也被吸引了过来。   有人见到他,急忙问道:“三叔,这是什么粮食,真的能吃吗?”他有些担心村里的后生没见识,被夫余人给骗了。   路高树看到这么多的粮食也十分激动,伸手在粮袋子中抓了一把,感受着粮食在指缝间滑过的凉意,颤声说道:“这是玉米!”   他们这里与世隔绝,也难怪族中人没见过,他也是年轻的时候偶然听人提过一次。不过,对于玉米究竟要如何食用,他也是不清楚的。   经历了最初的振奋之后,他的头脑就冷静了下来。   夫余他还是清楚的,那里的人本身也不事农耕,和他们一样是靠山吃山,所有的粮食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是以价格十分昂贵,换给他们的时候就更加高昂,怎么这次却如此大方。   难道,是这粮食有问题?   路高树看向这次出山的后生,他询问道:“星火,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路星火开口,族中的其他后生就七嘴八舌地说出了此次的见闻。   “三爷爷,你不知道,夫余被燕北占了,现在那里的东西便宜的很。”   “不仅便宜,还有好多没见识过的好东西,这个玉米就是。”   路族长:“可有收入城费?”   以往和夫余交易,都是要交两次费用的,一次是入城费,还有就是交易分成。   路星火兴奋道:“没有,他们听说我们是为村里换口粮的就没收,如果是商贾,他们交易是要交税的,而且是十取一。”   十取一?   幸好不收税,否则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   有妇人担忧地问道:“为何不换粟米,这个,能饱腹吗?”   最初说话的小子闻言脸上都乐开了花,他兴奋地道:“婶子,能吃饱的!”说着还一脸的回味。   大家伙儿见了,忙问是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族长说道:“回去再说,莫要聚在这里了。”   随着他的这一声招呼,有人上前接过粮食,扛着往族长家的方向而去。   几个出山的年轻人身边却围满了人,是以还未到家,大家就将他们这次的经历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夫余被燕北占了,如今正组织人手修城墙,挖沟渠,只要干活,就管饭。若不是怕你们担心,我们也想跟着干活来着。”   就有人问:“那怎么还这么晚回来,大家都担心你们遇到了野兽,族长都要派人去寻你们了!”   “夫余换了主子,咱们也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又拿着这许多东西,怕那里人欺生骗了咱们,就去寻了以前落脚的那户人家打听情况,一时听入了迷,就耽搁了。”   说话的后生脸上带着十足的向往,如果他们也能去夫余、去燕北生活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通过几个后生的讲述,他们这才知道,如今燕北的将军夫人在夫余开了一间杂货铺,那里的东西又多又好,他们这次除了换到了七百斤的玉米,还换了足够全族吃三个月的盐巴回来。   此言一出,周围人全部惊呼出声。   “竟还换了盐回来吗?!”   他们还以为换了这么几袋子粮食,就没有盐了呢!   路星火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杂货铺可以直接交易,我们带去的山货品相好,硝制的皮毛那边也给了足够公道的价钱,只那棵山参就比所有的货品加起来还贵,杂货铺的人说,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村里人都知道路星火有一手寻参的本事,这是他们羡慕不来的,只是对于那棵参换了多少东西大家还是好奇的。   说话间,大家就到了族长家的堂屋。   有人询问,路星火也不瞒着,他将背上的包裹解开,里面是沉甸甸的几个油纸包,他取出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姜黄色小方块。   “这是什么?”   “糖?!”路高树瞪大了眼。   “糖吗?竟然是糖啊!原来糖是长这个模样的吗?”   路星火珍惜地看了看,“我还换了药品和一些别的东西,糖就换了这么多,每个人都尝一块吧!”   有人兴奋,也有人不赞成道:“糖果如此珍贵,村里这许多人,都分下去,你哪里还有的剩!”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将手伸过去的族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星火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他身体不如别人健壮,他们哪能占他的便宜。   星火也有些舍不得,他想要给家里人多留些,最后就取了一小把出来,用小臼捣碎,每人分了黄豆大的一小块。   这是硬糖,虽然只有一丁点儿,可在嘴里却也能甜上好久,大家品尝的都很珍惜。   路族长将带回来的粮食给各家分了下去,之后一群人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夫余的变化很新鲜,买回来的粮食也远超预期,还吃到了美味的糖果,这些事儿大家津津乐道了好久。   冬日大雪封山,可却封不住年轻后生对外面的向往。   族老们却有些担心,他们祖上就是为了躲避战乱才来了此处,他们说是与世隔绝,可也不是一点儿外界的音讯都不通。   他们不想这块净土被波及,可年轻人不懂!   他们以往见夫余的普通百姓过着和他们一样的日子,甚至因为夫余王族的盘剥,有些人过得还不如他们呢,是以原本也不觉得外面有多好。   可现在夫余的日子眼见得是好起来了,他们还在这深山里待着,年轻的心又哪里还稳得住?!   尤其是星火等几个去过夫余的年轻人,在一遍遍的讲述和回忆中,他们愈发察觉到村里和外面的差距,整颗心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不过,这些都被族老们压制住了。   就在路家村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时,逃到深山里的乌桓人却已经试探着与夫余做起来交易,作为鲜卑人的手下败将,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苦,这时的北方各族虽然也多有争端,可鲜卑却是一家独大。   势力最大的是拓跋鲜卑,除此之外还有宇文鲜卑,段氏鲜卑、秃发鲜卑等,现在又添了一个燕氏鲜卑。   乌桓曾经也是辉煌过的,就算现在被驱赶到了深山里,可却不能一直忍受这样的苦日子。   是以他们对外面的情况也比原住民要更关注一些,以往他们就派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去燕北交易过,现在听说夫余也有了燕北杂货铺,真是喜从天降。   尤其是发现只要他们不惹事,那里的驻军并不限制他们去交易后,更是没了顾忌,开始去夫余定期采买。   路家村里的年轻人看到了,私下里没少议论,他们只觉得族老们太过小心了些,连乌桓人都能去做交易,他们自然也能!   尤其是在品尝过玉米的美味后,他们更是难以割舍。   以往换回来的粟米带着壳,他们不舍得浪费,就直接带着壳煮来吃,拉的嗓子难受极了。   玉米却是方便的多,嫌麻烦可以直接煮来吃,想要换个口味还可以碾碎煮粥,或直接磨成面粉,届时可以做成面饼、面条、面汤,老人孩子都喜欢,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山里人都是以肉做主食的,可是却没有足够的盐巴,味道并不如何好。   夏日里还能采摘些野蔌,现在天寒地冻的,如果没有粮食作为补充,整个肠胃都不通畅。   在经过了一整个冬日的酝酿后,粮食和食盐已经见了底,终于有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了,他们带着一整个冬天的收获私自出了山,这回他们不仅换回了粮食和盐巴,还有棉布和铁锅菜刀。   铁锅啊!那么一大块儿的铁,竟然拿来做锅吗?   这也太奢侈了吧!   那得用多少东西换哪!   有人心底暗道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可更多的人却是心生羡慕。   他们路家村以打猎和采摘为生,可猎户的箭大多都是竹子制成,只有少数几个猎户才装了箭镞,盖因铁器珍贵,夫余根本就没有铁器流通在外,他们哪怕知道铁器的好也很难交易到。   这么珍贵的铁器,杂货铺里竟然也可以买到吗?   这件事就像一个引子,终于打破了路家村百年的平静。   族老们终于意识到,这股风气是压不住了。   这一日,路族长将全村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   看着下面年轻人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目光,路族长说出了他们的决定:“我路家村能有这百年安稳,全赖祖辈英明,只是山里的物产到底有限,你们想要去外面淘换东西,我们也不拦着,只一点,万万不能给村里招祸!”   他话音刚落,下面就响起了一阵保证声。   路族长伸手压了压,接着道:“不能给村里招祸,你们自己的安全也要注意,以后莫要再独自出山了,总要几个人结伴出行才好!”   如此,路家村的人开始真正的走出了深山,先是夫余,再是燕北,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见到了更多的人。   半年后,杂货铺取得了路族长的同意,还专门在路家村建了一个小型的交易点,如此,大大方便了村民们的生活。   因为燕北要经常给山里送货,是以路家村和外面的联系就又紧密了几分,也不再畏惧和外界交流。   等到了解了更多的东西后,路族长无比庆幸当初的这个决定。   起因是族中的一对儿夫妻多年无子,不是不能生,而是留不住,后来他们就去燕北寻医问药,等回来后,却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近亲是不能成亲的!   近亲成婚,不仅生育艰难,而且生出来的孩子也比别个要体弱些。   路族长看着自己的儿子,星火阿娘就是他姨母的女儿,以往他一直以为是星火他阿娘怀他的时候亏了身子,是以儿子才自小体弱,原来根源竟在这里吗?   这个消息一经在村中传播,不用族长吩咐,各家再嫁娶的时候也会注意些,而燕北在他们眼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   两年后,燕北梧正式称王。   此时,包括路家村在内,方圆百里,全部都属于燕北王。   原燕北定名为燕北州,夫余以北的大块区域命名为东平州。   自此,燕北梧正是走上了争霸之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23:55:25~2022-07-02 14: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甜甜的阿花 2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嗐~”梅雪妍看着夫人的来信直叹气。   以往夫人在她面前姿态可高着呢, 哪里会给她写信呢!结果手里的都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封了,以燕北和上党的距离,很明显上一封还在路上, 第二封就出发了。   看着桌上的书信, 那感觉就好似回到了她初入段府时。   不, 那个时候夫人都不屑搭理她, 直接冷暴力,哪里有这般激烈的措辞, 简直就像是当着她的面斥责一般。   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不识字!   想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 她又叹了一口气, 认命地拿起书信,去了前面的梧桐轩。   夏日里太阳毒辣的很, 即便府中绿树成荫,可梅雪妍一路走来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一踏入院子,她就看到女儿悠闲自在地躺在摇椅上,旁边放着冰着鲜果的冰盆,身侧有两个丫鬟在打扇,阵阵凉气直往她面上扑, 后面还有个忘夏在揉肩, 就是多年的老封君也没她日子过得逍遥。   段雀桐感觉眼前一片阴影, 睁眼看到来人是娘亲, 当下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来, “娘亲怎么顶着大日头来了,快坐!”   梅雪妍也没打算和她站着说话, 当下就当先往另一侧的石桌石凳那儿去。   段雀桐注意到娘亲的面色不大好看, 当下摆了摆手, 两旁的小丫鬟收了扇子侍立在一侧,她也到娘亲身边坐下。   梅雪妍没跟她迂回,直截了当道:“桐桐,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跟着周先生读书了,你说个准话,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早两年她见女儿肚子一直没动静,当时还担心女儿不能生,暗自神伤了好久,只觉得女儿实在是命苦,难得女婿是那般会疼人的,结果女儿却没个儿女缘分。   女婿打下的基业总不能便宜了外人,若是继承人从别的女人的肚子里出来,她都不敢想!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以桐桐的霸道性子,怕是整个将军府的后院儿都不得安宁,就算夫妻俩情分再好,届时怕是也要离了心。   后来她实在按捺不住,就想着劝一劝女儿,实在不行抬个本分的丫鬟做房里人,结果怎样?   结果这任性丫头告诉她,她不是不能生,而是暂时不想生。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以为孩子是什么?就是母鸡下蛋还讲究个季节和心情呢!结果她竟然说暂时不想生!?   也不怕把想要投生到他们家的小宝贝给气跑了!   后来这丫头还把乔九通搬了出来,说是女子太早生子对孩子、对母亲都不好,等到身量长成了再生不迟。   她看着女儿前凸后翘的,早两年身量就已经长成了的,这两年也没见有太大变化,当时桐桐还忽悠她说不能只看外表,内里也要长一长的。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对!晚生优生!   她当下就说:“我生你的时候年龄也不大,也没见把你生成个傻子!女婿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你想晚点儿生,也要为阿梧考虑考虑!”   当时桐桐却说:“这事儿是我和郎君商量过的,他也同意了的,娘亲不必忧心。”   行吧!女婿惯着她,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好多插手。   可今时不同往日,春日里,阿梧称王,打那以后,这王府后院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关注着。   桐桐和阿梧成亲五年还未生子,这简直就是送给别人的理由。   就算不说,她也知道暗地里不定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呢,就算是没法将王后拉下马,能成为小王子的亲娘也行啊!   只是女婿向来对那些投怀送抱的人无视,女儿这边又是不假辞色的,那些人面上看着倒是消停了下来,可以后呢?   现在就连上党那边都开始着急了,怎么这丫头还能沉得住气?!   段雀桐没想到娘亲是过来催生的,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娘亲这些年养气功夫见涨,轻易不会插手她院儿里的事儿,听到这话她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   不过还是问道:“娘亲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可是有谁在您面前说什么了?”   梅雪妍直接将夫人的书信拍在女儿面前,拉着脸道:“你自己看!”   段雀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嫡母的手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娘亲受委屈了。”   嫡母措辞犀利,直将娘亲说的一无是处。   指责娘亲不着调,在她出生时拿她当争宠的筹码,在她幼时不好好看顾她,让她险些丢了性命,在她返乡时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出了意外。   府里让娘亲待在燕北,是让娘亲好好关心府中的姑娘,不是让她来享受的,还说若是娘亲不会做母亲,就要将她记到自己的名下。   虽然都是气话,嫡母应是做不出抢人儿女的事来的,可嫡母既然说了,那很可能是有人真的提过这样的事。   嫡母生气是真,提醒也是真!   这样的信她也收到了,只是同样的主题,母亲对她却要温和许多,估计嫡母也没料到娘亲会直接把信拿给她看。   梅雪妍听女儿说着道歉的话,神色也缓和了几分,“李氏如果在娘面前,估计能喷我一脸的口水,娘可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   段雀桐不厚道地笑了:“娘亲学问愈发精进了,母亲是个体面人,看到娘亲已非吴下阿蒙,估计就算心中有气也会收敛几分!”   梅雪妍没好气道:“你还笑得出来,我们这般操心都是为了谁!?”   段雀桐当下抱了她的手臂,还如以往那般,撒娇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女儿好,女儿都记在心里的。”   梅雪妍被她抱着晃了几下,再没了脾气,只道:“那你倒是让我们安心哪?!”   段雀桐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她是个喜欢安逸的人,当然不会故意给自己制造障碍,这不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嘛!   “郎君不是忙着收拾段氏鲜卑嘛,我就是想生也生不了啊!”   梅雪妍点头:“这倒是!”   说完眼前一亮,她直接把没个坐相儿的女儿扶正,急切地问道:“你这是同意了?”   段雀桐有些无奈地道:“母亲都来信了,我就是再想拖也拖不下去了。”   而且,她也没打算再拖下去,她做事一向有计划性,孩子这个时候要,刚刚好!   梅雪妍听她这么说,有些不是滋味儿:“还是李氏的话管用。”   段雀桐哄道:“我这不是不忍心让娘亲替我背锅嘛!”   梅雪妍:“就知道哄人!”   话虽如此,到底这话让她极为受用,没了心病,当下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阿蛮家的小郎你看到了没,比她家大丫头还俊些,那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简直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你和阿梧的长相是没得挑的,将来的孩儿还不知有多出众呢!”梅雪妍只要想想就心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有个孙儿在膝前承欢才好。   段雀桐一招手,丫鬟就将冰着的葡萄端了过来。   葡萄凉沁沁的,炎炎夏日,吃上一碟子,解馋又消暑。   梅雪妍看她吃个不停,不满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段雀桐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葡萄,拖长了声音道:“知~道~啦~”   梅雪妍:“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段雀桐故作沉吟,“还真有!”   梅雪妍用眼神催促她。   段雀桐俏皮一笑:“我记得当年娘亲还说阿蛮那双眼睛毛嘟嘟的,跟牛眼珠子有一比,看着就瘆人,这才几年的工夫,阿蛮在娘亲眼中就变得不一样了?”   梅雪妍恍惚记得她当初似乎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任谁在女婿屋里看到个俊俏健美的年轻姑娘心里都得打鼓。   她啐了一口,“娘还不是为了你?偏你是个不知道领情的。不过阿蛮是个拎得清的,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儿夫人了!娘是看走了眼,哪里想到惦记女婿的另有其人呢?”   段雀桐知道娘亲说的是髙小妹,这些年对郎君起了心思的不是没有,可真敢付诸行动的却不多,髙小妹是其中之一,不过,“人家早就成亲了,这事儿娘可休要再提!”段雀桐提醒道。   梅雪妍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娘傻啊!我说这个干嘛?人家不只成了亲,孩子都有了,哪像你!”   段雀桐:“……明年就让你抱外孙,成了吧?!”   梅雪妍顿时眉开眼笑,可马上就又担忧起来,这孩子哪里是想要就能来的呢!不过女儿有这心就好,泼凉水的话可不能说,不仅不能说,连想都不能想。   小孩子可是很灵的,万一得知了她的心思,跟她玩起捉迷藏可如何是好!她在心底盘算起了有哪些可以招孩子的法门儿,总要万无一失才成。   段雀桐可不知道她娘亲已经考虑起玄学来了,她现在被娘亲一念叨,想象了一下她和郎君的孩儿,一时竟也期待起来。   正在前线督战的燕北梧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亲卫关切地道:“大王可是受了寒?”   风寒能要人命,风热也折磨人得很,大王关乎到整个燕北,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小命都得交代了。   燕北梧:“无事!”   他想起妻子曾经随口念叨过的一句话: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三个喷嚏……受寒了,一串喷嚏是鼻炎!   难道刚才是有人骂他,他在心底数了一遍可能骂他的人,发现有点儿多,干脆放弃了。   这时,鼻腔又是一阵痒意袭来,一个喷嚏不受控制地喷出,他揉了下鼻子,把第二个喷嚏逼退回去,这才满意。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出来这么久,看来妻子想他了呢!   虽然再拖半个月会更好,可他却不想再耗下去,燕北梧果断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作者有话说: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写文也成了身不由己的事儿(@﹏@)~感谢在2022-07-02 14:40:45~2022-07-02 23: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llis 20瓶;开心果 10瓶;海水、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此时的段雀桐完全不知道她家那位已经主动将思想修正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两人难得的思维同步。   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娘亲实在是太能说了。   娘亲已经把和她年龄相仿的所有姑娘说了个遍,最终的结论就是, 在生娃这方面, 她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梅雪妍:“金钏和银锁嫁得晚, 她们也都有了孩子, 还有织锦,如今也是苦尽甘来, 就你没个正事儿!趁早生个儿子,也能堵住有些人的嘴!”   段雀桐是真没想到, 上辈子被催婚, 这辈子早早地把自己嫁了,又开始被催生, 。   催生也是罢了,在多子多福的年代,她一直往后拖着确实是理亏,可说生儿子的话她就不爱听了,控制不住地反驳道:“娘亲,这若是生个女孩您还不认她是您外孙了?”   梅雪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别给我挖坑, 和你说正经的呢!你现在的身份, 膝下总归要有个儿子才保险, 要我说一个两个不嫌少, 三五成群那才叫好呢!”   段雀桐心下撇嘴,她若是真生那么多, 身材都走样了。   而且, 她压根不在乎这些, 她有些无聊地剥着葡萄皮,随意道:“我爹和我大伯努力了一辈子,段府不也才只得了两个男丁,大哥成亲这么多年,也只有小侄子一个,我能生一个儿子就不错了,还三五成群?您想的倒是挺美,可惜您女儿和母猪还差得远呢!”   梅雪妍听到这话心底就是一咯噔:“这若是随了你父亲可如何是好!”她又想起,她娘当年也只生了她和兄长二人,也不是子嗣缘儿好的,当下心里就更慌了。   段雀桐没料到娘亲这么大的反应,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连忙道:“娘亲宽心,我就是随口一说,做不得准!”   梅雪妍嗔怪:“就知道吓唬我!”可这事儿到底还是压在了她心里,估计见不到小外孙出生是好不了了。   这时,纪方来报,“王后,方统领传了消息回来,他带着最后一批工匠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要抵达燕北。”   纪方的到来算是将段雀桐解救了出来,她细细地询问了这次来人的情况,还有其他相关事宜。   纪方一一回答了。   段雀桐吩咐道:“你去段辰那边交代一声,让他提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这些都是做熟了的,纪方当下也不再多问,行礼后就退下了。   从刚才纪方过来,梅雪妍就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现在人走了,她才开口问女儿:“桐桐,你说,你父亲他们……”   段雀桐知道娘亲想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就点了头,“过不了多久,娘亲就要见到父亲了,娘亲可高兴?”   梅雪妍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最初那两年,她只一心担心女儿,根本没心思想其他。   后来这边安稳下来,她有时候无聊了,也会思念那个人。   可现在,真的听说他要来了,梅雪妍又有些不确定了,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姨娘!   很快,她就想开了,她与郎君之间也是有情分在的,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可每年上党送过来的年礼中总少不了她的那份儿,她也会亲手缝制衣裳香囊让人带过去。   她与李氏之间有桐桐维系着,如今夫人再如何也不会让她坐冷板凳,至于其他的姨娘,来了燕北,巴结她都来不及,她日子一如既往的滋润,而且还多了许多说话的人,这样一想,又有些期盼起来。   段雀桐看娘亲一会蹙眉浅叹,一会眉眼舒展,只觉分外有趣。   娘亲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五岁,除了最初那两年日子不如从前,后来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她平日里闲来无事,不是读些话本诗文,就是侍弄花草,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恬淡的气质。   以往过分艳丽妖娆的容颜,经过岁月的沉淀,真正的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她又想起了记忆中的父亲,那是个极为俊雅的文士,自从大姐姐的事儿发生后,她和父亲就疏远了些,直到她嫁到燕北,心底的那点子隔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了。父亲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其实,她三年前就想让家里人过来,只是那时候父亲没有答应。   这几年,段府一直搜罗人才往燕北输送,她也看出了父亲的用意,他们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在燕北立足,而不是凭借姻亲关系,对这一点,段雀桐也是十分佩服的。   也是难为了他们,因为自己的关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段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平日里殚精竭虑,只当自己是富家翁一般。   原本郎君只是将军的时候还好,那时候相比于其他的大势力,郎君虽说战功卓著,可和旁个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自打称王后就又有所不同,段府的承受的压力直线上升。   她有时候都恨不得让人把家里人全部绑到燕北来,也免得担心哪天段府被人围了,亲人被当做筹码,午夜梦回,那样的情景在她心底不知预演了多少遍,只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抉择,都只会让她痛苦。   郎君看她为家人揪心,只说一切有他,不必担心!   可未雨绸缪,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好在,他们要来了。   段雀桐在心底算着日子,最迟两个月,他们应是就能到达燕北,看来,得把给段府准备的宅子提前收拾起来了。   ……   上党段府内,大家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一切照常,只是私下里秘密处理着手头的产业。   这日,是亲家宋夫人的生辰,李氏带着儿媳萧氏和五姑娘段歆然前去贺寿。   刚进宋府的院子,段歆慧就亲自迎了出来,她亲热地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又招呼着嫂嫂和妹妹,此时的她与曾经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段歆慧和李氏有八分相像,可她历经了前世的坎坷,心性自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如今她日子过得舒心,又多年掌家,原本秀美的面容也带出一丝威严来。   李氏细细地打量着女儿,脸上的笑又添了几分真心,看来宋家并未因时局的变化苛待了女儿,如此,她也能安心些。   段歆慧打量了一圈,疑惑道:“怎不见明辉过来?”   萧氏在一旁笑道:“如今明辉也五岁了,可每日里只知道淘气,一点儿没有清辉的稳重,跟着先生学了两年,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无,昨日本是答应了要带他一道过来的,只是先生布置的大字他竟让伴读代笔,郎君气得狠了,说是要拘一拘他的性子,现在正在家里挨罚呢!”   段歆慧:“兄长也真是,什么时候不能罚,偏要在这个时候,允城还一直念叨着要与哥哥玩儿呢!”   话虽这样说,可她也知道家中近些时日不宜出现纰漏,大人好些,小孩子心思浅,藏不住事儿,若是被有些人套了话,怕是要给家里遭祸的。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待客厅,宋夫人面如满月,自打将家事交给二儿媳后,她便一副诸事不过心的模样,每日里含饴弄孙,过得比谁都明白。   至于因燕北王所起的诸多猜测,她更是没放在心上,他们宋家在并州也是有头有脸人家,况段氏既已嫁了进来,那就是他们宋家的人,祸不及出嫁女,古已有之。   尤其是现在她多年不管事儿,府里还真离不开段氏。至于大儿媳,她出身太原王氏,原是他们宋府高攀,可娶进门了才知道,那就是个只知吟风弄月的,指望她管家,怕是这个家都得被恶仆掏空了。   宋夫人见亲家过来,忙拉她到身边说话,李氏见她态度一如往常,心下安然。   其间有人问起了段歆然的婚事,直接被李氏挡了回去,只说家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十分不舍,想着要再留一些时日。   段歆然也是知事的,当下也道:想要在父母面前多尽尽孝,婚事不急。   她如此大方,反而更让人高看一眼。   段府的家风果然不错,有心的已在心底盘算起来,当前的局势,若是娶了段氏女,于家族可有裨益?   世家便是如此了,他们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既然想要好处,总要承担一些风险,而一个出嫁女,就算是押错了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   回去的马车上,李氏让五姑娘与她同乘一辆。   段歆然知道母亲定是有话要说,母亲对她们这些庶女从未苛待,可也未曾亲近过,三姐姐是个例外,那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喜欢。   李氏端详着她的模样,郎君后院儿里的几个姨娘模样都不差,五姑娘与刘姨娘并不如何相像,她面部轮廓更像郎君,只是女儿家的线条更柔和些,不过倒是继承了刘姨娘的柳眉杏眼,看着就十分讨喜可人。   以往她年纪小,被刘姨娘养歪了,学了一身的小家子气,她那时候心思都在歆慧那儿,还是后来回了上党,才对这个庶女上了些心。   李氏也没做旁的,直接将她交给了孙姨娘,孙姨娘是府中的老人儿,性子也稳重,她失了女儿之后一直很消沉,李氏因着内里隐情,心里也是有愧,只希望这对儿半路母女能相互成就吧!   如今看来,结果还是好的。   李氏:“你的婚事府里从未提及,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放在心上。”   段歆然之前就有所预料,此时听母亲提起,并不感到意外。   当下世家为儿女定亲出嫁愈来愈早,十一二岁相看都是晚的,而她年底就要及笄了。   李氏看五姑娘并没有什么怨怼之色,知道这是个拎得清的。   她接着道:“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计之深远。你的婚事,我与你父亲早有打算,家里如今的情形也没瞒着你,我们当然可以在这个当口把你嫁出去。”   “可你与你二姐姐、四姐姐却又不同,她们在夫家早就站稳了脚,你二姐姐自是不用说,现在你宋婶娘对她多有倚仗。”   “你四姐姐是个心宽体胖的,也得夫家喜爱,你却不一样,若是这个当口嫁了出去,到时我们不在身边,届时在夫家受了委屈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这些也都看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想去塞外,母亲心里也有几个人选……”   段歆然听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她这些日子是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紧张,怪不得母亲从来没有提及她的婚事,以往她也有过诸多猜测,却没想到他们竟是要离开这里了。   如此看来,家里还是疼她的。   段歆然自然知道娘家于女子来说有多重要,通过母亲的描述,她似乎已经想象到了求告无门的委屈,当下扑到母亲怀里,哽咽道:“母亲,女儿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李氏被她忽然扑到怀里,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抚着段歆然的肩头,不动声色地将她扶起,轻声宽慰道:“咱们府里的女孩都金贵,你既是不想嫁,那就与我们一道,等到了燕北,一切都有母亲和你三姐姐做主。你是燕北王的妻妹,到时候家里的门槛怕是都会被踏破了。”   段歆然被她这样一说,当即红了脸。   等到回了府里,段歆然先陪着母亲一起回了碧云居,随后带着两个大丫鬟往芳菲院去。   刚走到水榭那里,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位素装女子,这人正是段歆然的生母——刘姨娘。   段歆然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她看向身后的两个丫鬟,“去外面守着。”然后当先向水榭中走去。   刘姨娘到了女儿面前,还未说话,泪就先流了下来。   段歆然有些无奈,又有些厌烦,她也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刘姨娘哭了半晌,见女儿也没个反应,自己拿帕子拭了泪,抱怨道:“姨娘在家里为你的前途担忧,没想到你却是个铁石心肠的,竟是被那姓孙的哄了去,难道你忘了自己的亲娘是谁了?”   段歆然抬眼看向她:“姨娘何苦为难我,女儿也想知道,姨娘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刘姨娘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哽咽道:“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若不是为了你,又怎会在这里苦等半日?”   段歆然见她额角有些汗湿,脸色也缓和下来,虽然她这亲娘有些不靠谱,可终归还是疼她的。   “姨娘辛苦了,不知因何在这里苦等,有事等我回来让人知会一声,女儿自会去流岚院见你。”   刘姨娘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去段府,可有人问起你的婚事?”   段歆然心下顿时警惕起来,口中却道:“的确有人问起,只是女儿说想要在父母面前再尽尽孝心,那些夫人就没再提起了。”   刘姨娘当下急道:“你是不是糊涂了,如今你已经十四了,别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地就订了亲,只你还这般不紧不慢,定是碧华居那位从中作梗,拦着你的姻缘!”   段歆然一脸的不赞同:“母亲也是为了我好。”   刘姨娘:“为你好?为你好就更应该早些给你定下婚事,难道你也想同你三姐姐一般嫁个蛮子?”   段歆然当下起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听家里安排便是。”她看向姨娘,又道,“而且,三姐姐如今不也过得挺好?!”   刘姨娘一把将她又拉着坐了下来,“你拿什么与你三姐姐比,塞外这么多年才几个称王的!更何况你那三姐夫也不过是个塞外孤王而已,和中原世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段歆然知道自己比不上三姐姐,可亲娘如此说,她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然后就听刘姨娘接着道:“你三姐姐和她姨娘学了一身的本事,谁知道两人当初是怎么结的亲?”说着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若是有她的手段,哪里还用姨娘为你操心。”   段歆然万万没想到姨娘竟是说她这方面不如三姐姐,当下连忙阻止道:“姨娘慎言,你这样编排三姐姐对我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三姐姐嫁人的内情究竟如何,只她知道的就十足的惊险,她们同为段氏女,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她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刘姨娘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不妥,只她心里确实也是这般想的。   当年郎君不过是出去打猎,回来就将梅芳芳带了回来,梅氏长就一副祸水模样,又有一身勾人的本事,这些年又一直陪在三姑娘身边,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都凭她们一张嘴?   她知道女儿不想听这个,转而说起了正事儿:“姨娘本想着夫人能对你的婚事上心些,可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她竟是提也不提,刚好姨娘这里有一桩顶好的婚事,只要你点了头,不日就能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比去塞外吃苦强?”   段歆然心下大骇,她没料到姨娘竟如此胆大,还有,她如何知道家里要去塞外,是随口一说,还是听人说了什么?只希望不要坏了家里的大事,当即追问道:“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姨娘神秘一笑:“说来还要谢谢你的舅舅,说到底还是血亲想着你,你舅舅说夫人这么久没有给你定亲,指不定是你三姐姐那边说了什么,怕是要用你去拉拢燕北军中将领,那都是些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哪里知道疼人?姨娘可不忍心让你去受苦!”   “说给你的这位正是东海王的内侄孙,那位小郎君和你年龄相仿,又是世家嫡子,听说学问相貌亦是十分出众,正配我们然儿。”   段歆然面上赫然色变,当下眼底就沁出湿意来,她强压着心底的心酸道:“姨娘!你就没想过,王妃的内侄孙为何想不开要娶我个庶出的?”   而且还是通过姨娘的兄弟来问,这分明是拿她做棋子,说什么娶妻,想也知道不可能,都只是糊弄姨娘眼皮子浅罢了!   刘姨娘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段歆然看懂了她的神色,更是心凉,“姨娘,若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也是今日才知他们要举家北上,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姨娘不知道正好,她这样她也不放心让她知晓。   刘姨娘满脸的不以为然:“怕什么,咱们先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段歆然一时不知道姨娘是真无知,还是太过愚蠢,她现在也无力再同她分辨,只道:“姨娘病了,这些日子安心在流岚院休养吧!稍后我会去与母亲说明情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3:04:46~2022-07-03 20: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在段雀桐的日夜期盼中, 燕北梧先一步回来了。   此次燕北军大获全胜,再次坐实了燕北梧战神之名。   除了负隅顽抗的几人被枭首示众,对于段氏鲜卑的其他人, 燕北梧十分大度地饶恕了他们。   段氏族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被打乱安插到了各处, 他们这时也明白了燕北王的用意, 他这是防着他们反叛,想用这种方法分而化之。   他们曾经也用这样的方法对待过被他们收服的其他部族, 是以也清楚内里的门道,大势所趋, 主动权不在他们这里, 也只能听从安排。   段氏族人十分想得开,此前他们一直受幽州刺史王浚驱使, 现在不过是换个主子,也没甚差别。   同为鲜卑人,燕北王如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也许他们的日子还会比之前更好过些。   自此,西至武阳九察,东到东平州的广大区域已全部都在燕北治下, 燕北人口再度膨胀, 已达五十余万。   整个北方, 实力弱小的早已归附, 其他的要么举族外迁, 远避锋芒,要么留在原地观望。   如今能与燕北王一较高下的只有拓跋鲜卑了。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拓跋鲜卑在历经了多次动荡之后, 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两者之间, 必有一场龙争虎斗,整个北方能否统一,也在此一战!   不过,燕北梧暂且还没打算和拓跋氏硬碰硬,燕北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事,正是亟需休整之际,刚吞下的段氏鲜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因此在战事结束后,他将事情交代下去,第一时间就赶回了燕北。   燕北人对大王的战绩早就习以为常,他们的生活全然未受影响,对于战事的谈论还不及外界多,来往客商见此,也是啧啧称奇!   这里,真的和别处不同!   燕北梧带着亲卫一路回到府中,在见到妻子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桐桐果然十分想念他!   燕北梧看着妻子炙热的眼神,只觉得心里有如在温泉水中泡过一般舒适。   他直接上前拉住妻子的手,段雀桐少有见他情感如此外露的时候,不过郎君与她亲近,她心里自然是只有高兴的。   只是,娘亲毕竟在这儿呢!总要收敛些才好。   段雀桐轻捏了一下燕北梧的手心,燕北梧这才与岳母问好。   小别胜新婚,梅雪妍看到女婿一切安好,当下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临走前,还给了女儿一个鼓励的眼神。   等这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段雀桐这才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燕北梧只道:“外面太阳大。”   此时已近黄昏,阳光并不如何炽烈,段雀桐听他这样说,心里一片甜蜜。   郎君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只要他心里有自己。   燕北梧回房后直接进了浴室,等出来时,门口早已备好了常服,他穿戴整齐,出来就看到妻子正在饭厅等他。   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段雀桐看到他出来,笑着说道:“我让厨房做了凉拌木耳,正适合这个时节吃,你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燕北梧赶路回来,此时脏腑空空,正是饥饿的时候,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顿时食指大动。   段雀桐替他夹了一筷子的凉拌菜,笑眯眯地看他吃下去,问道:“味道如何?”   凉拌木耳的托盘下还铺着碎冰,味道酸甜凉脆,十分开胃,燕北梧又吃了两筷子,这才看到妻子还正笑盈盈地等着他回答,他也没甚不好意思,评价道:“十分不错!”   段雀桐满意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这个时代少有不喜欢甜食的,“甜”似乎天然能够让人想到幸福、快乐一类的东西,而郎君格外偏好酸甜口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庭院,透过窗子,将室内染上一片昏黄。檐下的花草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微风轻拂,就顺着窗户飘了进来,让室内也添了一份平和温馨。   燕北梧吃饭的速度这么多年一点儿没改,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饭毕,他询问一旁的妻子:“还吃吗?”   段雀桐摇头,天热的时候她向来是把瓜果当主食的。   然后,她就见郎君站了起来,俯身将她抱起。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她连忙抓住郎君的手臂,嗔道:“作甚这般?!”   燕北梧抱着她大踏步往内室走,“不是想我了吗?”   段雀桐被他这样一说,一时有些茫然,她有说过想他的话吗?没有吧!段雀桐开始搜寻记忆。   还没等她想明白,整个人就被放在了床榻上,这架势,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赶忙往床里一滚,燕北梧因着她这个举动稍稍一怔,妻子虽然是世家贵女,可在房事上两人一向和谐,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你小日子到了?”   段雀桐:“没有!”   “那就好!”,燕北梧说着就开始解衣带。   段雀桐赶忙道:“郎君,我觉得咱们应该要个孩子了,所以……”   还没等她说完,燕北梧就欺身上前,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唇,亲了一通后才道:“桐桐想要孩子,为夫这就给你!”   段雀桐想说让他再忍两天,可看着他眼底的光,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时候让他忍,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燕北梧得到了准许,再不客气。   他深谙兵法之道,在战场上向来指挥若定,张弛有度,偶尔异军突起,兵行险着,有时明明已经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了,却在敌人放松警惕之际,又再次发起新的冲锋……   总之,这是个让人精神极度亢奋又疲惫的夜晚。   第二天,段雀桐醒来后还有些茫然,她回想起昨夜种种,只恨自己太过心软,她将手覆在自己脸上,暗自神伤。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看来这个月你是够呛能投胎了!   不过,你若是心里有怨,就去找你爹,给他托个梦,妈妈也不想的!   ……   燕北梧练剑回来,见到的就是妻子这副古怪模样,他到浴室将身上的汗水冲洗干净,出来时看到她还是和先前一样,伸手探向她的额头,问道:“桐桐,你可是身体不适?”   段雀桐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北梧:“……”   他都洗完澡出来了,妻子竟然还没发现,果然有事!   难道是自己出去的这几个月有人给妻子添堵了?!   想到妻子昨日忽然说想要孩子,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对这个猜测他愈发地肯定了。   燕北梧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只是说出口的话却难得的温和:“桐桐,这里都是咱们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话燕北梧曾经说过,如今段雀桐再次听到,心底的感受又有不同,只是她现在的心思,还真不好和郎君说。   说她矫情也好,害羞也罢!多亲密的事儿两人都做过了,可女子排卵受孕的时机等事宜她却是说不出口的。   不过,她看着郎君身强体健的,也许是她多虑了呢!?   这样一想,段雀桐顿时又精神起来,当即就在心底盘算起来要如何快、狠、准地实行计划生育了。   燕北梧看妻子只一瞬间就从蔫哒哒的小白菜蜕变成了大葵花,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段雀桐一边起身,一边说道:“郎君不必担心,我不是能受委屈的人!有你给我撑腰,我什么都不怕!”段雀桐说完还在他脸上香了一口,然后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飞进了浴室。   燕北梧摸着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温热,此前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凉意瞬间瓦解。   ……   段雀桐本质上是个行动派,急性子,多年的贵女教育在本性面前也只能退避三舍了,她既打定了主意想要个孩子,生活就开始围着这个重心转。   一开始燕北梧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他发现和妻子的亲密被迫变得与二十四节气一般规律,这才发现不对。   多少次他都拉好弓蓄好力了,却被迫中止,箭在弦上却不能发的滋味儿实在是难受。   燕北梧深深地觉得自己身为夫君的基本权利被限制了,心里自然不痛快,在他的追问下,妻子终于透露了一丝口风。   他去找乔九通深入交流了一番,之后只好全力配合。   然后……   然后,段雀桐发现,不过短短的两个月,郎君就瘦了,而且还有些上火。   她有些无语,她还没怎么样的,郎君竟然这么大反应!   而且,这才短短的两个月而已啊!若是一场持久战,到时候郎君得成什么样啊!   这样一想,段雀桐忽然心疼又担心,郎君的这张脸可是顶养眼的,若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被折腾的没了精气神儿,那颜值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而且,有时候心态也是很重要的,有时,越是心急,越是艰难!这样宽慰着自己,段雀桐终于放过了可怜的燕北王。   终于恢复自由身的燕北梧燕北梧当然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他只感觉自己就像摆脱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一般,顿时神清气爽。   这日,云雨初歇,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有些奇怪地问妻子:“不急着要孩子了?”   段雀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说道:“想开了,还是你比较重要!而且,命里有时终须有!”   他们还年轻,顺其自然就好。   燕北梧刚想开口,就被妻子堵住了嘴。   “别立flag!”   燕北梧对辅来格充满了好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 20:42:56~2022-07-04 23:0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段府人丁单薄, 真的下定决心走,想要不引人注目真的是再容易不过。   段府两房的凤睿、鸣睿二人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他们将府中的护卫分批安排出去。   近两年燕北梧没少往上党洛阳一带派人, 此时这些人全部行动起来, 协助段府的护卫进行转移。   这日正是重阳佳节, 道家的许多神仙都选择在九月初九白日飞升, 因此也是诸多神明的圣诞之日。   段贺荣两兄弟信奉道教,初九这天, 一早就带着家眷去往三清道观。   道场过后,他们与道长谈玄论道, 一时入了迷, 就耽误了下山的时辰,此时城门已闭, 他们只好在郊外暂住一晚。   等到大家发现时,这一家子早已没了踪迹。   联想到东海王不日便要班师回朝,还有段家那个在塞外称王的鲜卑女婿,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世家迁徙,本也是无奈之举,众人谈及此事, 也不免一阵唏嘘。   段府一行做客商打扮, 走的又是商队特意规划出来的商道, 一路顺顺当当地就出了晋朝的地界。   举家出逃, 李氏等女眷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 等听到她们已经安全时还有些不敢置信,竟然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还真就是这么容易!   女眷们也只是为了远离危险而欣喜, 段府的男郎君想的却要更多些。   这一路上, 他们的食宿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在如此境况下,还能将诸多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属实难得!   除了食宿,安全上也不需他们操心,他们从府中护卫中选出的精兵丝毫没派上用场。   几乎每行五日,身边护卫的人就会换一批,那些人打眼一看与普通的客商并无太大区别,可这些人行止有度,明显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只是这些人都比较擅长隐匿气息,若不是知道内里,他们也很难相信这些人竟然都是士兵。   段贺荣感慨道:“燕北王,实非池中之物也!”   他们这个队伍真是一点儿都不低调,离开并州后,他们就换乘了段雀桐为他们备下的马车,单看这几辆大马车就能够看出燕北王的底气来!   段景荣捋须而笑,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段府缺男丁,燕北王又无父无母,将来只有与他们亲近的,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婿,实在是令人开怀!   后方的马车内,李氏正与大嫂陈氏说着话。   塞外空气干燥,风沙又大,今早天色就有些阴沉沉的,无端生出几许寒意来,李氏关切地道:“嫂嫂,您感觉如何,可要加件裘衣?”   她进门时,婆母已经不在了,她与郎君的婚事,全由陈氏操持,长嫂如母,在段府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陈氏满头华发,面容十分慈和,她拍着李氏的手道:“无妨,我只要一想到如今咱们安稳了,心头就暖烘烘的。”   李氏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也就放心下来,而且,长嫂是段府的宗妇,再如何也亏待不了她,不过,她还是吩咐一边的婢女道:“晚上记得准备汤婆子。”   “二夫人放心,奴婢晓得的!”   陈氏看着窗外的景色,赞道:“玻璃咱们府中也没少用,可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要给马车上装一块呢?”   李氏:“桐桐惯会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们如今乘坐的马车是特质的,马车的轮胎比她们平日用的要宽了一倍,车壁是双层,只看着就十分厚重。   普通的马车只需一匹马,段府几代积累,自是不会委屈了府中的主子,平日所用也不过是两乘,而这架马车却需要四匹马,只此一点就能看出它的不同寻常。   就是她们坐下的座椅也是内有玄机,只需要将上面一层向外拉出,就是一张完整的床榻,榻上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陈氏看她眼中含笑,语气中又透着亲近,就知道三姑娘的安排她定也是极为受用的,陈氏慈和地看向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妯娌虽说前些年不甚顺意,总体上来看还是有福气的。   李氏:“难为她想的这般周到,竟然连马车都给咱们备下了。”   岂止是周到,只从这件小事儿,就能看出段府三姑娘的话语权,能够将他们这一路安排的如此周全,这不仅仅是受宠就能办到的!   于段府来说,这真的是再好不过。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这位三姑娘现在还是膝下空空!   ……   这日,队伍行到盛乐一带,路上的车马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李氏有些奇怪,遂派人前去询问。   不一刻,丫鬟回来:“盛乐有一个大集市,每十日会都会开大市,周围的羯人、氐人也会过来交易,咱们赶巧了,今日刚好是开市的日子。”   丫鬟刚回完话,段清辉就骑马来此她们的马车外,“祖母、二祖母,邓统领说三姑姑在这边有一栋别院,先前转移出来的护卫都等在那里,咱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两日,顺便可以在盛乐看看。”   段清辉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和他父亲一般,平日喜欢端着架子,陈氏难得在他眼里看到兴奋和期待,看来人还真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过出来几日,清辉就活泼许多,终于有了少年郎的样子,陈氏对孙儿的变化十分满意。   他们这支队伍实在是太过打眼,不说周围的护卫,只看队伍中的两架马车就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行人打量的目光在接触到护卫的眼神后,就赶忙收了回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到了一处别院。   见到眼前的庄子,李氏神色有些难言,其他人也是一样。   世家庄园,极尽写意之美,就算是别院也十分具有观赏性,可眼前所见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别庄占地极广,若不是从大门进来,他们简直以为到了田间地头。   目光所及,一派丰收景象,在田间干活的至少有一半儿是段府的护卫,当看到谭戊时,他们更是确信了这一点。   段景荣看着化身农夫的谭统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段贺荣却是哈哈一笑,“有趣!有趣!!”   询问过后他们才知道,这处庄园最初就是供燕北商队歇脚的地方,不过,再大的商队几百人也就顶天了,段府转移到这里的私兵就有七千多,想也知道这个地方根本不是普通的度假庄园。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了上党郊外的紫竹坞,还有这一路极为规律的人员变动,也不知类似这样的别院究竟还有多少!   对于燕北梧的实力,他们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段景荣让谭戊跟上,沿途又遇到了另外两名统领,他们也被一并带上了。   马车又足足走了两刻钟他们才到了内院的住处,女眷自去安顿,段贺荣招呼着兄弟子侄直接到了书房。   段贺荣对着三位统领道:“说说这些日子的情况吧!”   为了不引人注意,段府的私兵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往外转移了,现在还有大概两千人垫后,不日会全部转移出来。也就是说,最早的那批已经在这待了快两个月了。   谭戊:“卑职是第一批到的,当时是方亥负责安置我们,这里名义上是三小姐的别院,实际上却是军屯。”   “军屯?”段鸣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谭戊:“二郎君,军屯就是在此驻屯军队,就地耕种土地,盛乐的防护工作也由他们负责。”   “那他们可还有时间练兵?”   “有的,每日早晚他们都必须出操训练,日常耕种也是交替进行,听说农忙时可以从别处抽调人手过来帮忙,不过,今年人手充足,就不需要了。”   段贺荣几人想到这些人在田间忙碌的身影,一时有些怀疑他们被安排到这里的真正用意来。   段凤睿想起路上来往的客商,询问道:“集市是怎么回事?”   谭戊看向丁卯。   丁卯上前一步道:“回大郎君,此前卑职曾特意去过两次集市,集市距这里不过五里路,那里既是交易的场所,同时也是来往客商的中转站。”   “据卑职所知,燕北王治下最繁荣的就是燕北城,外来的客商会在这里脱手一部分货物,同时也会进行采买补充。然后继续向东,到燕北城脱手,其中有不少都是晋朝的商人,偶尔也有出现西域商人的面孔。”   “对于来此交易的外族人,可有限制?”他们在路上就看到了羯人。   丁卯摇头道:“并无,只要是正常交易的都可以,这里驻军不少,周围人对这处又多有依赖,是以一般人并不会想不开地在这里闹事。”   看来这里是有过不长眼的了,只不过下场可能很凄惨,这才能让那些凶悍的胡人也乖乖地交易。   丁卯接着道:“大人,那处集市说是每旬一次交易,可实际上每天那里都有人往来,只不过逢八那天会格外热闹。那里建了连排的商铺,只租不卖,据说那些商铺全部属于燕北王府。”   在自己的地盘儿,建了商铺,租给来往客商,这还真是……呃,生财有道!也不知这样绝妙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明天他们得去见识一番。   ……   段雀桐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吩咐人在室内摆一盆水,北方就是这样不好,空气太过干燥,对她这样习惯了湿润环境的人不大友好。   段雀桐大概忘了,她本来就是个北方姑娘。   梅雪妍看着她折腾,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儿除了正事儿,其他方面都能弄得明明白白的。   段雀桐被娘亲这样看着,就知道她不定又哪儿让对方不顺心了,当下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父亲他们也真是的,咱们这边宅子都给他们收拾好了,结果他们那时候竟然还没出发,害得娘亲在这儿日思夜想!”   梅雪妍瞪了她一眼,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竟然调侃起亲娘来了。   段雀桐被瞪了也不以为意,“娘你看看这边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有需要就和织锦说。”   自打段府的宅子收拾好,梅雪妍就搬了过来,她最初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可女儿见天地往这边跑,她的那点儿小惆怅没几天就被消磨光了。   梅雪妍心头直叹气:“你没事儿别往这边跑,趁着阿梧在北地,你和他也多亲近亲近,知道吗?”   对于娘亲的日常催生,段雀桐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笑嘻嘻地道:“快了快了,小宝贝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梅雪妍:“……”   这嫁了人的女子哪个不是为生儿育女操心,女儿真是她见过的心最大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3:05:41~2022-07-06 00:1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仲秋时节, 正是丰收之际,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却打乱了大家的步伐。   好在庄户人家对田地看得极重,此时的秋收已经进入尾声, 是以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秋雨一般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要等到太阳出来, 将被雨淋湿的粮食晾干即可。   只可惜,这回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闹起了脾气, 直到天色昏暗,雨水还是淅淅沥沥的。   段雀桐看着外面的雨停一阵儿, 下一阵儿的, 心里就有些窝火:“这贼老天是怎么回事,这都下了小一天了。”   段雀桐不只是在担心那些粮食, 按照正常的行程,父亲他们这两天应该就能到燕北州了,若是他们刚好赶上这场雨,队伍中怕是有人会因此受了风寒。   燕北梧看妻子在那儿一直盯着外面,劝了几次,可妻子就好似在和天较劲儿似的, 根本不听他的。   他把室内的丫鬟都打发出去, 走到窗前, 一把将妻子抱起, 转身就往床榻走去。   段雀桐在心里算了下送子娘娘排班的日子, 发现还差着些火候,遂提醒道:“郎君, 要节制!”   燕北梧看到了妻子的眼神, 不过他也只当自己没看见, 自顾自地就开始忙活起来。   片刻之后,阵阵声响传出,琴瑟和鸣,十分美妙动听!   夜半时分,雨过天晴,先前被遮掩了的星辰终于找回了它们的主场,连带着月亮一起。   墨蓝的天幕在暗夜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辉,地面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水洼,它们也与天上的星月应和着,反射着斑驳的光亮。   偶尔还能听到秋蟋蟀在浅吟低唱,属于它的时代即将结束,它要在这个秋天留下最后的绝响,为下一个生命周期蓄势。   ……   第二天一早,燕北梧还没张开眼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来动去,他将人往怀里按了按,这才睁眼,看着外面还有些灰蒙蒙的,就道:“再睡一会儿!”   说完后,他才发现妻子有些不对劲儿,妻子的眼睛仿佛在发光,脸上也是一样。   这么早,妻子看起来却有些……兴奋?!   “怎么了?”燕北梧问道。   段雀桐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欢喜道:“郎君,我有了身孕了!”   燕北梧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这是件好事,有了孩子,妻子也能静心了,前些日子,他们为着备孕都快魔怔了。   看着别人家生孩子都挺容易的,到了他们这里却着实有些折腾人。   他跟着高兴了一阵儿,这才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昨晚不告诉我?”早知道他昨天就不会那般孟浪了。   段雀桐神情有些古怪:“就是昨晚。”   燕北梧一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昨日他申时就回来了,也没见大夫过来呀!   “昨晚怀的!”段雀桐肯定地道。   燕北梧:“……”完了,妻子真的魔怔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段雀桐:“郎君,你信我,我有感觉,我肯定是怀孕了。”   段雀桐的神色实在是太过认真,燕北梧也不知是真信了,还是在安慰她,他看着妻子的眼睛道:“我信。”   燕北梧声音出口,发现有些气弱,于是开始替妻子找理由,“桐桐,你是做了胎梦吗?”他听说家里来了小孩子,府中的亲人长辈是会做胎梦的。   段雀桐语气迟疑道:“可能吧!”   燕北梧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段雀桐:“郎君知道的,我这个人睡眠质量一向好,就算是做了梦我也不记得啊!”   说到后来,十分地理直气壮,她算是看明白了,郎君压根儿就不信,估计以为她是想孩子想疯了。   可她是真的有感应,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   段雀桐美滋滋地抚着平坦的小腹,“哎呀!小宝贝,也不知道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王子?”   燕北梧:“……”行吧!妻子高兴就好,难得看她这么红光满面。   段雀桐因为早晨太过兴奋,后来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再睁开眼,都已经近午时了。   另一边,严际中发现燕北梧一早到这时神情就有些严肃,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就询问道:“大王,可是有何不妥,说来与臣听听,说不得臣可为大王解忧。”   燕北梧神色愈发复杂了,不过对于严叔的能耐他还是信服的,当下说道:“桐桐说她有孕了。”   结果,他小瞧了这句话的杀伤力,还没等他说完后面的话,就听严际中惊呼出声:“王后怀孕了?!”   燕北梧想说不太确定,可事实却根本没给他描补的机会。   只见严际中抚掌而笑,“好!好!好!简直是太好了!”   这一声将还未离开的众人的注意力也全部吸引过来,一时间,恭贺声此起彼伏。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王后有孕的消息就会像插着翅膀一样传遍各处。   燕北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组建燕北军至今已近十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棘手的情况,一时间,就连脸上都有些木然了。   严际中终于从喜悦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大王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难道王后这胎有何不妥?   燕北梧看他终于恢复到可以沟通的状态,他用目光投向其余人等,见他们识趣地后退,这才求问道:“严叔,你说,女子有孕时,会有感应吗?”   严际中:“……”   燕北梧:“就是类似胎梦那种。”   严际中:“昔老子之母曾梦一老人乘白鹿入怀,老子后成太清圣人之尊位;刘邦之母梦蛟龙,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只是有句话他却没说,这些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真假难辨,实在难以说得清楚。   燕北梧听他这样说,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转身就往后宅而去,徒留严际中在原地呆立,他好像还没说什么呢吧!   这边有人看到大王离开,立马围了过来,说他们好奇也好,八卦也罢,此事关乎到大王的继承人,他们实是心痒难耐。   偏偏这些人中有个人的耳朵格外灵,“军师,王后做的什么胎梦啊?我恍惚听到什么白鹿、蛟龙的,王后怀的怕也不是池中之物吧?!”   旁边一人道:“说的什么废话,能够投生在王后的肚子里,本来就不会是池中之物!”说完又转向严际中道,拿眼看着天空,意有所指道,“军师大人,王后感而受孕,这位小郎君定然大有来头吧!”   严际中也不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半吊子,一时也只能含糊着应付过去。   然后,既王后有孕这个消息后,王后是感而受孕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   次日,段府一行人刚到燕北州的地界就听闻了这个消息,段家人本有些疲惫的脸上顿时现出笑容来。   段雀桐清早就拉着郎君往段府去,不过短短的一刻钟的路程,她却察觉到不同寻常来。   来往的行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热切,一度让她产生了怀疑,那种眼神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作为资深吃瓜人,她立马搜罗着和王府有关的八卦。   她看向燕北梧道:“郎君,你把我昨天的事儿说出去了?”   燕北梧身为北地王,自然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他轻咳一声,“我就问了下严叔有关胎梦的事儿。”   段雀桐深深的震惊了,她可真没想到,郎君竟然还有大嘴巴的一天。   “郎君,大夫咱还没看呢,你怎么就往外说呢!”   作为经过科学洗礼的现代人,段雀桐知道直觉和事实是两码事儿。   试想,一个人说:“我怀孕了,昨晚怀的!”   这话谁信哪!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把这事儿传出去,不过是他们夫妻私下说一说罢了。   燕北梧也有些后悔,他当时其实是有些担心妻子,怕她空欢喜一场,所以严叔问的时候,他才想要问一下。   段雀桐一时有些沉默,她本来轻松愉快的心情,现在忽然倍感压力。   等到了段府,她从娘亲那里听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她可真是长见识了,要么说高手在民间呢!她要不是当事人,怕也会信上几分。   段雀桐看着娘亲兴致勃勃地神色,心头疑惑:“娘,你觉得胎梦之说可靠吗?”   梅雪妍点了点头,她亦是十分好奇,“桐桐,你到底梦的什么啊?”   段雀桐无奈道:“娘,女儿若是说什么都没梦到,您信吗?”   梅雪妍:“不能吧!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段雀桐诚恳道:“还真能!”   她也觉得神奇,这也不过才短短一日而已,连她肚子里托生个神君的话都传出来了,而且,大家还有志一同地认定她这一胎定是个小郎君。   段雀桐觉得这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也不是那么容易中标的,此时她已经能够预见到将来可能出现的情况了,不过,这都是大家瞎传的,可怪不得她!   燕北梧此时正如背景板一般坐在角落里,他的眼神放空,就好似在发呆一般。   昨天他从严叔那儿回去,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妻子现在深信有了孩儿,他不能也跟着头脑发晕,他要好好想想之后的对策。   等到月旬之后,若是妻子根本就没有怀孕,到时候要找个什么理由将这回的事儿圆过去才好。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是段府的车马已经入了巷。   段雀桐二人听闻后,立马起身,燕北梧陪着她们一道向府门行去。   他们到了府门口的时候,段府的马车也刚好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00:16:38~2022-07-07 01:1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040968 5瓶;海水、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此时段府的中门大开, 燕北梧夫妻二人站在府门前,梅雪妍稍后一步站在她们身侧,又有仆从护卫分列两侧。   段雀桐的神色有些激动, 真到了相见的这一刻, 才发现她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段家人。   命运将她投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如果没有家人, 她都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从一开的忐忑小心,到之后的努力融入, 一直到后来燕北和上党的相互支持,她在付出, 同时也在收获。   在现代早早独立的她对于家族的观念与这个时代的普遍态度仍有不同, 可这并不妨碍她将他们看作亲人。   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步下马车,段府三代人算到一块儿, 主子也只将将过了十人,这样一看,段府人丁实在是过于单薄了。   亲人见面,一时都红了眼眶,段雀桐上前几步,与亲人一一见礼。   她的视线在亲人的面上一一掠过, 挺拔青葱的小少年是大房的堂侄清辉, 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的是侄儿明辉, 亭亭玉立的少女是妹妹歆然……   不过是五六年未见, 父母却俱都苍老许多, 伯父伯娘更是头发花白,看来这些年他们在上党过得并不如何好。段雀桐知道其中的原因至少一半儿在燕北, 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   伯父一家她还是第一次见, 因为曾经发生过某王妃外出却被贩卖为奴的奇葩事件, 是以那些年大伯一直不准父亲回乡探亲,可彼此的画像却都是见过的,前几年送来的嫁妆有不少就出自这位伯娘之手。   陈氏看着这位三侄女时眼神十分温和,是个漂亮聪慧的孩子,她看向门庭上方与上党一般无二的匾额,只觉心中宽慰,这丫头,他们没白疼!   段雀桐压下眼中的热意,拉过一旁的燕北梧,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郎君!”   燕北梧实在太过显眼,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他,这是个十分出众的青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很难将他与传言中那个嗜血粗狂的燕北王联系到一起。   燕北梧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不过段雀桐介绍亲人给他认识的时候,他也一一叫了人,直叫人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段景荣眼神有些复杂,他在这个女婿的面前是端不起岳丈的架子了,不过只要想到对方凭自己的实力打下如此大的基业,复又高兴起来。他有预感,假以时日,段府定然会更进一步。   其他人如何想不知道,反正李氏对于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她教养段雀桐多年,对于她的那点儿毛病也是知之甚详的。   当初传来三姑娘嫁给鲜卑人的事儿她还担心,生怕胡人凶蛮,若是对方用了强可如何是好,好在后来恢复通信后,知道她过得不错,这才放了心。   如今看来,只燕北梧的品貌对雀桐就有十足的吸引力。   段雀桐与家人彼此未见已六年有余,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遂道:“外面风大天凉,咱们进府再行叙旧吧。”   众人复又坐上马车,往后宅而去。   段雀桐与李氏、陈氏共乘一辆,梅雪妍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去与姨娘们一道。   李氏看着马车外的景致,这里的风格与别处真的是十分不同,到处都透着一股疏朗大气。   段雀桐听到母亲的评价,笑了,“母亲,燕北别的没有,就是地多,当初圈宅子的时候我就想着大了也没甚关系,莫要小了就成,如今看来是有些太大了。”   陈氏慈和道:“大点儿好,正好清辉和明辉能在院子里跑马。”   李氏:“他们两个小的又能用多少地方,说来咱们府中的孩子还是太少了。”   段凤睿和段鸣睿也都各有姬妾,可两府的孙辈儿拢共才两人。   这样一看,清辉这一代还不如段景荣这一辈儿呢,好歹段景荣还得了几个女儿。   提及孩子,李氏就想到进入燕北州后听到的传言,她看向段雀桐的腹部,询问道:“胎梦之说可是真?”   陈氏听到妯娌的话,也询问地看向她。   段雀桐:“……呃”   她看着两位长辈关切的眼神,否认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心下斟酌着措辞,说道:“是做了个梦,可这不是还没看大夫吗?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胎梦。等我知道的时候,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说到后来,段雀桐语气中都透着无奈。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李氏问道:“梦的什么?”   “小老虎。”段雀桐随口瞎编。   她喜欢猫,只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再养,在她心里,她的那几只猫若是长寿的话还能再活两年呢。   大猫就是老虎,没毛病。   陈氏闻言,当下就笑眯了眼,李氏眼中也带了笑。   段雀桐一头雾水,然后就听伯娘道:“对上了,对上喽~你母亲日前也梦到一只小老虎,她觉得奇怪还与我念叨来着。”   段雀桐震惊脸:“……那可真是,太巧了哈!”   她转而询问起了别的事:“母亲,不是早说要过来的嘛,怎么拖到这个时候,都已经快立冬了。”   李氏轻描淡写道:“你父亲和你大伯不想将家里的产业便宜了别人,就又拖了一段时间。”   陈氏却在一旁道:“云姬,雀桐是我们段府的女儿,合该知道府中所做的事儿,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看来这里有别的事儿啊,段雀桐遂将目光投向伯娘。   陈氏道:“你大伯他们是想着这边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刚好邱禾山邱先生以前得了咱们府上的恩惠,是以他们才厚颜去请他同行,这才耽搁了一段时间。”   段雀桐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震惊了,邱禾山乃当世大儒,门人弟子不计其数。   当代儒释道呈三国鼎立之势,只是如今礼乐崩坏,清谈之风鼎盛,儒家自然要退一射之地,邱禾山在这种情况下能占据一席之地,足可见其声名之盛。   段雀桐回忆了一下之前所见,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试探性地问道:“那邱大儒可有出山?”   李氏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笑着回道:“虽说费了些心神,不过好在邱先生通情达理,已是应允了。”   段雀桐心下难掩激动,感叹道:“父亲和大伯有心了,能请动邱先生定然十分不易。”   父亲她还是清楚的,那是个坚定的玄学爱好者,甚至还是三清道观的记名弟子,让他和伯父去请一位儒家翘楚出山,还是请到胡人的地界,其中不知有多艰难。   陈氏:“邱先生不是迂腐之人。”   段雀桐点头表示赞同,她想象了一下,若是迂腐之人,恐怕会宁死不屈吧!   “那,邱先生他人如今在何处,侄女之前似乎并未见到他。”段雀桐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这位当世名人了。邱先生来了燕北,他的那些弟子总也能来几个吧!   陈氏:“傻孩子,邱先生跟着咱们一路来到这里是要担骂名的,我们总要全了对方的颜面,这一点,你可明白?”   段雀桐一下子就回过味儿来,昔有商汤访伊尹,近有刘玄德三顾草庐,郎君自然要亲自登门,给足了面子才好让人家尽心。   陈氏看她脸上神色,就知道她明白了其中意思,接着道:“先前在盛乐,邱先生有感于当地的风土人情,想要多停留几日,我们急着赶路,就先走了一步。”   段雀桐看着伯娘眼中的促狭,一时笑出声来,接话道:“伯娘这般着急作甚,怎好将大儒一个人抛在那里,我们郎君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得知后定然要快马加鞭赶过去的。”   李氏看着她与嫂嫂亲热自然地说话,只觉得几年不见,这个女儿愈发地能言善道了,之前在府门外她就注意到燕北王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关注,一个女子,能够得到夫君的爱重并不难,可若想要男子呵护喜爱却着实难得。   她听过见过的多了,有些夫人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是咬碎牙齿和血吞。   如郎君和她伯父那般的已是十分难得,也有不纳妾的人家,可背地里的通房,宴饮做客的舞姬也没少收,干干净净只守着妻子一人过的,一个都没有!   燕北王这样的身份,这么多年能够只守着桐桐一个,在她看来真的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这孩子还真是个有福的,端看桐桐如今的状态就知道她日子过得如何了。   马车一直行到东边的主院外才停下,段雀桐亲自扶着李氏和陈氏下车,这时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下来的是嫂嫂萧氏、堂嫂张氏和五妹妹,还要加上段明辉,再往后就是两府的姨娘了。   段雀桐注意到娘亲的神色,总觉得她像是斗胜的公鸡一般,莫名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她往娘亲身边扫了一圈,不意外看到刘姨娘一脸的哀怨和委屈。   看来问题就出在她身上了。   梅雪妍上前与李氏施了一礼:“多年未见,夫人安好!”   又转向一侧的陈氏福了一礼:“贱妾梅氏,见过大夫人。”   陈氏含笑点头,她打量着这位梅姨娘,若是在外面遇到,她怕是会将她错认作是谁家的夫人。   李氏亲自将梅姨娘扶起,温和道:“你将桐桐照顾的很好,这几年辛苦了!”   梅雪妍心下撇嘴,嘴上却恭敬地道:“夫人言重了,这都是妾应该做的!”   李氏看着梅姨娘,单从面貌上看,只觉她们二人像是差了辈份一般,心下感叹,桐桐是个有福的,她的这个姨娘也是福分不浅呐!   阖府上下怕是不会有人比梅氏还要自在顺意的了,一时就连她都有些羡慕了。   李氏:“你对府里熟悉,先带人下去安置了吧!”   梅雪妍应了,这才带着那些姨娘们离开。   段府的下人有一部分是先一步到的,自有那知事的带着少夫人等人到各自的院落歇息。   段雀桐:“伯娘也累了,今日就好好休息,改日雀桐再过来陪您说话。”   陈氏如今已是花甲之龄,属实精力不济,也不和这个王后侄女儿客气,又说了两句话就在婢女的服侍下回了房。   早有健仆准备了轿子在一旁候着,段雀桐陪着母亲坐上软轿,一路往二房的院落去。   李氏打量着周围,“这边和中原的风格真的是大不相同。”   段雀桐:“比起雕栏画栋,写意风流,这边确实是冷硬了些。”   李氏笑了:“已经很好了。”这一路走来,他们段府的宅子是最好的,虽然少了些亭台轩榭,可也不缺小桥流水。   “母亲,您若是去王府看过,就会发现咱们段府的宅子是整个燕北最精致的。”   这倒是李氏没想到的,她看着段雀桐一副你快来问我的模样,觉得她还是欠缺了一些稳重,有些无奈地问道:“怎么回事?太出格了可不好!”   段雀桐炫耀没成功,不过也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是为了段府考虑,遂道:“母亲,也没甚特别的,不过是在外墙上做了些装饰而已,而且您也不必在意那么多,有我和郎君在,咱们府上在这里完全可以横着走!”   李氏嗔怪:“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段雀桐丝毫不以为意,段家传了这么多代,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纨绔败家子。   家风如此!   她伯父是这一代的族长,段氏族人刚好十口,说来都心酸。人丁太少,在教养上自然更为上心,这样单薄的家族却一直能稳居世家行列,家族能力可见一斑。   段雀桐看母亲又要说什么,赶紧指着园中的花树道:“现在天寒了,看着是萧条些,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这里也好看的紧呢!”   李氏看着满地落叶,笑了,她也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了,自然不在意这些。   她惟愿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个世道真正的安稳太平,如此子孙后代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段雀桐送了母亲到碧云居,离开前提醒道:“晋朝有今日,盖因世家势大,天下土地十之八九尽在世家之手,他们攫取了大量的财富,豢养私兵,左右皇权更迭。”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于皇权来说是一种屈辱,双方的矛盾冲突一直都在,可没有一个皇帝是不想皇权稳固的,燕北从来没有私兵一说,为家族子孙计,您可告知父亲,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   段雀桐的意思说的已是十分明白,李氏当即道:“放心,你父亲心中有数!”   听她这样说,段雀桐也就放心了。至于做法,段雀桐也能猜到几分。   世家郎君,射御之术、兵法谋略,都是必修科目。   父辈年纪大了,可两位兄长却是正当年,将府中精心培养的私兵交与他人定然是不能够的,手底下有兵,在燕北也能更快地站稳脚跟,最大的可能是两位兄长投身军中,这样对于段府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7 01:17:59~2022-07-08 00:3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段雀桐从母亲这里离开后, 又去了梅雪妍那里,母女二人说话间,不时有人过来询问, 段雀桐看着娘亲很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女子在这个世间生存实在不易, 娘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也许就是没能嫁作正妻吧!   等到随从过来通知, 说是大王要回去了,这时梅雪妍才意识到有些忽略了女儿。   段雀桐自然看了出来, 就道:“咱们母女之间哪里需要在意这些,娘亲尽管忙就是了, 想我了就去看我, 或是叫人给我传信都是可以的。”   梅雪妍与女儿共同在燕北生活这么多年,也知道大晋女子出嫁从夫那套说辞在女儿女婿这里就是摆设, 是以十分痛快地应了下来。   她也就忙上这两日,等到夫人把一切都接手,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段雀桐到了书房那儿,看到郎君和父亲等人都在院中,她走上前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谈完了?我以为总要一个时辰呢!”   燕北梧:“岳父他们舟车劳顿, 事情说定了, 就想着早些离开, 你若是想要和家里人多亲近, 来日多多走动便是。”   段雀桐睨了他一眼, 郎君平日里跟个锯嘴的葫芦一般,让他多说两个字都难, 现在倒是会表现。   燕北梧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他第一次见岳家人, 些许紧张也是有的,想到舅兄之前说的话,他着实是有些理亏,自然要多表现一些,总要让岳家知道他不会委屈了妻子才好。   夫妻二人的这番动作自是没能逃过在场其他人的眼睛,段景荣等人含笑不语。   段雀桐拜别了父兄和伯父之后,二人相携离开。   等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段贺荣这才说道:“景荣,你自己端不起岳父的架子,支使儿子倒是利落得很。”   原来刚才在书房,段鸣睿随口提及,言道当初双亲本是想要多留妹妹两年再出嫁的,不想他动作如此之快,都不给家里人反应时间就与三妹妹成了亲。   段鸣睿说话好似玩笑一般随意,可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哪个不知道他意有所指。   这分明是说燕北梧不地道,直接抢了他们家的女儿。   只是如今他们既是姻亲关系,又是从属关系,有些话不好明着说罢了。可现在他们既然来了,也要表明他们身为娘家人的态度。   段景荣哈哈一笑,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他身为兄长,为妹妹撑腰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段凤睿说道:“之前还没看到燕北王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咱们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如今看来,即便担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段贺荣:“我和你二叔看了几年的时间,已经是深思熟虑的了,大郎,二郎,你们要记着,想要家族更好的发展下去,有些风险是必须要承担的!谨慎些自然可以,可太过谨慎咱们段家怕是早就不在了。”   段凤睿两兄弟神情俱都郑重起来,齐声应是。   段景荣看兄长训完了话,这才笑着说道:“你们再过几日就要去军中,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也到各处去瞧瞧,这边的风气与中原大不相同,我段氏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   “是,父亲!”   “是,二叔!”   ……   马车上,段雀桐道:“郎君,我听母亲说父亲他们请了邱大儒出山。”   燕北梧:“岳父已与我说了,我与两位舅兄说定,后日他们与我一同去迎邱先生回来。”   段雀桐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邱大儒竟然会答应。”   燕北梧笑看妻子一眼。   段雀桐察觉到他目光有异,疑惑道:“郎君可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燕北梧:“他会答应也不足为奇。”   “哦?”   段雀桐做出洗耳恭听状。   燕北梧:“晋朝佛道盛行,儒家处于两者的夹缝之间,邱禾山若真是个一心治学的,他的声名也就不会传到燕北了。”   段雀桐听明白了,一时竟有些幻灭,“郎君的意思是,邱~先生是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之辈?!”   燕北梧摇头,“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他有野心,好名声,不代表他的学问就是假的,不代表他的影响力是假的,相反,这样的人若是用好了,反而有奇效,至少他们圆滑懂变通,不会死揪着礼法不放。”   段雀桐一下子想到了历史上有名的贪官干吏,他们人品有暇,可能力政绩却也是实打实的,还真是不知要如何评说才好。   “哎!”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具备政治家的素养的。   燕北梧将她揽到臂弯里,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莫要叹气!”   段雀桐倚在他的怀里,顿时就把这点儿小纠结抛到了一边,她抓着郎君的手指道:“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燕北梧眼中笑意加深:“桐桐想要他如何?”   “圣人有云:庶矣哉!富之。教之。①如今咱们有了足够的劳动力,百姓们也慢慢地富裕起来了,也是时候施行教化了。”   “建国君民,教育为先?”   “没错!”   只有有了足够的人才,燕北的政治和民生才能得到更好的保障,这也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郎君的野心,从他称王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秘密,而她,也同样期待。   就在燕北开始为长远布局的时候,司马越终于班师回朝了。   这一仗打的艰难,整整用了三年的时间,这是司马越举兵时绝对没有想到的。   不过,战事就是这样,好在结果是好的。   如今,他不只打败了成都王,就连楚王也被他枭首示众,现在,整个蜀州都已尽归他的名下,他只等皇位上那位退位让贤了。   回到洛阳后,他大摆庆功宴,周围人也在粉饰太平,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倪放之在下首作陪,他现在早已放弃了这个没脑子的,三年苦战,其中殒命的士兵、耗损的战备,输送的粮草不知凡几,以往他会为大晋的国力消耗痛心,现在他只需静静等待他的覆灭,再适时地推上一把,届时倒要看看他会是何等模样。   不过,很快倪放之就发现,他也许不需要等太久了。   这日,他们一群人正在议事,有人提及了段家举家迁徙,燕北王所谋甚大。   当时倪放之还想着对策,结果就听司马越道:“不过是个武夫,他就是称王了又如何,塞外尽够他折腾了。”   倪放之听到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司马越如今是愈发的刚愎自用,可他这人对权利看得极重,因而对那些潜在的威胁也分外在意。   此前,燕北梧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鲜卑将军时,司马越尚且多有关注。   如今,燕北梧变成了燕北王,他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扫平了半个北方,实力更是极度膨胀,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显见得是脑子不大清醒。   察觉有异,他就着意观察起司马越的举止来,这一看,还真发现了问题。   虽然司马越极力压抑,可还是能看出来他神情愉悦,偶尔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恣肆疏狂来,身上只着了一件柔软的外袍,当即心下只有一个想法:晋朝气数已尽!   他是真没想到,司马越竟然会再度服散,若不是在议事,还不知他会露出什么丑态来。   倪放之精通医理,当年他下定决心辅佐追随司马越,对他自然上心。   在发现司马越服食五石散后,倪放之曾痛陈利弊,司马越那时候对他十分信服,且他本身也只是偶尔才会服用,是以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戒断。   可看他如今的形貌,怕是已然成瘾。   现在这情况,显见得是无法顺利议事了,等司马越缓过劲儿来也不知道要多久。   当下他就起身走出议事厅,不想再看里面的情状。   一阵寒风袭来,倪放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天边云团翻涌,其中好似潜藏着一头凶兽,它用幽深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这方天地,只等时机一到,就要一跃而下。   他看的太过专注,不知何时身边已是多出一个人来。   “倪先生看出什么来了,竟如此入迷,不如说与兰某听听?”   说话之人正是兰名扬。   兰名扬面如好女,又巧舌如簧,明里暗里不知给他使了多少绊子,是个实实在在的真小人,倪放之向来看不上他,当下就想要离开。   只是他想要离开,兰名扬却并不想让他如愿。   兰名扬上前一步,拦在他的面前道:“可是兰某的到来扰了先生的兴致?”   倪放之看着兰名扬那双狐狸眼,似是从中读出了一丝讥讽来,当下轻笑一声,这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怕了他?他还真当自己好脾气不成?!   “王爷服散,里面有你的功劳吧!”倪放之说的是问句,可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兰名扬眉角轻扬:“王爷初入蜀地染了风寒,大夫说要发散热量,这才给王爷用了散,和我可是不相干的!”   “至于后来王爷到底为何离不开散嘛,其实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儿,王爷心中烦闷,我等担心王爷情郁于中,总要分担一二,用尽了办法,唯独服散最为有效,哪里想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呢?”兰名扬说完还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   倪放之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一点,这个人从来不遮掩他的野心和恶劣,偏偏是个摇舌鼓唇的高手,多少人都败在了他的这张嘴下,偏偏王爷对他越来越信重。   不过,现在这些和他也无甚关系了,他反而还希望这个小人能再多蹦跶几下,等到司马越身边只余奸佞,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兰名扬没在他脸上看到想要的反应,有些无趣。突兀地问了一句:“倪先生何时离开洛阳啊,你我多年情谊,在下少不得要相送一番。”   倪放之转头,直看到他的眼底:“你何出此言?”   兰名扬的眼睛变得更加狭长了,“没有吗?兰某还以为先生要赶去与严先生相聚呢!毕竟你们师兄弟多年未见,想来也是思念得紧!”   他看着倪放之忽然变得有些危险的目光,怕这位大佬拿出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送他归西,再不敢造次,赶忙道:“忘了介绍,鄙人司徒丹臣,忝为燕北军辅司三司司长。”   军辅司?倪放之没听过这个名号,不过也已经搞清楚了一点,这个人是燕北军中之人。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他仔细观察着此人的面相,他亲缘淡薄,自幼失怙,这些都没有变。   只是原本这人小人得志,却下场凄惨,不得善终,如今却是青云直上、功垂竹帛之势,一个人的命运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实在是奇也怪也!   兰名扬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接着道:“军师大人明白您的苦心,可这里一切有兰某,先生在这儿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若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一展才能……”   他看着倪放之的脸色越来越臭,讪笑两声,乖觉地闭上了嘴,反正军师交代的意思他也带到了,其他的不说也罢!   倪放之听他说话,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怀疑,师弟将这样一个膈应人的玩意儿摆在司马越身边,是不是最开始就想借此逼他转换阵营,可看到兰名扬这个反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迁怒了。   不过,即便如今他们同属一个阵营,他与这人也是八字犯冲,天生的不对盘,当下一甩袍袖,转身走了!   兰名扬:“……”有时候嘴比脑子快,他也是没办法啊!谁让他就是吃这碗饭的呢!   正主都走了,那他也走吧!   守在远处的侍从先是看到倪先生拂袖而去,然后又看到兰先生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就知道兰先生定然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作者有话说:   注释①出自《论语》   原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即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即富矣,有何加焉?“曰”教之。   【译文】   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子。孔子说:“人口真是众多啊!”冉有说:“人口已经是如此众多了,又该再做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裕起来。”冉有说:“已经富裕了,还该怎么做?”孔子说:“教育他们。” 第101章   次年元月, 司马越正式登基,倪放之利用自己的“识人”之能,让几个格外出众的人物入了新帝的眼, 然后功成身退。   在倪放之请辞的时候, 终于勾起了司马越的不舍, 他心愿得偿, 自是希望旧人能够看到他如今的风光,于是挽留道:“先生辅佐朕多年, 殚精竭虑,如今我们君臣终于心愿达成, 先生此时离去, 让朕情何以堪?”   倪放之诚挚道:“微臣当初下山即为辅佐陛下登临大位,如今也算功成身退, 臣下山多年,也是时候继承先父衣钵了,来日陛下如有驱使,臣,义不容辞!”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司马越也知道倪放之是真的想要离去, 而对方所说驱使之言, 他只愿对方不会有再下山的那一日, 当下道:“如此, 便依了先生吧!”   司马越赐下丰厚程仪, 三日后,倪放之顺利的离开了洛阳城, 兰名扬亲自相送。   驿外离亭, 早有一队人马等在那里, 那正是兰名扬安排之人,他们将一路护送倪放之前往燕北州。   兰名扬斟满两盏清酒,举杯道:“先生此去,惟愿你我二人早日相见,再度同朝为官。”   倪放之这回没有拒绝,他亦端起酒杯,与兰名扬轻轻一碰,“同愿!”随即将酒水一饮而尽。   兰名扬一如既往地管不住嘴,“那先生觉得我们何时能够再度相见?”   倪放之一指离亭之外,兰名扬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沉吟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狐狸眼中溢出浅笑。   这日,天空中飘着清雪,雪粒细密,只见四野一片苍茫朦胧,连视野都受限,只是如此煊煊赫赫模样,雪花落于地面,不消片刻就已融化,正如眼下的王朝一般。   倪放之:“保重!”   兰名扬:“保重!”   他又吩咐一旁的护卫道:“照顾好先生。”   倪放之走了,兰名扬站在原地不知道有多久,直到雪后初晴,这才登上回城的马车。   对于倪放之,他是佩服的,两人同为司马越手下谋士,他得承认,自己做事不大地道,也知道倪放之并不待见他,可即便如此,倪先生依然大度到没与他计较,只这份气度他就自愧弗如。   倪放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被他视作劲敌,当初若不是严大人及时阻止,怕是他们会两败俱伤。   如今,对方安全地离开此地,兰名扬也为之高兴。   马车上,倪放之展开袖中书信,其实他本可以不必这般急切地离开,如果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势必能够将事情安排的更加稳妥,只是严师弟却一再催促,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只希望那几个“人才”能够机敏些,好好为司马氏添砖加瓦。   另一边,严际中得到消息,知道倪师兄不日便到,想到终于能够喘口气,心里也是轻松不少。   燕北原本军政一体,可随着摊子越铺越大,原有的模式就不再适用,军政分离势在必行,可这里却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才不够用。   去岁他与大王亲自去盛乐迎了邱禾山入燕北州,邱禾山也并不拿大,双方交谈一番,目标一致。   尤其是燕北梧十分有诚意,直接以国子监祭酒许之,在知道了这个官职是负责什么的之后,邱禾山二话没说,直接就与他们回了燕北。   等到了地方邱禾山才发现,他这个祭酒现在还是个光杆儿司令,他只好去求见大王。   大王十分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诉求,然后大手一挥,把首辅大人叫了来,让他们自己商议,人来了后,大王就把地方让给了他们。   一问,才知道,大王是去陪王后用饭去了。   邱禾山:“……”就忽然有一种大王会随时跑路的错觉,这样的大王真的能把扫平宇内吗?   首辅就是严际中,他比邱禾山强些,可手底下的人也是不全的,因为人手不充足,他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听命来到议事厅,看到大王离开并不意外。   有些事儿,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邱禾山说明了他的来意,严首辅直接丢给他几个官职,司业、博士、助教、学正等,不仅如此,连组建制度也十分详尽,只是人要他自己去选,至于学生,等到国子监办起来,自然就有了。   邱禾山:“……严大人,下官要是把我的那些学生都招来难道也可以?”哪有这么安排的?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事实证明,还真可以!   严际中拍着他的肩膀道:“万事开头难,如果你那些学生真的能把事儿办明白,就是整个国子监全部姓邱也没关系,不过,大王不是好性儿的,他放权给咱们,是我们为人臣子的福分,可若是真犯了忌讳,典狱司的刀可利着呢!”   邱禾山也胡子一大把了,养气功夫十足,听了这话也不在意,既然你都放权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如今已经六十有二,说不好还能活上几年,当然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世道改天换地,赢个身前身后名。   严际中提醒道:“别只盯住国子监,燕北机会多,多写几封信也不费什么事儿,咱们有专门的急递铺,到时候我与李岭说一声,让他派专人负责你的信件。”   邱禾山:“……”只怪我见识太少!   在这之后,邱禾山给他在各处的门人弟子传信,如今陆续已有人来了这边,可是对比人才的缺口,来的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且,大王和王后并不想看到一家独大的情况,是以也一直在命令各处搜罗人才。   严际中自然也想要鹿鸣山占据一席之地,独木难支,他那些师兄弟如今已是六去其三,看来别处都不大安全,还是早些过来投奔他的好。   都已经出山了,自然也是有野望的,真若是淡泊名利的,谁又会往这红尘堆里钻呢?   ……   经过一番努力,邱禾山总算是把国子监的人手招满了,正在他准备大展拳脚时,王后召见。   邱禾山一头雾水,他去岁初来时,曾见过王后一面,王后出身士族,自有一番气度,到了这里后,他也没少听说有关王后的传闻,不过他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王后不过双十年华,人生阅历在那儿摆着呢!在他看来,十之八九是为了造势。   毕竟王后善妒之名在外,这于女子来说实在是有失贤良大度,自然要在旁处弥补一二。   王后一直在静心养胎,后来他就没再见过,年节时倒是得了王府的节礼,礼单上所列之物无不熨帖,倒是个有玲珑心肝的。   虽然心下意外,不过邱禾山还是跟着来人往后宅而去,半途还遇到了同样受邀的严际中。   邱禾山来到这里的短短几个月,已经见识过这位的精明能干。   他询问道:“严大人可知王后召见所为何事?”   严际中:“定然是有关教化之事。”   邱禾山有些意外吗,他没想到王后竟然干政。   他面上并未遮掩,严际中眼睛利得很,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当即道:“不要小看了王后的才干,燕北有今日,一半儿是王后的功劳。”   邱禾山心下震惊,严际中自然不会在这样的事儿上骗他,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为震惊。   他这几个月也不是只写几封信而已,对于燕北的崛起,他早就详细地了解过了,如果不是因为燕北开了挂的速度,段家人相邀时,他也不会那般轻易就松了口。   如果王后真的如严际中所说,那他原本的态度就要改上一改了。   严际中看他面上严肃,笑道:“王后如今忙着养胎,已经不怎么过问前面的事儿了,对了,大王让我叮嘱你一句,一会儿王后说什么你只管应着就是了。”   邱禾山一脸懵:“……”忽然觉得大王有当昏君的潜质。   他们到的时候,段雀桐正在看游记。   与大家的繁忙不同,段雀桐如今的日常就是养胎,生活的十分悠闲自在,肚里的小家伙一点儿都不闹人,怀孕至今她还真没遭什么罪。   最多也就晨起时胃部会有些许不适,吃颗梅子也就压下去了。   看到严际中两人进来,段雀桐也没甚架子,还让人上了茶点来。   严际中对这里十分熟悉,当下就大马金刀地往边上一坐,只当自己是参加茶话会一般,对她这儿的点心赞不绝口。   段雀桐:“一会儿我让人给您带一匣子回去,严叔想吃什么,直接派人去厨房吩咐织锦就是。”   严际中也不知道客气一句,当下就应了下来。   邱禾山心下呵呵,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王后是笼络人心的好手。难怪大王那般冷肃嗜杀还有这么多人追随,看来这位王后功不可没。   现在,他对于外界传言倒是真的信了几分。   他正这般想着,就见王后将目光投向他这边,“邱祭酒也是同样,先生远道而来,我与大王都是记在心里的,教化百姓的重任还要仰仗先生,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常如有所需,只管派人来说,王府定然会尽力满足。”   邱禾山连忙躬身道:“微臣谢过王后!”   说完了场面话,段雀桐就提起了正事,果然如严际中猜测的那般,是为了教化百姓一事。   段雀桐对于人才的培养与这个时代的普遍需求不大相同。   燕北不只是需要军政人才,掌握一技之长的普通劳动者也同样宝贵。   依她看来,现在的百姓几乎每天都在不停地做活,可是实际上的效率是真的不高,这里面的原因是多重的,技术创新是其一,可是百姓愚昧才是最大的原因。   所以,基础教育必须搞起来,也不用学太多,认些常见字总是好的,还有基本的术学也要会。   段雀桐在在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反对的准备,却不想邱禾山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这让段雀桐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邱禾山答应的痛快,他这是他识时务,只是具体要如何做,其中的难度却不是一般的大。   读书识字,一直都只是少数人的特权,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也没有这个需求,更没有这份财力,这不是官府说让他去读书他就会乖乖去学的。   邱禾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对此,段雀桐早有想法,让所有的人都识字也不大现实,读书本身就已经是在选拔人才了。   段雀桐:“我会让马寻配合你,到时候由国子监牵头,开设扫盲班,每日只需半个时辰即可。除此之外,还要开设蒙学馆,可以少收些束脩,想要入馆学习的人年龄不限,主要目的就是培养基础型人才。有天赋的他们自己就会上进,其余人正好投身基础建设。”   邱禾山是教育的行家,虽然有些词汇是初次听闻,可也能够猜到王后的意思,他当下就提出疑问:“扫盲班主要是针对成人的吧,这要如何推行?如何才能让他们自愿识字?”   而且,他还有一层顾虑没说,他已是耳顺之年,自是看开了许多,可他那些学生大多还有着满腔的书生意气,让他们去教白丁识字算术,怕是会心有抵触。   段雀桐在教育界呆了十几年,在义务教育普及的现代还有人辍学,更何况是现在呢?所以她也只是给那些有上进心的人提供一个翻身的机会而已,至于是否想要抓住,端看他们自己。   “四方街有一室内广场,可容纳千人,那里可充作教习之所,到时镇抚司会派人协助管理,每课最多只允五百人入内,其间马寻会安排人穿插汇演,为了看表演,他们也会去的。”   马寻邱禾山还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王后竟然会出此奇策,为了看表演而识字,这还真是贴合民心,只是于教习而言,却着实辛酸。   段雀桐又道:“当然,百姓蒙昧,负责的教习也是辛苦,柳尚书那里有兑票,教习每上一次课可领一张做补助,凭借兑票可去杂货铺领取相应福利。”   “我也知道,能够投身燕北,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点子蝇头小利,不过总也是王府的一份儿心意。且教化百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也是官员考评的一项。”   这下子,邱禾山是真的叹服了。   看着邱禾山面上神色,段雀桐心下满意,端起了茶盏。   邱禾山告辞之前,问出了心头的疑问:“王后,微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后解惑。”   段雀桐:“邱大人请讲。”   邱禾山:“王后是如何能够想出那般严密的官制来的?”   此前,他就听人说过,燕北现在推行的官制是王后所想,当时他只是一笑而过,只是有了今日之事,他忽而对自己以往的认知产生了怀疑,难道世间真有这般聪慧女子?   段雀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嘴角微勾,只道:“仙人指点罢了!”   邱禾山不信这个世间真有所谓的仙人,只是,这个说法似乎要比王后自己想出来的要更可信一些。   两人告辞离开,每人手里还拎了一包特制的点心。   段雀桐再度拿起了游记,官制之说,当然不是什么仙人指点,而是前人的智慧。   在燕北梧决定称王的时候,她直接在脑海中将各朝各代的官制过了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明朝的官制照搬过来,万历皇帝十年不朝,国家机器依然运作良好,足以证明它的完善。   当然,这只是一个蓝图,应用起来还要与实际相宜,那就是郎君和内阁的事儿了。   ……   严邱二人出得门去,邱禾山看着严际中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严际中问道。   邱禾山:“没什么,只是,严大人去王后处,难道只是为了吃茶吗?”   “当然不是,你没听王后提及镇抚司、宣传部、户部吗?”   邱禾山点头。   严际中:“那不就结了,我得去和他们商议具体执行事宜啊?他们也要早些做准备,马寻那边更是要提前安排人手排练节目,为着个扫盲,也是不容易啊,只希望那些百姓争气些,莫要辜负了官家的心意。”   邱禾山此前曾三仕三出,只是尽皆中途放弃,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真正能够施展才华的一天。   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做个受人推崇的大儒,年轻时的他,与所有的读书人一般,只想用自己的学识得到任用,造福一方,名垂青史。   只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几次努力,最后却是心凉不已,最后只好一心治学。   后来,燕北名声渐显,就是段家人不去寻访,他也会毛遂自荐,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   而这里,果然与别处不同,没有让他失望!   严际中看他沉默不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轻咳一声,看着邱禾山手中的点心道:“我观邱大人似乎不大喜欢这味点心?”   邱禾山一愣,他看着严际中的眼神,都有些不敢猜测了,这位怎么好像看上了他手中的这包点心?   严际中用事实告诉他,他猜对了。   “江展今日带着小郎回城,你若是不喜也是浪费,不若……”严际中目光灼灼,意思不言而喻。   邱禾山直接将点心往他手里一塞,“拿去与你孙儿吧!”   严际中乐呵呵地接了,嘴里却道:“我只是看你先前似是不大喜爱,吃食珍贵,这才想着替你分担,你可莫要多想啊!”   邱禾山:“……”多想什么,想堂堂首辅大人太过抠门吗?   听说严首辅以前分管军需和账房,看来是真的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个作收,星星眼jpg.   感谢在2022-07-09 02:40:48~2022-07-10 01:2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海水、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三月二十四是段雀桐的生辰, 今年她的生辰礼格外热闹。   早两日就有周边部族的人来到燕北州,只为了送上一份贺礼。   整个燕北州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其间还掺杂着各式马车, 人们的服饰语言也各有不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哪里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偏远之地竟会出现如此繁华景象!?   生辰当日,作为寿星兼孕妇, 自有两位嫂嫂替她招呼客人,她只需坐在会客厅里, 接受来人的祝福即可。   正是仲春时节, 府中的花草初初冒出新意,迎春花和连翘开的丛丛簇簇, 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自有一股盎然生机。   就有夫人小姐们赞不绝口,段雀桐含笑听了,她就是在园子里种满了葱蒜这些人同样会赞美,这就是权势。   段雀桐道:“当初府中建的仓促,也没甚好看景致, 不过我曾听人提及, 心中有美景, 即处处是美景, 各位小姐正当青春妙龄, 就莫要在这里拘着了,歆瑶, 你带她们去花厅玩儿去吧!”   段歆瑶含笑应了。   王后发话, 某些人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离开。   年轻的姑娘们离开, 段雀桐只觉得会客厅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对这样的场合早已经熟悉,今日燕北治下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贺她生辰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为了政治目的,臣妇趁此机会表忠心,她也会借着这样的机会表明郎君的的态度和倾向,除此之外,家中有儿女正当婚龄的也会借机相看试探。   年轻的小姐们离开后,就有夫人行动起来,有些人只做不动声色的询问,有些人约好改日再聚商谈,还有的会大喇喇的直接询问,从这里也能看出各家夫人的性格来。   段雀桐比较八卦,她在上首看着,只觉得分外有趣。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吸引了段雀桐的注意力。   “狄婶子,你家狄星可相看了人没有?”   狄夫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她当下问道:“余查夫人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呼兰一听这话就知道狄星现在还没定亲,当下脸上就现出了喜色,“就是我家小姑,她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我瞧着你家狄星和她年龄也算相当,是以才厚颜问问你的意思。”   呼兰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直接,她又是天生的大嗓门,哪怕是压低了声音,屋内众人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就有人拿帕子掩了唇。   女儿家是娇客,女方在婚姻大事上更要矜持些,也不知这位余查夫人到底是粗俗惯了,还是看不上她那位小姑,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人嫁出去。   别人心里如何作想狄夫人根本不在意,在座的这些十之七八都是草根出身,指不定谁家之前还给贵族做奴隶呢!谁又比谁高贵!?   她的丈夫如今任北镇抚司千户一职,狄星不过是一个小旗,而余查修现在已是太仆寺卿了,专门负责马匹的相关事宜。   狄星若是能娶上太常寺卿的妹妹,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而且,大家私下里都传言,说余查修与大王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往并未见大王对其另眼相待,可在任命百官的时候却直接将太仆寺卿一职授予了他,足可见其重视。   大王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只私下里的这层关系,别人遇上的时候就得掂量掂量!   余查修的妹妹,那和大王的妹妹又有什么区别,虽然不如王后的妹妹得脸,可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婚事了,狄夫人生怕被人截了胡,当下就邀请呼兰出去散步。   其实,狄夫人完全不用这般担心,只因这份姻缘本就是狄星自己挣来的,狄星为人机灵热忱,机缘巧合之下帮了余查姑娘一点儿小忙,于他不过随手之劳,只是少女情窦初开,一直记在心底。   鲜卑姑娘本就大胆,哥嫂说要给她定亲时,她当即就说自己已有了中意之人,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情况。   两人离开后,好似直接将大家的矜持也一并带走了,会客厅内更热闹了几分。   这时一位夫人往前面挪了挪,段雀桐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抬眼看了过去,这人正是东平卫都指挥佥事牧胜的夫人,想到刚才随着五妹妹出门的那个粉衣女子有些奇怪的眼神,段雀桐猜到了几分,心下已是带了几分不悦。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还想高高兴兴的呢!   果然,牧夫人没有让她“失望”,只听她道:“段五小姐实在是位秀外慧中,这样好的姑娘便宜了外人实在是可惜,我看夫人还不如将她留在身边分忧呢!”   此话一出,还没等段雀桐说话,李氏就接话道:“劳您费心了,我们段府有祖训,段氏女永不为妾!而且,我们五姑娘已然订了亲,就不劳您费心了。”   段景荣如今是吏部左侍郎,吏部尚书之位空悬,时人以左为尊,吏部又是六部之首,段景荣可以说是六部中职位最高的了。   段景荣若是把小女儿送到王府和三女儿争宠,那他也不用在官场混了。   李氏只觉得牧夫人说着话脑袋被什么给踢了,对方若是识趣,这个话题也就应该到此为止了,只是牧夫人还有些别的小心思,自己不肯就此作罢!   只听她道:“那怎么一样,若是到了普通人家的后院,那顶了天也就是个妾,可咱们大王却不同,大王是有大志向的人,王府的后宅自是也与别处不同!”   李氏不客气道:“我看是贵府的小姐有大志向吧!”   这边的动静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全部都吸引过来,段雀桐心头冷笑,这人还真是不知所谓,明明是想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却偏偏要拿五妹妹作伐子。   可是你想让女儿做小三,也要看我这原配答不答应!   李氏还要再说什么,被段雀桐直接拦了下来,李氏看女儿的神色,开始靠在一旁看戏。   段雀桐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牧夫人此前一直生活在夫余,对我的名声可能不大了解。”   牧夫人此时还没明白她即将面对什么,还笑呵呵地道:“王后心善,这在咱们夫余都传遍了,因为您的杂货铺,如今山里人的日子过得不知比原先要好多少倍。”   段雀桐没接这话茬,转而问道:“未知牧大人后院姬妾几何?”   牧夫人心头有些不妙的预感,不过还是道:“九,九个。”   段雀桐心道难怪:“这可真是个吉利的数字,夫人和您的那些姐妹相处的可还融洽?”   牧夫人面上讪讪,她现在已然明白了王后的意思,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王后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   段雀桐看她半晌没言语,端起杯盏,轻轻啜饮一口,红枣的的味道甜而不腻,让人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一旁催促道:“牧夫人,王后在问你话呢!”   牧夫人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道:“还,还算融洽。”   段雀桐:“牧夫人大度,我是万万不及的,今日这话就摆在这,燕北王府若是想进别的女人,除非我退位让贤!”   众人面上倏然变色,李氏更是道:“怎地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女婿早就说过不纳妾,你和这人置气作甚?!”   牧夫人此时额上已是见了汗,心下惊惧,赶忙跪下请罪。   段雀桐受了她的礼,这才给了忘夏一个眼色,忘夏上前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嘴上说道:“夫人这是作甚?我们王后向来宽和,夫人口不择言,实乃无心之失,王后哪里会怪罪您呢!”   牧夫人讷讷称是,之后一直到宴会结束,都如鹌鹑一般,再不敢多发一言。   因着发生了这样的事,会客厅内就不如之前热闹,直到敛冬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托盘入内。   敛冬上前福了一礼,说道:“王后,各位小姐在花厅吟诗作画,实是难分高下,五姑娘无法,只好让奴婢带过来给王后和各位夫人品评。”   这也是常规操作了,如何能够看出各位小姐的秉性?   诗言志,从中总能看出一二来。   段雀桐:“着人挂起来吧!”   侍从们听得吩咐,麻利地把各位小姐的佳作挂于墙上,不一刻便安放妥当。   “众位夫人且看看,究竟哪位当得魁首!”   因着这事儿,气氛再次圆融热闹起来。   段雀桐于书画上还有几分天赋,她与母亲一道看着墙壁上的画作,燕北缺乏教化,粗通文墨的不多,精通的就更少了,而女子尤甚。   是以这些书画作品中出彩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不过看起来倒也有几分野趣。   段雀桐眼前的这幅字写的还可以,只是内容却让人不敢恭维,只见上面写道:   花前醉脸薄桃腮,   送得春归莫更来。   若使画工知此意,   牡丹应不敢先开。   段雀桐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作诗的女子冥思苦想的模样来了。   这时李氏在一旁道:“看这幅字画的手笔,应是歆然无疑了。”   她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只见那是一幅诗画,宣纸一侧画的是华庭碧树,枝叶掩映间,能看到几许芳菲之色,旁边赋着一首诗:   春来何事不熙熙,   花笑迎春老又迟。   若非雪里凌阳艳,   簇在夭桃避韶妍。   但见芳菲同日去,   岂知草木有天姿。   风流自古惟文翰,   富贵从他媚巧枝。   蜂蝶若教俱得意,   红英紫舞满树裁。   段雀桐细细品读一番,发现五妹妹确实是大有长进,不只人懂事了不少,连心境也开阔活泼了。   不过相比于段歆然的这首,她旁边的拿首才更出色:   桃红李白竞时流,   不觉春风满园愁。   若论迎春花与柳,   梅兄元胜竹先头。   这首诗写的大气,既应了之前段雀桐所言“心中有美景,处处皆美景”之语,又能够另辟蹊径,跳出其中,最终在众位夫人的一致同意下,拔得了头筹。   一问之下,这首诗是礼部员外郎之女所作。   段歆然的诗画忝居第二,而排第三的是军辅司指挥使陆欢之女陆佩兰,她写的是:   春花迎晓色,带雨一庭阴。   叶密烟初敛,条柔蝶未深。   风光先卜昼,时序急催禽。   不改羣芳性,何劳惜寸心。   段雀桐记得那个小姑娘今年应是将将十岁,能够写出如此佳作,也实在是难得,今日之后,怕是去他家提亲的人能将门槛儿踏破了,陆欢怕是有的愁了。   前三甲已定,段雀桐直接让人取了三支簪子做彩头,三支同为蝴蝶簪,只是样式材质、布局构图有所区别,如此,皆大欢喜!   ……   宴会之后,宾客离府,段雀桐终于觉出疲累来,她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郎君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段雀桐看看外面的天色,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竟是睡着了:“竟然都这个时辰了呀,前面也结束了?”   燕北梧:“结束了!”   燕北梧细看妻子的面色,发现虽然有些倦怠,但气色还好,这才问道:“有人给你添堵了?”   段雀桐:“谁与你说的?”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身边的人,问道:“忘夏还是迎春?”   “迎春。”   段雀桐笑斥道:“嘴快的丫头!不过,她就是不说我也是要告状的。”   段雀桐向燕北梧伸出了手,燕北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将她拉起,自己坐在床上,复又将妻子抱坐在腿上,手臂小心地环着她的腹部,“说吧!我替你做主!”   段雀桐靠在他的怀里,“那个牧胜有些不靠谱,他后宅挂着名的姨娘就有九个,这还不算其他的通房姬妾,正所谓色令智昏,牧胜如此贪花好色,让这样的人负责东平卫,夫君难道就放心?!”   “那桐桐觉得要如何?”   “总要查一查他才是。”   燕北梧看着妻子说话的模样,心里都变得柔软起来,看妻子还在等他回答,当即就道:“知道了。”   段雀桐满意了,看来东平卫都指挥佥事要换个人做了,她奖励地亲了亲他。   因着段雀桐的这个动作,燕北梧的眼里像是燃了一把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过片刻,又将目光移了开去。   段雀桐轻笑一声,带着他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腰封处,在他耳边道:“乔大夫说可以了,只是郎君要轻一点哦!”   ……   月余之后,牧胜因治家不严,直接被燕北梧从东平卫都指挥佥事撸成了千户,究竟为何,大家俱是心中有数,原本想要借着王后有孕的机会,将自家女儿推出去的那些人顿时歇了心思。   送女儿入王府本就是为了搏富贵,可若是反而因此断了青云路,又有谁还会想不开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0 01:26:46~2022-07-10 22: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湘、王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四月初的时候, 一队车马进入了燕北州。   来人正是倪放之,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大师兄烛有道和师侄秦易水。他之所以这么晚才到,正是因为师兄之事耽搁了。   倪放之想到此前见到师兄时的情形还有些气不顺,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想要探望一下师兄, 估计他师兄还在张方那个杀才麾下当牛做马呢!   烛有道于器械、机关术一道十分精通, 只可惜是个痴人, 每日里只知道摆弄着那些工具,如果不是还知道收个徒弟, 怕是过的连乞丐都不如。   偏他师兄还不放在心上,倪放之瞬间只觉得多年的涵养全部破功。   好在, 虽中间有些波折, 总算带他脱离了火坑。   这时,马车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秦易水看着人群都像一个方向而去,好奇地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随行的护卫张望了一下,回道:“应是文化广场那边要讲学,他们赶着过去听讲。”   倪放之听闻此言,透过车窗向一侧看去,只见人潮如水, 俱都像马车的右侧方而去。   他没想到燕北的百姓竟然如此向学, 对于他们要如何教化百姓十分好奇。当下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是!”   马车顺着人流一路走到了广场,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建筑, 灰白的底色上绘制着图腾, 细看之下,那正是燕北的发展史。   倪放之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 图腾他看过不少, 可还从来没在闹市中见过, 他直接步下马车上前观看。   整个建筑四四方方,四面墙壁上的内容也各有不同,看得出来,其中有极大的杜撰成分,且人物形貌皆有些离奇,恍惚间倒不似人间故事,场景更是气势恢宏。   几人看的啧啧称奇。   正看得入迷时,护卫上前提醒道:“教习马上就要开课了,卑职已经与城卫说明情况,几位先生可要前往一观?”   “自然是要的!”   倪放之等人进入会场的那一刻就被镇住了,无他,实在是声音太过洪亮。   烛有道眸光湛湛地看着台上之人及周围布置,未想几口大瓮竟然有如此奇效,也不知是何人想到的。   倪放之和他的关注点不同,之前看到那么多人涌了过来,本以为进来看到的会是一片向学场景,却没想到台上竟然在讲故事。   他耐着性子细听,片刻之后就猜出了其中用意。   台上之人所讲的是一个农户,他因家中老母病重,不得已去借了银钱,对方将银钱拿与他,又让他签字画押,只是他却不知,那竟然是份卖身契,上面写的是:十日之内他若是无法归还银钱,就要拿儿子抵债。   日子到了,农户自然是拿不出银钱来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人带走。   最后,农户的老娘死了,儿子没了,妻子也离他而去。   他每日都在痛苦和悔恨中煎熬,临终时只道:“若是能认得三两个字,也好过做个睁眼瞎!”   下面的百姓有同情落泪的,有斥骂指责的,直到钟磬声响起才安静下来。   此时,一位青衣文士走上了高台,又有一人将一块儿黑板推到正中,倪放之正看得奇怪,就见那文士拿出什么在黑板上书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斗大的一个“東”字十分清晰地出现在黑板上,他站在外围也看得一清二楚。   青衣文士先后教了东西南北的读音和写法,每书写一个新的字,就会背过身  去,带着下面的男女老少用手指一笔一笔地凭空描画。   倪放之看着五百多人在虚空书写的情景,心下震撼不已,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来的太晚!   “这里,可真好!”   倪放之看着说话的师侄,轻声道:“是啊!真好!”   教习教过两遍,让下面的“学子”自行练习,那些人竟然全部听话照做。   倪放之一问才知,教习最后会检查,谁若是学得好可以分到一包糖果。   倪放之:“……”   这完全是拿这些百姓当孩子哄嘛!关键这种方法竟然还真的有效!   他以为练习之后就会检查,结果不是,不一刻又有几人上台,这回却是在唱戏,文戏武戏交替,十分热闹,下面一片叫好声。   文武戏之后,那位教习再次登台,他先是带着大家温习了一遍大字,接着又开始讲和这几个字有关的典故,讲的深入浅出,十分生动有趣。   这段讲完了之后,出场的竟然是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妇人装扮,竟是说起育儿经来。   原来她的孩儿昨夜不知何故忽然腹痛,她心急不已。   一再追问之下,才知孩儿在外玩耍时口渴,喝了渠中的水,她因着常给乔神医打下手,是以也略通医理,当下就给孩子灌了一碗的黄连水,直叫他长个记性,以后再也不敢喝生水。   接着她又细细地说了黄连长甚模样,之前的教习随着她的讲述,在黑板上已然将黄连的形状特征画了出来。   ……   等到了最后,教习找了五人上台,分别将今日学的大字写于黑板上,又让众人评价,哪个写的最好,最后拔得头筹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乐呵呵地拿着一包婴儿拳头大的糖果回家了。   倪放之三人也顺着人群往外走,出得门去,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马车旁,来人正是严际中。   严际中看到他们三人,眼前一亮,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说过了话,严际中道:“二位师兄,你们觉得燕北如何?可还合心意?”   倪放之:“走吧!先去见过大王再说。”   只听这称呼就知道他的态度了,严际中当下也不耽搁,直接将他三人带到了燕北梧的面前。   燕北梧做事向来干脆,三人进去的时候还是布衣,不过是经过一番言语考察,出来后就全部官袍加身了。   倪放之任少傅,直接进了内阁,烛有道任工部右侍郎,秦易水与烛有道同入工部,任工部主事。   秦易水还有些不敢置信:“这,这就完了?”   严际中笑道:“师侄好好干,要不然被人参了,师叔也帮不了你!”   秦易水脸色严肃起来:“师叔方心,易水绝不会给鹿鸣山丢脸。”   严际中洒然而笑,“走,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到得住处,几人这才分诉离情。   严际他们师兄弟经年未见,却不想如今在世的只余他们三个,不过乱世之中,本就如此。   人世沉浮皆有定数,风水命理又是他们的必修课,是以唏嘘过后,倒也能够看得开。   烛有道:“幸而还有我们,中元之日,也能为几位师弟斟上一盏薄酒。”   严际中:“烛师兄说的极是。”   烛有道想起这些时日的经历仍是有些感慨,他看着严际中道:“当年师父将你从山下捡回来时,就曾说过你福泽深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严际中对自己的运道也是十分自得,不过他还是要谦虚一下的,当即道:“际中的福气,不就是我们鹿鸣山的福气吗?”   倪放之举起酒杯:“那就预祝师弟早日加封太师了?”   几人都知道加封太师意味着什么。   烛有道朗声笑道:“到时你们两个一个太师,一个太傅,三公尽占其二,我鹿鸣山定然名扬天下!”   严际中似是已经想到了那时的风光,他是个俗人,想到自己有望名垂青史,心下畅快不已,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三人直喝到夜半时分方才作罢,此时已然全部醉倒,秦易水将他们一一安置妥当,这才安心歇下。   ……   段雀桐听说倪放之来了,十分好奇。   严际中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那是个真正的多面手,因为郎君的关系,两人私下亦是十分熟稔,对于他都推崇至极的人,段雀桐自然也十分关注。   这一关注可不得了,倪放之自是十分厉害,可更让她惊讶的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烛有道,那简直是当代公输班有木有。   传来的消息越多,段雀桐就越是心痒,可她如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家里人再不许她随意乱跑。   这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对燕北梧道:“郎君,昔日公输班曾制木鸢以窥宋城,真的有那般神奇的机械吗?”   燕北梧:“有!”   听到他说的这般肯定,段雀桐愈发的好奇起来:“机关术竟真的如此厉害?那……”   燕北梧看她拧着身子,眉心就突突直跳,赶忙上前替妻子摆正,只是他这边一伸手就被嫌弃了。   “我热!郎君莫要碰我!”段雀桐蹙眉道。   燕北梧没听她的,替她调整好后这才退开,他看着妻子粉扑扑的面颊关切地道:“可要人再多加些冰?”   段雀桐:“先这样吧,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等到下个月再说吧!”   她肚子里的这个真是难得的乖宝宝,之前一直也没闹她,结果进了五月,段雀桐就觉得自己肚子里像是揣了个小火炉,不,应该说是座小火山。   那感觉,就好似身体内部有源源不断的热浪在不停地喷涌,热到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蒸发了。   更痛苦的是,她为了生产的时候顺利,每天都要逼着自己散步,偏偏这个月份的孩子长得快,段雀桐看着这时的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大肚陀螺,走起路来都发飘,想到还要忍耐两个月,就烦躁不已。   燕北梧看她实在是热得慌,就拿起一旁的蒲扇扇了起来,凉风习习,段雀桐的心火终于安分了些。等到就寝时,她才想起来今日本是想要与郎君商量,想要见见那位机械大师的。   “算了吧!等生了孩子再说!”迷迷糊糊间,段雀桐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0 22:31:47~2022-07-11 23:5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玉 15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 段雀桐的日子愈发的难捱了。   她现在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热呀!   她这样每天念叨,燕北梧也跟着着急上火,只是女子怀孕生子之事他又实在是帮不上忙。   不仅如此, 他日常被怕热的妻子嫌弃, 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深深地缠绕着他。   段雀桐看他如此还调侃道:“郎君得了产前焦虑啦!”   燕北梧:“……”   这一日, 他回到房间就看到妻子正在发呆, 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她的面前的纸上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一开始他以为妻子是画了什么农具, 可又不太像,纸上的东西与车轮相似, 可下面却又有一个杆子支撑着, 他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段雀桐现在反应有些迟钝,慢两拍才明白他问的是纸上的东西。   反应过来后, 顿时可怜巴巴地道:“郎君,我想要一个风扇,我太热了!”   燕北梧对上妻子的眼神,先就答应了下来,随后才想到妻子所说的风扇应是和平时扇风的扇子不大一样,他拿过桌上的那张图纸道:“就是这个吗?”   段雀桐点头, “这种风力大, 就是不知道烛侍郎是否能够做得出来。”   燕北梧拿起图纸便走, 到了门前, 回首说了一句:“我亲自去与他说, 你先歇着吧!”   ……   烛有道自从到了工部,简直是如鱼得水, 燕北本身就有不少外界没有的好东西, 加之又有铁矿和燃煤, 想要锻造些什么简直是事半功倍。   而且,工部之事自有左侍郎去操心,他只要钻心搞研究就好,整个工部的匠人任他驱使,无形中研发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因为现在所有的工具零件全部都要人工打磨,既耗费时间,同时又有许多不合规格,烛有道就想要制造一种模具,提高那些常见配件的制作速度。   工部左侍郎叫宫城,他原本是燕北梧的幕僚之一,后来燕北梧称王,大肆封赏的时候,有人说了一句,宫城这名字就适合去工部。   工部的事情又多又杂,燕北梧知道宫城韧性十足,当即大笔一挥,就把工部交给了他。   宫城是个实干派,虽然于机械等事宜并不熟悉,不过在管理方面上手却是很快。   尤其是烛有道来了后,烛有道对权利根本就没兴趣,每日里只忙着搞研究,宫城又得了上面的吩咐,只管配合着对方做好分内之事,一段日子以来,两人也算是相得。   因着烛有道的想法,宫城干脆就与大王禀明情况,他是想要统一度量衡,至少在燕北要统一,这样工部才能做出更大的成绩来。   燕北梧自然是允了,现在工部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儿。   是以宫城在看到大王过来时,理所当然地以为大王是来询问进度,他赶忙迎了上去。   燕北梧:“烛侍郎可在?”   “在呢,大王请随我来。”   宫城想要在前面领路,燕北梧抬手制止道:“你去忙自己的。”   燕北梧对工坊并不陌生,知道烛有道定是又在那里,当下就往工坊的方向去。   燕北梧到的时候,烛有道和曲茂、王前等人正忙着,旁边的地面上是几根看不出用途的铁制圆弧。   “大王!”有人看到他,连忙行礼。   这一声也将其余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燕北梧轻轻颔首,将怀中的图纸拿了出来,递给烛有道,“这个东西可能做得出来?”   烛有道拿着图纸端详片刻,对它的用途有了几分猜测,对于它的工作原理也不甚分明,当下问道:“大王,这个物件儿做何用途?”   燕北梧:“风扇。”   烛有道点了点头,果然如他所想,此前就听师弟提及,王后因为身孕,十分不耐热,看来这张图纸十之八九就是出自王后之手了。   他初来燕北之际,对那些简单实用的器物十分感兴趣,问过之后方知,燕北众多新奇之物大多都与他们这位王后有关,烛有道向来喜欢制作一些精妙复杂之物,可现在想法却是有了变化。   精妙之物自然是好的,可于眼下来说,燕北更需要的却是简单实用的东西,如何能够用最简省的材料做出更好的器具才是他眼下所追求的。   从这个方面来讲,王后可以算作是他的引路者了,想到王后的厉害之处,烛有道看着图纸的眼神都热切几分。   “大王,这个风扇要如何转动,是手摇、脚踏、还是齿轮?”   燕北梧:“……这个你来解决,不拘什么样式用法,只要能带出风来即可,可能办到?”   烛有道在脑海中模拟着如何才能让风扇动起来,片刻之后回道:“微臣定当尽力。”   燕北梧知道这就是能做的意思了,心里也轻松起来,当下道:“那你忙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宫城。”   燕北梧走后,几人围着图纸讨论起来,图纸上只有简单式样,对于它的大小、材质、动力来源等一概没有标注,不过这根本难不倒烛有道,半个时辰后,工匠们就行动起来。   烛有道设想了五套方案,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个个试验,而是直接安排人手分工合作,整个工部的匠人全部动作起来速度是惊人的。   不过隔了一日,风扇就做了出来,而且是五个,宫城听说后也过来看稀奇。   五个风扇形态各异,宫城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调试。   烛有道看到他,说道:“宫大人,快过来看看我们做的风扇如何?”   宫城被烛有道拉着站在了风扇前,曲茂在后面操作起来,那个风扇后面有一个手柄,随着他的动作,扇叶就转动起来,风速全由手控,不过风力十足。   宫城看的啧啧称奇。   第二件是脚踏式,只要用脚去踩下面的踏板,上面的扇子就会前后摆动,只是曲茂踩动的频率可能是太快了,扇头竟然直直地飞了出去,宫城忙拉着烛有道向一旁退去,只听咣当一声脆响,铁制的扇头儿砸到了前面的架子上。   宫城摸了把额头的虚汗,心有余悸道:“烛大人,这样危险的东西可莫要送到王后面前,万一惊吓到了小王子可就不好了。”   烛有道上前查看一番,发现是连接处太脆弱了。   宫城将五个风扇一一体验一遍,最后建议道:“虽然第五个更美观一些,不过咱们安全为重,我看第一个就不错,手摇的好控制,而且还是木制的,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问题也不大,烛大人觉得呢?”   烛有道深以为然。   他虽然一心钻在器械里,可也知道事关王后,万万马虎不得!他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两位师弟考虑,为自己的徒弟考虑。   当晚,段雀桐就用上了风扇,虽然这个风扇和她最初画的图纸相去甚远,不过却是真的好用,她满意的不得了。   当晚大吹枕头风,给烛有道等人争取了一笔研发经费。   燕北梧看着妻子脸上终于多了些笑,心下亦是宽心不少,更难得的是,妻子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没有嫌弃他。   风扇,真的是个好东西。   做出风扇的人,更是难得的人才。   对于人才,那是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的!   工部因为讨得王后高兴而得了大笔奖金的事儿一经传出,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还有些心思活络的直接找上了段景荣,就想知道王后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没有,总不能让工部独美吧!   段景荣想到妻子和梅氏对王后的评价,当即搪塞过去。   开玩笑,他告诉这些人,难道要让他们给王府送金银美人不成?!   ……   有了风扇,段雀桐的日子好过许多,天气愈发地热了,她每日里只在早晚才会到园子里走走,日常就在屋子里窝着。   室内放了冰,随着风扇的转动,丝丝凉意蔓延,带来十足的惬意。   日子一日推着一日向前,在七月初六这天,段雀桐在天刚破晓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随后整个梧桐院俱都忙碌起来。   段府接到消息,能过来的全都赶了过来。李氏直接带着梅雪妍进了产房。   燕北梧成了最多余的那一个,他脸色紧绷地守在门外。   段景荣本来也有些紧张,可看女婿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上前干巴巴地劝了一句:“桐桐身体很好,放心吧!”   “嗯!”如果不是燕北梧眼珠子动了一下,段景荣简直要怀疑刚才的那一声是自己的错觉。   算了,都快三十岁才当爹,也难怪他紧张。   室内,段雀桐疼过了最初的那一阵子,现在倒是好些了,李氏赶忙招呼着她吃些东西,“多吃点儿,吃饱了才有力气。”   梅雪妍也道:“姨娘和夫人都是过来人,你听我们的,不要心急,你只要攒着力气就好。”   段雀桐心态还好,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没受过什么罪,想到生孩子的疼痛等级,心底还是免不了害怕,这种怕并不是劝上两句就能消除的。   好在身边有亲人相伴,多少也能缓解一下心头的紧张。   只是,段雀桐没吃上两口,肚子就又疼了起来,最开始只是胀痛腰酸,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的间隔越来越短,疼痛的时间却被无限拉长,段雀桐只觉得连呼吸都在牵动着内脏。   若是平日,她肯定疼的直哼哼,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这么疼,哪里还有力气喊叫,她只想要把每一丝力气都用到正地方,好快点把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生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23:51:38~2022-07-12 23: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玛卡巴卡 5瓶;王爷、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燕北梧看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房门开启间,细心分辨,偶尔能够听到妻子的声音, 再多的却是不清楚的。   他一直从寅时末等到了卯时中, 如今已经过了辰时,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 询问乔九通:“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王后还要生多久?”   乔九通看看天色, 提醒道:“大王,妇人产子, 本来就不可预测, 而且,王后从发动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时辰而已。”   燕北梧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你还想让她疼多久?!”   乔九通不说话了。   “你不是神医吗?怎么这都不清楚?”燕北梧的声音莫名的暴躁。   乔九通耐着性子道:“大王请宽心,王后身体很好,小王子个头也不大,一定会顺利的。”   对这一点他还是十分自信的,他神医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王后这一胎稳妥着呢!按他的估计, 最多半个时辰小王子就该降生了。   只是当年大王请他来燕北时太过强硬了些, 乔九通乐得看他着急。   燕北梧并没有注意到乔九通眼神中的得意, 他现在的全部心神都在妻子那里, 他心下暗暗祈祷, 只要妻子能够顺利生产,就免除治下一年的赋税。   产房内, 段雀桐现在都已经疼的麻木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很冷,也正是因为丝丝冷意,让她能够保持神志的清明。   “吸气,一、二、三,用力!”阿蛮在一旁指挥着。   段雀桐随着阿蛮的声音有节奏地用力,一次又一次,到最后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说:   “恭喜王后,恭喜夫人,是个小王子,六斤六两!”   “快快告知大王,王后母子平安!”   ……   等待的时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可实际上段雀桐这一胎还真没遭什么大罪。   破晓时分,她开始阵痛,到孩子顺利降生,其间不过才两个时辰,对于头胎来说已经是十分顺利的了。   听到婴儿洪亮的哭嚎声,屋门外守着的众人俱都面露喜色。   王后产子,不只是王府的喜事、段府的喜事,同时也是整个燕北的喜事。   燕北梧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紧绷的神情终于和缓下来。   屋内,段雀桐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这才意识到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意识到这一点,她顿时又恢复了精神。   她转头看向一侧,四处张望着,梅雪妍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拭着脸上的冷汗,看到女儿的眼神,笑着说道:“是个小王子!”   段雀桐对孩子的性别并不意外,早在几个月前,乔大夫就断定她这一胎是男孩儿,她早就没了开盲盒的激动,不过喜悦却分毫不少。   李氏将打理干净的小宝贝抱到了她的身旁:“看看吧!我就从来没见过比咱们的小王子还齐整漂亮的孩子。”李氏抱着孩子简直爱不释手。   段雀桐没把这话当真,她都已经做好面对一只红皮猴子的准备了,结果孩子到了面前,还真是让她挺意外的,脱口道:“不会是被掉包了吧!怎么长这样?”   梅雪妍:“……”   李氏:“……”   众人:“……”   段雀桐说完也知道不可能,她顿时有些讪讪:“母亲,我最近脑子不大够用,瞎说的,你就当没听到啊!”可这真不怪她,主要是这孩子看着根本就不像是刚出生的。   李氏:“莫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他会以为你不喜欢他的!”   段雀桐连忙应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越看越喜欢,小家伙儿胎发浓密,皮肤粉嘟嘟的,小嘴儿在不自觉地翕动着,此时他半睁着眼睛,可能是光线有些亮,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弧度很漂亮,可以预见,以后这双眼睛该是多么明亮有神。   这就是她的孩子啊,段雀桐感觉很神奇,她越看越喜爱,说道:“小家伙儿六斤六两,小名就叫六六吧!”   梅雪妍念叨着:“六六,六六,挺好!”   李氏:“我先把孩子抱出去给大王他们看看。”   段雀桐恋恋不舍地道:“那就给他看一眼好了!”   众人听得好笑,燕北谁人不知王后对大王看的很紧,结果小王子一出生,大王的地位就下降了。   此时阿蛮已经带人给她收拾好了,两人合力将她抬到了大床上,段雀桐忽然感到腹中饥饿,她看着之前放置在一旁的食物,眼神中流露出了渴望。   梅雪妍看女儿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不动了,问道:“困了?困了就睡一会。”生孩子本身就是耗费体力的事儿。   段雀桐:“娘亲,我饿了!”   梅雪妍:“……那你等一会儿啊!”   段雀桐乖巧点头。   与室内的安静不同,此时房门外,所有人都围着小家伙儿看个不停。   李氏:“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六六更齐整的孩子。”   “六六?”   “桐桐给孩子起的小名,他呀!刚好六斤六两!”   燕北梧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个小东西竟然有六斤多?   李氏将孩子递到燕北梧的手边:“要不要抱抱他?”   燕北梧看着比自己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子,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他将两手伸出,小心地将孩子托住,分量出乎意料的轻,可就这么一点儿重量却让他浑身僵硬。   李氏耐心地指点着他,燕北梧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等到那个小襁褓稳稳地靠在自己怀里时,忽然他又觉得出奇的重,重到他的后背都微微汗湿了。   微风和煦,房前的花开得绚烂,将阵阵馥郁之气送入鼻端,清爽和馨香结伴浸入他的肺腑,燕北梧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   七月初六,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   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中,他的长子降生了!   周围人都安静的没有出声,他们看到向来严肃到有些冷漠的大王嘴角挂着再明显不过的笑,神色间的满足让观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吱呀!”房门开启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燕北梧看到阿蛮,问道:“王后怎样了?”   阿蛮笑道:“王后精神很好,就是饿了。”   看来妻子的情况确实很好,燕北梧催促道:“那你去吧!”   萧氏看小家伙儿的小嘴儿不停地蠕动着,提醒道:“六六可能是饿了,要不先把他带回去?”   李氏一看,可不是嘛!“确实是饿了。”   燕北梧看着儿子的小手都从襁褓中挣脱出来,手指蜷缩在一起,握成个鹌鹑蛋大的小拳头,说不出的惹人怜爱,他小心地将孩子交给了岳母,看着人进了房门这才将目光收回。   燕北梧看向他的岳家人,他的臣子道:“岳父和两位兄长等了一个早晨也是辛苦,先随我去书房吧!”   ……   当日,王后顺利产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翌日,燕北梧于朝会上宣布:“王子昭降生,燕北后继有人,治下所有百姓免除一年赋税,凡作奸犯科者,准以役代过,怙恶不悛、罪大恶极者免赦!”   群臣拜伏:“大王英明!”   朝会过后,燕北梧回到梧桐院,刚进门就听到一阵笑声,他站在屏风前,静静地看了半晌,直等到段雀桐发现他这才上前,“什么时候醒的?”   段雀桐:“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昨天段雀桐产子后精神还挺不错,等到一碗鸡蛋面下肚,之前积攒的疲累顿时席卷了她,直睡了个昏天黑地。   段雀桐打量着郎君脸上的黑眼圈,问道:“我这一觉睡得太死了,没吓到你吧!”   燕北梧:“没有!”   他其实还真的被吓到了,昨日他回房后妻子就一直在睡,中间六六哭喊几次也没影响到她,到现在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他为此还特意把乔九通叫了过来,等到确定妻子真的只是在睡觉才安心。   段雀桐想到刚刚听到的消息,揶揄道:“你给六六取名叫燕昭?怎么不叫燕霸天了?”   燕北梧:“岳父不同意。”   燕北梧对儿子寄予厚望,他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很好,只是岳父听到后说什么都不同意,两位舅兄也难得地反对。   他看岳父年纪大了,最后只好同意另取,却不想,他用心想到的几个名字都被否决了。   “昭”字是岳父提的,他觉得不错,就定了下来。   段雀桐听他说起昨日书房中的事,好奇地问道:“除了霸天,你还起了什么名儿?”   燕北梧拒绝回答,岳父和舅兄反应那般激烈,估计妻子也是一样,他说出来也是会被笑话,他心神一动,“桐桐,你当初不反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段雀桐无辜道:“哪儿能呢?郎君就是燕北的天,若是你坚持,就是满朝文武反对不也同样白搭?”   燕北梧却知道,只要妻子反对,他是不会坚持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哪里有妻子的心情重要,不过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段雀桐低垂了眼,燕霸天?这么中二的名字也亏郎君想得出!幸好父亲阻止了,要不然顶着这么个名字,儿子不尴尬,她也会觉得尴尬!   燕北梧哪里知道妻子此时心中所想,他看着吐泡泡的小家伙儿,忍不住用指背轻轻地蹭了蹭他娇嫩的脸颊,过分的柔软让他的心似乎都陷落了一块儿。   “六六好能睡!”昨天他守着母子俩,妻子睡得沉,儿子睡得快,也就中间饿了才醒了一小会儿。   “小孩子都这样,睡得多,长得也快。”说话间,小家伙眼皮就开始打架,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睡着了。   夫妻俩默契地将声音压低了,有了孩子,生活的重心无形中就发生了偏移。 第106章   这一年, 燕北梧并没有停止征伐,燕北军东.突西进,南延北扩。   燕北梧目标明确, 并未与晋朝边军和拓跋部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   只是燕北梧的做法也很恶心人, 他先是搞出来一个五胡联合的说辞, 名义上是不忍看胡族百姓艰难求生, 想要将他们全部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实力弱小的或主动归附, 或被直接吞并。实力强大的就是一个字——打!打服为止。   至于这个做法为何恶心人,这里就涉及历史原因了。胡人南迁早已有之, 那还是曹公在世的时采取的措施, 目的就是为了填补中原的人口缺口。   等到司马氏夺了天下,开国皇帝驾崩后战乱就没停息过, 是以中原的百姓缺口越来越大,内迁也一直就没断过,羯人、氐人、汉化的鲜卑人等,大批胡人生活在晋朝的北方区域,是以种族界限并不分明。   燕北梧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派遣军队是为了收服胡人, 四野茫茫, 一时不察打到了晋朝的地界也是有的。   不过这并不是燕北的本意, 你们既然提出抗议, 说我打过了界, 侵占抢夺了你晋朝国土,那我把军队撤回来就好了。   燕北军极度配合, 丝毫不恋战, 痛快地就撤了回来。   只是事情有一就有二, 尤其是并州的上谷郡和幽州的辽西郡更是被反复侵扰,司马腾和王浚苦不堪言,联名上奏。   只是司马越此时却无暇他顾,盖因中原各地并不安稳。   此前司马越成功登基,多年心愿一朝得尝,心下自然是喜悦非常,就有几个臣子甚会揣度上意。   「陛下实乃不世出的明君,一经登顶,多年战乱得以平息,如此功德,自是再如何歌咏也不为过」   「陛下的文德武功前无古人,当教天下人知晓陛下的功绩!」   「陛下英明,此乃我大晋之福!」   ……   这样的话实在是说到了司马越的心坎儿上,他对于自己的名声向来十分在意,否则也不会拒绝倪放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提议,却在耗费颇多的情况下仍然坚持要将成都王收服,为自己的功绩添砖加瓦了。   如司马越这般的人,如果身边有能够尽心辅佐他的贤臣,那么他也会成为流芳后世的明君,只可惜如今他的身边奸佞环绕,他本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那一面顿时没了束缚。   帝陵要建,行宫要建,宫城也需维修!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征调了二十余万的民工服役,大兴土木致使民不聊生。繁重的徭役摧残着他们的身体,同时也点燃了人心的怒火。   终于,有人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司马越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当即派兵镇压,在官兵面前,还没成气候的乱军很快被镇压下去。   只是,这只是一个开端,晋朝百姓不满苛政久矣,民间又出现许多司马氏不仁的言论。   他们只把治下百姓当成奴隶,却从来没有真正将他们看作子民,这样的王朝存在带给他们的只有痛苦。   于小鱼和许多百姓一样,因为官家的命令,成为了建造帝陵的百姓中的一员。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他长得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可这并不能让手拿藤鞭的监工心软分毫。   为了不挨鞭子,他只能努力干活,身边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或是累死,或是饿死,或是生病……   到了帝陵吗,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他一刻不停地往来穿梭,不停地、麻木地干活。   只要稍有懈怠,粗壮的藤鞭就就会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   于小鱼看着麻木的劳工,冷漠残酷的士兵,心底是挥之不去的滞涩。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与他一并抬着条石的另外两人失去了支撑,巨大的青石也一并落了下去,于小鱼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大石砸在了那人的腰上。   一声凄厉的哀嚎响起。   于小鱼知道,等待这人的唯有死亡。   负责他们这一段的监工上前查看,口中骂骂咧咧,直呼“晦气!”   “你们两个,赶紧把他抬走!”监工用鞭子指着另外两人道。   两个劳工听了,神色麻木,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哀。先前还一直在哀嚎的人听闻此言,神色惊恐至极,他不停地哀求,可迎来的却只有监工的不耐。   只是,还没等两个劳工动作,斜刺里一条通体乌黑的猎犬窜了出来,它看到周围这么多的人也并不害怕,眼中冒着凶光冲着受伤的劳工就扑了过去。   于小鱼暗道不好,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转动扁担就抡了过去,扁担里全是砂石,那猎犬跳跃间极为灵活,只后腿有些许擦伤。   那猎犬压低了腰身,眼神凶恶地看向于小鱼,龇着牙,锋利的牙齿透着寒光。   于小鱼快速地将扁担抽了出来,在恶犬向他扑来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地将扁担挥向它。   一声皮肉撞击的声音响起,恶犬呜咽一声,随即重重的落在地上,只是口中仍然发出具有威胁意味的呜呜声,于小鱼上前又补了两下,直到恶犬彻底没了气息。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受伤的劳工仍是心有余悸,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怕是要被恶犬活活咬死,可是现在他虽然活着,可等待他的却只有死路一条,顿时又开始心灰意冷,只是身上的伤痛却让他想要忽略都不能。   想到伤心处,他情难自抑,竟呜呜哭泣起来。   周围人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今日的他就是明日的自己,也许,下一个被扔到乱葬坑等死的就会是自己,顿时神色也染上了哀戚。   此时,监工却忽然道:“这狗,是哪来的?!”   猎犬此时身上已经狼狈不堪,只是那身柔顺黑亮的皮毛却能看出,它是被人精心喂养的,这样的猎犬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别人不知道恶犬的来历,于小鱼却是再清楚不过,他刚才出手,只是不忍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恶犬撕咬啃食,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此时唯有因势利导,当即他心底就拿定了主意。   不一刻,有声音在外围响起,“都在那里围着作甚,还不快去干活?”   这是总监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到他十分狗推地道:“大人,您放心,我们这边一直督促着,肯定误不了工期。”   “你心中有数就好!”   于小鱼暗道一声:来了!   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坐在滑竿儿上,旁边陪同的正是总监工,那人本来姿态悠然,只是等到看到路旁的那一滩黑色,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停下!”他说道,随后从滑竿儿上下来,走到那条猎犬面前,看到已然没了气息的爱犬,厉声喝问:“是谁?是谁杀了吞月?”   周围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于小鱼,总监工看向王大人不善的目光,再看向于小鱼时目光就带上了几分狠意,他当即抽出腰间的皮鞭,“你这刁民,竟然胆敢伤了大人的爱犬?!”   于小鱼目光如水,“那只狗想要吃了他。”   总监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这个人伤成这样是再做不了活的,眼神间更添了几丝厌恶。   王大人嘴角轻掀:“不过一条贱命,如何能与吞月相比。”他将目光投向总监工,“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两个。”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人竟是想要让于小鱼二人为一条恶犬偿命。   周围人的脸上顿时爬满了畏惧。   于小鱼将周围人的目光尽收眼底,他心底发了狠,突然暴起,扁担成了他手中最好的武器,只一下子,就将毫无防备的王大人打倒在地。   这一下子,他用了十成的力气,王大人倒地之后瞬间没了反应。   总监工只觉得一股凉气直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哆嗦着手指向于小鱼道:“反了!反了!!我看你是活腻味儿了。陪葬,你们全部都要陪葬!”   于小鱼没想到他这般愚蠢,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如此,也别怪他不客气了,当下振臂一呼:“反正都是死,那我们就干脆挣够本儿,老天爷若是开了眼,许是还能挣条活路来?!”   说完他也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当下又是一扁担,直直地向总监工的头上招呼了过去。   之前的监工看到这一幕,当下就往前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反了!有人造反了!”   只是他跑了没几步,就被人使了绊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先前受伤的那个劳工喊道:“不能放他走,否则我们都得死!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监工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看,他记恨这人先前让人将他抛去乱葬坑,只想在临死前拖上个垫背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咱们人多,那些兵应该打不过我们的!跟他们拼了!”   “拼了!”   “拼了!”   以往一直骄横的监工直接被劳工乱棍打死了,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席卷了整个帝陵。   ……   在督造帝陵的官员殒命后,各地就像商量好了一般,不时就有□□的消息传出,司马越每日里焦头烂额,中原动荡尚且没有平息,又哪里还有精力去解决王浚二人所请呢?!   王浚二人的奏折如石沉大海,他也知道中原如今不安稳,看来燕北之事,官家是不会管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既然如此,他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巧了,燕北梧也是这般想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23:56:19~2022-07-14 23:3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嚴嚴嚴嚴嚴大人 20瓶;@Z@ 10瓶;湘湘、爱如空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最近幽州不太老实, 这一日,燕北梧议事,直到戌时方回。   回到卧室的时候, 就看到六六穿着个大红色的小褂子, 抱着小胖脚啃得正欢, 奶娘正在床边守着, 而妻子在儿子一旁睡得正熟。   奶娘看到大王回来,赶忙起身行礼。   燕北梧摆了摆手, 奶娘识趣地离开。   六六感觉到光源的变化,转过头, 看到父亲, “咿呀”两声,眼睛黑黑亮亮, 就像是在发光。   燕北梧的嘴角不觉就露出了笑,他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六六乖,莫打扰到你母后。”   小家伙儿得到回应,放弃了钟爱的小脚丫,高兴得手舞足蹈, 眼睛也跟着父亲转来转去。   燕北梧打算陪他玩儿一会儿, 好消耗掉他过剩的精力, 否则等到入夜, 这臭小子还不定怎么折腾人呢!   六六小手不停地伸张着, 喉间发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音节,不过这高兴劲儿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的。   燕北梧看了一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妻子, 在安心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妻子当初执意要自己带孩子, 只是产子之后, 日常多走动一些都会满身虚汗,他怕妻子伤了元气,让乔九通看了,乔九通只说这是体质问题,孕期母体消耗大,身体一时没有恢复也是有的,不需要太过担心。   燕北梧看她陪儿子玩一会儿就额头见汗,后来只好自己来,只是小孩子认人,他们这边陪伴的多了,六六对奶娘就十分的抗拒。   平时还算乖巧,只是晚间若是离了他们,就会哭嚎的整个梧桐院都不安生,段雀桐心疼儿子,燕北梧亦是不忍心,事到如今,只要他在后宅,就会变成带孩子的主力。   一开始实属无奈,可不过才短短的三个月,他们父子二人对对方都已经是十分的熟悉,对于自己的这份儿耐心,燕北梧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   燕北梧看了一眼睡得一塌糊涂的妻子,小心地将儿子抱起,六六到了他怀里,整个人都开始拧巴起来,燕北梧只好将他调转一个方向。   六六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被人抱着的时候只喜欢对着前面,明明托着小屁股向后的姿势才更舒服,可他偏不,他就喜欢和大人保持一个方向,哪怕被勒着胖肚子也不在意。   燕北梧抱着他去了隔间,如今这里已经完全成为了六六的乐园。   梁上垂挂下来各种颜色的小动物,墙壁上也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图画,这些全部是段雀桐闲暇时候弄的,有的是她亲自动手,有些则是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燕北梧:“想玩儿什么?”   六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小身子在父亲的怀里往一个方向使劲儿,那里正放着一个做成小船模样的摇椅,小船的内壁是一层棉布,里面还被柔软的棉花填充着。   燕北梧将他放到了小船里,小家伙躺在里面,模样十分乖巧可人,燕北梧轻轻地推了一下船身,六六就跟着一起摇摆起来,对于这个游戏他十分热衷,有时候这样晃上一会儿他就会睡着,不过今天他的精神头儿十足,一直没有要睡的意思。   燕北梧也乐得多陪伴他,小孩子都是见风长,六六现在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像极了妻子,面部轮廓还不大分明,不过也能看出和他更像一些,对于这个延续了他和妻子血脉的孩子,他给予了全部的耐心。   而且,六六虽然现在还小得很,可相处的时间多了,对于孩子的一些小习惯他也摸出了几分门道。   就像现在,六六忽然发出了小猪一样的声音,燕北梧就知道这不是要拉了,就是要尿了。   他将儿子从小船中抱起就往浴室走,只是还没等他他跨出房门,掌心就感受到了一阵温热。   燕北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浴室有一个小几大小的床榻,这个是专门为六六准备的,小家伙儿可能是觉得不舒服,不安地挪动着。   燕北梧蹙眉:“别乱动!”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父亲的不悦,六六真的不动了,乖乖地躺在小榻上等着被服侍。   燕北梧为儿子除去小褂子,直接往一旁的木盆里一丢,又将已然湿哒哒的尿布解了下来。   这个臭小子毛病多得很,他不仅抗拒奶娘,还特别不喜欢襁褓,尿布也就换的格外勤些。   在外面让人闻风丧胆的燕北王摆弄起儿子的动作格外利落,三下五除二,小家伙儿就变得光溜溜了。   小家伙儿还不会翻身,燕北梧放心地让儿子躺在小榻上,去一旁拖出一个浴盆,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随即响起。   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六六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胖乎乎的小脸儿上是两个明显的笑窝,燕北梧轻笑一声,上前抱起儿子,将他放到浴盆里。   六六上辈子可能是条小鱼,他一点儿不怕水,只是眼下他还是太小,燕北梧谨遵妻子叮嘱,给他冲洗干净就残忍地将人抱了出来。   六六眼神留恋,吭吭两声,眼见着是要哭。   燕北梧伸出两指,在他的小嘴儿上一捏,低声哄道:“莫哭!”   六六以为父亲是在与他玩耍,当即忘了之前的事儿,小手向上伸,就想抓住父亲的手。   燕北梧直接抓住那只小爪子,往六六嘴边一放:“父王要沐浴,你先自己玩儿。”   六六看着高大的男人,呆萌地吮吸着手指。   燕北梧将自己打理好,看到儿子的眼皮开始打架,抱起儿子就回了房。   回到卧室,他看到妻子正靠在引枕上发呆,这明显是睡迷糊了,他直接将儿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段雀桐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小东西搂住,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低头一看,六六已经打起了小呵欠,段雀桐迅速进入角色,手臂轻轻摇晃着,没过多久,六六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段雀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脸儿,对一旁的燕北梧道:“看样子能睡好久,放到摇篮里吧!”   燕北梧上前接过,是得放到摇篮里,否则妻子睡着后指不定得压到孩子。   妻子原本的睡相不错,只是自打六六月份大了,她就开始怕热,睡梦中动作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六六出生后,她还是不耐热,孩子若是在床上,必然要有一个人看着才放心。   不是看孩子,而是看大人。   摇篮是烛有道献上的满月礼,这个摇篮他做的十分用心,就连上面的雕花都是他亲自雕刻,怕是早几个月就在准备了。   摇篮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机括,只要按下去,摇篮就会以特定的频率摇晃,而且还有不同的档位,其巧夺天工,实在令人惊叹。   燕北梧将儿子放到里面,按下机括,小摇篮就缓慢地摇晃起来,一刻钟后,它就会自动停止,堪称哄娃神器。   燕北梧看儿子睡得安稳,就放心地上了床。   段雀桐往里面让了让,她最近作息不大规律,不过比起刚出月子那阵儿已经好多了。   她看着郎君眼底的疲惫有些心疼,等人到了床上,就拍着自己的腿道:“躺下,我给你按一按!”有乔九通的亲自指点,又有忘夏多年的功劳,段雀桐对自己的按摩手法还是十分自信的。   燕北梧闻言,枕到了她的腿上,妻子的手带着神奇的魔力,他爱极了那种感觉。   段雀桐看着他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心头也是高兴,现在局势紧张,对于郎君来说,也许她们母子的陪伴也是一种放松吧!   燕北梧习惯性地与妻子说起现在的情况,“王浚最近不大老实,他可能会铤而走险,你平日里要小心些,如果出门,一定要带足了人手。”   段雀桐:“郎君放心,我晓得的。”   王浚如果出什么阴招,段雀桐也不意外,如今郎君势大,对幽州的威胁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幽州与燕北州毗邻,燕北想要入主中原,幽州必须拿下,王浚多年掌权,对燕北梧的性子亦是忌惮,想必也已经猜出了郎君的心思。   他们立场不同,彼此之间早晚要有一战。   只是郎君如今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平城一带,那里正是高柳王庭的所在。   年中的时候,从东平到武阳所有的小势力已经尽皆被郎君收服,与拓跋氏的争端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按照计划,明年春天燕北就要发兵平城。   拓跋氏也在做着积极的准备,秋季草原水草丰美,正是马匹吃的最好的时候,此时游牧民族的战斗力也最强,月前,拓跋部就出动骑兵南下抢掠,为风雨飘摇的大晋王朝又添新创。   燕北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现在王浚应该不会动手,不过他一定会提前布置,等到明年燕北与平城正式交锋,无论结果如何,其间他都会采取行动。”   段雀桐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现在动手?”按她的理解,威胁还是要尽早除去的好,毕竟夜长梦多。   燕北梧只说了两个字:“晚了。”   段雀桐明白了,燕北早已成了气候,郎君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为了养活手底下的兵而甘愿被他驱遣的普通将军,这个时候幽州如果真的采取行动,那么燕北的目标就不是平城了。   王浚不敢冒这个险,可又不能坐等燕北将矛头指向幽州,最好的时机就是燕北与平城开战之际。   对于幽州来说,最好的结果是燕北被平城击败。其次是两败俱伤,而王浚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燕北大获全胜,偏偏以王浚对这位近邻的了解,燕北取胜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也只能在幽燕之战开启之前采取一些措施了。   燕北梧:“我对你们的重视整个燕北无人不知,王浚定然也是清楚得很,他如果真耍阴招,伤了你和六六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极有可能会想办法将你们控制起来,以此作为筹码来要挟我。”   段雀桐手下的动作停了,眉头也蹙了起来。   燕北梧从她的膝上起来,郑重道:“莫怕,这只是一种可能,王府守卫严密,你们不会有事的,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你警醒些。”   段雀桐可不想自己和儿子受到威胁,当即道:“那咱们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我们会提防他,他自然也会提防着我们,幽州与燕北暗地里的角逐一直就没停息过,王浚没少吃暗亏,他不是我的对手,只是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   燕北梧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十足的霸气,段雀桐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说:   六六:我可真是可爱呀!   作者:可爱的小王子,可以给我赐福吗?   六六:一切都会顺利哒!冲啊!!美好的明天正在向你招手!!! 第108章   十月二十三是燕北梧的生辰, 今年王府并没有打算大办,不过对于大王的生辰谁都不敢怠慢,在确定王府并未打算设宴后, 生辰礼就陆陆续续地送来了。   二十三日当天, 段家人除了待嫁的段歆然, 其余人一早就都来了王府。身为王后的生母, 梅雪妍自然也随着一道前来。   李氏本就是个大度平和的,如今又上了年纪, 对于梅姨娘较以往更添了几分宽容,更何况她还是段雀桐的生身母亲。   梅雪妍也不再是初入段府时那个掐尖儿要强的傻姑娘, 如今她的女儿嫁了个有志向的儿郎, 又给她添了个乖巧伶俐的外孙。   有女儿女婿撑腰,她虽又回到了当家夫人的手底下, 可这日子和过去却是天差地别。   整个段府,上面的人敬重她,下面的人巴结她,段府又比王府热闹,她现在日子过得比在王府那段时间还要有滋味些。   段雀桐看娘亲这样也是高兴,她知道, 娘亲嘴上虽然不说, 可对段府的感情却是极深。   出嫁从夫, 这是她根深蒂固的观念。   以往她不懂, 看到娘亲现在的状态她却明白了, 即便在段府她只能做个姨娘,可那里到底是她的家, 那里有父亲, 就算父亲不能一心一意地待她, 可那是她的归宿。   更何况,父亲终究是那个将她从泥淖中拯救出来的人,曾经她对嫡母的反抗和挑衅,何尝不是对父亲的在乎!对自己感情的在乎?!   梅雪妍打量着女儿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比之上次见到时还要好些,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桐桐最近可还怕热?”   段雀桐:“姨娘放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她那是体内激素不平衡所致,现在虽然仍旧有些怕热,可却不会像最初那般动不动就出虚汗了。   梅雪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当下将女儿丢到一边,去一旁陪六六玩耍了。   段雀桐与母亲和两位嫂嫂坐在一旁说话。   段雀桐:“母亲,我听说五妹妹的婚期有变动?”   段歆然定下的是宋赞的三子宋从南,宋赞现任九察一带的都指挥同知,宋从南却是从了文职,如今正是吏部的一名主事。   段凤睿和段鸣睿现在都在军中,段景荣就不想再找个从军的女婿,吏部如今由他负责,挑女婿时他自然是先将目光放在了吏部。   宋从南是个清俊的郎君,也确实有几分才干。虽说宋赞那人有些贪花好色,不过有宋夫人的约束,家风倒还严谨,他心下先就有些满意。   后来又让李氏询问了歆然的意思,歆然只说一切都凭他们做主,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之后段府就递了口风过去宋府,双方一拍即合,婚事很快就敲定下来。   李氏:“你消息倒是灵通,昨日宋府来人,将婚期提前了,就定在了下月初八,你若是有时间,到时就过来坐坐。”   段雀桐一口答应下来,五妹妹原本的婚期是定在明年春天,只是那个时候燕北和平城十有八九会打起来,宋家想要将婚期提前也是人之常情。   “说来,咱们段家和宋家还真是有缘分呐!二姑娘和五姑娘的夫家都姓宋。”萧氏在一旁说道。   段雀桐看到她,忽然问道:“怎么不见清辉和明辉?”   萧氏:“清辉和父亲他们先去了前院,明辉贪玩,这两日有些受了凉,就让他在家待着了。”   段雀桐知道二嫂既然过来,那侄儿即便病了,应是也不严重,这定是怕过了病气给六六,当下只道:“稍后我让乔大夫走一趟!孩子身体要紧。”   萧氏笑着应了。   亲人在一起闲话家常,时间过得极快。   都是一家人,也不讲究什么分席而坐,大家在一处也更热闹一些。   段雀桐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想到:将来郎君若是得登大位,这样的热闹怕是再不能够了。   身份的变化,必然会带来距离感,她惟愿自己与郎君能够一直这样恩爱下去。   ……   晚间,段雀桐整理着厚厚的礼单,啧啧两声,感慨地道:“这也不过才几年的时间,他们手里就都富起来了。”   严际中带着两位师兄过来蹭饭,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当下笑道:“王后可是又有什么想法?”   倪放之睨了他一眼,严师弟说话如此随意,是在炫耀吧!   段雀桐之前就听人传了消息,说是严叔到了。   虽说王府今日不设宴,可他们和严际中的情分非常人能比,段雀桐本以为他今早就会过来,不过严叔可能是看段家人都在,就将时间错开了。   段雀桐往他们身后张望一眼,并没有看到燕北梧。   严际中秒懂:“大王稍后便回,王后不如说说,您对他们送来的厚礼有何看法?”   段雀桐先招呼着人都坐下,又命人上了茶点,这才说道:“大家伙儿追随郎君多年,情谊自是深厚,只是有些事还是要提早预防为好,以免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岂不是逼着郎君自断臂膀?”   段雀桐看几人面上严肃,当下道:“我也只是想着凡事要防患于未然,行军打仗是卖命的买卖,我们自也是乐得看到大家过上好日子。只是人的欲望哪有尽头,总要让底下的人知道敬畏才是,否则岂不是自毁前程?”   倪放之点头表示赞同:“既然要放眼天下,确实不能被眼前的利益迷花了眼。”   “在说什么呢?”燕北梧进门就看到几人面上都是严肃。   严际中就将他们的顾虑说了。   燕北梧沉吟片刻:“提醒一下也就是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烛有道忽然来了一句:“确实,卸磨杀驴还为时尚早。”   严际中和倪放之面上都有些一言难尽,段雀桐却是直接笑了出来,虽然她与这位烛大人接触不多,可也看出这位有些痴性。   以她的判断,烛大人的智商绝对高于旁人,只是他的言语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却是有所不足的。   段雀桐:“哪里就到了那般地步,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这个话题到此终止,燕昭被抱出来与人打了招呼,如吉祥物一般收获了诸多夸赞。   只是燕昭小朋友今日上线时间有些长,即便他是个精力充沛的,可到底年纪太小,又玩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打起了小呵欠。   段雀桐看着他不一会儿就有些泪眼汪汪的了,当下就对燕北梧道:“我先带着昭儿回梧桐院了,你与严叔他们说话。”   段雀桐又与严际中等人打了招呼,然后当先走了出去,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有人跟在后面,等到她出了这处院落,身后足跟了有二十余人。   严际中心下咋舌,这排场,实非昔日可比。   可于燕北梧来说,对于在意的人,就是再上心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说:   短小的一章感谢在2022-07-15 21:58:43~2022-07-16 23: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又过了半月, 段府嫁女,整个燕北州都热闹起来,段府累世积累的财富自不必说, 宋赞是最初追随燕北王之人, 如今位高权重, 宋家和段家一文一武, 可谓强强联合,附近的百姓都赶来瞧热闹, 这样的日子,主家人自是不会吝啬。   虽然大王禁止铺张浪费, 可吃不上传说中的流水席, 喜饼和喜钱总是能够分得一二的。   是以,在段雀桐的马车行到段府外的这边时, 街道上已是十分的热闹了。   百姓们看到马车的制式,就认出了这是王府的马车,坐在里面的人不做他想,定然是燕北的活菩萨,王后娘娘了。   百姓的想法都朴实得很,燕北的杂货铺不知为他们提供了多少便利, 节省了多少银钱, 只这一样, 就让大家伙儿心下感激。   宋二虎也过来瞧热闹, 在他身边的正是白义, 两家的耕田挨在一处,又是邻居, 彼此熟识得很。   白义:“听说没有, 杂货铺里新上了一批竹炭皂, 黑不溜秋的,泡沫却洁白如雪,能够将手上的油污洗得干干净净。”   宋二虎:“怎么没听说,就是贵了些,竟然要二十个铜板。”   白义:“你可真是穷酸命,听说这种竹炭皂贩卖到晋朝要五两银子,你没看多少大商人到杂货铺指明了要这种吗?那真是有多少要多少,若不是铺里有规定,怕是根本就轮不到咱们。你竟是二十文都舍不得,这也只是你两天的工钱吧!”   宋二虎也不知是在炫耀还是怎么,只听他道:“我哪儿比得上你啊!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家两个小子都到了定亲的年纪,前两天我买了一块角皂回去,孩儿他娘还与我抱怨一通,念叨我乱花钱,哎!我可不得拼了老命地攒钱吗?”   白义心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这时旁边一人问道:“你们说的杂货铺到底是个什么所在,我怎么没有看到。”   这人的问话刚好缓解了白义的心头的葡萄酸,他打量了一眼问话之人,只见这人弱冠之龄,虽也是穿着胡服,可与燕北的大不相同。   燕北之人上衣普遍短些,平民女子也只遮盖到到大腿处,这样以往两个人的布料还可以节省出一个孩子的料子,做起活来也更方便一些。   这股风气最初还是大王带起来的,如今军中的训练服就是改良款,随即民间也渐渐流行起来。   只是他们觉得方便,外面的人却大多觉得不雅。   因此只要一看这穿着,就能将人的来历猜个七七八八。   白义:“你是外面来的吧!”   严五:“兄弟慧眼,我是昨日才到的燕北,听说燕北人杰地灵,我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寻个门路。”   “那就难怪了,杂货铺现在改名叫燕北商行了,我们当地人叫习惯了,还是叫它杂货铺。”白义解释道。   “噢,兄弟你说的商行就是西城门附近的那个吗?”   “那是老商行,如今新城这边也开了一家,整个燕北城内共有四家燕北商行,只是有大有小。”   “嚯,那可够多的啊!”白义面露震惊。   “那可不,掌柜的说东家是为了方便百姓,要不然这城中这般大,采购一次还不知要用上多久呢!”白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十足的自豪。   等到那人走后,宋二虎在一旁道:“与他说恁多作甚,谁知道他是什么底细?”   白义:“我又不傻,也没说旁的,他若是真的走商的,咱们将人吓跑了岂不罪过?”   宋二虎一想也是,他们燕北商税比别处都重,大王英明,收上来的钱大多都用在了这城中。   就说他们脚下的路,用的是珍贵的煤渣和黏土,既规整又干净,雨雪天也不会泥泞,而且还十分宽阔,足够八匹马并驾齐驱,所以说每多来一个商户,对于燕北来说就是多了一位财神。   就算那人真的有问题也不怕,镇抚司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真要是有什么异动,正好去镇抚司的大牢里尝尝滋味儿。   这时,一队兵马开道,顿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宋二虎:“看这阵仗,应是有大人物来了。”   白义:“段家乃是王后娘家,想必是王后为妹妹撑腰来了,宋家三郎能够娶到段侍郎的女儿,也是好福气!”   众人看到王后的车架,自是纷纷避让。   ……   王后的马车一路来到段府内院,李氏等人上前迎接,车门打开,当先下来的是忘夏和迎春,两人一左一右地守在车门外。   忘夏看到王后身影,将手臂伸了过去,段雀桐撑着她的手臂随即步下马车,今日她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襦裙,整个人贵气十足。   李氏看了看她,有些失望地道:“六六竟是没来吗?”说完又道,“没来也好,如今早晚也是天寒得很!”   段雀桐笑了,“今早我本不欲带他,可他竟是哭闹不止,看那架势是说什么都要跟着我一道来的,我没了办法,也只好依他了,如今看来,想必六六定是知道母亲十分想念他才会这般。”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极富母性,嫡母应就是这般人吧!   李氏再度向马车看去,梅雪妍也一样往马车里张望。就见奶娘抱着个靛蓝的襁褓出来,她也不吩咐别个,亲自上前接过。   六六之前闹得累了,现在睡得正熟,李氏细心地将襁褓尖儿尖儿往下拉了拉,“咱们去屋里说话吧!可莫要冻着我们小王子。”说着就往房内走去。   段雀桐本还想与娘亲说上两句,然后就看到她跟在嫡母身后也一道进去了。   段雀桐无奈道:“母亲,姨娘,我先去五妹妹那边瞧瞧。”   她又吩咐迎春和奶娘:“你们在这边照顾六六。”   “是。”两人齐声应道。   段雀桐带着忘夏往段歆然的闺房而去。   此时,芳菲院内,段歆然听到三姐姐亲来,当即起身,萧氏和孙姨娘齐齐将她拦住。   段歆然:“姨娘嫂嫂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能如今日这般风光出嫁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某种程度上说,她是段府嫁的最风光的一个,如今又有当王后的姐姐亲来,她哪儿能坐得住呢!   段雀桐进门见到的就是一个身穿玄纁色婚服的新嫁娘笑盈盈地望着她。当下回了一个微笑。   孙姨娘看到王后亲来也是高兴,忙让人奉了茶。   段雀桐笑着接了,啜饮一口,看着刘姨娘说道:“二姨娘是个有福气的。”   孙姨娘眼底有些湿润,脸上却是带了笑的,她恭谨道:“全赖王后照拂。”   段雀桐笑笑没有接这话,孙姨娘能有今日,和她有关,也无关。   当初二房刚回上党后,李氏发现刘姨娘将五姑娘养歪了,她又无心亲自教养,就让五姑娘搬到了芳菲院,交给因为失了女儿而日渐消沉的孙姨娘教养。   大姑娘刚出事时,孙姨娘心下对二姑娘、夫人和郎君都是怨怪的,可究其根本,却是女儿不争气,做了令家族蒙羞之事,是她没有将女儿教好,到了后来,每日都沉浸在后悔自责中。   夫人将五姑娘交给她,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她年纪比郎君还要大上两岁,膝下能再有个孩儿已是主母怜惜,到底是抛却了那些晦暗心思,此后,只一心教养五姑娘。   只是,她没想到刘姨娘竟是那般愚蠢,仗着是五姑娘的生母,竟想要插手五姑娘的婚事,夫人得知后就将刘姨娘禁了足。   等到他们来了燕北,五姑娘定了宋家三郎,这样好的亲事就连二姑娘那边都差了点儿意思,刘姨娘再度抖起威风来,还给五姑娘出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主意。   夫人看她实在不像话,怕她在中间瞎搅和影响了和宋家的关系,就将此事与郎君说了,这下子把郎君惹恼了,直接开了祠堂,将五姑娘记到了她的名下。   如今,段歆然已经实实在在是她的女儿了。   她做梦都感谢刘姨娘的愚蠢,对于带来这转变契机的王后自然也是感激的。   萧氏看出段雀桐是有话想与五妹妹说,当下拉住孙姨娘道:“咱们去查看一下嫁妆,一会儿姑爷就要到了,可莫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两人离开后,段雀桐拉着五妹妹一道坐在了榻上,她打量着五妹妹。   段歆然长相肖父,本就是出尘的长相,如今一身喜服相称,更添了一丝明艳。偏她才只二八年华,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出尘的气质配上包子脸,实在是个可盐可甜的软妹。   段歆然被三姐姐这般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脸上铺上了一层薄红。   段雀桐看她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不厚道地轻笑出声。   这一声似乎将姐妹间的距离也消融了,段歆然有些羞恼地唤了一声:“三姐姐~”   段雀桐拉着她的手:“好了,不逗你了。一会儿妹夫就要来了,你可害怕?”   段歆然想到那个清俊的郎君,脸上的红晕顿时更深了几分。   段雀桐看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起来,他们段家人多少都有些看脸。   且不说宋三郎的家世人品,只那俊俏的长相也确实有吸引小姑娘的本钱,段雀桐看着妹妹,询问道:“今天你出了门,就要经营自己的小家了,母亲可有与你说起夫妻相处之道?”   段歆然没想到三姐姐竟是想和她说这些,心下感动不已,她点头道:“母亲教诲我,要和郎君相敬如宾,尽心侍奉公婆,姑嫂和睦,教养子女……”   段雀桐并不意外,这确实是母亲会说的话,母亲也一直是按照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只是对于夫妻来说,这却远远不够。   段雀桐等她说完,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宋府和咱们段家家风不同,在段家实用的方法,到了别家不一定适用。”   段歆然有些没明白三姐姐的意思,在她看来,二姐姐和三姐姐都是迫嫁,相比之下,她的开局已经好了太多,两位姐姐都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她也一定可以。   段雀桐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当下只管将话往直白里说:“傻妹妹,夫妻与别个不同,既然成了亲,余生两人就要相依相伴,相互扶持,若是一味地相敬如宾,若是能遇到父亲、大伯那般的还好,否则只怕最后会相敬如冰。”   “姐姐,那我要如何去做?”段歆然求教道。   段雀桐知道这个时候为人妻者大多都讲究个贤良大度,尤其是世家更是如此。   世家女要的是郎君的敬重,可这份儿尊重本就是妻子应得的,这个时代的女子在感情上太过被动,哪怕是夫妻间亦是如此。只是她也不能像当年娘亲教导她那般说的太露骨。   “女子嫁人,就没有一个不想要夫君疼宠的。”   “五妹妹,你只要知道,宋三郎今后是你最亲密的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在他面前要将真实的自己完全展露,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遇到困难时,将他当做父亲一般依靠;在他取得成功时,将他当神明来崇拜;在他做错了事时,将他当作姐弟至亲来规劝安慰;在他挫败低落时,将他当做子女小辈来呵护疼宠……你可明白了吗?”   段歆然似懂非懂,夫妻相处之道于她来说实在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过她也有几分灵光,当即就联想到父亲后院里的这些女子了。   嫡母贤良能干,孙姨娘像个大姐姐一般温婉,不争不抢。梅姨娘美艳泼辣,她的生母刘姨娘虽然爱使些小性儿,可对父亲却是十足十的依赖。方姨娘是个傻白甜,程姨娘如吸风饮露的仙子一般高不可攀。   这样一想,父亲还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如果一个女子的身上能够齐聚这些特质,那么是不是男子就不会再纳二色了呢!   段歆然看着三姐姐眼睛都在放光,怪不得大王这么多年只守着三姐姐一个人,原来竟是如此吗?   三姐姐与她说的这些简直是句句箴言呐!   “三姐姐,我明白了!歆然不会辜负三姐姐的期望,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段歆然目光坚定道。   段雀桐心道:五妹妹果然聪慧,不用再多费唇舌简直太好了。   她看了看沙漏,已经辰时了,遂道:“时辰快到了,我只再叮嘱你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你首先要懂得先爱自己,永远都不要让自己的爱变得廉价!”   段歆然郑重点头,段雀桐这才放心地离开,只是段雀桐没有想到的是,段歆然学艺不精,用力过猛,导致百变小娇妻变得有些沙雕!   ……   段府内外一片热闹,宋府那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宋赞在燕北经营多年,军中府中与他相熟的不知凡己。   更何况,今日大王亲临,更是给足了他面子,哪怕是平时交情一般的也会过来喝上一杯水酒。   黄昏时分,新嫁娘的车辇到了宋府门前。一路的喜钱撒下,不知收获了多少吉祥话。   宋三郎上前将妻子扶下马车,他看着凤冠垂珠下的那张芙蓉面,只觉得心头一片火热。   段歆然用喜扇稍稍遮面,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却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   宋三郎轻咳一声,随后在喜娘的指引下走在了她的左前方,段歆然紧随其后,两人间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   段歆然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的极稳,从今日起,她就是不再只是段氏女,更是宋家妇。   作者有话说:   宋从南:自从娶了妻,每天都像是在开盲盒!感谢在2022-07-16 23:51:16~2022-07-17 17: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 50瓶;@Z@ 3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段府门外, 隐藏在人群中的严五目光与一人稍一接触,随即又转向别处,很快就随着人群, 一并离开了此地。   他这次的任务是探查燕北城内各处的巡防换岗规律并掩护其他人离开, 之前他与人说自己是出来跑商的, 当然也要做个样子出来。   他询问身边一人道:“这位嫂子, 请告知在下,燕北商行往哪边走?”   妇人热情地道:“你顺着这条主道一直向城北走, 最气派的那间铺子就是了。”   严五本来还想着什么样的才叫气派,等到了北城区才发现燕北商行是真的显眼。   此前他就发现, 燕北的高层建筑不多, 大多都是两层,燕北商行却足有四层, 不仅铺子气派,牌匾也是一样,在暗夜中竟然发出淡淡的荧光。   他本只打算今日看看位置所在,却不想都这个时辰了,燕北竟然还没有宵禁,一问之下方知, 燕北要到酉时末才会闭市, 夏日里还要更晚一些。   严五算了算时间, 距离宵禁还要一个时辰, 干脆就去商行看看好了。   此时还在街上的人大多都是外来的商人, 严五混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他看着甚至是灯火辉煌的商行, 心中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一股怯意, 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踏入了铺子里。   真的进了店铺,严五才发现这里备受推崇不是没有原因的,各色货品琳琅满目,摆放也极其讲究,让人一目了然。   他看到了之前那二人谈论的竹炭皂,除此之后还有更加精致的精油皂。   除了日用品,还有蔬果区、副食区,他甚至还看到了风扇,不过只有一个,虽然和他在主家见过的有些许不同,不过却是风扇无疑了。   这种风扇今年夏天在贵人中十分受追捧,听说要上千两银子,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   他好奇地询问负责的伙计:“这个风扇要多少银钱?”   “这个是样品,现在只接受订制,和这个一样的要二百两,量多优惠。”   “二百两?!”   伙计以为他是嫌贵,“这个可是最受欢迎的款式了,二百两也只有在我们燕北商行才能买得到,买到就是赚到。”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客官,看你这样也是外地来的吧!你只要倒一把手,就能……”说着他神秘一笑,还将手掌翻了两番。   严五暗暗咋舌,竟该死地心动了。   伙计看他要走,又推荐道:“当然,现在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风扇一时也用不到,客观若是想要快些脱手回本儿,不若买些煤炉子,下雪时,只要用上我们燕北特质的蜂窝煤,只要一块,就能暖上半天。”   严五看着他手指的方向,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怪模怪样的铁家伙,没想到竟然是炉子吗?燕北竟然用精铁制炉子?!   这实在是太过奢侈!   严五连价钱都没问上一句,只是推说:“我先看看旁的。”   伙计也不恼,和气地道:“客观若是改了主意就再过来啊,咱这都是限量供应的,今儿个有,明天就不一定了。”   严五摆脱了热情的伙计,顺着一个方向向前走,只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一楼逛完了逛二楼,二楼逛完了又往三楼去,等他要上四楼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他不明所以,“怎么,这上面不让看吗?”   拦路的伙计面相有些凶,说话却十分和气,他解释道:“客官别误会,这上面只接待女眷,男客止步。”说着一指旁边的牌子。   严五看着上面的提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正要下楼,忽然与上面一个女子的眼神撞到了一处,当下惊讶出声:“莲姬?!”   女子看了他半晌,迟疑地问道:“严五?”   “没错,是我,是我啊!”严五见到莲姬,十分激动,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到她。   女子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随即脸色一变,直接从楼上下来,对那个伙计道,“我与他是旧识,这人交给我就好。”   伙计双目紧紧盯着她,提醒道:“赵粉,做人要知道感恩惜福!”   赵粉被他的目光一刺,俏脸微霜,当下不客气道:“不劳游三哥费心,我还是知道好歹的!”   她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一句,被她叫作游三哥的这一位反而和缓了脸色,讪笑道:“妹子别气。”   赵粉轻哼一声,越过他走到严五身侧。   严五这才注意到被叫做游三哥的这位竟是没了一条臂膀,再联系这人的面相言行,心下顿时一凛,整个人都有些紧绷起来。   赵粉却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直接将人带到了三楼楼梯旁的会客厅。   进去后,严五就赶忙将门拴上,又到窗边查探,等回过身,就看到莲姬在悠然地喝茶。   严五问道:“莲姬,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在王府的后院儿吗?”赵粉反问道。   严五看她还是闺中装束,一时也不知是开心多些,还是无措多些。   赵粉看到他这样忽而笑了,这一笑直如雪莲盛开,牡丹初绽。   严五脸颊忽而有些发烫,竟是不敢再看她。   “当初孙管家将我们几个送过来后,我就不是莲姬了,如今我叫赵粉。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那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赵粉正是当初幽州送来的四美之一,只是段雀桐压根就没让她们和燕北梧照过面。   彼时,段家人还未来燕北,梅雪妍总觉得后宅中有这样几个闭月羞花的女子是个隐患,后来就建议女儿找个人把她们打发了,嫁了人,也就不会觊觎她家女婿。   只是段雀桐却不想随意指派别人的人生,不过她也不想将可能威胁到自己婚姻的人放到家里面。   刚好燕北商行扩建,她就单独辟了一层做女子专区,又招了些侥幸在战场存活的伤员做伙计,这几年下来,几个女子也是各有各的归宿。   姚黄在大户人家做小姐的琴艺教习,魏紫和豆绿先后嫁了人,赵粉却是个事业心重的,如今已经是这个分行的掌柜之一了。   赵粉说完了自己离开幽州后的经历,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严五,你为何来了燕北?是来寻我的吗?”   赵粉套话的时候并未想太多,可是话出口后脸上却已是染上了一层薄红。   严五看她这副模样,忽然心中酸涩。   “严五,你可是娶妻了?”赵粉艰涩地问道。   严五赶忙摇头,可神色间却更凝重了几分。   赵粉看到他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再顾不得女子的矜持,直接拉住了他的袖子,“严五,五郎~在刺史大人眼中,咱们不过是个物件儿,比路边的杂草也没甚区别,你何苦……五哥,你不如,留下来吧!好不好?当初你说过要娶我的,这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以前我也只能在梦中回想过往,如今你未娶,我未嫁,咱们既然有缘再见,那就是上天给的机会!”   严五心下动摇,可最后还是摇了头。   赵粉苦笑一声:“原来,你已不再心悦我了吗?”   严五看着被松开的衣袖上的褶皱,一时也不知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儿,他艰难地道:“我不能,莲姬,赵粉,若是大人知道了我的背叛,妹妹恐会受到牵连。”   赵粉:“可你若是不答应,游三哥怕是不会让你走出这个房门的!”   “什么意思?”严五心下惴惴。   赵粉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底:“五郎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严五当即站了起来。   赵粉起身拦在他的面前:“五郎,我对你的心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是不会骗你的,大王志向远大,幽州不会是燕北的对手,我在燕北这些年看的很清楚,只要王大人不知你的所为,妹妹就不会有事,不是吗?”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严五顿时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赵粉担忧地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请求。   严五一咬牙,吐露了一个消息:“这次派往燕北的不只我一人,而且,今日已经安排了人潜入段府,这是难得的机会,想必现在已经成功了,就算我真的归顺燕北,怕也无济于事,段王后那边若是出了事,燕北王又哪里会放过我。”   赵粉悚然一惊,而原本拴住的房门,也被人从外面破开。   赵粉看向来人,说道:“游三哥,我来问!”眼神中焦急带着恳求。   游三直接看向了严五。   形势如此,已经容不得严五多加犹豫,他也不敢耽搁,当即道:“我们的计划是丁海等人潜入段府,趁机绑走段王后和小王子,我这边摸清城中的巡卫安排,得手后就制造混乱,掩护他们离开。”   游三听后笑了,“在燕北将王后和王子掳走,你们倒是敢想!”他还以为这些人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呢。   严五看了他一眼,艰难地道:“头目说能够将人掳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想办法下药。”   赵粉:“下什么药,怎么下?”   严五:“王娘子的儿子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可以将药交给她,她若是还想见儿子,就必然要听我们的!”   游三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急切地问道:“王娘子是谁?”   严五:“她是小王子的奶娘。”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一般,为今之计,他也只有希望段王后那边一切安全,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否则,他即便将知道的都说了怕也是小命不保。   赵粉:“游三哥?”   游三看了两人一眼,直接让人进来将严五看管起来,他一方面安排人去宋府报信给大王,另一方面自己亲自赶去段府。   商行中不起眼的杂役无声又迅速地穿梭在城中,训练有素。   而此时的段府,却完全不同于想象中的那般紧张。   段歆然出嫁的车辇从段府离开后,段雀桐在喜宴上露了下脸,随后就来到了碧华居。   六六此时已经醒了,他感受到母亲的气息,就咿呀两声,好似在欢快地打着招呼。   陈氏也待在这边,她看着六六如此可爱,就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段雀桐却听出儿子声音中的那丝急切。   赶忙上前几步,想要从伯娘的怀里接过孩子,结果还是晚了,六六完全不知自己闯了祸,他的小茶壶还在欢快地喷着水,却不知两位长辈的衣衫全被他染了味道。   陈氏和段雀桐俱都无奈一笑。   陈氏笑呵呵地道:“小孩子本就如此,倒也正常。”   “他小人儿一个,难得出来一趟还不忘给伯娘留些纪念。”段雀桐看着伯娘湿了的衣裙,对一旁服侍的人道:“扶老妇人回去换一身吧!”   迎春道:“王后,您和小王子的换洗衣物都在马车上,奴婢去取来?”   段雀桐点头:“去吧!忘夏你也跟着过去。”   两人领命离开。   王奶娘上前给小王子换湿掉的襁褓,结果发现小家伙竟然又拉了,一时不察,就连榻上也沾了些脏污,段雀桐闻着屋里的味道,笑斥一声:“你来外祖家一次,难道还想处处留些痕迹不成?”   六六哪里知道母亲说些什么,他只顾着自己舒服,现在又摆弄起他的小手来。   段雀桐有些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赵嬷嬷看了出来,就道:“王后,马车停在了别处,不若奴婢取一身夫人未穿过的衣服给您先换上?”   赵嬷嬷既如此说了,段雀桐自然不会推却她的好意,笑着说道:“麻烦嬷嬷了。”   赵嬷嬷:“不麻烦。”   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就取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裙过来。   她亲自服侍段雀桐穿上,段雀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身衣衫的颜色十分素雅,料子也是极好的,只款式有些过时了。   另一边,王奶娘麻利地给小王子收拾干净,看着榻上却犯了难。   六六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他现在又变成了香香软软的小宝贝,此时正炫耀着他无齿的笑容。   段雀桐上前将他抱起,六六的小手直奔着她头上的钗环而去,段雀桐赶紧后仰,“小东西,你拿去难道还能戴上不成?”   赵嬷嬷笑道:“小王子看到亮闪闪的东西就想抓,还真是活泼伶俐呢!”   段雀桐不知道想抓东西和伶俐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不都是婴孩的本能吗?   她随手将头上的钗环取下,放到一边,看了一脸榻上,对屋内的两人道:“你们先收拾着,我去厢房坐坐。”   段雀桐到了厢房,只是刚进了门,就被人捂住了嘴。   段雀桐本能地想要挣扎,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你的儿子,就安静点儿,明白吗?”   明明儿子就在她怀里,这人什么意思?   他是将我认作了别人,还是想要伤害六六?   这人是哪方势力派来的?   ……   一时间,段雀桐思绪翻腾,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冷静。   她轻轻点头,表明自己会配合。   厢房内并没有掌灯,段雀桐一时间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面貌,不过还是能够看出他是做段府下人打扮。   段雀桐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六六根本不知她们娘俩现在正遭遇着危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好奇地看个不停。   丁海能够混进来殊为不易,此前他们还想着要掳走燕北王的王后和儿子,可真到了地界才发现他们想的太天真了。   幸而他等到了落单的奶娘,看来这回的首功定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丁海内心紧张又兴奋。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看到“王娘子”安静下来,就直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语带威胁道:“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若是还想见到丈夫和儿子,就乖乖地听我的吩咐,明白吗?”   段雀桐听到这话眼睛都睁大了几分,这人连和他接头的人是谁都不清楚?   她这是遇到憨批特工了吗?!   现在她已经能够看清对面之人的面容,刚才听声音就觉得他年纪应该不大,没想到比她预想的还要年轻,她甚至还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汗。   这人,业务不大熟练哪!   段雀桐已经看出自己和六六暂时没有危险,于是装作一副害怕又担心的样子道:“我都听大人的安排,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夫君和孩儿?”   “事成之后!”   “什么,事,事成?”   丁海听她声音都直打哆嗦,怕她误了大事,当下狠着声音道:“你只要把这瓶中的东西撒到王后和这小子的衣衫上就好,神不知鬼不觉,日积月累,不会有人发现的!”   段雀桐心道:果然让郎君猜中了,看这人的形貌和所说的话,应是幽州派来的了,只是她却奇怪,将药洒在郎君的衣衫上,釜底抽薪岂不更好,为何还要这样麻烦?   她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   却不想对面之人却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若是有几分姿色,这法子倒还有几分希望,只可惜……”   段雀桐:“……”你是不是眼瞎!   丁海将药瓶递向她这边,段雀桐看着那明显和她的手处于平行线的瓶子,确定了,这家伙不是个近视眼,就是有夜盲症。   心头的紧张瞬时消减了大半,能派这样的人出来的莫不是个逗逼?!   她主动将瓶子接过,嗫嚅地道:“大,大人,我可以出去了吗?王后就在隔壁,我怕……”   她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也是丁海顾虑的,他所在的这处实在是不安全,现在任务达成,他自然要趁着段府内外人多眼杂才好混出去。   他再次提醒道:“别耍花招,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段雀桐连忙点头,她怕一会儿迎春她们回来过来寻她,到时候引起怀疑就麻烦了。   等到被允许离开,段雀桐赶忙离开厢房,往正房走去,还没走到正房门前,她就看到了跨进院门的迎春和忘夏。   她拿下巴示意了一下厢房的方向,忘夏跟在她身边多年,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迎春还不明所以时,忘夏几个箭步窜到了厢房,丁海本来正打算从后窗离开,听到声音本能地回身查看。   然后就看到一条长鞭如灵蛇一般向他袭来,他想要躲闪,结果那鞭子就好似活了一般,截了他的后路,这一耽搁,鞭子的主人就已经到了近前。   忘夏天生神力,摆弄个刚入门的简直轻而易举,丁海就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俘了。   段雀桐看到被忘夏五花大绑的人,终于放了心,她这才察觉到一股拉扯感,低头一看,笑了。   怪不得六六这么安分,原来正吃她的头发吃得起劲儿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17:44:50~2022-07-18 23:1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om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 30瓶;我就看看 5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等到段府中人和燕北梧接到消息先后赶到时, 段雀桐已经吃过两盏茶了。   燕北梧随意看了一眼地面上昏迷之人,大踏步走到妻儿身边,打量着她们道:“桐桐, 没事吧!”   段雀桐摇头道:“无事!”   “真没事?那怎么如此装扮?”妻子向来喜爱明艳的色彩, 如今却有些灰突突的, 出门时的钗环也都不见了。   段雀桐不知想到什么, 看着燕北梧的双眼,笑着问了一句:“郎君, 我美吗?”   刚刚带人在府内四处搜查的段家父子,进门就听到她问出如此私密的话来。   段景荣看着室内的丫鬟仆妇, 轻咳一声以作提醒, 王后怎么不知避着些人呢!?   燕北梧耳根有些发热,不过对着妻子的那双含情目, 还是说道:“桐桐极美!”   段雀桐满意地笑了,将之前厢房中发生的事与郎君和父兄说了。   燕北梧看着热衷于啃手手的胖儿子,大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   小家伙被父亲搅扰也不恼,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送上门的美味,抓住就要往嘴里送,只是他人小没力气, 馋的嘴边留下了口水也无济于事。   段景荣在一旁笑呵呵地夸奖道:“昭儿果然气运非凡, 以后定然也会化险为夷, 诸事顺遂!”   段鸣睿亦是一脸赞同。   段雀桐:“……父亲, 兄长, 你们以后莫要这样夸赞六六了,我怕他以后会变成个自大狂。”   燕北梧看向毫无所觉的儿子, 安慰妻子道:“无事, 他不敢!”   女儿与大王夫妻情笃, 段景荣喜闻乐见,可真秀到脸上就算了。他拿眼神示意儿子看地上躺着的那个。   段鸣睿会意,上前将人弄醒。   丁海醒了,可他恨不得自己一命呜呼才好,想也知道等着他的没什么好果子。   燕北王的手段他们平日里训练时没少听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还是自己寻个痛快吧,也免得受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   当下他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藏在那里的毒囊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可是在找这个?”   一个女声中室内响起,丁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衫的丽人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而她身旁还有一格外高大挺拔的男子,那张脸他们小队里的人都熟悉得很,正是燕北王,他与那女子站在一处,形容亲密,料想他旁边的女子就是段王后了。   难怪燕北王不纳二色,原来这位王后果然如传闻中的一般貌美!   段雀桐看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就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坏心眼儿地问道:“这个东西你可还认得?”   丁海一见之下就知道不好,想起被俘前发生的事,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王娘子要将他暴露出来,她难道不怕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发生危险吗?   忘夏在一旁“啧”了一声,“你不会现在还没发现吧!”   发现什么?   这个暴力女是什么意思?   丁海看着门口的两人,又看看四周神态各异的下人,最终将目光定在居于上首的一家三口身上,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搞了一个多么大的乌龙。   丁海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是王娘子!不,你不是王娘子!!”   段雀桐不厚道地笑了:“你叫丁海对吧!说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此次我们娘俩能够平安,你当居首功!”   这句话将丁海心头的最后一点儿期望也掐灭了,他目光惶惶,让人见着竟有几分可怜,不过在场众人却是没有一个会可怜他。   段鸣睿上前一步道:“大王,下官将他带下去审问?”   燕北梧:“去吧!”   段鸣睿得到准许,指挥两人上前将丁海带走,随即抱拳道:“此事是我段府守卫不严,以致王后和王子殿下受惊,卑职等定当严查,给大王和王后一个交代。”   段雀桐:“老鼠想打洞,总能找到门路,兄长不必自责,尽力就好。”   这日,镇抚司和军中联合行动,循着严五和丁海这两条线,仅仅用了一晚的时间,幽州派来潜伏在燕北的探子就被拔除的一干二净,他们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连头目也没能逃脱。   借着此事,燕北城及周围诸部尽数封锁,直到将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清理干净后,才解除警备状态。   消息传回幽州,燕北王暴戾狠辣之名更甚从前,尤其是刺史大人病了一事,更是让坊中流出诸多传言。   ……   段雀桐接到商队的传讯,眼里满是得逞的笑。   燕北梧将她拥在怀里,探头去看她手中书信:“何事如此开怀?”   段雀桐将手书递到他的面前,只见上面写道:廿二十一日,真定城中医者尽皆被刺史府征召,翌日,有人传出刺史王浚怒急攻心,呕血神伤。   燕北梧看妻子一副美滋滋等着他夸奖的模样,轻轻抚着她的侧脸道:“调皮!”   段雀桐勾住他的脖颈:“郎君只说,我这件事儿做得好是不好?”   燕北梧靠近妻子的唇角,不吝赞美,“自然是极好的,桐桐可要本王奖励一番?”   段雀桐本就贪恋郎君昳丽的容颜,现在又被他深邃的眸光注视着,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诚实地吐出一个字:“要!”   一声轻笑在燕北梧的胸腔回荡,就连与他紧挨在一处的人似乎也被那种震颤感染。   段雀桐心下感叹:郎君如今也是老司机了,再不复曾经的冷面纯情,不过她现在脸皮亦是堪比城墙,刚好相配!   她手臂用力,直到两人贴在一处,看着上方的那张刀削斧凿的俊脸,捏着嗓子,用甜腻腻的声音道:“大王~臣妾自己来取奖励了,您不介意吧~”   燕北梧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到底介不介意。   院中,星斗灿灿。   室内,摇篮中的孩子睡梦酣甜。   床上,双方都是恋战之人,有志一同地将战线延长。   ……   却说那日,他们一家回到王府后,军中和段府的审讯结果在翌日清晨也都送了过来。   燕北梧看着手中薄薄的几张纸,目光沉凝,争权夺利,本就少不了阴谋、阳谋,他对这些并不挂心,只是王浚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他的妻儿身上。   原来那瓷瓶中的药粉乃是一种秘制禁药,并且还没有解药,这种粉末一旦沾染,绝无医治可能。。   初时沾染只会起些红疹,只是日积月累,毒素累积,就会使人的皮肤溃烂,直到面目全非,真正的生不如死。   王浚竟想要如此恶毒的法子对付他的妻儿,这叫他如何能忍?   燕北梧本要提前启动幽州的暗线,给王浚一个教训,只是却让段雀桐拦了下来。   “目前看来,幽州派来燕北的探子并不多,我和六六既然无事,为此而大动干戈于大局不利,不若给咱们的好邻居留些颜面?”   “桐桐可是有什么想法?”   段雀桐叫人备了笔墨,直接手书一封,在信上,她极力夸赞幽州用人眼光之卓绝,王家能够在幽州经营多年着实不易,对此她十分钦佩。   并让王刺史放心,燕北淳朴好客,定然会将幽州来客好好照管,让他们在深山中发挥自己的剩余价值。   除此之外,她还隐晦地表达了对免费劳动力的欢迎,言说刺史大人定是知道燕北人口短缺才会如此善解人意,对于他的帮助她代表大王表示感谢。同时祝愿王刺史能够福寿绵延。   落款用的还是她的私印。随着这封印一并寄去的还有那个小瓷瓶。   段雀桐还让送信人传了一句话,瓷瓶里的药品珍贵,王后不敢独占,是以物归原主。   王浚被一妇人如此奚落嘲讽,焉能不气?!   只是听说他竟是被气的呕血,这个段雀桐却是不敢认的,只能说王刺史心火太旺才会如此。   段雀桐对于人心的洞察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王浚呕血自然和段雀桐的那封气死人不偿命的手书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幽州暗线,王浚本是交给三子负责,却不想他事情没能办成,反而将人手全部折了进去,他眼见的是日薄西山,看好的继承人短时间内却是难当大任。   王浚身为官家的肱股之臣,付出不可谓不多,可在官家登基后,他名下也只得了一块可有可无的封地,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点儿虚名和金银布帛,现在朝廷又是乌烟瘴气,北边那位又露出了獠牙,桩桩件件聚集在一起,王浚可不就病了嘛!   王浚病后虽然令人三缄其口,只是关于他吐血之事却是如何也瞒不住的了,再加上刺史府的态度,这下子猜什么的都有。   其中可信度最高的就是刺史病危,将不久于人世。   王浚别的不说,在军政方面着实有几分才能,他若是真的去了,幽州不定出什么乱子。   后来又有人传,说是燕北王陈兵边境,只等刺史大人一咽气就要举兵南下。   刺史大人归天之日,就是幽州覆灭之时啊!   这样的言论向来都是从底层百姓之间流传,等到王浚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些百姓顾不得冬日严寒,只想要在燕北铁骑响彻幽州大地之前逃离这里。   有些人选择南下,有些人遁入山林,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反其道而行,他们大包小裹、想尽办法地向燕北而去。   这日,高梵天听闻士兵来报的消息后,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再说一遍?”   传讯的士兵道:“将军,边界那边有幽州平民携家带口前来投奔燕北。”   高梵天:“确定是平民?不是探子伪装?”   士兵想到那些老的老,小的小,他们带着行囊和粮食,甚至还有人赶着牲畜,这要是探子,那也是够拼的,不过他也没敢把话说死,只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将军,您看,咱们接下来是把人放进来还是赶走?”   高梵天霎时想到当初九察是如何一点点将武阳兼并的,当即乐了,“放什么放,若是真心投奔,那正好来年开荒种地。若是探子更好,就让他们去牛首山挖矿,去夏陂挖煤!”   他披上披风,对亲卫道:“走,随我去瞧瞧!”   此时,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聚在燕北与幽州之间的空地上,瑟瑟寒风,直将他们吹的透心儿凉。   看的出来,他们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他们聚集在一处,希望借此来抵抗塞外的寒风,只是身上的那点子热乎气却始终聚不起来。   “爹,燕北真能收留咱们?”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虽然年幼,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八九岁也能当半个大人用了。   “爹遇到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总要试试,阿囡,别怕!凡事交给爹爹。”   原来之前说话的竟然是个女娃子,只是冬日穿的臃肿,她又打理的潦草,是以才让人分辨不出。   类似的对话在人群各处响起。   他们看着前方精悍的燕北骑兵,眼中难掩惊惶,可却依然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着玄色披风,被众人拱卫在中间的将军停在他们面前。   高梵天虽然已经从传令兵的口中得知这里的情况,可真看到这些须发都结了霜的幽州百姓还是有些蒙了。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那些百姓不知是害怕,还是想要表达归顺臣服之意,一个个的都跪了下来,请求燕北能够收留他们。   高梵天没有轻易让他们起来,此前燕北刚刚清缴了一波幽州的探子,如今幽、燕两地正是紧张的时候,若是他没有将大门守住,哪怕他如今已是一军将领,怕也逃不掉一顿杖责。   他指向前方的一个中年汉子,问道:“你们为何要来燕北?”   “回兵爷的话,小人住在真定城外,听人说刺史大人不好了,燕大王要趁机攻打幽州,就想着赶快逃出来!”   高梵天心下奇怪,燕北要打幽州?他怎么不知道?   只是看这汉子神色,他对自己所说的话却又笃定得很,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不过,高梵天更奇怪这些人的想法:“燕北都要打幽州了,你们怎么还敢往燕北来?怎么不去别处?”   “小人看着别人逃跑,就,就也跟着一道了。至于为何来燕北,那是因为小人听说燕北军不杀,不杀平民百姓,来到这边还有耕地分,这才想着过来挣条活路,总好过起了战事,被抓,抓到战场上填人命!”中年汉子话说的磕磕绊绊,思路倒是清晰。   高梵天想到如今晋朝的局势,对于那个最初想到往北边逃的人竟然起了几分佩服,见机如此之快,属实有几分聪明。   只是他还有许多事情不明,势必要问个清楚才好向大王交代,遂道:“据我所知,如今晋朝境内,各地对于人员流动把控极严,你们是如何逃过城卫之眼的呢?”   那汉子低了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想要离开,总要办法的!”   听到这话,高梵天乐了,他换了个问题:“你们又是如何瞒过幽州边军,来到这里的?”   那汉子不敢欺瞒,指向队伍中的一个老者道:“是杨老爹带的路,我们都是跟着他走的。”   高梵天将目光投向那个老者。   杨老汉会意地道:“回兵爷,老朽是猎户出身,曾经虎口逃生,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处山洞,顺着山洞走,就能躲过边军的视线。”   能够躲避边军视线的山洞?   高梵天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他深觉自己机会来了,如果把握好了,那他就是第二个宋赞。   高梵天对身旁的亲卫道:“回去吩咐一声,收拾出两间营房出来,暂且安置他们。”   这就是允许他们入燕的意思了,在场的百姓顿时七嘴八舌地道起谢来。   总算,他们这一路没有白来。   高梵天又派了一队的士兵帮助这些人搬运行囊,此举更是引得百姓感动不已。   高梵天回去的这一路并不着急,他观察着这些百姓的表现,可以预见的是,这绝不会是投奔到燕北的第一波幽州百姓。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兵爷啊!你瞅瞅,俺家的猪都饿瘦了,这样的铺子里还收不?”   高梵天看了一眼那头长途跋涉的猪,那头猪也就百十斤重,它可能已经感觉到了命运的屠刀的威胁,眼中破碎的光彩十分动人。   高梵天的心情十分美妙,“行啊!连这都打听好了?不过你不用卖给铺子啦,你直接卖给我们驻军好了,我给你粮食。”   说来他们军中也好久没吃到过猪肉了,想到猪肉的美味,他再看向那头猪时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炽热。   作者有话说:   猪:我心里真是怕极了!感谢在2022-07-18 23:18:10~2022-07-19 21: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临近年关, 各处的燕北商行再度热闹起来。   城北商行四楼,以往的熟客惊讶地发现那位姿容出众的赵掌柜如今已作了妇人打扮。   一位夫人道:“赵掌柜,你何时成亲啦?恭喜啊!”   赵粉脸上带着真诚的笑, “谢谢刘夫人, 就在上月底。”   “不知是哪家的郎君竟然有如此福气?”   “对啊, 赵掌柜夫家姓甚名甚啊?”又有一人问道。   “我夫家姓伍, 单名一个言字,他是个玉雕师。”   赵粉说话时脸上带着甜蜜, 新婚燕尔,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看她神态, 又是一番道喜。   赵粉一一谢过, 然后就招呼起客人来,她在这里已经做了好几年了, 与常来的夫人小姐都是熟识的,推荐的东西十分合大家的心意。   如此忙碌一天,临到商铺落锁,赵粉的心底也变得期待起来,出得门去,郎君果然已在楼下等待。   “五郎!”   男子听到妻子的声音, 抬眼望去, 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伍言看到妻子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连忙上前接过, “这是买了什么?”   赵粉笑道:“不是买的, 年底了,铺里给伙计们发的福利, 我如今做到了掌柜, 还多分了一包糖, 两斤肉和五尺提花布,我和管事说了一声,将提花布换成了青绸,刚好能给你做身新衣。”   伍言心底熨帖,不过还是说道:“我平日里又不外出,哪里用得着穿绸衣?你之前不是还说今年流行提花布吗?娘子如此出众,穿上新衣定然极美!”   赵粉听到郎君的夸赞,脸上笑容更甚,不过嘴上却道:“我的衣裳多的箱笼已经放不下了,也不差这一件。再者说了,五郎总要出门的,你的手艺那般好,以后接触的人多了,应酬起来总要有几身像样的衣裳才是。”   夫妻俩一路说着话,渐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   燕北城中一直热闹到了上元节,然后一切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随着城内城外将士们频繁的调动,年节的气氛渐渐被肃杀取代,所有人都知道,燕北要打仗了。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外来的客商也不复往日的活跃。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二月二,大军开拔时才有所缓解,战场并不在燕北,似乎战争就能够远离他们。   对于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来说,这也许是一种安慰吧!   他们目送着大军离开,那里有他们的父兄亲人,惟愿天佑燕北,让大王能够再次凯旋,让他们得以与亲人团聚。   城楼之上,段雀桐也与众人一般无二,目送着大军远去。   燕北的城楼她登上过许多次,每一次都与那道身影有关,只是这样的事情无论经历多少次,段雀桐还是会心怀忐忑。   段雀桐看着郎君离开的身影会担忧,又期待着他的凯旋。   她抓着儿子的小手儿挥了挥,“六六,等到我们再登上城楼之时,你父王就回来了呦!”   此次与拓跋部的交锋非比寻常,燕北梧势必要去往前线亲自督战。   其实,燕北梧现在才率领大军离开已经拖的够久了,正月里,宋赞就已经传来了前方的战报,他们与拓跋部已经发生了多次冲突,并且打退了拓跋氏的几次进攻。   只不过那时对于燕北军来说实在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拓跋荣为了可汗之位,与大可敦联手毒杀了他的那些兄弟,由此可见其心狠手辣,也能看出这个人的果敢。   去岁,他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粮草,只等着与燕北梧一决高下。   冬日天寒地冻,不适合燕北军长途跋涉,此时开战于拓跋氏来说最为有利,尽管战场就在家门口,可拓跋氏的天下本就是在征战中一次次抢夺下来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这种事他们并不陌生。   拓跋荣只希望在燕北大军压境之前能够将武阳和九察拿下,那里,本就是拓跋氏的领地。   只是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真正和宋赞杠上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燕北军的能耐。   明明拓跋部兵强马壮,可却迟迟攻不下九察和武阳,也不知那里的城墙是如何建造,竟然如此牢固。   眼见的气候渐渐回暖,拓跋荣心下焦灼日盛。   他似乎都能够想象得到,燕北的铁骑正震颤着大地,向西方奔涌而来,如果不能在燕北大军到来之前将武阳和九察拿下,那他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这个时候必须要有取舍,拓跋荣不再分拨兵力攻打两处,而是将精力放在了与平城距离更近的武阳,两座城拿不下,能够拿下一座也是好的。   武阳被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燕北梧这里,他展开舆图,与众将士商议一番,最终下令让石勒和段凤睿分别率领骑兵营和攻坚队驰援武阳。他又传令给军辅司,让他们配合行动。   在两队大军先行离开后,其余将士亦是加速前进,战机稍纵即逝,可是燕北梧对于此战成竹在胸,区别只在于以什么样的方式取胜而已。   平城的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贺敬柏看着手中的消息,笑了。   他知道自己重见天日的机会来了。   贺敬柏一声令下,潜伏在西北的军辅司成员全部都行动起来。   他们或是暗杀,或是胁迫,或是煽动民心,总之,阴谋阳谋用尽,势必要让拓跋荣后院儿起火,无法安心。   ……   西北的春风没有一丝的温柔,它奋力地拍打着所能接触的一切事物,狂舞着显示它的威力。   王庭中,拓跋荣看着初升的太阳眉头紧锁。   从他们发动战争开始,拓跋荣得到的鲜有好消息,现在春风已起,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足,又因为战事的胶着,如今平城里已经有了很多不利言论。   又一个夜晚过去,拓跋荣仍然没有等到想要的消息,他终于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到前线督战。   命令下达,可汗出征,平城内又有一番变化,大家都愿意相信,可汗出马,定然能够重挫燕北军,顺利攻下武阳。   拓跋荣表面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心里,这次亲征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输了。   他的对手是燕北梧,在只有宋赞坐镇的情况下,拓跋部却没能将九察和武阳拿下,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而今,燕北梧未至,他却要亲临前线,无形中他就低了对方一头,只这一点,拓跋荣就意难平!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不能让拓跋氏在他的手中没落。   这一战,他只能赢,不能输!   拓跋荣细数平生行军打仗的经历,自忖有他亲自出马,武阳尽可安然落入他的囊中。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打他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开始。   他这一走,不仅没有如预期那般攻取武阳,还失了退路。   ……   在大军离开后,燕北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段雀桐深居简出,只管将王府打理好,照顾好儿子。   这日,段雀桐正在后宅中处理杂事,就听有人来报:“燕北卫指挥使段大人,少傅倪大人请求拜见王后。”   “请他们去书房。”段雀桐道。   她心下有不好的预感,府中的下人向来能分得清轻重,如今兄长既然是以官身来见,那定然是为了公事,更何况还有倪放之同行!   如今的燕北已是今非昔比,随着郎君威望日盛,虽然有人将他比作钟馗,可他带出来的燕北军名声却是极好的,于平民百姓而言可以称得上是仁义之师。   兼之又有邱禾山等有名望之人的效忠,因而吸引了不少有识之士前来,军政之事再不必她一个内宅妇人操心,所以段雀桐才会惊讶,到底是何事才会劳动兄长和倪大人同来呢?   段雀桐交代敛冬照顾好六六,然后在忘夏的陪同下去了书房。   一刻钟后,段鸣睿和倪放之被带到了书房,两人给王后见了礼,这才说起了正事。   段鸣睿:“日前,卫所中的士兵在巡逻时,发现城中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之人,调查后发现,他们皆是出身段氏鲜卑。”   段雀桐有些奇怪,段氏鲜卑已然归附燕北,郎君为了更好地管理,早就将他们打乱,分散到了各路督军中,怎么又会形迹可疑呢?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内情。   “兄长直说便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段雀桐问道。   段鸣睿:“我们细细审问之下,才发现他们来自幽州!”   “幽州?”段雀桐从脑海中检索当初收服段氏鲜卑的始末,不过有些细节还是记不清了。   “当初段氏鲜卑还有一支被王浚派到了蜀州。”段鸣睿这样一说,段雀桐就明白了。   看来段氏鲜卑的这一支一直在为王浚效力,去岁,幽州安插在燕北城中的探子被一网打尽,王浚这是没了办法,才将手底下的鲜卑人派了过来。   段雀桐:“可有问出王浚派他们前来的目的?”   段鸣睿摇头,“他们咬死了说只是过来寻族人的。”   他没说的是,他们用尽了手段,有人甚至熬不住一命呜呼了,却依然咬死了这一点不改口,这一点着实引人怀疑。   正常来讲,就算他们真的没问题,为了避免折磨,也会出现胡乱攀咬的情况,他们如此决绝,段鸣睿反而更认定了他们有问题。   段雀桐:“看来王浚这次学聪明了。不管他们目的为何,终归是要对我们不利,看来,咱们要提前准备起来了。”   倪放之直到此时方才开口,“王后觉得如何做才妥当?”   段雀桐悠悠道:“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王刺史既然已经派了人来,我们不回馈一二,倒显得我燕北不识礼数了。”   倪放之心底赞叹,恭敬道:“愿闻其详!”   段雀桐走到舆图前,手指在燕北和真定之间划了一道线,“从南城外到真定,其间有一条小路,那里无人驻守,我们可以派人从这里秘密潜入幽州境内。”   “此前,我们曾派人暗中保护严五之妹,到时或是让严五拿出信物取信于她,或是让严五亲自出面,若是能够里应外合,应是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段鸣睿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日前大王出征,曾特意叮嘱,务必要以王后和小王子的安危为重,如若调派兵马潜入真定,燕北内部空虚,若是有了变故,以致王后和小王子有所损伤,那样势必会让大王分心!”   段雀桐摇头道:“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我们想要夺取利益,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她看到二人都在看着自己,接着说明自己的看法:“燕北与幽州毗邻,这是劣势,同时也是优势,若是燕北危急,派出去的军队也可以尽快回转。”   段鸣睿却并不赞同妹妹的说辞,“战场上瞬息万变,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人在指挥战事,战局同样也在制约着人,王后所说只是其中一种情况。幽州毕竟是王浚的大本营,他占有天然的优势,如果他发了狠,想要牵制我们,就算是领军将领想要回援也是不能够的。”   段雀桐知道兄长所说的也有可能,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底气,“兄长,我敢保证,燕北城定然能够守住,如果王浚派人来围城,我甚至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段雀桐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一时间倪放之和段鸣睿二人都被镇住了。   “敢问王后,为何如此确信?”倪放之虚心求教。   段雀桐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她先是看向了自己的兄长,随即将目光定在了倪放之的身上。、   倪放之直觉王后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当即肃了神色,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段雀桐也没卖关子,“少傅可听说过葛洪?”   倪放之:“自然听说过的,葛洪的师父郑隐与先父相识,我离开洛阳时,听说葛洪投入了吴兴太守顾秘的麾下,如今应是在和那里的义军作战吧!”   倪放之想起了在鹿鸣山上的那段时日,他的父亲与郑隐同为道家之集大成者,其实彼此都有些看对方不顺眼,是以双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也是听说葛洪十分有天赋,才记得这个名字。   段雀桐:“没错,去岁,他与石冰率领的农民起义军作战有功,还因此被封为了伏波将军,只是他这人一心寻仙问道,如今已经辞了官,随即前往洛阳寻找丹方,刚好被司徒丹臣遇上,估计再有两日,他就要到燕北了。”   段雀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带着光的,她自己看不到,可对面两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倪放之一时间甚至产生了一丝危机感,也不知那葛洪做了何事,竟然让王后如此看重。   段雀桐确实十分兴奋。   葛洪是谁?   那可是小仙翁啊!   在段雀桐看来,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期,整整三百年的动荡,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拥兵自重者所作所为全部出于私心,其间不知填了多少无辜之人的白骨。   不过,在这个时期也涌现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其中,段雀桐最感兴趣的就是仙翁葛洪和山中宰相陶弘景。   段雀桐对葛洪长生成仙的理念并不感兴趣,她看重的是葛洪的化学天赋。   这个人毕生致力于炼丹术,于医药养生方面的成就独树一帜。   现在的葛洪还不是那个写出了《抱朴子》的小仙翁,司徒丹臣把人诓骗过来,她就绝不可能再将人放走。   至于书中的世界和真实历史的差别,对于这一点段雀桐并不担心。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确定那位历史小白作者对于她不熟悉的事都是直接跳过。   可世界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它会遵循着事物发展的规律,将那些没有被注意到的事情补充完整。   所以段雀桐才敢肯定:葛洪,还是葛洪!   只是,她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人才隐居山林,寻仙问道。   既然对方喜欢炼丹,那就满足他啊!   这种科研大佬对于自己的追求都十分的执着,他们对外界并不十分关心。到时候正好和烛有道作伴,两人强强联合,也许能够创造出举世瞩目的奇迹。   段雀桐的思绪越飘越远,她知道火药是硫磺、硝石和木炭的混合物,知道这一点,让葛神仙把火药弄出来应该不难吧!还可以顺带研究一下烟花,正好给郎君他们做信号弹用。   段鸣睿看王后在发呆,正想和倪放之说些什么,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这位看着他妹妹也在发呆。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为人,还有他的来历,段鸣睿怕是要怀疑这老头而对他妹妹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了。   段雀桐其实并没有走神儿太久,她还在想要怎么劝服这二人,结果就听倪放之道:“臣等全凭王后安排,这就回去布置!”   段雀桐:“……”不用她劝了吗?   段鸣睿:“……”这位究竟看出什么来了!?   ……   离开王府,段鸣睿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倪少傅为何不问明情况就同意了王后的安排?”   倪放之回首望着眼前的王府,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彩。   道家一直都有望气之说,他还未到这里时,曾夜观天象,彼时燕北的气运已是极盛,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转换阵营的关键。   只是那时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可就在刚刚,在王后说完那番话后,他亲眼见到气运已成。   这天下,虽然现在各方豪强仍在角逐,可在他的眼中已是定局。   倪放之看着眼前之人,说道:“你可知,大王与王后乃此间变数!?”   倪放之留下这句话后就飘然而去,独留段鸣睿一人怔愣原地,胡乱揣测究竟何为变数!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我的存在就是bug!感谢在2022-07-19 21:53:27~2022-07-20 21: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两日后, 一架宽敞的马车来到了燕北城外。   “停车!”一道清越的男声从车内传出。   马车应声而停。   车门开启,一个意态潇洒的年轻人跃下马车,他看着坚实的城墙和上面巍峨的城楼, 目光中流露出赞叹。   “没想到, 兰名扬那厮竟然真的没骗人!”   “葛先生, 您说什么?”一旁的护卫没有听清, 出声询问道。   原来,这个青年正是葛洪。   去岁, 他离开军中前往洛阳,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古方, 只是那些方子却不是他想要就能轻易得到的, 因此他势必要寻一个门路广的人相帮。   兰名扬在洛阳的名气真的是四处传扬,他不做他想, 直接就上了门。却没想到,兰府的门房竟然都不通传一声,就将他晾在那里。   葛洪苦等半日,终于见到了外出的兰名扬,这个时候的葛洪还年轻,所以他也有年轻人的通病, 有时会不自觉地显示炫耀自己的才能。   终于见到了正主, 当即就说了一句:“身在曹营心在汉”, 只这一句话就将人给得罪了。   兰名扬想要杀人灭口, 只是他葛洪是谁?他可是立志得道成仙之人, 自然有些神奇手段,兰名扬几次想要暗害, 都叫他化险为夷。   后来, 那家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竟然说对他的才能心悦诚服,在知道了他非常人能及的追求后,就想要为他的成仙之路添砖加瓦。   葛洪艺高人胆大,并不担心兰名扬耍什么花招,只是他却没想到,兰名扬真正效忠的竟然是燕北王。   真是有意思!   “走吧!让我来领略一下燕北城的独特之处。”说完就坐在了车辕处,明显是不想再回马车里。   护卫有些为难,“葛先生,这处只是外城,距离内城还远得很,要不,您还是回马车里坐着?”   葛洪的回应是,直接抖了一下马缰绳,那马儿就哒哒地向前走动起来。   护卫无法,只好跟上。   到了城门口,自有一番盘问,等到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一行人就顺利的进了城。   距离外城约莫一里远,葛洪看到了许多排列整齐的房屋,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些竟然不是民居,其中出入之人都穿着碧黄相间的短打,这些人形容精悍,只是他们手中的东西却让葛洪十分意外。   “这些是士兵吧!他们这样难道是要去耕田?”葛洪询问一旁的护卫。   “确如先生所想,他们确实是去要耕田,谷雨过后,就到了耕种的时节,春耕可是大事,万万耽误不得。”护卫想起曾经挨饿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对于粮食的渴望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骨髓里。   只要能够吃饱饭,干点儿农活算什么?   严大人早前说过,不干活也要操练,还不如在农忙时下田,正好两不耽误。   葛洪点点头,他只是没有想到燕北的士兵竟然要亲自耕种!他看着那些人手中所持的工具,样式似也与别地不同,也不知到底作何用途。   马车顺着平实的道路一路前行,葛洪起初看到在田里忙碌的都是军人,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田间的平民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些人家的田地中还升起了浓烟。   葛洪见状问道:“为何他们要将柴草点燃?”   “这是王后传授给我们的精耕细作之法,柴草点燃后残留的灰烬和土壤混合,能够使庄稼长势更好!”护卫一脸骄傲地道。   将好好的柴草烧掉堆肥,以前他们哪里有这般奢侈。   塞外的冬日严寒,每年都有人冻死,可是现在,他们根本就不用去山中捡柴,地里的秸秆都烧不完,从王后嫁到燕北的那一年开始,燕北就再没冻死过人!不仅如此,燕北商行还有一种名为手套的东西,只要戴上,就连冻疮也少有人生。   葛洪看他及其他护卫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燕北极有归属感。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内城。   此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待城门卫的检查放行。   护卫主动解释道:“这些大多都是进城买卖货物的,普通买卖是不需要交税的,价格亦是十分公道,因此哪怕路途远些,也会有人前来。”   葛洪心头赞叹:燕北,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   只看这些入城之人彼此说笑的模样,就知道燕北于外来者的态度了,一座城池,能够敞开大门接纳四方来客,本身就代表着当权者的态度,难怪燕北王能够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追随投奔。   入得城去,葛洪更是开了眼界,城中十分宽敞,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往来不绝,就是与洛阳相比也没有逊色多少。   不同的是,洛阳于繁华之下潜藏这腐朽,这里却正是红日初升,一副蒸蒸日上之像。   葛洪对燕北城的风俗建筑等皆十分感兴趣,行进的速度就又慢了几分,直到王府来人停在了他的马车前。   纪方拱手道:“鄙人上纪下方,乃是王府亲卫营统领之一,听闻葛先生已然入城,王后特命在下前来迎接,还请先生移步王府。”   城中自然有人识得纪方,就算不认得他,可也认得亲卫营的装束,是以看到他对着一个年轻人如此恭敬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等听到他的话后,大家对葛洪的身份更是好奇不已。   能够让王后亲自邀请之人,那一定非同一般。   葛洪感受到周围人投注在他身上炽热的视线,点了点高贵的头颅以作应允。   虽然尚未谋面,可他对那位段王后早有耳闻,如今更是生出了些好感。   谁不想被重视呢?就算是葛神仙也不能免俗!   以后的日子多着呢,他可以另寻时间再细细领略燕北的民俗,眼下,他对那位素有仁善之名的段王后更感兴趣。   马车调转,往王府的方向而去。   ……   王府内,六六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母后在那瞎折腾。   “六六,你说母后是穿紫色半臂好看,还是碧色披帛好看?”段雀桐指着一旁丫鬟手中的衣裳问道。   六六的眼睛一会儿被艳丽的紫色吸引,一会儿又去瞧飘逸的那抹新绿,一时间,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段雀桐却好似等到了回应一般,煞有介事地道:“六六也觉得很难选,对吧?!”   迎春将王后要用的首饰取回来,进门时听到的就是这句。含笑说道:“王后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王子殿下自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难以取舍。”   段雀桐挑选了半日,也失了最初的兴致,她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衣服太少了,没有最合心意的那件,所以才会左右为难。”   迎春:“……那,奴婢稍后吩咐绣娘过来可好?”   段雀桐也就是这么一说,又哪里会亏待了自己,她不过是因为即将见到活神仙,有些激动而已。   等到前面通报,说是葛先生人已经到了府门外,段雀桐也终于收拾好了,她最终穿的仍然是她最初选的那身兰花紫。   段雀桐没追过星,不过她现在确实是有些激动和兴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儿子的小肉脸儿,惹得小家伙儿口水连连。   葛洪被人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室内,一个年轻妇人端坐在主位,与奶娃娃相处的画面十分温馨。   葛洪行了一个道家的礼仪,对上首之人道:“在下葛洪,自号抱朴子,见过王后!”   段雀桐看着他的面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此时的葛洪十分年轻。   年轻到什么程度呢?   段雀桐掐指一算,她竟然与葛神仙同龄,四舍五入一下,她这也算是沾了仙气儿了吧!   不过,这样年轻的葛神仙还是那个小仙翁了吗?   很快,葛洪就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实在是不必多虑。   葛洪入世后,既然选择步入官场,这就足以说明他也是有自己的政治理想的。只不过晋朝朝廷实在是腐败,以致民怨沸腾,揭竿而起。   正规军对上起义军,说到底都是晋朝自己人,就算打赢了又如何呢?   葛洪身处其中,觉得实在是没意思得很。   可眼前的母子俩却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二位,竟是有国运护体的。   国还未建,他却已经看到了国运!实在是奇怪也哉!   不过,自古就有借势一说,与这样的人交好,于他所追寻的大道大有裨益。   段雀桐端庄又不失和气地道:“葛先生一路辛苦,快请坐下喝盏茶。”   葛洪从善如流地坐了,对比兰名扬当初对他的态度,这位王后待人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来。   段雀桐:“久闻先生大名,如今先生拔冗前来,实在是我燕北之幸。”   葛洪虽然在擅长的领域自负无人能及,可却绝不自大,他如今声名不显,应是不会传到这偏远之地,不过他观王后神态,又不似作假,一时也有些摸不准了。   他索性问起了自己最在意之事:“在下当初同意前来燕北,皆因兰名扬与我说,这里可供给我炼丹的原料,并且还会让人为我四处搜罗丹方,未知他这话在王后这里可是算数?”   段雀桐没想到这位如此心急,不过早些步入正题也好,当下笑道:“自然是算数的,先生对于丹道的追求实在令人钦佩,如若能够为先生尽一些绵薄之力,那也是我燕北的荣幸。”   葛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脸上终于露出笑来:“王后实在是太过客气,是葛某要感谢王后的慷慨才是!”   段雀桐摆摆手:“不过也是我的一点儿私心罢了。”   “来了!”葛洪心下暗道一声。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对方有求于他,趁早提出要求,总好过他不知就里。   葛洪:“王后直说便是。”   段雀桐:“先生炼丹经验丰富,那可有遇到过炸炉?”   听到她问这个,葛洪当即就蹙了下眉,作为炼丹师,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炸炉,可这却又是无法避免的。   有些原料搜集本就不易,甚至可能一辈子只能寻到一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遇到炸炉,那对于炼丹师来说简直是抱憾终身。   葛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王后为何要提及炸炉之事,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段雀桐对上他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先生可有想过,金丹未成已是可惜,如果能够有别的收获,倒也能弥补一二。”   “我幼时曾经看过一本异闻录,说是将木炭、硫磺和硝石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比,就能够合成威力极大的利器,私以为炸炉与之应是有些关联。”   葛洪听她提到木炭、硫磺、硝石,忽而顿悟,他明白了炸炉的真正原因。   不过。现在葛洪更好奇的是,那种威力巨大的利器的正确配比是什么?威力又能有多大?如果反其道而行,将其中原理弄个清楚明白,是不是就能够避免再次炸炉呢?   葛洪起身一揖到底:“王后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下受教了!”   段雀桐起身还了半礼,“先生悟性高绝,就算没有我的愚见,也定能明悟其中的道理。”   葛洪面上客气,心底却着实熨帖,这位王后是他遇到的所有上位者中最擅揣度人心的,偏偏态度真诚自然,实在是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至于对方说他悟性高绝,他的天赋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时候一叶障目,就很难窥得其中真谛,由此说来,段王后可称之为他的一言之师了。   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回报一二。   葛洪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交与一旁之人呈上,“葛某醉心于神仙道术,于古来仙方秘法多有涉猎,对于养生之道颇有一些心得,这手札乃是葛某闲暇时所著,赠与王后,聊表心意。”   能够得到葛神仙的亲笔手札,段雀桐自然欢喜不已。   段雀桐直接让人将自己此前设计的图纸取来,拿与葛洪观看。   “先生请看,这是王府为先生准备的炼丹室,因为不了解先生的习惯,可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先生看着让人调整补充就是。我还让人寻了两个伶俐的小童,先生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与他们说,只要力所能及,定然会让先生满意。”   葛洪看着那些器具的名称作用,眸光湛湛,这位王后实在是他的贵人哪!   段雀桐却尤嫌不足,她思忖着给对方布置的实验室还有哪些不足之处,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才好。   王后的态度直接影响着下面人的态度,由此,葛洪的待遇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此次见面,双方相谈甚欢!各有所得!   等到送走葛洪,段雀桐才打开对方送她的这本书册,看清里面的内容,段雀桐一下子就愣住了。   什么延年益寿之道,这分明是一本房中术啊!   作者有话说:   燕北梧:这房中术,夫人可要练?   段雀桐:练!葛神仙活了81岁,他既然说能延年益寿,就肯定有效果!   燕北梧:都听夫人的!感谢在2022-07-20 21:33:46~2022-07-22 08: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 1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在段雀桐疯狂给两位科研人员戴高帽的时候, 燕北梧也彻底打破了拓跋荣的美梦。   甚至打败他的都不是燕北梧,而是一个刚刚闯出名堂的新晋将领——石勒。   石勒本是上党武乡羯胡族人,三年前, 上党大旱, 随着大旱而来的就是饥荒, 百姓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迫于生计, 身为佃户的石勒走上了逃亡之路。   在原本的轨迹中,石勒会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抓获, 并作为奴隶贩卖, 由此开启他的传奇人生。   只是,命运让他遇到了燕北的商队, 商队除了走商贩货之外,还承担着绘制舆图,引进人才的重任。   至于什么样的才算人才,王后可是说了,只要能喘气的,他们燕北都要。   就这样, 一群瘦骨嶙峋, 却又正值壮年的羯人被带到了燕北。   这一举动, 提前消灭了一支臭名昭著的抢劫团伙, 同时也改变了石勒原本的人生轨迹。   石勒虽然目不识丁, 可是却十分有远见,他在燕北过了半年的劳工生活, 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随即果断地投入军中。   他为人悍勇、善骑射, 一对双弧弯刀使得出神入化,很快就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不过短短三年,他已经从那个流亡者变成了燕北王手底下的一员猛将,此时,他才三十岁而已。   当听到大王点他和段凤睿做先锋的时候,石勒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段凤睿是王后的堂兄,大王让他来打响第一仗那就是在给妻族崛起的机会,而他被提名,那绝对是大王对他能力的认可,士为知己者死,大王的这份看重,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   与段凤睿正统的行军风格不同,石勒打仗只看结果,不重过程,什么阴谋诡计都想得出来。   两人一正一邪,相互之间打着配合,在大军还未到达前就顺利地解了武阳之围。   不仅如此,石勒还摆了拓跋荣一道,他与段凤睿商议一番,两人直接截了拓跋荣的后路,逼得拓跋荣只能转向并州。   至于为何两支先头部队就能逼得拓跋荣改道,这就要说起工部的新成果了。   因为段雀桐对古代典籍中提及的机关术存疑,是以有时也会与烛有道询问一番,其中最让她好奇的就是公输班的木鸢和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了。   两者一可进行空中观察,二可进行地面运输,如果能够亲眼得见,那对于她来说也可称得上是从另一个维度见证历史了。   而且,段雀桐受后世影响,她还提出了许多新奇的想法。   由此,战场上就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拓跋荣看到燕北军的先锋军,本来想要给燕北梧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全军覆没。   只是在将他们合围到一处关隘的时候,忽而有人如大鸟一般从空中掠过,他们倾倒了一种黑乎乎的液体,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浇了个满身淋漓,他当时就知道不妙,命人弯弓搭箭,直接射杀。   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又一只大鸟飞过,这次倒下来的却是火折子。这些火折子都冒着火光,随着它们落下,火势轰然而起,随即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蔓延,四处俱是哀嚎惨叫之声。   拓跋军自顾不暇,之前被围住的燕北军趁乱退出关口,几乎没耗费一兵一卒。   拓跋荣在亲卫的护送下好不容易离开了此地,却没想到平原处还有另一场噩梦在等待着他。   彼时,段凤睿已经接到了石勒的传讯,他看着远方逐渐逼近的拓跋军,如预期那般下达了命令。   拓跋荣听着传令官回报,说前面有一支燕北军,人数不足两千,看到他们后正在后撤。   拓跋荣当即下令全速追击,一刻钟后,他们看到了燕北军慌忙之中留下的军备,他们可能觉得带不走,竟是将之引燃,初时他还未放在心上,只一心向前追赶。   很快,队伍中骚乱起来,那些怪模怪样的马车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忽然动了起来,在移动的过程中,伴随着火光的还有那种令人熟悉的黑色液体流出。   这次的火势并没有之前惨烈,可是影响却要大得多!   火光四起,马儿如何能够不怕,由此发生的冲撞踩踏可以说是灾难性的。   两场大火,直将拓跋军烧的心颤胆寒,斗志全无。   燕北军的用意十分明显,而这样毒辣的手段还不知有多少没有使出来,为了避免更重大的损失,拓跋荣当机立断,直接南下,冲进了并州。   等到燕北梧大军压境,更是让拓跋荣没了退路,此时他陷入了困局,进退维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夺了并州的两座城池。   司马腾因此糟了无妄之灾,急忙调遣境内兵马与突然涌入的鲜卑人相抗,再也无力去管别处。   而司马越没了亲弟弟的支持,面对千疮百孔的江山,心下第一次生出了惶然悔意。   ……   拓跋荣如此轻易就被逼得逃离是各方势力都没有想到的,就连燕北梧也没想到,他只是让段凤睿和石勒去解武阳之围,却生生逼得拓跋荣南下。   时也!命也!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燕北梧面对眼前的大好局面,自然不会客气,他此次足足带了十万大军,这么多士兵每日的粮草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燕北梧明了了眼下情势后,一边命令贺敬柏分而化之,另一方面命各路将领攻而克之。   除了中军留守之人,其余各路兵马全面铺开,只打突击战、游击战,不打拉锯战,如此推进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拓跋荣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北梧鲸吞蚕食着祖辈的基业,虽知无力回天,甚至后悔当初南下,可事情已然如此,他也只有握牢手中的筹码,伺机翻身。   只是,燕北军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几次之后,别说士兵,就连他也心生惧意。   尤其是一次交战中,对方竟然引得道道天雷,炸得拓跋军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此后,拓跋荣彻底放弃了心中的那点奢望,开始寄期望于将并州变成他的地盘。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原本就飘摇的晋朝更是雪上加霜。   司马腾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向雍州和司隶借兵,立志要守住自己的地盘儿,因为雍州的加入,后来凉州也不能幸免,晋朝的整个西北方全部被卷入这场乱局。   中原各地起义不断,晋朝注定短命夭折,开始进入亡国倒计时。   鲜卑能够将匈奴驱逐出草原,雄踞北方,这足以说明这个民族的战斗天赋,虽然拓跋渊的儿孙不争气,这些年内耗严重,可手底下的兵却是实打实的强悍。   在远离了燕北军的魔法伤害后,拓跋氏在晋朝的西北大展神威,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们就占据了并州的大半区域和整个雍州。   拓跋荣面对如此战绩,终于洗刷了在燕北军面前败北的耻辱,同时也助长了他的野心。   中原富庶,比之平城,就是山地高原众多的雍州也不知繁荣了多少倍,如果能够攻占洛阳,占了晋朝的江山,岂不是能够完成夙愿?!   就在拓跋荣想要采取行动的时候,他死了,死于毒杀!   当时拓跋荣大摆庆功宴,上一刻他还怀抱揉搓着郡守家的小姐取乐,下一刻却一头栽倒在了桌案上,饭菜的油水和他暗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和嘲讽。   这一幕与曾经高柳王庭中拓跋浑等人被毒杀时何其相似,天道轮回,不外如是!   拓跋荣并未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实际上他的整个中枢神经都被麻痹了,他的痛苦更多的是源于心理上的。   他回想起自己戏剧性的一生,他的母亲虽是大可敦,可并不是原配。父汗的儿子众多,前面的兄长早已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与之相比,他能力不是最出众的那个,实力也不是最强悍的那个,可汗之位于他,遥不可及。   后来,拓跋浑出乎意料的成为了新可汗,包括他在内的兄弟们并不服气,等到他成为可汗,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之后才发现,父汗身边的那个贺敬柏原来早就被拓跋浑收买了。如果那时贺敬柏不是已死,他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后来,他在阿娘的帮助下夺取了汗位,彼时他志得意满,一心想要继承父汗的遗志,建立起属于他们拓跋氏的王朝,只是他却遇到了燕北梧——那个拓跋屈流落在外,并未被认回的儿子。   他忌惮燕北梧,同时也欣赏他,把他当做此生的对手,只是……   他快死了,对于死亡,他从来没有这么深的感知。拓跋荣的呼吸愈发困难,他听到耳边女子惊惧的叫喊,听到纷杂的脚步声,可这些随着生命的流逝都渐渐远去,所有的野望瞬间化作泡影。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大的遗憾并不是没能建国称帝,而是此生没有真正的与燕北梧来一场正面的交锋!   拓跋荣的死讯很快传遍四方,燕北梧真正成为了北方的王者,再无一人能够与之匹敌。   在燕北梧在西北大发神威时,段雀桐也不遑多让。   与郎君的纵横捭阖不同,段雀桐坚信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改变生活!   恶邻王浚悲催地成为了第一个试验品,他将直面知识和科技的力量。   ……   葛洪不愧是化学天才,段雀桐不过是给他递了一根杠杆,他就开始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不过七日,葛洪就将火药研制出来了。   那天,晴空万里,忽然一声轰然巨响,恍若晴天霹雳,直让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正在家中安坐的段雀桐倏然起身,她的目光透过墙壁,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是~成了?!   段雀桐的声音中难掩激动,她吩咐道:“着人备车,我要外出!”   等她到了地方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被镇抚司的人围了起来。   他们看到王后的车架前来,放行通过。   段雀桐下了马车,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年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甚至是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段雀桐不与这些没见识的计较,等到以后将鞭炮和烟花制出来,怕是这些人比她还要兴奋。   她随手招来一人问道:“葛先生没事儿吧?”   被她招来的正是狄星——余查修的妹夫,他如今已是百夫长,今日刚好是他带队巡逻。   他听到王后问询,有些一言难尽地道:“葛先生一切安好!”除了满脸灰。   段雀桐蹙眉,“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狄星:“回王后,葛先生无事,有事的是烛大人。”   他也不用催促,将这里发生的事一一禀明。   这日,葛洪在原有的基础上又调整了一下配比,然后就开始了实验。   他在炼丹炉下点燃了火,没过多久,丹炉与炉盖儿的缝隙中就溢出了烟雾,葛洪回身去寻纸笔记录,结果刚到了桌边,就听到一声巨响,丹炉的盖子直接弹射而出,穿透房顶飞了出去,室内也充满了浓烟,同时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幸好炼丹室建造时防火做的十分到位,否则怕是还会引起火灾。   总的来说,这次的实验十分完美,除了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烛有道。   他本来找葛洪有事,只是守门的小童说仙师正在炼丹,不喜他人打扰,烛有道知道葛洪于炼丹一事十分上心,当即决定稍后再来。   只是还没等他出了院子,先是一声巨响传来,随即他就被飞出的丹炉盖子砸倒在地。   段雀桐听到这话再不敢耽搁,一边吩咐人赶快去寻乔九通,另一边就往工部后面走。   葛洪是化学天才,烛有道是机械专家,这两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谁都不能出事啊!   作者有话说:   狄星尔康手:我还没说完呢!烛大人无事啊!躺两天就好! 第115章   当月月底, 燕北就得到消息,王浚终于采取了行动,派遣大将祁弘陈兵边境。   与此同时, 高梵天也已经带着人通过了杨老爹口中的秘道, 顺利地潜入了幽州。   只是王浚对于燕北防范极深, 山林外围也有士兵在镇守巡逻, 高梵天只好带兵先行隐藏起来。   “将军,可要按原计划行动?”身旁一人问道。   高梵天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没好气地道:“行动?拿人命去填吗?也不知道动动脑子!”   这人讪笑,“那怎么办?将军画出道来, 我们听着便是。”   高梵天指派了几个斥候营的人, “你们去瞧瞧,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小心点儿,别暴露了。”   几个斥候兵领命而去。   三个时辰后,他们全部回来了。   “将军,我们怕被察觉,没敢靠太近,粗略估计能有两千人, 咱们藏身的这处林子外围有两百人, 两个时辰换一次班。”领先一人回禀道。   高梵天摸着下巴, “两千人倒是不多, 最好能悄无声息地把人干掉。”   “将军, 那咱们不用震天雷吗?”   高梵天觉得自己带了一群棒槌兵,“用什么震天雷, 没听我说悄无声息吗?”   将军此言一出, 众人一时竟都觉得有些可惜。   真想早些见识震天雷在战场上的威力啊!   总算幕僚还算靠谱, “将军,在下有一计策。”   高梵天示意他快说。   “咱们可以设法将人引到山林里,趁其不备,然后……”他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又一人道:“将军,我们可以趁着夜色偷袭。”   高梵天之前也想过这么做,不过将人引进树林,也只能引进来一部分。   为了方便过山,他这次一共也就带了三千人过来,干粮也只带了三日的,还是要速战速决。   高梵天说着自己的计划:“这样,酉时末天色就暗下来了,猴子,你到时候弄出点儿动静,将负责巡逻的那队人引到林子里,咱们把人料理了,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继续巡逻,等到下一班人来了,再如法炮制,如果他们巡防的时间没有变化,到时候正是子夜时分,趁着夜色,咱们直接去端了他们的营地。”   “谨遵将军令!”众人齐声道。   军中有一擅口技者,擅长模仿各种声音,他被委以重任,设法将山林外的士兵引进瓮中。   太阳渐渐西斜,这处山林密布,又比轩敞开阔处更加昏暗些。   一人看着幽暗的山林,对旁边的高个儿道:“你有没有发现,一到晚上,这里就特别渗人,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要冲出来把人拖进去。”   “脏东西没有,野兽倒是有可能。”高个儿漫不经心地回道。   先前说话的人有些胆小,“不会真的有野兽跑出来吧!”   “哼~放心吧!这个时节山里的东西多,野兽对下山没兴趣。”只是他刚说完话,眉头就蹙了起来。   旁边一人有些被他吓到了,迟疑地问:“怎么了?”   高个儿凝神细听,“林子里好像~有人?!是女人和孩子的声音。”他肯定地道。   “这么晚了,林子里怎么会有女人和孩子,别是夜鬼吧!”   高个儿没搭理他,直接上报了都尉。   都尉努力分辨,似乎真的有人声,而且她们似乎正在被野猪追逐,其他人也听到了。   “都尉大人,咱们好久没沾过肉味儿了。”其中一人暗示道。   都尉笑骂一声,然后点了一队人进去查看。   他们进入林子中不久,外面的人就听到了呼喝声以及跑动追逐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野猪的嚎叫声。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后来听那声音似乎不只一头野猪,还有人在呼唤同伴帮忙。   “这不会是遇上了野猪群了吧!”   “搞不好是母猪带着小猪巡山,然后刚好被咱们给碰上。”   ……   都尉大手一挥,又进去了一波人。   此时,在外面守着的这些士兵的注意力也全部都被山林里的动静所吸引,根本无心注意其他。   等到里面传来一声野猪的惨嚎声,他们的脸上俱都带上了笑,然后这个笑就此定格,只有断裂的颈椎证明着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反应快的也敌不过对方有备而来,先后都赴了黄泉路。   ……   子夜时分,另一队人过来交接,在两支队伍交错的一刹那,变故陡起,道道寒光闪过,血腥味儿随之弥漫。   燕北军进入幽州的第一仗,除了个别人受了点儿轻伤,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对方四百人。   戍边军的营地据此并不远,高梵天命手下吃了些东西,稍事休整,随后就展开了夜袭。   凌晨,是人最困倦疲乏的时候,营房外,值夜的士兵强撑着精神,可还是控制不住头脑发沉。   有一瞬间,他似乎还看到人影在前方一闪而过,他苦笑一声,暗道:还真是困得脑子都不清醒了,竟然都出现了幻觉。   很快,他就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在他想要发出预警的时候,一阵刺痛传来,随即身体被轻轻放倒,永远陷入了沉睡。   今夜,黄泉路注定拥堵!   高梵天占了这处营地,随后就将此地作为据点,又派人回去调集军队粮草前来,等到王浚发现时,这处地界俨然姓了燕。   这里位于真定城外二十里处,如果燕北军一直盘踞此地,就相当于扼住了幽州的咽喉,王浚本想着趁燕北梧被西北的战事牵绊,消耗削减对方的实力,却没想到祁弘刚刚抵达边境,真定就遭遇了突袭。当即调兵遣将,势必要重新夺回此地。   高梵天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不怕对方来,反而怕对方不来。   最开始他打的就是守株待兔的主意。   燕北如今的主力都在西北,如果幽州全面出动,那燕北城则危矣!   上面给他下达的命令也是要他牵制住幽州的兵力,当然,能消耗他们的力量自然最好。   高梵天守着这处山林,一旦对方的兵力过盛,就带着人往林子里钻,他们身穿迷彩,几乎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有心隐藏,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幽州军很是吃了些亏。   几次之后,幽州军难免束手束脚,高梵天看时机成熟,开始主动出击,燕北的神兵利器终于在这片土地上响起。   高梵天夜袭几次尝到了甜头儿,如今特别喜欢搞夜袭。   这天晚上,夜色深浓,星月都暗淡至极,高梵天派人直接炸了真定的城门。   人们在睡梦中被惊醒,只是大多数的百姓都选择安静地躲在屋中和地窖里,好奇心似乎都给了猫。   之前私下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刺史触怒了天神,不日便要降下天罚,只有安静的藏好才不会被波及。   如今,果然来了。   他们可以躲,真定城中的士兵却不能。   而且,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罚,这是燕北的野心!   燕北军攻城用的是炸药,等到真正进攻前又来一波震天雷。   暗夜中的巨响和火光直接将幽州军吓得肝胆俱裂,震得人仰马翻。   黑暗的夜,处处都是火光和呐喊声,恍然间好似整个城池都已被包围沦陷。   刺史府内,幕僚劝道:“大人,如今燕北军正一路向南城而来,等到他们真的到了府前,再想离开就来不及了呀!”   其他人也纷纷劝了起来。   这时,之前派出的士兵前来汇报城中的情况。   “大人,燕北军手中有一物,只要投掷出去就会炸响,飞射的碎片直将人炸得血肉模糊;又有一物威力还要更强一些,引燃后不仅会出现巨响,谁若是被波及到也会被炸飞炸碎,地面亦会出现深坑。”士兵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原本悍不畏死的,在听到这些情况后,也都沉默下来。   他们可以与敌人拼杀,可是却不能白白的送死,尤其是死的那么惨烈。   王浚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脚底的震动做不得假。   可是,他真的要离开吗?离开后,他还有机会回来吗?   最后,王浚还是走了,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他颓丧地意识到,他老了!开始惧怕,再也没有了曾经不顾一切的意气!   可他也不可能将真定拱手让人,“段务勿尘,你带人留守在这里,务必剿灭进犯的燕北军。”   段务勿尘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的神色,恭声道:“属下听令!”   王浚抓握了一下他的臂膀,似鼓励,又似安抚:“守住了真定,我就将丽姝许配给你。”   丽姝是王浚的幼女,今年尚未及笄,而段务勿尘已然有妻有子,王氏女自然不可为妾,将王氏女许配给一个鲜卑人,这在王浚看来是莫大的荣耀。   看到段务勿尘答应,王浚这才在亲卫们护送下离开。   亲卫营总统领吴双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大人,段务勿尘也是鲜卑人,他真的会死守真定吗?”   王浚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将段务勿尘留下,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段务勿尘在他麾下已有十年之久,这些年一直都尽职尽责,无可挑剔。   除此之外,鲜卑人打鲜卑人的情况还少吗?燕北梧和拓跋荣同是鲜卑一族,听说还是一个祖宗,可打的却比谁都狠。   而且,之前他们派去燕北的那波段氏鲜卑的探子一个都没回来,其中还有段务勿尘的侄子。当初段氏女来信,他没说那些人被扣下做了苦力,而是告诉他们那些人已然全部殒命,有此仇怨,段务勿尘也会尽心吧!   不过,该防的还是要防,他将羯朱召来,让他带着乌桓骑兵观望城中的情况,并随时准备支援,如有异动,要及时上报。   他手底下的乌桓人和鲜卑人向来互相牵制,这样,就相当于上了双重保险,如此他也能方心些。   段雀桐后来知道后,心下感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王浚也算是一方枭雄霸主,可他的天真却总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王浚的父亲王沈出身太原王氏,只是他的母亲却出身低微,王浚是个连外室子都称不上的私生子,王沈对于他的母亲和他本身都看不上眼,也从来没有承认过。   只是王沈这人可能命里无德,临到咽气也没有第二个儿子,不得已,他的亲戚立王浚为嗣,承袭了王沈的博陵公之位以及王家的家业。   在原本的走向中,王浚会兼任冀州刺史,并由此养大了野心,想要自立称帝,谋朝篡位。   后来羯族领袖石勒谎称要拥护他,王浚引狼入室,直接被捕斩首,成了名副其实的糊涂虫。   而今,石勒正在雍州前线,王浚却把自己的两个助力全部推开了,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23:31:49~2022-07-23 23: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悠 4瓶;海水、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九月底, 西北的战局稳定后,燕北梧留下段凤睿、石勒、宋赞、施文等将领,同时被留下的还有严际中, 他则是直接率军回防。   燕北是根基, 那里有他的妻儿, 决不能出事。   段雀桐得到消息后, 这一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 虽然这些年她也学了不少,可她的脑袋里充满了文学式的浪漫, 对于军政她是真的不灵光。   可是包括严际中在内的老臣对她的话又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信任, 遇到大事总要与她相商,让她一个外行给内行提建议, 她心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偏她是燕北的王后,下面的人都在看着她,作为王后,她要沉得住气,不能露了怯,还要让人相信燕北的强大。   现在, 她的主心骨要回来了, 她终于能够放肆地睡了。   大王即将归来的消息直接给燕北打了一针强心剂, 虽然这些时日战火并未波及到城中, 可是每日都有伤兵从前线退下来, 又有新的兵力进行补充,这些无不让人揪心, 如果不是城中的官员稳得住, 怕是百姓们都要出逃了。   即便现在也有人离开, 只是那些更多的是外地的商人,除此之外,也有胆小的提前避到山林里。   不过家有耕田的都还能稳得住,这就是农耕文明的鲜明特色,老百姓安土重迁,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轻易舍弃自家的田宅房屋。   现在庄稼马上就能收获了,这是辛苦一年的成果,谁都不想轻易放弃,镇抚司甚至还派了兵马在耕田附近巡逻保护,以防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幽州兵。   此举本是为了让百姓安心,却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大鱼小鱼也逮了不少。   燕北梧要回来的消息王浚自然也知道了,在他的要求下,祁弘又加快了进攻的强度。   燕北寸步不让,炸药、火油、弓.弩、震天雷,轮番上阵,供给一时跟不上,就直接以命相搏。   双方互有胜负,但与王浚最初的设想却相距甚远。   十月中,王浚亲临前线,与他同来的还有十万兵马。   段雀桐得知这个消息,知道王浚慌了,可大军回来还需要时间,双方现在争夺的恰恰就是时间,如果王浚不惜代价的强攻,那燕北很难守住。   她能看清的,倪放之等重臣自然也能看得清,甚至比她看的还要长远。   早在段务勿尘与高梵天对上那天,他们就在想着如何将其策反。   倪放之不仅盯上了段务勿尘,还盯上了羯朱手底下的乌桓骑兵,他亲自出马,出发时还带上了投靠燕北的段氏鲜卑族人以及乌桓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如今,真定城早已投了燕北,双方不过是假打佯攻罢了。   现在需要段务勿尘和羯朱出力,他们背刺起王浚来没有丝毫手软,政治和战争从来没有公正和良善可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对己方有利的,就是好的!   王浚听闻后方传来的消息,得知段务勿尘和羯朱齐齐背叛,当即又吐出一口血来,这一场豪赌,他直接拿出了所有的身家,现在却发现,原来内部已经有了蛀虫。   认清这个事实后,他并没有听从手底下的人的劝说,而是选择了孤注一掷。   既然你夺了我的真定,那就拿燕北来换好了!   王浚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铺开,直接冲破了燕北军的防线,只用了三日时间,就攻破了燕北外城。   随即他让大军稍事休整,一路向前推进。   只是这一路的伤亡比之攻破外城时要惨重的多。   此时燕北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完毕,有些看着再正常不过的地面实际上下面却插满了尖刺,一个不慎,掉入其中就会被扎个对穿。   众多深浅不一的沟壑,不知吞掉了多少士兵和马匹的性命。   此外还有投石机、箭雨等,也不知燕北是用的什么法子,弓箭的射程竟然能够那么远,远到见过的人直以为自己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只是主将有令,哪怕明知道冲上去就是个死,士兵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身边的战友不停地倒下,心底惟余一片麻木。   一波又一波的幽州兵拿命铺了一条路来,幽州军终于来到了燕北城下,   燕北王府内,段雀桐眉头紧锁,她没想到王浚竟然完全不顾后果,外城攻陷的太快,他们的布置远远没有达到预期,还有那些被撤入内城的百姓,如果不能处理好,怕是内部也会出现乱子。   燕昭看着母后眉头紧锁,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段雀桐从思绪出抽离,看到的就是儿子的这副小模样,她戳了下儿子的小脸儿,好笑道:“你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   燕昭伸着小手指向母后的眉心,软糯糯地道:“皱皱。”   燕昭现在正是有样学样儿的年纪,总爱模仿大人。   段雀桐爱怜地将他抱到怀里,贴着他软软的小身子道:“等你父王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燕昭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父王这个人,不过周围人经常提及,他也能跟着蹦出两个字:“父父。”   不过,父父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小小的脑袋却是不清楚的。   段雀桐想象了一下父子二人见面的情形,不觉笑了出来,等到再抬头时,却发现外面已经飘了雪。   又下雪了啊!   记忆中重要的事情似乎都与雪有关,希望今冬的第一场雪能够给燕北带来好运。   她的目光飘过白茫茫的天地,一直投射了很远、很远!   此时,燕北梧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了盛乐,盛乐距离燕北也不过四日路程,王浚防着他们驰援燕北,此前一直派了一队人马在城下围着,他们是在得到燕北王即将抵达的消息后才撤离的。   大军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他们连日奔波,需要补给和休整。   一个时辰后,一个满身浴血的骑兵纵马而来,燕北梧得到下面通报,当即心头就是一紧,燕北的情势怕是不容乐观。   骑兵身受重伤,又在雪地里疾驰了一路,直接被带到了军医处。   燕北梧到的时候,军医刚刚拔掉他身上的箭镞,此时正在给他包扎。   骑兵的脸色是失血的青白,看到他,那人神色激动,眼中却已是含了泪,他嘴巴张合几次,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护士托起他的后脑,喂了他一些盐糖水,嘴里还念叨着:“多喝点儿,大夫说喝这个对身体好,可怜见的孩子,这是糟了多少罪哦!”说完还不忘叮嘱燕北梧,“大王,娃子身上还带着伤呢,需要多休息!”   燕北梧点头应了。   军中对这些肯加入军医处的妇人都十分敬重,有了她们,不知挽回了多少士兵的性命,伤员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原本军医处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可一则她们经得事儿少,见不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再者,燕北军虽然治军极严,可那些糙爷们见了姑娘口花花的却不在少数,军法都堵不住他们的臭嘴,最后军医处就只能看到已婚和上了年纪的了。   燕北梧:“燕北现在情况如何了?”   士兵的喉咙还有些干涩,不过说话却十分有条理:“大王,王浚带了十万兵马围城,我们一行出来时一共有五十人,最后只我一人活着见到了大王,出发前,李将军说,王浚应是想趁着大军未归,城内空虚之际攻下燕北城。”   燕北梧倏然转身,只留下一句:“照顾好他。”   燕北的传令兵并不是都在一处的,这样安排就是为了避免消息无法顺利送达,而且他们不只会派出骑兵,还有信鸽,可现在信鸽一个未见,传令兵也只到了一人,由此可见,王浚对燕北的封锁有多严密。   王浚明显是被逼急了,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此时,外城怕是已经被攻破了。   他再不敢耽搁,直接点齐兵马,趁着雪夜就往燕北赶去。   他们一路疾驰,天幕尽头,绚烂的花火在天际绽开,燕北梧暗道不好,那是燕北在给他传讯。   队伍中的传令官也点燃了烟花以作回应。   不用主将吩咐,大家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燕北城此时的处境确实艰难,可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王浚虽然下足了力气,可段雀桐这人怕死,如果燕北城被攻破了,她和儿子能落得了什么好?!   是以在知道对方想对燕北动手的那一刻起,段雀桐就苦思冥想地出主意,没少压榨葛洪等人。   从备战那天,距离现在足有五个月了。五个月,燕北能够拿出的不只有火药和震天雷,还有更神奇的东西。   大雪下了一夜,天地间一片银白,好似一曲葬歌。   天刚蒙蒙亮,城外就响起了叫阵声,其间还夹杂着战鼓声。   牛皮鼓面似乎也被霜雪冻结了一般,响声沉闷,砸在人的心头,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段雀桐看着下方黑压压的甲兵,第一次知道,原来兵临城下,真的会“黑云压城”。   段鸣睿护在一旁,劝道:“这里有臣等,王后还是回去吧!”   段雀桐看着兄长关切的神情,说道:“兄长,人家都打到门口来了,咱们也得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对吧?”   段鸣睿不知道三妹妹要作甚,这个妹妹在与他们分开的这些年,早已褪去了曾经的温婉,如今已是越来越有国母的风范了。   很快,段鸣睿就知道了。   段雀桐示意忘夏打开匣子,一柄锃亮的□□安静地躺在里面,看着三妹妹熟练地装弹,上膛,瞄准,段鸣睿脸上难掩惊讶。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燕北的王后打响了第一枪。   瞄准镜内,一个头顶簪缨之人坠落马下。看到这一幕,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原来,倒下之人正是祁弘,一军主将就此倒地,霎时引发了幽州军的骚乱。   城楼上的燕北军却是知道,这一枪乃是王后所发,王后乃是一介女流,且不通武艺,她竟然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射杀一位将军,只此一点,就足以振奋军心!   段雀桐松了一口气,不枉她练习了这么久,总算没有掉链子。   在火药成功研制出来的那天起,段雀桐的目标就是□□,从第一代的竹筒式,到她手里的这一杆,中间已经经历了六次升级,版本更是多达十余种。   之前一直没用,一方面是想将它作为秘密武器,更重要的是□□的稳定性一点儿都不好,甚至会出现一次性报废的情况。   索性,他们现在储备的数量足够多,准头不够,质量不好,全都数量来凑!   现在他们备的弹药,有的是直接在火药里面加了油脂,有的加了碎瓷片和玻璃渣,甚至还有加了辣椒粉的。   经过改良,才有了以火药推动的铁弹和她手里的铅弹,只是铅弹十分稀少,他们手里的材料有限,葛洪最终也只炼出了百余枚而已。   段雀桐听着耳边的一声声“嗖~嗖~”的枪响,感觉就像是一大群人在放窜天猴,明明眼下处境十分危急,可在焦虑之余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种感觉在听到将官不厌其烦的提醒后尤其强烈。   “后一排和前面的离得远些,小心被波及了。”   “招子都放亮点儿,幽州的杂碎都跑到射程之外了,还开火?!弓箭手准备!”   ……   段鸣睿凑到她的身边,“三妹妹,你手里这杆□□给为兄使使如何?”   段雀桐看了看手里怪模怪样的□□,比起以往的确实好多了,至少它有枪托和准星,她直接将□□塞到了段鸣睿的手里,“送给兄长便是,只是别连续用,小心烫出一手的水泡。”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段鸣睿视若珍宝的接过,手里这款一共就制了五支,还有两支报废了,他能分到一个,父亲知道后都得眼红。   这时,葛洪将手中的望远镜递了过来,“王后,之前那人还活着。”   段雀桐接过来看,只是祁弘已经被人抬了下去,现在在阵前指挥的又换了一人,虽然没有看到人,不过有一点她却是肯定的,“祁弘活不了多久的,刚刚那枪我打中了他的肺部,估计抬下去他也差不多咽气儿了。”   葛洪:“不想王后对这些还有涉猎,等到安定下来,在下定要向王后讨教一番。”   段雀桐:“乐意至极!”她巴不得对方早日将《金匮药方》和《肘后备急方》写出来呢!   倪放之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头暗叹:后生可畏!葛洪这人确实厉害,难怪当初郑隐会将衣钵尽数传给他。   这人归隐山林时是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上了战场是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一手炼丹术已是青出于蓝,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医道不分家,虽然尚不知他在医药方面的天赋,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更为可怖的是,葛洪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前途实是不可限量啊。   ……   燕北被围的第一天,城墙下的空地上堆满了尸体。   夜幕降临,幽州军并没有停下攻击,反而变本加厉,经过了一个白天,他们虽然对□□仍然惧怕,可是与最初相比,也已经适应了。   更何况,他们手里的投石机和弩机的威力也并不小。   上一刻,城上的士兵还在往城下投掷炸药,下一刻,他就被一块石头砸破了脑袋。   巍巍城楼上,地面早已被鲜血浸透。   城楼下的幽州军轮番休息,燕北军却是不能够,他们只能趁着间隙小憩片刻,手里的武器却没有一刻放下。   城中的青壮被发动起来,帮助运输军备物资,救治伤患,百姓们自发地熬汤煮饭。   他们已经受够了战乱和饥荒之苦!在此地生活的越久,就越能体会到燕北的好来,只希望城墙上的士兵能坚持得更久些,希望援军早日到来,希望不要有城破的那一日,希望……   如此又过了一日,守城的士兵们愈发的困乏,许多人已经熬红了眼睛,不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对人的折磨比饥饿更甚,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根本不容有丝毫放松,一旦城池被攻破,以幽、燕之间的关系,迎接他们的很可能就是屠城!   他们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   燕北不缺粮草和武器,他们缺的是足够的兵力,这一点,双方都非常清楚。   王浚这样不分昼夜地攻城,就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只要一块没守住,那城墙上站的兵就会换了人。   如此,在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城墙上的将士俱都疲惫不堪,雪和血化作一片泥泞,呼吸间是浓重的血腥味儿,被北方一吹,又添了几许凄惶惨烈。   城中的青壮全被召集起来,护城之战,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关乎妻儿老小,他们拿起了前人留下的刀剑武器,或是主动,或是被迫地承担起了重任。   葛洪放下手中的长弓,看着肃立在角落,形同雕塑的段雀桐,上前问道:“王后,看到此情此景,您作何感想?”   段雀桐看着远方,“胜者为王,我们会胜的,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大王归来的那一刻!”   他们今日的遭遇,就是此前真定的重演,彼此本来就是敌人,没什么可说的,难道后悔了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吗?不过是早晚罢了!   他们艰难地又撑过了一天,等到了第四日的清晨,事情忽然有了变化,只见幽州军的后方起了一些骚乱,有人道:“难道是大军回来了?”   倪放之:“没有那么快,想必是东平州的援军。”   段雀桐的心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又放了下来,她举起了望远镜,看到将旗上是一个“江”字,倪放之猜对了,不是郎君,是东平州都指挥同知——江展。   江展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燕北城的压力,军中士气为之一振。   ……   余查修带人守在大军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到王旗飞扬,就让人引燃了信号弹,带着战马上前等待。   骑兵先行,连夜奔袭,马匹已然疲累不堪,燕北梧看到余查修旁侧的那匹枣红马,心头鼓胀。   余查修上前行礼,“大王,王后命下官在此等候,这是王后早两个月前就派人送来的。”说着将红莲的缰绳递了过来。   燕北梧接过,直接从墨云的身上越到了红莲的背上,抚着马鬃,接下来就要靠它了。   墨云不再年轻,体力远远不及从前,他拍着自己的老伙计道:“你在这休息几日,事情了了,就接你回去!”   墨云似乎听懂了,它咴咴两声,又用尾巴扫了下红莲,随后就退立在一旁。   “换马!”   随着一声令下,众将士纷纷换骑,他们这一路,就是这样换马不换人。即便如此,有的马儿身上失了重量,好似也卸了力,当即倒地不起。   燕北梧对余查修点了点头,随即一夹马腹,继续向燕北而去。   骑兵如疾风一般到来,又如利箭一般激射,余查修收回了视线,招呼着人将马儿带回去将养。   在燕北城被围第四日,燕北梧终于回来了,他手举长刀,如一柄利剑一般冲入敌军阵营,亲兵们随护在侧,手里的长刀亦是舞得虎虎生风。   “大王回来了!”   “大王回来了!”   “燕北有救了!太好了!!”   ……   段雀桐听到阵阵高呼,目光投向远处,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可她知道,那是她的郎君!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的目光追逐着那个身影,片刻都没有离开,有那么一瞬,两人的视线似乎交汇到了一处,胶着片刻,随即分离!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我知道郎君为何从无败绩了!”   作者:“为何?”   段雀桐:“郎君采取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作者:“……”看似不要命而已! 第117章   燕北梧驱马直直地向王浚逃离的方向而去。   王浚本还想让人将之围堵截杀, 却不想燕北梧几年未见,愈发地骁勇,看着他在大军中穿梭, 如入无人之境, 所到之处, 手起刀落, 竟是如砍瓜切菜一般,当下只想着先避开他的锋芒。   “父亲的安危为重, 您还是先行撤离吧!”王硕劝道。   王浚看着长子担忧的目光,这次没有拒绝, 他郑重地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见机行事!”   “父亲放心!”   王浚随即在三子王砭和刺史府亲卫的护送下匆忙撤离。   陆欢一甩刀锋上的血迹,回首道:“大王, 王浚跑了!”   燕北梧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要的就是他逃,当即吩咐道:“让幽州军知道他们的刺史大人临阵脱逃。”   陆欢:“是!”   “王浚逃跑了!”   “王浚丢下军队自己跑了!”   “王浚被燕北王吓破胆了!”   最后,几千人齐声喊出这句话,“王浚逃跑了”在燕北的上空回荡。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之燕北军的长刀还要锋利,原本还在与对方拼杀的幽州军受此影响, 也生了退意。   正在撤离此地的王浚心头血气翻涌,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 面上却已是一片青青白白。   燕北梧, 实在是阴险!   一旁的亲卫注意到他的面色不对, 连忙劝慰道:“大人,留得青山在, 不愁没柴烧!”   王浚勉强点头, 可他如今已是日薄西山, 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开城门!”城墙之上,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号角声,城门缓缓开启,受困多日的燕北军出城迎战!   城内守军、东平州的援军,以及燕北梧率领的骑兵,他们分成十余支,由各自的将领分别带领冲进敌军阵中,将此前的合围之势全部打乱,又有王浚临阵脱逃,凡此种种,幽州军的军心已乱。   幽州军乱了阵脚,听到城楼之上迎战的号角声,又看到己方阵营有了溃散之相,有些人随波逐流,有些人茫然无措,一时间竟是被燕北军冲撞的四分五裂,再想聚集,却是难上加难!   第一支队伍撤离后,不过一刻钟,幽州军的阵形就再也维持不住,纷纷溃逃。王硕想要军队有序地后撤,只是此时战局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   城楼之上响起了战鼓之声,此时这声音却好似将燕北军民连日里心头的沉重都一起震飞了出去。   随之响起的还有呐喊声,欢呼声!   他们的大王回来了!   燕北城守住了!   燕北梧看着危机已解,回首望了一眼城楼上的那道身影,随即一扯缰绳,高声道:“儿郎们,随我去宰了王浚!”   这句话霎时挑动了周围人兴奋的神经,一时间呼喝声四起,段雀桐在城墙上看到一群人高举武器离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是要去作甚?”   倪放之负手而立,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道:“应是要去截杀王浚!”   王浚一死,幽州即可落入囊中,大王自然不肯轻易放虎归山,哪怕那只是头病虎。   燕北梧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王浚离开,只是幽州的兵马数量实在是太多,他势必要让他们主动撤离,王浚离开是最有效的办法。   现在幽州军已然溃败四散,留守之人自然能够应对,他可不是要趁着王浚还未逃远将之斩杀?!   燕北梧纵马驰骋,追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已远远地看到王浚一行的身影。   燕北梧的眼中射出冷芒,呼喝一声,红莲的脚程又快了几分。   王浚听到后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回首一望,正对上那个杀神的眼睛,这人怎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一时间,他只觉血液都凉了一半儿,只想迅速逃离。   只是他的马快,燕北梧的马更快,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燕北梧的长刀就已到了眼前,王砭迎刀而上,只是双刀交错,他手中的长刀已然断成两截,而眼前长刀去势不减,直接将人斩落马背。   王浚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血,滚烫的血液沿着他的脸颊一路下滑,直叫人肝胆俱裂,他看着三子倒地的身躯,一时间有些愣神,未等他反应,另一护卫又已身死!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王浚看着燕北梧手起刀落,可眼睛却始终盯在自己身上,心中的怯意顿时被怒火取代,事已至此,他再不迟疑,举起手中的长柄钩斧,迎上了燕北梧的九环大刀。   第一下,王浚虎口破裂。   第二下,钩斧被刀环扣住,他力有不敌,钩斧直接脱手而出。   第三下,飞起的是他的头颅!   落地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似乎还传来了部下叫他的声音。   燕北梧看着对方依然圆瞪的双目,说道:“死在我的手里,不亏!”   “王浚”似乎终于得了一丝安慰,竟然真的闭了眼!   陆欢用□□挑起王浚头颅,高高举起,高声喊道:“王浚已死,投降不杀!”   “王浚已死,投降不杀!”   此前还在浴血拼命之人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刺史大人,没了?!   那他们还要接着打吗?   有人选择肝脑涂地,也有人选择放下武器,直到这里终于安静下来。   燕北梧看着王浚的尸首,吩咐道:“着人收敛了吧!”   不让人曝尸荒野,这是他给予对手最后的尊重。   他又转向传令官道:“通知大军,此间事情已了。”   传令官连发九枚信号弹,这是敌首伏诛之意。   倪放之:“大王果然英勇,幽州没了王浚,不足为虑。”   段雀桐看着下方仍然混乱,己方却已然取得优势的战局,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先生所言极是,昭儿几日未见我,我就先回去了,这里还要仰仗先生。”   倪放之施了一礼,让了一步道:“王后请!”   段雀桐轻轻颔首,在护卫的陪同下步下城楼。   倪放之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葛洪和烛有道本在一旁观察着下面的情况,这些日子,他们不停地试验、记录着□□等军备在战场上的使用效果,如今又有了许多新的想法,葛洪看到倪放之出神,好奇地问道:“倪大人在想什么?”   倪放之如今再看葛洪的目光已然没有了最初的审视,听到他问,感叹了一句:“燕北有王后,实是一大幸事!”   葛洪想到王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城楼之上督战,不添乱、不叫苦,却又能适时地送上鼓舞,能注意到他们注意不到的细节,亦觉十分不易,遂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   稍后一步回到燕北的大军也看到了信号弹,此时他们正与撤退的幽州军对峙,向师等人得到消息,俱都面露喜意,这个好消息自然要与对面的幽州军分享一番。   随后,王浚已被燕北王枭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王硕直呼“不可能”,他与父亲分离不过才一个多时辰而已,怎会如此之快?!   可是不管他怎样说,军心乱了就是乱了。   他看出此间局势对他不利,当下再不去想其他,直接下令道:“与我杀出重围!”   “是!”   王硕逃了出去,可是原本的十万大军却直接缩水了一半有余,幽州他是回不去了,没有太多犹豫,他带着残部直奔洛阳而去。   向师命部下追剿四散溃逃的幽州军,这些人若不能及时俘获收编,就会变成隐患,之后的几个月他们怕是有的忙了。   不过,想到手底下的军队能够进一步壮大,就是寒风也驱不散他们心头的火热。   ……   听闻段雀桐回府,李氏和梅姨娘就迎了出来,看着她满面憔悴,俱都心疼不已。   梅雪妍上前握了女儿的手,直如握了一块寒冰,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早就劝你,打仗是男人的事儿,偏你主意大,刀剑无眼,若是不慎被伤到了可如何是好!”   “姨娘放心,我让葛仙师画了个圈儿,身边还有忘夏和邓寅他们护着,哪里会有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段雀桐的声音有些喑哑,梅雪妍听后更心疼了。   李氏在一旁看不过眼:“王后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莫要说这些烦心话来扰她。”   梅雪妍撇撇嘴,到底是听了劝。   段雀桐看的好笑,她对李氏道:“烦劳母亲了,将府里撇下这些日子,还要为我和昭儿操心。”   李氏:“府中有你嫂嫂,都是自家人,莫要这般客套,厨下已经备了餐食,你先去沐浴一番,也暖暖身子。”   梅雪妍:“是极!用完饭就好好休息,王府中这许多人,什么事料理不妥当?你只管放心就是!”   说话间,她们已经入了内室,段雀桐看到燕昭小小一个,正扶着屏风眼巴巴地望过来,想必是听到了动静才会如此。   燕昭从未与母亲分开这么久过,如今再也控制不住,迈着小短腿儿跌跌撞撞地就向她奔去。   等到终于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眼泪吧嗒吧嗒地就往下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段雀桐开始还觉得有些好玩儿,可等到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眼泪竟然也控制不住了。   李氏有些受不住这些,她缓了缓神,这才道:“这几日昭儿很乖,一开始还吵着要找你,后来可能是知道你在忙,就再没闹过了,只是不如以往活泼,饭吃的也不香,看着就让人心疼。以后啊!你可莫要再把他撇下了,这么小的孩子,哪有不找娘的呢?!”   段雀桐喉间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点头,又去亲儿子的小脸儿。   燕昭看母后脸上都是泪,自己倒是不哭了,拿着小手儿去给她擦,这个举动又引得段雀桐流下泪来。   梅雪妍看她们母子亲香个没完没了,就上前抱过燕昭,对女儿道:“你快先去洗洗,一身的风尘,也不怕吓到孩子!”   燕昭不想离开母后,就挣扎起来,小手儿也往段雀桐这边伸。   段雀桐轻拍了两下他的小屁股,小家伙儿顿时安静下来,看的旁边两人十分惊奇。   “昭儿乖,母后不走,你先替母后陪着外祖母好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听得懂!”梅雪妍在一旁吐槽。   结果就听到燕昭糯唧唧地答了一句:“好!”   小家伙儿睫毛上还挂着泪花儿,却已经不再吵闹了。   梅雪妍:“不得了,咱们小王子可真是聪慧,竟然能够听得懂你母后在说什么!”   段雀桐:“什么呀!他就是在学我说话,我现在的态度让他觉得安全,他这才不闹人的!对不对啊?!”最后这句却是看着燕昭说的。   燕昭小朋友很给他母后面子,顺溜地接了一句:“对啊!”   “还真是啊!”梅雪妍啧啧称奇,只觉得自己白当了一回娘。   段雀桐看儿子现在安分,就进了浴室。   李氏看着这边没什么需要她的了,就对梅雪妍道:“你在这边陪王后住两天,我先回府瞧瞧。”   梅雪妍也知道她放心不下府里,遂道:“夫人放心就是,等到大王回来了,我就回去。”   李氏又摸摸燕昭的发顶,“等过几天外祖母再来看你啊!”   小燕昭鹦鹉学舌:“你啊!你啊!”   这下把两个大人都逗笑了。   李氏离开后,燕昭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母亲身上,他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梅雪妍的衣襟,另一只手却努力往母亲消失的方向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放心吧!你母后跑不了。”梅雪妍这样说着,却还是抱着燕昭走到了浴室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小家伙儿终于安分了。   段雀桐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总算将体内的寒气驱除大半,等到她走出浴室,看到的就是娘亲费力抱着燕昭的画面。   她上前接过儿子,说道:“娘亲,昭儿现在有些重,您还是不要抱着他的好。”   梅雪妍揉了揉胳膊,确实是有些重,可是也不到抱不到的地步,就是有些压手而已。   段雀桐颠了两下,小家伙儿就咯咯地乐了起来,倒是好哄得很。   这时候外间已经摆好了饭食,段雀桐直接将燕昭放到儿童餐椅里,再将他往桌前一推,小家伙儿的眼睛就黏在了饭桌上。   “昭儿之前可有用过餐食?”段雀桐询问道。   敛冬:“回王后,王子殿下之前用过小半碗蛋羹和一勺果泥。”   段雀桐闻言,就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儿子身前的小碗儿里,让他嗦着玩儿。   燕昭张开小手,敛冬上前用湿帕子给他擦干净,他这才抓起了小勺子。   梅雪妍看着外孙吃东西时乖巧可爱的模样,有些怀念地道:“昭儿和你小时候一般聪慧懂事。”   段雀桐不知道原身年幼时是何模样,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不过五岁,内里却装着三十多岁的芯子,现在回想起那段每天装孩童,扮幼稚的日子,还真是漏洞百出啊!   也就是身边的这些人都很会脑补,觉得她是大病一场后,七窍灵通,拥有了宿慧,这才没给她办几次道场。否则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   祖孙三代,难得一起吃饭,饭桌上倒是十分温馨。   段雀桐这些日子一直绷着心神,如今吃过了饭,整个人就犯起了困。   梅雪妍催着她去休息,段雀桐也不和亲娘客气,倒在床上,怀里抱着个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不过片刻就已睡得熟了。   燕昭窝在母后怀里,乖巧地一动不动,少顷,也跟着睡了。   梅雪妍看着女儿和外孙相继睡着,这才离开。   入夜,王府的男主人终于回来了,他看着依偎在一处睡得正香的母子俩,连日的疲乏似乎也因着这份温情而消减几分。   他想要扬名立万,想要雄图霸业,可于此刻的他而言,都抵不过这一室温情!   他打理好自己,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23:10:48~2022-07-25 20:3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翌日, 燕北梧感觉怀中有东西在不停地扭动,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纯真好奇的眸子。   小家伙儿目光中是纯然的疑惑, 他不明白, 为什么一觉醒来, 床上就多了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有些眼熟啊。   此时见人醒了,“呀”了一声, 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这么个头重脚轻的小东西, 一个后仰, 就变成了个小乌龟,他挤在两个大人之间, 一时间竟是难以翻身。   燕北梧看着他努力挣扎的小模样,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燕昭索性也不挣扎了,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燕北梧就见儿子用手指着他咿咿呀呀个不停,眼睛还往妻子那边看,一看就知道着急的不得了。   他怕儿子吵到妻子,就轻声道:“安静, 我是你父王?跟我说——父王!”   听到这个熟悉的音节, 燕昭习惯性地跟着重复:“父父~”   燕北梧被这软乎乎的声音一叫, 心里也跟着一软, 他将小家伙抱到怀里, 然后就看他蹙着小眉头说了一句:“嘘嘘~”   徐徐?   燕北梧没明白他的意思,燕昭小腿踢蹬两下, 看这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又想往母后身边去, 燕北梧不想他吵到妻子,手下意识抱紧,然后……   然后,历史重演,他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水漫金山。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以及,一股难言的味道。   燕北梧迅速地抱着儿子起身,直接去了浴室,父子二人坦诚相见,之前的那点儿陌生顿时去了大半。   段雀桐醒来时就见郎君躺在她的身边,身上趴着的肉团子正随着他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着,父子俩睡得正熟。   两张脸一个棱角分明,另一个圆润可爱,放在一起分外和谐。   身边的人一有动作,燕北梧就醒了,他没想到回笼觉醒来竟已经快正午了。   段雀桐看他睁眼,就依恋地靠进了他的怀里,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印象!”   “半夜,当时你睡了。”燕北梧答道。   “难怪,我太困了。”   “嗯,我知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燕北梧抚摸着妻子眼下残留的青黑,有些心疼地道。   段雀桐看着他久违的俊脸,花痴附体,软着声音道:“你亲亲我,我就不辛苦了。”   面对着明晃晃的邀请,燕北梧哪里又会拒绝呢?!   燕北梧细心地将儿子放到了里侧,只是这边夫妻二人正是难舍难分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蹲在了他们的头顶,嘴角还有一道明显的湿痕。   也许,他以为两人正在背着他吃什么好东西吧!   燕北梧看着儿子沉默不语,段雀桐却直接笑趴在了床上。   因为妻子的笑,燕北梧也摇头失笑,看来以后是要注意些了。   王子昭成功地破坏了父母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亲热,从此,他再也不能随意地睡在这张大床上了。   段雀桐起身,看着父子俩还在那大眼儿瞪小眼儿,笑问了一句:“昭儿没有闹你吧!”   燕北梧摇头,“怎么现在不叫他六六了?”   段雀桐:“他现在正是学说话的年纪,我怕称呼太多,他的小脑袋瓜儿转不过来,是不是啊,昭儿?”   燕昭指着自己,“昭昭。”   “对,你是昭儿,那谁是母后啊?”   燕昭指向段雀桐。   “昭儿真棒,那你告诉我,他是谁?”段雀桐指向燕北梧。   “父父?”   虽然早晨已经听他叫过自己一回,可燕北梧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会一样的惊奇,“昭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长大了定然举世无双。”   “我给他看过你的画像而已!夸孩子也要适可而止啊!小心养出个自大狂来。”段雀桐提醒道。   燕北梧不以为然,“不会,昭儿很好!就是太乖了些。”他上次见儿子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现在却已经能说能走了,小孩子长得可真快。   他心底盘算着给儿子挑个启蒙的武师父,男孩子还是要有些血性才好,更何况昭儿乃是他的嫡子,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没些虎狼精神哪行呢?   段雀桐:“……”还没到淘气的时候呢!以后有你受的!   段雀桐在侍女的服侍下梳妆,一旁的父子俩却也没闲着。   燕北梧给儿子擦了擦口水,有些烦恼,“他怎么嘴巴关不上呢!有没有找乔九通看过?”   段雀桐无语,“他牙齿没长全,肯定淌口水啊!”   燕北梧闻言,两根修长的手指一捏儿子的两颊,燕昭小朋友就被迫张开了嘴。段雀桐透过镜子,看到郎君细心地数着儿子的小米牙,过了片刻,就听他汇报说:“他长了九颗牙呀!”   燕昭脸上失去了钳制,一汪口水又流了下来。   段雀桐在旁边看郎君摆弄儿子的样子,感觉昭儿就像是个玩具,郎君看着他净是新奇!   燕北梧确实觉得挺有意思,以前他不觉得孩子有什么好,哭闹不休的时候反而还有些糟心,可等到真有了儿子后,想法也跟着变了,这么个小娃娃,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想到这是他的崽儿,就算被尿在身上也觉得惹人怜爱。   这种欣喜和满足等看到燕昭竟会自己吃饭时更甚。   小家伙儿笨拙地舀了一勺蛋羹,凑到嘴边,还像模像样地吹吹,吃到嘴里后,一脸享受的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他是真心觉得没有一个孩子能比得上他的昭儿。   饭后,有麻雀在枝头啼叫,燕昭被那鸟鸣声吸引,不停地往外张望,只是枝条掩映,他再如何也难看到。   燕北梧哪里忍心让儿子失望,他对一旁的侍女道:“把窗户打开。”   侍女不明所以,不过大王有令,他们听着就是了。   燕北梧从碟中拿出一枚坚果,在手里掂了掂,估量了一下力道,一扬手,随即,那只倒霉的麻雀就从树上一头栽倒下来。   侍女将掉落的麻雀捡了回来,燕北梧力道掌握的很好,麻雀只是翅膀受了伤。   燕昭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小鸟,他用手摸了摸,麻雀气性大,当下就啄了他一下,细嫩的指腹顿时红了一块。   “呀!”燕昭将手指缩回,他看了看手,又看了看小小的鸟儿,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   就在燕北梧以为他会哭时,燕昭马上又去挑衅,又被啄了一下,等到第三次的时候麻雀没有啄到他,因为这个小小的胜利,小家伙儿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段雀桐看着他们父子俩亲近,乐见其成,孩子的成长历程中,父亲可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她看儿子喜欢小鸟,就提醒道:“麻雀养不熟的。”   燕北梧:“没想养,等昭儿玩够了就烤来吃。”他的儿子,就是真的喜欢天上飞的,也是养雄鹰,养金雕,哪里有养麻雀的道理!   段雀桐:“……”行吧!冬日里觅食属实艰难,早点儿往生也是好的,说不得下辈子能换个物种呢!?   段雀桐含笑看着父子俩的互动,以往她担心郎君太过严肃,会拘束了儿子,现在看来她是多虑了。   果然父子天性!   这时,有侍女来报,“梅夫人要回府去了。”   段雀桐:“知道了,着人去备车马吧。”   “是。”侍女听着王后吩咐,下去安排。   “娘亲要回去,我去与她说几句话。”段雀桐知会了一声,又对儿子道:“和你父王玩儿,听话,知道吗?”   小家伙沉迷于小麻雀不可自拔,压根儿没听到母后与他说话。   段雀桐对此习以为常,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燕北梧怀里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牵过妻子的手握了一下:“放心吧!有我在呢!”   段雀桐被他这样看着就有些心热,她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声道:“这是奖励!”   燕北梧看着妻子消失在暖阳下的身影,只盼着夜晚早些来临。   ……   梅雪妍仍然住在她曾经住过的院子,段雀桐过去的时候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看到她来,梅雪妍就拉着她一处坐了。   看架势明显是有话要说,段雀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梅雪妍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桐桐,大王人到中年,膝下只有昭儿一个,到底单薄了些,老话说:‘独木难支’,这总是有道理的,你还是要趁着能生的时候多生两胎,到时候小兄弟一起长大,也是个伴儿。”   这些话梅雪妍老早之前就想劝女儿了,可女人怀孕本就伤身,之前昭儿还小,女儿产后又有些体虚,总要将养将养,现在昭儿出生也有一年多了,女儿怀上下一胎也要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昭儿大些,也能空出手来,时间刚刚好。   这件事儿段雀桐也想过,在多子多福的年代,她不可能只生一个,是以娘亲这样劝,她也就应了。   梅雪妍看她答应,自是高兴。   段雀桐亲自送她上了马车,回到自己院子时就觉得有些安静,等进了门,发现室内只有负责洒扫的侍女,她疑惑道:“大王呢?”   “回王后,大王去前面了。”   “他把昭儿也带去了?”   “王子殿下缠着大王不放,大王就一并带过去了。”   ……   燕北梧到了议事厅的时候,倪放之等人正在核实数据,看到他带着个奶娃娃过来,俱都十分诧异,不过他们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起身行礼道:“见过大王,见过王子殿下。”   燕昭很少一次见这么多外人,一时间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他看着别人行礼,就学着母后教导的样子,两只小手放在一起拱了拱。   稚童如此,实在让人心生喜爱,想到大王的后院只有王后一人,这又是两人的嫡长子,对这个儿子有多看重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只要夸就对了。   “王子殿下不及两岁稚龄,却如此聪慧知礼,实在是燕北之幸啊!”   “未想王子殿下见了我等,不哭不闹,比之同龄者不知强了多少!”   ……   燕北梧等他们夸的差不多了,一摆手,问道:“如何了?”   倪放之将之前核实的数据呈上,“大王,此次战役,粗略估算,幽州阵亡一万七千人,损失战斗力三万余人。”   损失的战斗力除了重伤上不了战场的,还有一部分是四散逃跑的。   “俘获了多少?”   “六千八。”   燕北梧点点头,这个数字其实已经很可观了。   他更关心的是:“咱们的战损呢?”   倪放之:“阵亡四千,重伤患一千七,轻伤不计。”   这个数字还不到幽州军的零头,远远低于燕北梧的预估,看来工部的研究卓有成效,既然做得好,就该赏!   作者有话说:   麻雀:我谢谢你们全家! 第119章   燕北梧刚回来的那几日, 还能硬抽出些时间陪陪妻儿,后来却是越来越忙了。   段雀桐知道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可有时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日, 段雀桐终于逮到了人影, 就问道:“郎君近日为何事操劳?”   燕北梧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和执拗, 遂将眼下的难题道出:“如今燕北要支撑两线作战,有些吃力。”   燕北危机已解, 可战事并未停息。   西北如今还打作一团,想要将幽州吞下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不只需要时间, 还需要强大的后勤作为支撑。   燕北梧以前可以以战养战,现在却不行, 这些地盘儿以后都是他的,现在如果破坏太严重,以后想要将之盘活要付出的就更多。   更何况,燕北军不知填了多少人命才让士兵做到秋毫无犯,这种局面一旦打破,再想要让人收起凶性可就不容易了。   “什么意思?是财力吃紧吗?”夫余那边可是有一座金矿呢, 虽然金银不能随意想铸多少铸多少, 应该也不至于吃力吧!   燕北梧解释道:“不是银钱, 运输军粮, 耗损太大。”、   燕北这两年没有遇到天灾, 粮食一直在丰收,可燕北军的队伍同样也在扩大, 想要养活那么多张嘴绝非易事。   尤其是将粮草从东边运到西边, 不只是耗费人力物力的问题, 一路上的损耗就不是个小数字。   他常年带兵打仗,自然知道粮食的紧要,为何燕北军能有今日的威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士兵的粘性大。   老兵能够有足够的机会成长,又有新的兵源作为补充,却几乎没有逃兵的出现,这于当今来说已经是个奇迹了。   燕北军就是这样壮大起来的,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前提,就是他能够让士兵吃饱穿暖。   可现在,他们面临的就是粮草不足的问题,这严重了可是会引起军中哗变的。   段雀桐一听就明白了,她手底下可是还有一支庞大的商队的,想要让人干活,甚至是卖命,旁的都是虚的,钱粮才是关键。   对于行军打仗她不了解,可做生意这事儿她还是有些经验的,当下就出了个主意:“咱们可以直接购买粮草。”   燕北梧:“具体说说看。”   段雀桐:“商人重利,这么多年一直在打仗,可也没有止住大商人赚钱的脚步。”   燕北梧点头,妻子就挺能赚钱的,现在商队的足迹遍布各地,而且为了方便,在各处都有铺子,因为和一个叫哈尔莫的西域商人有些往来,还顺势将铺子开到了西域去。   以前他都不知道商人为了钱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可自打对妻子的商队关注后,他才明白金钱对商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燕北梧似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如果花钱从商人手中买粮倒是方便,只是你也说了,商人重利,到时候粮草价格恐怕要翻倍。”   段雀桐一摆手,“不,郎君,只会更便宜,比我们自己运去还要便宜!”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段雀桐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交给大商行,人力物力完全不需要我们自己操心,商人为了减小消耗,也会就近采购,卖给咱们的粮食和市价差不了多少。”   “他们这样就赚不到钱了。”燕北梧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段雀桐神秘一笑:“他们做燕北的生意,可不只是为了赚个辛苦钱!”   历史上有不少大商人都是在战争年代起家的,排除那些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更多的却是为了投资,只要他们支持的势力能够崛起,乃至成为最后的赢家,他们的前期投资就绝不会亏。   段雀桐把内里的门道和他说了,燕北梧思虑片刻后道:“那我让户部负责此事,如果有商人能够为燕北提供粮草,那在燕北治下,可以为他们经商提供一定的便利。”   段雀桐往椅背上一靠,拿手指向一旁的茶盏。   燕北梧秒懂,他斟了一盏茶,递到段雀桐手边,“王后请!”   段雀桐功力不够,当即就眉开眼笑地接了。   她啜饮一口,评价道:“大王亲手斟的茶,就是与别个不同,既然如此,我就给大王当一回托吧!”   燕北梧疑惑,段雀桐如此这般一解释,燕北梧设想了一下,不求有十个八个大商人争着做这笔生意,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就能解了燕北的燃眉之急。   等他将这一计策与手底下的人一说,户部侍郎张越当即抚掌,“妙啊!妙啊!”   正如王后所言,商人重利,他们一旦接了这笔生意,一条腿就已经上了燕北这艘大船,自然是会盼着燕北能够取胜,到时不仅运输的问题解决了,也许还会有其他的收获。   如此,这条计策就此施行。   等到所有的事情全部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次年九月了。   仲秋时节,天高气爽,北雁南飞,到处都是一派丰收的盛景。   九九重阳日,燕北梧正式称帝,国号为燕。这个消息以一种十分迅疾的速度传遍四方。   自此,东起辽东半岛,西至凉州,北抵燕然山的广大区域全部都归属于大燕治下,国土面积已经能与晋朝抗衡,人口由原来的不足百万激增至570余万。   燕北梧这日回来,看着妻子道:“桐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后了!”   段雀桐本来正在给儿子画像,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手下失了分寸,一张画就此作废,可她现在也顾不得画了,看着站在那浑然不觉自己丢了一颗重磅炸弹的男人,懵懵地问:“你说什么?你称帝了?”   燕北梧点点头,现在幽州已经完全归顺,丁绰降了,双手将雍州奉上,司马腾已死,并州也归了燕北,之前在里面瞎掺和的凉州也被他打了下来,他还顺手将以往依附拓跋鲜卑的羌胡也接手了,也是时候称帝了。   燕北梧看她还有些茫然的样子,将她拥进怀中,说道:“桐桐,你做皇后了,不高兴吗?”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些突然。”郎君的野心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也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作为一个穿越女,她这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当然是高兴的。   “也不算突然,我昨日与你说了的!”燕北梧道。   段雀桐努力回想,“什么时候?”   “晚上。”   一直被忽略的燕昭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奶声奶气地道:“母后当时睡着了。”   燕北梧强调:“没睡着,你母后还应了一声的!”   燕昭坚持自己的意见:“母后那样就是睡着了,我与母后说话她都没反应。”   段雀桐恍然,这倒是有可能,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此时正是嗜睡的时候,估计当时大脑当机了。   她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郎君,你称帝了,就宣布一声就完了?”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张俊脸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逊色,反而更加的吸引人了,可这也掩盖不了他与平日一般无二的装扮,没有大典,没有朝服,他们还住在曾经的将军府中,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就告诉她,两人成了皇帝皇后了?   而且,他们燕北连个像样的朝堂都没有,平时议事就在王府的前院,那里甚至还住着一部分的臣子,称帝竟然这么草率的吗?!怎么看怎么像个草台班子啊!   燕北梧认真道:“我还宣布了你是皇后,昭儿是太子!”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是很有责任感的,妻儿的地位稳如磐石,任谁都别想动摇。   段雀桐对此并不意外,她在意的是别的,“不需要弄个庆典,昭告天下吗?”   燕北梧不以为意,“下次一起办!”   段雀桐疑惑:“下次?”   燕北梧:“唔,我派人去通知了晋朝的皇帝。”   段雀桐:“……”这是挑衅吧!这一定是挑衅!   巧了,接到大燕国书的司马越也是这么认为的。   晋朝共有二十一州,北方的幽州、并州、雍州、凉州,一个不留,全部都被燕北梧吞了,燕国可以说是拆卸着晋朝的零件,将自己组装成了一艘大船,就这样,燕北梧竟然还能厚颜给他递国书?!   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在愤怒过后,他又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鲜卑人不通教化,可武力值却是公认的强大,燕北梧五年称王,三年称帝,胃口绝不只这些。   怎么才能让对方安分下来,不盯着晋朝这块肥肉呢?这是个让晋朝君臣都十分头疼的问题。   ……   且不说燕国初立对晋朝的影响,段雀桐虽然感觉郎君称帝称了个寂寞,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可到底还是高兴的不行,大手一挥道:“将燕北商行的牌子摘了,更名为大燕商行,接下来一个月,所有货品全部八八折。所有人的月利都多发一年的。”   迎春高兴地道:“奴婢替大家伙儿谢过皇后殿下。”   段雀桐看着他们俱都喜笑颜开的,虽然做了回散财童子,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她想到什么,遂道:“请问大燕国的皇帝陛下,你这么不声不响地就宣布建国称帝,底下人也没说什么?”   要知道,满朝文武近一半都是汉人,而且能够站在郎君近前的汉人大多都有些出身来历,他们于礼仪制度上可是极其讲究的,郎君此举,在他们看来怕是堪比儿戏吧!   燕北梧看着在院中跑来跑去的小太子,解释道:“也没不声不响,这事儿商量了也有几日了,岳父他们是打算举办庆典,昭告天下的,只是让我否了。”   段雀桐好奇:“你怎么否的?”   “我说那都是哄人的把戏,把人捧得高高的,都不知自己是谁了!”   段雀桐有些无语,这话没毛病,就是听着有些中二啊,她追问:“那,我父亲什么反应?”   “岳父再没说一句话。”   这不奇怪,她爹明显是生气了,可又不能明着生气。士族子弟,对鲜卑人的风俗不适应也很正常。   以前父亲就想让她提醒郎君要注意和下属的高下尊卑,当时提起这个事儿就是因为有人在议事的时候打起来了,后来还变成了群殴,估计那次她父亲的三观都裂了。   段雀桐却觉得挺有意思的,她压根没劝郎君,还询问其中的细节来着。   而且,燕北也不是不施行教化,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到成效的,如今在北地的汉人胡化的趋势很明显,胡人汉化的也很厉害,等到彻底融合,那至少需要两代才能完成。   正这样想着,就又听身边的人补了一句:“我给岳父他们升官了!”   段雀桐调侃道:“陛下英明!”   燕北梧在她额上亲了亲,“放心吧!该给你们母子的荣耀,我都记在心里呢,早晚都会补上!” 第120章   随着燕国建国的消息传出, 燕北城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段雀桐如今也不每日在府中宅着了,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能够亲眼看到这些活着的历史, 堪比无价之宝。   燕北梧若是不忙, 也会陪着她一起。   这日, 段雀桐听说氐人要来, 早早地就在茶楼上等着了。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和郎君说些闲话,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各个部族。   今日要入城的氐人,他们生活的环境物产丰富, 又擅长织染和漆、蜡工艺。   原本的情况还不错, 可是后来因为晋朝的管制,底层的百姓既要受到本部的王族统治, 还要受到晋朝官吏的压榨,甚至大批被贩卖为奴,后来雍州的氐人就反了。   氐帅齐万年称帝,在他被俘虏至洛阳杀害后,之后氐人起义不断,与之毗邻的羌胡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部分被拓跋鲜卑管控着, 另一部分受关中管制。这些都为五胡乱华埋下了隐患。   好在, 如今他们都成了大燕的附属。   燕昭孩子心性, 起初还听着父皇和母后说话, 可是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待不住了。   然后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他现在又是最喜欢说话的年纪, 一张小嘴儿叭叭个不停, 哪怕这是自己的亲儿子, 段雀桐也有些受不住了。   好在她准备充分,让人将早晨带的玩具找来给他,又提前派人去段府接了侄儿明辉,现在人也到了。   段明辉今年已经七岁了,再不是刚来燕北时的那个小胖墩儿,面部轮廓清秀了许多,和段鸣睿有七分相像,可以预见,长大后也是个俊美少年。   因为大燕各族混居,礼仪什么的都是半吊子,是以段明辉和这个已经当了皇后的姑姑倒是时常见面,他被家里教养的极好,看到皇帝在场,也不拘谨,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明辉见过姑母、姑父!”   燕北梧:“坐吧!”   段雀桐完全拿他当小孩子,将他拉到身边,抓了一把糖到他手里,看他袖角有些墨迹,遂道:“你父亲又拘着你读书了吧!”   段明辉抿着嘴道:“父亲也是为了明辉好!”他如今正在换牙,明明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一般,可偏偏豁牙漏风,无端生出一些喜感来。   段雀桐知道兄嫂对他看的紧,谁让家里就这一支独苗苗呢!不过小孩子,还是要适当地松散松散的,就道:“咱们明辉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今日氐人入城,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明辉一会儿好好看看,回去也好讲给你父亲听,好不好?”   段明辉十分喜爱这个皇后姑母,当下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昭儿这个年纪正是崇拜大哥哥的时候,看到母后一直拉着表哥说话,这时就过来抢人,“哥哥、哥哥,你陪昭儿玩儿啊!”   燕昭如今像个粉团子一般,这样可爱的小太子向谁撒娇谁都受不住,段明辉家里又没个弟弟妹妹,当即就被萌翻了。   段雀桐让一旁的侍女将两人带到了内室。   燕北梧看着一大一小手牵着手的样子,说道:“以后昭儿也会是个好哥哥!”   段雀桐深以为然。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忽起喧哗声,段雀桐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只见百姓都往城门的方向聚拢,就问道:“氐人要进城了?”   一旁的侍女到门外问了随行的护卫,回禀道:“回殿下,氐人已经入城。”   过了大概一刻钟,氐族人就在众人的围观下出现在了视野中。   氐人的穿着很有辨识度,他们钟爱青色和白色的麻布衣,又有十分成熟的印染工艺,还是少有的以农耕为主的少数民族。   段雀桐看到氐族来人俱都头戴乌串突骑帽,身穿长身小袖袍和小口马裤,脚蹬皮靴,这与羌胡皆衣裘葛,披毡为上饰,披发覆面大有不同。在他们两族的身上,能够看到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鲜明区别。   队伍越来约近,为首几人骑着高头大马,面貌与汉人无异,一个身穿白衣的貌美女子被拱卫在中间的马车上,看着十分沉静端庄,直如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   段雀桐看了一眼枕边人,又看向那氐族女子,调侃道:“你说,这个不会是他们送给你的贺礼吧!”   燕北梧看着妻子眼中的亮光,意有所指道:“她是李特的王妹,你就别想了。”   “我可没有多想!”段雀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自从大燕建国的消息传出去后,没过多久,段雀桐就知道自己错了,仪式什么的都是虚的,任何时候都讲究强者为尊,随着前来恭贺的人越来越多,段雀桐还真是贺礼收到手软。   金银玉器、名贵花草、宝马良驹、飞禽走兽,自然也少不了送美女过来的。   如今这些人也学聪明了,他们来前早就打听过了,知道大燕的帝后鹣鲽情深,皇后有又是众所周知的善妒,当然不能明着说美女是送给燕帝的,只作一般的歌女舞姬送来,到时候若是能够得了燕帝的青眼自然好,若是不能,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燕北梧不是沉迷享乐之人,他除了打仗,就一个爱好——打猎。所以这些美女最后都便宜了段雀桐。   塞外女子,大多身材高挑,能够被送来当贺礼的面貌身段更是无一不出挑,大胆奔放,段雀桐有幸欣赏到了原生态的异族歌舞,这种纯娱乐的歌舞说来还真是让人挺享受的。   因此现在看到氐人队伍中有貌美的女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又有歌舞欣赏了。   等到那女子行到楼下,忽然抬首看了一眼,段雀桐刚好与她的目光对上,随即就看到那女子的眼神飘到了燕北梧身上,还十分矜持地点了下头。   段雀桐看着身边的人,问道:“她什么意思?她这是当着我的面儿在勾引你吗?”   燕北梧矢口否认:“没有!”   段雀桐看他装傻,他现在早不是原来那个钢铁直男了,心里的道道多着呢,怎么可能不知道!遂又转向了室内的其他人,“你们看到了吧!?”   众人默默无言,这让他们怎么说啊?!   正在众人以为皇后要发作时,就听她道:“她是不是知道你是皇帝?以前你见过她吗?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段雀桐发出了三连问,燕北梧回道:“也许吧!没见过!吾不知!”   段雀桐瞪了他一眼,燕北梧回以一笑。就——特别帅!她心头的那点儿不爽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刚刚那女子的眼神明显就有些内容,若说不是故意,打死她都不信。段雀桐又将目光转向周围人,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忘夏被皇后的目光盯着,推测道:“皇后这些日子经常与陛下来这处茶楼,许是被人知道了也不一定。”   段雀桐恍然,这倒是有可能,他们来这儿本身也没做遮掩。   “李特不会是想把他妹妹嫁给你吧!”段雀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氐人首领的妹妹,自然与歌姬舞姬不同,大老远的过来,总不会是为了游玩的!   燕北梧在心底暗怪李特没眼色,妻子这次有孕,脾气明显有些不受控制,他还真怕她把自己气到了,连忙安抚道:“这个李巧是再嫁之身!”   燕北梧这句话却是捅了马蜂窝,只见段雀桐满面狐疑:“李巧?再嫁?郎君打听得倒是清楚!”   燕北梧还没有意识到不对,问一说一,“不是我打听的,是军辅司传来的消息。”   段雀桐不说话了,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她长了一双凤眼,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人时还真有几分摄人。   两人的这番动静惊动了内室的两个孩子,燕昭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他看父皇好像被压制了,还十分仗义地说了一句:“不要说父皇!”   段雀桐:“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插嘴!”   段雀桐一个眼神过去,段明辉赶忙将表弟又抱了进去。   燕北梧有些遗憾,儿子还是太小了,能够给他分担还早着呢!   “要不,我让人通知下去,让氐族人趁早将她送回去?”   “算了吧!搞得我多小心眼儿一样!这事儿我自己能解决,你就别管了。”   燕北梧看妻子终于恢复正常,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下也没了再待在这里的心情,遂提议道:“出来也有小半日了,咱们不若回去?”   热闹已经看过了,段雀桐觉得回去也好,只是燕昭却是不大高兴,粘着表兄不放。   段雀桐看他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就道:“那让你明辉哥哥和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燕昭却极有主意,“去哥哥家。”   段雀桐没有拒绝,小孩子嘛!都是喜欢去别人家做客的,更何况那是他外祖家,多亲近些也好:“那你去了要乖,知道吗?晚上要跟着敛冬姑姑回来。”   如此,出门的时候是一家三口,回来时只剩下帝后二人。   燕北梧扶着妻子下楼,此前乔九通已经确定,这胎是个女孩,他如今已然有了继承人,对娇娇软软的小公主还是很期待的。   马车上,他抚着妻子的肚子,忽然道:“我给咱们的小公主取了个名字。”   段雀桐想到燕霸天,忽然一个机灵,内心忐忑地问道:“叫什么?”   “明珠!怎么样?”   “掌上明珠,挺好的!燕明珠,燕明珠?”段雀桐读了两遍觉得不大对劲儿。   燕北梧注意到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连名带姓一起,有些像夜明珠吗?”   燕北梧将这个名字在嘴上绕了两圈,“是有些,夜明珠很珍贵!”   段雀桐:“……”意思就是这名字还起得挺好呗?!   算了,当父亲的给孩子取名字,这是他的权利,大俗即大雅,明珠也挺好听的!   燕北梧看妻子没反驳,眼中泄出了愉悦的光。   ……   过了两日,就有人上报说:“氐族王妹李巧求见。”   段雀桐如今已经确定那女人就是觊觎她家皇帝,本想晾她几天再说,居然又觉得没意思的很,还不如早些让对方死心的好,就干脆允了对方的请求。   李巧本来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听到侍者传来的消息时还有些意外,她收拾好心情,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府。   此时虽然秋日渐逝,可府内却仍有许多花草开放,这里又不缺人气,是以丝毫没有将要入冬的萧条。   李巧看着整齐划一的房屋,只觉得这里哪儿哪儿都好。   随着侍者一路穿行,在前两进院落还遇到了几位身穿朝服的大臣,他们看到自己后也并未有什么异样神色,就十分平常地瞥上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   李巧一时间竟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她昨日随族人觐见燕帝,族人在稍后的宴饮时提出让她献艺,结果燕帝直接拒绝了,彼时她心头失望至极。她是氐族的第一美女,没想到燕帝竟是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想到这两日族人探听到的消息,她的心更是凉了半截,以段皇后之善妒,自己的打算在她那儿能行得通吗?可若是不搏上一搏又实在是不甘心。   原来,李巧虽然是再嫁之身,可是婚嫁之事却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这次前来燕北的机会是她向王兄求来的,如果没法得到燕帝的青眼,那么回去后,她就要嫁给亡夫的兄弟,亡夫的几个兄弟俱是酒肉之徒,与亡夫相比天差地别,哪个她都不想嫁,她实在不想委屈了自己。   燕帝年轻、英武、俊美,又只有皇后一人,李巧相信,只要她能够留在这里,以她的美貌,早晚可以夺得燕帝的宠爱。   作者有话说:   进入完结倒计时感谢在2022-07-27 18:55:57~2022-07-28 20: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李巧给自己的丫鬟香草使了个颜色, 香草会意。   走到带路的侍者身边,似是十分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哥,听说, 陛下身边只有皇后一人, 这不可能吧!”   侍者只管埋头带路, 根本就没有搭理她。   香草不甘心, 自顾自地道:“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就没安排人伺候陛下?不能吧!听说皇后是世族贵女出身啊!”   侍者还是没应声, 只是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香草心下嘀咕,这人还真是块儿木头, 可对方这个态度她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她回首看了一眼主子, 接到对方催着的目光,只好厚着脸皮继续搭讪:“来到燕北的这两日, 我偶然竟听到有人说皇后殿下善妒,这人用心实在是险恶,皇后乃是汉家女子出身,善妒是七出之一,还是要打破这个谣言才好!”   侍者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精明外露的小丫头道:“祸从口中!”   香草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 再也不敢多言, 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为何只做个看门人, 可刚刚那一眼直叫她觉得再说下去, 怕是性命不保!   李巧看香草只问了这几句就不再吭声,心底怨怪她不中用, 面上却仍是端庄娴雅的模样。   只是那侍者却是越走越快, 初时她还能跟着上, 时间久了却是跟的艰难,“这位,你慢些吧!”   侍者停下了脚步,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道:“不敢让皇后殿下久等,误了时辰,怕是你们要白走这一遭了,不过,来者是客,若是您执意要求,小人自然无有不从。”   李巧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这人就是吃定了她不会走才这样说,心下先就有了几分不舒服。   不过是个看门的,竟然也敢这样与她说话,可她现在在别人的地头上,就算想要发作也得以后,当下温婉一笑:“香草不懂事,小哥只管带路就是!”   侍者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李巧心下骄傲,这人原来也是长了眼睛的嘛!不过她身份高贵,让这样一个人这样看着算什么事儿,当下就稍稍侧身。   香草自然注意到了侍者“痴迷”的目光,她因着先前这人不给面子而气恼,现在就想让对方没脸,当下道:“我们王女尊贵,小哥还是莫要这样的好!”   李巧蹙着眉,十分不赞同地道:“香草,休要胡说!”   侍者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做戏,诚恳道:“小人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忽然觉得王女与一人颇为相似罢了。”   香草不信,“那人叫什么?”主子可是氐族第一美女,竟能有人与主子相似?   侍者:“就是个普通人,名字好像是小怜吧!”   李巧不想听人将自己和一个平民女子相比,遂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吧!去晚了未免对皇后殿下不敬。”   她们一路走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等到了地方,李巧的鬓角都有些微微汗湿了。她本想着在外面散散身上的热意,却不想皇后直接让她入内相见。偏偏室内还烧着地龙,一时间,哪怕李巧自负涵养,可也免不了内心焦躁。   段雀桐脂粉未施,肌肤吹弹可破,她今日未穿正装,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个髻,看起来十分慵懒。   李巧进门后看到的就是一个慵懒妖娆的美人斜靠在榻上,这一刻,她的内心是震惊的。   他们氐人汉化严重,她受父兄影响,从小就极爱都些经史子集,雅士明集,在她看来,眼前的女子不说其他,单论容貌就不堪为后。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何燕帝后宅中只有这一个女子了!   想到那样好的一个人,竟被这样一个狐狸精一般的女子魅惑霸占着,她心底就有些替皇帝不值。   她心中这样想的,面上多少带出了几分。   段雀桐眼睛多尖哪,她知道这个女人在觊觎她老公,可没想到刚一照面对方竟然就敢diss原配,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北梧与她两情相悦呢!   刚成亲那两年她还有和假小三撕逼的雅兴,现在却只觉得烦。本来就没什么心思与对方周旋,现在更是只想将对方快点儿打发走。   在段雀桐眼里,燕北梧就是她的,谁要是想动她的蛋糕,呵呵,虽然她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可夫妻多年,郎君的行事作风对她的心性多少也有些影响。   更何况,她手上属实也有几条人命呢!若真是有人不长眼,她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在室内的都是跟在段雀桐身边多年的老人儿,她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殿下的不悦,当下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一人提醒道:“还不拜见殿下?”   李巧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失礼了,连忙下拜道:“氐族李巧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段雀桐一伸手,迎春连忙上前将她从榻上扶起,又细心地在她身后垫上软枕。   段雀桐看着拜倒在地的女子,这个李巧确实也有几分骄傲的资本,对方发上朱钗点翠,步摇轻颤,身上虽然还是一袭白衣,细看之下也是下了功夫的,不觉寡淡,反而透着几分高贵脱俗。   要么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呢?!   尽管如此,她也不会被对方的表象迷惑,两世为人,她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面□□恶者内里装的也许是一颗赤子之心,看着忠厚老实的可能是个背刺的高手。   李巧的外表这样具有迷惑性,也难怪她敢把主意打到郎君身上,若是换个剧本,也许她还会欣赏几分,如今嘛,呵呵……   “扶赵夫人起来吧!赐座!”   “赵夫人,请!”   李巧身形一顿,随即在侍女的搀扶下若无其事地起身,她夫家正是姓赵,可她这次是以王妹的身份前来,皇后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李巧直觉事情不会像她想的那般顺利,她坐在绣凳上,有如针毡。   段雀桐看着她眼睫轻颤,对自己这句话造成的影响十分满意,她坏心眼儿地关心道:“赵将军尸骨未寒,夫人还请节哀!”   李巧心头一哽,却还只能表达感激道:“谢殿下关心!”   段雀桐一副懊恼的模样道:“啊呀!看我,差点儿忘了氐族是兄妻弟及了,我应该恭喜夫人才对,马上就要做新夫人了,幸好您的夫家还是姓赵,否则我岂不是闹了笑话?”   迎春笑着道:“殿下本也没有说错,赵夫人不会介意的。”   “如此便好!”   李巧:“……”话都让你们说了。   她现在已经确定,皇后定是知道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这般阴阳怪气。   不过,身为一国之母,本应贤良大度,如此看来,这位还真是德不配位!如此一想,李巧的心头顿时又升起一股优越感来。   如果是她站在皇上身边,定然会尽到责任,也不会让人如此难堪!   想到皇上那般英武非凡的人物,膝下却只有一个两岁幼童,一时间竟生出了几丝爱怜,陛下可真是不容易啊!   娶妻娶贤,这话果然没错。   段雀桐可不知道,不过是两句话的工夫,这人竟然野心倍增。   李巧贞静道:“夫君临终前曾允了我外嫁的,这是夫君的一番心意,我不敢违背!”   段雀桐目光冷了下来,虽然郎君这么多年从来没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可她却从来不会轻视想撬她墙角之人,李巧的情况她清楚得很,赵将军是在战场上没的,当场殒命,如何能够允她外嫁?   “赵将军竟然为了你改了族中规矩,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呢!不过,我听说夫人有个孩儿,难道你竟舍得让他从今以后没了阿父,也没了阿母吗?”   李巧像受到了莫大屈辱一般,“殿下,您怎会如此想,那是我的孩儿啊!我哪里会不认呢?”说到最后,眼中已是现出了泪光。   段雀桐恍然大悟:“夫人莫怪,原来您是想要带着孩子另嫁,倒是我想左了,就是不知赵家是否会放人。”   李巧心头一窒,皇后不给她递台阶,她也只好自己找梯子了,遂幽幽叹息一声:“皇后殿下,你我同为女子,应也是知道女子在这世道求生艰难,我是再不想经历丧夫之痛了的!”   段雀桐已经猜出对方接下来的话,心头厌恶,再不想配合对方演戏了,当下就端起了茶盏。   李巧再顾不得矜持,“素闻殿下菩萨心肠,还请殿下给巧儿一个恩典!”说着就跪了下去。   段雀桐看这明显是道德绑架的前兆,不悦道:“你想我给你什么恩典?”   李巧目光恳切真挚:“皇后殿下,皇上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后宫中总不会只有您一人,巧儿保证,绝不会与皇后争夺陛下的宠爱,只要让我留在这里就好,巧儿只想有一个不受打扰的容身之地。”   段雀桐虽然早就知道她是个假贵女,可看到她人设这么快就崩塌还是觉得挺失望的。   李巧跪了半晌也没等到丝毫回应,最后受不住,终于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不复初见时的慵懒,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她心头不安,目露恳求。   段雀桐:“如果你精心培育的桃树,桃子正是甜美的时候,有人想要据为己有,你会怎么办?”   李巧讷讷无言。   段雀桐:“今日的话,你全当没说过,我可以保证,不会传到外人的耳中,你回去吧!”   李巧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让王兄答应她来燕北,却是不想这样被轻飘飘地打发了的,再次跪倒:“殿下,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若是回去了……”   想到亡夫那如虎狼一般的兄弟,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求您了~”   “你求错人了,你想要改变命运无可厚非,我却不会为了成全别人的不甘心而委屈了自己。”段雀桐摆了摆手。   忘夏再不敢让这个没颜色的在这惹皇后烦心,当下拖抱着将人带了出去。   香草看到主子出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不好,当下赶忙上来搀扶。   出得门去,李巧知道在皇后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她哀叹自己人才出众,却生不逢时,眼泪顿时流个不停。   忘夏好心提醒道:“赵夫人,府中来往的人不少,您还是回家哭去吧!”   香草也跟着劝,她干的是看人眼色的活计,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不劝着些,回头也得吃挂落。   李巧到底看重体面,自然不肯让外人看了笑话,强忍着把泪憋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20:36:32~2022-07-29 21:2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李巧在离开后院儿后, 终于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好似她真的只是出于礼仪前来拜见皇后一般。   出来时带路的已经不是来时的那个侍者了,李巧平日里养尊处优, 如今腿上乏力, 就想要歇息一下。   香草会意, 对带路的侍女道:“这位姐姐, 可否找个地方小憩片刻,我们王女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   侍女有些为难地道:“如今咱们已经到了前院, 这里来往的朝臣都是男子,在这里歇息怕是对王女的名声有碍。”   香草一听她的解释也有些为难, 就将目光看向了李巧。   李巧道:“那就走慢些吧!”   如此, 几人的速度就又慢了些,等到走出这里的大门,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登上等在门口的车架,她们转弯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另一辆马车,两边都未遮帘,能够清楚地看到彼此的容貌。   李巧看到对方的长相本能地厌恶,神色间就露出一丝不快来,然后就看到对方翻了个白眼儿。   李巧:“……”   等到马车错车而过的时候, 李巧才意识到为何那人看着有些面善, 段皇后与那马车上的女子眉眼间竟是有些相似的。   她问车夫, “可知道刚才那架马车上的是何人?”   车夫和马车都是在本地的车行雇佣的, 对这里的情况自然门儿清, 当即道:“哦,那位是段府的梅夫人。”   李巧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很有声名吗?”   “皇后殿下的亲娘, 您说呢?”车夫道。   李巧有些后悔她刚才的问话了。   此时, 另一架马车上的梅雪妍也在谈论着李巧。   梅雪妍:“司琴,那个就是氐族王的妹子?”   司琴:“应该是吧!那位夫人相貌出众,又是穿着一身白衣,与传言中倒是相符。”   梅雪妍睨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知道你为什么嫁不出去吗?”   司琴疑惑:“不是夫人您舍不得我吗?”   梅雪妍震惊,“谁说的?”就这么个没眼色的,要不是用的顺手了,她早就把人打发走了。   司琴诚实地道:“司墨。”   “司墨那是看你嫁不出去,安慰你而已!”   这回换司琴震惊了,“她们的夫家不是您给安排的吗?”   梅雪妍:“她们自己看好了人家,来与我说一声,走个过场而已。”   司琴鼓起了腮帮子,“她们也太过分了,都不跟我说明白,奴婢也好想嫁人啊!还巴巴地等着您给我安排婆家呢!”   梅雪妍看她将嫁人说的像买东西一般轻易,毫无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叹气道:“那也得你开窍才行啊!凭白在燕北待了这么多年,竟是连一分胡女的大胆都没学到。”   只是看她一脸倍受打击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心,当年她们四个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司琴才十二岁,还是一团孩子气,如今,梅雪妍一算,震惊脸:“司琴,你都十九了啊!”   司琴:“……”好想哭。   梅雪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司琴天生一张团团脸,又是个贪嘴的,她还只当她十五六呢,她叹了口气,“是得找个婆家了。”   她看这丫头也没个主意,就道:“回头我与夫人说一声,看着合适的给你问问吧!”   司琴顿时乌云转晴,“司琴谢过主子。”   马车停下,原来已经到了地方。   梅雪妍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定定地看着门廊庭上方,那里空荡荡的,曾经这里是将军府,后来换了匾额,变成了王府,后来大王成了皇帝,匾额就摘下去了,也没见换新的,如今大家都叫这里未名府。   “主子?”   梅雪妍:“走吧!”   ……   段雀桐看到娘亲过来,就猜到了她所为何事。   等到梅雪妍开口,果然是为了李巧之事。   “殿下,之前过来的时候,妾身看到了那个李巧,她可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梅雪妍一开口就把段雀桐镇住了,“不是,娘亲,你怎么忽然这么外道起来了?你这样叫我,我可真是不习惯!”   梅雪妍:“夫人重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雀桐闻言笑了,嫡母确实是这样的人,不过她还是道:“娘亲,咱们私下里还像原来那般吧!”   梅雪妍拒绝:“小心无大错,左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女儿有稳居后位的底气,可外人也不缺将她拉下来的野心,她真心疼爱女儿,自然不肯让人拿娘家人作伐子。   段雀桐也知道家里是为了她好,可还是不免心酸无奈,好在,她很会自我开解。   梅雪妍说起了正事儿,“那个氐族女人见你是何意啊!”   段雀桐虽然没将李巧放在眼里,可想到刚刚对方的话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没看上她的小叔,看上了皇上。”   梅雪妍一拍桌子,“她还真敢说,她都嫁给人了,二嫁竟然想嫁给一国之君,可真敢想!”   段雀桐看到娘亲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本也不必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多费心思,当下只作寻常闲话道:“娘亲,胡人不在乎这些的。”   梅雪妍点头赞同:“那倒是,这一点他们比汉人可差得远了。”   段雀桐反驳的话张口就来:“这可说不好,昔日曹公宠爱杜夫人,甚至连她与前夫的儿子都认作了义子。”   梅雪妍忽然生出了一丝危机感,“不行,不能让她留在燕北,她若是真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可如何是好?”   段雀桐对李巧那种性子的人并不陌生,觉得娘亲有些杞人忧天了,遂道:“不能吧!我看她还挺要脸的,在外面特别端着。”   梅雪妍:“什么不能,她端着都是给外人看的,府上的程姨娘看着多脱俗的一个人,在你父亲面前,哼~”   段雀桐难得听到父亲的八卦,当下就暗戳戳地引导话题道:“不能吧!父亲好像还挺欣赏那一款的吧!”   “他又不是软骨头,睡自己的女人还要看人冷脸吗?程姨娘若真是个高岭之花,如今怕是早就枯萎了!”   段雀桐努力吞咽一下,将茶盏往亲娘手边推了推,道:“娘亲,您喝茶啊!”   梅雪妍啜饮一口,眉角轻扬,“这味道不错,里面放了什么?”   “放了一些牛奶。”   梅雪妍又品了品,“这个味儿可真不错,跟以前的都不一样,这个就是之前那个西域商人弄来的奶牛产出的吧!”   “对,”段雀桐有些可惜道,“那些奶牛可能水土不服,长途跋涉,运到地方就只剩下了三头,都让我留下了。”   梅雪妍:“这些西域商人可真够厉害的,这么远运过来,竟然不怕被人截了胡!”   段雀桐:“都走了多少年的商道了,路子早就打通了,更何况过了凉州就都是咱们的地盘儿,想要运到燕北还是挺容易的。”   大商人和地方势力都有联系,敢打他们主意的不是没有,可实力弱小的怕是连家丁都干不过。   梅雪妍知道女儿在经商方面颇有些才干,对内里的情况自然比她这个外行清楚得多,遂点头道:“这倒是!”   她看女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说起了之前的话题:“殿下,那个李巧既然都已经求到你面前了,她就已经不在乎脸面了,而且,她若是真的攀上了陛下,那她就给自己挣了最大的脸面,到时候谁会在乎她用了什么手段呢?”   而且,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有一就有二!   出门前,夫人特意将她叫了过去,大夫人也在场,就是想要她探听内里的详情。   这么些年,在燕北不是没有人想要攀附陛下,大家都知道陛下喜欢打猎,在陛下还只是燕北王的时候,就有个不长眼的直接往陛下马蹄子底下钻,只可惜那人徒有攀附的心,却没有攀附的命,当场就被马蹄踏在了身上。   就这,陛下还说人是探子,如果不是那姑娘的父亲出面,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大家私下里都说陛下是有意为之,陛下自小长在马背上,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就算一时失察,也能控制马,出现这样的情况,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后来那姑娘的父亲再未升过官,陛下态度如此明显,打那以后,再没有人敢上赶子送命。   不过,这并不能彻底挡住那些有心人,只是没有人敢再那般直白罢了。甚至有人跟段府旁敲侧击过,说的无外乎是什么开枝散叶,贤良大度的话。   他们又不是嫌自家女儿过得太好了,哪里会如了别人的意,身为皇后母族,他们巴不得陛下永远这般深情才好。   从娘家的角度说,他们也不想自家的女儿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夫君,更何况是桐桐这般的性子。   从段府自身出发,段府也有自己的野心,除了家主年纪大了,没有做官,家里的男丁都深受陛下重用,大燕的成就也不只眼下这些,段氏一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皇后的位置稳固与否直接关系到段府的未来,是以,就算皇后不在意,他们也要提前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段雀桐让娘亲一说,也有些担心李巧做出什么恶心人的事儿来,虽然她没将李巧当回事,可氐族王李特的脸面却也是要顾及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氐族人要在燕北待上一个月方回呢!我也不好将她一个女子直接打发走,那属实太小家子气了些。”段雀桐对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不在行,她能像之前那般阴阳怪气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梅雪妍眨了眨眼,“对付她这样的人,自然要用后宅的手段,殿下不必担心,家里会给您办好的。”   “那,就麻烦家里了,可千万注意分寸啊!”段雀桐不放心地叮嘱道。   梅雪妍轻拍着她的手道:“想什么呢?府上可是十分爱惜羽毛的!”如今凤睿和鸣睿两位郎君都在军中,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郎君和家主还指望府上出两个公侯呢!   郎君曾说,陛下扫平天下那日,不会继续任由世家坐大,届时他们段府就是显贵中的显贵。   说完了正事儿,梅雪妍又关怀起小公主是否闹人,她的日常起居诸多事宜。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如今府里都围着我转呢!”   这话梅雪妍是信的,关心完了女儿,她又想起了外孙,问道:“太子殿下呢?”   段雀桐:“陛下带在身边,应是在议事厅吧!”   梅雪妍笑道:“好好好,虽说父子天性,确实也需要多多相处才显得亲近呐!”   梅雪妍急着回去将事情告知夫人,要如何去做,最后还得夫人拿主意。   段雀桐忙命人去取了两匣子点心送到马车上,梅雪妍知道女儿这里稀奇古怪的吃食不少,笑着收了。   等到出门时,梅雪妍看到迎春和司琴正在一处说话,想到什么,回身对女儿道:“殿下,您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也到了年纪了,莫要误了花期。”   等到梅雪妍走后,段雀桐就将几个大丫鬟叫来,她的目光在迎春、忘夏和敛冬的脸上一一掠过,时间还真快呀,如今最小的敛冬也有十八了,确实到了嫁人的年纪。   迎春之前听到了梅夫人与皇后的对话,已然知道殿下为何将她们几个叫到近前,脸上肉眼可见地铺上了一层薄红。   段雀桐自然看到了,这明显是有情况,遂笑道:“今日将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你们的终身大事,你们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咱们主仆一场,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是有心上人便与我直说,若是没有也不打紧,你们喜欢什么样儿的尽可以说出来,燕北这么多儿郎,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看几人皆未言语,就直接对迎春道:“迎春,你来说?”   迎春脸上发烧,可事关终身,她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当下道:“奴婢觉得工部的秦主事甚好!”这句话说完,脸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   “秦主事?秦易水?”   迎春点点头。   “他对你可也有意?”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段雀桐可不敢乱点鸳鸯谱。   迎春羞涩道:“他送了我一支簪子。”   段雀桐明悟,她有时候会画些图纸,让迎春送去给烛有道,烛有道是个痴人,身边的杂事全部交由弟子秦易水操办,想必迎春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多了,两人生了情意。   解决了一个,段雀桐觉得挺高兴,做媒这事儿其实她真不在行。能够不插手当然最好。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敛冬。   敛冬顿时小脸儿一白,扑通跪倒在地,“殿下,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想要一直留在殿下身边伺候。”   段雀桐看她眼中神色不似作伪,遂道:“为何?你嫁人和在我身边也并不冲突,如今织锦管着膳食,织画负责府内针线,她们虽有了家庭子女,可也一样在这府里。若是像金钏银锁那般,嫁的郎君争气,还能做个官太太,不好吗?”   敛冬叩首,说起了她的身世:“殿下,奴婢有三个姐姐,我爹对我们并不好,平日里非打即骂。大姐嫁人后,没两年就被那个男人打死了,只因为她头胎生的是个女儿,二姐被卖给了一个老头子做填房,三姐,三姐只比我大两岁,那个时候闹饥荒,我爹就将三姐和另一家换了个女孩回来,变成了……娘亲受不住,去了!”   敛冬抹了抹泪,“奴婢运气好,被卖给了人牙子,幸得夫人选中,到了殿下身边,奴婢这一辈子别无所求,只要能够留在这里便好。”   段雀桐让她哭的心里发酸,如敛冬这般遭遇的并不是个例,这一刻,她忽然想要郎君快一些结束这乱世。   “如你所愿,不过,你还年轻,将来若是有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也不要被过去的事儿所影响,知道吗?”   敛冬再度叩首,“奴婢谢殿下成全!”   段雀桐给了迎春一个眼色,“陪她去梳洗一番。”   迎春知道殿下是想要她陪敛冬说说话,应了一声“是”,陪着人下去了。   段雀桐看着敛冬离去的背影,其实,她内心深处是赞同敛冬的选择的,女子的一生并不一定非要的嫁人,敛冬的性子比较沉静,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又有原生家庭的影响,如果成亲后还是这般性子,怕是婚姻很难幸福。   留在她的身边却不一样,她自问待手底下的人还算宽厚,这里吃的好,用的好,还负责养老送终,等以后攻下洛阳,还能做个女史呢!   段雀桐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世俗认可的不一定就是对的,端看个人选择罢了!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忘夏了。   忘夏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用段雀桐问,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殿下,惊蛰如今也能出师了,以后出门的时候可以带上。”   段雀桐听出了忘夏想走的意思,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打算?”   忘夏:“我想开个镖局!”   段雀桐笑了,“看来以后我要叫你冯英了。”   忘夏没想到殿下竟然还记得她原来的名字,躬身行了一礼:“谢殿下成全!”   段雀桐想起她幼年的经历,好奇地问道:“那你以后是要嫁人还是招赘?”   “我爹给我托梦,说老冯家的根不能断!”   这就是招赘的意思了,段雀桐调侃道:“冯总镖头可有看中的儿郎,可需要我这边替你出面。”   冯英洒然一笑:“殿下放心,我自己可以!”   段雀桐:“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收藏一下嘛~小猫探头jpg. 第123章   李巧在燕北城中不过待了几天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燕北的建筑风格比别处生硬了些,可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有多舒服,尤其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她们租住的这处宅院内却十分温暖, 在里面甚至只需要着夏衫。   香草:“主子, 住在燕北城的人可真舒服啊!如果能够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香草的话说到了李巧的心坎儿里, 她们这一支早在前朝就被内迁到了关中,那里的自然条件优渥, 所以同为胡人,氐族生活的却远比其他胡人好得多。   可是再好, 和这里比起来也是天差地别。   李巧想到此前在未名府的遭遇, 知道皇后的路子绝对是走不通的,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留在这里呢?   李巧的眼中尽是野望, 她对香草道:“香草,你去打听一下,这城中有哪些地方常有贵人出入!”   “是!”香草知道王女的心思,她也不想再跟着王女回到赵家,只有王女好了,她的日子才能好过, 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燕北城是一座开放性的城市, 外紧内松, 只要入了这城, 所有的地方都会向你开放。   香草不过出去转了一圈就打听清楚了, 她有些兴奋的对李巧道:“主子,奴婢打听清楚了, 燕北城中现在最受欢迎的是两个地方, 一个是大燕商行, 据说天南海北的东西在那儿都能买到,还有一处就是文化广场,文化广场平日是教习的场所,但每逢月中会有一场大的表演,明日刚好就是月中,主子,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李巧听她描述的这两个地方,觉得那里肯定人流熙攘,真的会有贵人往人堆里挤吗?   “就没有什么清雅一点的去处?”   香草:“倒是有一处茶楼,就在四方街上,叫静雅斋,听说那些官员学子休沐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松散松散。”   李巧知道,那儿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族人在燕北只会停留一个月,每一天对她来说都十分宝贵,那日随族人进见,皇帝对她不假辞色,看得出是个不解风情的。皇后又是个心胸狭隘,容不得人的。   她想要留下,怕是要换个目标了。   李巧将朝中重臣在脑海中一一细数,失望的发现,若是想要嫁给那些人,只能以妾的身份入府,想到要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不由就有些暗自神伤。   香草看出她神色不对,担忧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李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想到还要回到那个家里,我这心里就难受的很!”   香草也觉得回到赵府委屈了王女,“主子真应该多出去走一走,您这般样貌风度,若是入了哪位夫人的眼,将您聘做儿媳,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巧眼前一亮,她斥了一句:“你这丫头,竟然还安排起我来了?”   话虽如此,可李巧却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她之前真的是想左了,为何一定要将目光停留在那些重臣身上,能够身居高位的大多都有些年纪了,将目光放在他们家里的儿郎身上岂不是更好?!   如果能够有一位人才出众的年轻郎君与她琴瑟和鸣……   李巧脸上有些发热,没有再想下去,她吩咐道:“将明日出门的衣裳提前准备好。”   香草欢快地应了一声。   翌日,她们主仆二人乘着马车来到了静雅斋,看着布置的典雅大气的茶楼,李巧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随行的人与店家交涉,回来时有些为难道:“王女,因着今日对面的文化广场有大演,所以雅间早早地就都被订出去了,您看?”   李巧蹙了眉,有些不悦道:“你可有与店家表明了我们的身份?”   扈从有些为难,“店家说近日城中往来的权贵实在是太多,他们就是想要通融也是有心无力。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其实扈从更希望王女识趣一些,他看一楼宽敞明亮,桌与桌之间还有一些屏风遮挡,在座的亦是有男有女,彼此交谈也是轻声细语,在这里也很不错了。   可他知道王女向来有些瞎讲究,这样的话他若是真说出来,怕是会惹对方不快。   哎,王女也是命苦之人,当初那么多的俊秀儿郎求娶,谁能想到,千挑万选的这个那般短命?!   不得不说,能被带出来的扈从对李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李巧的目光扫过大堂,看到那些人俱都衣衫整洁,行止有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   想也知道,百姓可舍不得来茶楼消遣。   她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为难店家,只有纨绔和暴发户才会那般做,正想着退而求其次,就见门外停了一架马车,茶房看到连忙出去相迎。   只见马车旁有骑着马的带刀护卫,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也不知来者何人,竟有这般排场,李巧不由得被吸引了心神。   车门打开,当先下来的是两个年轻的侍女,只看穿着也比得上半个小姐了,随即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李巧不由轻捏了下手指,芊芊擢素手,也不知这双手的主人是何等的风华。   就在她心中这样想的时候,那人也终于露出了真容,虽然头上戴了羃篱,可其容貌之出尘仍然隐约可见。   李巧自负容貌气度,私心里觉得就是皇后与她比起来也稍有不如,可眼下竟然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正在她失神间,就看掌柜热情地上前迎接,恭敬地问厚道:“夫人您来了,快请楼上坐。”   那女子正要往楼上去,就看到一旁静立的几人,素手轻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声音清越,有如林泉山涧,说不出的动听悦耳。   掌柜恭敬道:“回夫人的话,今日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所以……”   李巧感受到女子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颔首。   “你可是氐族那位王女?”   李巧听到她的询问,竟是有些受宠若惊,轻拂一礼:“夫人明察秋毫。”   对面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仿若错觉,李巧只听她道:“王女远道而来,我们身为东道主也应该略尽地主之谊,王女若是不嫌弃,就与我一道去楼上坐坐吧!”   李巧没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好运,忙应了,她跟在对方的身后,只觉得这位夫人上楼的样子也说不出的好看,简直就是贵妇中的典范。   等到两人落座,就有茶博士端上了式样精美的茶点,李巧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夫人的真容。   那一刻,李巧只觉得仿若见到了神仙妃子,她平生所见,从未有一人如这位夫人一般,清冷高贵中又带着绝代风华。   “王女可有什么想要品尝的,这处茶楼是我夫家所开,来者是客,王女不必客气。”   李巧看着满桌的点心,忙道:“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谢谢夫人款待,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我姓程?”   “程夫人!”李巧再次表示感谢,只是她一时却是想不起哪位大人姓程来,不过只看她衣着穿戴,宝马香车,就知道出身定是不俗。   很快,李巧就再没心思去想其他了,程夫人腹有诗书,两人喜好极为相似,坐在一处谈论些诗词文章,不觉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自从夫君去后,李巧难得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尤其是这位看似清冷的夫人待她却这般和气,两人又如此投缘,她竟生了一丝相见恨晚的怅然。   这时,门被轻轻扣了两下。   侍女将门打开,上前询问何事。   “夫人,对面要开场了,可要移步过去?”侍者询问道。   “你下去准备吧!”程夫人吩咐了侍者,又对李巧道,“李姑娘,你初来燕北,定是没有见过这里的表演吧!不若随我去看个稀奇?”   李巧含笑点头:“谢夫人相邀,李巧荣幸之至!”   程夫人邀她共乘,李巧进到车内,才发现这马车内有乾坤,外面看着已是华贵非常,内里更是处处显出精贵,想必那位程大人定是十分爱重这位夫人的,李巧一时只觉得女子就应如对方这般。   她想到自己,一时野心勃勃,一时又神伤不已。   程夫人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急,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分明对方也并没有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可李巧心下却是一酸,她不由自主地倒起了苦水。   程夫人静静听着她倾诉,眸光柔和,这比什么安慰都能打动人心。   看到李巧泪盈于睫,程夫人递给她一方绢帕,“按说氐族人如今也是我大燕的子民,以往那些陋习很没有必要,我们汉家有一句话,初嫁由亲,再嫁由己,继妻制在燕北已然废除,皇上有荡平九州之志,其他地方早晚也是要废除的,你是氐王的妹妹,正应该给族中女子做个表率才是。”   李巧听到这句话,一时心神俱震,对啊,就是这样,她想要换个人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族中的女子啊!   李巧将眼中的湿意拭去,感激道:“夫人这句话真是点醒了我。”   程夫人不肯居功:“你早已经这样做了,不是吗?”   李巧心口发酸,世上怎会有如此通透的女子,能够将每句话都说到对方的心坎儿上。   程夫人看着对方眼底的崇拜,笑了!   她端起茶盏,里面的茶汤亮红如醴酪,盛在白玉瓷中,说不出的好看,一丝特别的清香窜入鼻端,沁人心脾,啜饮一口,细细品味,味醇而微甘,回味悠长。   别人亲手奉上的东西味道就是好,尤其是那副有求于人又不得不送的模样,每次回想都令人心旷神怡!   作者有话说:   猜猜程夫人是谁?   顺便请个假,预计4号晚或5号回归感谢在2022-07-31 00:06:01~2022-08-01 1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兮微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文化广场上人头攒动, 李巧透过车窗看着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再次坚定了想要留在这里的打算。   马车所过之处,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下了马车, 她再次感受到了程夫人的身份不一般,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竟亲自过来迎接, 引着她们一路上了二楼。又命人奉上了鲜果茶点。   李巧看着新鲜的蜜桃,十分诧异, “没想到,这个时节竟然还有桃子!”   程夫人不以为意, “底下人想要孝敬, 自然会多想办法,咱们只要享受就好了!”   像今日这般的汇演是需要凭券入场的, 不过一张门票也只要两个铜板,对于已经在这里扎根的城民来说也就是一斤米粮的钱,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就这,还要早早地过来排队,因为燕北特别喜欢搞限量,整个会场至少能容纳上千人, 可是每次都只放五百人的票, 也正是因为如此, 机会才显得更加难得。   李巧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 这样的活动竟然是由礼部和宣传部共同负责的, 此前那个管事模样的人竟是朝廷命官!   李巧回想与对方接触的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程夫人出行的一切事宜府中下人都打点的清清楚楚, 竟是未有一丝不妥帖, 刚刚楼下的百姓都在排队, 她们竟然被礼部主事亲自带着上了楼,能有这样的待遇,钱权缺一不可!   过了约一刻钟,所有人都已入场,表演也正式开始了。   两个身穿短打的人登上了正前方的高台,只听灰衣那人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要不是我老爹有先见之明,我们一家子估计都得饿死了!”   青衣人:“我家和你们却不一样,当初我要来燕北,我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   灰衣人:“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青衣人:“我爹固执,可我娘却是个听劝的,她让我们兄弟趁着老爷子睡着的时候将人绑了,嘴里塞上软布,耳朵里塞上棉球,头上套个布衫,我们一路将他老人家带出城,不知道有多老实。”说完自己哈哈一通笑。下面的观众想象着那时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   灰衣人迟疑着问道:“老爷子,如今可还康健?”   青衣人:“每顿能吃两大碗,胃口好着呢!”   灰衣人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老爷子心态挺好啊!”   青衣人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他刚看到是我们的时候是又哭又笑的,缓过劲儿来就追着我们兄弟打啊,来燕北的一路上也没个好脸色,好在这里的大人热心,吃的住的比老家那边都要好,后来我们一家子又肯吃苦,如今这日子过的美滋滋。”   他又转向台下的观众,好似寻求认同一般,“是不是啊,乡亲们!”   底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如山呼海啸一般的附和声。   灰衣人:“兄弟,你老家是哪儿啊?”   “幽州靖安县,你老家哪里啊?”   “我老家是洛阳的。”   青衣人吃惊了,“洛阳竟也吃不饱饭吗?”   “哪里没有穷人?活不下去得寻条出路啊!树挪死,人挪活!咱们啊!挪对了地方!是不是啊乡亲们1”   他们互相逗趣调侃,还与下面的百姓互动说上两句,会场里洋溢着愉悦的气氛。   李巧本以为是常规的歌舞表演,却没想到是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而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李巧看着将世俗教化之道以这样的方式传达出来,心下赞叹,说道:“不知是谁想出这样新奇的法子,实在是令人敬佩!”   程夫人:“自然是皇后殿下。”   李巧顿时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脸上的敬服还未消散,僵硬着维持着笑容。   程夫人似乎毫无觉察,她继续道:“咱们燕北,受皇后助益多矣,就是我们如今待的这处,也是殿下亲自绘制的图纸,又着人督办,否则,咱们哪有这么好的消遣?!”   李巧看着程夫人对皇后的推崇,只能强撑着笑脸道:“是啊!”   可她想到此前在皇后那里受到的屈辱,到底没忍住,说道:“皇后殿下确实有国母风范,只是,哎,我就是觉着,身为皇后,总要为陛下的子嗣着想!”   程夫人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直到李巧有些不自在这才移开,“你说的倒也不错。”   还不等李巧得到被认同的欢喜,就听程夫人继续道:“只是,皇上自己不想要别的女子,难道殿下还要把人往皇上的身边送吗?我观你也是熟读诗书之人,可莫要读书读傻了,咱们身为女子,最难得的是遇上一个有情有义的郎君,如果能够两个人相守着过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哪里用得着管外人怎么说?”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敲打!程夫人和对方相处的这段时间,已经看出来这位氐族王女有些自视甚高,脑子又不大清醒,皇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来品头论足?就这路货色还妄想与皇后争宠!   李巧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此时被对方这样如霜似雪的眼神看着,头脑中的那点子热度顿时降了下来。当下强笑着说:“谢夫人教诲,我只是想着皇家到底与咱们不同,是以才会这般想。”   这时忽然想起了一阵欢呼声,李巧为了缓解尴尬,顺势向台上看去,原来已是又换了一拨人马。   她看着下方众人满脸激动,有些不明所以。   程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知机地介绍起来,“那个出场的是马大人,他可是宣传部长呢,如今他事务繁忙,只偶尔兴致来了才会登台,能看到他的表演纯靠运气。”   她们这处位置好,是以李巧能够清楚地看清马大人的样子,对方长相也算周正,其余的也无甚特别,倒是跪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子更吸引她,女子容颜秀美,虽只穿着一袭粗布白衣,却更加惹人怜爱,此时正满眼恳求地望着对面的华服男子,哀哀戚戚地道:“这位郎君,还请你发发慈悲,买下小怜吧!”   女子身旁另有一人,只露出头脚,这明显是卖身葬父的戏码,只是此时更让李巧在意的是,那个女子的自称——小怜。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那日未名府的那位侍者所说的话了,原来自己竟然在无知无觉中竟是被个下人给嘲讽了!?   若不是知道程夫人在身边看着,她此时怕是要拍案而起了。   台上之人还在继续,马郎君将小怜带回了府,马夫人对小怜十分不喜,小怜是朵解语花,哪里忍心看到恩公因为自己而家宅不宁,当下道:“看来小怜只能下辈子再报答恩公了,恩公安葬先父的银钱我会尽快筹集的。”说着就要离府。   马郎君哪里肯让她一个弱女子就这般出府,当下呵斥了夫人,又对小怜道:“你且在这家里待着,我才是一家之主,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你!”   马夫人见他如此回护小怜,当下怒道:“我看你就是被这小妖精迷了心窍。”说着拂袖而去。   程夫人看到这里,问李巧道:“你觉得小怜接下来会如何?”   李巧如今不敢胡乱说话,嘴上说道:“她身世可怜,能够在这府里待着,于她也是一桩好事。”心底却是在想,马夫人容不下她,她若想要活的有尊严,还是得得到马郎君的宠爱才是,如果马郎君彻底恶了马夫人,那样对她才是最好。   程夫人:“她若是能够安分些就好了?!”   李巧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总觉得对方的话意有所指,忽然有一丝不安。   第一幕剧结束,第二幕再开场时,小怜已是穿金戴银,做了妇人打扮,小腹也微微隆起,明显是有了身孕,她在院中与马夫人相遇,后来不知怎地就倒在了一旁的石头上,顿时唉唉痛呼起来。   马郎君闻讯赶来,只是孩子已是没了,小怜哀哀哭泣:“郎君,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命苦!”   马郎君认定是马夫人心思歹毒,谋害了他的子嗣,马夫人当即被禁了足,任儿女如何求情也没有松口,后来小怜还亲自去探望马夫人,只是还未进门就被拦了下来。   第三幕中,府中的小郎君忽然得了急症没了,马夫人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小怜再次前来探望,已是无人敢拦,她在马夫人床前道:“我失了一个孩儿,想来是他兄长怕他孤苦,这才下去陪他作伴了吧!”   马夫人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目眦欲裂,向小怜扑去,小怜向旁边躲去,马夫人收不住力,当即跌了个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一直说小怜是个丧门星,说她害了自己的儿子,小怜被怀疑也不生气,只说夫人伤心过度,怕是得了癔症。   马郎君看妻子状态不好,宽慰道:“夫人伤心过度,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吧!”   马夫人见郎君不信自己,只信小怜,后来竟是真的有些疯癫起来。小怜成了府中隐形的女主人。   最后一幕,当年的事情终于败露,小怜被下了大狱,马郎君家不成家,悔恨不已!   故事就此落幕,先前的两人再次上台。   ……   李巧久久无法回神,她一时觉得小怜可恨,一时又觉得她可怜,然后就听到身边之人道:“小怜年轻貌美,竟是这般想不开,径自挖空了心思往深宅大院儿里去,终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巧再看对方,程夫人仍旧是一副出尘模样,只是先前的宽和不再,却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程夫人忽而又笑了,之前的那丝冷漠好似错觉,李巧听到她说:“说起来,这个故事还和我们二郎有关。”   “府上二郎?”   程夫人:“那日二郎下职回来,路上就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自卖己身,想要安葬亡父。”   “然后呢?”   “然后啊,二郎直接让人将那姑娘带去了收容所,如今正在那儿做活还葬父钱呢!”程夫人想到当日情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上行下效,如今皇上只有皇后一人,下面的人多少也要注意些,尤其是身为皇亲,更是要以身作则,府里已有的这些姨娘也就算了,若是再往家里带人,那不是在打皇后的脸吗?   她似教导一般:“是否纳妾,其实全在男子,若是个爱美色的,自然会怜香惜玉,可若是能够克己复礼,就是美色当前,也能坐怀不乱,所以,找夫君一定要擦亮了眼睛。”   李巧听她这般语重心长,有些感动,更没想到对方这般年轻,竟是已经有了个成年的儿子,一时间心绪又有些激动起来。   她有心想要问问程郎君的情况,却也知道不好表现的太过心急,当下只想着还是先让程夫人多喜欢自己一点才好。   程夫人将李巧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如此火候就差不多了,她对李巧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想要让她知难而退,只需要再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既要清高又要体面的王女自己就会受不住。   余下的时间,两人一个有心奉承,另一个乐得看戏,一时之间,氛围愈发和谐。   剧终人散,程夫人命车夫绕道将李巧送到她的住处,李巧感激不已。   行到政和街的时候,一个身穿靛蓝官服的男子打马从对面而来,看到马车,他轻轻一扯缰绳,马儿就乖觉地停了下来。   李巧本来正在与程夫人凑趣说话,忽然听到车夫唤了一声:“二郎君!”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这是去往何处?”   车夫:“回二郎君,程夫人命小人将王女送回住处。”   李巧听到这一问一答,心下一阵激动,她装作不经意地向马车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清俊的男子骑在雪白的马背上,对方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目光移了过来。   李巧被他那么一看,胸腔竟似乎也跟着震动。   只是还未等她细细体会这一腔柔情,就听程夫人道:“二郎下职了呀!快些回去吧!夫人说今日冬至,东西两府在一处吃锅子。”程夫人仍是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李巧的那丝期盼刚刚萌芽,就被程夫人的话击得粉碎。   夫人?程夫人口中的夫人是谁?!   李巧希望自己的猜测不是真的。   然后就听马上的男子道:“好,姨娘也快些回府才好!”随后又吩咐了车夫两句,径直打马离去。   原来这位在自己眼中气质高华的程夫人竟是位姨娘?   那她此前那样积极奉承又算什么?   李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整个人都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她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姨娘?”   程夫人没有说话,只拿那双冰雪般剔透的眸子看着她。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李巧不明白,为何她明明是位姨娘,那些人却要称呼她程夫人,还对她那般恭敬。她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   “哦,因为府上的五姨娘是皇后的生母,她被人尊称一声梅夫人,我们其他人出来,也就都跟着沾光了!”程夫人说的不以为意,于李巧来说却宛如晴天霹雳。   她深深觉得,自己和皇后犯冲,就连皇后的娘家人也俱都是她命里的太岁。李巧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就连基本的礼仪也维持不住。   静雅斋是段家的,大燕商行的东家是段皇后,文化广场是皇后着人督办的,她还真是主动送上门给人看笑话啊!说不得这事儿就是皇后娘家人看她不顺眼在故意让她出丑。   香草也看出了知道事情不对,她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扶着主子向前。只是她到底年纪小,不一刻就被对面的两人吸引了目光,脚下的步子难免就慢了下来。   李巧感觉到香草的步调变化,她正想要训斥两句,然后也看到了对面的两人,那是之前上台表演的马郎君和小怜,两人走在一处,虽然并没有特别亲昵的动作,可是只要是长眼睛的就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她现在已经认定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人设计好的,直觉这里面有问题,当下就给香草使了个眼色。   恰巧此时旁边就有一个挑担的商贩,香草将他拦住,一边挑拣着担子上的头绳绢花,一边询问道:“我此前在广场看了一场表演,刚好有那两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商贩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她穿着又与本地人不同,就知道她们是新来的了,当下解释道:“那是马大人和他夫人。”   主仆二人十分震惊,香草脱口道:“不可能吧!马大人竟让他夫人如个戏子一般抛头露面?”   商贩看了一眼周围,神秘兮兮地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吧!他夫人原本叫豆绿,是幽州送来给皇上的,只是皇后压根没让她们近陛下的身,听说连面儿都没见过,后来看她们年纪到了,就都放了出来,那时候宣传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豆绿有些天分,马大人就把她招了进去,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就成了亲,如今豆绿已经改名叫窦玉了。”   商贩说完还一脸赞叹,“这人啊!还真是需要那么一点子运道。”   他看面前的姑娘没有继续挑选的意思,遂道:“承蒙惠顾,一共是二十一文。”   香草掏了铜板,默默地接过对方送到手上的头绳绢花。看着主子的脸色,沉默半晌后,终于还是说道:“主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关中吧!”   段皇后,程夫人,段二郎,小怜,豆绿。   一个个身影在李巧的头脑中闪现,她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按下地上踩踏,更可笑的是,这还是她主动送上门儿去的。   这一刻,她看着四周宽敞整齐的房屋,再没了最初的艳羡,只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才好。   李巧当日就与族人说要离开燕北,说她想念孩儿,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领队之人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王女来燕北的目的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又向来有些心高气傲,想必是受了委屈,只是他们此次前来是带着任务的,不可能待这几日就走。   他劝了两日,在李巧的一再坚持,终究还是妥协了,只好分派出一部分人护送她先行回去。   两旬之后,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李巧所乘的马车遇袭,对方正是盘踞在关中一带的马匪,也就是说,李巧在家门口的位置被马匪劫走了,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想来是被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   宋赞此时协理雍州事物,他当即派人前去剿匪,匪首自知不敌,选择投诚,摇身一变成了大燕的一位千户,李巧身为氐族王李特的妹妹,自然不能没名没分,就成了千户的夫人。   李巧看着满身肌肉虬结不知情趣为何物的大汉,只觉满心悲凉!   早知如此……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作者有话说:   终究没有对李巧下手太狠,就让她憋屈一辈子吧! 第125章   燕北梧对于段府主动解决李巧之事略有耳闻, 找了个由头赏了些东西,之后又一头扎到了正事中。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燕建国至今也不过才三月有余, 却也爆出了不少事儿, 其中最不能让他容忍的就是克扣军粮, 为此他很是砍了一些脑袋, 下面被牵连下狱的更是不知凡几。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底下的人瞬间安分了, 有些开始发飘的人也夹紧了尾巴。   他们似乎这时才想起,上首坐着的那位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人, 他对敌人狠, 对自己人也从来不是个仁慈的,这样一个杀伐决断之人, 他们若是还想不开想要往枪口上撞,那还真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燕北梧看到下面人噤若寒蝉的模样,觉得十分满意,他可以给这些人荣耀,当然也可以收回。   大业未成,他不希望某些蛀虫扰乱自己的计划, 有些问题他可以容忍, 可是原则性的问题只要出现, 定然是杀无赦!   段雀桐对于这些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甚至比那些魂归梦里的人知道的还要早一些。   身为燕北梧的贤内助, 她手头的力量不容小觑,只是她这个人谨慎惯了, 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十分清晰。   她更担心的是燕北梧的内心, 那些被赐死的人中还有一位是从最初就跟着他的, 总归是情分不同,是以在燕北梧回来后,她比平日里还要体贴些,燕北梧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不过他乐得看妻子如此,遂也没说他早就有此准备。   段雀桐看他没有说话,还以为他心情低迷,遂宽慰道:“国有梁柱,定然也会生些蛀虫,早些发现也是好的,若是任它一直存在,早晚将梁柱蛀空了,晋朝就是前车之鉴!”   燕北梧看妻子努力安慰着自己,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暖。   底下人不听话,换个听话的,底下人不老实,就让他老实,若是犯了忌讳,直接杀了便是,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他也搞不懂为何妻子还会误以为他会为这样的事情伤神。   不过,想到妻子对身边人向来宽厚,他也就不难理解了,他执起妻子的手到唇边轻吻:“嗯,我知道!”   这边夫妻二人正是温馨时刻,一个小身影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正是太子昭殿下。   燕昭因为他父皇的强烈要求,小小年纪就要自己一个人睡,他如今又是最粘人的时候,哪里肯老老实实听话,总是趁着父皇不在往这边跑。   段雀桐对于儿子的亲近只有满心欢喜,自然不会赶他,而且诸事自有底下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她带娃几乎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初时她还担心昭儿有这么些人宝贝着性子会顽劣,后来发现她是多虑了,此前昭儿因着不好好吃饭,厨房就变着花样地给他做点心,做间食,结果他却将精心烘焙的点心将当成沙袋丢,那一幕正好被郎君看到,当时郎君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水来,就是段雀桐看着都心有余悸,更不用提燕昭这个小娃娃了。   燕昭当即被亲爹的冷脸吓的哭了出来,燕北梧看他哭得直打嗝,只皱眉说了一句,“别哭!”   段雀桐就有幸见识到了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场面,可她更担心的是儿子挨揍,最后就是燕昭被饿了两顿,勒令厨房不许再给他做点心,还命令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将太子照看好,如果太子长歪了,第一个就要他们的命!   这话一出,谁还敢不听。   从此燕昭小盆友就没有了美味的点心,即便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不点儿,可是也生出了一种悔不当初之感。   偏他这个年纪还正是馋嘴的时候,他房间里没点心,就想着在母后这里吃两口解解馋,只是母后平日里对他十分疼爱,可点心却是不让碰,一会儿说怕他牙疼,一会儿说父皇知道了要打他屁股。   后来他发现,如果父皇在,他背书过关却能得到两块点心做奖励,从此只要燕北梧回来,过不了多久燕昭肯定就会溜过来。   没错,燕昭虽然还不到三岁,可是在外祖的强烈建议下,却已经开始启蒙了,段雀桐为了儿子的童年着想,还精心回忆了一些记忆中的经典寓言故事,又与启蒙先生特意强调了寓教于乐这一中心思想,是以燕昭还是挺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不,应该说是讲课的。   燕昭跑到燕北梧身边,一个急刹车,上身前倾,脑门就撞到了燕北梧的腿上,燕北梧拎起他的后领,将他放好,这才道:“怎地如此莽撞,你母后如今怀着妹妹,若是冲撞到可如何是好?”   燕昭觑着父皇的神色,知道这只是提醒,遂放心地露出一口小米牙,嫩生生地道:“父皇,我下次不会了,不会撞到妹妹的。先生今日给我讲了故事,昭儿讲给父皇听啊?”   儿子都说了,燕北梧哪里又能拒绝,虽然燕昭平日在他面前表现的乖顺一些,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真的乖!事实上,燕昭并不如何惧怕他。   对于这个宝贝疙瘩,燕北梧也是极其喜爱的。当下就将他从地上抱起,他正要往一旁的桌边走,燕昭却一手揪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往床上一指,眼巴巴地道:“父皇~”   段雀桐在旁边看的好笑,这小子,又想在他们这睡呢!   果然,等到入了夜,燕昭眼皮子就开始打架,都这样了还死撑不睡,生怕睡着了又被抱回去。   段雀桐看他努力与睡意抗争的笑模样,爱怜地在他白嫩的小脸儿上亲了亲,摸着他的头顶道:“睡吧!不给你送回去。”   燕昭得了母后的承诺还是有些不放心,直到他父皇也点了头这才闭了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燕北梧和妻子一左一右地看着儿子,忽然觉得人生圆满了.   对了,还差个女儿。   燕北梧:“我想要让咱们的小公主在洛阳办周岁宴!”   其实如果可以,他很想让自己的长女在洛阳出生,只是妻子的预产期是明年四月,这样时间就太赶了些,而且,就算将洛阳攻了下来,妻子那个时候也不适合长途跋涉,他也只能先委屈自己的妻女了。   这话中的意思十分明白,段雀桐看向他,“郎君打算什么时候发兵?”   燕北梧笑了,他亲了下妻子的唇角,心有豪情万丈,“已经开始了!”   段雀桐惊讶。   燕北梧就将如今晋朝的形势与她说了。   原来,燕北梧称帝不仅加强了大燕内部的稳固,对晋朝的影响也不可小觑,晋朝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各地豪强看燕北梧不过几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君,深受“启发”,觉得自己就算不能当皇帝,当个藩王总是可以的。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江州、宁州、荆州刺史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相继称王,司马越就是想要镇压一时也分拨不出足够的兵力来,更让人恼火的是,三大农民起义势力的首领张昌、王如、于小鱼也直接自封为王。   晋朝,裂了!   段雀桐听到于小鱼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她努力回想,之后眼睛倏然睁大,“郎君,你说的发兵,可是于小鱼手下的义军?”   燕北梧没想到妻子的记性竟然如此之好,“没错,就是他。于小鱼很是有些天分,到时候再让司徒丹臣配合着些,攻破洛阳城指日可待!至于其他……”   “至于其他,可以先借义军之手,将那些毒瘤一一拔除,等到合适的时机,咱们再将大军派出去,于小鱼自知不敌,带领手下投诚,洛阳就是我大燕的洛阳了,郎君觉得我说的可对?”段雀桐道。   燕北梧看着妻子一副我猜的对吧,快些夸夸我的模样,眼中蕴藏着笑意,毫不吝啬道:“对极!”   他的妻子,本就极为聪慧,能够娶她为妻,是自己的福气。   燕昭到底还是没能如愿留在这处,他实在是太碍事儿了,燕北梧将他包裹严实,亲自送到了隔壁,又吩咐敛冬道:“明早趁他未醒来时,将他送回去。”   可怜的燕昭,被所有人联起手来蒙在鼓里。   是夜,雪落无声,却将天地装点的一片洁白。雪地中,点点红梅耸立于枝头,尽显娇美。   虽是冬日,却有无边春色!   ……   赤岩山的一处山谷中,于小鱼正在为军粮发愁,因为大雪封山,他们被困在了这里,如今粮食一日比一日少,若是再不想办法,怕是他们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木屋外,漫天风雪席卷,将室内的火光带的左右飘摇,幸而赤岩山林木众多,否则他们在饿死前恐怕会先冻死。   正在这时,门扉吱呀作响,一阵风雪趁隙涌了进来,于小鱼抬眼看上,是魏千来了。   魏千本来是个算命的,自称魏半仙,可照于小鱼看来,他叫为了钱还差不多。   魏千这人学艺不精,一直都在底层混日子,于小鱼遇到他的时候,这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已经聚集了百十人的队伍,于小鱼知道这个世道能够在底层混出点名堂的多少都有点儿本事。   魏千带人来投奔他,是想要找个能依仗的大树,好继续填饱肚子,于小鱼也有自己的任务,自然不会拒绝,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后来于小鱼发现,魏千虽然会做些坑蒙拐骗的事儿,倒也不是大恶之人,而且这人善于察言观色,实在是个搞宣传的好手,对他也就倚重起来。   现在对方过来,应当是有事,而且十有八九是为了军粮之事。   魏千打量着于小鱼面上神色,行了一礼。   他跟着于小鱼也才一年多的时间,最初只是权宜之计。   彼时他并不看好于小鱼,只看这名字就缺了几分运道,更何况对方身材瘦小,没有丝毫王者之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只是,这一年他们鱼龙军人数翻了三番,如今已是三大义军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支,魏千看到了希望,也终于死心塌地开始追随于小鱼。   魏千:“将军,之前属下亲自去统计了一番,如今的粮食省着吃,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月,若是粮食不到位,怕是要生出乱子来啊!”   于小鱼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叹了一口气道:“魏先生,我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之前联系的粮食已经在往这边运了,只是大雪封山,怕是他们就算将粮食运到了山口,咱们也拿不定啊!”   魏千看着他面上神色,咬咬牙,终于还是道:“将军,咱们没办法,那位,一定有办法吧?!”   于小鱼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西北的天空,他一时有些惊疑不定,他自忖平日里十分小心,应是没有露了行迹才对。   魏千如此说,是在试探,还是笃定?   如今他手底下的全部都是汉人,汉人天然对鲜卑等胡人就心有畏惧,尤其是鲜卑人。   这事儿还要从前朝说起,前朝末年,有一鲜卑头领性情暴虐,喜食人肉,汉人在他眼中就是两脚羊,而且不只是他,就连他的手下也同样如此。   如今虽然燕北军军纪严明,可是对于大多数的中原百姓来说,他们被灌输的思想却是不会轻易扭转的,他也从未想过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魏千看着将军眼中的明明灭灭,生怕将军把自己给砍了,当下赶忙道:“将军,这个,背靠大树好乘凉,您说什么,我们底下的人就听着,绝无二话,大家伙儿最开始就是为了活命,要我说,顶天的人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拿咱们当人看,您说是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于小鱼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魏千将手指向了肩膀后方道:“您这里有个烙印。”   魏千没再说话,只是于小鱼也知道了问题所在,他曾经被贩卖为奴,那个人牙子会给不同的种族烙上不同的印记,他背后的那个就是鲜卑人的标记,只是他没想到魏千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当初上边将他派来,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他身材容貌与汉人相似,却不想百密一疏,终究还是被人察觉了端倪。   于小鱼想到陛下的计划,若是他的身份透露出去,搞不好手底下的人就会杀他夺权。   这样一想,于小鱼顿时动了杀心。   魏千看出不妙,他算命时练出的眼力第一时间发挥了出来,当下就向西北方跪了下来,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又是表忠心又是拍马屁,于小鱼看他声泪俱下的模样有些无语,如果在陛下面前还好,也难为他对着空气也能如此情真意切。   说他软骨头吧,他还敢冒着生命危险捅破自己的身份,说他硬气,现在又是这番作态。   于小鱼有些烦恼,最后想到这人的脾性,终于决定还是相信他一次。   魏千擦了擦自己额头的虚汗,谄媚一笑,瞬间就毁了那张尚有几分慈和的面容。   于小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5 20:33:48~2022-08-06 22: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活跃在赤岩山一带的军辅司成员第一时间得到了于小鱼的传讯。   “看来他们那里的粮食怕是即将告罄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上报了, 咱们只要负责传讯就好,其他的自然有上边的人操心。”   此时运粮的那支队伍也在想办法,如果想将粮食运进去, 要么他们进去, 要么里面的人出来, 可现在道路完全被雪覆盖, 他们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是以也将这里的情况报了上去。   兰名扬接到消息,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其实若是能多等一些时日,等到冬雪初融, 所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谁又能等得了呢?   当务之急, 也只能去香韵居走一趟了,据他所知,李掌柜那里应是有一些应对突发情况的器械。   兰名扬这边刚出了长庆街,就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车里坐的正是黄门侍郎刘英杰。   刘英杰此时也看到了他,两人是相看两相厌, 就连表面的假象也不想维系。   兰名扬看着对方一脸的趾高气扬, 心下哼笑, 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蹦吧!蹦吧!反正你风光的日子也快到头儿了。   说来, 倪放之还真是眼光独到啊!看看,他发掘的这几个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过,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司马越的变化。   当初他尚未崭露头角之际, 司马越实在是皇权之下第一人, 中间这也不过才五年的光景,如今却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也许,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兰名扬在心底盘算了几套方案,推演着如何才能将自己摘出来。   直到马车门被敲响,兰名扬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原来他已经到了地方。   兰名扬下了马车,看着客似云来的香韵居,这人世间也真是奇怪,有人是天生富贵命,生来就是纸醉金迷的日子,可另有一些人,活着的每一刻都是艰难。   算了,不想了。   眼下嘛!还是要尽早把于小鱼需要的粮草运进山里去。   ……   临近年关,又到了燕北城最热闹的时候,只是未名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只因皇后殿下病了。   段雀桐是偶感风寒,初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她身体一向康健,又只早起时有些鼻塞,不过一刻钟后这种症状就消失了,白日里她亦是精神头十足,还交代金钏年节的相关事宜。   可等到入了夜竟是发起热来,偏她如今是孕妇,体温本来就要高些,室内又烧着地龙,因而起初还未察觉,还是燕北梧发现她眼中泛着水光,这才意识到她的状态不对。   燕北梧一边吩咐侍女拿烧酒来,一边又派人去请乔九通。   一转身,看着燕昭杵在床前,敛冬正在一旁哄劝。   燕北梧看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似乎是被她母后的样子吓到了,顿时有些心疼,可昭儿不过是个幼童,身体还很脆弱,若是过了病气可就麻烦了。   他直接吩咐敛冬:“将太子带回房去,看护好了。”   燕昭听父皇要赶他走,当即抱住床柱不撒手了,一张小脸儿上也写满了倔强。   燕北梧正要训斥,忽然手被轻轻握了一下,他接收到妻子的意思,缓和了语气道:“昭儿,你母后病了,你要听话,等母后好了再过来,知道吗?”   燕昭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闻言神情也不那样绷着了,他看向母后,软嫩的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那母后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燕北梧:“你越乖,母后好的越快!”   燕昭执拗地看向母后,他才不信父皇说的话,父皇就是拿他当小孩子哄骗,他生病的时候都要喝苦苦的药。   段雀桐精神头不大好,不过还是哄着儿子道:“昭儿若是乖乖的,母后就可以少操一些心了对吧?少些思虑病自然也好的快些,你要听敛冬姑姑的话,知道吗?”   燕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还煞有介事地叮嘱道:“母后也要乖乖的哦~”   敛冬看太子殿下终于松开了抱着柱子的手,连忙上前将他抱起,又对帝后二人施了一礼,这才离开。   又过了片刻,乔九通带着徒弟姚五行过来了,燕北梧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快给皇后看看如何了?她早晨的时候有些伤风,白日里没什么特别,晚间忽然发起了高热。”   燕北梧三眼两语将段雀桐的情况交代清楚,乔九通表示明白,他一伸手,姚五行就将脉枕取了出来。   乔九通细细地把了脉,说道:“殿下是风邪入体,像这般高热来得急,一般去的也快,但若是反复出现高热就不妥当了,稍后乔某写一张方子……”   还未等乔九通说完,段雀桐就提出了抗议:“我不喝药!”   燕北梧劝道:“桐桐,听大夫的,生病了哪有不喝药的!”   段雀桐却有自己的考量:“郎君,我不能喝药的,是药三分毒,我现在怀着身孕,能不吃尽量还是不要吃,乔大夫,你再想想别的办法,我一定照做!”   燕北梧:“服药可会影响胎儿?”   乔九通:“影响不大。”   燕北梧想要劝妻子两句,可对上段雀桐的目光他就知道还是从乔九通身上想办法更容易,当下问道:“那可还有别的方法?”   乔九通这下为难了,如果不用药,那就只能进行针灸了,可针灸势必要除去一些衣物,就算他避讳着些,至少也要露出两臂,这话他就连出口也有些为难。   万一陛下一个不高兴,过后翻起旧账来,怕是他项上人头不保!前阵子东街口可是砍了不少脑袋,因着结了冰,如今那还残留着一团团趁人的红。   尤其是近来与葛仙师在一处交流医理,更是让他获益匪浅。他尚有许多药理不明,对自己这条老命且爱惜着呢!   燕北梧看出了他的为难,直接问道:“可是要针灸,你就说要针刺哪些地方吧!”   乔九通在陛下的如电的目光注视下,不敢推脱,更不敢隐瞒,当下道:“需要针刺大椎穴、风池穴以及曲池穴等。”   燕北梧明白了,他是练武之人,对人体穴位自然是知之甚详的,当即将妻子扶了起来,又将她的衣袖挽到了肘窝处,对一旁的乔九通道:“如此,施针吧?!”   乔九通看帝后二人都一副坦然的模样,也就不再纠结,当下净了手,开始施针。   段雀桐不知被扎到了哪里,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嗖嗖的,就好似过了电一般,不一刻就变得又酸又胀,好在乔九通手法老道,也只有初时的丁点儿刺痛。   乔九通施完了针,说道:“两刻钟后即可起针,之前乔某派人去寻了阿蛮入府,晚间可以让她照顾殿下。”   他看着一旁的烧酒道:“正好还可以让她用烧酒给殿下推拿一番,如此也能更快的散热。”   燕北梧对他的医术还是十分认可的,“皇后多久能退热?”   乔九通:“估摸着三更天差不离儿了。”   燕北梧一指外间,乔九通赶忙跟上,姚五行更是如同个隐形人一般。   燕北梧压低了声音道:“将退热的方子药材提前备好了,若是皇后发热有反复就及时送来,今晚你们就在后宅歇着。迎春,你安排一下。”   ……   院门敲响的时候,阿蛮正在缝制药草包,她如今负责军医处护工培训之事,闲暇时也会上山去采些药草,研磨搭配,或是驱蚊除虫,或是提神醒脑,一小包只要二文钱,卖得十分不错。   忍冬看她在忙,就去开门,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都忙,就请了一个帮佣帮忙带孩子,顺带着做些洗涮,只是那位大姐只有白天才会过来,晚上院门一闭,就只他们一家四口。   现在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了,忍冬心里疑惑,到底是何人才会这个时辰过来。   院门开启,忍冬见到来人有些诧异,“纪方,怎么是你过来,可是殿下那边有什么事儿吩咐?”   纪方也不废话,“殿下发了高热,乔大夫让我带阿蛮过去照顾。”   忍冬知道这是大事儿,只留了一句稍等,就赶忙跑回了屋子。   阿蛮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还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   “殿下起了高热,现下需要你过去帮忙照看。”   阿蛮二话没说,将针线往笸箩里一扔,利落地穿戴好,将常用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全都带上,叮嘱丈夫:“你看护好两个小的,我这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忍冬:“你放心好了,对了,纪方过来的,我看他也没赶马车,你骑马过去吧!”   “成!”   忍冬又去马厩中将马牵了出来,将鞍辔都安放好,阿蛮翻身上马,不一刻马蹄声就已经远去。   忍冬目送着妻子离去,心下暗暗祈祷:皇后殿下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啊!   阿蛮被纪方带着,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未名府的内宅。   她来的时间刚刚好,正好为段雀桐起针,然后又用药酒做了推拿,段雀桐发了汗,热度终于降了下去,只是整个人却是格外的没精神,阿蛮伺候她喝了一盏盐糖水,段雀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段雀桐又起了高热,这回直折腾到了天亮才歇下。   汤药因为段雀桐的坚持,到底是没有喝。   燕北梧轻抚着妻子的腹部,“你母后为了你宁愿苦熬着,将来你可一定要孝顺你母后,知道吗?”   燕北梧的掌下微微鼓起,好似是对他的回应!   燕北梧对阿蛮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家里的事情可交代清楚了,若是没有可派人回去知会一声!”   阿蛮:“谢陛下体恤,有忍冬在呢!他会把家里安排好的。”   燕北梧想起什么,又道:“你家的小子今年也四岁了吧,和太子的年龄倒也相当,太子一个人未免太过孤单了些,让他入府做个玩伴吧!”   阿蛮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竟有这般造化,当下跪地谢恩。   燕北梧摆了摆手,阿蛮知趣地退了下去,自有下人带她下去安置。   这一夜,她虽然几乎没有合眼,可现在却是兴奋地睡不着觉,如今与太子殿下亲近的小郎君也就只有段指挥使家的那个了,可那位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兄,别个自然是比不过,没想到因着皇后的这场高热,竟让她家的小子得了这么大个造化。   诸方仙神保佑,皇后殿下可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陛下为太子殿下挑选了一位伴读一事儿不胫而走,一时间家有适龄儿孙的都有些蠢蠢欲动,忍冬是一军统领,他们可也不差啊,既然忍冬家的小子能入了陛下的眼,保不齐自家的也有这个运道呢?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而且是陛下目前唯一的儿子,虽说皇后如今正在孕中,可他们这些人早得了准确消息,皇后这一胎是位公主,听说陛下连名字都起好了!   嗯,若是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伴读,能够做个驸马也不错,当然,若是两者全都占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燕北梧:驸马?想得美! 第127章   最近天气多变, 一时寒风呼啸,风雪交加,一时又阴云尽散, 晴空万里, 恰似这个风云变幻的世间。   段雀桐这一场病拖拖拉拉直到半个月后才好, 也是病好后, 她才知道府内竟是有人投毒!   段雀桐初闻此事,顿时心神一紧, 可马上又放松下来,既然这事儿已经成了过去时, 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平安无事, 显见得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过,她对其中的内情却是势必要弄个清楚的。   既然投毒, 无外乎是那几种,饮食是最容易下手的,自然是要叫织锦过来。   织锦来时还随身带了一个食盒过来,她自小照顾殿下,对于殿下的喜好自然知之甚详,如今殿下病体初愈, 她就做了适口开胃的小食过来。   段雀桐也有阵子没见她了, 见织锦面色平和, 就知道厨房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一指旁边的圆凳, “坐下说话吧!”   织锦:“谢殿下。”   段雀桐已经看到了她带过来的食盒,很给面子地问道:“做了什么过来?”   织锦笑道:“奴婢做了流心小包, 馅料用的是梅子酱。”   段雀桐一听就来了兴致, “拿出来我尝尝吧!”   织锦遂将食盒中的点心取了出来, 说是小包,那还真是有够小的,比龙眼大不了多少,小包的主料是糯米,薄薄得一层,晶莹剔透,里面紫红色的馅料看的一清二楚,织锦把碟子放在桌上的时候,小包子还颤巍巍的晃动两下,看着就诱人至极。   段雀桐胃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勒出来,当即先吃了两颗。   织锦见状,又取出来一个汤盅,里面熬的是冰糖雪梨,她舀了一碗汤水放到段雀桐的身前,解释道:“知道殿下这两日胃口不大好,奴婢就没有加银耳。”   段雀桐喝了半盏,汤水微温,清甜爽口,刚好中和了糯米的粘糯,又没有银耳那种胶质的粘稠,相当不错。   她夸赞道:“还是你最懂我的胃口。”   织锦不敢居功,只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段雀桐与她闲话几句,终于步入了正题,问道:“此前投毒一事,是怎么回事儿,你细细说来与我。”   织锦闻言,当即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想起那日之事,她如今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天刚蒙蒙亮,大家伙儿就如往常一般起身,一切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   变故发生在辰时,因为昨晚陛下与众大臣通宵达旦地商议事情,是以让厨房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来犒劳一下,厨房得到消息就忙碌开了。   府中有一些名贵食材,是专为贵客准备的,帝后二人在饮食上并不如何挑剔,是以平日里大师傅都没有什么显露身手的机会,如今听闻要他整治一桌好的,当即大显身手,连秋日里腌制的鲍鱼醉蟹也都拿了出来。   饭菜做好后,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前面去。   右寺丞姜怀远院中有一只泼猴,那猴子与他那里混吃混喝习惯了,丝毫也不怕人,竟趁着侍从不备,偷吃了一只鲍鱼。   侍从发现后,自然是要将它捉拿归案的。   姜怀远等人就在一旁看戏,只是以往身形灵便的小猴子今日却是有些不大对劲儿,不过才几息的功夫就倒伏在地,整个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不一刻就已经僵直了。   众人看到这副场景,当即大骇。   派来医者查看,那猴子竟是中了毒,猴子身形瘦小,是以才会发作的快些,若是人吃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燕北梧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姜怀远本身就是大理寺的人,如今事情又是在他的院中发生,燕北梧就将事情交给了他来督办。   这顿饭最后自然是没能吃成,医者还在醉蟹中发现了同样的毒素,而专门在这两样东西中下毒,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姜怀远办起案来自然更加谨慎,最终查出的结果直指洛阳。   “库房中有两个是洛阳的人,他们早早地就在燕北扎根,又在这边娶妻生子,是以也无人怀疑。”说到这里,织锦心下一阵叹息,不过更多的却是后怕,没想到对方的探子竟然藏的这般深,如果真的被对方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段雀桐也是一阵唏嘘,也许,真的有天命一说,否则为何刚好在这个节点上郎君会心血来潮一般地命人给臣子备下一桌酒菜,又偏偏安排在了姜怀远的院子里,那里又有那么一只喜欢偷吃的小猴子?   一切,皆是天意!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之前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闻,明显就是郎君下了命令,段雀桐虽然知道这是燕北梧关心她的方式,可她向来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这事儿,决不能发生下一次!   等到晚间,燕北梧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妻子靠在床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他回想一番,最近出行,他都让亲兵提前开路,再未有过女子拦马的情况出现,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难道……   “昭儿惹你生气了?”燕北梧心下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要如何收拾那个臭小子了。   段雀桐哪里能不知道他如何想的,当下点明了道:“昭儿他阿爹惹我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燕北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每日里忙于军政,妻子莫不是气他没有多多陪陪她?   燕北梧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就上前将妻子搂进怀里,吻着她因为有孕而愈发光彩的面庞,一股诱人的暖香直往他鼻腔里钻,最开始不过是打算哄哄妻子,渐渐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段雀桐躲过他炽热的鼻息,微微喘气道:“和你说正事儿呢!”   燕北梧被段雀桐推搡两下,就势往旁边一歪,手掌覆上她紧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有活力的小脚丫,嗯,也许可能是小拳头,这处鼓一下,他按一下,那里鼓起来,他再去按。   段雀桐有些无语,这父女二人完全无视了她,隔着她的肚子竟然还玩起了打地鼠的小游戏?!   “之前有人投毒,这么大的事儿,你怎地都不与我说一声!”   燕北梧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妻子如此反常。   “事情已经解决了,放心,如今府内很安全!”燕北梧对此十分笃定。   段雀桐却不太乐观,虽说这次的危机解决了,可却难保没有下一次,尤其是他们如今的摊子越铺越大,以后的问题肯定更会层出不穷。   燕北梧没有听到妻子的回应,他终于放弃了小公主,起身看到妻子蹙着眉,眉心似乎笼着无尽的愁绪。   难怪乔九通说孕妇性子多变呢!   他之前不说,是不想让妻子思虑过重,如今看来,还是要将事情交代清楚才好,如果让她一个人胡乱揣测,反而不好。   “桐桐,这次的事儿和洛阳有关,这你已经知道了吧”、   见段雀桐点头,燕北梧又接着道:“洛阳传来消息,司马越如今的情况不大妙。”燕北梧想到对方将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嘴角泄出一抹嘲讽。   段雀桐看到他嘴角的笑有些惊奇,对于司马越又出了什么昏招十分好奇。   其实司马越还真没发昏,就是他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垮了。   燕北梧:“你知道的,司马越服食寒石散。”   段雀桐再次点头。   燕北梧:“这次之所以埋在府中的暗桩浮出水面,正是他服散后下的令。”   段雀桐知道寒食散的威力,它可以让人的大脑皮层持续兴奋,有些人会出现幻觉,但如果控制得好,那么也会让人的思维更加活跃,她以往见到的资料中,有些文人画士就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激发创作灵感。   竹林七贤就是其中翘楚。   如果这次没有那么多巧合,被投毒的东西被郎君吃了,那燕北肯定要乱起来,如此也能够缓解晋朝北境的压力。   段雀桐询问道:“他如今身体到什么情况了?”   燕北梧哼笑:“如果不服散,与废人无异!”   段雀桐十分震惊,“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燕北梧:“放心吧!那边有司徒丹臣在,虽说现在他没有原先受司马越器重,可他多年经营,如今又任少府一职,可以做的可太多了。”   少府,掌管皇帝私有财库及皇家御用器物及兵器的制作,兼管理物价等事宜,这几样随便拿出一个来都大有文章可做。   段雀桐这些年对经商颇有心得,加之前世的记忆,当下就道:“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调整物价,如果想要购买米粮这些基本的生活物资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用不了多久,洛阳城就会乱起来。”   燕北梧眼底是对妻子的欣赏,他补充道:“还可以在兵器上做些文章,凡兵器者,以攻坚为上,若是两军相对,兵器发挥不出相应的作用,那也就离失败不远了!”   段雀桐想象了一下,两军对峙时,一方的武器轻易被对方的砍断,战争的胜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可惜了,晋朝还是有几员猛将的。”段雀桐叹道。   燕北梧知道妻子是在可惜那样的人才最终将会殒灭,遂劝道:“你不是曾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吗?况且,他们若是落到我的手里,我也不会吝啬于给他们一个机会的。”   段雀桐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郎君,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燕北梧不置可否,也只有桐桐会这样认为吧!   他想要问鼎天下,从来不是为了文臣口中的太平盛世,也不是为了武将的建功立业,当第一个敌人死在他的长刀之下时,就注定了他这一生要不断地征战。   燕北梧知道,等到他荡平宇内的那一天,恐怕也会寻找新的目标,继续征伐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22:04:52~2022-08-09 00: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囤货的仓鼠 8瓶;海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次年春,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晋朝境内再次掀起叛乱,发生了全境范围内的大规模的起义, 饿疯了的百姓不顾大户人家的私兵刀枪。又因着此前接连两年遭遇的旱灾, 如今就连军队也不能按时发饷。   兰名扬一反常态, 在朝会上据理力争, “陛下,如今洛阳城内的米价已经要一钱银子一斤, 就这,每次不过半个时辰就会被百姓一抢而空, 如果情况一直恶化下去, 怕是总有一天米价会堪比金银,百姓无钱买米卖粮, 到时是会出现乱子的,臣恳请陛下能够开仓放粮。”   如今的局面,就是兰名扬自己也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始调整物价,物价就已经自己升上来了,他知道城中有些粮商在哄抬物价, 洛阳城中尚且如此, 其他地方会有多乱可想而知。   这一刻, 兰名扬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 晋朝这艘大船是真的要翻了!   对于这一提议, 有人赞同,可更多的人却是在反对, 其中尤以刘英杰最为强烈。   刘英杰出列, “臣以为, 兰大人的提议十分不妥。”   兰名扬怒目而视,“现在不是你我争锋的时候,此事关乎国家命脉,当务之急是要安抚民心!”   刘英杰嗤笑一声,兰名扬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这个时候装起忠臣良相来了。既然如此,就休要怪他不讲同僚的情面。   他对上首的司马越道:“陛下,近两年天灾不断,粮食本就紧缺,如今军中的粮饷已是不能及时发放,军中尚且在饿肚子,如果朝廷开仓放粮给百姓,怕是会引起军中哗变,此其一;   除此之外,如今朝局动荡,若百姓吃到甜头,如法炮制,朝廷就会陷入被动局面,届时就是削减了军队的实力,喂养了一群虎狼,再想要镇压怕也是有心无力啊,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英杰此言一出,又引得一些官员赞同,这也是如今他们最担心的一点。   兰名扬:“刘大人所说不过是最坏的打算,若是照你这么说,难道就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吗?”   刘英杰:“兰大人刚刚说过,城中粮铺每日都会供应粮食,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如何能够饿死,兰大人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吧!”   兰名扬气道:“一钱一斤的粮食,试问有几家能够买得起,又能够买得起几天?”   刘英杰眼露嘲讽,“这就要问问兰大人了,兰大人主管城中物价,如今百姓吃不起粮,陛下还未问责,你倒是叫嚣的厉害,难道你以为开仓放粮了就能抵消你的失职吗?还是,你想将事情推脱给陛下?”   兰名扬眼神慌乱了一瞬,刘英杰瞬时就像逮住老鼠的猫一般,向司马越恭声道:“陛下,洛阳城中造成如今的局面,臣以为兰名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司马越听两人吵了半天,已是有些不耐,他此时有些提不起精神,只想快些回到后殿,遂将目光投向兰名扬,沉声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说?”   兰名扬从司马越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这个时候他决不能坐以待毙,当下就将祸水又引回到了刘英杰的身上。   “陛下,臣眼见的百姓吃不起米粮,夙夜忧叹,也与手下明察暗访,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有意外收获。您道为何刘英杰拦着不让开仓放粮,原来城中最大的粮商背后的东家正是刘英杰,他怕我捅漏了他的钱袋子,是以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臣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明察!”兰名扬说到最后一揖到底。   司马越看着下方面色各异的大臣,深深地闭了闭眼,渐渐地一阵低笑声从他的喉间溢出,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众人不知皇帝究竟是怎么了,缘何竟是这样笑个不停。   还有一些人是知道司马氏的骨子里是带着那么一点儿疯病的,也不知这位是不是被刺激的狠了,才会突然发起癫来。   他们一时间竟是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內侍看陛下情形不对,赶忙上前搀扶,却被司马越一把甩到一边,他仰天大笑个不停,可那声音却分明又带着一腔悲意。   他听着耳畔传来的一句句似关心,似疑惑的“陛下”,抬手挥了挥道:“都散了吧!哈哈~散了吧!”随后就往后殿而去,步履蹒跚中带着踉跄,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司马越觉得没意思透了,他这一辈子殚精竭虑,不过就是为了皇权,为此他谋划半生,只是自打他高坐明堂,却没有一日是真正舒心快意。   苦寒荒僻的燕北如今已经成了有名的粮仓,可是一向富饶的中原大地却是天灾人祸不断,屡遭荼毒,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当初的做法,他逼着司马衷退位,是不是上天不认可他,所以才会降下诸多灾祸。   很快,他就再无心去想其他,他脚步虚浮地回到了住处,丽姬赶忙上前搀扶,关切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司马越看到是自己的宠妃,胡乱吩咐道:“取散来!”   丽姬看他神色不对,不敢耽搁,赶忙吩咐人去取了散,随后又命人去取了酒过来。   司马越服下寒食散后,一种熟悉的炽热如洪流一般在体内冲刷,一时觉得自己飘在了云端,一时又回归了人间界,之前的烦恼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丽姬斟了一盏酒递到他的面前,“陛下,快饮些美酒消散消散。”   司马越神情恍惚,他一把拉过丽姬,两人齐齐跌在大床上,只听司马越道:“饮什么酒?丽姬就是最好的酒!”   丽姬娇嗔一声,随即素手拉动了床幔,将两人遮掩的严严实实,只有偶尔传出的一两声低吼轻吟诉说着隐秘又直白的□□。   ……   兰名扬回府后就招来幕僚,将今日在大殿上与刘英杰之间的争端以及司马越的反应都一一说了出来,他问精通医术的管南天,“你说,那位如今到了什么阶段了?”   管南天沉吟片刻道:“属下觉得那位如今的情况属实不大妙,如果继续服用寒食散,就会阴晴不定,残暴好杀,大人还要早作打算!”   其他两人也劝道:“如今大人与刘英杰已经彻底对上了,今日大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对方的老底直接揭穿,刘英杰他又是个真小人,如果这回那位不惩办他,以后对方的气焰只会更加嚣张,到时候对我们行事也会十分不利。”   兰名扬听明白了其中意思,这是在劝说他直接将刘英杰结果了,兰名扬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关键是他今日刚与刘英杰撕破脸,如果对方近日出现什么意外,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他,正在他举棋不定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钟声。   书房中几人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和怀疑,几人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只耳朵竖的直直的。   等到钟声终于停息,他们才确认,司马越,竟然驾崩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兰名扬一边命令府中将各处挂上白布白幡,与人一同换上麻衣,一边命人将消息第一时间传出去,不出意外,在新君等基之前,洛阳城内都会戒严。到时候再想传递消息将会变得困难。   兰名扬在此地多年经营,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未到入夜,他就知道了因为司马越的真正死因,他死的实在是太过荒唐不光彩,几大世家已经联手将宫城控制起来,并打算让豫章王司马炽上位。   虽说此事还未定下,不过也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兰名扬知晓此事后,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既然司马越已死,那就让晋朝的气运也到此为止好了!早早结束这乱局,对天下百姓来说才是最好的。   于小鱼得知消息后,终于不再困守赤岩山,他们打着“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一路向洛阳城而去。   此时沿途的百姓大多家无余粮,卖儿鬻女之事屡见不鲜,正当民怨沸腾之际,鱼龙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沿途的大小城乡,不过短短的两个月,队伍又壮大了一倍有余,而那些世家大族只要被他们盯上,最后都会被均了贫富。   鱼龙军如浩浩汤汤的洪流,一路来到了洛阳城外。   洛阳城,危矣!   此时已是六月中,可对于身处宫城之人来说却有如冰窟。   司马炽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对皇位也从来没有过渴望,可偏偏司马越死了,他这个平日不显的一时间竟成了帝位的最佳人选。   司马炽是没有野心,可是他却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那些士族是想拿他当傀儡,就像他的兄长司马衷一样,可是他却不愿,司马衷为人憨直,就是这般的性子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他一个正常人。   尤其是晋朝如今的局势,那个帝位如今就是个活靶子,是烫手的山芋!   司马家内乱多年,如今众多的儿孙死的死,残的残,终归是负了这天才,若是司马越命长一些,以他在军事方面的建树,也是个震慑,只可惜他已经薨逝了。   事已至此,哪里还由得他们说了算呢?   司马炽知道这天下司马家是坐不稳了,既然如此,随便天下人怎么折腾,他只管每日醉生梦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推他上位的几家怎么也没有想到新帝竟然会是这个态度,如今鱼龙军已经逼近了洛阳城,看那架势不日便要攻入城内。其他地方亦是纷争不断,天下之大,竟好似没有一处安稳。   太尉代哲这些时日一直在组织军队迎敌,此前陛下已经在他的建议下召集各处的兵马齐聚京都,勤王护驾,只是如今洛阳城都被那支杂牌军给围了,却是一处援军也无。   他看着城门之下叫嚣的鱼龙军,又想到那些已经暗自将家人转移出城的世家大臣,霎时心头涌上无尽的悲哀!   作者有话说:   司马越:我竟然这样就领了盒饭?!我不服,我要申诉!   作者:那你想怎样?   司马越:我要换个死法!   作者:呵呵感谢在2022-08-09 00:30:42~2022-08-09 22:1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春日的燕北, 一派生机盎然。   未名府内,湖畔桃花灼灼,一阵微风拂过, 花瓣沐浴着阳光, 从枝头飘然洒落, 落英如雨, 美不胜收。   谷雨这日,大燕的嫡长公主——燕明珠降生了。   她生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为了给妻女祈福,燕北梧大手一挥, 又免了大燕治下百姓一年的赋税。   按照最初的协定, 来燕北开荒的人前五年是免交赋税的,如此一来, 于第一批来燕北的百姓来说,他们也才只交了一年的赋税,这就又遇上了减免,一时间,大家恨不得皇后殿下每年都生一位皇子公主才好。   未名府内,经过一番努力挣扎, 刚刚感受到外界气息就被揍了一巴掌的小公主此时正在酣睡。   燕北梧看着襁褓中的女儿, 难得生出了几分忧虑。   李氏看他脸色不太好, 有些忐忑地问道:“陛下, 可是有什么不妥?”   燕北梧:“明珠, 有些丑!”   他回想着此前那些想要让自家儿孙做驸马的大臣,都有谁来着?   李氏没想到他是为此而忧虑, 遂安心劝道:“陛下放心,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般的。”   燕北梧自然也知道婴儿刚出生时的状态, 只是昭儿初出娘胎就已经是个白净漂亮的孩子,明珠还是个女娃,却长得皱巴巴,红彤彤,他如何能不担忧。   燕昭显然和他父皇的想法一致,他看着丑丑的妹妹,蹙着好看的小眉头,幽幽叹了一口气,“父皇,妹妹好丑啊!”   燕北梧:“……长几天就变得好看了。”   燕昭有些怀疑,不过期盼了这么久的妹妹终于出生了,他还是十分高兴的,从今以后他就是哥哥了呢!   燕北梧对儿子道:“昭儿莫要吵到你母后,知道吗?”   燕昭看着睡着的母后,乖巧地点点头。   燕北梧看的好笑,昭儿也只是在他和妻子面前才会这么乖。   如今府中给他安排了几个伴读,最小的也要比他大一岁,燕昭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了霸道性子,隔三差五就要与他们打上一架。   燕北梧对此乐见其成,想要震慑住群狼,首先就要有猛虎之威。大燕需要的绝不是一个乖巧的太子。   段雀桐直到入夜才睡醒,醒来时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小襁褓,当即脸上就带了笑。   如今她已经不是新手妈妈了,再不会像当初燕昭出生时那般手忙脚乱,更何况还有一群下人服侍着。   燕北梧看她醒来,上前又为她加了一个软枕,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段雀桐看着一旁的丑丫头,笑道:“很轻松!”   在怀昭儿的时候她几乎没受什么罪,她想当然地以为二胎会比头胎更容易些,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她甚至怀疑孕期的折磨都积攒到了一起。   尤其是到了后期,她的腿脚都是浮肿的,一晚上也要起来好几次,吃饭也是吃一点就饱了,可是等不了多久又饿了。远不是怀昭儿时的轻松能比的。   这段时间,不仅是她,就是燕北梧也被折腾够呛,好在现在终于不用再挺着个大肚子了。   燕北梧也想到妻子这段日子的辛苦,他爱怜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辛苦你了。”   段雀桐粲然一笑,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身为女子,能够嫁给自己的理想型,且夫妻恩爱,她只愿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延续到地老天荒!   燕北梧抚着妻子脸上的笑窝,指间上是无尽的眷恋。   段雀桐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   燕北梧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不过事情迟早也是要告知她的,遂道:“司马越在三月的时候殁了。”   段雀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消息,司马越的命运与既定的轨迹已然不同,原来竟还是在这个时候死的,她对其中的内情十分好奇,“怎么死的?”   燕北梧神色有些复杂地道:“寒食散,马上风。”   “这死的可够不光彩的啊!”段雀桐感叹。   真正身处历史的洪流,她才发现原来现实中的许多事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戏剧化。司马越作为八王之乱的终结者,不管是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现在,死的都挺憋屈。   “司马越死了,那现在的晋帝是谁?”段雀桐在脑海中将司马越的儿孙过了一遍,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太出名的人物,再联想如今晋朝的局势,那个位置还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司马炽。”   段雀桐挑了挑眉,十分肯定地道:“这位怕是世家推上位的吧!”   燕北梧觉得有些神奇,他与桐桐夫妻多年,平日里没少与她说天下大势,可是妻子对于军政之事还是不大开窍,可若说真的不开窍,每每又会发出一些真知灼见来,这一点令他十分惊奇。   “皇后高见!”燕北梧笑道。   段雀桐含笑收下了这句赞美。   晋朝本来就乱,这回司马炽让位,又有一群心思各异的大臣,怕是会彻底乱起来了。   段雀桐想到此前燕北梧的欲言又止,猜到了几分,“郎君,你可是要出征?”   燕北梧轻轻颔首,晋朝乱起来对他的大业有利,可若是真的打成了一锅粥可就不妙了,是以他需得在鱼龙军进驻洛阳后,第一时间率军过去,如此才能够震慑其他的势力。   等到他将洛阳的乱子摆平,就可以以此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届时将燕北的施政手段在中原大地推行,他预计一年能够将大局稳定下来,等到彻底消灭其他的势力,那就要三年五载了。而想要他们彻底安分下来,则需要更久。   段雀桐心头叹气,如果一定要说她的婚姻中有什么不如意,那就是这个了,燕北梧几乎每年都要在外打仗,少则三两个月,多则,不说也罢!   “郎君什么时候出发?”   “鱼龙军预计年中的时候会攻下洛阳,我最晚下个月中就要出发。”他需要将燕北到洛阳的这一段路扫平。   段雀桐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郎君是想看她出了月子才放心,她虽然对行军打仗之事了解有限,可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当下劝道:“郎君还是以大业为重,我这里有人照看。”   燕北梧看着她尚缺乏血色的脸,再看旁边小小的一团,只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如今已经先派石勒往冀州去了。”   燕北梧说心里有数那就是真的有数,段雀桐闻言也就不再担心,她虽然说是让对方以大业为重,可说到底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在这个时候好好陪陪她的。   之前段雀桐睡了大半天,如今虽然身上还是有些不舒坦,精神头倒是还好,此时虽然已经入夜,可远远没到他们平日里歇息之时。   段雀桐现在还不好移动,她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躺在床上对着美男发发花痴了。   燕北梧虽然对妻子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可被一直看着还是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见妻子还是痴痴地望着自己,眼中还透着狡黠的光,当下用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段雀桐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下笑弯了眼,睫毛轻轻扫着覆在眼帘上的掌心,用有些嗔怪又有些傲娇的声音道:“怎么,我自己的郎君还不让看吗?”   燕北梧一时竟觉得耳朵有些发热,他有时也不明白,为何段家会养出妻子这般性子的人来,妻子在某些时刻总是超乎寻常的大胆。   可被她这般看着,他其实心底也是欢喜的。   久远的记忆中,有另一个女人曾经也会用专注的眼神看着他,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唯余冷硬,直到他遇见了她。   他现在仍然能够回想起来,妻子鼓起勇气对他说让他不许纳妾时的情形。   那时他们对彼此还不了解,他与她成亲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希望家中有一个永远都不会抛下他的人。   桐桐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当她提出那个要求时,他的内心是窃喜的,他并不贪心,他的家人不需要多,只要一个就好。   那时他想,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是想要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吧!   如今,他们已经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还有了一双儿女,余生,他们还将继续这样走下去。   段雀桐努力地眨巴着眼睛,也没有将那双手眨掉,她干脆地换了一条路。   “你是天边的流云,不经意闯入我的心间,带着微风的轻柔,泉水的沁凉,嫩草的软绵,对我勾缠,让我流连;我化作飘摇的荇菜,将你拖曳到清清河流,在你澄澈的碧波间荡漾,荡出的涟漪将你极力挽留,将你留在我的沙洲。”   段雀桐好听的声音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拨弄着燕北梧的心弦,他终于将手移开,同时又有些疑惑,“桐桐,你在说什么?”   段雀桐看他一知半解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投入了你的怀里,你投注在了我的心底。”   燕北梧终于意识到了妻子是在对他念情诗,一时间只觉得犹如置身盛夏,火日炎炎,他虽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直白,可还是答道:“嗯,你也在我的心底。”   这时,燕明珠哼哼两声,燕北梧直接让奶娘将她带到了隔间。   段雀桐不太想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燕北梧看了出来,他劝道:“先让奶娘带两天,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   段雀桐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而且她现在也无法喂养女儿,也就不再坚持。   作者有话说:   作者:你怕是忘了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了吧?   段雀桐不以为然:现在郎君就是我的理想型!   作者:你念首情诗他都听不懂!   段雀桐:曾经我也以为夫妻间要有共同语言。   作者:现在呢?   段雀桐:现在,比起共同语言,我更需要的是颜!   #要求少一点,快乐多一点,天天开心呦~(∩_∩)~#感谢在2022-08-09 22:14:16~2022-08-10 21:3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子 10瓶;海燕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燕明珠的满月宴后, 燕北梧率领大军出发了。   段雀桐再次登上了城楼,在晴蓝的天空下,她带着一双儿女目送着大军出征。   她看着那个回首望向她的身影, 用力地挥了挥手。   马背上的那个人定定地凝视着她, 直看入她的心底, 这才回转, 踏上征程。   段鸣睿看着妹妹久久无法回神的模样,劝慰道:“殿下请放心, 皇上亲自出马,此战我大燕必胜无疑。”   段雀桐从来没有怀疑过燕北梧的作战能力, 战神之说, 从来不是虚名,她叹道:“我只是担心有人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来,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狗急跳墙之人。”   段鸣睿负责城中的防卫工作,燕北从来不缺各地的探子,他对这样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更何况去岁还发生了未名府投毒之事,妹妹心下担忧实属正常。   “殿下,亲卫营不是吃素的, 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陛下, 而且, 这次陛下主要是坐镇中军,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段雀桐也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自打燕北军崭露头角开始,针对燕北的刺杀事件一直没有停止, 可在未名府中却也只有去岁那一件, 这种防护能力不可谓不强, 单从概率上讲郎君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不大。   “也不知多久乱世才能真正的终结。”   段鸣睿心中忽然涌起万丈豪情,他说:“不会太远了。石勒已经大败河东节度使,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好消息,在西北还有大兄和宋将军向南推进,中有鱼龙军与军辅司里应外合,拿下洛阳用不了太久。”   段雀桐看着兄长论及此事满眼放光的样子觉得有些神奇,是不是男儿都会向往沙场呢?如果不是为了护卫燕北城的安全,怕是兄长也会请缨吧!   她好奇地问道:“兄长觉得多久能拿下洛阳?”   段鸣睿显然早在心底推演过,听她问及此事,当即脱口道:“等到陛下到了洛阳,十之八九是能直接入城的!”   段雀桐喃喃:“竟是有这般快吗?”   段鸣睿:“殿下,我大燕不仅兵强马壮,而且还有诸多奇兵利器,而晋朝早已非昔日可比,此长彼消,想要拿下洛阳真的不是什么难事。比起洛阳,反而是各地的豪强要更费些工夫。”   段雀桐了然地点点头,晋朝的皇帝被当做傀儡,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兵权并没有掌控在皇帝手中。   当初晋武帝谋取皇权,成功上位后,他吸取了前朝的教训,为了避免中央势力不稳,政权随之易手的弊病,大肆分封,使得同姓诸侯王掌握外军兵权,却不想这样反而养大了诸侯王的野心。   继任的那位脑子又有些问题,如何能够震慑地方?结果就是兵权旁落,皇帝想要调兵遣将反而困难,八王之乱由此而来。   除了诸侯王,还有地方节度使和世家大量豢养私兵,这些私兵全部由地方各自供养,又哪里会听中央的调遣。晋朝会有今日,祸根从一开始就已埋下。   也正是因为晋朝的前车之鉴,所以燕北梧才会一直将兵权抓在手中,他本就是从马上打的天下,在整个大燕,他的权威是无可撼动的。   燕昭窝在舅父怀里,认真地听着他与母后的对话。此时的他还不大明白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看着视野尽头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人簇拥的父皇只觉得格外威风,他握着小拳头,用稚嫩却铿锵的语气道:“将来,我也要像父皇一样。”   像父皇一样什么?   段鸣睿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想要赶上你父皇,那昭儿可要多加努力才是!”   燕昭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段雀桐在一旁看着甥舅二人没有说话,燕昭身为大燕的太子,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也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继任者,为人父母,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为他铺好路。   此时虽然已是暮春时节,可是北地仍然有几分料峭,迎春劝道:“殿下,大军已经出了城门,您才刚出月子,还是回府吧!”   段雀桐拢了拢披风,笑道:“回吧!”   皇后的仪驾已在下面等着了,看到几位殿下上了马车,亲卫翻身上马,护卫在队伍前后,一路往城中而去。   段雀桐看着迎春发间的簪子,忽而问道:“你与秦易水的事情也是时候操办了,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娶你过门?”   迎春没想到殿下会忽然问道她的婚事,脸上不禁染上了一层薄红,“烛大人说,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段雀桐笑道:“确实是个好日子,嫁衣可在绣了?”   迎春颔首:“已经快绣好了。”   段雀桐:“回去你就专心备嫁吧!我早给你准备了一份嫁妆,到时候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迎春跪地谢恩,“奴婢谢过殿下。”   段雀桐亲自将她扶起,说道:“迎春,从今以后,你就再不是奴婢了。论学识,论能力,你远超一般女子,以后成了亲,夫妻间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只有相互包容体谅,互相尊重爱护,才能和睦美满。可我还希望你能够记住一点儿,无论何时,都不要委曲求全,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要记得你的身后还有我。”   迎春泪盈于睫,哽咽道:“殿下的教诲,迎春定当铭记于心。”   迎春对殿下是真心感激,因为殿下的指点,她以奴仆之身在燕北购置了一处房产并一个商铺,殿下曾说,她们没有娘家,可有了这些东西,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在去岁,殿下打算将她们放出去的时候,又恢复了她们的自由身,如果不是段府,怕是世上早就没了她这个人,如果不是殿下,她又哪里能够得了秦郎君的青眼。   段雀桐看她眼泪汪汪,赶忙转移话题道:“冯英现在如何了?”   她知道冯英离府后就在城东开了一家冯氏镖局,只是她之前身体不适,也没什么精神,后来又是生产又是坐月子,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恍惚间记得冯英好似看上了一个教书先生。   说到冯英,迎春终于笑了,“上次惊蛰与她见面后,回来说她好事将近了。”   段雀桐难掩八卦本性,她是真没想到冯英看着跟个女汉子似的,在婚事上竟然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知对方是如何被她打动的,她看向一旁的惊蛰,问道:“说说看,你师父那边是怎么回事?”   等听完惊蛰诉说其中内情,段雀桐更是叹为观止。   她是真没想到,冯英竟然是靠“死缠烂打”将对方拿下的。   原来冯英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个读书人,她目标明确,直接盯上了城中的几处私塾和书院,后来又在众多的教书先生中选中了文昌书院的一位叫陈子清的教习,此后就是偶遇、偶遇、再偶遇,又瞅准时机,帮陈子清抢回了被偷的荷包,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悉了。   冯英性子爽朗,将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了,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陈子清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却也并不迂腐,反而佩服冯英的胆识和能力。   两人妾有意,郎有情,后来也就定了下来。   段雀桐想到冯英当初离开时与自己说的话,遂道:“冯英不是要人入赘吗?陈子清能接受吗?”   迎春抿唇一笑,“我上次出府时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殿下,冯英看着大咧咧的,实际上性子精着呢!那个陈子清家中只他一人,两人已是商量好了,说是以后有了孩儿,就一半儿姓冯,一半儿姓陈!”   段雀桐也没想到冯英会想的这般周全,“如此看来,接下来是要喜事连连啦!”   回府后,段雀桐直接让迎春安心备嫁,素心素问她们四个经过这半年也都锻炼出来了,从此就接手了段雀桐日常的饮食起居。   在燕北梧在外征战其间,段雀桐也没打算闲着,她永远都没法做一个安心相夫教子之人。   更何况夫君心有雄心壮志,根本看不用她规劝,如今正忙着打地盘,儿子也有一群文武师父负责教导,她能做的也不多。   可若是让她做个富贵闲人,她还真不习惯,更何况她如今是大燕的皇后,等到晋朝被吞并,大燕的版图还会扩大一倍,届时肯定又会有人盯着后宫,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她也不能只做个摆设。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操起自己的老本行。   如今宣传部已经很有几分样子了,可是宣传的手段却太过单一了些,想要扩大影响力,报纸必须办起来。   不仅要有政府内部的邸报,她还想弄一份民间的小报,回想曾经沉迷于手机、网络的日子,段雀桐深知娱乐的重要性!好处还不只这些,想要看报总要识字,如此还能激发百姓的识字热情。   段雀桐是个行动派,她先花了两天的时间,自己做了两份样版出来,之后就派人将马寻、严际中等人叫了过来。、   如今这些朝中重臣与皇后也算熟知,他们也了解了这位皇后的性子,那绝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而且从来不会因为私事而召见他们。   因而得知消息后,他们就知道皇后殿下应是又有了什么新鲜主意,尤其是看到马寻,对皇后的用意也有了几分猜测。   严际中:“马大人,看来宣传部这回又要有大动作了啊!”   马寻可以说是皇后一手发掘提拔起来的,甚至因此而多了一个职能部门,严际中每每思及宣传部在安抚民心,开启民智方面的丰功伟绩,就不得不佩服皇后殿下的先见之名。   马寻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伙子了,他拱手道:“不好说,不好说,许是殿下有事要宣传部配合也说不定,不过宣传部独木难支,还要仰仗各位大人的鼎力支持啊!”   礼部左侍郎顾隽行道:“陛下娶了段皇后,实乃我大燕之幸啊!”   邱禾山亦是赞同地颔首。   严际中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吭声,这些人都是后来的,他们是不知道当初陛下抢人的土匪行径,不过,陛下的眼光确实是好。   当初,他还担心陛下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美人遇到英雄也一样会昏头,皇后殿下那是把祖传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严际中想到精耕细作之法,还有那些奇怪的器具,现在仍是感叹不已。   忽然,他觉出了一丝不对,段家来到燕北也已三年,段家的家风不错,在子女教养方面亦是用心,除此之外,好像还真没看出他们家有什么其他的奇异之处啊?!   皇后殿下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那么多神奇法门!?   严际中想到师兄对帝后二人的评价,难道世上真的有仙人历劫之说?   他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关窍,干脆不想了。   曾经他想要青史留名,如今,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接下来,他想要万古流芳! 第131章   等到众大臣到后, 段雀桐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一指旁边桌案上的两份报纸,说道:“我做了两份东西, 请各位参详参详, 看看如何推行才好。”   严际中等人听明白了, 是如何推行, 而不是是否推行,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办好。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地向桌案旁走去。   邱禾山当先看到的是那份名为《燕都逸闻》的小报, 等到看清上面那打眼的几个大字时, 他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在皇后面前如此实属失礼, 顾隽行与邱禾山是忘年交,他连忙替他遮掩道:“之前让你不要急,看看,灌了风了吧!”   顾隽行说完又转头对段雀桐施了一礼道:“殿下,邱祭酒得知您的召见,不敢耽搁, 偏他又上了年纪, 一时呛了风, 还请殿下见谅!”   “邱先生是性情中人, 我又怎会怪罪。”   段雀桐看着邱禾山如今的精神头, 觉得他还能再奉献个十年八载的,这一点也是她极为佩服的。   想当初她正值壮年时就想着退休后环游各地了, 可如今身边这些人怕是恨不能一辈子都活跃在朝堂吧!   邱禾山无言地看着顾隽行,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替自己请罪, 他倒要看看对方一会儿是否还能维持住这番多礼的模样。   顾隽行觉得老邱有些不对劲,邱禾山平日最是圆滑知礼之人,怎么今日竟如此沉默,他当下就用眼神询问对方,然后就见邱禾山神情古怪,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就见桌案上那份布局奇怪的纸张上斗大的几个字——宋都督不可言说二三事!   顾隽行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了,是他忽然不识得字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玄幻,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宋都督与段府还是亲家吧!   还有,题拟的也实在是太过奇怪,“不-可-言-说二三事”,一股八卦气息扑面而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众所周知,与宋都督的卓著战功同样出名的是他的爱美之心,这上面写的就是宋都督与他的一位小妾之间的情感纠葛,只看笔者的语气就知道内容不可信,至少是不可尽信,可偏偏又满足了人的窥探欲,顾隽行一边觉得这么编排宋都督不大好,一边又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又看了一遍。   “顾侍郎感受如何?”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宋都督也不容易啊!”   顾隽行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刚刚说话的怎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厅堂中的女子~   他神情不免有些讪讪,这要他怎么遮掩,话说都说了,还是装死吧!   段雀桐轻笑一声:“顾侍郎误会了,我是问你这份小报如何?”   顾隽行连忙肃了神色,“殿下,臣以为如此杜撰朝廷命官的私密之事,似乎不大妥当。”   段雀桐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严际中,“严首辅以为呢?”   严际中心底暗道皇后如今手腕愈发圆融了,再不是曾经那个小姑娘了,他上前将小报拿起,细细读过,只见其中除了宋赞的八卦,还有市井之事,神狐鬼怪之类的奇闻异事,边角的位置还有招工信息等,内容竟是十分庞杂。   他对皇后殿下的心思也猜到了几分,当下反驳道:“顾侍郎此言差矣,虽说这上面有宋都督的一些,呃~可那些事在市井之中早有传闻,这上面不过就是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写出来了而已嘛!更何况这上面还有一些于百姓民生大有裨益的消息,宋都督若是知道他能为推广此报有所贡献,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邱禾山如今也明白了,宋都督就是吸引人的噱头,没有宋都督也会有其他人,一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被挂在小报上,他就浑身的不舒服,对于严际中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作为更是看不上眼。   邱禾山:“严大人如此看好,想必是不介意成为第二个宋都督了?”   严际中对上上首段雀桐的目光,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此法于民生有益,严某就是做些牺牲又如何?”   段雀桐赞道:“严大人不愧是国之砥柱,胸怀实在令人敬佩!”   皇后都已经定下了调子,他们其他人就是想再说些反驳的话也不好开口了。   倪放之之前一直保持沉默,他将两份报纸都大致看过一遍,对它们的定位也有了自己的认知,左手边的这份明显更正式些,“殿下,不知您是何用意,还请明示!”   想要让他们尽心干活,段雀桐当然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她将目光投向众人,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的道理想必各位要比我清楚,大燕初立,百废待兴,而晋朝的腐朽更是由来已久,想要根治毒瘤,必要承受剜肉剔骨之痛。”   “我的初衷是通过邸报让百姓知晓我大燕的大事走向,;另以小报给他们提供一个宣泄的渠道,将这类无伤大雅之事作为谈资,亦可让官民之间的壁障被打破,同时这种形式还可以对官员也未尝不是一种监督。”   “当初陛下组建燕北军,也不过就是为了吃饱穿暖,这亦是我大燕的立国根本。”   她看着几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事初初推行肯定会有官员提出异议,但只要我们大方向把握好了,假以时日,大燕邸报和燕都逸闻将会成为我大燕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严际中此前还在想要如何万古流芳,若做贤臣、能臣,千百年来也唯有一个周公旦而已,段雀桐的话却令他醍醐灌顶,既然前人的路子走不通,他们完全可以换一条路走。   他已然能够想象到,由这两份报纸引发的时代变革当即抚掌赞道:“殿下高瞻远瞩,我等定当竭力,共建一个空前绝后的盛世!”   首辅大人都表了决心,其他人纵使心有顾虑也只能先行压下。   段雀桐见这些人都应承下来,当下就具体事宜又提了一些建议和设想。   “《大燕邸报》上的内容全部需得内部官员撰写,主笔暂由礼部和国子监共同负责,《燕都逸闻》可以发动国子监的学生和民间投稿,一经录用,可以给予适当的报酬,排版印刷交给工部,宣传部负责监审和发行,包括发行的频率和推广的模式,内阁统筹全局,至于其他的问题,遇到了再做适当调整和改进。”   众人听过段雀桐的这番话后,脑海中原本模糊的概念渐渐有了骨架,之前混沌的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段雀桐看他们都没有什么疑义,就道:“这两份样版你们可以拿回去做个参考,此时宜早不宜迟,七日之内我要看到成果。还有,邸报大燕境内所有的衙门卫所至少要保证有五份,在民间也要将必要的内容进行宣传,想要大燕仓廪丰足,开启民智乃是重中之重!”   众大臣齐声道:“臣,谨遵殿下懿旨!”   等到出得后宅,顾隽行提出了一点自己觉得不足之处,“殿下要将邸报上的内容对百姓进行宣传,那岂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如此,是否也有不利之处。”   邱禾山心下叹气,顾隽行到底还是年轻,“殿下已经说了,这不过是给我们的样版,具体要如何施行还有待商榷调整。”   严际中:“是也!实在不行咱们再办一份密报好了,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知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   七日后,《大燕邸报》和《燕都逸闻》在整个大燕发行,严际中等人可以说是一夜都没合眼,亲自盯着各个环节,生怕出了纰漏。   当初他们商议的时候,为了达到广泛推行的效果,定价一份官方邸报要五文钱,而逸闻小报只要两文钱,户部本已做好亏空的准备,初次刊印分别印了三千份,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各地。   所有人都没想到报纸一经发行,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被抢购一空。严际中大手一挥,“派人通知工部,马上加印。”   “大人,不知加印多少合适?”   严际中没有多犹豫,“各印一万份!”   段雀桐是这日晚间得到的消息,两份报纸在这日一共加印了三次,最终的结果让段雀桐十分意外,她以为娱乐小报会卖的更好一些,可事实恰恰相反,卖的好的反而是五文钱一份的官方邸报。   更让她觉得神奇的是,报纸不过刚刚发行第一天,就已经有商家发现了其中的卖点,报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风靡推广着。   大燕的百姓在茶余饭后也有了新的消遣,就是听人读报,也有一直跟着教习识字的能够磕磕绊绊地将报纸的内容读出来,这样的人一下子就成为了旁人艳羡的对象。   秋三娘就是其中之一。   秋三娘是个心灵手巧的绣娘,因着她在刺绣上的工夫非比寻常,写字于她来说也如绣花一般,可以说是和先生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因此也总能在书写中拔得头筹,家中的一双儿女也时常能够吃到奖励给她的糖果。   那时候她就觉着读书识字可真好,只是购买书本于她们一家来说还是一件奢侈的事,这回的报纸却让她发现了一个识字的好机会。   书铺中最普通的一本书还要半钱银子,可一份报纸最贵的也不过才五文钱,她绣个荷包都能赚十文,当下她毫不犹豫地就买了一份报纸回来。   从此,这份报纸就成了她们家的宝贝,家中的姑婆让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字她不认得,就去衙门外听小吏宣读,将之一一记在心底,如此半月之后,等到第二份报纸发行的时候,她竟是将先前的字全部都记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一家一人,报纸的影响力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有说书先生根据邸报中大燕攻破娄门关一事,编了一出燕帝陛下一步杀一人,一吼震三军的故事。   哪怕实际上燕北梧一直稳居后方,可事实如何对于听书人重要吗?爽就完了!   有商人从一些细枝末节中窥探出今后朝廷的动向,依此来推断着接下来贩卖何种货物才能攫取更多的财富,获得更多的利益。   农民从邸报上得知今年的花期比去年延迟了一旬,据此判定今年的物候来临要更晚一些,因而推迟了种植的时间。   ……   已经进驻娄山关的燕北梧手中也有这么一份报纸,哪怕不说,他也知道这定然是桐桐的主意。   他的胸膛中是鼓荡的热血,每多了解妻子一分,他就会更敬她一分,爱她一分!   作者有话说:   宋赞:平生就这点喜好,殿下还给我抖漏的人尽皆知! 第132章   战火被远远拒在国门之外, 大燕的子民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也只有那一辆辆载满粮草的车辆和不停调集的军队才让人有几分正在与晋朝交战的真实感。   大燕邸报在这段时间成为了最畅销的东西,通过邸报, 他们知道自家亲人所属队伍如今的境况, 知道大燕铁骑又踏上了哪段征程。   等到田野中的秧苗长到小腿高, 邸报上说鱼龙军已经攻占了洛阳城, 众多的世家逃。晋朝新帝在逃亡的途中被另一支义军俘获,直接被砍了脑袋。   苞谷抽穗儿的时候, 鱼龙军首领于小鱼面对抵达洛阳城外的大燕帝王,主动投诚, 带领一干将领出城迎接, 燕国大军不费一兵一卒,顺利进驻洛阳城。   消息传回燕北, 群情振奋。   有花白着须发的耄老当即跪倒在地,冲着未名府的方向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礼,“苍天有眼啊,让老朽在有生之年能够等到这一刻!”   老人本是中原人,虽然在燕北的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可是人到暮年, 还是想要落叶归根, 魂归故里, 本以为此生无望, 没想到陛下如此雄才伟略, 竟然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占了洛阳,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 整个燕北城中都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气氛, 这对于胡族出身的百姓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习惯了游猎生活,很难理解那种安土重迁的思想,不过看着身边熟悉的人如此激动,心绪也不免跟着激动起来。   更何况,皇上可是占了晋朝的大本营,是不是他们以后也能去富庶的中原看一看,逛一逛?   段雀桐得知消息远比百姓们还要早,她已经安排了一队人马在洛阳城开设大燕商行,洛阳接连两次易主,城内的百姓肯定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安抚民心,而一个城市是否能够满足日常所需,商业是否繁荣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段雀桐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洗礼,又对古代史有一定研究,她太清楚经济独立对一个女性有多重要了。   大燕商行一直是段雀桐的私产,她有一种十分朴素的想法,谁有都不如自己有!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只要她手里有钱,她就有底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大燕的边界在哪?她就要将商行开到哪儿!如今也是一样。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大燕商行应是已经开业了。   段雀桐所料不错,大燕商行确实已经开业了。   ……   洛阳城中一片萧条,就连枝头的绿叶也比以往少了几分鲜亮,明明是盛夏时节,可百姓们却是噤若寒蝉。   街上的商铺已经很久没有开门了,很多店铺的门窗已被损毁,透过破败的门窗,可以看到里面被洗劫一空,早在鱼龙军入城前洛阳城就已经乱起来了。   高价米粮让百姓的口袋空空如也,他们没有耕地,平日里靠着做工糊口,而一旦乱了起来,最先掐住的就是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命脉。   后来鱼龙军入城,有些活不下去的借机哄抢了商铺,之后就是一段动荡的日子,大户人家集体出逃,家产随即被充了公,普通百姓瑟缩在家中,不敢出门,靠着那点儿残存的米粮和新鲜的嫩草苟且度日。   后来大燕的兵马进驻了洛阳城,他们知道大燕的皇帝是鲜卑人,而鲜卑人生性残忍嗜杀,喜食人肉,会把人驱赶到野外当成野兽射杀取乐,他们更是闭门不出。   每日里听着街道上来往不断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他们不敢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无望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在燕北大军入城的第五日,忽然城中响起了一阵热闹喧哗声,一声声钟磬之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李大海有些不确定地问妻子,“阿花,刚刚过去的那个人,是不是说有免费的米粥领?”   赵氏也听到了,“那人还说什么开业酬宾,八八折之类的。大海,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大海看着妻子眼中期盼的光,还有里间躺在床上的老娘,一咬牙,“我去看看,你将门窗关好,知道吗?”   赵氏拉住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去什么去!让你在家待着就安分待着,我如果……”李大海没有说下去,说什么如果,他要是没了,这个家也就没了。   他将腰带紧了紧,然后拿着家里的碗,想了想,又换成了陶罐,打开紧闭多日的院门走了出去。   这一出去,他就将远处的响动听得更清晰了,他心下纳罕,怎么好像是在舞狮,对了,之前那人说是有商铺开业。   李大海走出了自家所在的这条小巷,然后才发现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手中也拿着碗罐,想来也是如他一般出来看看运气的。看到了人烟,李大海有些发抖的腿肚子终于安稳了几分。   他顺着人流一路向前,当转入另一条街道时,伴随着锣鼓钟磬声的还有一股米香味儿,他贪婪地呼吸着,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一支舞狮队从他们身旁经过,一路舞着往另一条街道去了。   等到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他再次顿住了脚步,长街尽头不只有和他一样的百姓,有粥棚,有气派的铺子,还有手执刀木仓的士兵,他们面容冷肃,身材高大,不用人说,李大海也知道那是新近入城的燕军。   他看着有一个大兵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当即就想转身逃回家中,可是那诱人的米香让他的胃部都跟着抽搐起来,脚下也如长了钉子一般,如何也不听使唤。   他看到那人对他前面的几人说:“排队排队,不排队不许领粥,不许抢别人的,谁要是赶抢东西,就送你们去蹲大牢。”说着还将站在外面的一人往里推了一把。   士兵的动作有些粗暴,态度也有些不耐烦,可神奇的是,李大海心底的惧怕却忽然消减了几分。   他注意到人群中有些老弱也手中拿着碗,当下大着胆子问道:“兵爷,我家老娘饿得起不来身,我可以将她的那份也带回去吗?”   大兵看着他有些脱相的脸,说道:“先去登记,家中的情况都说清楚,然后拿着牌子就可以把家里人的那份也领回去,别怪我没提醒你,稍后会有人上门查证,如果敢撒谎冒领……”   “那我就去蹲大牢。”李大海接话道。   大兵有些意外他的大胆,“知道就好。”留下这样一句,他又往后边去了。   “大海,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啊!”   “石晓峰?”李大海刚才还真没注意站在他前面的竟然是自家邻居。他抹了把脸道:“我哪有什么胆子,刚才说那两句话,现在后心还都是虚汗。”   两人小声交流几句,这时有一人端着一碗米粥从他们身旁走后,两人顿时都不说话了,眼睛直追着那人的背影。   石晓峰:“大海,那么稠的黄金米真的是免费给咱们的?”   李大海明白石晓峰的意思,他们对鲜卑人的惧怕和厌恶由来已久,很难相信一个鲜卑皇帝会对汉人有善心。   只是,他现在都快饿死了,走路都发飘,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快些轮到自己。   看李大海没出声,石晓峰也不说话了,他们随着队伍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慢,不一刻两人就能看到装着米粥的大锅,在商铺的一侧,一排整整五口大锅,蒸腾的热气带着诱人的米香,李大海觉得更加饿了。   可是他不敢造次,所有人都在乖乖地排队,他们看到,大锅前面有一米的真空地带,阳光下,大兵手中的长木仓闪着寒光,无声地震慑着众人蠢蠢欲动的心。   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也是奇怪,不仅声音比正常说话大得多,而且还有回音。   李大海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洛阳城的父老乡亲们,田某是大燕商行洛阳分行的掌柜,皇后殿下得知大家苦晋朝乱政久矣,明明身在皇城,却是食不果腹,实在是可怜可叹,遂命我等在皇上入驻洛阳的第一时间筹备分行事宜,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能享到实惠。”   “我大燕商行货物齐全,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开业头一个月所有商品全部八八折,机会难得。”   ……   “皇上知道大家如今日子过得艰难,家无余粮,身无长物,是以特命工部和户部给大家提供一个赚钱的机会,如今洛阳城百废待兴,无论是修路铺桥,还是搬运土石,只要做活,就可以领到食物和铜板,如有意愿,可去衙门口报名。”   李大海听到那句做活可以领到食物和铜板,其他的就全都不顾了,他媳妇和老娘都快饿死了,不管着皇帝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只要能让他们家吃饱肚子,那他就是再生父母。   很快轮到了李大海,一个执笔的年轻人问他:“姓名?”   “李大海。”   “住处?”   “同庆街莲花巷。”   “家中有几口人,和你什么关系?”   ……   李大海一一答了,最后手中被塞了一张硬纸卡。   年轻人道:“这个收好,商铺会施粥五日,凭借这个卡片就可以领粥。”   李大海:“那五日后呢?”   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有手有脚,五日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活计吗?”   李大海被他说的有些讪讪,连忙拿着纸卡去一旁领粥,负责盛粥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卡,连舀了三大勺到他的瓦罐里,又用一个图章在纸卡上盖了一下。   李大海明白了,这是防着他们冒领多领呢!   他细心地将纸卡收好,抱着半罐米粥小心地往莲花巷口走去,石晓峰的身影在他前面一些,等进了同庆街,他叫住对方,问道:“衙门口的招工,你去吗?”   石晓峰眼睛不离手中的米粥,回道:“当然去,我刚才问了葛大叔,他说干一下午活也能分得两个拳头大的饼子,还有一大碗的土豆汤。”   李大海眼睛亮了,“那一会儿我去找你,咱们一起!”   石晓峰应了。   李大海到了家门口,唤道:“阿花,我回来了,快开门!”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院门就开了。   原来赵氏一直担心夫君,对方离开后她就一直守在这里,之前听到夫君的脚步声她就已经把院门打开了。   李大海将手中的罐子凑到妻子面前,声音中难掩兴奋道:“阿花,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不用李大海说,赵氏也已经看到了瓦罐中金黄的米粥,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随意转身往屋中快步走去。   “阿花,你怎么了?”   “我叫娘起来吃粥~”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快活。   这天中午,他们一家含泪吃着喷香的米粥。   赵氏本想着留一些晚上吃,可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心里想着只吃两口就好,可是拿着勺子的手却根本不受控制,等到瓦罐里空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半罐子的粥全让咱们吃光了?!”   婆母的话好像击中了她的内心的彷徨,赵氏颤声道:“怎么就都吃光了呢?”   李大海被媳妇老娘凄惶的样子搞得心头一酸,他说:“放心吧!皇后的商铺要施粥五天呢,皇上也命人派发了活计,做半天都有两个饼子拿,做一天还能拿到工钱。娘,阿花,你们放心,我努力做活,绝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   往后余生,李大海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真的没有再让家人饿过肚子!   在那些留在城中的士族还在观望的时候,大燕的帝后已经在底层百姓的心底扎了根。 第133章   此时, 燕北梧及一干大臣齐聚于南宫内,正在商议接下来的诸多事宜。   “罗源,你派人去接应严际中等人, 马文进领左将军, 三日后率两万兵马前往襄阳, 高梵天领两万兵马前往新城, 胡广达领一万兵马前往高密接替石勒,令其率五万兵马前往广陵, 安定侯于小鱼率领三万兵马去接触张昌等义军,尽量招降, 如有反抗, 格杀勿论!”燕北梧下达着一条条的指令,众人皆无异议。   安排好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燕北梧继续道:“司徒丹臣,你将洛阳留守官员的情况提前整理好,等到段尚书来到洛阳后,与之商议可用之人,拟定好人选后上交内阁,酌情录用, 同时选拔人才, 为各地军辅司的筹集做好准备。”   司徒丹臣神情难掩激动, “臣, 领旨!”   他之前是司马越近臣, 哪怕改弦易张,可在世人眼中他先是与鱼龙军里应外合, 助他们夺了洛阳城, 后又与之一同投了大燕, 如此行径堪比三姓家奴,他本以为自己想要转到明面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没想到陛下却根本不在意,这让他如何不感激?只恨不能肝脑涂地。   燕北梧:“如今虽然农时已过,可土地也不能荒废,宫城,你组织百姓开荒,看看入秋前种些什么合适,在我大燕的治下,朕不希望有人饿死!”   宫城:“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这时柳子尧上前一步道:“臣,有事要奏。”   “讲。”   柳子尧:“陛下,如今北宫尚有晋朝的宗室家眷居住,不知要如何安排。”   柳子尧负责军需后勤,问这话实在是不甚妥当,如果段辰在这里,自然是他出面更好,只是段辰还在燕北,柳子尧自觉受皇后殿下恩惠颇多,当然不想看到别有用心之人攀附陛下。   北宫是皇帝及皇族宫眷的住所,虽然司马炽早在城破之前就已经出逃,可他那事走的匆忙,北宫仍有不少宫妃。   于小鱼本就是大燕子民,自然不敢僭越,是以他在入主洛阳城后根本就没有进入北宫,只在南宫选了一处偏殿安置。   魏千知道其中内情,亦是帮忙压下了底下人的鼓噪。   现如今,陛下已经入主洛阳,北宫再住着司马氏的家眷就不妥当了,听闻司马炽上位后很是荒唐,也不知那里住着怎样的妖精,若是真的缠上陛下,那于皇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南宫,从未踏足北宫,想必对那些女子也是无意。   果然,燕北梧听到柳子尧的话,他没有多犹豫便道:“让她们明日就搬到收容所,张贴公告,是谁家的就让谁家领回去,没有人领的,那就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愿,或是自主嫁人,或是另立门户,或是看看谁家想要娶妻纳妾,趁早都打发了。”   “是,陛下,臣遵旨。”   ……   世家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以在他们南渡的同时,本家的老宅依然有人留守,只是留守之人大多都是旁支或是庶出子弟。   席家却是不同,他们在世家中本就不显,因为在朝中势力单薄,也很难为家族子弟谋得更好的职位,南渡之事本就缥缈,况且家业也都在洛阳城中,莫不如豪赌一把!   因此在鱼龙军破城的时候他们没走,在大燕军队进入洛阳的时候也没走。   这日,席朗将族中男丁召集到一处道:“段太守之女乃是大燕皇后,燕帝独宠皇后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燕帝对汉人并无恶感,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新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际,也许,这是我们席家的机缘也说不定。”   席朗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显,胡人不通教化并不是什么秘密,洛阳城内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有当地人配合,那么于燕朝也是十分有利。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晋朝想要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为家族长远计,他们席家自然要早作打算,因此哪怕对家主的决定心有顾虑,也没有人真正反驳。   “老三,老四,你们去乡下避避,等到风头过后再回来。”   被点名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声拒绝。   如果是早些时候,他们为了保住家族的香火,可能真的会遵从族长之命,只是如今燕帝已经入主宫城,他们也并未看到烧杀抢掠之事,这时候避到乡下就没有必要了。   席朝:“长兄,我不走,如今各处都在打仗,与其去别处,还不如待在洛阳,就算是燕帝想要动手,咱们一家在黄泉路上也是齐齐整整的。”   席腾看三兄这样说,也跟着表态,“我也不走!侄儿都留在洛阳,哪有我当叔叔出逃的道理。”   席朗叹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欣慰,“你道我没有劝锋儿吗?”   如此,席家就都留在了洛阳。   然后他们看着大燕商行开业,看到商铺前面连日施粥,看着百姓到衙门口领了活计,看着洛阳城出乎意料的安稳……   在席朗的预期中,这种外族谋夺政权的情况,会先砍杀一拨人以作震慑,接下来会任命原有的朝廷命官稳定局势。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们等待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又一队人马入城才意识到他们打错了算盘。   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等待,古有毛遂自荐,他们既然想要在新朝争得一席之地,自然也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席朗思来想去,不能如先前那般等着被征辟,他当下再不耽搁,取了拜帖就登上了马车,命人前往司徒丹臣府上。   一路上,他心下唏嘘不已,晋朝佞臣兰名扬摇身一变,成了大燕军辅司的三品大员司徒丹臣,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燕帝竟然那么早就布下了局?!   透过车窗,席朗能够看到街道再次变得平整整洁,两边的商铺也渐渐有了人烟,街上来往搬运的百姓很多,甚至已经有了卖报的小童,想到邸报之上的内容,席朗的更是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投上名帖。   大燕,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般不通教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希望现在登门还为时未晚。   司徒丹臣这些时日忙的脚不沾地,因着严际中等人的到来,昨日议事一直议到今日辰时方散,他正打算稍事休息,没想到门人就递上了席朗的名帖。   他挑了下眉,席朗刚好在自己整理好的名单上,估计用不了多久南宫的旨意就会下达,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再提点一番。   “带人去书房。”司徒丹臣吩咐道。   席朗被门人带到书房时,司徒丹臣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与席朗同朝为官多年,彼此并不陌生,当下命人上了茶,他现在困倦的很,也只有靠清茶提神了。   席朗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再不拖泥带水,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早闻陛下雄才伟略,不想陛下的文治武功比传闻中更盛,有生之年能够得遇明主,实乃天下之幸,苍生之幸,我席家虽是微末,但也希望能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还望司徒大人念在往日同朝为官的情分,为我等引荐引荐。”   司徒丹臣虽然早就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可却没想到席朗竟然如此直白,这与世家一直以来的作风可谓是大相径庭。   司马越在位时,司徒丹臣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个谗佞小人的形象,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席朗曾经还上本参过他,不过他也不在意,参过他的人多了,司徒丹臣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将姿态放的这般低。   “良禽择木而栖,晋朝皇室倒行逆施,席大人既有拳拳之心,陛下自是不忍人才闲置,其实,陛下早已命我将城中的能臣干吏录入花名册,如果我所料不错,不日席大人就会去往工部都水司任职。”   席朗其实早已做好被为难的准备了,司徒丹臣的话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此前他担任的乃是正四品御史中丞,与都水司毫不相干,可事实上他本人在对水脉的研究方面却是个行家。   原来,席朗年轻时好游山泽,他曾游历四方,又结合前人的文献加以佐证,共撰写水脉十二卷,如今他被安排到都水司,显然是司徒丹臣说了什么,这也让他改变了对司徒丹臣的看法。   席朗躬身行了一礼,感激道:“司徒大人不计前嫌,下官铭感五内,今后定当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   司徒丹臣摆摆手,“我也不过是听从陛下吩咐罢了,不过,你我既然有此缘分,我就再提点你两句。”   席朗面容端肃,“司徒大人请说!”   “大燕没有私兵!”司徒丹臣道。   只这一句,席朗就知道要怎么做了,他当即道:“谢大人提醒。下官马上回去安排,就不打扰大人了。”   席朗走后,司徒丹臣本打算好好休息,可没想到那些有心人早在暗处盯着,席朗走后,又来了王朗、赵朗……   最后司徒丹臣没了办法,直接吩咐门房,“若是再有人上门,直接说朝廷自有安排,让他们在家中安心等待就是。”   如此,总算得了清净。   ……   燕昭早就已经记事了,他虽然早慧,到底还是幼童,多日未见父皇,心中难免想念,如今就连和伴读晚耍也提不起兴致,整个人都有些蔫哒哒的。   段雀桐看的心疼,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如今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郎君决断,她能做的也只能是让燕昭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昭儿,我们给父皇写信好不好?”   燕昭嘟嘴,“母后,我不要写信,我要见父皇。”   段雀桐幼时父母各地跑,她早已忘记了当初的心情,可是看着儿子对父亲的思念孺慕,她似乎也忆起了昔日的那份失落。   “昭儿,你父皇现在正在外面打仗,明珠还小,等到明珠大一些,母后就带你去见父皇好不好?”   燕昭鼓着包子脸:“母后又骗人,妹妹长得好慢的,等到她长大,还要好久好久哒。”   段雀桐比了两个指节的位置,说道:“不用太久,只要明珠再长这么高我们就出发,昭儿,我们等等明珠好不好,要不然,将她一个人丢下她会哭得很凶的。”   燕昭看着在摇篮中酣睡的妹妹,小姑娘像块软嫩的米花糕,让人看着就想咬上一口,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他们如果把妹妹丢下一定会被他的那几个小伙伴抢回家的,燕昭不舍得,而且,妹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可怜,想到这里,他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母后可要说话算话哦!”   段雀桐笑了,“母后什么时候骗过昭儿!”   燕昭:“那拉勾!”   “好。”   燕昭得到了承诺,终于不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双手托腮看着妹妹,扭头询问道:“母后,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这么高啊?”   段雀桐被燕昭的笑模样可爱到了,她看着一双儿女,轻声道:“唔~这个母后也不确定,大概要看妹妹努不努力吧!”   段雀桐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不想要骗孩子,可是却没想到燕昭心急,从这天开始,每天都要看看妹妹有没有努力长高。   每天都要对着燕明珠说上几遍“妹妹你要努力长高高哦~”   只是如今只知道吃和睡的小公主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后来,燕昭见到燕明珠时的话就变成了——   “你怎么还不努力!”   “明珠好笨!”   段雀桐后来想,明珠最后长成了个草包和她太子哥哥的打击也不无关系,只是她发现苗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彼时,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当老师发现自己的孩子是块朽木时是个什么感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15:10:56~2022-08-14 20: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燕北梧真正开始发力的时候, 中原的地方豪强才真正意识到游牧民族的强悍不只在于武力。   大燕能人异士众多,此时阴谋阳谋齐上阵,很快就有人就支撑不住了。   以往看似一片大好的形势瞬间土崩瓦解, 原本还想着与大燕分庭抗礼, 直接将诺大的神州瓜分了, 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于小鱼率领三万大军直奔江夏而去, 那里是壬午兵的老巢,张昌所拥立的傀儡皇帝也在那里, 只要拿下了江夏,壬午兵不足为惧。   于小鱼所率领的已经不是鱼龙军那种乌合之众, 如今队伍中大多都是在战场上历经烽火洗礼的精兵, 又有军需处提供的各式装备,因而在一月之内与壬午兵的三次交锋, 尽皆大获全胜。   这日,在两军休战期间,魏千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虑,“将军,陛下不是说尽量招降吗?怎么这都一个多月了,您……”   于小鱼:“怎样?我怎么还在这耗着?”   魏千嘿嘿两声, “属下也是担心您违背圣命, 回头陛下会怪罪。”   于小鱼不答反问:“你觉得张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千以前就是吃算命这口饭的, 收集信息成了习惯, 当下就道:“武力过人, 喜好杀伐。”   于小鱼接道:“壬午兵实际兵力不过三万人,却纵横盘踞于江南五个州郡, 手下尽是乌合凶徒, 逞财狼之贪暴, 凭据江陵地势之险,实是霍乱一方的毒瘤!陛下是说过招降之语,可你别忘了,陛下还说过违者杀无赦!”   魏千这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如张昌之流,即便对方想要投降也不能留。   “属下见识浅薄,未想陛下竟有此深意,实在惭愧!”   等到魏千走后,于小鱼还久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原本也不懂这些,那时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兵,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攒够银钱娶个媳妇,还是后来燕北有了教习先生才开始跟着习字。   后来上峰看他为人机灵,就举荐他入了特训营,在那里他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人知道的多了,眼界也就宽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当时的晋朝民怨沸腾,然后他们一行人就被安排去做了窃国者,成功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就从普通小兵变成了安定侯,其中有他自己的敢拼敢干,但更多的却是大燕的培养和扶植。   有些人起义是为了活下去,有些人最初的目的就不纯,在壬午兵盘踞之地,那些百姓生活的比之以往非但没有丝毫起色,反而受到的压榨更甚!   张昌从来不在陛下招降的名单里,陛下特意将他的名字提出来,也不过是在提醒他而已。   正在他思量接下来要如何布局时,传令兵拿来了军中密信。   于小鱼展开,只见上面写着:秋日将至,壬午不昌!   看来,陛下有些心急了呢!   之前他是打算打消耗战,如今却要改变战略了。   北地官兵于江南本就不大适应,是要速战速决才好。   翌日清晨,于小鱼一边安排人如往日那般在江夏郡城下叫阵,另一方面直接派人从后方突袭。   大燕有攻城的神兵利器,想要破城轻而易举,不过半日,江夏郡城破。   张昌亲自率兵迎战,最终被围攻致死。   张昌死了,伪帝自知没有什么好下场,直接带着妻女出逃,结果被愤怒的百姓杀了。   伪帝原本不过是山都县的一个小官吏,姓丘名沈,后来被张昌改名为刘尼,摇身一变成了汉朝皇室后裔,这些年助纣为虐,着实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实在是死不足惜。   各地捷报频传,大燕的武力镇压速度比预期的还要迅速。   实力较弱的势力没有做太多的挣扎就降了,不是不想握住手中的权利,大燕只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降,要么死!   谁能想到一直在塞外活动的大燕还藏着那么多的先进装备呢?蚍蜉撼树,他们是真的干不过,趁早投降也许还能有几分富贵,晚了估计只能留下黄土一抔。   在各地还未安定下来的时候,洛阳城已经进行了一场人才选拔考试。   因为燕北梧还未真正宣布迁都,一些地方州郡也还不知道已经改朝换代了,所以这次科考被后人称为预科。   后来,很多人评价这次考试是有预谋的,以往中原采取的是察举制和征辟制,后来又有了九品中正制,还真没出现过这种把一帮人圈到一个地方连考三天的情况。   有些人在观望,有些人没有准备,所以最终入选的大多都是北境之人,这也使得后来的朝廷命官南北比例悬殊,朝堂一度成为了北地的专场。   甚至还有人不怕死地提出了抗议,只是新朝新气象,自然都要按皇上的规矩来。   想当官,可以!科考过了就行。   先从小官小吏做起,如果能力出众,自然能够晋升。   至于拼爹,那可真是找错了地方!   燕北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打破了晋朝世家大族垄断朝堂的模式,通过科考的学子接受了短期培训后就直接被打包派往了各地。   不会做没关系,有老人儿带着做一段时间也就能上手了。   一个地方想要稳定,少不了和百姓打交道的底层官吏,只要这些人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负责好,就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这次科考的影响不只是将朝廷的触角伸向了四方,稳固了大燕的统治,同时也真正将洛阳一带盘活了。   如果不是每日来往不断的官兵,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几个月前经历了两次易主。   洛阳的百姓对此感触尤为深刻,如今的洛阳城,热闹程度比昔日更盛。可又有所不同,街道上少了鲜衣怒马、掷果盈车的盛景,可却更加富有烟火气。   洛阳城已经恢复了生机,可是周边的很多地方仍然需要重建,每天衙门口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百姓们领到任务牌后,就会跟着吏员登上特制的马车,劳作一天后,又搭乘马车回来。   原本流离失所之人也不知又从哪个地方又钻了出来,荒村渐渐升起了炊烟,荒废的良田也长满了庄稼。   只是农户眼见着天气转凉,看着地里远未成熟的庄稼却犯了难,他们今年误了农时,就算听从官老爷的建议种植了熟制短又耐寒的玉米,可是想要等到自然成熟也十分困难。   ……   段雀桐月前刚与郎君还有父亲通过书信,提出了对官吏选拔的建议,随即就又接到了严际中的来信。   素心看殿下一副沉思状,就挥手让室内洒扫的人都退了下去,生怕打扰了殿下的思绪。   段雀桐想了半天,最后说道:“还是得实践哪!”   “素心?”   “奴婢在。”   “你去将织锦叫来,本宫有事吩咐。”   素心亲自去膳房寻了织锦过来,段雀桐将刚刚写的东西递了过去。   织锦恭敬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熟玉米的储存,上面还有详细的步骤。   织锦有些疑惑,“殿下,是要储存熟玉米吗?”   段雀桐摇头:“不是燕北用,这件事情比较急,你回去后马上安排人手去办。尝试一下这个方法是否适用,要做到不会霉变腐烂。”   织锦没有多问什么,领命之后马上就下去安排了。   十日之后,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往了洛阳。   严际中刚从正殿议事出来,随从就忙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尚书大人,燕北来信了。”   严际中赶忙道:“快快拿来与我。”   严际中只看上面的封印就知道正是自己等的那一封,当下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将书信拆开来看,上面详细写着冬青菜以及熟玉米的储存方法。   “妙啊!妙啊!”看完了信,严际中连声赞叹,总算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严际中堵在殿门外,燕北梧出来时随意一瞥,然后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他直接将书信拿到了手里。   严际中本来想说什么,一看是陛下当即就闭了嘴,他观燕北梧神色漠然,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又想起近日有些人议论皇后插手科考之事,怕是于国不利云云,传入陛下耳中后,陛下也未采取什么动作,心底就泛起了嘀咕。   他斟酌着道:“陛下,皇后殿下熟知农桑之事,臣也是没了办法,不得已才去信请教,还请陛下勿怪!”   燕北梧看着他没说话。   严际中心下腹诽,这小子自从当了皇帝,这气势越来越盛了,他还真有些扛不住。   燕北梧看老师的神情越来越紧绷,终于出了声,他抖着手中的书信道:“这上面的话你可记清了?”   严际中点头。   燕北梧闻言,将书信折起收好,放入袖袋,之后施施然地走了。   “诶?!”   燕北梧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后的笔墨概不外传!”   严际中:“……”行吧!看来是他想多了,他们大燕的后位稳固着呢!   严际中回到户部,一道道指令下去,户部司农清吏司的所有官吏全部出动,被安排到各个郡县督查指导。   县吏将各个村庄的村长和老庄稼把式都召集到县衙,听那些书生模样的官员指导着如何储存嫩玉米和冬青菜。   之后,各家各户就迎来了一次特别的丰收,还未长成的嫩玉米被从杆子上掰下来,回去架大锅煮熟,等到晾凉后则将玉米脱粒,并在阳光下暴晒,等到玉米完全晒干,然后密封保存。   上面的人说了,保存的好,可以一直吃到明年夏天。   虽然百姓们对这种说法存疑,可是马上就要霜降了,如果被霜打了,那他们就真的是要饿肚子了。   ……   燕北梧回到寝宫,又将妻子的信拿了出来,看过两遍后,他将书信收到匣子里,这里面有妻儿写给他的信,也有明珠的画像,如今已经装了满满一匣子。   “来人!”   守门的亲卫进门,“陛下请吩咐。”   “去前边看看,皇后可有信来。”燕北梧知道妻子的性子,她既然写信,绝不会只给严际中一人写,再如何也不会落下他的那份。   果然,不一刻亲卫就取了信来,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大包裹。   一股特别的香味传了出来,燕北梧还没打开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他将包裹放在一旁,先拆开信来看。   妻子说的都是一些家常,吃到了好东西时,昭儿会说要给父皇留一份……今年湖中的鱼特别多,捕捞后特意做成了烟熏鱼,在铺子里卖的十分不错……前两天让人做了秘制牛肉干,味道很好,昭儿有了牛肉干都不怎么吃饭了,这次给他带来一包,里面有麻辣和五香两种口味,还叮嘱他麻辣的不要吃太多,容易上火……   燕北梧看着信中的内容,就好像妻子正坐在他的身旁与他闲话一般,眼底泛出了温柔的笑意。   看过了信,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油纸包,一股辛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燕北梧嗜辣,可又不太能吃辣,不过才吃了三块眼睛就犯了红。   他将肉干收好,看着有些空荡的宫殿,到底还是难以压制内心的想念。   “来人!”   亲卫再次进门,不经意间见到陛下的眼圈泛红,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燕北梧:“你将宫城和顾隽行叫来,让他们去南书房!”   亲卫领命后急忙下去吩咐。   如今南宫和未名府的职能十分相似,有些官员直接住在这里,顾隽行和宫城听到皇上召见,不过是转两道弯就能到书房。   顾隽行:“也不知陛下因何召见我等?老宫,你知道不?”   宫城一看他俩这组合,猜测道:“陛下可能是想要迎皇后来洛阳!”   虽是猜测,可他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宫城是出了名的的圆滑世故,顾隽行听他如此说,当下就信了七八分。   可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遂问道:“之前不是说明年春天再迎皇后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岭以北已经完全被扫平了,路上安全,皇上没了顾虑,当然想要皇后入主北宫了。我估计陛下是让我们工部将北宫修缮一番,至于你……”   “至于我,就要负责皇后和太子的出行仪仗!”   两人到了南书房这边就赶忙闭了嘴,院门前的侍者看到他们,说道:“两位大人进去吧!陛下正在里面等着。”   书房门口守着的是帝王亲卫,他看到两人,直接将书房门打开。   宫城和顾隽行随即入内。   “臣,宫城参见陛下!”   “臣,顾隽行参见陛下!”   燕北梧没有那么多规矩,他手往旁边一指,“坐下说话。”   “如今洛阳已经稳定下来,顾卿,朕要你十月中将皇后和太子、公主迎到洛阳,回去你翻阅一下典籍,切勿怠慢了皇后,你可明白?”   他们这些臣子对于皇上的乾纲独断早就已经习以为常,顾隽行当下二话不说就领了旨。   他知道自己得把事儿办好了,皇后离开燕北,堪比迁都,只能比典籍中的规格高,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大燕皇后的分量,如果皇上满意,估计他在不惑之年就可以在礼部登顶。   燕北梧对顾隽行十分满意,他又看向了宫城,宫城拱手道:“陛下请吩咐!臣一定把事情办好!”   燕北梧:“将北宫修缮一番,朕与皇后住在一处,不必另辟宫殿。至于具体选择哪处殿宇,你去寻倪大人。”   宫城明白了,陛下这是嫌弃司马氏一族晦气呢,倪大人是鹿鸣山的高人,选一处适合帝后居住的宫殿自然不在话下。   工部大佬众多,宫城虽是工部官职最高的,可实际上更像是个大管家,跟那些高人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也了解了一些风水八卦之道,当下问道:“陛下,敢问这处宫殿叫什么名字才好?”   燕北梧想到妻子曾经说过他们的名字很配,当即脱口道:“梧桐殿!”   作者有话说:   段雀桐:“听说郎君想我都想到哭了?”   燕北梧:“……”感谢在2022-08-14 20:26:40~2022-08-15 21:3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段雀桐入城的这日, 燕北梧抛下了所有的政务,出城五十里去迎接。   陛下都亲自出马了,其他的文武百官自然也要追随。   那日的排场, 洛阳城的百姓多年后还依然历历在目。   清早城门刚开, 龙骁卫尽皆手持旌旗在前开道, 百姓们自觉避让到两旁。   起初大家伙儿还以为有人来犯,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躲起来,然后就看到身着玄色银丝衮服的陛下策马而来。   还没等大家想清楚他们现在是要跪地迎驾, 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官家的尊荣时,皇上就已经骑着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驶离了视线。   那一刻, 他们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赞叹, 然后就看到一群,没错, 就是一群,身穿各色官服的大人骑着马跟在陛下后面。   等到那些大人追随着陛下出了城,百姓们也谈论开了。   “这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吗?陛下和文武百官竟都出了城!不会是有别处打过来了吧!”说话这人想到几个月前,司马氏出逃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天,他可不想又出什么变故。   “瞎想什么呢?你没见衙门口张贴的那一排排的捷报吗?”   “这个我知道, 之前衙门招匠人修缮北宫, 我听大人说是皇后和太子要来了。”   “可真够气派的啊!你们看到没, 除了陛下, 其余大人□□的那些马匹全部都是枣红色的, 没有一丝杂毛。”   “听说皇上只有皇后一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个还真说不好, 陛下就太子一个儿子, 就算此前只有皇后一人, 今后为了皇室开枝散叶,怕是也要收几位宫妃的。”   “我倒是希望陛下专情些才好!”   “如何?”   “之前的那位子嗣够多吧!结果怎样?”   “是这个理儿,不过,你对当今接受的可够快的呀!”   “怎么?你还想换回去?”   “没,我就是想着最初还怕来着,都说这位是个心狠的,这才多久,法场的地就没干过。却没想到这日子反而越过越好了。”   余人亦是心有戚戚,这位是挺喜欢砍人脑袋的,不过那和他们这些百姓又有什么干系?   相反,自从四个月前皇上入了洛阳城,他们这才算真有了过日子的模样。陛下不说爱民如子,可对百姓也属实不错。   还有那位只闻其名的皇后,不说其他,只大燕商行那五日施粥就不知救了多少人。   “诶,你说,皇后和太子都来了,那,大燕商行是不是要打折了!”   “有可能,我听脚商说,东家一高兴就喜欢打折,要是打折,我想买上一扎蜡烛,我婆娘接了绣活儿回家做,煤油灯熏的眼睛疼。”   大家说着话,渐渐也就散开了。   隐藏在人群中的一个小个子快速地在本子上记下最后几个字,然后又往其他地方去了。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速记员,可总有一天他要让自己的文章刊载在《大燕邸报》上,到时就连皇上和皇后也能看到他写的东西,说不得他借此就入了天家的眼了呢!?   至于现在,还是《燕都逸闻》吧!   贺主事说,逸闻就是要能惊掉人们的眼球,怎么夸张怎么写,怎么瞩目怎么写!   小小速记员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带着七分犹豫、五分踌躇、三分迟疑地落下了笔——惊!满朝文武集体出逃为哪般!   段雀桐还不知道,大燕最有潜力的八卦狗仔已经悄然诞生了。   她这次的排场的确非比寻常,不仅仪仗全开,队伍亦是十分庞大。   因着之前燕北的重臣几乎全部都被抽调到了洛阳,如今那些臣子的家眷能走的也都跟在了队伍后面。   你家五辆马车,我家十辆马车,还有随行的护卫仆从若干,因而这支队伍蜿蜒几十里,十分浩荡。   人多,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好在,在郎君生辰前她们赶到了。   段雀桐想到一会儿将能见到郎君,心底有些激动。她看着一旁的一双儿女,不由得笑了起来。   燕明珠现在正处于自娱自乐的年纪,和她太子哥哥小时候一样,没事儿就喜欢啃手手、啃脚脚。   燕昭如今却活泼许多,他现在这个年纪正处于语言爆发期,很喜欢说话,就是没人,自己也能说个热闹高兴,如果有人配合就更是不得了。   段雀桐很喜欢儿子和她说些童言稚语,娘俩儿配合得十分默契。   “母后,这里为什么没有牛牛?”燕昭指着远处的农田道。   “因为农民伯伯已经把庄稼都收回去了呦,牛牛就不需要出来干活啦。”   燕昭蹙起了小眉头,啃着肉呼呼的小拳头,似有不解道:“秆秆儿”   段雀桐看着窗外,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农民伯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没有将秆秆砍倒,只收了上面的玉米。”   燕昭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   敛冬绞了湿帕子,段雀桐接过,擦了擦儿子的小手。   燕昭被手心的温热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马车外的陆欢,说道:“陆师斧,昭儿想要骑马马。”   陆欢为人灵活,又是最初追随燕北梧的那批人之一,燕北梧对他亦是十分信任,遂加封太子太保,保护太子安全,同时还兼职武术启蒙。   只是燕北梧私心里想要自己亲自教儿子,所以就没有给儿子安排太傅。   其实燕昭如今还小,段雀桐拦着不让学太多,所以平日里陆欢在教太子的时候最多是扎个马步,更多的时候反而像个杂耍师父,他负责“耍花枪”,太子负责看表演和鼓掌。   用段雀桐的话说就是,先耳濡目染,看看十八般武艺他对哪个最感兴趣,等到骨头长结实了再练不迟。   陆欢的儿女最小的也有十岁了,所以保护软萌可爱的太子殿下不只是他的职责所在,同时私心里也有几分长者对晚辈的疼爱。   现在听到他用稚嫩的童音说要骑马马,他的目光就投向了皇后殿下。   “外面天凉,只能骑一会儿知道吗?”   燕昭乖乖地点头。   皇后既然同意,陆欢当即就将太子接了过来,小心地护在身前。   其他人看着陆大人身前抱着小太子,只恨不能取而代之。   燕昭坐在马背上十分兴奋,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起了幺蛾子,他掰开陆欢的手,自己将缰绳握在手中,还似模似样地打着呼啸。   “咴咴~驾驾~”   陆欢护着个孩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到底怕太子惊了马,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他即便万死也难辞其咎。   段雀桐第一时间发现了燕昭的小动作,“昭儿,你在做什么?”   燕昭露出一口的小米,乐颠颠地道:“骑马马!”   “把缰绳给你陆师父。”   燕昭抗拒地摇摇头。   陆欢:“殿下,您看?”   段雀桐摇头,示意无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她也不和燕昭硬来,又等了片刻,说道:“好了,时间到了,昭儿回马车上吧!”   燕昭不喜欢待在马车里,他请求道:“母后,昭昭还想多在外面玩一会儿。”   “昭儿,外面天凉,你难道还想要喝苦苦的药汁吗?”   燕昭瞬间就被拿捏了,不用段雀桐再多说一句,就乖乖地向车窗的方向张开了小手。   惊蛰将他接到马车里。   这一刻,段雀桐忽然想到一句话:安全驾驶,请勿将头伸到车窗外!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她自己就先笑了出来。   燕昭歪到段雀桐的怀里,撒娇道:“母后,还要多久能见到父皇啊!”   “快了。”   “那见到父皇后我能骑白白吗?”   段雀桐:“你父皇若是允许,母后没意见。”   “父皇一定会答应哒!”   “嗯,你父皇疼你!”   白白是一匹成年的果下马,虽是成年,可却只有三尺高,体重不过百余斤,看起来十分袖珍,却耐力十足,可负重一千五百斤。   果下马通体黄褐色,是以段雀桐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小矮马时一度怀疑它得了白化病。   这匹马是燕北梧特意从云贵那边寻来的,是送给燕昭三周岁的生辰礼,燕昭十分喜爱,每日都要骑着走上两圈。   又过了半个时辰,段雀桐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她心有所感,向远处看去。   “是陛下过来了!”陆欢道。   段雀桐此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心里顿时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看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能够清楚地看到马背上那人的面容。   郎君,好像清减了呢!   这次相聚,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分开了吧!   马车停下,燕北梧直接翻身下马,登上了马车。   敛冬和惊蛰自觉地避到了后面,将空间留给一家四口。   夫妻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最后,还是燕北梧先开了口,他轻轻唤了一句妻子的名字。   段雀桐累积的情感瞬间如潮水一般倾泻奔涌,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没有见面的时候还能压抑着思念,真的见面了才发现,相思早已成疾。   她不由自主地将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郎君,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燕北梧轻吻着她眼角的水光,轻声哄劝道:“桐桐莫哭,今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段雀桐抬眼:“你保证!?”   “保证!”燕北梧的眼底满是认真。   “那若是以后又要出征怎么办?”   “那就带着你一起!君无戏言!”   “不,是郎君无戏言!”段雀桐不相信皇帝的话,可她愿意相信自己的郎君。   夫妻二人在这儿互诉衷肠,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小太子,他想要挤到父皇和母后中间,可又本能地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保持安静。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马车外的亲卫军,他们职责所在,需要护卫在一旁,可又恨不能将自己的耳朵堵住。   这样的对话,哪里是他们能听的,这可真是要命啊!   不过,任是谁有这样一位夫人,怕也会如陛下一般吧!   作者有话说:   燕昭:某一瞬间,我忽然有些多余! 第136章   燕北梧将妻子揽在怀中柔声安慰, 转过头时就发现燕昭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再一转头,又刚好对上女儿清澈干净的眸子, 燕北梧原本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此时却突然有些不自在。   段雀桐轻推了他一下, “孩子们都看着呢!”   燕北梧怀中空荡,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 为何有人会说儿女都是债了。   他将摇篮中的小丫头抱到怀里,小家伙软软的, 还带着一身的奶香味儿, 直让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离开时明珠才刚刚满月,如今已经有半岁了。小家伙皮肤雪白, 鼻梁高挺,和他像了十足十,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白嫩的小拳头上还镶着几个小窝窝,一看就知道被养的很好。   燕北梧面容有些冷,燕明珠又有些怕生, 被他抱在怀里立刻就不干了, 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小身子往段雀桐的方向拧, 燕北梧的眼眸暗了一瞬。   段雀桐将拧巴的小姑娘从他的怀里接过, 她看出郎君的失落, 遂道:“明珠如今还不记事,熟悉两天就好了, 就怕你到时嫌她烦。”   “不会!”他的女儿, 喜欢还来不及, 又怎会嫌烦呢?   燕明珠窝在熟悉的怀抱中,又好奇地看向一旁的男人,等到接触到了燕北梧的视线,赶紧将小脸埋在了段雀桐的胸前。   须臾之后,又悄咪咪地偷看,段雀桐看的十分好笑,她用鼻尖儿在女儿的小脸上蹭了蹭,“我们明珠怎么能这么可爱呀!”   燕北梧也觉得女儿可爱,只可惜不让他抱,他遂将目光转向一旁眼巴巴的儿子,“昭儿,怎么不叫人。”   燕昭本来看父皇只顾着妹妹还有些莫名的失落,现在听到父皇的这句话,那种感觉忽然就淡去了,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父皇~”   燕北梧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稍一用力,就将燕昭提溜到了怀里,还顺手掂了掂,评价道:“结实了。”   燕昭窝在父皇宽大的怀抱中,觉得十分满足,他伸出一根手指,用欢快的语气说:“昭儿可以吃一碗饭的呦!”   “嗯,昭儿厉害!”燕北梧真心夸赞。   能吃是福!能吃还能吃饱更是福气!   段雀桐想到郎君的食量,不得不说,燕昭这方面还真是挺像他父皇的。   燕北梧一如既往的寡言,可是燕昭却出奇地兴奋,从被父皇抱到怀里开始,一张小嘴儿就没停过,小孩子思维十分具有跳跃性,说的事情也是五花八门,燕北梧却十分有耐心。   他不像段雀桐有满肚子的育儿经,他只是从自身的经历出发,努力做个好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回首过去时不会留有遗憾。   马车外,所有人都静立着,他们静静地等待着。   陆欢接收到严际中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外面的大人都想着要给皇后见个礼。”   段雀桐之前只顾着燕北梧了,听到陆欢的话,她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这才发现马车外除了亲卫军,还有一群身穿各色官服的大臣。   她嗔怪地看了燕北梧一眼,“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燕北梧不觉得有什么,整个大燕他们一家最大,让那些人等着又如何?   段雀桐也知道这个世道皇权至上,只是,她总想着要给人以相应的尊重。   燕北梧也知道妻子的那些坚持,他抱着儿子,说道:“走吧!”   段雀桐跟着起身,抱着女儿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站在车前的横木前,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大燕的文武百官在荒郊野外以这种别开生面的形式和皇室所有成员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段雀桐看着这一幕,心下感慨:他们这也算是开创历史了吧!   燕昭看着一匹匹骏马,开口提要求:“父皇,我也要骑马!骑白白!”   燕北梧:“好!咱们就骑马入城!”   前方的臣子听到皇上和太子的对话,心下纳罕,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宠爱太子,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等他们看到稳稳地骑在小马上的小太子时,就觉得,太子不愧是太子,通身的天家气派!   等到这一家子进入洛阳城时,大家看到的就是皇上和皇后并辔而行,在他们最前面,一个小小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娇小的马背上,昂首挺胸,神气非常!   太子昭小小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是以哪怕在他登基后,燕昭如他父皇一样铁血,也很难磨灭臣民对他的最初印象。   段雀桐看着儿子的小模样,觉得十分可乐,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燕北梧的目光也是少有的柔和。   两侧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忽然就不怕了。   他们起初只敢悄悄地打量,发现没有人会因此斥责他们冒犯天颜后,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   皇后甚至还冲着他们笑了呢。   段雀桐不知道街边的百姓心中如何作想,她打量着周围,只觉得这些人过的着实是有些寒酸,如今已是暮秋时节,秋风起,直冷到人的心底去,可百姓们穿的却十分单薄,放眼望去,十之八九穿的竟还是单衣。   精神面貌倒是还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畏缩,看来施政初见成效,能够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等到队伍渐行渐远,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滴个乖乖,天家长得也太好了吧!”   “可不是吗?我跟你说,北边的人都说皇上和皇后是来人间历劫的。”   “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这人没说,不过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   难怪陛下用兵如神!   难怪司马氏闻风而逃!   难怪大燕这般与众不同!   难怪,他们要迎来大一统!   ……   有人笃信,有人存疑,可这却为他们更快地接受新朝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与新朝作对,就是倒行逆施,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些还在四处掀起烽火的人,迎接他们的唯有覆灭。   他们如今所做的也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   段雀桐停驻在宫城前,看着威严出透着典雅大气的建筑,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它的古朴沧桑,这里曾经三次易主,而如今经历的是第四次,不知未来又会见证几多风雨。   燕北梧:“怎么了?”   段雀桐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随即轻夹马腹,穿过宫门。   达达的马蹄声踩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声声穹响,天地寥廓,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父皇,我们要去哪里呀!”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段雀桐编织的结界,之前的那些感慨啊,寥廓啊全部都是错觉!   王朝更迭自有其规律,又哪里是她一人所能左右的?!   她只管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好,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想要在为这世间之人做一些事情,可首先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段雀桐也看向了燕北梧,燕北梧只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这句话勾起了段雀桐的好奇,她之前还真没关注过自己要住在哪里,总归郎君不会亏待她就是了,可听到他说话的语气,段雀桐却忽然期待起来。   他们穿过南宫,直入北宫,段雀桐看着浑如天成的园林美景,眼睛都有些不够看了。   与庄严的北宫不同,南宫不愧是宫妃的居所,五步一景,十步一亭。   亭台轩榭,假山池沼,应有尽有,却丝毫不显匠气。   燕北梧看到妻子的神色就知道她十分喜欢。   段雀桐确实挺喜欢的,燕北的建筑以实用为主,她也只能在实用的基础上布置的舒适些,可如果能够在这个基础上做到美观,想必没有人会不喜欢。   段雀桐自认自己是个俗人,从今以后,这处皇家园林就是她的家了,这对于喜欢宅家的段雀桐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合心意的了,她甚至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   燕北梧看着妻儿四处张望的样子,说道:“要不要下去走走?”   面对郎君的提议,段雀桐欣然应允。   燕北梧飞身下马,然后又将妻子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之后手再也没松开。   段雀桐看儿女都有人照顾,当下也就随了他,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样牵着手逛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初设计这里的人一定是位绘画宗师!”   此时,虽已是秋日,可是这里却并不显得萧瑟,松柏四季常青,秋菊迎风招摇。太阳正当空,琉璃瓦折射出金色的光斑,湖面上有游鱼一闪而过,尾鳍翻搅出细碎的水花。   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宫殿前,段雀桐看着“梧桐殿”,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以为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门当户对,相敬如宾!   可命运却是一再地转弯,让她遇到了眼前这个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燕北梧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可却给予了她最大的浪漫!   亦是命运赐予她的最好礼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更几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