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beta不好吗》作者:乌珑白桃   文案   白榆出门买酱油被大卡车创飞,转生到有六个性别的ABO世界,成了一名女性beta。   她在垃圾星摸爬滚打十年,从街头混子晋升为维修站主,一跃成为垃圾星的“富有阶级”,眼看创业形势大好、前途一片光明。   突然,一批帝都来的人从天而降,轰塌她的维修站,还说她是贵族之后,要带她回帝都认亲。   白榆:“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是诈骗,后来觉得他们好像有那个大病。”   *   伊尔洛公爵家走丢的千金回来了。   那可是万众瞩目的伊尔洛家——盛产体质与精神力超S级的天才,军事贵族中的实权派。   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家世显赫的千金是个天赋强大的alpha,还是高贵温柔的omega……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她只是个体质普通的beta。   但即便如此,她美丽的容颜和高贵的血脉还是吸引了无数人对她趋之若鹜、为她神魂颠倒……   在深受信息素影响的ABO世界里,出门三步一个恋爱脑、五步一个偏执狂。可白榆只是个不解风情的beta,在信息素盛行的世界里隔绝所有爱情的信号。她给易感期的Alpha倒降火茶,往发情的Omega头上敷冰袋,无视所有咬牙切齿的追求者,一心做个封心锁爱的路人甲。   白榆:“这种感觉棒极了。”   *   白榆,公主之女,公爵家族之后。虽然有皇室血统,但继承人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上她。   ……直到她的疯批舅舅上位,把有继承权的远近亲戚杀了个干净。按照帝国的血脉继承法,但凡她是个alpha,她就成了皇位的下一个主人。   白榆:“谢谢,我觉得一辈子做个beta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掉脑袋。”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场极为隐秘的分化之后,她从beta彻底转变成了alpha,甚至还拥有了精神体——   一个蛋。   白榆:……你玩儿我呢?   *   某天,皇帝通过视频电话和自己的外甥女促膝长谈。   皇帝:我们皇室的精神体,是所有精神体中唯一的幻想生物——龙。从精神体诞生到孵化需要很多营养,还需要来自长辈的精神疏导。   白榆:原来如此哈哈哈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逐渐暴躁):非要我明说吗?现在,带着你的蛋给我滚过来。   白榆:……我说它不是精神体,它是我的守护甜心,你信吗?   阅读指南:   1、苏文,星际大杂烩。女主是猛A。   2、文案经历修改,以最终版本为准。体位默认GB(虽然也写不到)。无最终男主,有感情纠葛的是两位男O单箭头,感情线剧情点到辄止不深入。   内容标签: 女强 星际 爽文 ABO 轻松 天选之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beta,她超爱的。   立意:不用刻意伪装,用真实的自己去遇见应该的那个人。   作品简评:   白榆穿入星际时代,在贫困落后的边境星球靠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一场意外让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广袤绚烂的星际时代也真正在她眼中揭开了帷幕。一朝咸鱼翻身,她进入军校、潜心钻研,最终实现梦想,成为名满宇宙的传奇机甲师。   本文叙事流畅,人物形象鲜明。主角在不断的成长与进步之中寻回了失落的亲情,与朋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极具爽感,语言风趣,值得一看。 第一章   星海历2133年8月26日。   白榆瞥了眼墙上显示器的时间,面上无波无澜。   今天是个值得被终身铭记的日子。   “喂,老板……白老板,你快想想办法啊!”耳边传来崩溃而压抑的哭声,“我不想吃牢饭啊!”   哭的呜呜作响的是白榆的朋友,同时也是她唯一的员工,艾丽,一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女性beta。   此刻,她满身狼狈,暗淡无光的金发混着尘土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她耳朵上原来还有两排耳钉,被警卫军以“搜查违禁物品”为由摘走了,其实只是怕她随身夹带信号器。最后她还被搜走一件镶满铆钉的黑色皮夹克——不过这情有可原,脱掉夹克之前她简直像只银色的刺猬,警卫军也不想被随便扎手,只能没收她的衣服。   艾丽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审美也略显骚包。照她的话来说,他们生活的G星就是一个大垃圾桶,但就算住在垃圾桶里,也要个做卖相好看的垃圾。   但她现在非常后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会被逮进局子里,而那件非主流夹克让她看起来很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刺头”——她并不希望警卫把她当成个刺头看待。在这种地方,刺头往往没有好下场。   还好,那件轻浮又搞笑的夹克似乎起了正面效果,警卫军们凭借第一印象判断她顶多能犯些盗窃、诈骗之类“无关痛痒”的小罪,于是主张把她关在“浅牢”里。   “浅牢”,一般是罪行较轻、危险程度也低的囚犯呆的地方。与之相对的,地下还有不见天日的“深牢”,用来关押一些真正的危险分子。   看守“浅牢”的警卫军审讯手段比较温和。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通过贿赂审讯官提前脱罪。   现在艾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想让白榆出钱,把她们俩赎出去。   “老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艾丽焦急地劝慰已经魂飞天外的白榆,“虽然咱们的维修站倒了,但有你的手艺在,我们何愁赚不来钱?先赶紧出这个鬼地方才是真的。如果我们真的被判个几年——呜哇,鬼知道他们会给我们判几年——那就什么都完蛋了!”   白榆没有搭理她。   她抬起眼,又看了眼墙上的显示器。   星海历2133年8月26日。   这是她正式开启创业的第一天,也是她呕心沥血建设出的维修站倒塌的一天。   在此之前,白榆还一直相信,人的倒霉应该是有限度的。   比如,她莫名其妙地在帝国的垃圾星G星醒来,当时她的身体只有六岁——没有父母,没有监护人,只能自食其力,偏偏G星还是个地狱——它偏僻、荒芜,作为流放区存在,许多犯了事的罪民被流放到这里。贫困的经济,险恶的气候环境,还有一群游走在律法之外的暴徒……整个帝国都很难找到比这里更糟糕的出生点了。   她斗过试图拐卖她的人贩子,反杀过想收割她器官的流浪者,也试过和强收保护费的黑暗势力成员斡旋……以白榆成年人的心智,也好几次差点没活下来。   这些经历听起来紧张刺激,但在G星都是小打小闹。   她一直倒霉,没遇见什么好人,但她遇见了艾丽,她们彼此支撑着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在白榆想办法搞定自己的基础教育之后,她重拾上辈子的旧业,从混混转型做技术人员,她的生活就好了起来。   她就住在废弃的垃圾场附近,研究各种科技产物,疯狂磨练自己的技术,平时除了帮别人修东西,还搞搞废品回收后重新改造、二次贩售那一套,薄利多销,攒够了开一家维修站的钱。   虽然她年纪小,但口碑不错,一直不愁生意。按照她的计算,维修站建成后一年内就能回本,两年就能赚回翻倍利润。   然而……“白记维修站”在开业的第一天就被轰塌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皆有征兆——   前一晚,G星上空间歇性地划过许多飞行器。那些飞行器是边陲星很少见的高新型号,速度极快,飞行的时候也不会产生什么噪音,就像几道流光,无声地消失在夜空中。   随后不久,整个G星都变得“热闹”起来。   等天亮的时候,混乱已经几近平息。大家都以为没事了。   在G星这样的地方,胆小的家伙是活不下去的。白榆也和大家一样,自诩是个尘埃般的小人物,这种规模的乱象与她无关。   于是在26号这天,她起了个大早,挂上“开业店庆,全场九折”的牌子,宣布“白记维修站”从今天起正式开业。   围观的吃瓜群众献上稀稀拉拉的掌声。   就在这时,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呼啸,白榆感应危险的第六感疯狂炸响。她直接窜出原地,抬起头,就看见一架飞行器曳着黑色尾烟从她头顶掠过,身后还有两束闪动的白色光线——   是粒子射线炮。   射线精准命中在那艘摇摆的飞行器。   狂风卷起铺天盖地的灰色尘埃,在空中拉起一层灰色的帷幕。听说维修站新开业来看热闹的拾荒者和小混混们尖叫四散。焦黑冒烟的残骸不断落下,所有人手忙脚乱地跳来跳去,像是一群逃避雨滴的蚂蚁。   白榆身处混乱的人群里,心里暗骂一声,她的开业第一天算是被毁得彻底。   谁知下一刻,那艘飞行器的主体、也是最大的一片残骸,突然像个秤砣似的掉下来——   哐啷一声。   她的维修站被砸扁了。   正好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白榆:“…………”   累了,毁灭吧,真的。   她的多年心血、全部身家,都在那维修站里。   自从维修站被毁掉之后,白榆就一直处于梦游的状态。   一开始,艾丽也很沮丧,因为维修站的倒塌意味着她失去了一份稳定工作。但很快她就被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和白榆双双被逮进了局子里。   艾丽不理解,艾丽震惊,但艾丽选择乖乖就范。   在局子里蹲了半天,她发现这群警卫军逮的人很杂,审讯官不分昼夜地进进出出,还有一些人穿的制服她只在星际电视频道上见过。   艾丽听一些被揪出牢房审讯、很快又被丢回来的人说,好像有几个从帝都星来的军官,他们本意不是抓住罪犯,而是在调查什么。但如果不能配合他们、或者无法提供有效信息,也不会被马上释放,而是随机挑几条罪名等着被处置。   他们可能会被判刑,可能要蹲大狱,也可能被流放到更远的蛮荒战场上去。   “他们发什么疯?”艾丽在牢里险些崩溃,“拜托,在G星混的人,哪个真能干干净净?他们平时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搞些无关痛痒的罚款就过去了,这次为什么突然较真啊?”   也不能怪G星的治安管理局不作为。以这里的混乱程度,犯罪者根本抓不过来。除非发生帮派火拼影响治安之类的大案,警卫军才会出手镇压一下。   艾丽在G星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这种监牢被囚犯塞得满满当当的场面。   ……真是倒霉到家了。   不过,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艾丽:“白榆,白老板……?小榆!你能不能给我清醒一点?”   白榆的目光无声地瞥向她。   艾丽:“你账户上还有钱没?”   听见“钱”这个字,白榆黑色的眼珠子动了动。她把腕上的光脑解锁,丢到艾丽面前。只见账户余额上赫然写着:   3.69。   艾丽顿时哑火。   白榆之前赚的钱确实都砸在维修站里了,她现在就是个穷光蛋,指望着开店的收益一朝翻身——但现在这个可能性也已被永远地掐死在摇篮里。   艾丽情难自禁地哽咽一声,给了白榆一个拥抱。   “……赔偿金。”白榆在她怀里喃喃自语,“我要赔偿金。”   艾丽一愣,松开白榆,见白榆的眼中的神光亮的骇人,她有些惊恐地咽了咽喉咙:“你疯啦,跟警卫军要钱?信不信他们送你去蛮荒战场喂虫族啊!”   “你年纪还小,还没结婚,长得好看又有技术——说不定将来还能娶到omega做老婆,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艾丽疯狂劝她。   艾丽的说法有些夸张,倒也没有在说谎。   白榆和G星的其他人不一样。   比如此刻,她坐在治安局的监狱里,身上却没有多少狼狈的气息。身上的衬衫款式老旧,但白色穿在她身上仿佛会发光。   别的不说,白榆这张脸是艾丽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老天爷仿佛给她单开了个美颜滤镜,让她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美丽的外表,干练的性格,加上出色的技术,G星上单恋白榆的年轻人能排出一条街。   但说白榆能娶个omega做老婆,那就完全是天方夜谭了。   目前帝国人口总数中,alpha大概占百分之十,omega更少一些,只有百分之八。   众所周知,omega非常珍贵,且ao配对才是社会的主流认知——omega人口少,配alpha都不够,哪轮得到beta呢?何况是她们这些生活在G星的、堪称社会底层的beta。   是以,“娶个omega做老婆”注定只是个理想罢了。   ……可是现在谈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都不实际。她们的首要任务是从局子里逃出去。   “小榆,你真的不能想想办法了吗?”   在艾丽期待的眼神下,白榆微微一笑,嘴里吐出魔咒般的一个词:   “……赔偿金。”   艾丽:“……”   完了,这下是彻底没救了。 第二章   审讯速度在逐渐加快,不久就轮到艾丽。她垂头丧气地被人拖走,像条绝望的咸鱼。   其实,白榆不是很担心艾丽会被怎样。   因为她和艾丽的履历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干净的。   先不说她们还没成年,治安管理局很少花功夫专门给未成年的小鬼建立档案,再者,自从艾丽跟着白榆出来单干之后,她们一直遵纪守法,也很谨慎,从来不越线,自然没有违法记录。   艾丽不过是怕被随便安个罪名打发去蛮荒战场而已。   但没听说帝都星来人了吗?当着他们的面,G星的审讯官不会这么乱来。   至于为什么放出审讯官会从重审判的风声……只是幕后的人想让囚犯们被吓破胆,变得更主动一些罢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至于警卫喊白榆去审讯的时候,她一点惊慌恐惧的表情都没有。   进入单独的审讯室内,在桌前落座,她的与众不同似乎引起了审讯官的注意,对方频频抬头……看她的脸。   “白榆,女性beta,十五岁,G星原籍公民,是吗?”   “是。”   这是假话。她原来是个黑户,六岁那年在击昏一个试图把她卖掉的拐子之后,用对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黑市请人帮忙登记了户籍。   “母亲死于过量使用成瘾性药物。父亲是帮派组织成员,死于街头斗殴。”   “是。”   “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有一些,但是不深刻。”   这也是假话。实际上她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白榆做户籍登记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他们的死法都不算光彩,但这是她挑选半天才挑出来的、相对清白的父母身份。背景略有瑕疵,但都是意外死亡,没有任何后续问题。   审讯官微微抬头,灰蓝色的制服在灯光下泛着冰冷又柔和的色泽。他的眼眸则是深蓝色的,深邃内敛,叫人一眼看不透。   白榆忽然意识到,对方不是出身G星的审讯官。   他穿的这身制服,形制与本土的审讯官没什么两样,但质感好上太多了。   对方挥挥手,审讯台上跳出一个光屏,上面浮现出八张照片。   “你能从里面挑出你双亲的照片吗?”   白榆沉默片刻,视线在那些脸孔上流转几秒,真诚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审讯官:“你刚才还说对他们有一些印象。”   “是有一些。比如妈妈的歌声很好听,爸爸偶尔会抱着我认天上的星星之类的。”白榆谨慎地说,“请原谅我,警官。从我记事起,我的父母就已经离开我。或许这些仅剩的模糊印象也是我通过想象虚构出来的。我太渴望记住他们,反倒有些分不清这些记忆的真假了。”   “倒也说得通。”审讯官点点头,在屏幕上挑出两张照片,“他们就是你的双亲。”   光屏上仅剩两张照片。   阴郁瘦削的女人,脸带伤疤的男人。一个棕发,一个红发。   唯独没有白榆的黑发。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父母的长相和你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吗?”审讯官说。   白榆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些诡异,怕是有坑在等着她踩,但冒领户籍是现成的把柄,她不可能就这样承认:“你应该听说过基因突变嘛,长官。”   “基因。”审讯官重复了一遍,白榆顿时有不妙的预感,果然,对方接着说,“恰好,资料库里就有这两个人的基因样本。只要用你的基因稍作比对,很快就能出结果。”   ……棋差一招。   白榆顿时无语,深吸一口气:“长官,您到底是来惩罚罪犯还是来查户口的?”   “可惜,我倒是想像对付其他人那样,用现有的罪名来威胁你。”审讯官的语气淡漠,但白榆能看出他似乎真有几分遗憾,“但你的履历确实还算干净。”   “谢谢夸奖。主要我不靠那些违法乱纪的手段也能赚钱。”白榆诚恳地说道,“在G星遇见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得的,长官。”   “那我们来聊聊另一件事。”审讯官低头,看向手里的调查报告,眉眼挺拔,“你的白记维修站,今天刚开业,是吗?”   “是的。”想起自己的维修站,白榆深吸一口气,“维修站是你们军警在追击犯人时意外砸毁的。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担起责任,至少把维修站的建设费用赔给我?”   “你的维修站在开业之前做过商业登记吗?”   “……没有。”   “而且你在法律意义上是未成年人。你提前向有关部门做过申报吗?”   “…………”我在垃圾场边上建个维修站还需要提前打申请?   “最后。”审讯官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然后背出一段律法条款,“根据《科技商品流通法》规定,特殊的科技改造品在流入市场前,必须经过标准的质检流程方可售卖。根据调查,你的售货架上有不少违禁商品,理应全部没收。”   白榆的肩膀瞬间僵住了。   “综上所述,治安局依法以非法经营罪追究你的责任。但念在你是初犯,情节并不严重,我们可以只对你处以罚金。缴清罚款,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她低头,一眼就看清了罚金的数额,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的赔偿金呢?你们轰塌了我的店,总该赔钱吧?”   “你所在的那片土地属于公有,未经允许不可加盖建筑。”审讯官慢条斯理地总结,“违章建筑被毁,是不可能获得赔偿金的。”   白榆:“……长官,你是认真的?”   审讯官:“我是否认真,取决于你的合作态度。”   其实,对方不算个糟糕的审讯官。   从白榆和他接触起,对方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没有暴力恐吓她,也没有编些鬼都不信的瞎话来利诱她。白榆没有傻到认为他会很好应付,但她觉得,只要与他见招拆招,证明自己的无害就能走人了……没想到,此人之心黑比她想象的更胜一筹!   他们轰塌了她的维修站,却反过来跟她要钱?   换做平时,白榆是绝对不可能吃这个亏的。要跟她讲法律是吧?律师,她要喊律师!   ……开玩笑的,现在她账户余额只有三点六九,连个毛都雇不起,她没资格嚣张。   白榆选择直接滑跪。   “长官,请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的人还挺闲,又是查我的底细,又在百忙之中调人查我的维修站……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审讯官注意到白榆的心态变化,斟酌片刻,居然没有马上开口。   半晌,他才提了两个有些怪异的问题。   “你有做过精神力检测吗?”   “没有。”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比较特别?”   白榆沉默两秒:“特别倒霉算吗?”   审讯官:“……”   审讯官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然后露出微妙的表情。   “最后一个要求。”他说,“能让我看看你的后颈吗?”   “?”白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beta,警官。”   “看后颈”这种要求,对alpha和omega而言堪称是性骚扰。   虽然她是beta,她没有腺体。但正因为她是beta,这个要求就显得更离谱、更一言难尽了。   “抱歉。”审讯官的神情依旧无懈可击,“只是看一看,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疼痛感。”   白榆忍不住皱眉,但还是同意了——主要对方表现的不是很顾及她意愿的样子,她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最好小心些。否则我会告你借公职之便骚扰犯人的,长官。”   审讯官没有答话,干脆利落地走到她身边,抬手戴上珍珠白的薄手套。他微微俯身,和白榆保持礼貌的距离,但陌生人的靠近让白榆有些警觉——冰凉的触感轻轻抚上她的后颈,像是微风拂过花瓣那样轻,带着些微的痒意。   这时候她才读懂审讯官的体贴。   如果是手指的温度直接和她肌肤相贴,她会更觉得被冒犯。但隔着一层手套,勉强还可以接受。   而且,不愧是从帝都星来的老爷,讲究,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那是微苦的针松、柏树和湿气缠绵氤氲在一起的味道,像是迈步走进清晨薄雾的树林中,一切都融化在露水的气息里。   ……闻起来就很贵!白榆暗自评价道。   几秒后,审讯官彻底查看完了。他坐回原位,摘下手套,对白榆点点头:“感谢你的配合。”   白榆长舒一口气,问:“我可以走了吗?”   赔偿金她是不指望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狡猾的警卫军,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赔她这笔钱所以把她查了个底朝天吗?这个审讯官又是什么毛病,喜欢摸beta的脖子?   在白榆谴责的、甚至略带鄙夷的目光下,审讯官面不改色地说:“抱歉,我们还不能放你走。”   白榆差点憋不住脏话。   “你们就非要让我交完那笔罚金吗?实话跟你们说,现在我的账户余额是个位数。就算要交钱,也得等我出狱才交的起……你们现在把我关着有什么意义?”   审讯官:“你不必再回那个牢房里了。”   白榆:“?”   只见审讯官扭头,对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说:“给她准备一个单人间。”   白榆:“…………”你人还怪好的嘞,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啊?   白榆清醒地意识到这事还没完。她趁机提出一个要求:“我有个朋友,叫艾丽,我想让她过来和我一起。”   “你维修站唯一的员工,艾丽·布朗斯,我知道。”在她被带离审讯室前,审讯官冲她轻轻颔首,“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 第三章   白榆就这么被带进了单人牢房。   半小时后,艾丽也跟梦游似的被推进来。   警卫军甚至把那件黑色皮夹克还给她了。那些银色的铆钉在灯下闪闪发光,晃得白榆眼睛疼。   “小榆!”艾丽看见白榆,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往前跑了两步,步调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是牢房?”   当然是牢房,边上的合金栅栏撒不了谎。   但明显有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做了改造。墙是新漆的,地上铺了一层木地板,床、衣柜、书桌、单人沙发,一应俱全。柔和的灯光打下来,有种雪洞般简单却素净的美感。   G星有这样的牢房吗?   “这简直比我住的房间还要好。”艾丽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四周,坐上床沿,还没坐稳,她就下意识双手撑着、在床上压了两下,恍恍惚惚地说,“这床好软。”   “什么情况?我们是从虫洞穿越到异空间里了吗?”她说。   “谁知道。”白榆表情不耐,拿不到赔偿金,什么都是虚的,“你那边怎么样,他们把你叫去问了些什么?”   艾丽一愣,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道:“你。”   “什么?”   “他们问的都是和你有关的事——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到后来的日常生活。我基本都照实回答了,毕竟咱俩的过去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艾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其实,刚进审讯室不久,我突然就发现审讯官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帝都星的人压着他们做事呢,像她这种履历还算清白的,他们也没必要揪住不放,否则一个个核实下来要判到什么时候?   “那是你运气好。”白榆说,“我遇见的审讯官就挺可怕的。非要摸后颈,可不可怕?”   艾丽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可怕,简直是变态啊!”   白榆盯了眼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一直跟我打听你?”   艾丽幽怨的眼神像在质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白榆好整以暇地从桌上抽出一本书,随手翻阅,书页白的像雪浪一般。   这个时代的书籍易得又不易得,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无纸化阅读,书籍要有需求市场才会出现,越繁华、人口越多的地方就越常见。但在G星这种地方,她还真没见过几本完整的书。   白榆思索片刻,就在艾丽等着她发表什么真知灼见的时候,却听见她说:   “——我饿了。”   艾丽:“…………”   艾丽有些忧伤地垂下头:“别提了,我也饿。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呢。”   “你想吃什么?”白榆问。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艾丽忧伤地说。小时候饿极了她连垃圾都啃过,长大了怎么可能挑食?   “啊,那我想吃奶酪白酱三明治和一杯冷咖啡。吐司要烤的脆脆的,辅料要黄瓜不要西红柿,盐和胡椒少许,咖啡加枫糖浆。”   艾丽露出一个“我不理解”的表情:“醒醒,小榆,咱们可是监狱里的囚犯。”   然而,一刻钟后,牢房的门打开了。   他们送来了一份奶酪白酱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装在白瓷盘子里,盘子四周还镶嵌着好看的金色花边。   而艾丽只得到了一块蛋白棒和一瓶能量水。   艾丽:“?”   白榆神色自若地端起盘子,拿起用油纸包好的三明治,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香味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真是见鬼。   白榆文雅地、慢条斯理地进食,外表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早已开始快速盘算。   ……这群人还真是冲着她来的。   *   另一头,在监控的背面,之前审讯过白榆的男人正低头盯着显示屏。他身边站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眼清明。   “她发现我们了。”审讯官说。   “当然,她很聪明。”老人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屏幕上的白榆,语气隐隐有一丝颤抖,“为什么还不把小姐带走?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吗?”说到句尾,他的眉间甚至浮现出明显的凌厉。   “先别着急,康奈先生。”审讯官抬眼瞥了墙上的时钟,说,“基因比对结果半小时内就会出来。”   基因对比实验从白榆入狱那一刻起就已经准备就绪。实验并不复杂,早该出结果,只是她的父母身份特殊,基因数据由机关重重把控,单是申请对比实验也要转好几道手续,拖延了不少时间。   “还有什么好质疑的?看看她的长相……世界上难道还有这样的巧合吗?”老人不甘示弱地说道。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轻易下定论。何况她是个beta。把所有程序一丝不苟地完成,对她最好。”   他们审问了许多人,才把情报范围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从其他星球流落到这里的、符合条件的孤儿不少,但也不多。虽然他们对调查结果有九分把握,但等最后的基因比对做完,就会变成十分把握了。   审讯官看着屏幕。在发光的显示仪器上,白榆的脸多少有些失真。但这并不妨碍审讯官回忆起触摸她后颈时平坦的感觉,   虽然令人惊讶,她的确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beta。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   两人就在这凝滞的、窒息的沉默中相对。   忽然,老人开口:“我们动作有些大,不会走漏消息吗?”   “我会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掉。”审讯官说,“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老人再次沉默了。   大概十分钟后,审讯官的光脑收到来自帝都星的消息——   基因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   白榆没在牢房里呆很久,就又被带走。   吃饱喝足的她有更多的耐心,脸上甚至重新挂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刚坐下没多久,她就感觉自己正被某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是审讯官身边的一个老者,从他的穿着就能猜到他出身不凡,和那位低调的审讯官相比,恐怕他才是真正习惯于被人仰望的那个阶层。   老者望向她的眼神慈爱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似乎很想说些话,但踌躇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么?是她家里人找来了。   不是,哪家的豪门贵族这么随便,能把孩子落在这种地方?   白榆还没想好该摆什么态度,对面的审讯官先开口了。   “您好,小姐。”和之前相比,现在他的态度更接近于公事公办,像个机器人那样平稳地通报自己的姓名,“我是诺兰,帝国警卫军上尉。这位是康奈先生。”   “您好。”康奈突然窜了起来,在桌边走了两步,随后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躬身行了一个优雅的问候礼,“您好,小姐。”   他的嗓音有些哽咽。   白榆:“什么状况?”   她还以为这人是她的亲戚什么的……   “我们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事关您的身世。”康奈抬起头,他的年纪应该不小,却不显得老态,只有眼角和唇边有几道明显的沟壑,神情庄重肃穆,“您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而是出生在帝都。您也不姓白,真正的姓氏是……伊尔洛。宁希·伊尔洛。这才是您真正的名字。”   “哪个伊尔洛?”   “公爵伊尔洛家。”诺兰低声提醒道,“掌握第六和第七军团,一直出任军务大臣的那个。”   “我在星际电视上见过。”白榆觉得自己短暂地失去了语言功能,“他以前是不是代表全体军政官员做过新年致辞?”   康奈:“是的。”   伊洛尔家族很出名。连白榆都知道一些他们家族的花边新闻。   老公爵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参军后以上将之身战死沙场;二儿子是大学教授,在大约十年前因病去世。   伊洛尔家族盛产天才,老公爵的两个儿子都是精神力超S级的顶级alpha,年轻时非常出名。但没想到他们都盛年而亡。老公爵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大受打击,也不怎么在公共场合露面了。   好在老公爵的大儿子死前已经结婚,给他留下两个孙子,据说也都是体质、精神力都超S级的alpha——从这点看,伊尔洛家的运道算相当好了。   总之,现在伊尔洛家主事的是老公爵的长孙,厄尔西。他已经出任第六军团的军团长,是板上钉钉的爵位继承人,大家称之为“小公爵”。   白榆:“所以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老公爵的?他大儿子的?还是他大孙子的?……从年龄来看好像都有可能啊咳咳咳咳。   “您是亚欣先生的孩子。”康奈组织了一番语言,“亚欣·伊尔洛先生和利维娜公主殿下的孩子。”   亚欣·伊尔洛,老公爵已故的二儿子。利维娜公主,皇帝已故的妹妹。   好家伙,开局父母双亡。   白榆:“?”   “你们在说什么?公主?”她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们是在开什么新型玩笑吗?”   “这不是玩笑,而是真相。您是公爵后裔,但身上也有最尊贵的皇族血脉。您的基因就是最好的证明。”   “您还记得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么?”康奈循循善诱,似乎是为了说服她,“在您的记忆里,母亲会抱着你唱歌,父亲会教你认天上的星座——利维娜公主生前擅长唱歌和舞蹈,她有整个帝都称颂的好嗓子;至于亚欣先生,他博学多才,会教您这些也正常。”   白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   她之前说那些话都是诓审讯官的,但……确实也改编自她脑海里残存的那些模糊记忆。   白榆略一犹豫:“可我记得,亚欣和公主好像没结婚吧?”   康奈的眉心一跳,很想解释什么,但挣扎一会儿,最终还是以沉默表示肯定。   “所以,我是私生女。”白榆恍然大悟,“但我为什么不跟我母亲姓,而是跟着公爵家姓伊尔洛?”   康奈深深吸一口气。   “您本来是跟着皇室姓的。”他表情复杂地说道,“但公主殿下已逝,而现在的皇帝陛下是您的舅舅……您还是别跟着他姓比较安全。” 第四章   皇帝。   罗兰·菲尔伊·泽塔。   “罗兰”这个名字,原本的象征意义为“高贵、勇武、无可挑剔的品德”。   但皇帝本人的气质和这个名字……不能说背道而驰,只能说毫不相关。   从属于他的王朝诞生之后,后人们提起罗兰,恐怕只会想到帝都那场令人闻之胆寒的血腥洗礼。   在他加冕那天,罗兰以观礼为借口,把所有皇室宗亲和贵族邀请至厄勒俄斯大礼堂。随后,他率领着部下将整个大教堂团团围住,独自一人提剑扣开礼堂的大门,在所有前来观礼的宾客面前宣读了几个皇族元老的罪名,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处决了他们。   他是皇室血脉的正统继承者,精神力深不可测。可教堂内聚集的人们也都是贵族,实力理应也不差——在他面前,却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据说,那天礼堂内的哀嚎和诅咒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后来收拾残局的军官进入教堂时,发现脚下猩红的地毯已经吸饱了那些贵族宗亲们高贵的血液。   而加冕仪式还是顺利完成了,在人们噤若寒蝉的畏惧之中。   皇帝不打招呼直接下手处决臣子,这种行为是“骇人听闻”的,但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别说皇帝一看就是搜集了很久的情报,师出有名,何况死的那几个本就是皇帝昔日的政敌……   在罗兰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他们都曾出手针对他。   他们都以为罗兰是有所顾忌。   毕竟他是新君,羽翼不丰,如果得到来自这些皇族元老的承认,他的位置会更稳固。比起翻算以前的旧账,他或许更想留着这些人,逼迫他们俯首称臣。   于是,这些人就以为,他们能迎来一个屈辱但是和平的加冕仪式……   谁知罗兰一搞就搞了个大的,像是砍瓜切菜那样大肆屠戮自己的亲戚。他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他不怕自己的王位被动摇吗?简直像个疯子。又或许他早就发疯了,但他硬生生忍到了加冕典礼这天,忍到那些人全都失去警惕心的时候……   可见他的心性之残忍。   可是,总有一些皇室宗亲是未能到场参加典礼的。他们大多数是远亲,虽然姓泽塔,但没什么权力。罗兰连他们也没放过。就以“不敬新皇”为借口,把这些人统统夺爵,摘出了皇室的族谱。   那些无辜躺枪的前贵族们气的差点呕血:去了帝都就是死,不去就是夺爵?横竖就是不给一条活路是吧?同时他们却在心里暗自庆幸,至少他们还保住了一条小命。   大臣们敏锐地发现:新上任的这位皇帝是在清理拥有继承权的贵族。   被他这么一顿整饬之后,皇室的家族树上只有他高高位于顶端。除非彻底推翻这个帝国,否则未来的皇帝只能出自他的直系。   掌玺大臣自以为摸准了皇帝的心思,于是堂而皇之地向皇帝催生——他以为皇帝会配合他,毕竟现在的皇帝急缺继承人。他隐晦地表示,自己家里有个omega乖巧美丽、正值妙龄,可以献给皇帝做皇妃。   当场被皇帝冷淡地拒绝。   掌玺大臣觉得皇帝是在客套,坚持要献上家里的omega。   皇帝选择无视。   被无视的掌玺大臣恼羞成怒,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他好歹也出自老牌世家,他的女儿坐个皇妃的位置不是绰绰有余?于是掌玺大臣给了自己的拥趸一个眼神,他的狗腿子立刻忠心地跳出来念完掌玺大臣剩下的话:   “拥有继承人是皇帝的义务。恕我说句不敬的话,就是陛下将大半宗室全都杀光的缘故,现在泽塔家的血脉只能由您来传递下去。如果您做不到,那无疑会成为先祖们眼中的……”   “罪人”。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脑袋已经先飞出去了。   血喷了掌玺大臣一脸。   在掌玺大臣呆滞的目光中,皇帝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掌玺大臣顿时像是见了恶鬼般开始尖叫。   “真是失态的举措。”皇帝轻描淡写地评价道,“像你这样的,怎么承担为皇帝掌玺的职责?”   掌玺大臣当场被免职,全家流放出了帝都。   掌玺大臣可不是什么小官,是非常重要的大臣。他作为上议院的领导者之一,一直通过“掌玺”这种名头限制皇帝的立法权,这是施加在皇帝身上的枷锁之一。   但现在,他轻描淡写地就将这条枷锁作废了。   皇帝清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令人咋舌。那天之后,罗兰的暴君之名更是传出帝都、闻名整个帝国。配合着他登基那天创下的“血腥洗礼”传说,可止小儿夜啼。   白榆远在G星,也听说过暴君的鼎鼎大名。传说中他经常说的一句台词是:“听说你的脖子很硬?让我砍一下。”   冷酷,残暴,喜怒无常。   这就是紧紧贴在皇帝身上的标签。   白榆以前怀疑过传闻是不是假的。毕竟一个残忍嗜杀到全无理智的暴君怎么能稳坐皇位?恐怕杀人只是一种政治手段罢了,他也能利用恐惧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但康奈的表现实在不像假的。   “小姐,我不是伊尔洛家的人。我曾经是皇室的管家,利维娜公主殿下的旧仆。我对皇帝陛下的判断绝不会仅局限于外界的那些传闻。但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也建议您远离现在的陛下。”康奈的表情相当复杂,“‘泽塔’是公主殿下留给您的姓氏……它当然珍贵。但如果这个姓氏会引来陛下的猜忌甚至是敌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简单来说,别姓泽塔,免得脑袋搬家。   白榆深知“听人劝吃饱饭”这个道理。况且她对手握大权又脾气不好的舅舅没有兴趣。也别提血缘关系有多近,没看见他专杀亲戚的吗?   姓伊尔洛也挺好的。公爵后裔,下半辈子基本可以躺着过了。中千万大奖都没有这个刺激。白榆很快定制完接下来的行动方针,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康奈:“那个……康奈先生?”   “我的全名是阿尔弗雷德·康奈。您称呼我阿尔弗就好。从前公主殿下也是这么叫我的。”对方说完,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白榆:“那就,阿尔弗?”   “是,小姐。”阿尔弗有些激动,看她的眼神像在怀念着什么。   “我有个问题。”白榆思索了一下,“照你们说的,我的母亲是皇室的公主殿下,父亲是公爵之子,那我怎么会被丢到G星来?”   阿尔弗叹息一声,黯然道:“是因为一场意外。”   “您的存在是个秘密。公主殿下对您呵护备至,在您五岁前,除了专门照顾您的人,其他人都没有靠近您的机会。我一直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处理事务,也只在繁忙中远远看过您几眼……”   “那年,亚欣先生和公主殿下相约一起度过新年假期,殿下第一次把您带出门。谁知中途出了事故,传输轨道故障,公主乘坐的太空船出帝都不久就意外坠毁。我们尽了最大的力气搜索,却只找到公主的尸骨……”   “我们无法确定您是否活着。本来直接颁发全国搜寻令是最好的选择,但您的名字并没有登记在皇室基因库里,加上那时帝都内局势混乱,曝光您的存在不知道会给您带来更多生机还是危险,我们无奈只能私下调查……”之后当然是没找到人。   “那我父亲呢?”白榆问。   “亚欣先生得知消息后马上病倒了。不久就追随殿下而去。”阿尔弗说,“伊尔洛家族的人也尝试过找回您。但公主殿下一直和公爵家族保持距离,他们也没有更多的信息,自然没能成功。”   白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亚欣从病倒到死去这个过程是不是太快了?   阿尔弗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他秒懂白榆的欲言又止,温声解释道:“这是正常的。公主殿下和亚欣先生是少见的匹配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ao伴侣,说他们是灵魂挚交也不为过。亚欣先生只是无法承受心爱的omega死去的事实。其实很多失去omega的alpha也会这样,被抽去灵魂后,就变成了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所以,匹配度过高的伴侣,一方嘎了之后另一方也会自动殉情?这是什么刻在基因里的死亡机制?   ao恋真可怕,幸好她是个beta。   不过白榆也只会在心里嘀咕几句。因为在其他人的观念中,这种死法是理所应当的,恐怕还相当浪漫。   “还好您是beta。”阿尔弗突然也冒出这么一句感慨。   白榆有些意外,难道还有人和她观念一样?   当然不是。对方只是提出另一个角度的观点:“如果您是omega,身上的皇室血统必然引来多方觊觎;如果您是有继承权的alpha,陛下那边恐怕也……”提起皇帝陛下,阿尔弗叹息一声,瞬间就显得更加苍老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幸好您是beta。”   ao结合生下beta的概率相对较低。公主和亚欣都是传统概念中的贵族精英,生下beta的概率就更低了。   可白榆偏偏就踩着这个概率出生。   原本可以说是“倒霉”的一点,放在白榆身上,却成了纯粹的幸运。   ——所以,其实她运气还算不错,是吗? 第五章   情况基本解释清楚后,阿尔弗建议马上离开G星。   他们在G星掀起的小小混乱是为了掩人耳目——来之前,阿尔弗已经和公爵家通好气,把白榆带回去之后,他们就声称此前白榆因为身体虚弱一直在偏远的星球养病,直接跳过G星这段生活。   曾经流落G星没什么可羞耻的,但她的身份本来就敏感,去帝都后肯定会惹来无数注意,某些人甚至会拿她在G星生活的经历来试探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过去完全敞开给别人看。   或许瞒不过消息灵通的那几家贵族,但无所谓,他们都是人精,比较注重面子,又看重利益,他们不会无端做那个讨人嫌的“真相揭露者”。   如果这样,还有不识时务的人敢多嘴多舌,伊尔洛家也不是吃素的。   出了治安管理局的监牢,诺兰和阿尔弗分别走在白榆的左右侧为她隔离人群。实际上警卫军已经为他们清出一条真空道路,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除了一个人之外。是艾丽。   艾丽也被放了出来。她很想靠近白榆,但列队的警卫军组成了一堵人墙,她艰难地想要拨开那些肌肉发达的警卫,却一次次被沉默的警卫军挤回原位,只能看着白榆一步步从她面前走过。   “小榆!”   白榆的脚步微顿,诺兰和阿尔弗也跟着停下来。   “艾丽。”白榆神情温和地注视着对方,“我没事的。是我的家人来找我了,他们要带我回帝都星。”   艾丽一愣,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似的,干巴巴地道:“啊?”   “不用担心我。”白榆嘱咐自己的朋友,“你在G星也多保重。别买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了,多攒钱。下雨要找地方躲雨,别捡地上的垃圾吃。”   艾丽:“……啊?”   白榆抬手与她挥别,抬步缓缓往前走着,脸却一直撇向艾丽的方向。   艾丽挤出个哭一般的笑容,和她挥手告别,脚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试图隔着一排警卫军追上她。   “还会再见吗,小榆?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小榆,你要开心,你要幸福,你的世界没有我了,没关系,你要自己幸福——”   逐渐的,略带哽咽的惜别之语化为鬼哭狼嚎。   “小榆、小榆、我的榆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呀——”   泪眼朦胧的艾丽刚嚎了两声,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   睁开眼,发现她面前站着的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白榆。   “你能不能机灵点?”白榆满脸无奈,但眼底分明有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笑意,“我发达了,怎么会忘记唯一的朋友呢?”   艾丽哭得打嗝:“你、嗝,你太过分了!耍、耍我好玩吗?”   是挺好玩的。   没人性的白榆暗暗想着。   她轻笑一声,抬眼对一旁的诺兰说:“我要带上她。”   “好的。”拥有深蓝色眼眸的军官点头,神情无波无澜,仿佛白榆想要带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仓鼠。   恰好人口流通方面的手续也是治安管理局负责。他们在原地等待了两分钟,就有人带着文件过来让艾丽签字。艾丽哆哆嗦嗦地握着笔签完一个鬼画符,随后就被领到了停机坪。停机坪上有七八艘军用飞船,还有一艘巨大的民用飞船。   诺兰整队调度那几艘军用飞船,阿尔弗则带着白榆和艾丽登上那艘民用飞船。飞船内部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配备宽敞的书房和豪华的私人休息室。   艾丽感觉自己就像是误入了新世界,在这艘神秘的太空飞船内部不停探索着,每天都有新的惊喜——连每天给她端茶递水的机器人也很可爱,她闲着没事就逗两下,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这些机器人聪明的过分,于是对它们体内运用到的科技越来越感兴趣,想必都是些先进的、昂贵的技术……她甚至想拆一个看看,导致这些机器人见到她扭头就跑。   航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她的兴奋感才彻底散去。   早上八点,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抱着枕头在柔软的大床上慢慢地翻滚两圈,然后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她那身镶满铆钉的夹克早已被换下。房间的衣柜里有许多衣服,够她每天不重样地穿上一个月。她换好一套简单休闲的黑色运动装,然后微微含着脖子扎了个低马尾。最近吃得好,又天天受到昂贵护发剂的滋养,连她的金发都变得顺滑无比、柔光璀璨起来。   一切整理完后,对镜照照,镜中少女的精神样貌和生活在G星上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   艾丽心头涌现出淡淡的敬畏。   感慨完,她转身向房间大门走去,路过书桌的时候从果盘里挑了个红艳艳的苹果,一口下去清香脆甜。   她嚼着苹果,在餐厅里找到了白榆。   餐厅里挂了几个假窗做装饰,窗外是春日花园的全息影像。嫩绿的藤蔓植物缠绕在窗框上,与窗外的景色融合为一体,一看眼去甚至能以假乱真。   白榆就坐在窗边读书。她已经吃完早餐,一旁管家打扮的阿尔弗正在往她空了一半的杯子里添茶——他们俩明明只认识了几天,却在这几天里迅速摸准了和对方往来的规则,并且适应了自己的角色。阿尔弗能做到这点不奇怪,他本来就是服务于皇室的管家,职业水准过硬,无论是处理日常琐事还是察言观色,他都手到擒来。但白榆的适应能力就有些令人惊讶了。   她端坐着喝茶的姿势优雅又一丝不苟,和艾丽在电视里见到的那些贵族几乎没有两样,低垂的睫毛在光洁的象牙白肌肤上投下浅浅的暗影,略显冷淡,又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艾丽的脚步微顿,随后又大大咧咧地在白榆对面坐下。   “早。”白榆懒懒散散地打招呼。她一开口,那种高不可攀的形象就垮了一半。长途旅行的疲惫不仅影响着艾丽,也影响着她。她的状态甚至比艾丽更加萎靡。   “早,小榆。”艾丽打开电子菜单点好食物,问她,“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啊,怎么累成这样?”   “在恶补文化知识。”白榆把书的封皮展示给艾丽看,是艾丽瞄上几眼就会产生困意的那种历史书,“这几天我把阿尔弗列出来的重点书单看了一些。”这么多书她当然不可能一点点看过去,基本都是读些阿尔弗挑出来的选段,剩下的就是跟着他学常识和礼仪。阿尔弗是个好老师,他教东西都从实用主义出发,确保白榆当下就能用上。   “谢谢您的称赞。”阿尔弗笑着,“我很高兴能有教导您的这一天。”   艾丽不解:“这么着急干什么,回帝都之后,不有的是时间?”   “阿尔弗不可能跟着我回家。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何况他是皇室的管家,不是公爵家的仆人。   “怎么这样?”艾丽咋舌,短短几天的接触,她对阿尔弗这个智慧又处处体贴的管家也充满好感,很快她就想到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白榆微微闭上眼,后背往椅子里压了压,用温热的掌心抵了抵自己的眉心:“你和阿尔弗一起走。”   艾丽有些惊讶,随后皱眉:“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回伊尔洛家去吗?”   “那地方理论上是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白榆说。   “可是你在那个‘家’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几天下来,艾丽也有些意识到白榆的处境。   毕竟她的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了,伊尔洛家剩下的人,只能说和她有血缘关系,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之前护崽的公主把她捂得很严实,伊尔洛公爵家的人第一次收到她的资料,还是她已经生死不明的时候……   伊尔洛家不一定是个好去处。但还是那句话,人的处境好坏都是比出来的,伊尔洛家再怎样,也比专杀亲戚的皇帝靠谱吧?   “别光想着我,想想你自己吧。”白榆道,“你还得去上学。”   艾丽痴呆状:“什么上学?”   “你十六,我十五。”白榆坦然地说,“我们都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段,必须去上学。你有没有感兴趣的专业?”   帝国年轻人的职业规划开始的很早,他们在高中的课程选择就会受其影响。   现在艾丽顾不上担心白榆了。她该担心担心自己。她长到十六岁还不知道上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丽其实很聪明,做事总是井井有条,对各类东西上手也快。她们开维修站攒钱,目的很朴素也很简单,想要离开G星。白榆是为了和平安宁的生活,而艾丽则立志要去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看。但当广阔的世界向她敞开的时候,她反倒像个无头苍蝇那样愣住了。   “迷茫和困惑是正常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经历类似的情绪。”阿尔弗的语气有种令人镇定下来的力量,他倒了杯热茶,轻轻推到艾丽面前,“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慢慢来。在你彻底适应之前,我很乐意做你在帝都的引导者和监护人。”   像艾丽这般茫然无措,其实是非常符合她们这个年龄段的表现。   反倒是白榆,面对从天而降的显贵身份、早已死去的父母、专杀亲戚的舅舅、摸不准脾性的其他家人,她却选择在书籍中闷头苦读,主动向阿尔弗请教礼仪和帝都的风土人情。不像是在等着回家,更像是在积极准备去打一场硬仗。   ……这可是利维娜殿下和亚欣先生的孩子。   她应该被宠爱着长大,理应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阿尔弗闭眼,那些往事如烟尘般袭来。那段爱情的起始有多美好,最后就有多惨痛。   如果小姐的监护权在他手上,他恨不得即刻带着小姐远离帝都。   阿尔弗雷德·康内放下茶壶。他动作沉稳,没有一滴茶水从壶嘴中溅出来。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沉淀的苦闷,白榆轻声问:“阿尔弗,你怎么了?”   “没什么。小姐。”   阿尔弗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六章   航行的最后一天结束,他们一行人降落在了帝都最大的入关港口中。   帝都不是一颗星球,而是一个星系概念,由一颗主星和围绕着它的诸多卫星形成,每天的人口流动量非常大。如果走一般通道,从拿到排队序号、等待检查到最终入关,大概要花费三个小时。但白榆他们走的是伊尔洛家族的专用航道,可以不受这些规则限制,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伊尔洛家的庄园在帝都的核心城区,而阿尔弗要回利维娜公主的封地去,他在那里打理公主留下的一干产业。   “我很快就回帝都。”分别前,阿尔弗向白榆保证,“您先在这里安顿下来。遇到任何不顺心或是麻烦的事,都请及时联系我。”艾丽也要跟着阿尔弗离开。阿尔弗想做艾丽的监护人,还需要走一道合法的收养手续。   于是只剩下诺兰和白榆一起进入公爵府——那是个经典的欧式尖拱形宫殿建筑,结构对称,线条清晰,华丽的浮雕增添了一丝富丽堂皇的美感,但整体还是以素雅、和谐为基调。   “公爵府的本体是个复古建筑群。”诺兰带她穿过种满鲜花的前庭,行走的时候贴心地放慢了脚步,语气和缓地说,“在这个时代,这种风格并不常见。”   确实。帝都是个繁华的城市,走到哪里都是满满的高科技。但在星际时代见惯各种奇形怪状建筑的白榆一踏入这里,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亲切感。   “你经常来这里?”白榆好奇地问他。   诺兰回答:“偶尔会来。”   他的眉目稍显冷淡,皮肤很白,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像是缀着雾纱的深海,华丽典雅,带着某种诱人深入的美丽……偏偏被他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冲淡了。   他不说多余的话。每次开口时逻辑清晰,语气谦逊,却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因此两人也不大聊的起来。   直到他把白榆领到一扇棕色的门前,说:“这是厄尔西上将的书房,请您先进去稍坐片刻。我还需回岗位处理事务,就先送到这里。”说着,他顿了顿,又添了几句——   “老公爵近年来身体不好,一直在外面疗养散心。厄尔西上将坚持,等您回家之后再通知他这件事。”   “至于上将本人,最近蛮荒战场有异动,几大军团正在紧急召开应对会议。”   “还有您的另一个堂兄,阿诺德,就读于帝国的萨兰军校。近期所有军校都在进行期末考核,他大概要下周才能回来。”   这大概是诺兰最近话最多的一次了。   “你是在向我解释,他们不是故意晾着我的?”白榆笑眯眯地看向他。   诺兰垂眸:“我只是提供一些您可能需要的信息而已。”   “好吧。”眼看诺兰准备转身离开,白榆伸手拦住他,“不加个联系方式吗?”   诺兰回身,似乎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我刚换了个新的光脑。”白榆说,“目前联系人列表里只有阿尔弗和艾丽,看着太空荡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犹豫片刻,诺兰还是加了她的好友。   白榆这才满意地把人放走。   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面对这偌大的宅邸了。   其实一路上也是有见过几个仆人的。但伊尔洛家只是建筑复古,里面该有的智能家居一样不少,清洁起来并不费力,所以家里的仆人保持在一个偏少的数量。   白榆在厄尔西的书房里坐下之后,期间也有两个仆人上来招待她,一个上完茶点就走,一个为她调整了书房里的温度,拿来了柔软的靠枕和保暖的毯子。至少不像白榆在星际电视里看见的那样夸张,一个贵族随时有十多个侍从环绕着……那确实也太不自在了。   白榆闲着没事干,端详着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书架,想抽本书出来看看。但入目全是什么军事理论、战略指挥……   她略一思索,抽了本《世纪战争史》出来看,发现内容倒比想象中有意思,不知不觉就看完了几十页。   突然,书房的大门打开,耳边传来利落而不急促的脚步声。   白榆下意识地把书本摊在一旁的桌子上,抬眼望去。   迎面走来的青年一头银色长发,眼眸是浅淡的灰色,冷得像结霜的湖面。他还穿着军装,外套已经脱下、揽在臂弯里,白衬衫领口最上方的金边口子解开,隐隐可见清瘦的锁骨。   白榆心下暗忖,这些帝国的军官怎么一个两个长得跟男模一样。传说中他们都很能打,但是这个体型也看不出多少肌肉含量啊?难道是alpha的身体结构异于常人?虽然她也没见过几个alpha……   正想着,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冰凉的味道。那味道冷入骨髓,乍一闻像生嚼了一大口冰碴子,但嗅尽那股寒凉味道之后,余味又有淡淡的清新,和薄荷有点像,但更上头。   ……他人不是刚从军部回来吗,几天没休息好了,见堂妹之前还刻意喷了香水?真注重形象。   厄尔西也顿住了。他下意识停了停脚步。   他刚在军部发完火,浑身都是狂飙的信息素。偶尔路过的alpha或者omega见了他都强忍着恐惧退避三舍。如果他的弟弟放假在家,恐怕兄弟俩还会因为这个原因打一架……于是厄尔西停下了脚步,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先清除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再来的。   但面前的少女神色自若地看着他,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里还隐隐泛着好奇。   对了。   他的这个新出炉的堂妹是个beta。她闻不到信息素。   厄尔西突然松了口气。   “初次见面,宁希。”   他自以为放柔了语气,实际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写满了孤傲冷漠的气息,让他看起来有种典型的、贵族精英式的高不可攀……如果白榆真是个流落在外十几年、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少女,可能一眼就被他看自闭了。   但白榆不是普通人,她习惯自来熟:“初次见面,哥哥。”   被叫“哥哥”的厄尔西又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从白榆身上挪开,飘到了其他地方去。   白榆:“?”这又是做什么,不想看见她吗?   不过无论厄尔西表现得有多奇葩,白榆都不会玻璃心,因为阿尔弗已经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了。   “对了,可以别叫我‘宁希’吗?我现在的名字是白榆。我比较习惯这个名字。”   “……嗯。”厄尔西给出回答,迈步走到书桌后面。不知道是不是白榆的错觉,他走的很小心,就像是猫轻擦着悬崖的边缘走过去,仿佛一错步就会造成严重后果似的,和白榆始终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毫毛不犯。   ……明明这里是属于他的书房。   “小榆。”他开口,“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白榆干脆利落地答应,看她的神情落落大方,毫无阴霾,厄尔西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们的祖父,也就是现任伊尔洛公爵,上一次我们沟通的时候他还在虹雨星系度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回家的事我已经通知他。但他行踪不定,也不是每条信息都能及时回应,等他反应过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所以老公爵“身体不好、在外疗养”也不完全符合事实。疗养是真,但不是那种安安逸逸的疗养。老公爵本人也没有虚弱的走不动道,他甚至自由过了头,正在宇宙中四处飘流。   “你还有一个堂哥,阿诺德……”厄尔西忍不住微微皱眉,感觉他说起这个弟弟有几分“不提也罢”的意思,“他还在参加军校的实战考核。阿诺德脾气不好,如果他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   白榆乖乖点头。   阿诺德正值青春期,桀骜不驯,我行我素。虽然理论上越强大的alpha在成长期越不稳定,厄尔西也有过一段看整个世界都不爽的年纪,但这毫无疑问还是和本人的性格有关。   他们的堂妹是个弱小的beta。   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面容美丽,即使是稀世珍宝也难与其做配。但她白皙纤弱,就像那些被精心保护起来的omega一样,四肢仿佛一折就断。   阿诺德最不耐烦弱小的东西。没他强的人他连多看一眼都欠奉,更别提什么尊重和爱护。   想象一下阿诺德嘲讽、甚至是动手殴打白榆的场景,厄尔西就眼前一黑。   而且,白榆和之前他收到的那些影像资料一样,真的和那位长得颇为相似……恐怕以后少不了麻烦。   “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在宅邸的东南角,我住的地方也在那附近。”厄尔西道。   而阿诺德住在西北角,和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中庭。距离够远,偶然碰见的概率大大降低。   “房间的位置很好,视野广阔。至于内饰,我不知道你的喜好,就让人按照帝都潮流的样式先布置了一些。有任何需要更换或者添置的,你可以直接告诉管家。”   忽然,厄尔西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发觉自己没有给白榆安排贴身侍从。伊尔洛家的成员都是强大又敏感的alpha,从不喜欢有个尾巴随时跟着自己。但他看别人家的omega或是beta都是侍者成群,白榆会不会也需要这个?就这么一句“有事直接告诉管家”   ………会不会显得太冷漠?   思索片刻后,厄尔西决定贴身侍从的事等他和管家商议再说。   作为补偿,他给白榆发了一笔零花钱。   “有什么需要的,你也可以直接网购。”   大星际时代,没有什么不能在网上买。即使她想要一头长颈鹿做宠物,也能送货上门。   但白榆一时没能集中注意力听他在说些什么。   她看着账户余额里突然多出来的许多个零,双眼发直,感觉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所谓的“零花钱”吗? 第七章   这笔钱有多少呢?   够白榆买下几个风景宜人的私人星球,再雇佣一群仆人,无忧无虑、纸醉金迷地活上十几年。   如果阿诺德在场,估计会当场抗议,凭什么给白榆的零花钱比这十年来给他的加起来都多。虽然他的抗议注定是无效的。   在白榆到家之前,作为长兄同时兼任家长的厄尔西就想过,该怎么养这个妹妹。   beta这种性别的特点并不像alpha或是omega那么分明,他们看似没有存在感,但身上却潜藏着最多的可能性。beta可以胜任大部分社会角色,当然也可以像omega那样做被娇养在室内的花朵……他们什么都可以做。   对于伊尔洛家的孩子来说,最简单的道路当然就是从军。   但见到白榆之后,厄尔西基本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白榆性格开朗,但身体瘦弱,说话也温声细语;她很喜欢读书,这点估计是随她爸爸。和一般粗糙的alpha不同,亚欣叔叔是个才华横溢、浪漫多情的人,他的精神体是天鹅,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很优雅——没人觉得他是个没用的alpha。相反,他很受欢迎。   厄尔西能在白榆身上隐约看见亚欣叔叔的影子。   或许,她可以像曾经的亚欣叔叔那样,去帝国大学读书,读历史、文学甚至哲学之类的专业,然后留在学校里做个教授——当然,前提是她足够优秀的话。   就算不优秀也没关系。这么大一个公爵府,怎么会养不起她?   最麻烦的是她身上的皇室血统。   即使她是个beta……在她彻底结束单身之前,也总会过得风波不断、波折重重。   “……哥哥?”   走神的厄尔西被叫了回来。   “怎么了,您是不是累了?”   居然在关心他累不累……   果然,这个妹妹和阿诺德那个净给人添堵的完全不一样。   看着白榆眼中纯粹的关切,厄尔西一时失语,之后用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柔语气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疲惫而已。”   “那,不如您还是赶紧休息。我先告退,我们改天再聊吧。”   现在,厄尔西在她眼里就等于是财神下凡普度众生,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好好休息!   白榆用她从阿尔弗那里学来的礼节轻快地和厄尔西告别,在厄尔西眼中,她仿佛一头柔弱善良、纯洁无暇的小鹿般跳出了书房。   厄尔西沉默片刻,摁了摁书桌上的一个通话键。   “让管家去宁希小姐那里一趟。小姐有什么需要的,都替她解决。”   “……再通知保安部的李奇来我的书房。”   他要和自己的下属好好聊聊——关于制定白榆的安保计划、采购安装各种警戒设备和武器、加固宅邸的军事防御、顺便优化下安保部门权能结构的事。   ……可怜的李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   一夜暴富的白榆快乐地从厄尔西的书房撤退,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属于她的房间。准确来说她拥有不止一间房,这个角落的建筑基本都是属于她的。   她最在意的卧室走简洁温馨的风格,以纯白色和大理石纹的家具为主,配以粉紫、浅蓝、嫩绿等令人触目舒适的颜色。与她前后脚赶到的管家说,房间的布局、家具的式样和颜色都可以换,管家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室内设计师,随时待命。   白榆摆了摆手,觉得目前的状态她就很满意:“等我什么时候看腻了再说吧。”   管家点点头,暗自掐断和室内设计师的连线,轻声询问白榆:“常年和伊尔洛家族合作的礼服设计师恰好这两天有空。不知道您最近是否有时间约见她?”   礼服。贵族参与社交场合的重要道具。普通的衣饰可以随白榆的喜好在网上购买,但礼服只能是独家定制。就算把这方面的需求缩减至极致,每季度至少也得有两三套备用的。   管家问她喜欢穿礼服裙还是西服。   白榆问:“有什么可参考的吗?”   能和公爵家保持长期合作,当然也是享誉帝国的大设计师。管家把那位设计师的作品观赏集拿来给白榆一看,果然没什么好挑剔的。   “礼服裙和西装我都想要。如果可以,就约在后天吧。”   至于今天、明天,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瘫在房间里休息。   白榆忽然想起什么:“咱们这儿有全息模拟舱吗?我想上网买点衣服。”   管家回答:“有的,在隔壁的书房里。”   现在的商场有两种,平面网页版本和全息虚拟版本。要上虚拟商场购物,全息设备必不可少。一般头戴式的可以覆盖视觉和听觉,而先进的全息模拟舱可以做到全身性的沉浸式体验。   白榆早听说,用全息模拟舱买衣服,连布料的轻重和触感都可以模拟。看管家这司空见惯的模样,看来是真的。   既然已经决定要购物,又新得了一大笔钱,白榆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反正使用全息模拟舱累的是精神,又不是身体,她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还挺好的。   管家马上领会白榆的意图:“书房里的那台全息舱还没人用过。需要我为您调试数据吗?”   白榆有些好奇:“你懂这个啊?”   “略懂。”管家露出谦逊的微笑,“我是帝国大学信息与科技专业的荣誉毕业生。”   白榆:“…………”好卷,高科技时代的管家真是不好做。   她在管家的带领下走入书房,书房里有个小隔间,专门用于放置全息模拟舱。   管家摁下按钮,模拟舱的外壳缓缓打开,露出摇篮般的内里。白榆爬进去,躺在上面,身下传来弹软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爬进了一个贝壳、睡在蚌肉上。   “那么,祝您玩的愉快。”   外壳缓缓合上,模拟舱内陷入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背后的触感突然化成了冰凉的水。霎那间,跌落深渊的失重感陡然袭来。   但很快,她整个人又开始向上漂浮——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深蓝色的空间中,脚下有一片不断旋转的星云。   “欢迎使用帝国科技出产的‘全息宇宙’系列产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它是很多种声音的集合,雨点般的杂声汇成类人声的音色和语调,“虚拟空间正在连接中,请稍候。”   一眨眼的功夫,面前跳出一个光屏,光屏上有各式各样的选项。   白榆该选的功能是“私人购物商城”,但剩下的各类选项更吸引她。比如什么全息电影、全息游戏、各类线上竞技赛事什么的,玩法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她有心挑几个看看,于是点进了直播区。   关注热度最高的是——   “黑水杯:机甲格斗大赛火热开幕中!” 白榆点开下面的往届大赛花絮,就见各种模样的机甲缠斗在一起,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武器和招式都花样百出。剪辑视频的人是个高手,很会找角度,场景转换也非常流畅,配合高燃的背景音乐,简直潮到了极点。   机甲,一个即使是白榆也不陌生的词。   战场上除舰级单位外的最高战力,第一个印象词是强,第二个印象词是贵。   能驾驶机甲的,基本都是精神力在b级以上的alpha。beta很少见,omega更是闻所未闻。因为驾驶机甲不仅要看精神力,还要看体质。alpha在体质方面有着先天性的优势,自然也成了机甲兵的最佳选择。   如果参军之后成为一名机甲兵,那军部会提供免费的专用机甲,而且还包维修。但如果是私人用机甲,烧钱程度难以想象。除非家里有金山银山,否则还真不够烧的。   ——但在虚拟世界里就不一样了。   机甲不是实物,只是一串数据。   人们驾驶机甲自然也不再受体质所限,但似乎还受到精神力等级的限制。   白榆又仔细翻了翻大赛界面的解释说明,在里面找到了理由。   “……大赛不提供机甲改造服务,所有机甲战斗数值均源自实体,请各位选手参照现实条件谨慎选择机甲。”   意思是说,大赛中能选择的机甲大多来源于现实的一比一复刻,复刻内容包括等级限制。你是B级,就只能驾驶B级机甲。如果你是S级,就有机会解锁S级以下的所有机甲。   至于怎么解锁机甲?很简单,付钱就行。   白榆:“…………”   这什么鬼才主办方,既赚观众的钱,又赚比赛选手的钱。   这么会做生意,肯定赚的盆满钵满吧。   白榆一时好奇,决定进下面的“机甲格斗大赛专区”看看。   可她是第一次访问,系统要她填写个人资料。填完资料之后还有好几页的授权同意书要选,白榆看得烦了,一律选第一个“同意”。   三分钟后,随着一阵彩带飘扬的特效在界面上炸开,她成功申请成为了黑水杯的参赛选手。   白榆:“?”   她皱着眉,一页页倒回去看,才发现有一页单独的询问项,问的是“您是否有意愿参加黑水杯机甲格斗大赛”,而她选的“是”。   今天正好是招募开始的第一天,主办方还没凑够第一轮的海选参赛人数,系统就把她的资料推进去审核,谁知道还直接通过了。   ……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精神力至少有B级? 第八章   弄不清自己的精神力等级这事儿,还真不能怪白榆。   经济发达的星系公共卫生服务完善,但精神力也不是随便测的,必须去专门的机构,这些机构每年向公民开放一次免费检测。   G星就不一样,检查一次精神力要花4000帝国币,简直是漫天要价。   这笔钱是没必要花的,因为G星根本没几个精神力超过b级的人。或者说,这样的人本来就很稀有。偶尔有人被检测出高等级的精神力,但概率和中千万大奖差不多。在民风淳朴的G星,人们也会期待天上掉馅饼,但不会指望天上掉金砖。最重要的是帝国法律规定,公民成年后都要做一次精神力检查。哪怕对于G星人来说,那次检查也是免费的——所以白榆一直没动这方面的念头。   她的精神力有b级?看来她算是个幸运的beta。   就是莫名其妙变成参赛选手这事……实在难以评价。   光屏上没有退赛的选项,只有一句相关指引:“请报名选手至黑水湾赛场服务台进行登记。”   黑水湾……?   既然没法直接选择退赛,那就去服务台问问吧。   白榆伸手,点下“确定前往”按键。   系统又提示:请塑造您的个人形象。   系统很贴心,在白榆四周竖起了三面大大的落地镜。一排排数据调节面板飘到了她手边,只要调整数据,镜中之人的模样也会跟着变化。镜子的最下方还有一排滚动的小字:   首次确定形象后,每次修改会收取700点数的服务费用,感谢您的支持。   在这里一个点数相当于一帝国币。   “……”白榆本来还想随便捏捏的,这下不得不认真了。   然后她就认真地捏了一个……路人脸。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每一项都完美地踩在平衡点上,虽然会被淹没在人堆里,但单度拎出来看也不磕碜。五官轮廓是偏温和可亲的类型,没什么攻击性。   白榆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摁下“确定前往”按键。   下一秒,她出现在一个灯光暗淡的广场上,毫无征兆地被瓢泼大雨淋了满头满脸。   白榆:“……”   “黑水湾”设定是一座靠海的港口城市,昼短夜长,气温较低,湿润多雨。天暗下来时,黑色的海浪波涛汹涌,站在城镇内也能听见隐隐的潮声起落。   这里本质是赛场,但也建设了丰富的休息区,随便抬头就能找见一排开着门的商铺。白榆赶紧往离她最近的商铺移动,推开门走进去,才发现这是座咖啡厅。   咖啡厅里坐满男男女女,大多是年轻的面孔,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些什么。   “您好,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穿着女仆装的棕发店员拿着菜单过来招呼她。   咖啡厅的大部分位置已经坐满,白榆随便挑了个角落的单人座坐下,然后对着菜单上色彩各异的饮品犯了难。   “你们这儿的饮品,和现实世界里的味道一样吗?”白榆随口一问。   店员像是听见什么新鲜的问题,笑了起来:“你是第一次来这边?”   白榆点点头。   店员“哦”了一声,心想对方多半是个第一次摸到全息模拟舱的未成年,于是把饮品单的前几页都翻了过去,只剩下最后半页。上面只有奶制品、豆制品和各种特调蔬果汁。   “我们只是按照配方简单复刻了饮品的味道。倒也会有数据师专门分析这些,他们调理出来的味道更精细、更逼真,但他们设定的商品价格比现实世界里的还要高,很少有人会花这个冤枉钱。”   白榆懂了,随便要了一杯柠檬水。要三十点数,这个价格算挺贵了。   “请问,你知道黑水湾的服务台在哪里吗?”   店员:“您也是参赛选手?”   白榆点点头。   店员指了指她身后的人群:“大家都在等服务台开门去登记。黑水杯刚刚开赛,服务台的首次开启时间是今晚六点,在离这里大约几百米远的一个树屋里。”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腕上流光一闪,“我把服务台的坐标发给您。”   “谢谢。”白榆跟她道谢。幸好自己多问了几句,六点正好是伊尔洛家开饭的时间,她还得赶着回去吃饭,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就没意义了。反正她也不是很想凑这个热闹,也没必要专门挑人挤人的时候去找那什么服务台。   店员冲白榆微笑。她收完点数后,白榆的餐盘里立刻出现了一杯柠檬水。微微弥漫着霜气的玻璃杯里是清爽的柠檬片,绿色的薄荷点缀在冰块上,看起来倒很像这么一回事。   白榆急着走人,于是端起杯子灌了一口。   店员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白榆语气微顿,真诚地评价道,“就是喝起来有点假。”   “毕竟不能和现实的味道相比嘛。”店员微笑着眨眨眼,转身去服务其他顾客。   白榆把还剩下大半杯的柠檬水推远,原地下线。   她现在打算去吃点真的东西。   就在她想退出虚拟空间之前,她忽然想到,自己原本是要来“网购的”。玩了半天一件正经衣服没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她重新杀回私人购物商城。   商城里的商品多种多样。白榆按照风格标签挑了几件复古的长裙和淑女风的短裙。因为它们都价值不菲,设计师也算用尽了心思,衣服穿上身的时候显得人乖巧却不老气,散发着春天般柔和、芬芳的气息,非常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家里当然也会给她准备衣服,让她网购的用意,就是想让她挑几件自己喜欢的。   挑完她就火速下线,从全息模拟舱里睁开眼。管家居然还静立在一旁,见她准备出模拟舱,礼貌地伸出手臂来供她搀扶。   白榆有种被当作玻璃人呵护的错觉。   “小姐,您挑的还满意吗?”管家问。   “挺好的。”白榆点头。   “您挑的衣服明天上午会送到。”管家说,“马上就是晚餐时间。厄尔西少爷让我来问您,要和他一起用餐吗?”   当然要,白榆可不会放过这个刷好感的机会。   正好他们俩住得近,厄尔西干脆就来白榆这边的餐厅用饭了。那个餐厅的窗户风景绝佳,正对着花园一角。窗外花树烂漫,米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微微摇晃,几乎要融化在暖色的夕阳里,一派温馨的景色。   吃完晚餐,厄尔西又关切了白榆几句。临走的时候,他在她面前驻足良久,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就在白榆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轻盈的、又有点笨拙的,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摁了一下。   白榆:“?”   她微微抬头,清透的眼眸里透着疑惑。   在那瞬间,厄尔西似乎幻视了一只漂亮娇贵的小鹿。   “咳。”厄尔西突然转身,掩饰尴尬似的轻咳一声,温声道,“我先走了。”   “哥哥再见。”   白榆始终贯彻自己乖乖女的人设,微笑甜的她自己都暗自起鸡皮疙瘩。   晚上,她趴在自己的大床上,暗自清点着阿尔弗给她发来的财产清单。   伊尔洛公爵府又如何?——就算养着她,终究也不是由她来继承。只有她母亲留下的那些财产才真正属于她。   可惜的是,阿尔弗也说了,目前白榆能调动的只有利维娜在世时就记到女儿名下的财产。公主的财富资源主要集中在封地,而白榆不在皇室名单中,所以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所有的东西……   除非一个人点头同意。   那人就是她的舅舅,帝国的皇帝。   利维娜在世时是皇室最受宠爱的公主,财富远超一般的诸侯。她死去的时候是未婚,没有明面上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她的同母兄弟、也就是皇帝镇着局面,估计她的遗产早已被一群宗室亲戚瓜分殆尽了。   而皇帝这么多年也没有收回她的封地,估计也是看不上那三瓜俩枣的吧。   白榆其实真想问问,皇帝和她母亲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毕竟那片封地就像是摆在她面前的奶酪,看得见摸不着,因此才最煎熬。   但凡她母亲和皇帝的关系不错,她也愿意冒一点风险,去请求皇帝试试……   可是阿尔弗避皇帝如洪水猛兽。甚至他每次提起皇帝之前,都要先深深吸一口气再说。   ……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关系好吧?   所以,白榆也暂时歇了这份心思。   白榆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些东西,就是她在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生活下去的底气。   不得不说,钱真的能给人带来安定感。尤其是她穿越之后,天天过得朝不保夕,她都快忘记安逸的生活是什么感觉了。   明明都穿成贵族了,还能流落到G星那个地方去,真是莫名其妙。   她又打了个滚。   枕头很蓬松,她怀里像是揣着一朵绵绵的云。   白榆盯着天花板轻轻吐了口气,又抬手唤醒光脑,把财产清单从上到下仔仔细细阅读一遍,然后无声地笑出来。   完蛋,今晚是肯定睡不着了。   ……   第二天清晨,管家向厄尔西报告白榆的状况。   “小姐昨晚十点就上床休息了,但是直到凌晨三点才入睡。起床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的。”管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初来乍到,没有安全感。”   厄尔西沉默片刻,余光瞥向窗外。   “我记得,在她的卧室窗下有一片小花园。”他说道,“让她选些自己喜欢的植物种下去吧。”   等植物在土地里发芽生根,她也就能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家,她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   厄尔西不知道该怎么养妹妹,但他知道类比。   作为一个合格的alpha,厄尔西从小就被教导过要怎么善待弱小的omega。   omega身体柔弱,又多愁善感,所以在给予关心爱护之余,还要尽量创造丰富又愉悦的活动来滋养他们的心灵。除了传统的文化、运动、社交之外,莳花弄草也是个很受欢迎的项目。   厄尔西的母亲是个有些敏感的omega,经常为在战场上的丈夫担心,于是很喜欢通过种花来缓解压力——她曾经有一大片芬芳四溢的玫瑰园。但在厄尔西的父亲死后,那些玫瑰也就尽数枯萎了。   厄尔西忆起自己母亲柔和却经年苍白的脸庞,再想想妹妹那天真又不谙世事的眼神,陡然觉得,照顾好妹妹和照顾好一个omega的道理是相通的。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隐隐的压力。   那是一枚历经风吹雨折才艰难结出的、小小的花苞,坚韧但又脆弱,他不能让它枯萎。   另一边。   昨晚数钱数到眼发红、正打算补个觉,却听说厄尔西让她去种地的白榆:“……?”   什么情况,伊尔洛家是请不起园艺师吗,为什么还要她去考虑花园里种什么东西?   但考虑到厄尔西刚给她打了一笔巨款——   算了。忍了。 第九章   收到任务后,白榆选择去实地考察一番。   现在花园里的花已经够多,厄尔西让她种植的只是一小部分土地,离她的住所很近,从卧室的窗户俯瞰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榆穿了身浅蓝色的西服马甲,脚踩皮靴,顺滑的黑发扎成马尾,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她踩在肥沃的草地上,问身边的管家:“哥哥喜欢什么花?”   管家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这两兄妹的脑电波似乎没搭上,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厄尔西少爷平时不怎么逛花园。”这是隐晦的说法,意为他没什么喜欢的花。   白榆心想,厄尔西只是让她种点植物,倒也没指定种类,于是说道:“那就种点黄瓜、茄子、西红柿吧。”它们开花也好看,而且还能吃,多实用啊。   管家:“……”   管家:“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种植。”   “?”白榆有些奇怪,“不是我亲自种吗?”   “嗯,是这样的……”管家有些纠结地跟白榆解释,栽培植物虽然也算种爱好,但贵族们最多就是挑个空闲的时刻去看看,象征性地浇浇水,兴致上来的时候摘点花朵或是果实当乐子,但绝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啊,这样啊。”白榆有些失落,其实她觉得种地还蛮有意思的,亏她今天还特地穿了方便活动的衣服呢。   管家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当即改口:“您想亲自种也没问题。稍等,我去为您准备工具。”   管家迈着优雅而矫健的步伐冲出去,又匆匆忙忙地冲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种子、小铲子、水壶、手套等等工具都已齐备。只见他掏出一个银色小球,轻轻放置在地上,光芒一闪,一个银色的气泡瞬间将附近几十米的范围给罩住。气泡透光,却能隔绝紫外线,似乎还有调整温度和湿度的作用,总之白榆瞬间觉得周围的空气凉爽了起来。再回头去看管家,管家正在帮她设立充气沙发。另有一个仆人静静立在旁边,手中提的保温箱里装好了冰镇饮料和一些小甜点。   白榆:“……”   心情复杂。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决定把东西种下去。   在g星的时候,白榆从来没种过菜。一来那边条件恶劣,种地效益太低,二来她也没闲情逸致鼓捣这个。   但她其实是会种菜的。   她提前看了眼种子包装上的说明。现在她手上的种子都是经过改良的品种,生存能力、对病虫害的免疫力都有提升,甚至成长期缩短了,采收期延长了……总之只要保证基础营养条件,就会很好种。   管家看着白榆干脆利落地收拾出一片片地块,在土里施肥、耕地,把种子撒上去,重新覆盖一层薄土,再喷水。   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头顶上的银色气泡:“这玩意儿能一直放在这儿吗?”   “当然可以。”管家答道,“需要我帮您调整到合适种子发芽的温度和湿度吗?”   “辛苦你了。”白榆说。   管家此生第一次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刺耳——他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帮忙调整一下科技产品,动动手指的活儿而已!   其实这个小道具造价不菲,而且还需要一些昂贵的能源才能维持运转……但那又怎样呢?现在这片花园里没什么比小姐亲手种的菜更值钱。   当天傍晚五点半,厄尔西准时下班。他前脚刚迈出办公室,后脚就遇见了并不是很想碰面的同僚——   “呦,厄尔西,你今天居然准时下班啊。”   来人身材高挑,穿着和厄尔西同军衔的军服,头发有些凌乱,较长的部分被他捆成短短的一小绺,垂在脑后,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那双宝石般的澄蓝眼睛一眨,浮动着张扬又随性的眸光。   他上来就想揽住厄尔西的肩膀。厄尔西抬手拂去对方的靠近,说:“别靠太近,扎姆奇。”   “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整天冷冰冰地板着张脸,小心这辈子都找不到omega。”   “你热情,你找到omega了吗?”   “……这话可真扎心。”单身至今的扎姆奇一阵心痛,他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对这个自己读军校时期结交的好友控诉,“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些高等级的alpha最难找对象。基因匹配中心已经在全力运作了,但匹配度高的相亲对象可遇不可求。我家里还总在催婚,叫我别那么挑剔。可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信息素那么吓人,一般的omega碰见我们逃跑都来不及——”   “打住。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啧。你不会以为自己的信息素很温柔吧?”   “你别满脑子都是omega。陛下把第四军团交到你手上,你该警醒一点才行。”   “放松点。陛下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砍我们这些军团长的脑袋。”   “你真这么想就离死不远了。”   两人保持着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向电梯走去。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扎姆奇忽然笑着凑近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是不是为了回家看妹妹?”   厄尔西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大家都知道,利维娜公主殿下和亚欣先生的女儿被你们找回来了。公爵之后,皇室血裔,你也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公爵府。”扎姆奇说,“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她总要公开社交的吧。”   “我没打算藏着她。”厄尔西一顿,选择直白的说法,“她是个beta。”   扎姆奇停下脚步,微微瞪大眼:“不是吧?”   下一秒,冰冷的信息素如剑而至。厄尔西目光中暗含警告。   “报歉。是我多话了。”扎姆奇立刻懒懒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beta也挺好的,能省不少麻烦呢。平平安安最重要嘛。”   厄尔西这才收回目光。   扎姆奇几步跟上他:“不过这真是出乎意料。公主殿下和亚欣先生的精神力等级都很高……你有给她测过精神力吗?”   厄尔西没有理会他。   直到两人走入电梯,头顶冷光亮起,把厄尔西照得像是座冰塑成的雕像。   “暂时没有这个必要。”   厄尔西说道,像是在回答扎姆奇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冷冷拒绝扎姆奇“带我看看你堂妹”的请求,厄尔西乘坐悬浮车回到家。回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出来,他正好路过窗边,望见了不远处新开辟出来的土地。   ……自家堂妹的执行力这么强?   厄尔西略微有些意外。   等他看清那片田地上罩着的银色气泡,他又忍不住笑出来。   有那么多仆人照顾她种的东西,她还怕它们不能顺利发芽吗?   他想起来,他的母亲也这样。遇上实在不好的天气,她也会跟着露出悲伤的表情,担心自己亲手种植的那些花朵能不能撑过此劫。但每次仆人想把那些花朵遮盖起来,她却不让,认为那些风吹雨折也是自然的洗礼。   “阳光与露水,暴风和骤雨,盛放和凋零……每朵玫瑰都有它们的命运。这也是它们仅有的自由。”他的母亲曾这样说过。   而白榆却与之相反,她给予了花田最极端的保护。   虽然那么大个银色气泡伫立在花园里有些搞笑,像个保温菜棚,与周围的所有景色格格不入,但在厄尔西眼中却非常可爱。   吃完晚餐,厄尔西表情温和地问白榆:“你种在那儿的是什么花?”   白榆心里一咯噔。不是说不指定品种吗,怎么默认她种的就是鲜花了?   于是白榆沉思几秒,微笑着答道:“黄瓜花,茄子花,番茄花。”   厄尔西:“……?”   原来还真是菜田?   “其实它们开花也挺好看的。”白榆露出无辜的神色,“哥哥你让人带话的时候也没说一定得是花。还是说,要把它们拔掉,种点玫瑰、郁金香之类的?”   “没必要。”厄尔西笑了,随即又添一句,“想种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开心的。”白榆点点头,“栽培植物比我想象的有意思。”   “那就好。”厄尔西不再多说什么。让她放松心情的目的达到就好。   至于种的是什么,原本也无所谓。   这一晚,或许是因为适当运动了一番,白榆的睡眠质量很好。   第二天,她容光焕发地迎接设计师上门。   这位资深设计师是个女性omega。她的外貌温柔澄澈,身上有种岁月沉淀出的知性,目光却很轻盈。如果不是管家提前介绍过她,白榆真要以为她还不到三十岁。   这位设计师返璞归真,做的是纯手工礼服,连尺寸也是她亲自来帮白榆测量。   “我已经很久没有帮这家的人做裙子了。”当皮尺绕过白榆的小臂时,设计师感慨道,“伊尔洛家的alpha太多,我平时也不好靠近他们,只好用扫描出来的数据去制作衣服——但裙子就不行。要做出最顶级的裁剪,还得是我亲手量过才好。”   她说话仿佛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很是动听。但更让白榆好奇的是她言语间对公爵家的熟稔。   “您给伊尔洛家做过很多衣服了吗?”白榆有些好奇地问。   “很多。”设计师眨了眨美丽的浅碧色眼眸,像是倾吐一个秘密那样,微笑着说,“我和这个府邸的上任女主人是好朋友。”   白榆:?   管家适时上前,轻声提醒她:“上任女主人”指的是厄尔西和阿诺德少爷的母亲。”   白榆恍然大悟。   “你应该知道,omega分化得早。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十二岁之后,我和她就被omega权益保障协会带走集中抚养了。”设计师说,“当时我们约好,等成年离开抚养所之后,要租两家相邻的店面——她开花店,我就开家裁缝铺。”   “不错的梦想。”白榆评价道。   “不过,她在成年后匹配到了心仪的alpha,从此坠入爱河。而我作为设计师工作到现在……”   “他们没有给你配对吗?”   “当然有,但都被我拒绝了。我没有遇见适合我的alpha。”   原来也不是每对AO恋都爱得要死要活……有因为凑合在一起的。也有自己选择单着的。   白榆顿时觉得有些新奇。但设计师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了。她绕到白榆背后,仔仔细细测量她的背围。皮尺划过她的脊背,带来些微的痒意。   就在这时,她突然嗅到了一股轻淡的橙花味道。   是从设计师身上传出来的。   “你……喷香水了么?”白榆问道。   话问出口,白榆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问题好像有些熟悉感?   “嗯?我是喷了香水,但不是浓香。”设计师摸了摸自己后颈上的抑制贴,有些头疼地说,“这就是单身的坏处——我抑制剂打多了,这几个月信息素有些紊乱,经常贴着抑制贴。抑制贴可不好闻,所以我用了点香水来遮掩味道……有这么明显么?”   现代抑制剂的副作用已经大大降低,但长久使用,还是可能出问题。这只是概率事件,就医一般都能解决。   设计师这么一说,白榆倒真闻见了她身上幽微的兰草香。但那个香气淡的几乎没有,反倒是甘甜的橙花味道明显许多。   ……但这不可能啊,她只是beta,怎么会闻见信息素的味道呢? 第十章   有那么一瞬间,白榆几乎要开口问对方的信息素到底是为什么味道。   但她马上就克制住了。   她可以之后再问,总之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好在量尺寸的环节很快就结束了。   “差不多了。过几天我把设计稿发给你,我们沟通之后再做修改。等全部的细节敲定完毕,我再带着礼服来请你试衣。”设计师笑着说,“唉,一下子就有紧迫感了呢。”   “没关系,可以慢慢来。”白榆魂不守舍,随口说道,“反正我暂时也没有用到它们的计划。”   “迟早会用到的。别的不提,穿漂亮的新衣服还是能带给人愉悦感的。”   白榆只是笑笑。   设计师以为她累了,于是利落地收拾东西和助手一起告辞。   人刚离开,那股甘甜的橙花味道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   白榆把管家打发走,打开自己的光脑,思虑半天,搜索“beta也能闻到的信息素”——结果入目全是香水广告。   abo社会总是离不开对信息素的讨论和追捧,很多beta对此感兴趣,不少alpha和omega也乐于解答。甚至有商家瞄准商机,推出价格昂贵的私人香水订制服务,“保证每个配方独一无二,带给你身负信息素一般的神秘感受”,有不少beta买账。   但无论是社交媒体的哪个角落,都在无限重复着白榆所认知的常识:   beta没有腺体。他们闻不到信息素,也无法识别信息素。   beta,目前流行的AO爱情喜剧中四处可见又无关紧要的路人,主要扮演没有名字用完即丢的小反派、帅气alpha手下晃来晃去的菜鸟小弟、默默暗恋omega为之献出所有却无法得到回应的恋爱败犬……之类的角色。   从没听说beta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除非他/她根本不是beta。   不是beta还能是什么?   白榆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关上网页。   多半是因为他们真的喷了香水吧。香水在贵族间本来就是一种潮流。而且他们选的味道都挺好闻的,也没有摧残她的鼻子。   就在这时,光脑上流光闪过,向她推送了一项之前留下的备忘计划:   “黑水杯退赛。”   白榆:“……”   忙着种地,把这茬儿给忘了。   她本来还指望着自己不去登记,系统能自动判定她的参赛资格失效……好吧,至少目前看来不太可能。   五分钟后,白榆顶着马甲再次出现在熟悉的广场上。   这回虚拟空间里的天气很好,日头高照,微风不燥——如果广场上不是挤满了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离她上线几十米远的地方乌泱泱聚满了一堆人,看着比上次在咖啡厅里遇见的还要多。   “十、九、八、七……”   人群突然开始高声倒数,共振的语调让四周的空气都微微颤动。白榆被他们的极度兴奋所感染,顺着他们的目光往高处看去。   “六、五、四……”   咔,咔,咔。空中突然出现一枚巨大的、造型古朴的金边齿轮,随着人群的倒数开始急旋不停。   “三、二、一!……”   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烟花特效,金色齿轮突然化作万千流星炸开。   巨大的影子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是一台机甲。   由金属铸造而成的钢铁巨人,拥有流线型的外观设计,每一处轮廓线条都显得流畅、轻盈、锋利。那机甲通体漆黑,头、肩与腿部等关节处都镶入橙黄色的合金,一双熔金色的眼睛亮如汽灯。它身后的竖着的光翼随着呼吸发亮,萤火般的光点缓缓散出,随着黑暗漂流,然后熄灭在无垠的虚空里。   机甲身上的金属部件已经有好几道伤痕,甚至外壳的某些地方已经磨损得黯淡无光,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威严和锋锐。   它握了握手中漆黑的长枪,向喧闹的人群投来孤高的一瞥,随即默然无声地转身——   像是要举身赴入洪流般的命运。   在此之前,在此之后,谁都无法令它停止前进的脚步。   白榆神情莫辨地站在原地,止不住的战栗感溢满她的四肢,血液中仿佛有什么在无声地高鸣,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了虚假的投影系统,强势而毫不留情地击中她的心脏。   “……你是第一次参加机甲格斗大赛的开幕仪式吗?”她身边传来陌生人的声音。   白榆缓过神来,扭头一看,是个身量和她差不多高的……人,但脖子以上是个大白鹅头套。白鹅头套上的表情栩栩如生,甚至还有眼神变化。   “确实是第一次。”白榆缓缓地回答对方。   “那就不奇怪了。”对方微微一笑,小小的眼睛眯成两条短短的黑线,“你之前应该是没见过‘燧石’吧,难怪被吓成这个样子。”   “燧石?”   “就是它——帝国初代的最强机甲,伊特利兹大帝的专属武器。”对方感慨地说,言语里充满向往与憧憬,“当时伊特利兹大帝就是驾驶着它驰骋蛮荒战场,把入侵我们的虫族打回老家,给帝国带来了近百年的繁荣和平。”   说起伊特利兹大帝,白榆也不陌生。他是大概九十年前在位的铁血帝王,帝国的中兴之王。   以前白榆还觉得这些历史人物都离自己很遥远,但现在想想,伊特利兹应该算是她的曾曾曾……祖父?到底几个曾她也算不太清楚。总之,他们的血缘关系应该算是接近的。   顿时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些画面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白榆问。   “是战场上的士兵留下的。”白鹅头套回答道,“据说当时军队遭受围困,大家都以为山穷水尽了。但伊特利兹大帝并不言败,甚至第一个走出阵线硬生生杀了一条血路出来……当然,最后仗是打赢了,但伊特利兹大帝的战神名号也彻底打响。现在的机甲兵们大多以伊特利兹大帝为精神偶像。虽然我们帝国人才辈出,精神偶像也不只这一个,但这位毕竟有皇室光环加成嘛,是人气最高的。”   白榆:“所以刚才播放的是战场上的影像资料?难怪杀气那么重。”   白鹅头套:“这怎么能叫杀气呢?明明是王霸之气。”   白榆:“……“   她觉得这家伙有点怪怪的,于是刻意拉远距离,礼貌地说道:“谢谢你的解说,不过我还有事要去服务台一趟……”   “去服务台登记?你也是参赛选手?”对方顿时兴致更高。   “不。”白榆说,“我是去退赛的。”   对方瞳孔地震——其实就是头套上的两个小黑点微微颤抖:“为什么?”他似乎很不理解。   白榆解释了一下,她是意外报名,根本就不会驾驶机甲。   “先别急着跑嘛。在游戏里驾驶机甲和现实完全不一样,先不提操作系统简化了很多,而且用精神力控制起来也更敏捷。你学点简单的入门操作就可以上场比赛啦。”白鹅头套耐心地劝说。   “这和给人送菜有什么区别?”   “别这么悲观。万一有比你更菜的呢?”   “哦。”白榆满脸冷漠,“那我现在就去退赛。”   “欸,别呀。你现在退赛,三百积分不是浪费了?积分可是很珍贵的——”   白榆转身:“什么积分?”   白鹅头套窜过来,示意白榆学着他打开自己的系统账户。她的用户名是“Abs-1736”,下面果然显示有三百积分。   “这三百积分是系统送给新手参赛者的初始福利。已经参赛过的老手是没有这个奖励的。”白鹅头套解释道,“对于新手而言,初赛是积分倒扣赛,输一场比赛扣三十分,积分输光才会被淘汰。但老手没有积分概念,输三场就会直接失去资格,只能等到一轮初赛结束后,对晋升的末位选手发出挑战,挑战成功就能复活。”   “输了倒扣积分?那赢了有奖励吗?”   “有,也奖励三十积分。积分很重要,是解锁新机甲的必备道具……”白鹅的黑色小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有点搞笑,“当然,积分也可以直接换钱,价格都是选手们私底下商量着来的。”   白榆挑眉:“还能换钱?怎么换?”   “私下里约决斗呗,可以签署一个对赌协议,赢家能拿走输家所有积分。只要提前商议好价格,相当于是卖积分。不过会这么做的人非常少……”   积分对于所有机甲发烧友而言都是最珍贵的资源,更别说都是自己一场场战斗赚下来的,攒起来很累,而且永远不够用。   白榆懂他的意思了。   “想让我把积分卖给你?早说啊。我们来谈谈价格?”   “现在谈价格还太早。”白鹅摇头,“目前这三百积分相当于是系统借你的,如果你不参与比赛,就会很快失效。等你成功晋级,这些积分才会属于你,系统还会再给三百积分做额外奖励。”   零零总总算起来,奖励还算丰厚,相当于赛事方送给新手的启动资金。虽然距离解锁高级机甲还远远不够,但总比没有强。   “也就是说,我得先通过初赛,才能和你交易?”白榆满脸写着“麻烦”两个字,“你有钱买我的积分,就不能自己氪金把那个机甲给解锁了吗?”   “我倒是想啊!”白鹅头套声泪俱下,“可有些机甲是仅限积分解锁的。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但平时没太多时间打比赛,积分还是不够用。”说着对方又轻轻嘀咕了一句,“现在不抓紧时间,以后更没机会了”之类的话,头套上的眼睛也变得泪汪汪的。   白榆无奈,思索片刻:“你先说能给多少钱吧。”蚊子再小也是肉嘛,何况她闲着也是闲着。   但对方却报出了一个超出她想象的数字。   也许是碰巧,对方提出的金额恰巧能买下她当初的那间维修站。   想起无辜受害的维修站,白榆还是会有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   “行吧,我答应你。”白榆随性地说,“但过不过初赛,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好。”白鹅头套满意地点头,安慰她,“放心,初赛的对手都挺水的,你赢几场输几场,只要熬过线了就功德圆满。”   “对了,冒昧一问,你的精神力等级是……?”   “b级吧。”白榆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抬头道,“我是beta,应该是b级没跑了。” 第十一章   晚间,厄尔西照常回家吃晚餐。   其实他今天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但带回家看也一样。   因为工作原因,他每天和白榆接触的时间不多,于是“和妹妹共用晚餐”这条被厄尔西焊死在了自己的日程安排表里。他希望这样做能多给白榆一些来自亲人的关怀,让她在公爵府里找到更多的归属感。   白榆的用餐礼仪不像那些贵族似的讲究,但她坐姿端正,吃得认真又干净。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她的叉子在汁香四溢的肉排上点了好几回,却始终没有下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厄尔西:“怎么了?”   只见白榆轻轻叹息一声,那双乌黑的眼睛转过来:“哥哥,B级精神力真的很低吗?”   厄尔西下意识皱眉:“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问问。”白榆脸上也没有多少难过或是自卑的表情,“今天逛星网的时候看见了,所有公民到十六岁的时候都要检测精神力。我是个beta,好一点的结果就是B级,运气最好也不过A级,好像和哥哥你们的等级差距很大。”   原来是这个问题吗……   “你不用担心。除了军校之外的学校对精神力的要求不是很高。你和别人相比不会有任何不同。”厄尔西温言道,“beta没什么不好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beta,这不妨碍他们度过精彩的人生。”   能让厄尔西这么迂回地安慰她,看来B级精神力是真不怎么样。   白榆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查看了一下虚拟空间里可以解锁的机甲列表。   和A级、S级那些炫酷的机甲不同,大部分B级机甲数值非常感人,外观也显得朴素很多……当然,许多B级机甲不值几个积分,但这也侧面显示出B级阶层选手的购买力不足——如果要氪金,只有在赛场上越战越勇的选手才有解锁高等机甲的强烈欲望,但B级选手战绩堪忧,很难有这个冲劲;从积分积累的角度来看,B级无法打上高层赛事,只能在中低层循环,拿到的积分不多,自然也无法消费。   当然,白鹅头套兄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点。或者说,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赌一把,他认为白榆通过初赛的概率其实不低。   他约了白榆,晚上有时间的时候带她去服务台做登记,顺便教教她怎么操作机甲。   “我们来加个好友吧,方便联系。”   两人互相加好友。白榆一瞧,他的名字是“大白鹅鹅鹅鹅”。   白榆:“……”这人到底是多痴迷于鹅?   对方:“你是不是还没设置名字?”她现在的昵称还是一串字母加随机数,看着太路人了。   白榆于是给自己改名叫“关掉星星睡觉”。   “好了,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星星还是睡觉?”对方颇为自来熟地询问她。   “随便你,鹅兄。”白榆也就不跟他客气了,约好晚上七点见面后直接原地下线。   吃完晚饭,白榆和厄尔西随便聊了几句,随后就一头钻进书房的全息模拟舱里。等她出现在广场上时,大白鹅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他们走过街道,来到一座白色的钟塔前,钟塔侧方有一个小型纪念馆似的地方——那就是黑水湾的“服务台”。   纪念馆内部挂满和机甲有关的图纸、照片、新闻简报,记录着机甲发展历史的点滴;展柜里还陈列着许多模型,每台都是青史留名的重量级机甲,甚至可以从这些模型简单分辨出近年来机甲外形的演变趋势……之前白榆见过的那台“燧石”也在其中。   “服务台支持自动登记,你过去登记个ID就行。”大白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铂金色的硬币,硬币上刻着他的名字,“等你登记完就能拿到这个。这是参赛选手的身份象征,也是进入自由训练场的钥匙。”   白榆走到发着光的服务台前操作了一下,果然,桌面的凹槽处吐出一枚古铜色的硬币来。   白榆的视线落在属于自己的那枚硬币上,“叮”的一声用大拇指把它抛上天,硬币在空中明晃晃地翻转,随后稳稳落进她手里。   “这东西是不是还象征着段位?”白榆问。   “对。从下至上,分别是黄铜、青铁、白银、铂金、黄金、水晶。”大白鹅亮出自己的那枚铂金硬币,有些得意,“拿到分区大赛的前三名是水晶段位,前二十名是黄金段位,前五十名就是铂金段位……唔,等你过了初选赛,运气好可以晋升为青铁。你现在拿的这个铜色硬币颜色是真不好看。”   白榆:“你拿过前五十?不错嘛。”   大白鹅:“也是以前新赛区开幕的时候拿的,运气好嘛。”他们现在参加的黑水杯就属于是分区大赛,而黑水湾是新兴赛区。那些老赛区的顶尖选手忙着巩固自己的排位,很少跑来新赛区,这也是大白鹅一开始就找上白榆的依据。   拿完硬币,大白鹅和她组队去自由训练场。   因为是自由训练,他可以把自己目前拥有的机甲出借给白榆——他打开自己的机甲列表,白榆在一旁围观,见他已经解锁了大部分高等级的机甲,忍不住赞叹一声:“你还挺有钱的。”   这么多机甲,不大可能是肝出来的,只能是氪出来的。   列表中有几台S级机甲被置了顶,明显是他最偏爱的类型。   “我列表里还真没几台好使的B级机甲……啊,要不就这台吧,之前参加活动的时候免费解锁的,好多人都有,但是属性很平衡。”大白鹅用手指在光屏上一点,流光如瀑布般闪过,原地出现了一台白色的机甲。他走近机甲,在它光洁如新的外壳上敲了敲,机体前飘出蓝色的属性界面和结构图,他就着这些资料和白榆讲解简单的机甲动能原理。   “现在流行的驾驶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纯手操模式,一种是感应操作模式。纯手操的门槛很高,判断力、战斗意识和操作水平缺一不可。至于感应模式,相当于利用精神直接控制机甲,同步知觉,只保留少量的手操内容,也是现在主流的驾驶方法。”大白鹅说着,顿了顿,“但这种方法不是没有缺陷——精神力弱的人会比较吃力,机甲动起来会慢半拍,虽然这也跟机甲的设计质量有关……还有,很多人在使用精神同步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有时候反倒很容易被看穿。”   总之,两种流派各有优缺点。   “哪种流派更强?”白榆问。   “嗯……只能说因人而异。”对方说,“强弱不在流派,是自身的问题。”   接着,他就让白榆上机甲试试,先开智能感应模式活动活动,习惯下坐在机甲里的视角。   按理说,只要精神链接上了,自由地跑跑跳跳是完全没问题的。   大白鹅欣慰地看着逐渐关闭的机甲舱门,不由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驾驶机甲时兴奋、畅快的心情。   他眼睁睁看着白榆顺利控制着机甲站起来,迈出一条腿……然后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大白鹅:“……”   大白鹅安慰她:“你是不是不习惯?没事,咱们再试试。”   白色机甲在地上挣扎起来。半分钟后,它用双手撑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起——然后脚下突然一滑,躯体又重重地扑下去。   几番挣扎后,白色机甲没动静了。它双眼还亮着,抬头直直仰望天空,但身体僵硬地趴在地上,像条粘锅的咸鱼。   “这不应该啊。”大白鹅的双眼变成蚊香圈。他也有些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正当他想喊白榆先出来的时候,白色机甲突然开始诈尸——它有些艰难地翻了身,缓缓爬起来,磕磕绊绊地绕着场地走圈。起初,机甲的四肢动作还有些生涩,大概十分钟后,它就开始如大白鹅之前想象的那般自由奔跑、蹦跳,甚至还帅气地做了一个滑铲。   “我就说吧,你肯定能做到!”大白鹅高声赞扬,对着白榆竖起大拇指。   “你先闭嘴吧。”白榆有些烦恼的声音从机甲里传来,“我现在用的是纯手操模式。不用手操,这机甲就根本不听我使唤。”   大白鹅顿时哑了。   这可是B级机甲,智能操作模式之下让机甲动起来应该和吃饭喝水那样简单。而不是像白榆之前那样,走个路都抖得跟帕金森发作似的。   “没事,至少你在手操机甲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要不我教教你这方面的技巧吧……”大白鹅本来还在努力安慰她,突然,他沉默一秒,提出一个问题,“我说,你之前有测试过精神力等级吗?”   “没有。”白榆心不在焉,她似乎还在忙着驯服复杂的操作系统,“我还没到十六岁呢,没测过。”   “你还没成年啊?真巧,我也是。”大白鹅先是高兴于居然能碰到同龄人,接着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那你怎么就确定自己是B级,合着你根本就是瞎蒙?你家里人为什么不送你去测一个……欸,下来下来,我给你换A级机甲——等级不匹配的话,机甲会跟不上你的反应速度的!”   听说要换机甲,白榆麻溜的从那台白色机甲里下来。   刚才无论她多小心地运转精神力,都会感觉到机甲的凝滞。就算不是等级问题,她也坚信是这台机甲出问题了。   大白鹅给她换了台银色的A级机甲,比之前那台华丽很多,机身上绘制着银色翅膀,笔触细腻,羽毛的根部散发着莹润的珠光。   她进去后,大白鹅问她使用感受:“这台怎么样?”   “……比之前那台倒是好一些。”白榆回答,“智能操作模式也能用了。”   “那就好。那我们展开第二阶段的特训。”大白鹅松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黑色的乒乓球拍和两个乒乓球,“特训内容就是托球。你要把这两个球同时放在拍子上,横握拍子,别让球掉下来。先原地练习,再绕场走动——主要是提高你的操作能力和平衡感。我觉得,如果要求不那么严格,一周的时间应该能入门了。”   白榆上辈子试过托球,但只托过一个,还从没试过两个球一起。大白鹅简单给她示范了一下,秘诀就在于不要让球有大幅度的滚动。他带着球拍在场地内走来走去,两个乒乓球还是在原位稳稳当当,看起来相当逆天。   不过,真上手去练的时候,白榆发现,这似乎比想象中要简单。   第二天,白榆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从房间里走出来。管家给她上早餐的时候,她还在打哈欠。   一连三天,她都泡在自由训练场里。白天,大白鹅偶尔不在,她就在网上找机甲的相关书籍研究,等晚上大白鹅来教她更多的驾驶技巧和武器的使用。她以前在G星也是学过打架的,至少在街头遇见混混互殴的时候有自保之力。但用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武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学得很投入。一开始大白鹅还教得很有成就感,但后来,他时不时就要大呼小叫一声,有时候还会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那双黑色的豆豆眼直直地望着她出神,一副要坏掉的样子。   另外,或许是最近她在全息模拟舱里呆着的时间太久,被密切关注她的管家发现,含蓄地告知了厄尔西。厄尔西本来觉得小孩儿一时贪图新鲜,偶尔沉溺于游戏也没什么——直到白榆某天忙于练习,直接翘掉晚饭,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是很想让妹妹变成重度网瘾少女。   于是,他决定给她安排社交活动,多交几个朋友。   “……贵族茶会?”白榆看着那张扎着丝带的鹅黄色邀请函,有些疑惑地睁大眼,“那种omega扎堆的地方,我去干嘛?” 第十二章   来帝都之前,白榆在阿尔弗那里听说过“茶会”,这是贵族omega们的重要社交场合。由一个贵族担当邀请人,邀请关系好或者是地位相等的其他家族参加,简单来说就是玩个圈子。   白榆觉得很疑惑。   她又不是omega,能和他们有共同语言吗?   “厄尔西少爷也不是非要您融入什么圈子,只是您迟早要在社交界里亮相的。相较于个人意识极强的alpha,omega们更温柔和善,您和他们相处起来会更轻松。而且这场茶会的举办者是列娜西家族,从老公爵那辈开始,我们两家的关系就非常和睦,他们不会怠慢您的。”管家殷殷劝说道,“您就把它当作一次小小的社交练习——也不只您一个beta被邀请,这场聚会只是限制alpha加入而已。”   白榆沉默了。   她总觉得厄尔西的观点有些微妙,为什么在他眼里alpha就跟洪水猛兽一样恐怖?alpha再凶又怎样,难到还能咬她吗?厄尔西自己不也是alpha吗?   至于o比a好应付这种话……见仁见智吧。   不过这也不会给白榆带来太多压力。反正只是去喝喝茶、聊聊天而已。白榆决定接受邀请,让管家代笔写了封文辞优雅的回信过去,说她一定到场。   聚会时间就在第二天。按理说时间安排不该这么紧凑,可见她的这封邀请函是临时发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厄尔西特意帮她要来的。   联系自己最近总是泡在全息模拟舱里的行为,白榆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老老实实服从兄长的安排出门进行社交任务。   这不是大型公共场合,邀请函有注明穿“常服”就可以。但管家还是花了大功夫来折腾她的造型。她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裙,方形领口,精致的钉珠花纹,纱质长袖如轻烟般缭绕在她的臂上;深色裙摆在膝下开叉,行走方便,偶尔会露出光洁笔直的小腿。发型和妆容简单却讲究,把她的脸往清冷了化,塑造偏优雅知性的形象。   搞定这一切后,造型师定定地望着她很久   “您就像一只刚刚上岸的美人鱼。”造型师盛赞道,“我还想推荐您戴上珠光蓝色调的美瞳……”   白榆照镜子的时候也是相当满意。造型师提出建议的时候,她恰好回想起了诺兰那双让人见之难忘的蓝眼睛。   “还是算了吧。”她说,“我原来的瞳色就挺好的。”   或许是目前的造型已经够好,造型师没有再说什么。   管家陪同白榆一起去。   虽然打理公爵府已经够忙,但估计白榆第一次参加聚会这件事也很重要,他想亲自做她的引导人。   他们乘坐伊尔洛家的悬浮车出发,逐渐远离帝都的核心区域。聚会地点在一颗小型人造星球上。那颗星球几乎全都被水覆盖,建筑布局精巧,但几乎都以相互连接的金属浮桥为地基设立。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水面波光粼粼,和反射着柔和辉光的金属浮桥几乎融为一体。   “这颗星球是琳·列娜西小姐的私产,也将是她的陪嫁之一。琳小姐已经从帝国大学毕业,马上要和未婚夫举行婚礼。她近期要举行一系列告别单身的聚会,接受大家对她的祝福。”管家介绍道。   白榆提前看过她的照片,那是个金发碧眼、神采飞扬的omega,非常能干,作为长女在打理一部分家族事务——光这一条,就足以令人另眼相看。   世人对omega的期待是不同的。主流思想对omega的看法还停留在温驯、纯洁、善良之类的传统形象上,现行法律也明确规定了omega的财产继承权,但操作空间非常大。如果每个omega都像教条宣传的那样没脑子、全心全意地依附alpha,那他们明显不是可靠的财产托付对象,对贵族家庭来说尤甚。可是琳·列娜西就很让人放心。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双方匹配度不高的前提上,这样她才不会被丈夫的信息素迷昏头。   琳·列娜西是o,她的丈夫是a。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低。为什么还要结婚呢?管家给出的答案是:政治联姻。两方的家族需要这段婚姻。   白榆:“万一他们将来……嗯,遇到了匹配度非常高的对象怎么办?”   管家:“这概率不高,但也无需担心,因为他们会签订十几厘米厚的婚前协议。”   不管是出轨还是离婚,怎么闹都闹不过法律。只要双方都遵守约定,那两个家族就还是好朋友。   “看来贵族都需要雇佣几个专业素质过硬的律师。”白榆感慨道。   “也有例外。我们伊尔洛家就从不咨询律师。”管家对她眨眨眼,“没人敢侵占属于伊尔洛家的财产。”除非那人实在是活腻了。   白榆哈哈一笑。   “听起来,伊尔洛家真的好厉害,我似乎可以为所欲为了。”她开玩笑似的说。   悬浮车缓缓停靠在地面上。   白榆提着裙摆,小心地探出脚。她今天穿的高跟鞋,要是不小心扭伤就不好玩儿了。   她刚站稳,抬头就看见琳·列娜西领着几个人来迎接她。   “初次见面,宁希小姐。”琳热情地握住白榆的手,和她轻轻拥抱一下,身上传来淡淡的花香,“我早就想邀请您来参加我的茶会,但机会难得……感谢你愿意来。”   白榆眨眨眼:“我当然得来,不然就失去被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拥抱的机会了,多亏啊。”   琳有些惊讶,微微挑眉,手还搭在她肩上,目光却暧昧地把她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一遍:“你……这是在和我调情吗?我可是马上要结婚的人。最好别让我当真哦,不然我会伤心的。”   白榆的动作一顿。   她……似乎预估错了beta和omega之间的社交界限?   白榆悄悄用余光去瞟管家,果然管家已经有些不忍直视地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很抱歉。”白榆后退两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琳发出一阵笑声,她笑得实在有些夸张了,“不好意思。只是你的性格和我的设想差距实在太大……厄尔西到底是怎么搞的?”   白榆:“?”   琳很快笑够了,她轻轻咳嗽两声,扶上白榆的肩膀:“抱歉,刚才我有些失态。你哥哥之前来信托我照顾你,但没提前说你已经回家的事,还把我吓了一跳。”她摸了摸白榆的头,“放心玩儿,在这里你就跟我的小妹妹一样。”   这话说的过于体贴了。现在白榆才体会到管家口中的“世交”是什么意义。   “但今天不是你的单身派对吗?不用太介意我,你才该是主角。”   “我的单身派对已经持续五天了。”琳的态度颇为随便,“我父亲没烦,我都该烦了……这个星球的水下景致不错,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白榆:“我们不用赶着去会场吗?”   琳:“现在会场里有什么人是你急着去见的吗?”   白榆:“这倒是没有……”但她不是有社交kpi吗?   “厄尔西的嘱咐是‘带你玩玩,放松心情’。”她步履轻松,丝毫没有赶时间的迹象,“虽然不知道你们兄妹是怎么沟通的,但他确实没有给你带来压力的意思。相反,他在想办法减轻你的压力。我反倒很好奇,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判断你‘需要出来散散心’的?”   白榆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说:“……我最近在全息模拟舱里玩儿太久了。”   琳一副看乐子的表情:“就因为这个?”   白榆:“还错过了一顿晚饭。大概吧,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琳:“嘁。你哥青春期的时候也经常不肯和家人一起吃晚饭,我看他是全给忘了。需要我帮你解释一下吗?”   白榆:“谢谢,不了。而且我真的不是叛逆期。”   琳带白榆拐路去了专门观景用的水底场馆。   场馆很大,很安静。虽然整洁但没有任何装饰,想必招待客人的聚会场地里不包括它。这也不奇怪,场馆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白色的鱼群在暗影摇晃的水里游弋,它们鱼鳞上的光芒颤巍巍、忽明忽暗,集合在一起,像星光照进水底。   “好看吗?”琳出声问道,“虽然虚拟世界里也有各种不可思议的景色……但我还是偏爱更真实的。”   “很美。”白榆评价道,“有种让人静下心来的魅力。”   “等会儿进了会场,你要面对很多omega。需要我教教你怎么和omega相处吗?”琳笑着对她说,“对待omega,就要像对待枝头的新雪那样小心、温柔。保持距离,尽量多一些礼节,让他们安心;认真倾听他们,积极回应,他们会很高兴。”   “就像对待胆小的兔子那样?”   “对,就像对待兔子那样。”   “难道就没有,嗯,比较任性、霸道的那种omega吗?”   “你喜欢这一类的?”   “…………”   “哈哈哈,开个玩笑。托某位的福,在你来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性格非常敏感纤弱的孩子……于是我就提前把那几个比较难相处的客人先请走了,留下的都是些和善的omega。唔,也有几个性格开朗不怕生的,很适合做朋友。一会儿我帮你引荐引荐?”   “好。”白榆说,“谢谢你帮我引荐。”这么说着,但她的视线却流连在那些五彩缤纷的鱼上,很明显,比起omega,还是面前的景色更吸引她。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琳想。   明明是在G星那种环境长大的,但她身上却没有半点戾气,仿佛只是从遥远地方认真观察这个世界。这种特殊的气质让她非常显眼,就算站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看见。   她大概会很受欢迎的。   琳刚想说什么,光脑上突然传来一道信息。她拧起细长的眉毛,有些突兀地说:“抱歉,我突然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你可以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吗?休息室里有潜水装置,你可以下去玩玩……我最多一小时就回来。”   还能潜水?   白榆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第十三章   琳离开的时候步履匆匆,看来真有急事。   白榆乐得被留在这个场馆里看鱼。   这个场馆的规模比白榆上辈子见过最大的水族馆还要夸张,能装下群游的小鱼,也能装下大鱼——因为整个星球的水域是连通的,场馆的作用是开辟一处能供人类自由赏玩的角落,所以鲨鱼、鲸鱼之类的也能看见,只要用特制的饵料和声波把它们吸引过来即可。   琳走了,但场馆的负责人还在,她穿着干练的西装,对白榆说:“您想观赏哪个品种的鱼?如果暂时没有想法,我可以带您四处走走,我们还有做了各个主题设计的海缸,内容丰富,能帮您消遣一下时间。”   “算了,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白榆有几分跃跃欲试地说,“不是说你们这里可以潜水吗?我想体验体验。”   负责人:“好的,请您稍等。”   几分钟后,负责人回来了,还带来一个白色的腕表。腕表扣在白榆手上,自动缩成合适的大小,触感凉凉的,有些像金属。在腕表和肌肤彻底贴合的瞬间,白榆视线里跳出了一个弧形的光屏,上面有开关和各种设置。   “打开潜水模式。”负责人说道。白榆看见光屏上的各项设置自动跳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光屏消失,她身上缓缓浮现出一层银白色的薄膜。   “这个装置能帮您隔绝海水,同时提供必要的氧气,还有极强的防御功能。”负责人解释道,“但它无法提供在水下活动的动能,所以您还要带上这个——一个手握型的水下推进器。”   推进器很轻,操作也毫无技术含量,就是游动的时候把它放置在胸前,像个方向盘那样,往哪里游就往哪里转。   拒绝管家一起跟来的建议,白榆迫不及待地抱着推进器下了水。   感觉——非常神奇。她像变成了一条真正的美人鱼,在水下自由畅快地呼吸。水流在皮肤上挤压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切,但水带来的压力被大幅度减轻,只余下一种轻盈的感觉,仿佛她与水融为了一体。   除了推进器工作的声音外,四周一片寂静。   灯光照射下来,破碎的光斑漂浮着。白榆轻轻吸口气,用力下潜。   那是个梦幻而清晰的世界——一望无垠的白色沙地,色彩近乎绚丽的珊瑚,鱼群在她身侧安静地游过。水清澈得如同玻璃,俯视海底的时候,隐隐有种悬空于百米高楼的恐惧。   这是一片陌生而广袤的领域,人在其中,渺小如粟。好在水下推进器上自带三维的地图导航,还实时监控着她的血氧和心跳,多少带给人一些安全感。   白榆也不着急,悠哉悠哉地四处游荡。摸摸海藻,戳戳珊瑚,逗逗鱼,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摸了一只路过的鲸鲨。鲸鲨真大,感觉一口就能把她整个吞下去,而且游动的时候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冷不丁就出现在她身后,差点把她吓得心率飙升。   这样的潜水估计每天玩都玩不腻……   白榆开始认真思考和琳·列娜西打好关系的可能性。   ……或者她可以尝试复刻这么一个星球,要花多少钱?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身边忽然缓缓飘来一只水母。   那是只美丽的蓝紫色水母,大概有白榆的手臂那么长。它的身体晶莹剔透,像一团柔软的霞光,随着海水的流动轻轻摇摆。伞状体边缘摇曳着细长而柔软的触手,随着伞盖的翕动闪烁着莹莹的光芒,像是在呼吸那样。   这是白榆今天见过的最美的生物,但估计也是最毒的。方圆百米之内,居然没有任何生物敢近它身。   反倒是这只漂亮的大水母,形单影只,实在有些可怜,估计也没鱼吃,只能靠捕获浮游生物活下去,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白榆在这只水母身上找到了新的乐趣。她和水母保持距离,但围着它打转,同时打开水下推进器的摄影机拍照留念。   原本呆呆漂浮在原地的水母突然动了。它细长的触手一点点、由下而上地蜷缩起来,身上的生物光一通乱闪,伞盖也皱成一团。   白榆:“?”   白榆尝试着靠近一点,水母身上的生物光就闪得更厉害。   它……不会是怕生吧?   白榆沉默片刻,把水下推进器上的强光关掉,缓缓后退几米。   水母的状态果然好了一些,触手也舒展开了。   白榆打开推进器一照,它又开始乱闪生物光。   在水底也没法用语言交流……白榆有些无奈,把推进器暂时关闭,藏到身后,然后划水游向它——水母没有明显的受惊征兆。看来是怕推进器的光,不是怕她。   现在终于可以安静地欣赏大水母了。   白榆又凑近了一点——反正她身上自带防御罩,也不怕被蜇的中毒。加上对它的好奇,她就这么毫无畏惧地游到只隔半米的地方,和那只大水母安安静静地“对视”。   水母活跃起来。它在海水中舞动,像在跳一场永不落幕的幻梦。   突然,水母向她抬起了触须。   那像是个预备捕食的动作,又好像不是。   细长的触须在碰到白榆的身体之前,又安静地、黯然地落下。像是舞者在她面前旋转一下裙摆,但实际上裙摆掀不起实质的风,也无法给观众带来伤害。   美丽、脆弱、危险……颇具矛盾之美的生物让白榆萌生出一种“要不把它捞走带回去养”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仅在脑海里停留一瞬,就被打消了。   只用胳膊和腿划水实在太累。白榆看够了水母,毫无留恋地转身,掏出水下推进器,开始上浮。   和下潜时的步步新奇相比,上浮是个略显漫长的过程。白榆百无聊赖地感受着水从她身边缓缓流过,突然有了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她回头一看——   那只水母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   另一边。琳·列娜西皱着眉步入一个安静的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大床,重重的帷幔被放下,只有许多电线连接着的医疗仪器在滴滴轻响。   琳的父亲,一个长相与她十分相似的金发omega正坐在床边。他正以一种几欲破碎的哀婉表情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昏睡着一个俊秀的黑发少年。   他双眼紧闭着,露出来的双手纤细过了头,脸颊苍白得几乎透明。   “怎么回事?”琳问道,“宁迦的病情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医生说,是他自己陷入深眠不肯醒来。”琳的父亲低低啜泣一声,“他们几乎监测不到精神力波动了……”   琳心急如焚,看见父亲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更是生气:“那你也不能把医生全给赶走,万一病情又有变化呢?”   “还能有什么变化?他的精神力都不见了,不是变成植物人就是——”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   琳几乎已经猜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的弟弟病情恶化,医生提前通知最坏结果,他父亲受不住,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赶紧把医生带回来。”琳伸手摁了摁发涨的眉心,吩咐仆人道。   仆人战战兢兢地领命,离开的时候顺便轻轻掩好房门。   没有外人在场,琳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宁迦快死了,这不是正遂你的意,你现在惺惺作态给谁看?”   “……你怎么能跟父亲说这种话?”男人感到不可思议,红了眼眶,海水蓝的眼眸氤氲着水蒙蒙的雾气,美得可憎,“我怎么可能盼着宁迦去死?”   “还不是你,整天在他面前长吁短叹,说家族失去了一个联姻人选、你的压力有多大。”琳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没法联姻又怎样,不是已经有我了吗?你甚至还要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就算没法结婚,家里也还有他的一碗饭吃——这是什么屁话,列娜西家族什么时候连他都养不起了?”   她的父亲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缓缓流下泪来:“我都是为了他好啊。况且,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omega总要结婚的。你都找到了匹配对象,宁迦却找不到,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琳·列娜西当即眼前一黑。   是的,是这样的……   她精神力高达S级的omega父亲,瞧不起那些精神力低的人。   身为他的长女、精神力只有A级的琳·列娜西在他眼里是“失败品”。第二胎出生的宁迦还好一些,他的精神力在S级之上,于是一力承担起父亲所有的期待。   小时候,琳有过妒忌或是羡慕。但随着她逐渐长大,这一切反而转化成一种庆幸……庆幸父亲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   然而这样完美的宁迦,却因为一场意外彻底改变命运。   他觉醒了精神体,精神力因此产生变异。   他的精神体带有毒性,连精神力也变得极具攻击性。想和普通omega那样和alpha结合几乎是天方夜谭,宁迦在联姻市场上的地位也跟着跌到谷底。   宁迦还没怎样,他们的父亲先受不了了。   “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们的母亲在外面另找omega生下有用的孩子怎么办?那我该怎么活下去?”   琳的父亲是个美丽、但有些神经质的omega。他因为匹配度高而嫁入这个贵族家庭。几十年来,除了争取妻子的爱、为妻子生育孩子之外,他什么也不做。又或者说,跨越阶级的爱使他惶恐,他认为只能用“生孩子”来回馈妻子——如果他办不到,他就羞愧欲死。至于失去爱情这件事只稍想象一下,就更会让他肝胆俱裂。   琳知道,自己在父亲的眼里恐怕就是个“不怎么完美的联姻工具人”,但琳并不排斥联姻,相反,她还积极推进这件事……就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   琳不止一次想象,如果她的父亲出生在和列娜西门当户对的家族,又或者家境尚可、没有被送去omega抚养所长大,是不是就不会被培养出今天这副性格。   爱情使人疯狂,但每份疯狂的宣泄口都不一样。学识渊博的alpha为爱疯狂,会拼命写情诗;军部的那些alpha为爱疯狂,会因为别人的随便一个眼神找人打架。至于omega,omega天性柔弱内敛,他们的疯狂杀伤力有限,往往自身伤的最重……可琳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父亲这样的omega,发起疯来拼命折磨子女的。   与父亲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经验告诉她,她必须采取最直接的手段。   “你不许再插手宁迦的治疗问题。现在,请你离开。没有我的允许,禁止你再来探望他。”她阴沉着脸,威胁她的父亲,“不然,我马上撕毁我的婚约……你就等着列娜西家再失去一桩联姻吧。”   琳的父亲欲言又止。   他留恋地望一眼床上的人,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走出房间。   琳冷漠地目送他。   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琳才垂眸,难以抑制疲倦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她坐到弟弟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快醒过来吧。”琳低声喃喃道,“觉醒精神体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有机会彻底摆脱束缚了。” 第十四章   另一边。   白榆握着水下推进器,缓缓浮上水面。   管家和场馆负责人都盯着她这边的动向,马上把人接上来。   管家看了眼白榆脸上几乎毫无变化的妆容,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如果将来类似的场合变多,他需要组建一个团队来照看白榆……不,或许他早就该这么打算,只是伊尔洛公爵家的alpha们活得太粗糙,他一时居然没想到这点。   管家在分神考虑雇佣新人的事,场馆负责人一边帮白榆摘下设备,一边问她:“您玩得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白榆评价道,说完回头瞥了眼平静的水面,确认那里空空如也——果然是她的错觉吧,那只水母并不是跟着她。   可惜了,这只水母和她挺有缘分的。如果它愿意跟上来,她还真不介意把它捞走带回家养。   “我在水底拍了不少照片……”白榆说。   “需要我们帮您打印出来吗?”场馆负责人殷勤地把水下推进器里的记忆芯片拆出来,“或者,您可以直接带走这枚芯片。您拍摄的影片都在里面。”   “谢谢。”白榆没有推辞,让管家把那枚芯片收下。   “对了,刚刚琳小姐发了信息过来,说她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恐怕没法带您去会场了。”管家凑近她,低声说道,“实际上,原本定在晚上的聚餐晚会也取消了。”   白榆有些意外:“意思是我只要去会场露个面转一转,咱们下午就能回家?”   管家:“是的。”   管家有些拿捏不准白榆的心情。   看起来潜水确实挺好玩的,白榆的兴致刚刚被勾起来……这时候通知她行程有变,会不会让她觉得沮丧?   但白榆只是摆摆手:“那就这么办吧,咱们回家吃晚饭。不过,如果到时候琳小姐不是那么忙的话,临走之前我想找她道个别。”   “我会帮您转达。”管家点点头。   连道别的功夫都没有?看来是真忙啊。   没有了琳的引荐环节,白榆选择低调地进入会场。   会场设在一座气势恢宏的玻璃穹顶宴会厅里。宴会厅采用高强度透明玻璃建成,透过墙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飞翔的白鸟和粼粼发光的大片海水。   宴会厅里装饰着巨大的吊灯,耀眼得令人目眩神迷。灯光映照在细腻的白色壁绘和光洁大理石地板上,宛如星光在缓缓流淌。   白色长餐上摆满了精致的餐具和茶点,花瓶里插着的鲜花是从其他地方刚采下来的,姿态婀娜,芳香馥郁,甚至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华丽的台布上统一用金丝绣着某种纹样,据说是列娜西家族的家徽。   “咱们家也有家徽吗?”白榆低声问身边的管家。   管家隐晦地用审视的目光环绕会场一圈,确定场内没什么麻烦的人物,于是回答:“是的,小姐。咱们公爵府大门墙上镶的那个就是。不过伊尔洛家不怎么刻意地将家徽示人。列娜西家族不一样,他们是做矿石贸易起家的,近年一直在拓展别的商业版图,高调些没有坏处。”   原来是真·家里有矿啊。   白榆有些感慨。她凑近长桌,发现桌上摆着的那些茶点居然都是全息投影。用手指触摸一下,就有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机器人穿过人群把餐点送到她身边。   白榆双眼一亮,刚想伸出手,餐盘上的鸡尾酒就被管家眼疾手快地端走了。   “您还未成年,不许饮酒。”管家一本正经,毫不通融。   于是白榆只能选了杯水果奶昔。   她一边喝一边打量场内的人,嗯,他们应该大多数都是omega吧,身材娇小柔弱,皮肤白皙,几乎都不穿露后颈的衣服,即使穿着裙子,头发也披散下来,或是用丝带等饰物把腺体周边的皮肤遮住……每个人身边也有类似保镖或是侍者一样的人物亦步亦趋地跟着。   场地里很安静,只有悠扬的音乐在回荡,没有白榆印象中那种聚会该有的、如沸水般不断翻滚的喧哗人声,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低敛的絮语。omega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像一群于湖泊边偶遇的小鹿在互相碰鼻子。   “您好。”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呢?”   白榆略微偏过头,就看见一个男生在向她搭讪——算是搭讪吧。对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礼服,像临岸盛开的水仙一样清新高贵。   “……您好。”白榆想起之前琳的嘱咐,清了清嗓子,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和对方交谈,争取不要开局就吓走一个omega,“我是宁希·伊尔洛。愿意的话,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宁希。”对方小心翼翼地念一遍她的名字,刚露出一点清新又羞涩的笑意,突然有些惊讶地低呼,“等等,伊尔洛?是、是公爵家……?”   白榆点点头。   “请恕我失礼!”对方急忙行礼,脊背微微打颤,“非常抱歉……”   白榆:“……”   她看着面前这个发抖的omega,有些怀疑人生。伊尔洛家有那么可怕吗?   她用目光询问管家,管家轻轻摇头,也是满脸无辜。   “什么失礼?”白榆选择安慰对方,“我不觉得你有哪里做错了。”   “我、我是赫卡家的阿什纳。没有提前通报姓名,万分抱歉……”   “我可没那么讲究。”白榆笑着说,“你好,阿什纳……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好的。宁希小姐。”对方有些受宠若惊,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在白榆身上流连。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宁希……”   “这就对了。”白榆眨眨眼,露出微笑,“你可是全场第一个呼唤我名字的人——谢谢你主动来找我说话。”   阿什纳的脸瞬间刷上一层蜜桃般的粉色。   发现白榆比想象中还平易近人,阿什纳开始壮着胆子和白榆聊天,话题切入点是家里的琐事:阿什纳出生在伯爵家庭,全家刚刚搬来帝都星,他是幼子,还有一个姐姐,家里很热闹,但姐姐是alpha。   按照阿什纳的话说,姐姐不是不爱他,但A和O的脑回路实在相差太大,导致他们之间毫无默契可言。加上他们刚刚搬家,之前的旧友只能线上联系,所以阿什纳在家难免会感觉到寂寞。   白榆心想:确实,虽然她有意伪装了自己,但有时候她是真对不上厄尔西的脑回路。   周围的人们见他们相处融洽、相谈甚欢,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试图加入对话——   “那个,您好,我是诺里家的乔恩……”   “我是蕾妮……”   “我是……”   “我……”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榆已经被一群omega包围了。   白榆:“?”   虽然她确实是来搞社交的,但没想到她这么受欢迎?   一个o和她聊天像风吹杨柳,三个o和她聊天像和风细雨,一群o和她聊天就像夜莺集会——说的和唱的一样婉转动听也没用,人多口杂,白榆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后,她强制揽过主导权,规定一次只能由一个人说话,才勉强让对话顺利进行下去,然而这个策略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错误的——当所有的omega都闭上嘴,只用那种可怜巴巴的表情盯着你、等着你做选择的时候,这感觉与上刑无异。   而管家则在一旁收名片收到手软。   本来说两句客气话报上家门即可,但来找管家的人实在太多,只是嘴上说一句难免会被遗漏。于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人顺利送上名片,没做准备的当即吩咐侍从去弄一份小礼物来,在里面夹带署名的贺卡,就当是另类的名片了。   白榆实在是吃不消他们的热情,差不多半小时后就借故离开会场,逃也似的躲到贵宾休息室里呆着。   “这什么情况?”她问管家。   管家明显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有些艰难地扶正怀里堆积如山的小礼盒,迟疑地说道:“或许,您真的很受omega欢迎?”他也不是o,不懂o在想些什么。   “可我是个beta啊!”白榆叹息一声,扶正脖子上的项链,“光和他们打招呼都快打得我嗓子冒烟了。”   管家无奈地耸耸肩。   反正他在公爵府工作这么久,从没见厄尔西少爷或是阿诺德少爷这么受omega欢迎过——倒不如说,那两位的异性缘在同龄人里也算差劲的。   “我想回家。”白榆真心实意地说,“不如我们回家吧。反正琳小姐也杂事缠身,我们就别给她添麻烦了。”   管家看出白榆的颓废,心想现在把她劝回修罗场去也不大人道,于是沉思片刻,道:“那,我去和列娜西家的人交涉一番吧,就说小姐你精神不太好,想提前回去。我想琳小姐也不会有意见。您还打算亲自和琳小姐告别吗?”   “看她那边的情况吧。”白榆说,“如果她不方便,那我们就下次再见。”   “明白了。”管家在心里打好腹稿,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对白榆说,“请您稍坐片刻,我出去一会儿。休息室外守着我们的安保人员,我会嘱咐他们别放任何人进来。”   说完,管家风度翩翩地出去了。   白榆长舒口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她看着头顶迷蒙的灯光,突然又有一种被人默默盯着的感觉……   白榆皱眉,直起身子,猛地一扭头——   墙角有只大水母,正安静地在空中飘飘悠悠。   白榆:“…………”   这水母变异了?还能上岸的? 第十五章   这水母变异了?还能上岸的?   虽然刚才她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但没想到还真是这只水母。   它就好像幽灵一样来去无踪——否则监视场地安全的人早该发现它了。   “你想干什么?”至少现在他们不在水中,白榆能开口和对方说话了,她警惕道,“你跟踪我?”   水母没有回答。它或许真的无法回答,只是缓缓游到离白榆更近的地方,然后停下来不动了。   白榆:“……你想跟我走?”   水母的伞盖忽然翕张几下,似乎在表达同意。   “为什么,呆在这儿不好吗,我家可没有海让你住,连个缸都没有。”白榆一顿,随即恍然大悟,“说不定你根本不需要海水——躲在那里是做伪装?为了不让别人找到你?”   水母没有直接回应。它游曳到白榆身边,长长的触须即使在岸上看来也是瑰丽无比。在白榆专注的视线里,它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姿态调整姿势、弯下伞盖,用无毒的部分轻轻碰了碰她的头。   ……还怪讨人喜欢的。   白榆沉默片刻,觉得自己今天这趟旅程多少有些邪门了。   但这只诡异的水母八成是列娜西家的私产,可能是什么新型陪伴机器人之类的,肯定不能就这么拐走,于是她抬手给水母来了张高清照片,发给管家,让他帮忙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见多识广的管家沉默整整三十秒才发来回复:   “请您离它远一些。”   白榆:“为什么?”   “……那不是真正的动物。应该是某人的精神体。”   ……   琳·列娜西度过了无比刺激的一天。   她接厄尔西的妹妹来参加自己的茶会,和对方刚聊上几句,就突然传来弟弟宁迦病危的消息。她头晕脑胀地赶走自己的父亲、请医生回来重新诊断。医生说,宁迦他的精神体又出了变故,在四处游荡时跑得太远,和身体失去了连接。   医生还非常委婉地表示,这或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般的精神体都有强烈的“归巢”本能。除非他残余的、不愿醒来的潜意识压倒了那些本能——他想要的结果就是自己的身体慢慢衰败,直至精神彻底摆脱束缚。   也就是说,宁迦的精神在试图杀死他的身体。   多荒谬的现象。   但琳扪心自问,如果她每次醒来都看见父亲泪眼滂沱地守在床边……可能她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都怪她没有早点把人轰走。   琳懊悔不已,在宁迦床边守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但她想让宁迦知道她在他身边。   这时候,底下的人给她发来信息,说白榆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提前回家——琳知道这多半是借口,因为一小时前那姑娘还生龙活虎的。但社交对一些人来说就是又累又无趣,白榆想回去就回去吧,她不阻拦,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不能亲自送人家离开,多少有些失礼。   琳瞥了眼宁迦苍白的侧脸,还是选择留在原地。   “我知道了。你们都礼貌一些,务必送宁希小姐安全离开。”琳这么吩咐安保人员道。   她点开光脑,刚打算给白榆打个通讯电话告别,一条信息通知就滑入她的眼帘。   琳点开信息,顿时瞪大眼睛——   光屏上是几张蓝紫色水母的照片。那只水母很大,很梦幻,甚至一直在发光,非常吸引眼球。   和水母呆在一起的人也隐约入镜。看装束和打扮,正是她不久前刚刚见过的宁希·伊尔洛。   琳愣了一秒,随即十万火急地给安保部门致电:“听着,别让伊尔洛家的悬浮车离开,千万别让伊尔洛家的车离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往贵宾休息室狂奔而去。   ……   这是白榆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精神体。   原来那只精神体真的代表一个人的意识?她看得清清楚楚,当琳冲进休息室的时候,那只水母被吓坏了,当即颤颤悠悠地打算再度“隐身”——它似乎拥有类似隐身的特异功能,所以神出鬼没,还能轻易掩藏自己的踪迹。   但琳更果决、更快速地出招了。   “宁迦。”琳直呼某个陌生的名字,语气里有淡淡的严厉,“你想跑到哪里去?”   水母忽然不敢动了。   白榆新奇地围观着一切,但琳却突然朝她的方向发话:“抱歉,宁希,让你受惊了。这只鬼鬼祟祟的水母就是我的弟弟,他变成这样是因为……”   停!快停下来!   突然,水母像是受到刺激似的,焦急地飘到琳的面前上下浮动,它全身的触须几乎都在颤抖,试图在琳的视线里把白榆遮掩起来——   “看来,他不太想让我帮忙介绍。”琳挤出一个有些怪异的微笑,温声道,“宁希,你能先出去吗?我有事情想和这只水母单独聊聊。”她特地在“这只水母”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白榆:“……好的。”   接下来,贵宾室内具体发生何事,就不为人知了。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她只能隐隐听见琳似乎和那只水母高声交谈了一会儿,不知道说的什么内容,但这场话疗的作用显著——   水母不再逃跑了。   琳把表现乖顺的水母带走之前,诚挚地跟白榆道谢,还邀请她过几天再来玩。态度非常之热情,甚至热情地有些过头了。   白榆一头雾水。   回程的路上,白榆问管家:“那只水母是琳小姐的亲人吗?”   管家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从琳小姐喊的名字来看,那应该是她弟弟的精神体。   白榆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才会有精神体?alpha或者omega?”   “理论上,精神力超过s级,都有概率觉醒精神体。”   接着管家还补充了一些信息。   虽然精神力等级很重要,但也不是什么都由“等级”说了算。军部之中也有A级beta比S级alpha更能打的。但毫无疑问,精神体的出现意味着人对精神力的操控进入了一个新境界,这种人往往不能用常理估量。   另外,精神体的觉醒有一定家族聚集性。比如白榆的两个堂哥,他们的精神体都是狮子,只是白榆从来没见过。   “大家普遍认为,alpha释放精神体会对周围的人产生威压效果……”管家笑着解释道,“厄尔西少爷不想吓到您,所以一直没让您看他的精神体。”   白榆“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说:“那精神体能摸吗?”   管家的微笑僵硬一瞬,满腔诚恳地回答:“最好不要。”   “好吧。”   虽然有些遗憾,但她也没继续纠缠下去。   因为发生了那些小插曲,他们到家的时间比预想中早,厄尔西也不在家。   白榆想马上回房间,安详地躺进全息模拟舱里——在习惯天天和大白鹅对练之后,一天不上手她就感觉缺了什么。   她快步迈入中庭,却迎面撞上一个站在草坪上的少年。   草坪刚刚喷完水,还沾着不少发光的露珠,却更透出一股扎眼的新绿色。   穿着背带裤的少年俯身从草坪上捡起什么。他站直的时候,身形有股难言的挺拔,一头金发被阳光照的熠熠闪光,惹眼极了。 第十六章   少年抬手,把手上的东西往外一丢——是颗黄澄澄的小球。突然,他脚下就飞出去一只矫健的小狮子。那只金毛小狮子看着才三四个月大,十分活泼地往前跑了几步,在小球即将落地之前跳起来、稳稳叼进嘴里,然后跑回去。   小狮子把球吐到少年脚边,抬腿扑至他腰上,尾巴快活地扫来扫去。   “……?”   白榆的脚步一顿,少年和小狮子顿时把视线撇向她这边,都跟受到惊吓似的,眼睛瞪的浑圆。   小狮子的眼珠是琉璃般的黄褐色的。而少年的眼睛是种耀眼的明蓝色。但这并不妨碍他俩气质上的相似。   “阿诺德少爷。”管家走在白榆身边,神态自若地向对方行礼,“您提前回来了?我还以为您会在留校日的最后一天回家。”   阿诺德·伊尔洛就读的萨兰军校在期末考试后就放假了。假期一个月,前一周是自由留校日,想继续呆在学校的可以留下,但之后就要求强制离校。   他以前一直是这样,能在学校多住几天就是几天,卡着留校日的最后期限才回家。   “那家伙催我回来的。”阿诺德有些不耐地说了一句,随后抬眼去看白榆,刚看没几眼,那双眉毛就紧紧皱起来,然后警惕地后退两步,“你怎么回事,满身都是omega的味道……是在omega的信息素里打滚了吗?不对,好像还不止一个o——”   “差不多吧。”回想起自己被omega包围、差点呼吸困难的场面,白榆心有余悸,“没办法,是哥哥让我去参加茶会的。”   阿诺德一副见鬼的表情。本来他还想再退两步,但注意到白榆脸上隐隐的疲倦神情,硬生生忍住了,选择帮她一起声讨厄尔西:“那家伙是脑子糊涂了吧,让你去omega扎堆的地方做什么?光在那儿喝茶聊天能有什么意思?”   白榆想了一会儿:“其实我还玩儿了点别的。”   阿诺德:“比如?”   白榆:“潜水、看人捉水母之类的。”   阿诺德脸上写着“你恐怕是在逗我”。   “就算你是beta,他不该鼓励你自强自立、去军部干出一番事业吗?反倒让你去捉水母?”阿诺德表情沉重地谴责道,“我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但没想到能奇葩成这样。再让厄尔西当家做主,咱们家迟早完蛋。”   白榆:“其实也不是单纯的捉水母——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倒是你,为什么这么说哥哥,是不是对他有偏见?”   “什么偏见,他一直就这样——”阿诺德忽然一顿,说道,“你叫他什么?哥哥?”然后他抬手指向自己,“你就那么一个哥哥吗?那我在什么位置?……你顶多叫他一声大哥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下结论:“呵,我就知道厄尔西居心叵测。他想直接当我不存在是吗?”   看着不停闹别扭的阿诺德,白榆简直快笑出声来。   就算alpha之间天生不对盘,加上他们兄弟之间关系紧张,但阿诺德还是反应过激了。特别像一只毛都没长齐,就急着向首领呲牙以彰显自身力量的小狮子。   白榆笑眯眯地走近两步:“我觉得厄尔西哥哥没这个意思,何况称呼并没有那么重要。你看,咱俩年龄差不多,不如直接互称名字吧——我就叫你阿诺德,好不好?”   阿诺德不肯让步:“不行。我可比你大整整两岁。”   重点是……他活了十几年都是家里的老幺,好不容易来了个堂妹,是他们这辈最小的孩子,结果他连声“哥哥”都捞不到吗?也太不公平了吧。   “可是我想叫你阿诺德。”少女抬眼,漆黑的双眸里仿佛有水光闪动,“我听说,别人家亲密的兄弟姐妹都是直呼名字的。”   阿诺德一愣。   他忽然想起,眼前的女孩当了十几年的孤儿,而他是她仅剩的几个亲人之一。   她如今是彻底翻身了,但过去成长途中的孤独和寂寞,并不会随着地位的提升就被随便遗忘。   厄尔西把他劝回家的理由也是这个——他说,这个刚回家的妹妹不适应新环境,吃不下睡不好,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在这敏感的节骨眼上,阿诺德还一直赖在军校不肯回家,会让妹妹有种他不欢迎她的感觉。   阿诺德原本颇有微词,但想了想,还是取消和同学们的出游计划,老老实实地打包行李回家住了。   虽然,白榆的性格和他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但没关系,反正厄尔西一向眼神不好,可这并不代表厄尔西之前的顾虑是错的。   看看面前这个白玉般脆弱的女孩!她只是想和家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而已!   阿诺德张了张嘴,虽然他也很想要“哥哥”的头衔,但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他扭过头,语气冷淡,脖颈却微微泛出一点红色,说:“随你,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阿诺德?”   “嗯。”   “阿诺德。”   “…………”是让她随便喊没错,但也不必喊那么多声吧。   “阿诺德哥哥。”   阿诺德一惊,差点左脚绊右脚给自己来个原地摔。他脚边的金色小狮子也在瞬间弹射起跳,身上绒绒的毛发炸开来。   白榆强忍住笑意,安抚对方道:“开玩笑的,都是哥哥,我怎么会区别对待呢?以后我喊你们的时候就加上名字,叫你阿诺德哥哥……这样,你会高兴一些吗?”   “哈,谁、谁高兴了?”   您可以等自己脸不红、舌头捋顺的时候再说这话。白榆心想。   而且,精神体真的能很直接地体现出主人的情绪和好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脚边那只金色小狮子已经开始绕着她的腿不停贴贴了。 第十七章   眼看着白榆神色自若地和阿诺德交谈起来, 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对话间却颇为熟稔,管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去了一趟列娜西家, 他就发现, 白榆交友的能力似乎比他印象中更强。而且,大多数时候,她的生活态度其实不能用拘谨或是小心来形容, 只要确认安全, 新世界对她来说就是新鲜又浪漫的——她大概没有厄尔西少爷想象的那么悲观、那么精神脆弱。   管家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小公爵改变一下他对妹妹的错误认知了。   另一边,白榆和阿诺德还在聊天:   “你整天闷在家里会不会无聊?改天我带你出去玩。”   “还好吧, 但暂时还是别带我去人多的聚会了, 每次都要花几小时认真准备行头, 有点麻烦。”   “我们alpha才没这么……咳, 没这么讲究。我们平时要么穿制服,要么套一身休闲服就能出门。你是beta啊, 又不是omega, 何必为了向他们的审美靠拢把自己弄的这么累?”   “偶尔一次也还好吧。我今天的打扮不好看吗?”   阿诺德怎么可能说不好看。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外人是不会因为你穿什么就真正敬重你的,还是要看实力说话。只要你够强, 他们自然会来拉拢你。到时候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他们根本不敢多嘴一句……”   或许这就是alpha的逻辑。不,应该说是军校alpha的逻辑。   但在军校之外呢?   阶级, 身份,财富……这些才是把人分出三六九等的根据。   而白榆完全不着急, 就是因为她手上已经有一副很好打的牌。公爵后裔的身份代表她有极高的容错率,无论她这样做还是那样做, 都很少有人会站到她面前来指摘她。只要公爵家族还站在她这边,那就是一层无形的巍峨屏障。   不过阿诺德比她预料的更热心——他甚至提出要教她打架。   管家连忙阻拦:“阿诺德少爷, 您是从小练出来的,又是萨兰军校的优等生,小姐和您完全没有可比性。万一您下手太重了怎么办?”   阿诺德:“我是蠢货吗,我不知道手下留情?”   管家语塞,不好意思说就算您“手下留情”也很可能一下就把小姐送进医院里去。那到时候就完蛋了,小公爵会把他们俩的骨头都拆掉。   阿诺德却冷笑一声,明蓝色的眼眸渗出一股锋锐来:“我懂了。厄尔西说什么就是什么,轮到我就什么都不行,是吗?”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起来,白榆插入话题:“我觉得挺好的,多学些招式防身又没坏处。我相信你,阿诺德。不过咱们要在哪里教?”   “可以去我的训练室。”阿诺德马上撇开管家,笑着和白榆说,“我那里什么都有——各种最新的作战服,火力枪械、能源武器、侦查器械、陷阱装置什么的……还有好几台机甲!”   白榆的眼睛顿时泛起和阿诺德相似的光芒。   阿诺德一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白榆和他一样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你想来吗?”阿诺德难掩兴奋地问道。   白榆重重点头。   “不,等等……”管家有些痛苦,刚刚不还只是教打架吗,为什么突然上升到舞刀动枪?出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了——而且他怎么不知道阿诺德少爷私底下的“收藏品”居然这么品类齐全?这是准备炸了整个公爵府吗?   然而,白榆和阿诺德最终没能成行。因为厄尔西回家了,还带着老公爵一起。两人正缓缓向中庭走来。   老公爵和白榆在星际电视上见过的一样,灰色短发,明蓝瞳色,身材高大、健壮,虽然年岁已高,但他的风霜都在眼神里,脸上反倒只留下淡淡的细纹,看着就像四五十岁的人。   之前他代表军政官员做新年致辞的时候穿的是一身军装,浑身挂满勋章和荣誉,神色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现在他走在公爵府里,穿的是普通的常服,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在他面前,厄尔西收敛自己冰霜般的气势,叛逆的阿诺德也乖顺得跟只羊崽似的。   白榆不由被这两人的紧张所感染,下意识调整自己的站姿。   老公爵步履不停,直接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脚步,道:   “……你是宁希。”   没有迟疑,是陈述的语气,似乎还融合了沉重的叹息。   白榆屏息,下意识行礼,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是。初次见面,爷爷。”   她屈膝的动作流畅,抬眼的角度完美,唇角勾起的弧度无懈可击。   回公爵府之后,管家虽然给她科普过一些必要的礼仪,但也没逼她练习。还得感谢那几天阿尔弗的严格指导,否则也没有现在的她。   白榆行完问安礼仪之后,老公爵的眼神更复杂了。他像是陷入深沉的回忆中,甚至有一秒的失神。不过他很快从往事中抽身而出,双眸一敛,露出明快的笑意:   “初次见面,宁希。以后你不用这样向我问安,我们伊尔洛家不是很讲究这些。”   白榆顺从地点点头,然后略微后退半步,推了推阿诺德的手肘。   阿诺德马上跟着问安:“好久不见,爷爷。您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老公爵旁观白榆和阿诺德亲密的举动,微微一笑:“做个闲人游山玩水还是有好处的。”他说,“这要多亏厄尔西。当然,阿诺德,你也是让人放心的孩子。”   阿诺德有些勉强地陪笑——只能说爷爷大概还不知道他和厄尔西一直掐架的事吧。   祖孙几人一边走一边聊,都是些生活琐事。   等走进屋门之后,老公爵转过身来说:“宁希,你来我的书房一趟,我单独和你聊聊。”   白榆早猜到会有这么一遭,镇定自若地跟上去了。反倒是她身后的厄尔西和阿诺德面露隐忧。   因为老公爵无疑是个慈爱的祖父,但也是个严厉的祖父。   虽然两个儿子俱英年早逝,但在教育孙子的问题上他从没含糊过,甚至更加周密细致,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他们不认为老公爵会祸害白榆,只是老公爵一旦插手白榆的生活,那迎接她的绝对是全面的鸡娃教育——   他们都觉得白榆现在这样就不错,没必要把她逼得太紧,甚至恐惧于那种推着她往前走的行为,生怕她刚刚显露出来的快乐、放松的一面会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但老公爵比他们想象的识人更清、看得更远。   他和白榆一前一后走进书房,侍者安静地一边后退一边把门关上,宽敞的书房内只剩他们两个。   老公爵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但他的书房还是像经常有人出入那样,保持着生活气息。桌上的透明花瓶里摆着一丛白茉莉,一旁几本书堆叠地既整齐又不死板,书上还摆着个纯金色的星象仪。   老公爵让白榆坐下,问道:“在这里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平时睡的好不好?”   他斟酌半天也只能问出些吃睡相关的、无关痛痒的问题,言语里暗含的紧张也明显起来——他很想关心孙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白榆想了想,回答:“都很好。帝都什么地方都比G星强一万倍。”   老公爵一怔,露出悲伤的表情。   白榆赶忙找补:“也不是说我以前就像活在地狱里一样,实际上我在g星混的也没那么凄惨,如果不是他们突然把我的维修站轰塌,我现在大小是个老板了……”   白榆断断续续说了些G星上的经历,通过艺术加工让那些故事显得不那么悲惨,但仔细一想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辛苦和危险。   没错,她就是在卖惨——在她并不了解老公爵的前提下,卖惨这招是绝不出错的。   果然,老公爵沉默片刻,开始追忆往事,这也是种另类的坦诚。   “听说公主殿下出事的时候,我就直觉不好了。” 他的视线落在那丛洁白的茉莉上,“殿下的葬礼之后,你父亲就病倒了。我们,公主府的人都在疯狂找你,你父亲病情好转的时候也会去,但你出事的地方是帝国空间轨道交通的枢纽之一,各种人流往来巨大,排查起来就像大海捞针……即使你父亲刻意往好的方向去想,但他还是渐渐绝望,直到彻底被悲伤压垮。”   “而我,在失去很多之后又失去你父亲。说实话,我没敢把找回你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能活着回家全靠你自己,宁希。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老公爵说着,把书桌上的星象仪递给她。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他说,“你或许不了解他。他从小就很活泼,脑子里总会冒出些奇思妙想。他钟爱历史、传说,醉心诗歌,向往星空彼岸。他们称赞他才华横溢,但据说,他写给你母亲的情诗相当糟糕,因为那时候他为爱痴迷,快要失去理智了……”   关于这点,阿尔弗曾经和白榆吐槽过。   他说,亚欣先生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一开始他寄给公主殿下的东西完全不像情诗——那些混乱的笔迹、意义不明的符号、狂热的语句黏糊糊地挤在信纸上,像在虔诚召唤它们的天父和救主克苏鲁。直到他屡次三番被拒绝,深刻反省,重新寄信,写了些公主能读下去的腻腻歪歪的诗歌,公主才勉强认同亚欣的才华不是吹嘘出来的。   反正,无论公主和亚欣多相爱,阿尔弗还是看他不顺眼——一旦从娘家人的角度出发,这是必然的结果。   毕竟他们没有结婚。   毕竟,这意味着公主在没有alpha安慰的前提下独自熬过了漫长的孕期。   想想公主受的苦,阿尔弗怎么也摆不出好脸色来。   而这边,老公爵则继续:   “至于你的母亲,她非常特殊。”他顿了顿,“不仅因为她的身份、性别,也因为许多其他的事。如果抛开一切外部因素,我其实非常乐于见证他们的婚姻,可惜……”   “他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手握军团的贵族不能和皇室嫡系联姻。”老公爵叹息一声,“为了避免影响王位的继承。这是大家都遵循的旧例。”   这可以视作是军事贵族的明哲保身之策——参与王位的争夺是很危险的,赢了还好说,输了可能连家族根基都保不住。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大家都不越过这条线,也就不会因为支持人选不同而起冲突,也有利于帝国的团结。   在他们手握无上权力的同时,要求他们必须谨慎对待和皇室的关系,这很正常。   可惜a与o之间的爱情不讲道理。   亚欣和公主之间的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像他们这样的情侣万里挑一。如果是单身者刻意想找这样的命定伴侣,那可能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谁也无法阻止他们相互吸引,但他们永远无法结婚。   “正因如此,你的身份非常敏感,宁希。”老公爵告诫她,“很多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都在盯着你。如果陛下认同你的皇室身份,那《继承法案》对你依然有效;假如你是alpha,你就获得了优先继承权。当然,前提你不是alpha,你是beta,但这也要看陛下的态度……”   简单来说,如果他们的皇帝陛下认可她的皇室身份,那她就会变得很值钱。即使她是个beta,那退一步,她将来的孩子依旧非常值钱——当然,这也是皇帝杀掉太多亲戚的恶果。原本皇室族谱枝繁叶茂,矮个儿里拔将军也不关白榆的事,可现在不把她提上去也没别的人能做继承者了……   不过,这一切的变量都是皇帝本人。   而白榆对所谓的“继承权”一点兴趣都没有。   从古至今,君主就没有好做的。而且他们的陛下是个有名的暴君,最喜欢“一键清理”自己的亲戚,做他的亲人远不如做他的臣子安全。   可作为皇室成员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最明显的好处就是,她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母亲的全部产业。   可她有必要为那些财产去承受之后的各种麻烦吗?   白榆沉思一秒,直取要点:“这位陛下和我母亲关系怎么样?”   老公爵:“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非常亲密。”   白榆松了口气:“啊,那应该好说,我直接请求陛下不就行了。”她可以先入皇室族谱继承产业,然后再请求皇帝把她除名嘛。又或许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皇帝陛下一开口就能搞定所有事情。   老公爵却接着幽幽道:“可他非常讨厌你父亲。”   白榆:“…………”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矛盾体啊。   “总之,现状有些棘手,我打算亲自带你去谒见陛下。如果他为难你,或者有其他突发情况发生,我也好保护你。”   不是吧,所以皇帝是真打算迁怒她吗?   白榆莫名心梗了一瞬。   老公爵怎么都比她要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想想也是,她回帝都已经快一周,如果皇帝真的关心她这个外甥女,早就派人来接了。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基本就是无视她的意思。   皇帝喜怒无常,底下的人却不能捂着眼睛和耳朵过日子。可怜她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还必须主动去面见对方……   说起来,之前阿尔弗给她做的紧急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谒见君主的礼仪——说明他早料到白榆要闯这一关。   无论白榆做没做好心理准备,谒见皇帝的具体日期很快定下来,就在两天后。   同时,白榆赶制的第一件礼服也送到了:一条白色山茶花主题长裙,有点新古典主义的味道,泡泡袖,轻如蝉翼的布料从高腰处向下悬垂,长度在脚踝处,行走间不会踩到裙摆——想必也不妨碍逃跑。白榆看着镜子里娴静优雅的少女,突然踮起脚来原地蹦了两下,然后要求造型师换掉她脚上这双镶满钻石的高跟鞋,给她换双低跟软底鞋来。万一皇帝真的发疯要砍谁的头,她也好跑远些不是?   衣服首饰收拾妥当,化妆师要开始捧着她的脸施展魔法了。白榆忽然灵机一动,指着自己说:“能不能给我画个苍白点、虚弱点的妆容?”   化妆师略显讶异,随后为难道:“可是,小姐不是要去觐见陛下吗?”   “正是因为要去觐见陛下……”白榆故作担忧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看向化妆师,“您应该懂我的心情吧?”   化妆师当然也听说过皇帝陛下的“赫赫威名”——当即表示自己懂了。   于是,一个钟头后,白榆得到一副无比自然的“病态美妆容”。   少女乌发雪肤,但脸颊总是隐隐透出纸一样的苍白。她垂下眼帘不动的时候,侧影如一丛被雨淋湿的梨花那样惹人怜爱。抬眼看人的时候就更绝了:那双眉毛修长而轻盈,弯弯的睫毛透出一丝忧郁,氤氲着雾气的双眼是如此纯真无邪、出尘不染,任你再铁石心肠,也不忍辜负她殷切的一瞥。   ……够纯,够味,好一个楚楚可怜、迎风招展的小白花!   虽然眉形是修出来的,睫毛是卷出来的,这些都是造型师给她创造的条件——至于眼神和气质,就全靠她的演技了。   刻意塑造出这种形象去面对皇帝,似乎挺没骨气的。但骨气值几个钱?无论从躲避继承权、还是讨要财产的角度来看,装弱都是最佳决策。   白榆对着镜子凹了几个造型,然后信心满满地下楼去见祖父。   老公爵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钉在原地,微微瞪大眼——很难说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到底在传递什么情绪,只听他说:“宁希,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白榆眨眨眼,决定现在就开始发挥自己的演技:“有什么问题吗,爷爷?”   老公爵被白榆的陌生做派和一声轻柔的“爷爷”弄得晕头转向,心潮澎湃之余说不出任何挑剔的话。很明显,他暂时还没能对这个新鲜出炉的孙女产生免疫能力。   “算了,你这样打扮很漂亮。”老公爵认命似的叹息一声,把自己的手臂伸出去,让白榆挽着他走下来,“我们出发吧,小心脚下。”   老公爵一头银发束在脑后,穿着身半新不旧的公爵礼服,依旧是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可以想象他年轻时迷倒了多少omega。   他们乘坐一架小型飞船前往皇宫——皇宫并不在这片城区,而在另一颗独立的人造星球上——飞船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军用飞船随行,他们都是老公爵的护卫队。   航行大概两小时后,白榆他们乘坐的小型飞船通过重重关卡,在皇宫的泊船港落地。而公爵的护卫队早被拦在皇宫的要塞之外,他们只能在那里等待。   身着制服的卫兵确认好老公爵的身份,随后恭敬地请他们换乘悬浮车,去皇帝接见他们的宫殿。   皇宫很大,大得夸张,坐悬浮车又花了很多时间。纵然皇宫的景色美轮美奂,坐车坐太久,白榆是真有些犯恶心了。   不知过去多久,悬浮车终于停下——可它停的地方离宫殿正门老远,还得走着过去。   面对宫殿的大理石阶梯,白榆再次庆幸自己出门前换了平底鞋。   她提着裙子,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皇帝是不是根本不想见他们啊?   老公爵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安慰道:“放心,陛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谁来了都是这样。”   白榆:“…………”行吧。   好在祖孙俩体能都不错,没费多大力气就抵达宫殿正门。两个衣着古朴的宫廷侍从向他们行礼,说:“我们马上通报,请稍候片刻。”   几分钟后,大门洞开。   宫殿的正门高大而华丽,雕刻着许多花纹。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地面铺满了黑水晶,隐隐映照人影。   一踏入宫殿,白榆就被头顶上一个巨大的宇宙穹顶所吸引。穹顶上星云环绕,可以看出本体是个大型的全息投影装置。   迈步几步,脚下星光流溢。她一低头,顿时发现自己踩在一片银河上,发着荧光的潮水随着她的步伐节奏慢慢荡漾开——仿佛群星浸润在纯黑色的水中,她一迈步就搅乱了星子的位置。   还蛮有情调的。白榆想。   她乖乖跟在老公爵身后,走进宫殿的走廊。   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延伸到远处,墙面和立柱都是黑底金纹,庄重又古朴。在墙面上方,每隔几步就开着一扇青蓝色的琉璃窗。阳光从外部透射进来,发亮的琉璃被黑色的窗框切割,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走廊的尽头就是皇帝接见大臣的正厅。   灯火辉煌,王座高悬。   一个青年靠在王座上。他穿着一身墨色的礼服,金线交织出来的花纹在肩颈处隐隐浮现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垂顺在身后,如上好的绸缎般光泽华丽。   “瞧瞧,是什么新鲜面孔出现在了我的宫殿里。”   皇帝的眼眸懒懒抬起,眼中仿佛流淌着熔化的黄金。   他的语气极缓,暗含揶揄,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意味。   “参见陛下。”老公爵低头行觐见礼,然后神态自若地重新站直身体,道,“真是惭愧。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如一天,全靠在外疗养才撑到今日。过去的一年,没有在各种节日准时向陛下献上祝礼,是我的疏忽。”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失礼之处。”皇帝的眼帘淡淡地扫过来,“罢了。我身为君主,当然得体谅臣子。”   “陛下谬赞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天。一个轻飘飘地在话里埋刺,一个则淡然处之。   “公爵阁下。”王座旁还站着一个高瘦的大臣,他笑着和公爵行礼,表情颇为熟络,“真是好久没在帝都见到阁下了。”   老公爵点头以作回应。   就在白榆以为他们的话题马上要偏到老公爵都去了什么地方度假的时候,那个高瘦大臣突然冷不丁地一枪杀过来:   “您身后这位,就是伊尔洛公爵府刚寻回来的小姐吧。”那个大臣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就像镜中的浮影,一碰即碎,“她为什么一直躲在您身后?啊,是被陛下的气势震慑了么?”   白榆:……?   我有没有被震慑关你什么事啊。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白榆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硬生生逼出几滴眼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确认在场的人都能看见她苍白的嘴唇和微红的眼眶,然后又快速低下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像是强撑着胆量般、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觐见礼——   “……参见陛下。”   “…………”   室内忽然陷入沉默。   老公爵在沉默,为孙女感人的演技;高瘦的大臣在沉默,因为极致的惊愕,他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某种程度却像是在照镜子,因为两人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   任谁都不会错认,他们必然有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不只是大臣,连白榆刚才都险些没绷住。   之前因为礼仪的关系,她一直没抬头注视皇帝。刚才那匆匆一眼的工夫就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   见鬼,这人长得和她也太像了!   白榆低头,死死遮掩住自己的神情。   偏偏,皇帝这时候开口了。   “……抬头。”   白榆还在整理自己的表情——准确的说是重新酝酿自己被意外打断的演技。见白榆迟迟没有动作,皇帝的语气又阴冷了一个度:“我叫你抬起头来。”   只见身着白裙的少女不安地掐着自己的裙摆,悄悄抬起头——她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泪珠,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快速浮现出两片病态的潮红。   “请原谅她身体不适,陛下。”老公爵迈步,虚虚把人往自己身后掩了掩,“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皇帝皱眉:“身体不适?”   老公爵继续扯瞎话:“是的。刚才我们来的路上坐了好几个钟头的飞船,加上她身体虚弱,有些晕车,自然不舒服。”   “……非常抱歉,陛下。”白榆见缝插针地表演,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开始掉小珍珠,“今天是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悬浮车——所以失态了。我愿意领罚,求您不要责怪爷爷……”   “…………”   所有人又是一阵无语。   所以她现在这个虚弱得站不稳的样子,是因为晕车?   她的声音越是可怜,皇帝的表情就越是复杂难言。最后,他的脸定格在一副见鬼似的、有些麻木的神情上:   “呵。”   他突然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嘲讽。   想必是在笑白榆的孱弱。   笑她身为公爵和皇室的后裔,居然没有继承到一点力量……简直弱的荒唐。   那个高瘦的大臣神色放松下来,也跟看乐子似的轻轻笑了一声。他想了想,转身道:“陛下——”   “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什、什么?”   “我说,谁允许你跟着笑的?”   高瘦大臣有些讶异地抬头,在看清皇帝的眼神时却悚然一惊:那双金眸一片冰冷,眼底却已经充斥着滚烫的怒意。   发生了什么?   大臣的大脑一片混沌,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像是从一团灰雾中揪到一缕闪电。他快速地躬身请罪,脊背瞬间汗湿了一半:“请恕罪,陛下,是我失言……”   难以言说的恐惧如幽魂般覆上他的头顶。   该死!他忘了眼前这位君主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来人,把这个没有礼数、自以为是的蠢货给我拖出去。”   皇帝冰冷的命令砸在高瘦大臣的脸上。他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陛下,等等,您不是还有事情要委任我去做吗?您、陛下——”   他惊慌失措,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因为卫兵已经利落地把人制服,捂着嘴拖出门外。   “陛下,陛……唔!”   即使面前这个不断挣扎的男人也算政要显贵,但这些皇室卫兵堵起他的嘴来却丝毫不留情面。男人凭借着一己之力在卫兵手上不断抗争,但也没什么用——反而被拽着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   两旁的仆人们低头,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咣当一声,殿门沉沉地关上,将大臣的哀求隔绝在外。   殿内的空气顿时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下来。   老公爵和白榆也沉默地站在原地。   一段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皇帝揉揉眉心,很快又恢复懒懒散散的模样。   “蠢货。”皇帝评价道,“没把他丢进地牢算是便宜他了。”   “请您息怒。”老公爵不动声色地说,“索闵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臣,想把他丢进地牢可不容易。”   皇帝抬眸,又笑了一声:“你常年不在帝都逗留,这些大臣的人脸倒是认得清楚。”   “陛下说笑了。他毕竟是最近呼声甚高的下议院议长候选人之一……我在偏远星球修养的时候,也常在星际频道上看见他的竞选演讲。”   “跳梁小丑罢了。”皇帝毫不留情地奚落道。   “最近他的名气很大。”老公爵摇摇头,眉眼透出一丝笑意,“辞去爵位之后以平民的身份加入下议院,也亏他做得出来。听说他还提出了很多惠及民商的议案……呼声还挺高的。”   皇帝却说:“议会里先不说,外面眼瞎的人还少吗?”   出身尊贵却愿意放弃身份优势为普通人争取福利、政治理想都和民商经济息息相关——这样的人设打出去还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   “那个蠢货刚才跟我提到了内阁改组的事——他胃口不小,正在竞选下议院的议长,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内阁首相。他说,自己既不打算顺着上议院那些贵族的心意办事,也不打算坚定下议院的立场,说他想上我的船,帮我组建只属于我的内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暗暗的讥讽,“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   老公爵沉默片刻,却平静道:“其实,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现在的首相来自上议院,内阁中基本都是些大贵族。他们明面上不会反抗皇帝,但也只限于明面上。   过两年首相卸任,内阁改组……如果皇帝打算亲自组建内阁,那索闵会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大不了用不顺手的时候丢掉即可。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才答应他觐见的请求,容忍他在我面前拿腔作势。”皇帝神色冷漠,“可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蠢。这种货色,没什么好指望的。我得让他从议会消失……你来还是我来?”   老公爵轻轻咳嗽两声,道:“您不必亲自出手……会传出您控制下议院竞选的嫌疑,对您的名声不好。”   “我的名声?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皇帝反问他,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何况,这次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老公爵:“那您打算以什么罪名处置他?”   “不敬皇室。”皇帝非常随性地、理所当然地说。   白榆:“…………”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罪名了。这位陛下是不是已经用这个借口处理过很多人了?   “不至于,陛下。”老公爵不赞同道,“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他离开帝都,放弃议长竞选即可。”   “把他的脸皮剥下来?”   “这太残暴了,陛下。”   “那把他的腿打瘸。”   “这也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皇帝抬头,瞥了沉默的白榆一眼,忽然露出一种轻挑却令人寒毛直竖的表情,问她,“那你说——对,就是你。你觉得该怎么处置他?”   突然又被点到名,白榆下意识说:“不能毒哑他吗?”   皇帝/老公爵:“…………”   白榆:怎么了吗,难道她说的不对?……暂时被毒哑总比毁容和被打断腿要好吧?   “说的不错。”皇帝突然笑了出来,那双金眸亮的惊人,“就按你说的办。”   皇帝的心情似乎莫名其妙地多云转晴了。   他来了兴致,要和老公爵继续讨论政务,于是把白榆他们领到了偏殿喝茶。   “你不在的时候,厄尔西曾经上呈过几份军团改革议案,那些议案你都看过了么?”皇帝说。   老公爵:“那些我都抽空看过,尤其是关于边境防线那几条,很有建设价值。”   “你夸起自己的孙子来倒是毫不谦虚。”   “哈哈。正是因为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现在才能安分做个闲人。陛下不妨也对他们多些信任。”   “你说得轻巧,预算从哪里来,下议院不可能支持……”   聊着聊着,话题就向白榆完全听不懂的方向滑过去了。   但谈论正事的皇帝确实靠谱很多。至少他不发疯了,说起话来也像个正经人,不再那么阴阳怪气的。   白榆板板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抿着杯里温热的红茶。茶香抚慰了她,让她的精神也微微松弛下来。   突然,正在和老公爵谈论公事的皇帝不说话了,而是直勾勾盯着她这个方向。   白榆头皮一紧。   “这茶怎么样?”皇帝的语气平淡,仿若这只是个寻常的问题。   “……很好喝。”出于保守起见,白榆露出一个乖巧至极的笑容,“谢谢您的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脸色又隐隐阴郁下来。   白榆简直纳了闷了,她出门前照过镜子,确认自己的外形没什么问题——相反,现在的她走在路上多少也能迷倒几个路人。但皇帝的表情就很微妙,仿佛她这副样子非常辣眼睛。   到底怎么了?明明他们长得那么像。   ……突然,她反应过来,正是因为自己和皇帝长得太过相似,每当她表现出不符合对方的审美的模样,他就会觉得不堪入目,好像连带他自己的形象都被侮辱了。   白榆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大意了,她之前居然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你实在弱的不像话。”果然,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除非你改掉现在这幅做派,否则你出门的时候最好戴个面具遮住自己,免得丢我的脸。”   白榆:“………”   她将视线悄悄撇向老公爵。果然,老公爵正在气定神闲地看戏,嘴角却挂着隐隐的弧度。   过分了!居然不提醒她!虽然装成柔弱小白花也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怎么突然哑巴了?……不许掉眼泪。或者我也叫人把你给拖出去,你可以在外面哭个够。”   “………”这人还有没有公德心,居然恐吓妙龄少女!   白榆纠结良久,故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下轮到皇帝沉默了。   他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面:“别笑,看着闹心。”   哭也不行,笑也不行,白榆低下头装鹌鹑。   “这孩子是个beta,殿下。”老公爵放下茶杯,出来救场,“您不必用那些标准去要求她,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何况她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我们只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顺风顺水,幸福快乐。”   “幸福快乐?”皇帝轻声重复,“真是奢侈的愿望。”   “但我相信,如果她父母还在,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突然,皇帝缓缓抬起头,直视老公爵。   他很少认真地直视谁的双眼,之前连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是心不在焉的、冷漠至极的,只有当他认真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眼中才会倒映出影子。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过问她的事?”   这话似乎很危险,但又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白榆却突然感觉如坐针毡。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皇帝那双金眸里酝酿的风暴和肆虐的暗影几乎要将人撕碎。但老公爵却依旧一言不发,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   “算了。”   他的语气中有浓浓的疲厌和颓唐,像是整个人被卸下力气似的,手中的杯子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都给我滚。” 第十八章   直到被轰出宫殿、重见阳光的之后, 白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站在原地,细细回忆刚才皇帝的所有表现,眼巴巴地望向老公爵——   ……刚才他们的对话, 是她想的那样吗?   果然, 老公爵也跟松口气似的,伸手微微扯开自己的衣领,道:“差不多了, 陛下应该能明白咱们的意思了。”   和阴晴不定的皇帝对峙还是需要些胆量的, 即使身份显贵如公爵也无法气定神闲。   刚才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皇帝:白榆只是个beta,承担不起继承权带来的压力, 希望皇帝不要过分苛责她。但皇帝的反应这么大, 恐怕是真的动了心思……   老公爵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孙女, 也有一瞬间在质疑自己的判断, 但想起利维娜和亚欣的惨烈结局,他很快就抛弃了那一丝仅剩的犹豫。   “我们回家吧。”他的手掌覆上白榆的额头, 慈爱地笑道, “以后,你就是伊尔洛, 也仅仅是伊尔洛。”   白榆迟疑一秒, 点点头。   看来她母亲封地上的那些产业真的只能充公了QAQ   “这位陛下的脾气真怪。”虽然一切尘埃落定,也算如他们所愿, 但白榆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陛下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吃过很多苦。”老公爵说, “前一位君主……也就是他的父亲,不是个对爱情忠贞的人, 娶了很多任皇后。那些皇子皇女们不是一母所生,背后又各有势力, 斗起来的时候杀人不见血。陛下的母亲早逝,又没什么人能庇佑他,一开始处境非常艰难。”   白榆一愣,这些八卦她倒没听说过。虽然前任君主换过三个皇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那时候皇室对外宣传的印象一直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就是运气不怎样,有好几个皇子皇女莫名其妙地夭折……有些人甚至认为,现在的陛下能上位也有一部分捡漏的因素,如果那些皇位竞争者都活到今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不管怎样,现在的陛下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那她的母亲利维娜公主呢?   一个盛名在外的、血统高贵的、美丽柔弱的omega,她在那场斗争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论陛下表现得如何,他还是很爱你的。”老公爵语重心长地对白榆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多来皇宫转转。”   白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像是在劝她关爱空巢老人一样。   但皇帝刚才又是讽刺她又是恐吓她,还摔杯子赶她走。她得心脏多强大才能无视这些威胁,“多来皇宫转转”?   “他跟我母亲真的关系很好吗?”白榆不禁怀疑道。   “……或许你不清楚,陛下和你的母亲——他们是双生子。”老公爵缓缓说道,“他们是彼此最重视的家人。”   双生……?!   白榆惊讶得失语。   难怪她和皇帝长的那么像。   “好了,不聊这些了。”老公爵微笑,步履轻快地往前走,“我们回家吧。”   ……   短暂地支棱一回后,白榆又回归了悠闲的咸鱼生活。   老公爵回来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她的事,还和之前他与皇帝谈及的军部改革议案有关。一时间老公爵和厄尔西都忙得团团转,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他们的人影。   没人管她了,白榆很想继续上线和大白鹅学机甲驾驶技术,但家里还有个精力充沛的阿诺德要应付。   初当哥哥的阿诺德就像是打了鸡血,天天围着白榆转。   一开始是经常敲门给她带各式各样的礼物,名义上是补偿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日贺礼,但实际上这些礼物里夹带着各种危险的“违禁品”——他送来的手表里有能麻痹人神经的毒针发射装置;送来的口红是直径只有毫米的单发电击子弹发射器;项链坠饰里装着个纳米炸弹,只要揪下来往外一丢就能爆炸;腰带抽出摁下某个按钮就能化身一柄短剑;耳环有在一定范围内扰乱信号的功能。   管家气得要死。   “阿诺德少爷,您的堂妹是个贵族小姐,不是个刺客!”   如果不是因为老公爵和厄尔西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管家绝对要把这件事严肃上报的!   阿诺德却皱着眉说:“可她也是伊尔洛家的一份子,又没有自保能力,行走在外多危险啊。我这都是为她考虑——你知道我改造这些玩意儿花了多少心思吗?”   管家板着脸:“可我觉得这些违禁改造品才是最大的危险。”   防身的武器不是没有,但这些东西的危险性太高,可靠性又未经验证,小姐用出问题来怎么办?   白榆自身倒是接受良好,觉得这些礼物新奇又有趣,可惜还没来得及做实验,就被管家全部收缴了。   那些东西被全部收缴的当晚,不服输的阿诺德悄悄爬了白榆的窗户,跟她说:   “既然不能借助外物,那咱们还是好好锻炼体质吧。这样,以后由我来给你定制体能训练计划。我每早晨五点开始晨练,你也跟我一起来……练完之后我再教你几招擒拿术。”   白榆眼神发亮——擒拿术也能适用于机甲格斗吧?这真是打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   于是她果断答应。   第二天,凌晨五点,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悄悄溜进阿诺德的训练室。   那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军事训练基地——地上铺设着某种白榆叫不上名字的高科技材质,既能够抵抗磨损,又适合各种体能训练和战术演练。里面还配备了先进的运动器械,配合高度逼真的虚拟现实技术和全息投影技术,让人可以在不同环境下进行训练和战术演练。   除了这些,阿诺德还着重向她展示了私人武器库。   满满的两墙金属柜,里面摆着各种不同能源的枪械设备。   “这些可都是真家伙。”阿诺德认真地说,“我平时也不敢乱碰。”   说着,他拍了拍手,那两面墙自动翻转,显现出两个独立的展柜里来。里面各放着一个红色的、半透明的圆球,外形跟宝可梦精灵球有些类似,球体里装着小小的缩影——   “这是我的两台机甲。现在都装在折叠空间里,打开就能使用。”阿诺德遮掩不住自得的神色,“一台是学校奖励的,一台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请人定制的。奖励来的那台先不说,定制的这台,从头到脚都融合了我自己对机甲的需求和理解……简直酷毙了。”   “这么厉害?”白榆目不转睛地盯着,兴奋地说道,“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阿诺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这些柜子都被锁住了。只有在长辈监控之下才能打开。”他垂头丧气,低声埋怨道,“厄尔西真是多管闲事。”   ……其实,白榆也能理解。毕竟是个小型武器库嘛,没有一点安全措施肯定是不行的。   只是对于阿诺德来说可能就比较“残忍”了。   这些都是他牺牲零花钱换来的“珍藏”,结果连摸一摸都要征得别人同意。   “厄尔西上学的时候也搞这个。那时候没人管他。轮到我他就管东管西,真是双标。”阿诺德对自己的哥哥不满已久,提到他就一腔怨气,为防止自己的心情变坏,他果断选择转移话题,“闲话就说到这里,咱们去训练吧!”   白榆点点头。   但她万万没想到——阿诺德上来就给她制定了负重20公斤、总长8000米的晨跑计划。   “……跑完我真的不会归西吗?”   “不会的,这是军校的最低入学标准。瞧,那边还有医疗舱。你要是真受伤了,往里面一躺,几小时就修养回来了。”   “……”那是传说中连重伤都能治好的医疗舱吗?晨练而已,不至于吧?   似乎是看出白榆的质疑,阿诺德身先士卒,先戴好负重、跨到运动器械上跑了起来。他的负重和跑步距离都是白榆的三倍,阿诺德却跑得神态自若,仿佛只是在解决一碟开胃小菜。   “…………”Alpha的体质都这么变态吗?他们还是人吗?   “来啊,宁希,不要犹豫,跑起来就对了!——只有迈出第一步,未来才有无限的可能啊!”   喊话的时候,阿诺德那双蓝眸亮得灼人。   白榆沉默一秒,俯身捡起负重,开始往自己身上缠。   ……   大概半小时后。   白榆颤颤巍巍地躺入医疗舱。   她双眼微微闭合,神情苍白却过于安详,像是睡着了。   阿诺德也喘着气摘下自己的训练设备,脑门上的金发被汗湿透。他挤了挤运动衫上的汗渍,望向医疗舱的方向,说:“宁希,你还好吧?”   阿诺德有些迟疑。   其实,他真没猜到白榆能一声不吭地跑完全程。结果她不仅做到了,成绩还相当优秀:作为一个不经常锻炼的beta,这可谓是令人惊艳的。   “……不太好。”白榆累得不想说话,“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起来吧。我们去吃早餐,吃完你就能恢复了。”阿诺德站起来去拉她的手。   “这医疗舱怎么没用啊?!”   “你只是体力透支,又没受伤,它当然不工作喽。”   阿诺德把几乎瘫在医疗舱里的白榆揪出来。   他们离开训练室,各自回房间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去离白榆最近的小餐厅里吃早饭。   老公爵和厄尔西都不在,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管家依旧保持高标准的自律性,每一餐都认真准备。   面对丰盛的早餐,阿诺德食指大动,用看似文雅实则狼吞虎咽的姿势快速消灭食物。   管家欣慰地点点头,随即将担忧的目光转移到白榆身上。   只见白榆盯着眼前的盘子,慢吞吞地拿一片面包,慢吞吞地往上抹果酱——   叮,她似乎没拿稳,餐刀落在桌面上。   于是她缓缓伸手,把餐刀推到一边。   低头咬一口面包,开始嚼。   一、二……管家在心里暗数。发现白榆两秒才嚼一下,没嚼几口就表示,自己饱了。   管家:“………”   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小姐心情突然不好了?还是说他准备的早餐不行……可是阿诺德少爷明明吃得很香啊。   一连三天都如此,管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白榆又没有明显的身体不适,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正巧,老公爵和厄尔西虽然工作繁忙,但还是嘱咐管家照看白榆生活上的变化。管家直接就把信息汇报过去:   “是的,小姐最近胃口不好。您也知道,宁希小姐不是挑食的人。而且她最近郁郁寡欢,总是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隔了一天,管家又再次汇报。   “小姐的胃口转好了。”管家语气诧异地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食量大增,几乎吃的和阿诺德少爷一样多——”   “这是正常的吗?”   不怪管家惊讶,连白榆自己都很惊讶。   她对体能训练的适应速度,远远超过她自身的预期。   她第一次负重跑完之后累得像条死狗,三天过去,她的状态就逐渐向阿诺德靠拢。不是不累,而是运动完后身体叫嚣着需要营养。那是种无法忍耐的、发自内心的饥饿。伴随着饥饿的生长,她的食量也一路走高,几乎和阿诺德持平,同时也理解到阿诺德说的“吃完就能恢复了”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很神奇,吃下去的食物真的能很快转化为能量,身体像加完油的车一样又能动起来了。   她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于是,管家很快堪破了这个迷题——当她不仅满足于晨练、而是每天花大量时间训练的时候,食量再次翻倍,管家也认清了她整天泡在训练室里的事实。   见白榆进展飞快,阿诺德也兑现承诺,开始教白榆一些擒拿术。   教起擒拿术难免跌打磕碰。这时候医疗舱就起了用场。什么擦伤、扭伤、挫伤都是小问题,躺进医疗舱半小时就给你治好,第二天又是个全新的人。   不过阿诺德也一直控制着力道,没有弄出关节脱位、脱臼、骨折之类痛的要命的伤。每教完白榆一招,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当一个沙包,让白榆试着来攻击他,但他鲜少反击——一来是对白榆的保护,二来他也不忍心下手。   他的刻意躲避却慢慢招致了白榆的心态变化。   白榆心里清楚自己和阿诺德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没有不识好歹到逼迫阿诺德拿出真本事来和她对练。只是,在阿诺德一次次的退让和躲闪之中,心里的某种渴望在疯狂滋生。   她想和谁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堂堂正正的,全力以赴的。   她向往一场真正毫不留情的战斗,就算她在顷刻间落败也无所谓……不,还是有所谓的。输得太快也让人不爽。阿诺德是萨兰军校的首席,整个帝国鲜有的双S级Alpha,同龄人中能击败他的本就凤毛麟角。她想找人挑战,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认定这种地狱难度的对象吧?   幸好,她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场所。   ——黑水杯机甲格斗大赛,很快就要开幕了。   *   晚上九点,白榆甫一上线,就被蹲守她的大白鹅给逮住。   “你总算出现了。”大白鹅语气微含抱怨,“你最近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叫你都是有事。”   “我最近一直在学习嘛。”撇去和阿诺德对练的时间,她挑灯夜战研读的那些机甲材料也不是假的,“你没发现我驾驶机甲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大白鹅一噎。他也不明白,白榆为什么放弃入门极快的智能模式而选择手操机甲,但白榆的进步他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不,或许不只是进步,甚至可以称作“进化”。   现在看看白榆的操作,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还是个新手小白呢?   “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大白鹅笑着说道。   白榆拍了拍他的肩,刚想说什么,就发现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个陌生的人影。   “你朋友?”白榆问他。   那是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人,身上套着皮质骑行服,微长的黑发及肩,脖子上方是个黑白配色的头套——   是个熊猫。   白榆:“…………”   又见一个头套君。   “那是我朋友阿乐。”   大白鹅冲对方招招手。对方仍旧站在原地,只是略一点头以示回应,看起来性格颇为冷淡。   “唉,阿乐你站那儿干嘛。”大白鹅有些无奈,只能带着白榆过去,互相介绍一番,“这是星星,我一个月前刚捡的小白;这是阿乐,我现实里认识的朋友。大家都是黑水杯的参赛选手,认识认识嘛。”   白榆眨眨眼,主动抬起手:“你好?”   对方虽然不甚热情,但也礼貌地回应:“你好。”声音清澈,但是雌雄莫辨。   他们加了好友。白榆瞧了眼,这人的ID叫“匣里金刀”。   这名取得好,比什么“大白鹅鹅鹅鹅”和“关掉星星睡觉”正经多了。   “今天叫你来呢,是想商量个事。”大白鹅清了清嗓子,对白榆说,“你现在偏向手操派,在机甲操作方面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所以我给你摇了个人。阿乐的技术可比我强多了。要不让她教教你?”   白榆有些惊讶:“这么好?还给我摇人?……为了这点积分你也真是拼命了。”   “可不是。”大白鹅低语道,“毕竟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嘛。”   “我不是免费的。”阿乐——也就是匣里金刀说,“他付了钱,不然鬼才来。”   白榆:“……”真是毫不留情的态度。要不是因为这俩人都是头套怪,她还真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事不宜迟。”匣里金刀指了指训练场的位置,“我赚的是时薪,我们马上开始吧。”   训练场内,两人各自就位。   通过这些天的研究,白榆已经把虚拟世界里有的机甲型号和特点都记了下来。她一眼就看出对方驾驶的是S级机甲。而对方手中通体雪白、泛着点点霜色特效的长剑是去年推出的限量款武器,叫“龙泉”。   ……这也是个氪佬?还是从大白鹅那里借的武器?   两台机甲对峙片刻,匣里金刀突然迈出一步。白榆一边留心对方的剑出在哪里,一边操纵着机甲后退。   突然,匣里金刀的机甲向前猛冲,蓦然出现在她面前。白榆一个翻身,下意识操纵着机甲撒腿就跑。   他们一个追一个逃。匣里金刀的剑快如闪电,每招都是冲着要害去的,但白榆凭借灵巧的身法躲了一回又一回。   如此绕场半圈后,匣里金刀冷声道:“你能不能别一直逃跑?”   白榆也很冤枉——她想练练刚学的擒拿术,结果匣里金刀跟她比剑。冷兵器嘛,练没练过的差距一目了然,那她岂不是又只有挨打的份?   白榆深吸一口气,回身抵了两招剑势,就差点被匣里金刀挑翻在地,剑也丢了。   她余光瞥到场地的一角,控制着机甲再次开始躲避匣里金刀的攻击,把她隐隐往场地的死角引。   匣里金刀只当她慌不择路,长剑狠狠挥出,劈入她的肩头。   却没想到下一秒,白榆单手将长剑握住,死死压入自己的肩膀,同时操纵着机甲悄然迫近,一手抓住匣里金刀的手臂,将之掀翻。   匣里金刀的背砸在墙壁上,刚想反抗,却被白榆用双肘制住。两台机甲的距离无限贴近,匣里金刀就这么被困死在狭窄的死角中。   “不错嘛,你这不是学过格斗术?那家伙还说你是小白,什么都不会。”   “刚学的,也只会一点点——”   突然,匣里金刀抬起膝盖直击白榆的手臂。刚才她的肩部就已经遭到重创,匣里金刀这么一击,她那只胳膊几乎已经软绵绵地挂落下来。   匣里金刀趁势一脚踢上她的胸口,拉开距离,反手一剑直取她的脖子。   白榆早有预料一般,原地跳了起来,掐好时机,在下落的瞬间踩住对方的剑,用完好的那只手臂一拳挥向匣里金刀的脑袋——   匣里金刀有瞬间被打懵了。   很快,匣里金刀清醒过来,下手是前所未有的残暴,几招把白榆的机甲大卸八块。   “再来。”匣里金刀用剑指着白榆,语气里有烦躁,但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战意。   虚拟世界的好处就在于数据随时刷新,坏掉的机甲可以一键修复。   白榆默不作声地刷新机甲,然后控制机甲冲了上去。 第十九章   又打完两轮, 匣里金刀停了下来,开始指导。   “你的战斗意识不错。”匣里金刀评价道,“但如果你想通过预选赛, 最好避开近身战。”   “机甲是种特殊的武器, 就像身体的延伸。一个人的格斗技巧固然影响他驾驶机甲的水平,但不是每种格斗技都能在机甲战斗中完美复现。但现在,你对这方面的概念还是模糊的, 贸然使用格斗技巧很容易翻车。”   匣里金刀用一句话总结:“你缺乏经验。”   “缺乏经验不正该多练习吗?”   “可是时间不够了, 黑水杯一周后就要正式开赛。冷兵器对你而言难度过高,你改使枪吧, 胜算更大一些。”   白榆从善如流, 换了把激光枪做武器。   “打架的时候别让对手近身——放风筝, 懂吗, 然后用枪慢慢磨死他。你和这种打法完美适配。”   白榆沉思一秒:“……这打法是不是有点猥琐?”   匣里金刀:“要么猥琐,要么输掉比赛, 你自己选一个。”   白榆:“那我还是选猥琐。”   “那就行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多练练枪法, 就让那只鹅当你的活靶子吧。”说着,匣里金刀结束教习, 从机甲里跳出来, 低头掐了掐表,教学时间正正好好三个小时。   匣里金刀满意地点点头。   “冒昧问一句。”白榆也跳下机甲, 有些好奇地凑到匣里金刀身边,“你的时薪是多少啊?”   “三千星币一小时。”   也就是说光这一场陪练就支出去快一万星币。   白榆顿时一阵牙疼。不知道该说大白鹅财大气粗还是人傻钱多。   “别嫌我贵。原本我不想来的, 是那家伙硬拽着我来。”匣里金刀双手环胸,说道, “我们都在准备明年的军校入学考核,时间本来就紧张。等进了军校就是另一番天地, 天天能摸到真的机甲,谁还在意虚拟世界里的成就?……只是那家伙这几年花费在虚拟世界里的钱和精力都太多了,执拗地想给自己的账号一个圆满的结局,也就是达成机甲全图鉴收集,就差那么些积分,没办法。”   原来如此。   难怪大白鹅总说“时间不多了”   ………按照军校生的时间安排表,他以后确实没空再这样全情投入地在虚拟世界里玩耍了。   “你们这样搞得我很有压力。”白榆叹息道,“好像我一不小心就会辜负他的梦想似的。”   “没事,你尽力就好,反正是他一头热。”匣里金刀毫不介意地摆摆手,给大白鹅发了条信息,随后就原地下线了。   虽然匣里金刀是大白鹅花大价钱雇佣的教练,但训练过程中大白鹅也没有在一旁监工,似乎很放心匣里金刀的教学质量。直到匣里金刀下线,他才姗姗来迟地进入训练空间。   “我来了!接下来是要练习射击对吗?”大白鹅像是接下训练白榆的接力棒那样,开始替她安排训练内容,“咱们先试试活靶射击怎么样?”   白榆想了想,抬起枪来,对准他。   “匣里金刀让我拿你当靶子。”   大白鹅:“……?”   白榆真诚建议:“咱们练练?”   大白鹅瞪大眼:“瞧不起谁呢,我好歹也是军校预备生好不好!”   白榆微笑了一下。   枪声瞬间响起,两人开始交火。大白鹅瞬间反应过来,举枪反击。   一时间,子弹如雨点般飞溅。大白鹅的枪术迅捷而准确,每一发子弹的轨道都能命中目标。但白榆偏偏像是浑身长满眼睛,如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般在场地里窜来窜去。   白榆的激光枪火力更大,但射速更慢。她拉开和大白鹅之间的距离,侧身躲过两颗擦着她飞过去的子弹,枪口枪瞄准大白鹅的胸膛,狠狠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燃烧的激光自枪膛中喷出。大白鹅凌空跃起,躲过一击,没想到却恰好撞上转瞬到来的第二发、第三发激光!   白榆的动作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开枪的间隔也近乎为零。唯一的解释是她早就料到了大白鹅躲避的方向,这都是提前算好的。   大白鹅在空中侧仰翻身,勉强躲过那几发激光。他稍稍松口气,控制着机甲落地,还没踩上地面,激光弹就又追着他落脚的地方来了。   “握草!”   大白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接下来的他就完全陷入了白榆的攻击节奏,不停躲闪,上蹿下跳,像在热锅里跳踢踏舞。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猛?”大白鹅大喊道,“难道你用了什么作弊插件?”   “我以前为了防身练过枪。”白榆笑眯眯地说道,“别的不说,打人还是很精准的。”   她的枪法确实很神,尤其当射击的目标是活物的时候——那是一种天赋般的直觉,每次开枪之前,她都能大概猜到对方下一步会落在哪里。她能安安稳稳地在G星那个混乱的地方长大,当然不可能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匣里金刀说的对,她缺乏近身战斗的经验。既然如此,那就扬长避短吧。   大白鹅不说话了。他左手一挥,机甲外壳膨起延展,像是一面盾牌那样挡在他身前。他挥舞着盾牌,脚下蓄力,身体弯成圆弓似的形状,然后以流星般的速度冲出去。   肉眼已经完全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白榆一抬眼,在那瞬间抬起右手,手腕处弹出一柄光刀,对着面前的那道影子狠狠一划。   砰!火花四溅!   当那些耀眼的火花散去,只见大白鹅的盾牌已经架上了白榆的脖颈。而白榆的光刀已经在盾牌上划出深深的一道痕迹,刀刃隐隐卡在大白鹅机甲前胸的缝隙里。   “……要不,咱们算是打个平手?”大白鹅小心地建议道,生怕白榆突然翻脸。   “好啊。”白榆语气温和地先松了手,仿佛刚才用子弹将人逼入绝境的根本不是她。   “你这一手那么厉害,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不透露一下?”大白鹅的两只豆豆眼夸张地蓄满晶莹的泪水,“搞得我以为你突破预选赛都费劲。你没上线这几天我可担心了,生怕你因为没有胜算就跑了。”   白榆:“……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或者说,这代机甲科技的发展超越了她的想象,她没预料到机甲会这么好使。   “不对劲。你用枪和阿乐打过没?”   “没有,还没来得及。”   大白鹅忍不住笑出声:“阿乐一定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她还让我监督你多练练枪法,等她看你正式比赛的时候,怕是要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窃笑两秒,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郑重地问白榆,“对了,你这么强,没考虑过去军校读书吗?”   白榆:“啊?”   “你啊什么呢。就算你是Beta,A级精神力的Beta在军校里也不算资质差的那批。”大白鹅想了想,“只要你的目标不是萨兰、沨丹、提比尼斯之类的顶尖军校,被录取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白榆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大白鹅见她像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更加为她着急:“真的,信我,你很有天赋。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的目标是那些排名靠前的军校,他们更不会因为你Beta就埋没你。军校的入学考试只看实力,你搏一搏,说不定还真就鲤鱼跃龙门了!”   白榆微微顿住:“可是我上军校干嘛?”   “你不喜欢机甲吗?!”大白鹅震声道,他的话语有种振聋发聩的效果。但,作为一个狂热机甲发烧友,他的逻辑非常简单: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抗机甲的魅力!   白榆一愣,陷入沉思。   她只是流露出了一丝动摇,大白鹅就抓紧机会疯狂向她卖安利,还给她塞了一大堆材料,包括各大军校的招生简介、考试内容、教学环境、就业前景等等。可以看出他是下苦功整理这些数据的,白榆难以抵抗他的热情,只好哭笑不得地收下。   或许,她真的可以挑个时间研究研究。   ……   上军校的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等她下线、从全息模拟舱里出来,那些炮火、硝烟、战斗就仿佛离她远去,仿佛她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什么机甲。   接下来的几天,老公爵和厄尔西依旧在军部忙碌,阿诺德也收到同学的邀请,出门旅游去了。   就留下白榆一个人,在公爵府里体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而腐朽的生活。   阿诺德不在,但她还是照着之前的计划表锻炼身体。某天,她运动完从浴室里出来,对着镜子擦拭自己的头发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腰腹已经显出了清晰的马甲线!   “……”白榆惊呆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既新鲜又高兴,同时下定坚持锻炼的决心。   就在她乐不思蜀地提升体质的时候,管家突然委婉地通知她:列娜西家族想再次请她去做客。   “?”白榆略有不解,“列娜西家的琳小姐不是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吗?我这时候去,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反正琳小姐不这么认为。”管家思考片刻,说,“或许是上次的意外,琳小姐觉得没有招待好您,想请您再去玩一趟。”   想起那个长相美丽又性格直爽的琳小姐,白榆倒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她和对方还挺聊得来的。   要不……再去玩玩? 第二十章   白榆没想到, 自己会这么快再次出现在列娜西家。   这次悬浮车换了个地方降落,地点在室外。刚刚踏出车门,就一眼望见海面银浪粼粼, 白鸥振翅欲飞。   “这颗星球的造景真不错。”无论看多少遍, 白榆都会发出一样的感慨。   “确实。这颗私人星球的建造史还不到五十年。列娜西家族当初造它的时候花费了不少心思。”管家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花了不少星币。”   这些天白榆也收到一些关于列娜西家族的情报。这个家族的爵位不高, 但是富得流油, 重点和皇室的关系也不错,每隔一两代就会有嫡系或是旁系的子孙去往皇宫充当“皇太子伴读”之类的角色——当然, “皇太子的伴读”从来不止一个。   眼前这颗私人星球, 只能彰显列娜西家族财富的一角, 就像镶嵌在皇冠上的一个宝石。   白榆暗暗下定决心, 一会儿要向琳·列娜西取取生意经,教她点投资秘诀什么的。那么一个漂亮又大方的姐姐, 一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和琳派来的接引人沟通之后, 对方把她领向了一片沙滩。   白净的细沙在蔚蓝的天空下蔓延,清澈的海水打着卷一下下拂过岸边。不远处撑着几把颜色鲜艳的遮阳伞, 伞下竖放着乳白色的躺椅。琳·列娜西穿着一身绕颈式的红白条纹比基尼, 正懒懒散散地趴着晒太阳。她舒展的姿态使身体曲线尽显,皮肤白得近乎发光。   “呦, 你来啦。”听见白榆的脚步声,琳在躺椅上翻了个身, 踩着沙子走过来,“好久不见, 宁希。”   “也没有‘好久不见’吧。”白榆看着眼前这个艳光照人的omega,心想, 距离她们上次见面好像只过去半个月。   “上次我不是说过吗,有机会就再请你来玩一趟。”琳笑眯眯地说道,“你也是够宅的。听说你这半个月除了去一趟皇宫,就没再出门了?还在玩你的全息模拟舱?”   白榆闻言一愣,随即叹息:“又是厄尔西哥哥传出来的消息?”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亲热地揽住白沙的肩膀,“反正我不介意多招待你几回哦。以后你有空可以随时来度假——这地方只有我和我的弟弟会来,清净得很。”   “你弟弟?”白榆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你弟弟怎么样了,他的精神体还好吗?”   琳露出一个微笑:“他很好,可精神了。对了,你不是很喜欢大海吗,今天再下去玩一趟如何?——要不要试试真正的潜水?”   上次白榆为了不弄湿衣服和头发,加上安全防护的需要,选择了完全将海水隔绝在外的装置。但现在她们所在的这片海域被提前清理过,很安全,属于可供客人们下水游玩的场所。   白榆想了想,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传统精神,决定体验一下新项目。   反正都是免费的。   于是白榆跟着侍从去了沙滩不远处的一座木屋里。侍从恭敬地让白榆一个人进去,自己则守在屋外。木屋里有面高高的镜子。镜子对准白榆的身体上下扫描一遍,给出精准的数据,然后展示出颜色、式样各异的泳衣。白榆试了几件,镜子立马反馈出上身效果。   选好款式之后,没过几分钟,侍从就带着泳衣和潜水所需的一干器材敲响了木屋的门。   列娜西家提供的潜水器材都相当轻便,重量和白榆上次潜水携带的东西差不多。她兴冲冲地回到沙滩上,却发现琳正坐在遮阳伞下噼里啪啦地敲着光脑键盘,看起来是在和谁聊天。见白榆来了,她瞬间熄灭光屏,抬头笑道:“不错嘛,小朋友,还有马甲线呢,看来平时没少锻炼啊。”   “虽然我很高兴你夸赞我的身材,但你不打算和我一起下去玩吗?”   “我有点急事要处理,等会儿再来。”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含蓄的、高深莫测的微笑,“你先去吧——对了,你是新手,最好还是找经验丰富的人带带,可别自己随便下海哦。”   白榆觉得琳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有急事、等会儿再来”这个台词也有些耳熟——琳上次抛下她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你这个东道主做的也太随便了。”白榆扶额,“那我先去,你记得快点来哦。”   琳点头,优雅地翘起手指,做了个“OK”的姿势。   看着白榆的身影逐渐往海岸走去,琳深吸一口气,目光幽深。   她掏出光脑,开始发信息。   “目标已经出发——往西南方45度方向前进,预计三分钟内到达一号海岸。”   消息发出后,聊天对象的头像闪烁了一下,表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收到。”   ……   白榆一个人漫步在海岸线上。   海水从她的脚趾缝流过,湿润的细沙踩上去有种微微的粗粝感。   几分钟后,她对列娜西家族的不靠谱有了全新的认知:上次那个潜水场馆至少还有负责人看管设备,这海岸边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啊。   新手潜水需要老手带?那为什么不给她安排个指导老师?她知道琳大约是从小在这颗星球玩儿大,绝对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但琳总是迟到。   她叹息一声,看着白茫茫的潮汐,总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预感。   突然,她看见了一个身影。   有人正在起起伏伏的海浪中行走。   那是个年轻的背影,身姿挺拔,身上没有明显的肌肉,但也秾纤合度,最显眼的是他那纤细的腰部——   那人似乎觉察到白榆的视线,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有些苍白的脸,黑色的眉眼,缱绻似风与浪花交织成的诗篇。   他看了白榆一眼,然后微笑起来,暗红的唇瓣有种罗德斯玫瑰般刺目的艳丽。   “……你好。”他和白榆打招呼,仿佛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般自然,“你也来潜水吗?”   白榆:“……啊,嗯。”她说着,视线忍不住下移。   海浪在对方腰际的位置翻腾,时不时溅起晶莹的水滴,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汇聚成水流,沿着紧致漂亮的腰线滑下去。   有那么两秒钟,白榆完全没说话。但对方却毫不在意。   他像是刚刚上岸的、纯真又美得妖异的人鱼那样,对白榆伸出手。   “你现在想下去吗?”他的声音有种特殊的格律,温和而动听,“我来带你吧。”   白榆眨眨眼,没有动,又认真看了眼他的脸庞。   渐渐的,少年的耳根开始泛红。他微微侧着视线,没用直视白榆,周身的气场却渐渐软化下来,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无辜的气质。   “好吧。”白榆选择握上他的手。   他的体温很低。大概是海水的缘故,掌心有一丝滑腻。   两人双手交握之后,他小心地、用力地握了一下白榆的手。   “我叫宁迦。”   他低声而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白榆的话让宁迦一愣,略微抬起头,“你的精神体是那只离家出走的大水母,对吧——就是那天被琳小姐捉走的那只。”   宁迦:“……”   “你和那只水母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嘛。说起来,那只水母还在吗?要不让它来跟我们一起潜水吧,肯定很好玩。”   宁迦:“…………”   好消息,白榆好像还挺喜欢他。   坏消息,白榆似乎更喜欢他的精神体。   ……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白榆和宁迦相携出现在了琳的视线里。   琳被太阳晒的有些发昏,戴了个墨镜,正在喝果汁。见两人并肩走来,她会心一笑,道:“你们玩的怎么样?”   宁迦先到桌边,递给白榆一杯果汁。   白榆接过果汁,喝了一口:“是挺好玩的,下次再来。”   准确的说是一人一水母在海里玩得不亦乐乎。而宁迦负责在边上指导白榆潜水,顺便负责感知海底有没有危险生物。   但宁迦没有任何不满,相反,他的眉间轻轻一松,说:“你开心就好。”   琳看着两人的互动,问:“你们这算是交上朋友了?”   “你说呢?放了我两次鸽子的琳小姐。”白榆把杯子轻轻一扣,“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信你的承诺了。”   “好嘛,对不起。”琳果断选择道歉,“晚上请你吃饭,补偿你怎么样?”   白榆说这还差不多。   一顿晚餐吃的宾主尽欢。   吃完晚餐之后,白榆毫无留恋地告辞,光速坐上自家的悬浮车。   回程的路上,管家看着白榆像是轻轻松了口气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宁希小姐,您现在还是不适应和列娜西家族的人交往吗?”   “我是不适应和omega交往。”白榆咬着字眼,说道,“omega太恐怖了。”说着,她突然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   管家忍不住笑了一声:“之前我看您那么受omega欢迎,还以为您是擅长应付omega的类型。”虽然他们上次逃跑了,但那单纯是因为人太多,跟明星躲避记者是一样的道理。   “算了。硬要说的话,比起omega,还是alpha好应付一些。”   至少alpha不会有九曲回肠的心思,也不会点亮什么魅惑技能。   天晓得,她这个Beta今天差点就被宁迦的腰给煞到了。   真可怕,难怪那么多alpha整天嗷嗷叫着想娶omega。弄个漂亮大美人摆在家里,可不得高兴地每顿多吃三碗饭吗?   “说起来,琳小姐的婚礼马上要到了,到时候老公爵和厄尔西少爷之间必定有一个会出席。至于您和阿诺德少爷,就看你们的意愿了。您打算去吗?”   “去吧。”白榆说道,“毕竟他们算是我在帝都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就再好不过了。”管家欣慰地点点头,“自从宁迦少爷被匹配对象拒绝之后,列娜西家族一直受流言困扰,想必他们一定会更加隆重地对待这次的婚礼……”   “什么?”白榆不可置信,“什么叫被匹配对象拒绝?”   是哪个没品的家伙?!   然后白榆就听说了因为宁迦的精神力等级过高、拥有特异的精神体,以致于失去匹配权的事情。   现在流言已经传遍满帝都星。   白榆哑然。   她突然回想起宁迦苍白脆弱的脸,想起他无数次期期艾艾望向她的眼神。她本来以为omega的天性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是实在找不到朋友倾诉,所以才想跟她做朋友吧?她是Beta,自然不会像A和O那样思考,不会觉得宁迦就是“低人一等”的存在。宁迦和她往来也能获取一丝喘息之机。   所以他才一直粘着她?   思考间,白榆的光脑恰好收到了一条来自琳的信息:   “今天谢谢你,宁希。宁迦已经很久没这么和朋友交谈过了。”   “不过,我看他整天闷闷不乐,也不是个事儿。不知道你最近在全息网络上玩些什么,能不能带他一个?就当解解闷了。”   “这算是我的委托——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作为报酬,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最新的市场消息。无论是你或是你的其他朋友,抓住这个机会,多少都能赚些零花钱玩玩。”   白榆:“……”她对琳小姐概念里的“零花钱”数额表示怀疑。   白榆沉默片刻,开始天人交战。   回家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爬上线,和大白鹅与匣里金刀讨论这事。   最近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也算半个固定团队。黑水杯开赛在即,白榆可能会没空照顾宁迦,有时候就得托大白鹅和匣里金刀照看。   大白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多带个萌新来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们把你教的多好!”   白榆:“他是omega。”   大白鹅被整不会了:“啊?”   白榆接着说道:“也不用大家做什么。如果他不适应这里的氛围,那也没办法,他自然会离开的。”   大白鹅:“也、也行吧。”   匣里金刀则只有一个问题:那些市场信息保真吗?真的能赚到钱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匣里金刀表示,就算那个omega进来后哭着喊着要离开,她也会尽力把人留下来——随着这几天接触的深入,白榆知道了匣里金刀是个女alpha,大白鹅说她“面冷心硬”,想必威逼omega这种事她也是说到做到——于是白榆只能急忙打补丁,说就算宁迦来了之后不适应,那些投资信息还是会给的,让匣里金刀不要太紧张。   就这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宁迦上了线。   他的初始登录地点在广场上。   刚刚上线,他就被黑压压的、拥挤的人群淹没。到处都是人。他们交谈、吵闹、大笑,不少人手里还拿着颜色鲜艳的饮料。   宁迦略感迷茫。他第一次身处人潮之中,觉得自己的存在被无限缩小,紧张感却被无限放大了。   逐渐的,他开始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所有人的面孔就像蒙上一层灰雾——   “宁迦!”   有谁的呼喊声响起,在刹那间被嘈杂的人群淹没,却让宁迦在瞬间清醒过来。   他重新被带回喧嚣的尘世。   宁迦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然后就被一个人牢牢握住了手腕。   那是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但宁迦能透过这些虚假的信息判断出唯一真实的存在。   “宁希。”他急促地呼吸几声,悄声呼唤道。   “还好,找到你了。”白榆明显松了口气,“忘了告诉你别选广场做登陆地点……他们要在广场上直播黑水杯的预选赛。”   “……预选赛?”宁迦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转身,才发现广场的最中央有个明亮至极的大屏幕,上面用分屏的形式播放着比赛。   刀剑互搏。枪炮嘶鸣。   ……是机甲格斗赛。 第二十一章   明亮的屏幕倒映在宁迦的视网膜上。   宁迦缓缓眨眼, 对白榆说:“宁希……”   “嘘。”白榆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在这儿别喊我本名。刚才我差点找不到你,被迫无奈才喊你的名字。虽然大家都盯着屏幕看, 应该没多少人会注意到我们……但还是尽量喊代称吧。”   宁迦:“那我该叫你什么?”   白榆:“看我ID。你叫我星星就行。至于你……你怎么直接用名字做ID啊?”   白榆看着自己好友栏里新出现的“——宁迦——”, 默然无语。   宁迦用自己的名字做ID,还已经被人占用了,不得不添加一些符号才成功登录。因为“宁迦”也算是帝国文化中比较传统的男孩儿名字, 虽然不算烂大街, 但同名者不在少数。   这种情况下,白榆就算直接喊他的名字, 别人也会以为她是在喊他的ID。   这算什么?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一片树林?   算了, 这么一来倒也省事。   白榆拉着宁迦的手把他带到广场的角落, 那里人群不那么密集, 也没那么吵闹。其实每个人都能通过个人屏幕观看比赛,只是总有爱凑热闹的人喜欢那种大家一起聚在大屏幕前争吵讨论的氛围。   大白鹅和匣里金刀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这是大白鹅, 这是匣里金刀。”白榆帮宁迦介绍, “你别看他们都戴着头套,其实他们是正经人, 不是什么怪咖。”   大白鹅微微瞪大眼:“我们怎么就怪咖了?不就戴个头套而已, 多可爱啊!”   “别把我和你这个头套怪混为一谈。”戴着熊猫头套的匣里金刀冷漠地说道,“我这个账号当初是你建起来的!只是修改外貌要钱, 不然我早就摘了这个碍事的玩意儿。”   大白鹅皱眉:“这就不对了,阿乐, 你头上这可是熊猫头套,限量款啊。你懂不懂熊猫的含金量?没有人能拒绝熊猫的——”   匣里金刀冷哼一声:“我拒绝。”   大白鹅倒吸一口气:“我不信, 一定是你的审美有问题。新来的这位朋友——宁迦是吧,你说, 难道这个熊猫头套真的很丑吗?!”   突然被卷入争端之中的宁迦:“……”   他认真地打量一眼匣里金刀的头套:“熊猫本身很可爱,这个头套的设计也……很有特色。”   他诡异的停顿和真诚的神情让白榆和匣里金刀双双笑出声。   仿若整个人失去色彩的大白鹅:“……”所以没有人在意我,是吗?   “先不聊了。等会儿就到我了。”白榆查看一眼系统里的开赛提示,说道,“宁迦,你就先在这儿等我,我打完比赛马上来找你们。”   黑水杯的参与选手太多,所以从复赛开始才会启动循环赛制。预选环节都是淘汰赛。老手输三场直接出局,新手则由于“新手保护期”的存在,输光积分才会被淘汰。   赢一局奖励三十积分,输一局倒扣三十积分。   白榆能赢下多少积分,直接影响到赛后她和大白鹅之间的交易。   大白鹅这么多天的呕心沥血,就等着这一天。   白榆离开后,剩下三人在附近找了个露天的休息区,坐下观看比赛。   “让我看看她的对战表……”大白鹅的语气简直比他亲自上场比赛还要紧张,“有了!呼,还好,前五场都是没听说过的杂鱼……”   匣里金刀:“你紧张什么?她那个水平不通过预选赛才奇怪吧。”   宁迦的视线静静转移到光屏上,看了眼白榆的ID,问道:“你们不去参赛吗?”   “我不参赛。他是怕掉积分。”匣里金刀简明扼要地答道。   宁迦点头。   他真的没想到,白榆整天泡在全息模拟舱里居然是因为这个。   但这似乎也并不奇怪,毕竟她是伊尔洛家族的人。或许这种本能早已刻在了她的基因里……   乍然想起“基因”这个词,宁迦的心脏兀然传来一阵钝痛。然后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忙不迭地响起来:还好,还好,宁希不是alpha,她不需要omega来陪她度过发热期。正因为她不是alpha,伊尔洛家同意他们在一起的概率也更大……   他重复着、无限次数地咀嚼这个名字。因为她是他的光,他的未来,他此生仅此一次的幸运。   宁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赛事。   属于白榆的第一场对决已经开始。   他们的赛场都是虚拟空间随机刷新的。   白榆驾驶着银白色的机甲落在一片古旧的废墟之中——眼尖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她驾驶的是一台性能彪悍、价格高昂的A级机甲。她左手持枪,右手握着一把光刃,往那儿一站,别的不说,至少架势还是很漂亮的。   而她的对手驾驶的机甲则更为狂野一些,四肢和背部因为装载了许多火力设备而显得略微臃肿粗犷,黑色机翼上用红色喷漆喷出两个潇洒的大字:“霸道”。   空中浮现出透明的光屏,时不时刷新白色的字体。   “黑水杯第一轮预选赛。”   “黄铜段位:鬼山羊 VS 黄铜段位:关掉星星睡觉。”   “比赛将在十秒倒计时后开始。”   两台机甲在第一时间瞄准对手,各自就位。   “十,九,八,七……”   场外。   “她第一场就遇见这种火力压制形的对手?”大白鹅有些担忧,“没问题吗?”   匣里金刀懒得搭理他。   而宁迦神情平静、无比专注地盯着屏幕,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倒计时来到最后五秒。   “五、四、三、二——”   “一”字还没彻底冒出来,就见对面那台机甲突然抬起枪口向白榆的方向发出一炮。   火光如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裂,白榆警觉,就地一滚,沿着废墟向下滑落到一片掩体之后。   还没等她举枪反击,整片虚拟空间突然开始闪烁耀目的红光。白榆一愣,发现自己的机甲操作界面被冻结了——想必对方也是一样。   空中飘来一个吉祥物似的机器人,操着一口童声说道:   “警告。选手‘鬼山羊’存在违规行为。选手‘鬼山羊’存在违规行为。”   “根据裁定,比赛结束。”   “碰”地一声,空中绽开一大片烟花和彩带。屏幕上鬼山羊的名字由白变黑,而白榆的积分滚动,停留在了“330”的数字上。   白榆:“……”   在场外围观的众人:“…………”   “噗哈哈哈。”大白鹅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一枪开的好啊!”   匣里金刀鄙夷地看他一眼:“预选赛里水货很多,还有不少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像这种连心态都没稳住的也不在少数,你还怕她输?”   白榆就这么无痛升入第二场比赛。   第二场比赛,她的对手不再是个新手,老老实实等着倒数结束,掐着点向她冲了过来。   白榆单手持枪,一边快速后退一边稳定点射。嗡地一声,对方的机甲身上浮现出金色的屏障——那是粒子盾,能抵挡火力不大的攻击,只是粒子盾撑起的每分每秒都在消耗能源。   只见那台机甲眼中金光一闪,引擎燃动的轰鸣声骤然炸开,它近乎化为一道残影,直挺挺地飞向白榆。光刀高高抬起,刀锋在霎那间充能完毕,向她直直劈下来!   白榆丝毫无惧,轻描淡写地在操作台上点了两下,机甲如燕子般轻盈地旋身、飞起,然后一脚踹在对手的背后,把对手踹的趔趄两步,险些趴在地上。   “又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大白鹅摇头。   匣里金刀辣评:“连基础操作都是个半吊子,他怎么敢给自己的机甲上高爆发性能的?是赶着找死吗?”   “别这么说嘛,至少人家也算勇气可嘉……重点是他还来给咱们送积分!看在那可歌可泣的奉献精神的份上,咱们还是不要太苛刻哈。”   宁迦:“……”   他们说的没错,白榆对机甲的操控水准明显比对手要高一大截。她甚至不需要费力放风筝消耗对方的能源,只靠拳脚就把对方干趴下了。   随后是第三场、第四场……   她动作越来越快,下手越来越果决。她似乎完全适应了比赛的节奏,每次把对手打趴下的行动迅捷如风,行云流水,单场比赛的用时也在逐渐缩短——当然,再短也短不过第一场比赛。毕竟第一场比赛的用时是负一秒,在所有记录中也是无出其右的。   白榆逐渐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关掉星星睡觉?……这什么人啊,没听说过。”   “她的积分越爬越高了!”   “初始积分是三百?她是新手?别开玩笑了吧!这是哪个大神开新账号来黑水区炸鱼塘啊。”   “大神?这算什么大神,在预选赛里虐虐菜而已。能不能别逮着一个黑马就使劲吹啊。万一进了复赛就被淘汰你们打不打脸啊。”   “频道里有赛事回放,你自己看看她的操作!……乖乖,什么叫枪神,这才叫枪神。真正的弹无虚发啊。”   黑水杯赛事组真的很会做人,检测到白榆在人群中的讨论度飙升,系统很快就出了简单粗暴版本的个人剪辑。她神乎其技的枪法固然引人惊叹,但让人看了最爽的是另一个方面——她不动则已,一动就利落地击败敌人,就像是伸手折断一根树枝那样轻松而干脆。   看久了,人们甚至觉得她有点恐怖。   ……她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识破对方弱点的?   而白榆在连胜八场后,还在继续挑战。   她的大脑与身体共同运转,所有关于机甲的数据在她脑中清晰地浮现。它们原本只是苍白的、死板的数字,却在一次次的对战中逐渐活跃起来。   就像人存在弱点,每台机甲也有属于自己的弱点。   如果操控者对机甲有清晰的认知也就罢了……一旦他们的对敌策略和机甲的性能背道而驰,那就会产生明显的缺陷。   她只要能抓住那些缺陷,就很少失手。   打完十场后,她长吁一口气,点击系统的结算界面,刷卡退出虚拟空间。   就在她退出空间的一瞬,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风铃似的声音。低头一看,她掌心的黄色金属硬币流光一闪,变成了青铁色。   她有些好奇地拿起硬币看了看。硬币升级后的颜色是一种充满静谧、冷艳的色彩,仿佛雨过初晴的明朗天空。   难怪大白鹅说让她赶紧升级。黄铜和青铁的段位硬币颜值差距还挺大哈。   “叮”地一声,硬币被她抛起,在空中匆匆翻转,然后稳稳落回她掌心。   ……   一小时后。   全息模拟舱的弧形舱门缓缓打开。宁迦睁开眼,爬出模拟舱。   他打开房门,琳就坐在不远处。   自从宁迦出事后,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就像此刻,她本该出现在另一个星球上参加列娜西旗下某一集团的董事会议。但她宁愿配合时差在深夜开会,也不愿意离开。   宁迦在桌边站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虽然她外表美艳,但没什么表情地垂眸看人的时候,却自带一种距离感与压迫感——会议中没有谁敢轻视她,集团雇佣的高管做述职报告时也要时不时观察一下她的脸色——这种压迫感不仅对外人生效,对宁迦更是生效,所以宁迦从不会轻易打扰她。   很快,有侍从给他送来睡前要服用的药剂和补品。   宁迦脱离重病状态已经将近两周,但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体脱离控制给他带来的伤害比想象中更深邃,甚至让他短暂地失去了身体知觉。本来他的恢复期还要更久,但他卯着一股劲拼命做康复训练,配合列娜西家用金钱堆出来的超前的医学技术,现在他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稍微有些虚弱而已。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还成功和对方搭上关系。   医生提供的药很苦,喝下去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在作呕。本来医生主动提出要改良药剂的味道,却被琳拦下了,因为她要宁迦“学会长长记性”。她原话是“免得你下次再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却没有这次顺利活过来的运气”。宁迦也丝毫不敢顶嘴,因为他知道只有姐姐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她甚至想办法为他和宁希牵线搭桥。   宁迦努力把喉间的药咽下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瞬间苍白的唇色却出卖了他。   琳终于施舍目光瞥了他一眼,对董事会做了个“会议暂停”的手势,关上光脑,和宁迦聊天:“下线了?和宁希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宁迦回答,“一切顺利。”   其实也不是那么顺利。宁希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些机甲发烧友,不是在热烈讨论机甲就是在互相切磋打架。一个omega想融入那样的气氛是特别困难的,宁希也总是顾不上他。不过没关系,所有的东西他都可以学,宁希很快就会正视他的存在了。   “那就好。”琳满意地点点头,“宁希的性格确实有趣,而且她和你之前遇见的那些匹配对象完全不一样,我相信你应该有所察觉——她总是把omega当成和她一样的普通人看待。哈,看我在说些什么,我也被我们的社会规训了,就算我们是omega,难道我们就不是普通的人吗?”琳自嘲一笑,转移话题,“不过,这对你而言肯定是件好事。本来她是alpha的话,以我们家现在的门第还有些配不上,加上你精神体的问题,你们之间绝无可能……但她是beta,那就正正好。你们门当户对,再多发展一些共同语言,将来的生活差不到哪里去的。”   琳想,厄尔西现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把这个妹妹养成一个富贵闲人。富贵闲人好啊,宁迦也打算摆脱联姻的重担去做个富贵闲人。两个富贵闲人在一起,恰好般配。   重点是宁迦对这件事的主动性够高。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展示出这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之前去见匹配对象也是被推着走……现在宁迦找到合心意伴侣的可能性直线下降,奇迹般地逮到一个宁希,琳甚至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所以她不介意尽最大的努力促成这桩事。   “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姐姐说。”琳拍了拍弟弟的头,“在和宁希交流的过程中遇见任何问题,也可以来请教我。”   有必要的话,她甚至可以为弟弟聘请一个团的恋爱顾问。专业团队,值得信赖。   宁迦想了想,还真提出一个需要:   “可以找个老师来教我格斗术吗?”   琳:“……?”   琳脸上的微笑差点没维持住。   宁迦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需求?难道她看走眼了,宁希那丫头在背后是个会打人的beta?还是说宁迦已经疯狂到想提升自己的力气……方便将来对宁希这样那样?   “我只想学点东西防身,姐姐。”宁迦平静地说道,眼神清澈见底,“顺便强身健体。还有一个原因是宁希她……”   懂了。   宁希居然喜欢肌肉发达的那款。   听说,肌肉发达的omega虽然不符合社会主流的审美,但却是一些人在背地里暗暗痴迷的。   原来宁希好这一口啊。   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上说:“好,这事包在我身上。”   “还有一件事。”宁迦垂眸,“父亲那边……”   “父亲不知道任何关于宁希的事,这点你大可放心。”否则知道自己的omega儿子想嫁给一个beta,他们那个父亲可能又要发癫了,“我已经把他打包寄到了母亲那边。就让母亲应付他去吧。”   此时的白榆并不知道自己在列娜西姐弟那里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她下线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休息,而是再次开始查看她搜集到的那些机甲资料。   在虚拟空间里,所有能使用的机甲性能数据都是公开的,但不可能公布机甲的内部构造和制作工艺。白榆只能在现实世界里搜集情报,然后以假设推定的方式去尝试解构那些机甲。机甲太多,她的时间有限,不能一一查看实物,很多假设都只停留在纸面上。   但她今天发现,战斗,才是理解机甲最便捷的途径。   经过今天的战斗,她就高效地刷新了对几款机甲的认知,于是兴冲冲地查询和那几台机甲有关的设计资料,想要验证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   在星网上一搜,所有触及机甲核心工艺的资料,都是绝密。大范围散播可以等着吃牢饭的那种。   那关于机甲的设计思路呢?   她发现,想加入帝国最大的机甲师专业论坛需要职业认证。最低必须是初级机甲师。当然,此论坛还有个不成文规则:如果是帝国几所顶尖军校的学生,无论是单兵系还是机甲师系,都可以自由进入论坛围观。   白榆:“……”怎么的,瞧不起普通的机甲发烧友吗?   当然,这得排除已经准备考军校的大白鹅和匣里金刀——他们很可能会无痛获得这个论坛的使用权。   然后,所有和机甲有关的知识库都会向他们敞开。   ……有句俗话说得好,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白榆很难不嫉妒。   转念一想:不对,阿诺德不也有两台机甲吗?还有一台完全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可见只要烧钱,她也可以有样学样地玩机甲。   然而,她随手一搜一台机甲的报价——算了,她还是光想想吧。   她的钱要存着,保障她在度过风雨飘摇的少年时期后能安享晚年。反正绝不能全烧在机甲上。   白榆突然想起自己和大白鹅的对话。   白榆本来以为匣里金刀家境困难,所以才那么重视金钱。但没想到大白鹅说,匣里金刀也算是军官世家,根本不缺钱,甚至在她小时候,家里还给她搞来了一台被军部淘汰后重新维修的机甲。那台机甲陪伴着匣里金刀长大,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匣里金刀想给它换几个重要零件,一搜价格眼前一黑,然后不得不化身为打工皇帝。而大白鹅家里是传媒界的大拿,是真有钱。他们的友谊能维持下来,就是因为他有时候会使唤匣里金刀去做些小事情,然后送上丰厚的报酬。   当时白榆还没什么感觉,只把匣里金刀的事情当个故事听。没想到哇,初识不解戏中意,再看已是戏中人……   嗯,大白鹅发给她的那一堆军校招生资料,被她放哪儿了来着? 第二十二章   白榆开始研究之前大白鹅分享给她的那些资料。   目前帝国境内的军校有很多所, 处于第一梯队的是四家:萨兰军校、沨丹军校、提比尼斯军校、图南军校。   萨兰军校就不必说了,所有军校生的梦中情校,从帝国建立之始就十分出名的老牌军校, 各方面条件都十分优越。沨丹军校, 因为培养出许多传奇机甲大师而声名鹊起的军校,有专门的机甲科技研究院。   提比尼斯军校的名气稍逊一筹,但也是公认的上升前景明朗的军校。在当下“唯实力论”“唯血统论”的风气甚嚣尘上、军校体制内时不时传出霸凌丑闻的环境中, 只有这家军校主张优待平民学生, 因为对外名声清正,对内纪律严明, 广受好评。   剩下的一个图南军校比较特殊。它也属于帝国顶尖的军校, 但它不向全国范围招生。他们的生源主要来自已经服役的士兵和军官, 或者是在军事理论范畴有研究能力的学生——这两者都倾向于推荐入学制度。当然, 每年图南军校也向符合条件的人群开放入学考试,但这种考试难度极高, 通关者寥寥。这所军校的学员在毕业后也大多从事指挥工作、理论研究工作和教学工作。   要白榆选的话, 图南军校她第一个就放弃。因为它是所有军校中对学生的文化水平要求最高的……白榆的简历一发过去,说不定连参加招生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 她还是在萨兰和沨丹两所军校之间犹豫。   但大白鹅搜集过来的资料都挺官方的, 这些军校的既往成绩让它们从外表看来都是花团锦簇、光鲜亮丽。可是白榆还需要更多的“内幕信息”。   正巧阿诺德结束短期旅游回家了。于是第二天白榆就摸进他的训练室,问他这两所军校哪个更好。   “那必定是我们萨兰军校。”阿诺德抬起眉眼, 得意洋洋地说道,“沨丹军校的人会研究机甲又这么样?联合演习的时候他们哪次不是被我们打趴下。还没提比尼斯军校的学生耐揍呢。”   白榆“哦”了一声:‘所以, 你也觉得他们的机甲科研水平不错。”   阿诺德被噎一下,伸手揪白榆的脸颊:“怎么, 你想叛变是不是?明知道你哥我是萨兰军校的首席还这么说。我告诉你,咱们家基本全都是从萨兰军校毕业的, 包括厄尔西、我和厄尔西的父亲、还有我们的祖父……这还不足以证明萨兰军校的优秀吗?”   “我就是怕萨兰军校太优秀。”白榆慢悠悠地说道,“怕我够不上他们的招生条件。”   “怎么可能!就凭你姓伊尔洛,招生处也不会卡你的入学申请。”阿诺德迫不及待地说道,“萨兰军校的入学条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苛,体质精神双A就可以了。然后还有一场简单的入学测试——我来辅导你就好,时间完全来得及。”   阿诺德有些过于兴奋了。自从白榆透露出她上军校的想法,阿诺德看她的眼神就像狗狗看到大骨头棒子似的。   “放心,你入学之后有我罩着,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阿诺德替她打包票,似乎是想打消白榆心底的最后一丝顾虑。   白榆:“可是我没说我一定会报考单兵系啊。”   阿诺德:“啊?”   白榆摊开打印好的沨丹军校招生手册,指着上面科技感十足的机甲研究院说:“其实我还有一个选择,报机甲师专业。”   本来她报考军校大部分是冲着机甲去的,沨丹军校有更好的研究资源,在她眼里就等于是具有优势。再加上机甲师专业对体质的要求极低,只要C级,对她来说这个要求低得近乎没有,也就不会出现招生的时候卡着体质不让过、必须靠家里走后门的情况。   其实白榆还是挺反感走后门的。尤其军校的招生几乎就是凭实力说话,谁在走后门一眼就能看出来……总之挺没意思的。   而且沨丹军校所处的星球远离帝都,说不定她还可以摘下“公爵后裔”这个头衔,就以“白榆”这个名字去读书,度过一个安静和谐的校园生涯。   阿诺德脸上出现短暂的迷茫:“你怎么突然想去做机甲师了?”说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机甲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按照他们的标准,要心灵手巧才行。”   白榆点点头:“沨丹军校的招生简介上不是说了吗,他们要培养兼具智慧、技巧、耐心和创意的优秀机甲师。”   阿诺德:“……你看着那些机动理论,不会头大吗?”   白榆真诚地说:“完全不会。”   “啊,那可能你是随了亚欣叔叔。”阿诺德眼神漂移,“亚欣叔叔也很会读书。之前他在家里留了很多书籍和书札,我小时候根本读不懂。”   “我爸爸还留了东西?”   “是啊,他有自己的房间和专属书房,不过现在都被锁住了,平时没人进去。”阿诺德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爸妈的房间也锁着。爷爷平时都不让别人碰他们的东西。”   白榆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不提这些。”好在阿诺德很快甩掉那些阴霾,微笑了一下,他身上总有种蓬勃向上的气质,仿佛他生来与消沉二字无关,“上军校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无论你怎么想的,我都全力支持你。”   “想想看——等你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厄尔西的表情一定特别精彩!”   原来他振作那么快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白榆摆摆手,表明态度:“先说好,我可没打算瞒着厄尔西去申请军校。”   “可他根本没打算让你上军校。”阿诺德一针见血地说,“你应该感觉到了,厄尔西这人有些偏执,而且喜欢一上来就往坏处想。他可不会像我一样积极鼓励你去军校,恐怕还是更希望你去念大学,出来后找个闲散又体面的工作。其实,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他也未必会挑你的刺。但你想去军校,他绝对会有抵触心理——除非你能强大到让他放心……”   说着,阿诺德给了白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以厄尔西的标准,到底多强大才能让他放心啊?这个要求,怕是远高于萨兰军校的招生要求。   “当年我上军校之前也被厄尔西修理过一顿。”阿诺德沉下脸,“那混蛋,当年我和同寝室的alpha打架,他不帮着我也就算了,还致电校方加重我的处罚。和我一起打架的人被罚两天禁闭,我却被罚了整整三天!”   白榆:“……”   “alpha本来就不适应群居,室友之间有摩擦很正常的嘛。你看现在我们打着打着都成好兄弟了。只有厄尔西,我打个架他就以为我仗势欺人。外人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急着收拾我,简直不可理喻。”   “可是我从厄尔西哥哥那里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白榆叹息一声,“他说你胆大包天,刚入学就打人——当时惹你的一个折了手、一个脑震荡、一个断了鼻梁骨。他还说你下手没轻没重、心黑手狠,别人都惨兮兮的被抬着走,你却只擦破点油皮,只关三天禁闭已经很便宜你了。”   阿诺德瞪大眼:“有没有搞错?是谁让他们在我面前乱飙信息素啊?我最讨厌这种没有道德的行为,这和狗在街上乱撒尿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叫我下手重?明明大家都打的很起劲啊,只是他们比我弱而已!”   他满脸的冤枉。   白榆深吸一口气,开始质疑这个军校是不是非上不可:“所有alpha都像你们一样暴力吗?”   “如果你要以我为基准判断的话——那我只能说,是的。我们alpha就这个德行。”   瞧这理直气壮、骄傲自满的样子。   白榆叹息一声,轻轻摇头。   “别扯我了,你哥哥我可是排名前百分之一的优等生。还是想想怎么搞定厄尔西吧。你说我们争取一下爷爷的支持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爷爷答应,厄尔西再有意见也没办法。”   “我还是先去做点准备工作吧。”白榆把那些招生信息都收起来,“我要先去做个精神力测试。嗯,还有体质测试。”   “去哪儿做?”   “阿尔弗说我身上的基因比较特殊,不能去普通的机构做。正好他认识专门为皇室服务的人……总之,既不会泄露我的基因,也能出具权威性的标准报告。”   “阿尔弗?那个阿尔弗雷德·康奈?他有门路倒是正常。”   想要说服厄尔西,就得做出周密的计划,证明她想去军校不是心血来潮。体质和精神力的检测报告是基本的。   何况想做精神力检测的不止她一个——艾丽也可以顺道一起做了。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艾丽,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的效率很快,第二天他就上门来接白榆。管家本来下意识地想跟着一起去,被白榆婉言拒绝。   刚进悬浮车,艾丽就已经坐在那等着她——   “我的榆啊!”她泪眼汪汪地扑上来,“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   白榆想,她绝不会抛弃一个还在喊她“小榆”的人。   比起“宁希”,她还是更喜欢“白榆”这个名字。 第二十三章   阿尔弗今天穿着一件衬衫和深灰色的风衣, 脖子上鲜红色的丝质领巾打了个绅士结,他眉目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有种令人如沐春风般的亲切。   他看着艾丽和白榆抱在一起, 笑道:“注意安全, 小姐们。”   艾丽急忙给白榆扣上安全带。   悬浮车很快启程,白榆和艾丽也开始分享这几天的见闻。   白榆说自己在伊尔洛家一切都好,问艾丽过的怎么样。   艾丽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瞬, 随即像刚刚出窝的幼兽那样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她最近在补课。”阿尔弗笑眯眯地说,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进度很快。”   艾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阿尔弗, 然后悄悄凑到白榆的耳边哀嚎:“阿尔弗简直是个魔鬼!他给我安排了四个老师, 整天不间断地盯着我看书做题。我这几天连梦里都在写卷子……你看我的黑眼圈!”她指向自己眼下的青黑, 随即她突然“咦”了一声, 问白榆,“你脸上怎么也有黑眼圈?”   白榆:“……”大概是这两天练习机甲格斗熬出来的吧。   “没什么大问题。”白榆说道, “我那里有能一晚彻底去除黑眼圈的护肤品, 还有无痕遮瑕膏。你要不要?”星际时代不缺乏这些神奇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但白榆懒得用, 也就偶尔使使。   “重点是黑眼圈的问题吗?”艾丽目光哀怨, “重点是我的脑子快被榨干了!”   “忍忍吧,你想在帝都上学就必须拿到中学毕业文凭。我看过学力检测的模拟卷, 都是基础的知识,大部分都是记和背, 不难的。”   “就是要背的东西很多我才头痛。榆啊,我真的很好奇, 咱们小时候都是靠那些扫盲教材学会认字的,为什么我们俩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那时候白榆才七岁, 身上也没几个钱,几乎掏空家底才在G星破破烂烂的图书馆里租到一套扫盲教材,教材还不允许带走。她只能靠自己的脑子尽全力把他们都背下来——本来用纸笔抄写会更合适,但白榆发现自己今生的脑子确实特别好使,用心看过一遍的东西就很难忘记。于是她也就采取了更高效率的记背模式,用最短的时间把书细细翻完,回去之后再整理框架抄出来教艾丽……当时她这一套操作把那些艾丽吓得大呼小叫。再后来,艾丽也就习惯了。但还是免不了时不时感慨几句。   “我承认我是很天才。”白榆微微挑眉,“但你也不蠢。没关系,今年咱们通不过考试,还有明年,总有一天你能成功的。”   艾丽顿时面如菜色,“呃啊”一声倒在座位上。   大概一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非常低调、安静的白色建筑,外面没有任何文字或者标识。悬浮车在大门处做登记后直接驶入后院,停在一棵巨大的金色梧桐树下。   悬浮车的门自动打开,阿尔弗和白榆、艾丽三人先后下车。   几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研究员迎面走上来,为首的是个年轻的男性beta,他一头极黑的短发,浅灰色的双眼,戴着眼镜,说话斯文:“上午好,两位小姐,康奈先生。”   “这是贺连。”阿尔弗介绍道,“由他负责带领团队帮两位完成体质和精神力检测。”   “两位请跟我来。”   贺连把她们领进建筑内部,带到更衣室换了身宽大又方便行动的运动服,然后拿着平板登记她们的一些过往履历,比如疾病史、手术史,有没有遭遇过重大的心理创伤。   艾丽想了想,坦言她小时候有一次捡垃圾吃导致肚子痛了整整一个月,当时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挺不过来。这大概是她此生遭遇的最大创伤。   而白榆则在思考她到底算不算经历过创伤。按照阿尔弗的说法,她流落G星前应该是经历过一场大爆炸的。但她在G星醒过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于是她只能保守地回答她失忆过,不记得了。   贺连:“……”   贺连深吸了一口气。   “做检测要多久?”贺连收好平板后,艾丽好奇地开口问。   “差不多半个小时。”贺连回答,“只需要两位在仪器里睡一觉就好,半小时后它就会自动生成报告。”   白榆:“不用做基因检测吗?我记得检测内容里还包含一个‘基因锁报告’。”   所谓的“基因锁报告”,也就是对一个人潜力的评估。因为人的体质和精神力不是一成不变的,可能会跟随着成长发育或是锻炼产生波动。而“基因锁”就是根据一个人的基因推断他/她此生的等级极限在哪里。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推断——一种准确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推断。   “如果要给出基因锁报告,那我必须采集两位的基因。”贺连以一种微妙的语气说道,“可这是一种违法行为。”   “违法?”   “《皇室基因保密法》。擅自分析皇室的基因,能把我们整个研究团队送进监狱吃牢饭。”贺连盯着白榆,直白地叮嘱道,“即使您不在皇室家谱之中,但您的基因仍在法律的保护范围之内——还请您今后对自己身份的重要性稍有自觉。”   白榆:“……”行吧。感觉被正正经经地训了一顿。   躺进检测仪器之前,贺连给她们端来了两杯大约一百毫升的透明液体,闻着一股葡萄味。   “这是促进深层次睡眠的药剂。”贺连说,“能帮助两位在短时间入睡。等进入仪器之后,两位可能会有种被束缚的感觉,这是正常的。因为在精神力检测的过程中人体可能会自发产生一些动作。为避免受伤,仪器会把你们的身体固定在原地。”   艾丽接过药剂,一口闷下去,然后平躺在仪器上。她刚躺上去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两滴泪水,对白榆摆了摆手,说:“我先睡了。一会儿见,小榆。”   白榆:“……”   艾丽一直是那种沾床就睡的性格。加上最佳的补习耗费了她太多精力,白榆怀疑就算没有药剂,她也能马上就睡着。   白榆盯着手里的药剂看了一秒,也一口把它咽下去。   入口真的就是一股葡萄味,除此之外,这药剂本体寡淡的就像白开水。还真不怎么难喝。   她默默躺到仪器床板上,双手交叠着放于小腹。很快,仪器动了,将她缓缓运输进卷筒似的机体中。周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两点蓝光在眼前隐隐闪动着。   “呲”的一声,伴随着气囊的充气变形,她的颈、肩、腰都被固定在原地,双手和双脚被拘束带捆住。   这种被困在密闭空间里的感觉真不算好。难怪刚才贺连要问她们有没有心理创伤,看来这种检测方式不太适合幽闭恐惧症患者。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思考了……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开始慢慢融化,像水一样肆意又杂乱地到处流淌。   于是她轻轻闭上眼。   伴随“滴——”的一声嗡鸣,仪器开始运转。   她的眼皮里仿佛有万千颗漆黑的星子炸开。   ……   把两个检测对象送入仪器中,贺连马上走到隔壁的监测室里。   两个技术员坐在控制台前,确保仪器正常运行。另有两个研究员负责导出每一段数据,判断它们的准确性是否足以形成报告。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十分钟后,仪器就开始产出数据。   “体质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一个研究员向贺连汇报,“两个都是A级。”   贺连低头确认数据,签字。作为一个beta,他本人也检测过体质,上学的时候是D级,成年后经历系统的锻炼,体质堪堪够到C级标准,而他的基因锁也停留在C级,证明他已经做到了最好。这种体质在beta中算是较为优秀的。   而艾丽身为A级beta,小时候却差点把自己吃死——她吃的到底是什么垃圾?总不能是金属造物吧?   贺连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数据上。   突然,其中一台仪器开始“滴、滴”地跳起黄灯。   在场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   黄灯是检测故障的预警提示。   如果黄灯跳转成刺目的红灯,那就是检测出了意外需要被强行中止。   他们使用的是整个帝国最先进的检测设备——一般不会出现意外,除非检测人受到重大刺激,或是产生了精神力紊乱。无论哪种情况处理起来都很棘手。   “主任,您快来看看这些数据!”一个研究员瞪大眼睛,把贺连喊去,贺连看了眼屏幕上一会儿冲上云霄一会儿跌入谷底的数据图,难得地陷入震惊。   这什么情况?   要命的是,仪器上的黄灯还在不断地加速闪动着。它一跳一跳,一跳一跳,像是随时会被引爆的火星!   “主任,是否要中止检测……”   “先不用。”贺连沉思一秒,回答,“再等等。”   数据的不稳定恐怕是被检测者的情绪影响。   他看着那台属于白榆的检测仪器,一尘不染的眼眸微垂,双眉皱起。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怎么把检测数据扰乱成这样?   ……   此时的白榆如果能听见贺连的疑问,她肯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行你来!她就不信谁被丢进这个该死的噩梦里能保持住心如止水的!   明明意识到这是梦境,但她还是被强大的恐惧压迫地动弹不得——   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座宏伟古朴的宫殿里。极致的寂静与黑暗,让人忍不住绷紧神经。   重点是——她头上——有好大一条龙!   那条龙非常接近传说中对恶龙的描述:它的身躯巨大,脊背如山丘远伏,黑鳞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它的翼骨棘突处如锋利如刀,纯黑的翅膀收敛着,但能想象它挥动翅膀的时候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黑暗中,巨龙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纯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亮起,仿佛两盏燃烧的汽灯。她清晰地望见巨龙眨眼时,眼膜一张一缩,拂过那道纯黑色的瞳隙。   ……要命要命要命!   只是做个精神力检测而已!没人跟她说会被丢过来玩真人版的勇者斗恶龙啊!问题她还是个手无寸铁、已经被逮住的勇者——   出乎意料的是,巨龙好像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图。   本来它的头就凑的很近,白榆甚至能看见它如钢刀般森白的牙齿。但它从未对白榆呲过牙。   相反,它好像只是认真地、沉默地盯着她看。空中隐隐传来它轻轻的吐息声。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白榆一愣,恰好看清了倒映在那双纯金眼眸中的、属于自己的影子。   白白的,圆滚滚的。   哦,不是人啊,是个蛋。   ……?   从理论上讲,这玩意儿是个龙蛋吧。   坏了。   恶龙竟是我自己! 第二十四章   “——!”   随着耳边一阵低低的嗡鸣声, 白榆瞬间被惊醒。   睁着发昏的眼睛望望四周:她已经回到狭窄的机器内部。   检查已经结束,仪器的床板缓缓推了出来。白榆原地坐起,揉揉发涨的太阳穴, 皱着眉抬头。   贺连拿着几份纸质报告过来。   “恭喜您。”他说道, “检测结果非常优秀。体质A级,精神力S级。”   白榆:“……?”   似乎是看出白榆脸上的迟疑,贺连补充两句:“是的, 就和您之前了解的一样, S级精神力几乎已经是Beta的顶峰,您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她接过那两张报告, 随手翻阅几下, 扭头去看另一台机器。艾丽的检测刚刚结束, 仪器正在把她往外推——她还睡着, 没醒过来。   “您的朋友是双A级。”贺连提前通报了结果,“她检测的过程非常顺利。相比之下, 你这边就有些曲折了。我方便了解了解你在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什么吗?”   “一般人该梦见什么?”白榆反问。   贺连:“不一定, 这因人而异。有些人会梦见自己迷失在黑暗深林,有些人则梦见自己在草坪上戳肥皂泡泡。”   白榆:……所以她梦见自己变成一颗龙蛋, 完全是她自身的问题?   但是变成一颗蛋被龙压着实在是有点尴尬, 于是白榆含糊地编了一套被恶龙追着咬的说辞。   贺连听完,似乎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但最终没说什么。   “两位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可以离开了。”他打开门, 站到门的外侧。   白榆也很快恢复过来,走到艾丽的仪器边上, 用手拍她的脸,把人给拍醒, 然后领着晕晕乎乎的艾丽走出实验室。   贺连等她们换回自己的衣服,带着她们去等候室找阿尔弗,随即一刻不停地告辞了。虽然他的态度还是像之前那样温和礼貌,但白榆总有种被当成烫手山芋甩回去的错觉。   阿尔弗看了眼白榆和艾丽的检测报告,神情有些惊喜。   “这下应该能过军校的入学考核了吧。”白榆露出一点微笑。   “是的,当然可以。”阿尔弗把那些报告塞回文件袋里,说,“连艾丽小姐也可以去。”   “哈?我?”正端着茶杯的艾丽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她艰难地伸了伸脖子,表情空白地说,“谁?去哪里?”   白榆看她眼中清澈的愚蠢如河水般漫出来,张了张嘴,道:“……算了,我看她还是继续读书考大学吧。再不济认真学门手艺,将来也不至于饿死。”   艾丽迷茫地眨眨眼:“什么意思?”她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微微瞪大那双蓝色的眼珠子,“意思是上军校就不用考大学吗?”   “军校本身是连读制。毕业之后如果没有意外,一般都是入伍服役。”白榆托着下巴,淡淡地说道,“也算是包分配吧。”   “……”艾丽的嘴唇微微颤抖,狠狠心动了。   “但你用这种逃避学习的心态去报考军校肯定不行。先不说军校的危险性,你知道毕业之后就要入伍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将来也可以做条子!”   “……”   “哎呦,小榆你干嘛打我头!”   “哈哈哈。”阿尔弗忍不住笑出声,“你想得太过简单。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大多都被各大军团吸纳,还没毕业就授军衔的也不在少数。光起点就已经比地方上的治安官要高一截了。”   在艾丽朴素的理解中,治安官=条子们的头头。   乖乖,这话意思是说,等她从军校毕业之后,说不定还能直接压治安官一头?   她那张漂亮的小脸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我要去军校!”她笑出一口白牙,扬起眉头,“我也要出人头地!”   这回,白榆没有再说什么——对于双A级的beta来说,军校本来就是最有前途的去处,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至于要不要提前准备入学考试,就看艾丽自己的意愿了。   体质和精神力的检测结果都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接下来就是决定到底该报哪所军校。   晚上,她提前上线,和大白鹅、匣里金刀两个聚头开会。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白榆斟酌片刻,说道,“你们现在打算报哪个军校?”   匣里金刀毫不犹豫:“萨兰军校。”   大白鹅挠挠头:“第一志愿萨兰军校,平行志愿……提比尼斯军校吧。”   匣里金刀皱眉:“你搞什么么平行志愿?”   大白鹅:“毕竟我家不在帝都星嘛。而且,提比尼斯军校说不定更适合我。”   匣里金刀刚想和他好好辩一辩,就见白榆略显失落地说:“没人打算报沨丹军校啊。”   匣里金刀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报沨丹干嘛?沨丹也就机甲专业不错,单兵系的就是一群穷讲究的软脚虾,你就不怕被他们的水平传染了?”   白榆听她这鄙视沨丹的口气实在耳熟:“你家也有人从萨兰军校毕业的?”   “我全家都是从萨兰军校毕业的。”   “啊,好巧,我也是。”   “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沨丹军校的机甲设计院真的很强。而且我之前查了查他们学校的经费补贴机制,发给机甲师系学生的研究经费都是这个数起步……”   “这么多?!”   “可能因为他们靠机甲技术赚了不少钱吧。”   “那、那确实是……”   沨丹军校的财大气粗让匣里金刀都不得不动摇。   不过反正她不是机甲师。动摇也是白动摇。   “可你真不考虑萨兰军校吗?萨兰军校的学生补贴也不会太低吧?”   “他们不对外公布啊,也不清楚是太高还是太低。”   “——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萨兰军校的学生出身优越,甚至传闻那里是贵族聚集地,大多数人本来就不缺钱。”大白鹅嚷嚷道,“而且就没人关注一下我想去上提比尼斯军校的事吗?”   “你随便。尊重祝福。”匣里金刀把敷衍写在脸上,又转过头去帮白榆参谋,实际上是拼命把她往萨兰军校的阵营里拉,“要不我回家请人帮你打听打听,萨兰军校给的研究资源多不多。”   白榆:“这个就不必了。我家里人也会帮我打听。”   大白鹅:“喂喂,真的没人在意我的感受吗——”   匣里金刀掷去一个不善的眼神:“能去萨兰军校你还考虑提比尼斯,这已经证明你眼光不行。”   “什么啊。”大白鹅低声抱怨,“你就是活在象牙塔里,觉得萨兰军校什么都好,根本不知道那些贵族私下里是什么作派。我听说,他们还有个什么首席制度。‘首席’就是学生里的王,有时候首席说话比老师还管用。你要是看得惯你们那级的首席也就算了,万一看不惯呢?你是选择服从,还是选择被排挤?”   匣里金刀脸上浮现出问号。   “既然我不服,我为什么不能去挑战那个首席?”   大白鹅:“…………”   大白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你是觉得提比尼斯军校更讲纪律和公平?”白榆有些好奇地问,“萨兰军校也没那么差吧。”   “只是初始印象的问题。”大白鹅叹息一声,“不光是我。大比分平民出身的学生在报考萨兰军校之前都会有类似的顾虑。提比尼斯军校对我们来说……更加亲切。”   这倒是白榆第一次直面类似的问题。   难道在普通人眼里,贵族的形象就那么差劲吗?   现存的贵族基本都是世袭下来的,最初都是在开国之战中立下卓越功勋的家族。但随着时代的更替,贵族们身上的高贵光环也在逐渐削弱。为了让家族的地位不被动摇,他们必须生下更优秀的后代,一来维系家族荣光,二来彰显自身“高贵的血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贵族的生存需要。越缺什么,他们就要强调什么。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多少有点封建腐朽那味儿了。现代人都知道基因会突变,天才不一定生于金玉之家。贵族天天强调自己是因血脉而高贵,那他们就是天生贱命一条呗?   最可怕的是,由贵族垄断的上议院拥有立法权,但下议院却没有。上议院虽然还不至于全体起立定下法案规定“贵族就是高人一等”,但实际上,在法律的执行中,贵族处处得到隐形的优待。   然而下议院也拥有强大的监察权,可以查举贵族官员的过失。捉贵族的狐狸尾巴几乎已经刻入他们的DNA之中,每次斗起来都要闹的腥风血雨一地鸡毛。而且下议院远比贵族们团结,也就导致下议院比各自为政的大贵族们能量更大——现在的下议院几乎把财政权稳稳捏在手里,于国家大事上,无论上议院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他们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唯一的绝对受益人,大约只有君主。君主们总是乐得看见上下议院打起来的。   如果有贵族想要渗透下议院、独揽大权?不好意思,君主自会出手。   这些都是白榆上次看见皇帝把大臣赶出宫殿之后、搜集多方情报和历史新闻分析出来的。   总之,现在的贵族和平民之间存在形式上的对立,这种对立也影响到了各大军校的立场。虽然目前情况还不明显——   实在是因为高精神力的人确实多诞生于贵族之家。   这导致贵族在军政界有绝对的统治力。   能完全站在平民那边与贵族割裂的军官实在是太少了。少到掀不起任何风浪来。而且他们也没有动机这么做。作为一个军官与贵族割席,无异于想要主动辞职。   ……但至少在人生最重要的军校阶段,在他们羽翼未丰、有待成长的时候,大多数平民都想选择一个更加宽松、低压的环境就读。   萨兰军校不是不好。而是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身为贵族、本身两个哥哥也都做过首席的白榆:“…………”   她能不能和大白鹅说,其实首席根本没他想象的那么恐怖。他们也是正常人,能吃能睡,会打会闹,会哭会痛。   白榆沉思半天,拍板道:“我觉得,咱们靠打听的、靠猜的都不是很靠谱。这些军校究竟如何,该我们亲自去体验。”   “可军校禁止外人观光的吧?”匣里金刀说道。   “应该是禁止闲人观光。”白榆说,“如果是备考生打算游学参观呢?”   匣里金刀和大白鹅都陷入沉思。   “试试联系这些军校的招生处吧。反正被拒绝也不会掉一块肉嘛。”白榆乐观地微笑道,“而且,我觉得,他们也不一定会拒绝。”   ……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问清楚,哪家军校给的研究经费更高! 第二十五章   白榆他们都是效率很高的人, 说干就干,刚决定好去游学,下线就开始着手联系各大军校的招生办。   他们三人中只有匣里金刀是铁了心要去萨兰军校的, 但她同样对萨兰军校充满好奇, 于是也加入他们的游学计划。而白榆和大白鹅则各自联系正在犹豫的两所军校。   沨丹军校给的回复最快,可惜是言辞非常公式化地婉拒白榆。他们说,出于维持正常教学秩序的需要, 沨丹军校暂时不支持备考生游学。但沨丹军校每年都会举办校庆日, 当天学校的大部分设施是对外开放的;此外,他们的机甲设计院也会不定时开放讲座, 欢迎备考生预约旁听。   “可惜他们今年的校庆日已经过去了。”大白鹅耸耸肩, 说道, “你要不去星网上搜搜看, 应该有其他人上传的视频。”   “我看过,他们大部分都是在教学楼外围转悠。就算真让他们参观教学设备, 出于保密协议, 也没人会往网上传。”白榆摇摇头,“至于他们的讲座倒是不错……”   很快, 提比尼斯军校也回复了。   提比尼斯军校表示, 今年他们要提高招生宣传力度,再等两周左右, 校方会推出一系列具体的、详实的、包涵各方各面的军校生活纪录片,同时还会开设线上咨询室。这么一来双管齐下, 备考生的问题基本都能得到解答。   白榆:“他们态度倒是挺积极,也挺开诚布公的。”   大白鹅:“提比尼斯军校的风格一向如此嘛, 主打一个敞亮。”   就剩一个萨兰军校,说真的, 他们没报什么希望。   其实想想也是,军校并非普通的开放性大学,是讲究军纪的地方。每年想考萨兰军校的学生那么多,如果都支持他们游学,那不得乱套了。   有被沨丹军校和提比尼斯军校“婉拒”的经验之后,白榆沉思片刻,对大白鹅和匣里金刀说:“要不这样,这次我们有诚意一点……”   大白鹅顿时福至心灵:“先在信里吹一波萨兰军校的百年历史,然后声泪俱下地传达我们对萨兰军校的敬仰之情?这个放心交给我,类似的新闻稿我见得多了,都是现成的素材。”   “——我觉得,我们该写自荐信。有条件的话再请几个萨兰军校的校友写推荐信。”白榆面无表情地否决大白鹅的提议,“招生办的最终目的是有效招生。只要证明我们足够优秀,就有可能得到更多机会。”   “这个提议我觉得靠谱。”匣里金刀点点头,“只要你们愿意,推荐信的事我来帮你们搞定。”   “行。”大白鹅爽朗一笑,“那你们回头把简历发给我,我来帮你们美化。”   提到简历,白榆狠狠沉默了。   她发现自己的简历上除了一个体质和精神力的检测结果之外什么都不能写。   谈学历,她连中学都没上过;谈成就,在G星日收破烂三百件算不算?她最擅长的就是收破烂。   这下轮到白榆痛苦面具了。   当晚,老公爵、厄尔西、阿诺德都在。吃完晚饭后,管家按照惯例端来甜点和茶,而白榆则摸出自己的检测报告,以一种“今天天气真不错”的淡然语气说道:“那什么,我想去上军校。”   管家倒茶的动作下意识偏了一秒。   老公爵/厄尔西:“……”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上了白榆。只有早知道白榆有这个倾向的阿诺德轻轻一笑,趁乱把盘子里剩下的两块生巧小蛋糕都叉走。   老公爵端着茶杯的动作凝滞片刻,似乎在沉思,随后他放下杯子,认真道:“宁希,你确定吗?”   “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厄尔西皱着眉,往边上瞥了一眼,“是不是阿诺德怂恿你的?”   “这怎么能算怂恿?你们自己看看宁希的检测报告。体质A级,精神力S级。就算是萨兰军校也不能眼高于顶地说绝对不会录取她吧。既然如此,她想去读军校有什么错?”顶着厄尔西冷若冰霜的脸,阿诺德一点也不怵,他脸上反倒一直保持着轻佻的微笑——和厄尔西多年的吵架经验让他深谙什么表情最能激怒这个兄长,“这可不能怪我,宁希也有自己的想法嘛,是吧?”   厄尔西深吸一口气。他不信这其中没有阿诺德的煽风点火。   “你们俩都先安静。”   老公爵接过白榆的检测报告认真地翻阅起来。   看完之后,他把报告合上,推到一旁,那双明蓝色、似宝石般璨烈的眼睛静静望向白榆。他问道:“宁希,你是真的想去上军校吗?”   老公爵原本确实没有送孙女去上军校的打算。不然早在白榆刚刚回到帝都星的时候,他就会安排人给她做检测、教她准备考试。   他以为白榆会选择更一条轻松的路——毕竟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老公爵没在她身上发现多少对权势和征服的渴望。   “我很喜欢机甲。”白榆抛出早已经考虑好的答案,“我想去念机甲师专业。”   这个回答让厄尔西脸色稍霁。   “军校的生活很苦。”厄尔西低声说道,“就算你是机甲师,也要跟着一起接受军事化管理和训练。机甲师不是单纯的科研工作者,虽然不冲在战场的第一线,但他们也是士兵……你明白吗?”   现在的机甲科技很发达,简单的机甲铸造和维修都是由机器人自动完成,但机甲师也不能不学,甚至要做的比机器人还要完美。因为他们终生与机甲为伴,而机甲不仅在城市里活动,更要到远如蛮荒战场的地方去战斗,不管条件是好是坏,机甲师都要随时负责调整机甲状态;即使是专攻设计的机甲师,更离不开战场,因为机甲的数据都需要通过实战评估——即使他们很少直接上阵杀敌,但承受的危险也不是一般职业能比的。别的不说,很多军团里的机甲师来的时候也是文质彬彬的,上战场几年后是皮肤黑了、体格壮了、身上带疤了,嘴也臭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战场上的生活就是那么操蛋。还总有一些热血上头就不知道爱惜机甲的傻瓜单兵试图挑战他们的血压。虽然从前线退下来之后会好一些,但机甲师们的统一认知都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然后习惯性地跑去和单兵们一起抱团喝大酒,直喝的眼冒金星往事如歌。大家勾肩搭背,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拳,一眼望去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单兵、哪个是机甲师。   厄尔西想象了一下白榆变成金刚芭比、然后和一群alpha混在一起的场景,顿时眼前一黑。   “厄尔西,你的语气好恶心。”阿诺德直白地说,“你能不能醒醒?宁希是beta,不是omega。不要把你心里那些刻板印象往宁希身上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omega怎么了,如果有体质和精神力达到这种层次的omega,难道就不能上军校了?”   厄尔西:“…………”他垂下眼,似乎是被说服了。   白榆赞同地暗暗给阿诺德点赞。   “好了。宁希,你自己来说。”老公爵略带严肃地问道,“你真的想去上军校,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吗?”   白榆点点头:“我想去萨兰军校游学,正在和招生办沟通。可能需要自备简历和推荐信。但是我的简历……”她没有说下去,相信老公爵一定能听懂。   果然,老公爵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难的?你随便写,放心去就好。”   “正好过两天我们的假期就结束了。”阿诺德插话道,“你什么时候来,告诉我一声就行,我带你去参观校园。”   “这些都是小问题。不过宁希,你想好怎么应对陛下了吗?”   老公爵突然轻飘飘地一问,把白榆问倒。   她不会傻到反问“我考军校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上次她去皇宫的时候塑造的是体弱小白花的形象,她甚至还“晕车”,结果突然一测体质是A级,别说晕车,多练练她甚至能一脚踹烂车门。   这不明摆着糊弄皇帝吗?   白榆有些纠结:“嗯。就说,我上次是水土不服,现在已经习惯帝都星的气候了……您说这能行吗?”   “这得看陛下怎么想。”老公爵叹息一声,“你还是写个信通知他吧。你是不是从来没给他写信过?可以试试看。”   “现在我上军校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没必要吧……”   “难道你想让陛下等你进军校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吗?”   “他上次还让我滚。难道不是把我的‘抚养事宜’全权交给您的意思?”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不知道你突然会想去上军校。”   祖孙俩都用暗含悲伤的目光看着对方,似乎都不是很想再去面对那个恶龙一样的君主。   白榆:“不如折中一下,等我被军校录取了,再去跟陛下汇报……您觉得怎么样?”   老公爵:“……就这样吧。”   于是,游学的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下来。   白榆、大白鹅、匣里金刀三人一合计,每次商量事都要爬进模拟舱也太费事,于是互通姓名、交换光脑编号成了正正经经的好友,还拉了个讨论组。   大白鹅的真名叫谢利,全名谢利·梅洛恩。而匣里金刀的本名叫钟离乐。不过他们交流的时候还是真名和网名混着叫。   大白鹅:“小榆,阿乐,你们啥时候把简历发给我?”   匣里金刀:“发你了。”   白榆:“感觉没有东西可写……”   大白鹅:“不至于吧?你学习能力不是挺强的吗,从小到大有拿过什么奖项都可以,就算不跟军校沾边的也无所谓。”   白榆纠结半天,选择跳过这个话题:“简历的事我自己来吧。”   匣里金刀:“你自己有数就行。另外,推荐书的事已经搞定了。我的推荐书是找我爸的同事写的。你们俩的那份也已经准备好了,由我叔叔来写,他和萨兰军校的老师关系最好。”   白榆想了想,打字:“我们可能不需要推荐书了。”   大白鹅和匣里金刀分别发了个问号。   白榆:“我家里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咱们只需要把个人简历发过去就行。其实把推荐信带去也可以……录取的时候多少也能加加分嘛。”   之前,她去找厄尔西商量要推荐书的时候,厄尔西的眼皮明显跳了跳。他问清楚那两个网友的姓名和年龄,当晚谢利和钟离乐的全部履历就被呈上了厄尔西的桌子——仔仔细细看完,厄尔西才松了口气。钟离乐就不必说了,她全家几乎都在军部工作;谢利家虽然有钱,但也是家世清白。他们真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在准备报考军校的Alpha……所以厄尔西才松口,给他们推荐,但仅限于口头打声招呼。   没想到,对方的回应是:只是游学而已,完全没有问题,随时欢迎他们来。   看来军团长的能量比白榆想象中还要大一些。   大白鹅和匣里金刀则是双双打了一段省略号。   “小榆,冒昧问一句。”大白鹅谨慎地发问,“你家到底什么背景,打声招呼就行了?”   白榆沉默两秒,回答:   “要不,咱们还是见面说?”   ……   三天后,大白鹅、匣里金刀、白榆按照约定时间,在萨兰军校门口碰面。   白榆是第一个到的。因为昨天是萨兰军校的返校日,学生都已经回到宿舍里,门口没有人。她一个人站在那片空旷的空地上,非常扎眼。   没等多久,耳畔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白榆回头一看,那是个黑发黑眼、眉目凛冽的高瘦女生。   那女生走到距离白榆十几米的地方,抬头瞥她一眼,刚想继续前行,又略带几分狐疑地停下脚步:   “小榆?”   她英气的直眉微微皱起,透出几分冷艳。   “是我。”白榆缓缓抬手,笑着打招呼,“初次见面?阿乐。”   钟离乐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迷茫。   看着这张文雅白皙的脸庞,她实在无法把面前的人和那个怪物般的白榆联系起来。   “——欸,你们都到了?”   下一秒,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年插入她们的对话。他从头到脚都精心收拾过,衣着装扮透露着青春活泼的气息,明显是个不差钱的主。   白榆和钟离乐同时把脸转向他那边。   钟离乐:“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白榆:“大白鹅?你好啊。”   “那什么,在这里还是喊我谢利吧。”少年挠挠后脑勺,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然后睁着一双狗狗眼,问白榆,“我也可以喊你小榆吗?”   “随便。也可以叫我另外另一名字,宁希。”白榆说道,“宁希·伊尔洛。”   “哦,宁希·伊尔洛……”谢利下意识重复一遍,然后顿时被定成一具雕塑。   钟离乐低声说道:“怎么感觉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谢利突然轻轻吸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吐字:“小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我觉得我心脏不太好,受不得惊吓。”   钟离乐:“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阿乐,你才是迟钝到没边了。她姓伊尔洛啊,公爵家的那个伊尔洛!”谢利恨铁不成钢地道,“经常上新闻的那个!”   钟离乐缓缓瞪大眼。   “所以说,给我们做推荐的是……?”   “是厄尔西,我哥哥,第六军团的军团长。”   这下轮到钟离乐呼吸困难了。   偏偏这时候谢利已经缓过来,他凑到钟离乐身边,贱兮兮地说:“需要我给你找个吸氧机免得你昏过去吗?”   钟离乐:“……滚!”   两人一阵插科打诨,倒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们现在不觉得白榆身为beta却天赋逆天了。   那可是伊尔洛家,有什么可奇怪的?   也幸亏白榆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等见到萨兰军校招生办的老师后,对方如春风拂面的温和态度没有让谢利和钟离乐被吓到。   因为白榆和谢利他们报的专业不同,所以校方给他们安排了两个老师做引导。他们一起参观完大礼堂和食堂之后,就要分两批走了。白榆去机甲师系的院区,钟离乐和谢利去单兵系院区。   接下来的第一站是宿舍。   萨兰军校宿舍条件很好,这点阿诺德早就跟她提前说过。军校宿舍最多的是四人寝,较少的是双人寝,但都属于一人一个小房间、单独卫浴,只是共享公用客厅的休息设备和健身器材。至于双人寝,公用面积会小一些,其他都是一样的,住宿费会高大概百分之二三十。   “机甲师系的学生基本都住双人间。”招生办的老师说道,“一个房间用来睡觉,还有一个房间用来堆放杂物——他们总是有类似的需要。何况,每年机甲师系入学人数也是最少的,宿舍房间完全够用。”   懂了。物以稀为贵嘛。   接下来又去看了训练场、教学楼。   这两个地方就热闹很多。穿着银灰色校服的学生们进进出出,大部分耳边都别着个单眼的智能眼镜,似乎是某种教学用具。他们看见跟在招生老师身后的白榆,有些好奇,但也没人上来打探消息,而是忙着去做自己的事。   “再过十分钟,1012号教室有一堂二年级的《机甲能源论》。我们可以去听听看。然后再去实验楼,看看实操教学。”老师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   而白榆的目光却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住了。   那是一面高大的、立在教学楼正厅的透明墙壁,与众不同的是,墙壁里流动着浅金色的、如流光般的物质。它们在雕凿好的凹槽中不断流淌。但那些凹槽却是交错不定、互相纠缠的,像树木的根系,又像一片巨大的迷宫。偶尔有两个学生在那面墙壁前凝神驻足片刻,随后又叹息着离开。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们机甲师系的‘叹息之墙’。”   老师走过来,和白榆并肩而立,抬手指给她看:“看见那些发光的东西了吗?——那是种特殊的金属,能受精神力的感召改变形态。它们在墙壁内不断奔流、不断被截断,实际上,只要操作得当,它们就能在这面墙壁里形成一个圆满的回流。”   “这是某个从萨兰军校毕业的机甲大师留下的,用来给学生们练手的‘小谜题’。但要解开这道题可并不容易——它既要求对精神力的操控细致入微,又要求人用感知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宫’里找出‘生路’……很多学生到毕业也没能解开这道谜题。”   “挺有意思的。”白榆看着那些流淌的金光,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墙面。   “你要试一试吗?我们还有十分钟。”老师笑道。   白榆盯着那片墙壁,微微闭上眼,静立在原地片刻。然后她抬眼,将白皙的手掌整个覆上去——   墙壁内的金色粒子瞬间如沸腾般流动起来。   原本还有两个站在墙边的学生,看见这阵势都被吓得后退两步。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强横的精神力——在拒绝他们的干扰!   招生办的老师一愣,眼睁睁看着那些金色的流光有些落下、攀升,如灵蛇般毫无凝滞地在青黑色的凹槽中流动……最终聚成一个完满的回流。   最终的成品,是一个刀剑与烽火交织的图案。   萨兰军校的校徽。   招生办老师目瞪口呆。   在片刻的慌张后,他焦急地低头去看光脑。   从他们站在这面墙壁前开始,过去了几分钟?   “嗯?”白榆忽然有些疑惑,“等等,好像还有另一条路。”   老师惊悚地发现那些金色又开始流动,这回时间用的更长了一些,1012号教室的《机甲能源论》快要开课了——   墙壁内已经形成了新的回流。   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小不一的字符。   “这学校食堂难吃,快跑。”   白榆:“……”   能看出这位留言者的怨念之大。这到底是有多难吃啊?   招生办老师露出尴尬的表情。   “其实,咱们现在的食堂早就大改革了。”老师轻轻咳嗽两声,拍了拍自己略显圆润的肚子,“现在不难吃的。信我。” 第二十六章   白榆本来该是赶得上那节《机甲能源论》的。   但招生办老师突然决定中止参观流程, 拉着她拐进教学楼的另一侧,通过教工专属电梯到了十二楼,把她推进一个空着的办公室里。   白榆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对方脸上挂起异常慈祥的笑容, 一边说“老师等会儿就回来哈”,一边疾步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咔啦“一声锁上了门。   白榆:“……?”   什么情况?还锁门?是怕她逃跑吗?   办公室虽然没人,但是电器都在正常运转, 灯全都亮着, 墙角的自助饮料机也在工作。白榆走过去研究片刻,选了一小杯热可可。热可可的甜度正好, 味道像刚刚融化的巧克力般浓郁丝滑、唇齿留香。   白榆顿时就被惊艳了。   办公室的一台小小自助饮料机都能有这种水平, 那他们的食堂该有多好吃?难怪之前那个招生办的老师信誓旦旦, 说他们的食堂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一小杯饮料喝完, 招生办老师也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身边还拖着一个男老师。   那人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潇洒得披在身后, 眼眸是温润的浅碧色,五官有很浓重的东方气息。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被身边的同事推着走。   “萧老师, 现在是上班时间,您能不能清醒一点?”招生办老师低声抱怨道。   “嗯?我还没有清醒吗?原来是在做梦。那我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萧老师。”招生办老师沉下脸, 威胁道,“平时您迟到早退也就算了, 课时绩效没有达标也无所谓,但今天您无论如何也得把人给我留下——”   “这位老师, 招生可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男老师从银白色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副水晶眼镜,擦了擦, 戴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何况,想要留住学生,靠的肯定是咱们军校的综合素质,而不是靠我忽悠人的技术。嗯,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期待?”   “谁让你忽悠人了?你是萧大师的后代,咱们机甲师系的活招牌之一。你就不能秉持着实话实说的精神,和里面那个小同学聊聊我们学校的优点,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人给留下吗?”   “那可是一上来就解开了‘谜题’的军校预备生,估计精神力等级肯定不低,即使放在沨丹那边,也是会被抢着要的人才。”男老师说道。   招生办老师:“你这不是挺清楚的?那你还不愿意出面留人?”   “我出面?……我只是有先祖的荣光罩着,本质是个无名小卒。萧大师都死多少年了,留存下来的不过名气而已。”男老师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道,“光凭这个,就能留下人家?别太天真了。”   招生办老师缓缓皱起眉:“那你说,什么才是决定性因素。”   男老师伸出左手,往前一摊。   招生办老师顿时恍然大悟。   “咱们学校的研究经费是该涨涨了。”招生办老师说道,“本来沨丹那边提高经费补助额度之后,我们这边也该跟上的,但因为没到招生季节,具体方案就被搁置了……我马上就去找校长要个具体数字!”   男老师满脸“孺子可教”地点点头。   “萧老师!”招生办老师双眼亮如火炬,他一把抓住男老师的手,说,“我要暂时离开几分钟。稳住那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记得,要多跟她强调,咱们学校的食堂真的不难吃!”   “?”这又关食堂什么事?   招生办老师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男老师疑惑地眨眨眼,随后叹息一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走进去。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乌黑的长发披肩,漂亮的眉眼低垂着,灯光在她侧脸轮廓上度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男老师呆愣在原地片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句略显无礼的质问已经脱口而出:   “你是谁?”   办公室内,白榆翻看教材的手指一顿。   她扭过头,看见一个风流优雅的青年正满脸讶异地盯着她。   看他穿的制服,应该是个老师……白榆不慌不忙地把手边的东西归位,抬头露出淡淡的微笑,说:“您好,老师。我是来军校游学的预备生。我叫白榆。”   “…………”   对方没有反应。   倒不如说,这人从之前开始就反应过度了……简直就像白日见鬼一样。   白榆险些没忍住去摸自己的脸:她长得有那么像恐怖故事吗?   “白榆?”突然,青年冷不丁地重复一遍她的名字。   “是。”白榆停顿片刻,很快补充一句,“啊,不过我的申请书上写的名字是‘宁希·伊尔洛’。”   青年又不说话了。   白榆觉得这人有些诡异,不太想继续和他打交道,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往办公室敞开的大门挪去:“如果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是招生办的老师让我在这里等他……”由于对方站着的位置离门太近,她只能一边和青年保持距离,一边绕着他如圆规般移动,企图像兔子那样窜出门去,“现在看来那位老师大概有急事要办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打扰了——”   ”咔啦“一声。   只见青年伸手一推——门又自动锁上了。   白榆:“……”不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有毒吧?   事到如今,她只能站直身体和对方对峙:“说吧,老师,你究竟想怎样。”   谁知,对方忽然温文一笑。   这人虽然长得风流写意,还戴着一副剔透的水晶眼镜,笑起来真让人幻视春风拂柳、韶光明媚……但他现在的行为跟疯子也差不太多。   “请坐吧,同学。”青年突然正经起来,“我是萧如流,机甲师系的老师。我的祖先,也就是留下那道小谜题被你给解开的那位,叫萧时雨。”   居然是萧时雨?!   白榆顿时一惊。   虽然她没有系统学习过机甲设计课程,但萧时雨的鼎鼎大名她也听说过。这是近百年来最著名的传奇机甲大师,传世作品无数。现在许多机甲在设计的时候还是沿用萧时雨研发好的机能框架,此人对现代机甲科技的影响之大堪称为神……听说,很多机甲师系学生在考试之前还会专门设个小灵堂来供他,希望他能保佑自己安全度过考试。   眼前这人居然是萧时雨的后代?看不出来啊。   白榆还记得自己曾在一本传记里见过萧时雨的照片,那是个眉目冷峻如刀的男alpha,似乎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但眼前这个青年只能说走向了另一种画风……   不过,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原本人才辈出的萧氏家族也已经大换血,早已不像当初那样赫赫有名。虽然还是在机甲界保留着一定地位,但残留下来的光环还是萧时雨给的。   出于对大师后裔的尊重,白榆还是认认真真地按照对方的吩咐坐下,听他想说些什么。   “白榆同学。”萧如流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报考机甲系的呢?”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对机甲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对方微笑了一下,叹息一声,低语道,“这也算家学渊源吧……”   白榆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萧如流突然伸手拿起她手边的教材,翻了翻,“你刚才看的是这一册?有哪里不懂吗?”   ……拜托这是二年级的教材!她都还没入学呢!   白榆深深吸口气,看来这老师是真不靠谱,但她还是勉强按照事实回答:“一半一半吧,很多都看不懂。”   “没问题。我来带你,保证让你在三个月内完全看懂这些东西。”萧如流夸下海口,问题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仿佛这就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果你要学,就不能单纯地跟着任何一个军校老师的步调走,不然只会拖累你的进度。”   白榆挑眉:“您怎么知道?”   “我这辈子,只亲眼见过三个第一次来学院就能把那道谜题解开的人。”萧如流说,“别误会,我说的是彻底解开,光是拼出校徽那个答案还不够,必须像你一样把隐藏的信息也解读出来,但这样的人太少见了。这三人,分别是你、我,还有我的恩师。”   白榆:“……”   “从我和我恩师的经验来看,照本宣科地接受传统教育肯定是不够的。”对方缓缓说道,每个字的吐音都清晰无比,“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学生,我会把我所知的一切倾囊相授——包括萧氏不外传的知识。”   白榆:“…………”   虽然这个提议很让人心动,但她怎么越听越像是诈骗?   “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萧如流眯了眯眼,精致的相貌就像一张画皮,不知道其下掩藏着什么,“去多看看萧时雨的作品、多研究研究萧时雨留下来的技术。”   管他是不是画大饼呢。只要饼够诱人,不怕白榆不咬。   果然,白榆开始陷入沉思。半晌才给出回答:   “能让我考虑考虑吗?”   萧如流:“好。”   聊完,他把人送出办公室,然后难掩自得地给招生办老师发信息。   “把我这个月的缺勤记录都抹掉。”   招生办老师:“?”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萧家的招牌打出去,她一定会来。”   招生办老师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爽快地说道:“没问题!”   ……   游学结束之后,白榆、谢利、钟离乐三人重新在校门口聚首。   谢利和钟离乐的表情都难掩兴奋,更夸张的是他们身上似乎都沾了很多灰尘,不知道去哪里滚过了。   “萨兰军校实在是……”谢利双眼发亮,找了半天形容词也无法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激动之情,“实在是太酷了!”   “哼,我说什么来着,来这儿你就不会想着什么提比尼斯军校了。”钟离乐神清气爽,“现在志愿定了?”   “定定定!欸,对了,小榆,你那边怎么样?”   “本来我对萨兰军校的条件挺满意的,好像比起沨丹,这里也不差什么。”白榆沉思一会儿,说道,“但今天遇上了一个不太正常的老师,我现在又有点犹豫了。” 第二十七章   刚回家, 白榆就接到了来自阿诺德的视频通讯请求。   “今天我怎么没在游学队伍里看见你?”   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衬衫,背景在学校的宿舍,估计是趁着傍晚一小段空闲时间联系她。   “哦。招生办的老师带我去机甲师学院那边了。”白榆答道, “中途出了点小意外……对了, 哥,你知道萧如流这个老师吗?”   “萧如流?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萧氏的后人嘛。”   “他说我天赋很好, 要收我当学生。”白榆狐疑道, “你说他靠谱吗?”   阿诺德微微睁大眼睛,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名复杂的表情。   “萧如流这个老师……很难评价。说他教学水平不好, 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以他现在的年龄和技术, 教教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你知道, 他毕竟姓萧——和身上的光环比起来,他的能力就显得太一般。”阿诺德沉思片刻, 说道, “反正,他自身没有太大的闪光点。但他的体质应该相当不错。我还记得之前他因为值班缺席的事被我们单兵系的老师追着理论, 他们绕着办公楼跑了整整三圈——那可是我们单兵系的老师, 体质在S级以上,结果硬生生没追上他。”   白榆:“……”   “还有, 他的好说话是出了名的。我们学校从二年级开始要求修学分,大部分老师开的选修课都非常难, 只有这位萧老师,时不时会出两门特别好刷分的理论课, 每次都是一课难求啊。”阿诺德摸着自己的下巴回忆道。   白榆:“……”   “不过他夸你有天赋,那你应该是真的有天赋。”阿诺德努力为萧如流描补, “这位萧老师也是萨兰军校出身,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是第一,最早通过高等机甲设计师的考试,也一直积极参与各种大赛,我们学校的荣誉墙上还有他当时拿回来的奖杯和奖状呢。但是自从他申请留任做老师之后,就没再发表什么作品了。”   白榆叹息一声:“行吧,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那你打算申请萨兰军校吗?”阿诺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嗯。”白榆肯定道。   “那就好。”阿诺德松了口气,像是卸下心口重担,“我就说嘛,萨兰军校不输沨丹军校什么的。”   闻言,白榆信誓旦旦地点头:“萨兰军校有它无可磨灭的优势。”   阿诺德笑着问:“比如?”   “比如它离家近,我偶尔回家也不费事。还有,他们的研究经费给的够多。”   阿诺德:“。”   这些优势听起来不算什么,但却很实际。离家近、钱又多,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至于萧如流,白榆就当没见过他吧。反正等她入学的时候,也不一定是萧如流来教他们这一届。   决定好要申请的学校之后,剩下的只要拼命准备入学考试就行了。   每年,申请入军校的学生都要进行基础素质测试,考核的项目是统一的,无外乎是体能、射击、格斗三项。另外还有一门文化考试,常识题,范围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军政历史,都有可能考到,但考前会给知识点大纲,只要不是文盲或者迟钝到没救的,基本都能合格。   报考机甲师系的要加一门理论知识,和机甲有关,考察范围是一套丛书,《机甲基础理论综述》。从白榆收集到的往届考题来看,他们绝不是考察简单的机械记忆,而是会出一些变体型的题目。对于白榆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门功课:因为这门机甲理论考试在最终成绩中所占分值几乎和素质三项等同,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白榆只能陷进书海里。   体能、射击、格斗,这几样白榆只要按之前定下的步调练习即可,重点是那个常识理论和机甲理论,她要学的东西有一大堆。   不知不觉之中,白榆上线至虚拟空间的次数越来越少。   最近宁迦上线的频率倒是很高。听谢利和钟离乐说,他学了一些格斗术,已经开始试着驾驶机甲——这是个好兆头,他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丰富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整天围着联姻的问题打转。   只是,每次他抱着希望上线,却发现白榆不在的时候,眼神都会失落一瞬。但他一直忍耐着,也不发牢骚,只是笑着向谢利他们打听白榆下一回上线的时间。   谢利曾经私底下联系过白榆:“小榆,宁迦整天追着你跑,最近你们老碰不上面,要不你私下安慰安慰他?你俩现实里应该认识吧。”   “?”白榆从堆积如山的考点里迷茫地抬起头,一手在手绘板上画机甲三视图,一手打开光脑回复,“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还能为什么,怕你烦他呗。”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准备考试。”   “我们跟他说了,他也没发什么牢骚,就是跟着我们学驾驶机甲。”谢利有些麻木地说道,“你这个朋友又是哪里搞来的?他真的是omega吗?为什么格斗天赋那么高?”   白榆一愣,顿时来了兴致。   “详细说说——我还没见过他在我面前动手呢。上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学驾驶机甲的基本操作。怎么,进度那么快,都会打人啦?”   “没你那么夸张。他最近还是在练机甲操作。但光论格斗技巧,确实是一日千里。”谢利叹息道,“可惜了,他是个omega,不然可能也是个上军校的料子。”   白榆闻言,没有第一时间评价,只是顿了顿,说:“多练练防身也好。”   列娜西家族是巨富之家,宁迦也会面临一些被绑架之类的危险,多几分自保能力也是好的。   但谢利这么一说,确实提醒了她:很快就是琳·列娜西的婚礼了。   琳给伊尔洛家的每个人都发了请柬。除了忙于训练的阿诺德之外,伊尔洛家全员出动,也算是给足面子。   婚礼在阿斯特瑞雅大礼堂举行。“阿斯特瑞雅”有“明星”之意,是帝国建立之后由皇室请来著名设计师建设的三大礼堂之一,名义上属于皇家建筑,但是有头有脸的贵族在交纳一笔昂贵的租借费后也可以在这里举行仪式。因为这座礼堂风格浪漫多情,大多数人举行的都是婚礼。顺便一提,三礼堂中最大的那个叫“厄勒俄斯”,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有君主举行加冕礼、婚礼、葬礼或是宣布重大消息的时候会打开——也就是现任君主罗兰·菲尔伊·泽塔血洗皇室宗亲的地方。   婚礼当天,主角并不是白榆,但白榆还是要配合地起个大早来捯饬自己,确保自己的肌肤看起来容光焕发,之后就是熟悉的妆造环节。但这次,她对着造型师提来的白色长裙和丝带低跟鞋说不,说她今天要穿上下式的西装。   一切准备停当之际,她对着镜子张望。   她的化妆师,就是上次给她画小白花妆容的那个,这次还是一如既往地超常发挥,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让她的头发看起来缩短了一截,发型既清冷又有层次感,又以极妙的手法给她画了眼线,将她眉眼间的那点锐利和冷淡放大。配合着银蓝与灰白配色的简款礼服,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冰川上凝冻的霜雪,深邃、神秘、又高不可攀。   换句话说,A到不行。   白榆对着镜子暗暗点头。   其实比起上次那个造型,她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   不过,当她一边整理领结一边钻进悬浮车里的时候,发现她这一身对老公爵和厄尔西的刺激还是蛮大的。他们原本在交谈着什么,在白榆进来的瞬间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也不说话了。   白榆有些迟疑地问:“……我这身有什么问题吗?”   老公爵明显已经有了类似的经验,他哈哈一笑,说,没有。   而厄尔西的神色却还是有些微妙。   他似乎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妹妹的风格变化——   他幻想中的那个娇弱的、善良的、多愁善感的妹妹,最近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限时返场……估计要看白榆的心情。   等他们赶到大礼堂的时候,礼堂内已经宾客如云。现场的氛围很像是明星盛会。从入口到举行仪式的场内有一段红毯铺成的道路,安保人员、各种媒体的记者、拍摄照片的机器人挤挤挨挨地站在红毯两侧,每个走过的人都会被他们用镜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进行拍摄。好在出于安全问题,他们不允许航拍机器进场,否则场面会更热闹。   这段红毯是必须得走的。不走公众不知道老公爵和厄尔西出席了这次婚礼。进入内场之后就只剩列娜西家族自己的摄影师了,所以所有人都要抓紧这唯一的机会拍下最好的材料。   “嗯……我还是绕路直接进内场吧。”白榆很有自知之明,她这张脸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媒体的视野里,“你们先去吧,我们一会儿在观礼席上会和?”   于是她迈步向侧门走去。列娜西家族安排的安保人员都认得她,放她走入那条隐蔽的快捷通道。   进入侧门,那些喧嚣就逐渐离她远去。   白榆松口气,悠闲地走了几步。列娜西家装饰地很用心,即使是没什么人用的偏僻走道,他们也在墙上铺满了绸缎和白色的玫瑰。通往内场的门框被他们用蓝色、蓝色和白色交织的细小花朵装饰成花架的模样,仿佛穿过那道门,就会迈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花架下面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形纤长笔直,白色的礼服单薄而贴身。后背开了个大v领,薄如蝉翼的布料贴在他身上,织物的暗纹闪烁着点点波光,隐隐透出如玉般光洁滑腻、毫无瑕疵的肤色。   他似乎听到了白榆的脚步,一转身,那张略显惊讶的脸上露出真挚的微笑,睫毛轻颤,眼底像是有白色的飞鸟扑棱棱地掠过。   “是你,宁希。”他低声说道,“好巧。我能邀请你一起进场吗?” 第二十八章   白榆缓缓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道, “你不该跟着琳小姐一起等候出场吗?”   宁迦是琳的弟弟,而且他们都是omega。按照传统,他应该作为陪伴者时刻跟在琳的身边, 在新人宣誓之后, 打开戒指盒给他们递上婚戒。   “姐姐本来打算让我做她的陪伴者。”宁迦温和地笑道,他的笑容就像被月光照亮的溪水,清澈却没有任何阴霾, “但今天, 她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姐姐说我大病初愈,怕我呆在那种拥挤的场合呼吸不过来, 让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着。”   白榆:“……”在人群里无法呼吸, 却能在虚拟世界里打人?omega的体质真是难以捉摸。   “我们一起坐吧。”宁迦说, “姐姐给我预留了席位, 那里没什么人,但视角很好。”   白榆沉思片刻——也不是不行。反正观礼的时间不会很久。等新人宣誓完之后婚礼的宴席才算正式开场, 宾客们也能自由活动, 到时候她去找厄尔西他们也更方便一些。   礼堂内部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一排一排的宾客。他们都装扮华丽,礼仪到位, 微笑着和周围的人寒暄低语, 交谈的内容基本都是今天这场婚礼的一对新人有多么的般配。   白榆跟着宁迦在角落里坐下。按照安排,身份越贵重的来宾坐得越靠前, 越往后越偏僻的位置相对没什么人注意。但靠后的长椅所处的阶梯更高,可以轻易地俯瞰整个礼堂。   伴随着一阵柔和曼妙的音乐, 新人相携入场。   琳还是和从前一样身姿曼妙。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曳尾婚纱,由钉珠和钻石镶嵌成的华羽从她的后背延伸到腰际、再到长长的裙摆, 让她看起来好似刚从云端坠落到人间。那张明艳照人的面孔微微低垂,隐于朦胧飘荡的头纱之下, 显得如百合般贞静纯洁。   而挽着她手臂的就是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白榆此前从未见过的、列娜西家族的联姻对象——那也是个相貌出众的alpha,俊美出尘,似乎只有华贵的衣饰才能衬得起他,眉眼间隐隐有高傲的气度。   他们快要走上阶梯的时候,alpha向前一步,先踩在阶梯上,然后侧身向琳伸出手。   琳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轻轻搭上对方的掌心,在对方的搀扶下微微提起裙摆,踏上阶梯。   宾客之中产生了一波轻轻的喧哗——大家都在赞扬alpha的体贴,传颂他们的恩爱,仿佛他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佳偶。   新人要开始宣誓了。   白榆他们的位置有些远,听不清宣誓词的内容。但宁迦却说,那些誓词他都背了下来。   宁迦的声音很轻,少年的声线透着沙哑,像是海浪拂过浅浅的沙滩:   “在这婚姻的圣日,在众人面前,我对你承诺,我将永远爱你。从今日开始,不论是逆境还是顺境,贫穷还是富有,我都将永远尊敬你、支持你,忠实于你……”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干涩起来。他顿了顿,然后继续:   “我将为你献上我的灵魂,我的岁月,我的渴求。当我望向你,你就是风,是云,是月亮,是星星,是命运。直至一切永恒的命题不再被人称作永恒,直至我的身与心全部化为微尘消散……”   “你是诓我的吧?”白榆托着下巴,看着台上的情形说,“他们早就宣誓完开始交换戒指了,怎么你还没有复述完?”   “可我觉得,我这个版本的誓词更好。”宁迦漫不经心道。   “确实,至少听起来非常浪漫。”   “你喜欢这样的婚礼吗?”宁迦有些突兀地询问,“这样被所有人簇拥的婚礼。”   “看情况吧。”白榆沉思片刻,“这种的婚礼虽然热闹,但也很累人。就和我喜欢的人坐着星船去太空结婚也很浪漫。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还是直接参考另一半的意见好了——”说着,她耸耸肩,“如果我真有结婚那一天的话。”   “蜜月呢?你想去哪里度蜜月?”   “这首先要看我将来就职的单位能不能给我放假。”   “那婚后你想住在哪里?像是帝都星这样发达的地方,还是另外买个景致好的、地方宽敞的星球?”   “…………”白榆欲言又止地瞥了宁迦一眼。话问到这里,她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劲了。   “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她说道。   “没有,只是提前问一问。”宁迦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像是陡然绽放的花朵,透着朝露的清新和盛放的娇艳——明明他还没有到完全成熟的年纪,却已经开始释放引人遐想的魅力。   白榆顿时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他是个omega,应该对这些话题有敏锐的感知。   “我当然知道。”宁迦抬头,认真地注视她,“宁希,我喜欢你。我希望能和你交往,缔结婚姻……”   “够了。”白榆叹息一声,“你在说胡话,我今天全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喜欢我?”宁迦却一副坚持的样子。   “不是这些问题——咱们才认识多久?我们彼此之间有多深的了解?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这关系怎么都拐不到婚姻上……”白榆深吸一口气,皱起眉,语气不算客气,“我知道你因为联姻的事情大受挫折,我也不认为omega唯一的价值就是联姻或者生育,那都是些老掉牙的观念。当时你借琳小姐的手认识我,我不是没有察觉,我只当你非常需要一些朋友的支持,也乐于帮助你走出低谷……但你现在是做什么?你——!”   她微微睁大眼。   只见宁迦的脸突然贴了上来。他双手捧着白榆的侧颊,疯狂又小心翼翼地印下一个吻。他的嘴唇冰冷又柔软,像是在酒中浸泡熟透了的樱桃,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拂过她发烫的鼻尖。   白榆下意识推开他,一时间居然没推动——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哪门子的omega?   等宁迦的耳廓开始烧起来的时候,他才轻轻松开她。他不敢抬头,浓密的黑色睫毛低垂着,像颤动欲飞的蝴蝶。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找不到联姻对象,才想拿你来顶替?”他低沉地说道,“我的爱没有那么廉价,宁希。”   “……我承认,我前半生过的稀里糊涂,觉得只要依照大部分贵族omega的生存轨迹走下去就可以,但那是责任,是压力,是世俗伦常,不是爱。你看我的姐姐——你觉得她就没有心吗?她怎么做到毫不彷徨地走入这段婚姻?因为她挑选的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人,而不是自己可能爱上的人。”   “我不是因为你‘合适’才选你……我只是喜欢你。”他抬头,双眼微微发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海水那么深,那么冰冷,只有你找到我,你说要带我走。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不是非死不可。我可以不做那个名叫‘宁迦·列娜西’的空壳,我可以做你喜欢的人——”   “停停停。”白榆不得不气急败坏地打断他,“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人,我只以为那是只普通的水母!”   “有什么不一样呢?”宁迦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似乎随时还可能扑上来做些不得了的事,导致白榆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动作,“我就是它,它就是我。你还说过我们很像,不是吗?”   白榆:“…………”怪她,闲着无聊手贱去调戏水母。早知道根源在这里,那天她就不该往海里跳!   “我有哪里不好呢?”宁迦耐心地哄诱她,“虽然我的体质特殊,可能会伤害和我结婚的alpha,但你是beta,我们不需要交换信息素,你很安全。除此之外,家世,外貌,性格,眼界,大家在意的那些东西我都有。你不喜欢的事我可以不去做,你喜欢的我可以学。如果我现在还不完美,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完美……我会配得上你。给我一点时间、一点信任,我会成为你最好的伴侣,可以吗?”   白榆哑然。   她似乎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你这种状态不对,宁迦。”她头痛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为别人活着呢?”   宁迦的眉目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那样松散开:“什么?”   “以前你要做列娜西家的omega,现在你又要做我最完美的伴侣,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为代价……”白榆一点都不怀疑,以宁迦现在疯魔的状态,就算叫他去跳海他也会毫不犹豫,“那你自己呢,为什么你从来不重视自己呢?”   “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那天我‘看见’了你。那你又是否正视过自己的心?就像从前,联姻不是你想要的,你没有反抗;现在你期待爱情,可这种心意不相通的爱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现在把一切交付出去,等你回过神来,你真的会感到快乐吗?”   “……”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整天想着你是个omega。”白榆喘了口气,掷地有声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别想着去做什么omega了,你要想想怎么做你自己——”   “做自己,明白吗?”   ……   说完之后,白榆果断丢下失魂落魄的宁迦跑路。   因为她也不知道那些话能懵住宁迦多久。   她跑得袖口松了,发型也乱了,找到老公爵和厄尔西就跟找到鸡妈妈的小鸡仔一样,缩在厄尔西身后寸步不离——因为厄尔西的脸和信息素都够冷,很少有人胆子大到上来搭讪。她现在不想跟任何陌生人对话。   看着不对劲的白榆,厄尔西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白榆:“……没什么。”   总不能说自己被一个omega强吻了吧!她还要脸!   她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三分可怜三分疲倦三分萎靡不振:“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厄尔西一顿,回答:“现在就可以回去。”   老公爵抬眉:“嗯?一会儿不是还要给新人送上新婚祝福吗?”   厄尔西微微偏过头,冷静道:“有您在不就好了?”   老公爵:“……”真是孙子大了,翅膀硬了。 第二十九章   宁迦的告白给白榆带来了小小的冲击, 但也仅限于此,因为她根本没有功夫再去关注多余的事。   大约两周后,全国统一的军校招生选拔考试开始。   帝国每年报考单兵系的学生在五万人左右, 录取人数不超过一万名。而报考机甲师系的学生就少很多, 每年都不到一万,录取人数更是弹性,在三千到五千人之间上下浮动。此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学科, 比如通讯工程系、信息科学系、指挥系等等, 作为冷门兵种,招生人数就更少。   要知道, 这些报名成功的学生都是经历过一波基础筛选的——可见军校名额的竞争远比明面上的录取率要残酷。   整个帝国共设有五个考点。白榆的户口已经迁入首都星, 但根据打乱分配的原则, 她的考场在远隔几个星系之外的牧寒星。等她准备好一些日常用品之后, 就得到监考处去报道,然后和其他学生一起坐星船到考场去。他们夜里出发, 第二天清晨就能到达牧寒星。   这是白榆来到帝都星之后第一次独自离家。管家对此表现出异常的焦虑, 把她的行李箱理了又理。   但她提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入星船的时候,管家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白榆的背影消失, 他才转过身,暗自抹了抹眼角。   “真奇怪。”他想, “从前送阿诺德少爷去考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而白榆却没有一点负面情绪。相反, 她觉得很新鲜。   刚进入船舱,耳边就传来了喧闹的声响。整个星船内部大多数都是她的同龄人, 各个精力充沛、神采飞扬。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打开光脑, 眉飞色舞地探讨着什么。有些在讨论军校排名,有些则是在讨论机甲的问题——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学生是很少报考机甲师系的。所以,在机甲的问题上,他们多少都能聊两句。万一在感兴趣的范畴内找到同好,那更是恨不得秉烛夜谈了。   白榆找好对应考号的床位,把行李塞到一旁的柜子里,躺上床拉好遮板,往她和谢利、钟离乐的三人小群里发了条信息。   关掉星星睡觉:我已经上星船了。   大白鹅鹅鹅鹅:祝你一路顺风。   匣里金刀:加一。   这次考试,白榆被分配到牧寒星,钟离乐被分配到最远的奇澜星,而谢利则被分配至帝都星周边的考场。当时三人拿到考试通知的时候面面相觑,硬是没一个凑在一起的,也就别谈什么组队了。   白榆:我在好奇牧寒星到底有多冷。我已经看见三个穿着防寒服的学生从我面前晃过去了。   谢利回复:我以前去过一趟牧寒星,感觉也还好。那里的天气就是干冷,光下雪,有时候会刮风。虽然条件艰苦点,总比奇澜星强……   奇澜星是众所周知条件最恶劣的考场。那里地势崎岖,经常会有风暴和海啸。甚至考生在选拔中的意外伤亡率也是最高的。   钟离乐却说道:你们别担心我,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谢利,你下手能不能果决一点,考场上重伤即退场,没有人会跟你点到为止。还有小榆,你……算了,虽然你缺点经验,但你参加的是机甲师系的考核。机甲师队伍里没几个武力出众的,你小心别把人打死就行。   谢利:阿乐!你能不能别区别对待啊!你这是在警告小榆吗,你分明是在绕着弯夸她吧?   白榆笑得乐不可支。   就在这时,她的床位遮板突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白榆把遮板拉上去,发现是她隔壁的床友过来打招呼。那是个相貌清新甜美的女beta,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浅浅的梨涡。   “你好。我是你隔壁的温特尼。咱们的考号是连在一起的。”对方主动伸出手来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白榆大方地伸手,道:“宁希·伊尔洛。”   “自报姓名的时候连带姓氏,你是贵族吧?”温特尼微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你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盯着你看,但是却没人敢上来和你搭话。”   白榆微愣:“是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轻轻叹息一声,“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这辈子也就见这一面,如果将来有机会做同学,再互相增进了解也不迟。唉,我和约好一起考军校的朋友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所以只能一个人行动了……”   温特尼随手拉过椅子坐下,托着下巴和白榆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在吐苦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咱们报考机甲师系的也要跟着参加相同难度的战斗素质考核。考体质也就算了,射击、格斗这种实战都要考……难道他们要机甲师也跟着上战场和敌人拼杀吗?那我们还要单兵干嘛,自己上得了呗。”   战斗素质三项,体能、射击、格斗,机甲师系和单兵系的测试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各自分开考核。但监考方并没有因为机甲师的战斗力普遍不如单兵就降低考试难度。   “大概是为了提高机甲师在战场上的生存率吧。”白榆随口说道,“毕竟,敌人可不会因为咱们是机甲师就手下留情。”   温特尼:“你说得也有道理。”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可以看出温特尼是因为有点紧张,所以想找人说说话。和白榆交流完之后,她的心情好多了。   “谢谢你陪我说话。”温特尼离开前感激地看向白榆,“你人这么好,肯定和我一样是beta。”   白榆:“……”原来beta心里也存在对alpha的刻板印象啊。   这天夜晚,舱内一片宁静。   不知道别人睡的怎么样,反正白榆是睡得挺好。   第二天六点,她从睡梦中醒来,星船也正好落在考场入口。   学生们刚提着行李箱下星船,就被迎面吹来的、夹杂细雪的寒风吹了一脸。   然后他们的行李就被全部没收了,排着队到准备室内换好监考方提前准备好的装备。   衣物有一套黑色的恒温作战服、一件厚实的灰色外套、一双坚固耐磨的军靴。随身携带的物资包里还有应急食水、一把激光枪和热熔匕首。   进入考场之后,入目是绵延的群山。白雾般的薄雪覆盖在光秃秃的山脊上,偶尔也能看见几处不甚茂密的丛林在砂石间顽强生长。   换言之,这里土地荒芜,自然资源匮乏,连鸟都不愿意在这儿下蛋。   牧寒星也不是整个星球都这样。监考方能找出这么一片地区划成考点也真是用心良苦。   “半小时后出发。”监考老师板着张脸,手在光脑投影出来的全息地图上指了指,“这是终点坐标——都给我记住。如果中途迷路,或者想要退出比赛,就摁下你们作战服左胸的红色摁钮。”   他们的作战服胸前有个小小的信号器,监考老师随时可以通过这玩意儿监视或是联系他们。   三十分钟后,他们出发了。   考生们背着物资包往山坡上冲去。   大部分人默认下山比爬坡容易,于是打算把大部分体力消耗在前半程,都没有暴露地开始提速。   这时候,alpha和beta的体能差距就逐渐显现出来了。   翻山的路程过半,体质优越的alpha们还在沉默着往前冲,但体质不怎么样的beta却已经开始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只是靠着意志力坚持。有个考生不慎滑了一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滚下山坡、跌进沟里爬不起来了。   白榆大概位于整个队伍的中段。她一边跑,一边微微拉开自己身上的外套拉链。她整个人已经被汗浸湿,脖子上冒出轻轻的热气,但还不算累——这考试难度和她之前在家里做的训练差不多。   有个人影一边喘气、一边慢慢从前面的位置退下来。   是温特尼。   “我……我冲不动了。”她的脸涨的通红,“宁、宁希,你为什么,不跑到前面去……”   傻子都看得出来,白榆还留有余力。   白榆呼出一口白气,说道:“我怕终点之后还有东西在等着咱们。”   温特尼:“哈?不是到终点就结束吗?”   “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白榆解释道,“你看,现在不到三小时,我们已经快跑完半程。等到了‘终点’,最多也就用时七八个钟头吧——可是物资包里的应急食水是两天的量。”   温特尼眼神呆滞。她突然想起背包里至今没用到的武器,一种猜测下意识脱口而出:“素质三项,不是每项单独考核,是连起来考的?”   “很有可能。”白榆点头,“你看周围,还有不少人和我一样,面不红气不喘,但就是没有选择冲刺。估计他们也有这种猜想吧。”   温特尼咬咬牙,把喉间的腥甜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离终点坐标越来越近。天边的日光逐渐稀薄,冷月如弦,挂在灰黑的天幕上。   到了终点,她们才发现,那是一片废墟。   大部分建筑物如今已化为瓦砾和残骸,只剩下断壁残垣孤零零地屹立着,墙壁上布满了弹痕和炮击的痕迹。地面杂草丛生,好几条黑色的断裂线从建筑底部延伸出来。   在废墟中央,有几座瞭望塔比其他建筑都要高出些许,上面只有残缺的窗口,玻璃和窗框已经支离破碎。   不少到达终点的考生们体力已经将近耗尽,有不少就地躺在灰尘里拼命地喘气。稍好一些的,也不过是找位置坐下,机械地嚼着干粮和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榆在废墟里找了个能挡风的角落,掏出水喝了整整一罐,然后三口解决了一个包能量饼干。她豪放的吃法引来温特尼呆滞的视线。   “怎么了?”   “不……没什么。”温特尼暗暗吸一口气,也学着白榆的样子大口吞咽饼干,“咳咳咳!”她差点被干涩的饼干给呛死。   “没必要这么急吧?”白榆拍了拍她的背。   温特尼:QAQ   就在这时,白榆忽然皱了皱眉,对温特尼作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她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嘈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在地上爬动。   白榆神色淡然地掏出激光枪,检查弹夹,打开保险——   “呲!”   空中银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从废墟墙后向她们扑过来。白榆一子弹射出去,流光在黑暗中炸开,照亮那东西不断扭动的银色躯体。随着一阵滋啦啦的电流声,那东西在地上断成两截,抽搐一下就不动了。   与此同时,废墟里亮起无数双暗红色的眼睛。利爪与沙砾摩擦的暗响如潮水般涌来。   ——是机械虫群! 第三十章   无数只机械虫将废墟包围。   它们型似蜈蚣, 每条都比白榆的大腿还要粗,身上的金属壳泛着冰冷的银光。发达的肢体不断涌动着,下颚上长着一对倒钩型的口器, 尾部还有锋利的倒刺。   机械虫最先进入废墟的外围。有不少学生因为第一关耗费了太多力气, 正靠着墙浅眠,被机械虫打了个措手不及,极度惊恐之下开枪扫射。一时间枪声此起彼伏, 灼热的激光在夜幕中不断燃烧。   “这什么东西——”   温特尼的低叫还憋在喉咙里, 所有考生胸前的通讯器突然传出清晰的声响。   “第二轮测试开始。测试内容:在十五分钟内猎杀尽可能多的仿生机械物,获取积分。”   白榆看了眼自己的智能手腕, 果然上面已经出现了一个计数器, 显示的数字是“1”。   没想到一只机械虫这么不值钱。白榆叹息。   “接下来咱们得分开行动了。”白榆对温特尼说道, “祝你好运。”   “嗯?什么?等等, 外面都是虫子,我们应该往上逃……”话还没说完, 白榆已经从废墟墙上跃了过去。   她快速地冲进机械虫群中, 手中的热熔刀在瞬间完成充能。冲刺、挥刀、开枪、再挥刀。她的身影在虫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手中的动作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 所到之处如死神的镰刀, 疯狂收割着机械虫群。   温特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在大多数学生被机械虫撵得鬼哭狼嚎,少数几个冷静地寻找掩体举枪反击的混乱情形下, 白榆的身影就像是个可怕的怪物。   轻轻地,温特尼身后传来沙砾滚落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 发现一只巨大的机械虫已经半只身体横卧在墙头,对准她直直扑了过来!   “我*。”温特尼骂了一句脏话, 心脏在那瞬间几乎停跳。她用尽全力往侧方一滚,仰躺着举枪对准机械虫, 激光弹擦着机械虫的脑袋过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她用力吸气,双手稳住颤抖的枪把,继续扣下扳机。又是两发激光弹。一发命中它的口器,一发命中它的眼睛。但这都没能给机械虫带来决定性的伤害。机械虫吃痛般地长大口器,全身的关节突起,嘶嘶向她咬来——   突然,“滋啦”一声,剧烈的灼热气息破空拂向她的侧脸。风声低啸而过,一道橙红色的光芒如流星般扎入机械虫的侧腹,将机械虫挑飞两米,重重砸在墙上。   温特尼一愣,扭头看去,是白榆。   她踩在一堆机械虫扭曲的尸体中间,黑黝黝的双眼平静无澜。在缭绕的硝烟和时不时亮起的火光中,那张脸惊人地美丽,又惊人地冷漠。   “对准它的小腹开枪。”白榆淡淡地指点她机械虫的弱点,说着,向她伸出手,“我的热熔刀能量快耗尽了。用这个情报跟你换把刀怎么样?”   温特尼:……这人是砍太多机械虫把刀给砍钝了吧?!   她果断从背包里摸出热熔刀朝白榆丢过去。反正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和机械虫正面肉搏。当务之急是不被淘汰——她已经看见好几个被机械虫咬住的学生身上自动亮起红光,这是被淘汰了;还有一些因为太慌张或者枪法太烂、一上来就把能源子弹全都耗光的学生自己选择了放弃。被淘汰之后,那些学生周身就会跳出能源屏障,保护他们的同时,也把他们固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温特尼并不想这么早被淘汰。即使现在场内已经几乎只剩半数的考生,但她还是想尽力苟一苟——说不定还能弄死几只机械虫呢。用一把热熔刀换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四舍五入是她赚了。   她再次轻轻吸口气,抬起枪口,对准不远处那只尚在挣扎的机械虫。   嘭。   一发激光弹过后,机械虫抽搐着冒出蓝色的电流,顿时瘫倒不动了。   手腕上的计数器终于从 “0” 跳到 “1”。   温特尼一阵暗喜,下意识想转身去找白榆抱大腿,却发现白榆早就跑的没影了。   ……   机械虫们在低洼的地方越聚越多,层层叠叠,单靠近战已经没那么好打了。   于是白榆决定马上绕路去视线最广阔的高塔上。   她将刀刃刺入一只挡路的机械虫腹中,反手向上一划。“滋啦”一声,机械虫的腹部被她开出一个豁口。机械虫的足节颤抖两下,无力地向下垂落。   进入高塔内部,视线顿时昏暗下来。白榆三步做两步沿着阶梯向上攀升,刚绕过一个拐角,就见一只机械虫当头砸了下来。   她侧过身,就看见一只发着光的、毛绒绒的生物从梯道的高处跳了下来。那神秘生物一个旋转飞踢,把伤痕累累的机械虫踢出窗外。   白榆:“……”什么东西啊,这么猛?   那小东西轻轻落地,淡金色的大尾巴扫了扫,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   ——是只耳廓狐。   白榆一眼认出它的品种,也一眼认出这是某人的精神体。   她抬头一看,有个褐发的清秀少年正站在比她高七八个台阶的平台上看着她。   耳廓狐耳朵微微一晃,嗖地一下出现在他肩头。   “别再往上走了。”少年的声音低沉清冽,“那是我的地盘。”   “不是吧同学,这时候还要分你的我的?”   对方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白榆却莫名从他脸上读出一丝苦恼的意味:“因为是我先来的。”   “嗯嗯,我知道。我就想借个高塔的窗口射击,这也碍不着你什么吧?”   少年微微低头,眉心一蹙,趴在肩上的耳廓狐忽然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好吧,你可以跟上来。”他纠结片刻,低低地说道,马上又补了一句,“但是要离我五步远。”   白榆:“……”   少年转身上楼,动作很快,跟逃命似的。   等上了高塔的顶层,白榆发现地上铺了一地支离破碎的零件——明显都是从机械虫身上暴力拆卸下来的。几个机械虫的核心能源被他改装成了可以用火力引爆的炸弹。   少年站在高塔的瞭望口上,似乎在观察地形。   白榆看了眼他的智能手环,上面写着“31”。   而白榆的写着“40”。   还是我略胜一筹嘛。白榆心想。   “你打算用这些炸弹把机械虫炸上天?”   “……是。”少年没有回头,声调平稳地说道,“我拆了那么多机械虫,也只改造出四个能用的炸弹。”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白榆趴在另一个窗口,盯准机械虫,两枪下去,高塔下响起两声机械虫濒死的嘶吼声。   “根据我估算的最佳位置,这些炸弹应当以极限速度分别被抛向不同的角落。但我没把握在它落地之前射中他。”   似乎觉得把这事告诉白榆也没什么,少年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计划最主要的难点就在射击上——如果炸弹没在落地之前被引爆,那它瞬间就会被机械虫群淹没,他就再也找不到目标了。   “你不敢下手,要不我来试试?不是我自吹,我的枪法还不错。”   “……”   少年一时没有回应。白榆手上也没停,又是几枚激光弹出去,弹无虚发。   “你有多少把握?”少年突然问她。   “取决于你的计算准不准确。”白榆说道,“炸弹的落地位置、我们的射程……只要计划是可行的,那我就一定能引爆它。”   “我的计算不会有问题。”少年低头,把那四个炸弹搬到自己的脚边,“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试试。”   白榆有点想笑,但她极力憋住了。   少年走到她身边,似乎忘记了要隔五步远的约定,问她:“准备好了吗?”   白榆:“随时待命。”   少年点点头,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随着最后一声响,他把一个炸弹轻轻抛出,他肩头的耳廓狐猛地窜出去,在空中用力一蹬——   它飞出去的速度比白榆想象的还要快。   白榆抬起枪口——在她无自觉发觉的情况下,那双专注的眼眸在瞬间涌上熔金一般的颜色。   在那瞬间,时间的流速似乎放慢了。   涌动的虫群、弥散的硝烟、缓缓坠落的目标,一切在她眼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沉稳地扣下扳机。随着手腕处轻微的颤动,激光弹裹挟着疾风飞出,像是遇上某种不可抗拒的规则般命中目标。   轰!   耀眼的明光在地面上炸开,在刹那间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无数机械虫重叠的嘶鸣几乎震动了整座高塔。   白榆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积分在急速滚动,很快停留在“72”这个数字上。   白榆吹了个口哨。   她赌对了,这场测试对这种类似合作的行为也是准许的,她和少年可以共享成果。   少年也低头看看自己的智能手环,然后抬头盯了白榆一眼。   “我们继续吧?”   “……嗯。”   ……   监考直播室内,有个正在喝水的男beta专注地盯着屏幕,杯盖突然滑了下去。离他最近的一个女alpha随手一捞,笑着把杯盖轻轻扣在桌面上。   男老师松了口气,把杯子放下。   “可能是我监考经验不多,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考试的学生。”他说道。   “不怪你。他们确实做的很好。”女老师眨眨眼。   “他们的成绩很惹眼了。我们最好还是呈交个简短的报告上去。”   “监考处都有留下影像资料,他们不能自己看?”   “唉,这不是未雨绸缪嘛。这两个学生的学号和名字叫什么来着?B4803号苏欤,我倒是印象深刻,毕竟觉醒了精神体。至于另一位,看着娇娇弱弱,却比单兵还猛——”接着,他突然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老师犹豫一秒,报出:“B4731号,宁希·伊尔洛。”   “……”   “……”   “帝都星那个伊尔洛?”   “八成是。紧急联系人上写的是厄尔西军团长的名字。”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一致决定:   别废那个力气写报告了。   伊尔洛家嘛,很正常的啦。 第三十一章   结束完两轮测试之后, 考场内的学生已经剩下不多,甚至还有一些身上负伤的,被医疗机器人抬上担架运走。   温特尼也是“幸存者”之一。   她脸色煞白地从废墟的尘灰里爬起来, 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监考官把还能走动的学生们集中在一起, 清点人数,然后点点头,说道:“恭喜各位, 能走到这里, 说明你们已经超越了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   灰头土脸的学生们露出欣慰、复杂的表情。   “接下来,你们有一天的时间好好休整。已经受伤的学生会由我们转交医疗署, 用最先进的医疗舱帮助他们快速恢复状态。一天后, 我们要举行常识考试和机甲基础理论测试, 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什么?一天?”   “我现在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不让我们先考完理论再进行体能测试?”有学生崩溃道。   但无论他们怎么哀嚎, 考试安排还是不会有任何更改。   随后,学生们被大巴车运到了牧寒星的军区宿舍。宿舍条件一般, 但有暖气, 有热水。食堂六点开门,九点关门, 常温供应免费的三餐和点心。监考老师还把行李发还给了他们。   找到自己考号对应的宿舍、把行李塞进去之后, 白榆冲个澡,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 她准时闪现在食堂,端起餐盘去打饭。   食堂里没几个人。估计大部分考生都还没缓过来, 累得不想早起吃饭。   白榆端着盘子走过每一个自助窗口,突然, 在某一个窗口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站在一笼包子和一屉花卷面前,目光静静地低垂, 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他肩上那只小小的耳廓狐觉得无聊,干脆原地转圈捉起自己的尾巴,时不时脚下一滑,要从布料上摔下来。少年就头也不偏地伸出手,精准地把它提回原位。   白榆盯着看了两三秒,突然那只耳廓狐像是发现了她,耳朵一立,朝着少年嘤嘤得叫了两声。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转身看见端着盘子的白榆,面露惊讶。   “你好?”白榆抬手打了个招呼。   对方略微抿唇,犹豫片刻,点点头以作回应,然后把位置让开——他以为自己挡白榆的道了。   “你在干什么?”白榆有些感兴趣地盯着他,少年下意识躲避她的视线,回答:“没什么。”   “你不会是在犹豫该吃包子还是花卷吧?”   “……”   “这不是很简单,每样来两个不就好了。”   白榆凑近一看,才发现包子和花卷都是默认的成屉卖——白榆顿时沉默了。   “你吃不下这么多?”   少年默默点头。   “那我买一屉包子,你买一屉花卷,咱们互相分对方一半,这不就解决了?”   少年一愣,狐疑地望向白榆的餐盘:她的餐盘上已经摆了三个盘子,各种食物浅浅地堆成一堆。   “你不要小看我,我吃的掉。昨天耗费了那么多能量,今天肯定要补回来。”白榆面不改色地说,“怎么样,你到底要不要吃?”   少年:“吃。”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端着餐盘坐在一起,互相换了半笼的食物,然后开始干饭。   少年一直在认真吃饭,快吃完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往白榆那边瞟过去——她也快把早餐解决掉了,她的吃相一点都不狼吞虎咽,相反,还相当文雅,但纤薄的身体里就像是藏着个黑洞一样,面不改色地就把所有食物都吸进去。   吃完后,她双手捧着一杯酸奶,吸了一口,满足地就像一只松鼠抱着颗松果。   ……有点可爱。   少年默默摩挲了一下勺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苏欤。”   “我叫白榆。”白榆说完,例行公事般补上一句,“不过公民身份证上写的是宁希·伊尔洛。随便你叫哪个名字。”   随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白榆。”半晌,苏欤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他轻轻屏息,用一种看似平淡的语气问道,“你打算报哪个军校?”   “萨兰军校。他们给的研究经费比沨丹军校高。”   苏欤一愣,目光灼灼地望向白榆:“真的?”   白榆把酸奶喝光:“是真的。我来牧寒星参加考试之前,他们就已经发官方通告了。”其实苏欤参加完考试自己去星网上查也能查到。萨兰军校这个时候发通告是完全来得及的,反正学生们要等成绩出来之后才开始报志愿,还能趁着招生季的话题热度好好宣传一番,“那你呢,你想去哪个军校?”   苏欤:“……我还没决定。”   “那你好好考虑。”白榆随口附和一句,“其实沨丹军校也不错。”   她对神秘的沨丹军校还是很有好感的……只是伊尔洛家的家族倾向太强烈,加上萨兰军校也确实是无可指摘的顶尖军校,白榆才打定主意要去萨兰。   吃完早餐,他们把餐盘推进清洗架,道别一声回了自己的宿舍。   白榆坐在书桌前,打开光脑,开始最后的复习。   休息一天后进考场。两场测试一天考完,上午三小时常识,下午四小时机甲理论,知识点密集,题型变化多端,即使精力充沛如白榆也考得头晕脑胀。   出考场后,她跑到卫生间里上厕所,突然,卫生间的门“哐”得被人踢开,一个身影如旋风般冲进隔间里。隔间的门咔哒一下自动锁上,随后就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白榆:“……”   之前的体能测试就有些人累的想吐。这回是真考吐了。   她叹息一声,为那个吐的半死不活的仁兄默哀。   至此,本年度军校选拔考试的所有日程已经结束。白榆用自己的准考证刷开电子关卡,提着行李离开牧寒星的军区。   管家已经在军区门前等着了。   他看见白榆的瞬间就双眼放光,急匆匆地来替她提行李。   “宁希小姐。”管家的笑脸几乎止不住,“您在体能测试里的表现,公爵大人和两个少爷都听说了,他们很为你骄傲。阿诺德少爷还问您要不要转单兵系,这样他就能做您的直系学长——”   “我拒绝。”白榆抬手划了个叉,“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么快就知道成绩了?”   “因为有很多人在关注您。”管家意味深长地说道,“等您入学,这些视线还会更多。毕竟伊尔洛家一直备受关注。”   出现一个新的公爵后裔是件大事。   恰好白榆又有意上军校,总有一天要去军部报道,那就更是件大事了。   即使她没打算借伊尔洛的名声张扬,但她还是免不了会被各种各样的目光评估,评估她的能力和价值。尤其她还是个beta,似乎天生比两个alpha堂兄矮了一截。她会延续伊尔洛的荣光,还是顶着家族的光环做个平庸之辈,大家都非常好奇这一点。   这都无所谓。   白榆心想。   只要别碍着她上学就好。   ……   乘坐星船回帝都星,然后白榆就开始了她短暂的假期生活。   她久违地钻入全息模拟舱,上虚拟世界开自由匹配,驾驶机甲打了个爽。   自从黑水杯初赛之后,她的ID“关掉星星睡觉”已经在这个赛区初步打响名声。最直接的变化就是有大概八九百人关注她、成为了她的粉丝,天天在她的个人主页下留言求她开直播,说想瞻仰下大神的操作;还有一些陌生的ID给她发私聊,约架的、拜师的、想和她组队的、想和她处对象的……各种七杂八杂的信息都有。甚至还有个手下败将,因为在三分钟的时间内被白榆解决而恼羞成怒,激进地给白榆发来十几张屌图,嘴里还叫嚣着要和白榆“比一比谁更大”。白榆反手举报送了他半年的禁言套餐,但还是被辣到眼睛,于是直接关闭了私信功能。   所以,现在有任何想找她的人,都只能加她的单向好友、蹲点她的上线时间,然后去格斗场碰碰运气。   白榆不堪其扰,谢利和钟离乐却说习惯就好。   “对了。”白榆扫了眼好友列表,发现宁迦已经很多天没有上线,“你们最近有和宁迦联系过吗?”   “没有。”谢利摇头,“我也奇怪来着。怎么,你们最近吵架啦?”   白榆:“……”   虽然也不算吵架,但这理由她实在说不出口。   反倒是宁迦的异常安静让她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上回说的话已经够委婉了。也不至于又把他伤到起不来床吧?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去打听一下消息的时候,老公爵冷不丁地提醒她:   “马上就到陛下的生日了。不如,我带你去见见陛下,你顺便和他说说你要上军校的事?”   白榆:“…………”   “可是我没有给他准备礼物……”白榆艰难地说道。   “没事,陛下不喜欢收礼物。”老公爵说,“你只要人去就好。”   白榆顿时没话说了。   “别忘了,陛下的生日,也是你母亲的生日。”老公爵的话让白榆有些发愣,“这世上能和你一起悼念公主殿下的人,能和你分享过去记忆的人,大概也就只剩陛下了。你无法逃避,也不用逃避。”   “陛下不会伤害你的。” 第三十二章   白榆再次被邀请去皇宫做客。   不过这次, 老公爵没有陪她去。   她没有再用任何化妆手段隐藏自己,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赴约。皇帝也没有再选那个台阶高得离谱的宫殿见客,而是把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座花园里。   这座花园不是普通的花园——它是个浮岛花园。   两片蛋壳似的弧形地基, 以倾斜四十五度角的姿态相对, 漂浮在空中。上面一半内壳被设计成山峰起伏的模样,是倒立的;下面一半,边缘处地势高的地方矗立着几处高高低低的宫殿建筑, 地势低洼的地方则盛着一片雾气缭绕的湖水。   这回她甚至不能用自己的腿走上去了。必须乘着悬浮车飞过去。   等她在浮岛花园落地之后, 一路指引她的侍从却没有下车。他们站在悬浮车里对白榆微微鞠躬,然后说道:“接下来的路只能由您一个人走——我们并没有得到踏足此地的许可。陛下就在湖边的庭院里等着您。”   白榆有些僵硬:“所以, 这整座浮岛, 就我和陛下两个人?”   侍从:“是的。哦, 上面还有负责日常服侍的机器人, 请您不必担心。”   白榆:“……”她又不是担心这个!   悬浮车静静远去了。   白榆叹息一声,认命般往前走去。   越是靠近湖面, 清爽的、湿漉漉的气息就越是迎面而来。   庭院中央种植着一棵巨大的金色树木。落叶铺在地上, 像是柔软的地毯。   她一眼就看见树下正靠着躺椅、闭眼浅眠的皇帝。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长款礼服,绣纹精致的高领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形成斑驳的光影, 浅浅映在那张漂亮到不可言说的脸上。一眼望去, 不像暴君,反倒像个沉睡中的皇子。   一只浅灰色的小鸟雀从树上盘旋着飞下来, 轻轻地落在他头上,没有惊醒他。   白榆沉默片刻, 掏出光脑快速地拍了张照片。   就在她刚刚收好光脑的瞬间,皇帝突然醒了过来。那双淡金色的眼眸里只闪过片刻的迷茫, 很快就恢复成白榆所熟知的深邃、威严、不可预测的模样。   “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皇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态度比上次刚见到她时要和蔼可亲。   他不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目光盯着她,两人的距离瞬间就拉近不少。   “抱歉, 陛下。”白榆神态自若地说,“刚才看您睡的很好,就没有出声打扰您。”   “我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皇帝微微皱眉。   “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皇帝上下打量她一遍,脸上浮起淡淡的嘲弄:“怎么,这次不装废物了?”   “……”什么叫废物,那明明是清纯小白花,是历经验证经久不衰的人设,很受欢迎的好不好!   “你还是这样看着顺眼。”皇帝点评道,“上次那是什么,连皇室的omega都没你演的那么娇弱。”   “……”那真是不好意思,鄙人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omega,属于是眼界受限导致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罢了。早知道您跟我这么像咱俩搁一块儿跟照镜子似的,我肯定不会出此愚计。所以咱们能快点绕过这个话题吗?   “听说,你去参加军校选拔考试了?”皇帝终于一转话锋,“想上萨兰军校?”   “……嗯。”   “做机甲师?”   “嗯。”   “萨兰军校不错。你进去就好好学。”   听着皇帝干巴巴的“关心”,白榆突然起了反骨:“您怎么确定我一定能考上?万一我考不上,还是只能回家蹲着呢?”   “怎么可能考不上?”皇帝双眼里写着“愚蠢至极”四个字,“萨兰军校看见你的档案就不会拒绝你。”   要不要把走后门说的这么直白啊!   白榆心一梗:“您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皇帝:“你知道真正的废物是什么吗?不是精神力最差,也不是体质最弱,而是对自己能够掌控的权力无知无觉。你自己比照比照——别再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看来上次那个小白花形象真把他给刺激狠了。   他是真怕白榆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宁愿白榆做个横冲直撞的贵族子弟,也不愿意看她那副眼睛里憋着一泡眼泪的样子。   皇帝突然沉默片刻,突兀地开口:“我把这座浮岛花园送你怎么样?”   白榆:“……这么大一片怎么送?”   “你可以购买一个属于你的私人星球,然后把这片花园挪过去。就像是往一个置景瓶里摆放一个组件一样简单。”   “……”   “不过,这座浮岛依赖能源才能正常运转。每年的检修、维护也是一笔钱。但还比不上一个私人星球的价格昂贵——这些钱,我都可以帮你出。”   “……”   “你就说想不想要。”   白榆环顾四周,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动,说:“想要。”   “好。”皇帝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先努力在萨兰军校里呆满一个学期。只要你顺利通过期末考核,我送你一个更大的花园。”   白榆:“。”   为什么。她要那么多花园有什么用?收门票钱吗?   还有,这位陛下为什么就认为她在萨兰军校会非常难熬,甚至连期末不挂科这种事情都要奖励?   ——她不是真的废物啊!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但快要告辞的时候,她好歹还是记得说了一句:“祝你生日快乐,舅舅。”   “?”对面的人猛然抬起头,   那双纯金色的眼眸露出一点怔愣。   白榆:该死。嘴瓢了。   “咳。那什么,陛下——”   “我听见你刚才喊我什么了。”皇帝挑眉,“你想抵赖也没有用。”   皇帝淡淡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却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白榆:“……”   叫就叫呗,反正她又不亏——   “既然你都认我这个舅舅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姓?”   白榆:“啊?”   “你祖父,他想一个人揽下你所有的监护权?这不可能。按照姓氏继承的优先级,你应该姓泽塔,而不是伊尔洛。”   白榆:“…………”   “真要论起来,亚欣和利维娜没有法定婚姻关系。你应该是属于利维娜的。”他说道,“她死后,我才是你真正的监护人。”   提到故去的公主,皇帝的脸色略微阴沉下来。但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空洞的悲伤。像是眼见花朵的枯败,或是航船出海后、等待的人只等到漂流归来的残骸。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即使在听老公爵提起亚欣的时候,老公爵脸上也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白榆忽然意识到,她的母亲的死给皇帝带来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刻。   “你刚才祝我生日快乐。那你知道自己的生日吗?”皇帝突然开口,那双金眸漠然地望着她,但在那冰霜般的表象之下,仿佛有什么流动不息,“你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人。但是我记得。”   “……我一直记得。”   ……   最后,白榆几乎是落荒而逃。   因为皇帝身上“空巢老人”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而且皇帝明显对此非常不满。再在皇宫呆下去,白榆怕自己当场就要被改姓泽塔。   回家之后,白榆第一时间找了老公爵,然后把皇帝说过的话一一复述给他。   老公爵却似乎早有所料。   “我就知道,以陛下的性格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他还是想让你回皇室去。”老公爵摸了摸白榆的头,“没事,回去就回去。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就算你改姓,你也还是我们的家里人,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白榆欲言又止。   “陛下比你想象的要关心你。”老公爵沉吟片刻,说,“记得那个跟阿尔弗一起来接你的监察官吗?那是陛下的人。我们能找到你,你舅舅也功不可没。”   白榆:“……”   “可我不是很想回去。”半晌,她谨慎地说道。   无论是被皇帝清理掉的那些皇室宗亲,还是她去世的父亲母亲,他们死亡的原因都存疑,大约跟皇室隐藏的斗争有关。   就算她舅舅现在做了皇帝,也没见得他有多高兴。   是人都喜欢天上掉馅饼。但万一掉的是个金馅饼呢?不会把人砸死吗?   “你还小,这些都可以慢慢考虑。”   “比起这些,还有一件事。”老公爵开始转移话题,“列娜西家的那个宁迦,你应该认识他。”   白榆顿时警觉起来。   “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老公爵对她眨眨眼,“他证明自己的体质和精神力之后,报名参加军校选拔考试了,报的还是单兵系。现在成绩已经基本出来,他确实考得不错……”   “?”   白榆是真没想到——之前还心心念念着结婚的宁迦怎么就去考军校了,这个转变也太突然了一些。   等等。他该不会是……   “嗯。问题就在于,到底由哪所军校来接收他。”老公爵说道,“一般考生都是等成绩出来之后填报志愿表。但宁迦特殊一些。很多军校都没有收容omega的经验,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以前也有omega在军部工作。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文职,且工作环境里大多数都是beta。   可是宁迦的精神力非常特殊。不用担心放他一个omega进军校后会引起alpha的管理混乱问题——因为他的信息素带毒,无法和普通alpha的信息素融合。他只要自己用抑制剂熬一熬发情期,理论上是与beta无异的。   问题还在于麻烦。   omega入学的军校,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会被社会舆论密切关注。   “那有军校愿意接受宁迦吗?”   “萨兰军校和提比尼斯军校都愿意接收他。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第三十三章   一周后, 军校选拔考试的成绩在星网上公示。   今年过线的机甲师预备生有三千两百多人,和往年相比人数稍低。白榆把列表一拉,轻易就找到了自己的考号:她考了第六名。   不错, 这个名次很吉利, 她非常满意。   成绩下来之后就是填报志愿。白榆报了萨兰军校的机甲师专业,在两天后就收到电子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先是热情恭喜她被本校录取、告知了具体的报到日期,随后在附页内提醒她, 学校已经为她开通校内论坛的个人账号, 验证身份后即可使用。   校内论坛?这是什么好东西?   白榆兴致勃勃地下载论坛软件,验证身份, 点击登录。   初始名称是她的学号, 但可以自由修改。   白榆沉默片刻, 把昵称改为“挣口饭吃”, 然后开始刷论坛。   论坛版面做的相当精简,各种帖子都有, 有科普向的、八卦闲聊向的、讨论课业的、分享实时新闻的, 偶尔也有一些充满现实生活气息的帖子,比如找个饭搭子一起吃食堂的、找人携手挑战一周刷四十小时图书馆争当卷王的……甚至还有挂人贴。比如白榆碰巧刷到那个:“挂个人, 单兵系203班的XXX, 这人私下找楼主约架,楼主带着小弟赶到约定地点后却被埋伏的老师逮个正着, 被罚5000字检讨!XXX,你不敢正面比试就算了, 居然还背地里出阴招,实乃楼主这辈子见过最卑鄙龌龊下流无耻之人!”然而帖子里点赞数最高的却是一句“天呐!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光看文字就觉得很窒息。可能是我比较感性吧,看到这串文字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言而无信的XXX, 约架单挑却带小弟的楼主,两人真是卧龙凤雏惺惺相惜。转发此贴,让我们为他们的天定友谊干杯!”再往下,评论都是幸灾乐祸的。没过多久,这位楼主就羞愤删帖了。   白榆:“……”   她不想看这种小学鸡互啄,想看点有营养的。   好在很快,一个被加了精华标志的高赞贴就被顶上来。是高年级写给新生的入学指南。   这位名为“管理员034”的帖主,用非常详实的语言给出大量实用信息。比如学校各个功能区的地图和特点、学生的作息时间表、几条需要注意的校规、新生入学的时候应该带什么等等。   管理员034强调:“因为学校中百分之八十都是Alpha,大家一定要注意随身携带足量的抑制贴或是抑制剂。因为不同品牌的抑制类用品遮盖信息素的时效不同,学校附近能买到的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还有,无论你是多强的Alpha,在新入学的一月内最好保持低调。因为老师们最喜欢通过杀鸡儆猴这套来整治天性强势、不服管教的Alpha们。”   “另外,尽量在室友面前保持礼貌、卫生的一面。接下来你们很可能要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度四年光阴。做朋友还是做仇敌,往往就在你们一念之间——至于机甲师专业的学生,基本可以忽略本条提示。”   学生们纷纷在这条评论底下化身酸鸡,表达对机甲师专业的羡慕嫉妒恨。   白榆笑一声,给帖子点了个赞。   成绩出来的当晚,管家给她安排了一场庆祝宴。老公爵和厄尔西都送了白榆升学礼物:老公爵送的是一艘星船,造价不菲,功能多用;厄尔西送的是一套刀剑,都是真家伙,开锋的那种,寒光闪闪,耀人眼目,只是基本只能用来充当收藏品——据说它确实是厄尔西的珍藏之一。   皇帝就更夸张。   听说白榆考了第六,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认知是错误的。但他送起礼物来还是一点都不手软:之前他承诺的私人星球和浮岛花园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到达白榆的手中,只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的另一样“赠品”:   监察官诺兰。   “以后由他来负责你的安保事宜。”皇帝在通讯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白榆看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蓝眸Alpha,顿时有些无语。   他还是一副没什么多余表情的样子,仿佛对皇帝的安排没有半分不满。   “他不是在监察科有正经工作吗?”白榆无奈地说道。   “那也只是他的伪装之一。”皇帝道,“在安保方面,他非常专业。”   “专业到什么程度?”   “他曾经暗杀过前任大法官。”   白榆:“…………”这是她能听的内容吗?   “论起暗杀,没人比他更熟悉那一套。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一些。当然,你自己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不要因为读的是机甲师专业就放弃锻炼,至少学些逃生应急技能。这些知识他都会教你。”   这就是皇室成员的待遇吗?第一课就是学习该如何逃避暗杀。   白榆有千万句话想要吐槽,但话在嘴边转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挂掉皇帝的通讯电话,她决定坦然面对这个送上门的特殊教官。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学?”白榆诚恳地问道,“我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   “那我们从今天开始。”诺兰点点头,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今天,我先跟您讲解一些暗杀者常用的毒药,包括它们的化学性质、味道、色泽,以及最可能被用在什么地方。”   “我们去书房吧——我要记下来。你有演示文稿或是教学视频什么的吗?”   “这些知识都在我的脑子里。另外,我还带了一些实物用以教学。”   “?”   这也太专业了。   ……   这天,直到厄尔西下班回家,白榆的书房还是一直锁着。   他随口问管家白榆在做什么,管家说:   “有位叫诺兰的监察官,来替陛下给宁希小姐送礼物。小姐接见他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书房里。”   “诺兰?”厄尔西微微皱眉,“我好像没在下议院听说过这号人。”   监察官基本都由下议院选举分配。诺兰大约是哪个籍籍无名之辈。   “我也没听说过这位监察官。不过,他的脸我倒是认得。之前公爵和您都不在家,是他和阿尔弗雷德·康奈先生把小姐送回来的。”   ……所以,他是把宁希接出G星的人之一。   厄尔西心里下意识升起淡淡的警惕。   “马上入夜了。”他的目光向白榆书房的方向瞥去,“你去敲门,问问这位客人要不要留下来用餐。”   现在,厄尔西脑海里飘过的都是些“英雄救美”、“雏鸟情节”之类敏感的词汇。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能让她费心招待的一定是她重视的人。   但是厄尔西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是完全多余的。   书房内。   白榆面对着两杯色泽、气味甚至温度都非常相似的茶水,陷入深深的迟疑。   “我选——这杯!”   她单手把笔记本拍在桌子上,孤注一掷般喊道。   “您是选这杯有毒,还是选这杯没毒?”诺兰抬头,语气沉静,随着他眼睛角度的变化,眼底如有澄蓝的海波摇晃,“您必须说清楚。一样的当我不会上两次。”   之前白榆就作弊。她挑了一杯出来,诺兰说选错了这杯有毒,白榆就说她选的是能喝的那杯。   “这杯没毒!”   白榆自信地说道。   “那您可以试试看。”   白榆挑眉,伸手拿起她选的那杯,淡定地喝了一口——一秒后,她就微微皱紧眉头,把茶水吐出来。   “这怎么还是味道不对?”   “看来您确实有在认真听我讲课。”诺兰说,“这是另一种毒。我没说只在茶水里下了一种毒药。”   白榆:“…………”   她突然咳嗽起来,丢下茶杯去卫生间里漱口。   除了吃进嘴里的毒之外,需要分辨的还有能吸入的、皮肤接触到的、两物相遇会不自觉产生反应的。总之白榆算是见识到了诺兰的“专业过硬”。只是光这一天的授课还不够,而且据诺兰所说,有些手段是防不胜防的,所以加强体质锻炼才是王道,这样中毒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生还的几率也会高一些。   白榆几乎无话可说,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把继承权往外推的决心。   她漱完口回来,诺兰低头看了看光脑上的时间,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白榆一看,六点整。   “你这下课时间掐的还挺准,谢了,老师。”   “这也是我平常的下班时间。”   “……”白榆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诺兰在监察科的职位和福利是实打实的——就这样让人家放弃工作,会不会不大好?   “嗯,我需要给你发工资吗?”她有些为难地问道。   诺兰明显一愣,随即轻轻摇头:“不必。我在监察科的工作还是照旧,陛下会帮忙遮掩我的缺勤记录,工资照常发放。”   还真是只发监察官的那一份工资啊。   这不等于拿一份工资打两份工……诺兰是有卖身契在她舅舅手上吗?   怀着微妙的同情,白榆拍了拍他的肩膀。渐渐的,那股从前闻到过的、微苦的清寒味道又渗入她的鼻尖。   白榆双眉一蹙:“你身上这是——”   突然,门被敲响。   白榆马上后退一步,转身去开门,发现是管家来问诺兰要不要留下吃晚餐。   “不了吧。”人家都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了,也不好再留。留下就要和老公爵他们同桌吃饭,对外人来说估计也有些压力。   管家刚要点头,就听见白榆说:   “给他准备明天的午饭吧。” 第三十四章   关于毒药的教学持续了整整三天。   白榆努力把这些知识往DNA里刻。   其实, 她知道现在市面上有种智能隐形眼镜,带上就能分析食物的安全性和营养成分。但据诺兰所说,这种小玩意儿的防火墙都不堪一击, 只需雇佣一个入流的骇客, 对方分分钟能入侵它的系统、把一切含有毒药的食物打上“安全”的标签。   “人们依赖科技,但也容易被科技造物蒙蔽。”诺兰说,“暗杀者往往也有一个骇客搭档, 方便在行动结束后扫尾, 销毁所有证据。”   白榆“哦”了一声,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小心潜藏在暗处的敌人。   “那接下来我们学什么?”   “狙击。”   “……?”   “我教你怎么做一个狙击手。如果你能理解猎手的思维, 当然也就会成为最狡猾的猎物。”   这种思维转换的方式倒是挺好的, 还能学些实用的技能。   在物理意义上被荼毒整整三天的白榆轻快地答应下来。   不过, 接下来的授课内容就不是由诺兰上门授课, 而是通过全息模拟舱来教学——相当于是线上课。   当晚,白榆躺在全息模拟舱里, 点开诺兰发送过来的邀请。下一秒, 她整个人化身流光坠入一个由蓝色线条构建的虚拟都市中。   她如一片羽毛般缓缓坠落在一个公园里。与此同时,空间也在一瞬间刷新完成。整个都市不再是单纯由线条构建的模型, 而是真正“活”了过来:高耸的摩天大楼和风格华丽的建筑群化为实体, 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 各类飞行工具井然有序地穿梭于轨道之间,连花坛里颜色鲜艳的花朵都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弯折。   身后的空间一阵扭曲。诺兰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显出身形。   “这是我编写的教学场景。涵盖了大部分暗杀者会选择的场合。如闹市、宴会、庄园等等。狙击要成功, 首先必须选择最有利的位置,然后, 在预测目标行动轨迹的基础上抓住最合适的机会。”诺兰挥手,在地上变出一堆枪械, “至于枪械的选择也是一门学问。越顶尖的暗杀者越不流俗,但大家对枪械的认知是共通的,除非他们对这些武器进行改造。”   接着,诺兰开始讲解一些挑选狙击点位的技巧。白榆听得兴致勃勃。   诺兰问她:“你会用枪吗?”   白榆勉强答道:“算是会吧。”   “好。”说着,诺兰点开一个光屏,输入一串代码,远处随即浮现出一个盈盈的绿点,“先试试最简单的。这就是我给你选的目标——你自己挑选一个狙击点位,把目标干掉。”说完,他就化为碎影消失。   地上有很多枪械是白榆没有见过的,但秉持着大胆尝试的原则,她上手鼓捣了一番,挑出两把不错的枪。   她展开附近建筑的三维地图,找到目标所在位置:是一栋商务大厦,而目标处于这座大厦的第十层。   而白榆选的狙击地点是一座稍矮大楼的天台上。   目标人物正在办公室里开会。   白榆展开狙击镜。那个办公室内坐着一圈人,轮廓都是常人的模样,甚至连一些细微的动作都活灵活现,但他们从头到脚都只是一个深蓝色的虚影。   仔细观察一番后,白榆才发现这个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整个办公室只有两个窗口,或许是内部设计的问题,以目标人物所坐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瞄准他的要害。   她也考虑过射一发子弹出去,先把那些人惊扰了再伺机瞄准目标。但这种高级的大厦都有自动防御袭击的机制,一旦发生什么动静,它就会在窗口处降下厚厚的金属板来防护。   白榆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趴在哪儿,也不知自己等待了多久。   直到那个办公室的会议结束,人们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白榆轻轻吸口气,双眼里的冷意在霎那间冻结。   “砰!”   子弹脱膛而出。   下一秒,目标人物无声地倒了下去。   大厦的警报彻响,办公室里瞬间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四处躲避。   很快,有两个穿着黑色外甲的警卫踢开大门,凑到已经碎裂的窗前。十数个小小的飞行机器人从窗口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铺下一层搜索光网。   白榆飞速跑向下天台的通道,但机器人明显比她更快。   眼看那些红色的光线将要笼罩她的去路,白榆心一横,丢下狙击枪换了把激光枪,一脚踩上天台跃了下去。她像是矫捷的豹子那样在空中硬生生翻转身形,单手牢牢扒住天台的边缘,另一只手抬起枪口,就这么斜着身体射出两枪。   嘭嘭。   来追击她的两架飞行机器人化作碎末。   其他机器人闻声调转方向,往她这边聚集,但就这两秒的间隙,足够她灵巧地重新翻上来、潜入通道快速撤退。   在她关上大门的瞬间,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平息了——   时间仿佛被摁下静止键。   白榆的动作顿了顿,重新开门。果然发现诺兰正站在刚才她狙击目标的那片天台上,而之前一切混乱的目标大厦也恢复了原样。没有警报,没有死去的目标,没有破碎的窗户,那些人影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开会。   “表现的不错。”诺兰说道,“但你明显忘了伪装自己的问题。如果在现实世界中,你的背影照片马上会被挂上通缉令。”   “我又没有真打算在现实里干这个。”白榆无辜地说道,“我可是潜在被害人诶!”   诺兰:“……”   他突然沉默了。   说真的,白榆在这行的天赋好像远超他的想象。他不自觉就……   “那就小心伪装后在你周边游荡的人。”   “现在罪犯的伪装手法是不是非常先进?”   “是的。”   “那我该怎么防范?”   “用你的感知。”诺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S级以上的精神力可以预感到敌人对自己的杀意。精神力更高的,甚至可以在瞬间判断出敌人所在的位置。”   “……”最后居然复归感知这么玄学的东西吗?   往好处想,至少她的精神力够到S级了。   ……   整个假期,白榆都在断断续续地和诺兰学习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   很快就到了萨兰军校的报道日。   白榆简单地收拾一些行李带走,阿尔弗和艾丽就在门口等着她。   艾丽也考上了萨兰军校——但不是单兵系,而是信息科学系。   之前决定考军校的兴奋退去后,她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有打架的天赋,于是剑走偏锋报了冷门专业。好在她虽然文史常识学得不怎么样,却是个彻底的偏科选手,在数字信息上脑子好使,拼命补习后勉强擦线过了。   来帝都星不过几个月时间,艾丽却拔高了一大截,一头璀璨又有光泽的金发被剪至脸颊的位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总像在憋什么坏主意。   “小榆,嘿嘿嘿,我的榆……”   “你能不能正常点?这样我会很害怕。”白榆无奈地把身体贴向悬浮车的墙壁,争取离她远一些。   “唉,我有正经事想跟你说。”艾丽把她拉回来,“你说咱们住一起怎么样?反正你那里有空房间。我是beta,你也是beta,方便得很。”   白榆:“宿舍都是学校安排好的。况且咱俩的学院算是离得远了,你确定?”   艾丽欲言又止,白榆抬手就是拒绝:“别,千万别说你可以夜里翻墙来找我。我丢不起这个脸。”   艾丽忍痛道:“那好吧。”   报道日,家长禁入。白榆和艾丽只能自己把行李带进去。就在白榆和阿尔弗告别的时候,对方突然微笑说道:“恭喜您入学,小姐。虽然晚了一些,但还是请收下我的贺礼。”   说着,他像变魔术那样变出一朵黄蔷薇纹样的胸针,别在她胸前。   那胸针工艺清新,宝石花瓣交错着彼此相连,似有一种生命的华美流转不息。   “这是您母亲从前戴过的配饰。”他说,“希望它可以给您带来好运。”   白榆微愣,随即点点头。   艾丽和白榆在新生入口处报道。信息科学系人数不多,但学长学姐们非常热情,还没聊几句,就簇拥着艾丽和另外两个报道的新生往自己的学院去了。机甲师系的前辈们则比较务实,给每个新生提供一个圆筒形的、能装行李的悬浮机器人。他们人走到哪里,机器人就飘到哪里,非常省事。   宿舍分配结果早就已经出来,白榆住的是机甲师学院宿舍F栋307 A室。和她对门的人应该住的是307B。   她用自己的学生卡刷开307的大门,发现里面装修简单,但是电器俱全,主打的就是一个干净宽敞。共用的客厅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有,307B的大门也紧闭着,白榆猜测她的室友应该还没来。   机器人缓缓飘进来,白榆接过行李放到地上。   “就到这里吧,谢谢你。”   机器人的屏幕上出现一个微笑的表情,放出叮叮咚咚愉悦的音乐,转身退出房门。   白榆带的行李很简单,没太多需要收拾的东西。宿舍内只有两个房间挂了A和B的牌子,但每一侧都跟着个空着的附房充当杂物间,空荡的很。   第一天报道的日程也没什么特殊安排,除了晚上的新生欢迎会大家要一起聚餐,剩下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   突然,白榆的光脑一亮。   是谢利在三人小群里冒头。   “家人们,都到了吗?中午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白榆慢悠悠地打字:“不了吧,我和我哥约好了。至于你,不需要抓紧机会和自己的室友交流下感情吗?”   “交流什么感情?我第一次和三个Alpha共处一室,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看得出来,谢利不是那种攻击欲望强烈的Alpha,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在几班?”   “三班。”   “真巧,阿乐和你在同一个班。”   “是挺巧的。阿乐你收拾完没有,咱们一起去吧!@匣里金刀”   “你自己去,我还要收拾自己的机甲模型。”钟离乐悄然出现,发了一条信息,又悄然消失。   谢利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白榆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宿舍的门外似乎有人走动。   她觉得自己至少该去和新室友打个招呼,于是打开307A的门,往外一望——   一个黑发少年正轻轻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桌上。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休闲服,黑发剪的有些碎,身形单薄,但隐隐可以窥见肩臂上的肌肉。他双眸如星,漂亮的眉目有种沉静的冷淡。   白榆在一瞬间有些失神。   少年敏锐地扭头面向她,在看清她的瞬间,面上那层浮冰般的冷静顿时裂开。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白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宁迦。   更没想到,只是将近两个月没见,宁迦身上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浑身上下都非常朴素,虽然还是有些养尊处优的气息,但已经和娇美、脆弱等等omega限定词无关。相反,在那无害的外表下潜藏着一丝神秘的危险,像是丝绸包裹着的刀锋,看不见他锋刃的实处,却能感觉到隐隐的威胁。   他是光明正大通过军校选拔测试的——可他在不久前还是个被困在联姻困局里走不出来的omega。   可以想象他的天赋,以及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很抱歉。”他说道,“学校只说,会给我安排一个beta做室友,但我没想到是你。”   宁迦拽着自己的行李,似乎只要白榆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他就会安静地离开。   白榆有些发愣:“你怎么没跟单兵系的人住?”   宁迦的嘴唇抿了抿:“可能是单兵系的四人间住满了……”   当然,最直观的问题就是他的性别。   和A住是万万不行的,和B住还算凑合。   他要么和三个单兵系的beta挤一块儿,要么和其他系的Beta挤一挤二人间——纵观所有学院,机甲师系的宿舍条件最好。   “没事。”半晌,白榆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向他伸出手,“你好,室友。我是白榆。”反正也只是住对门的邻居而已。谁住不一样?   宁迦轻轻松了口气,抬头和她握手:   “我是宁迦。”他说,“没有列娜西了——只是宁迦。” 第三十五章   和宁迦做室友其实比想象中要简单。   首先, 他爱干净,爱整理,这是他十几年培养出来的习惯。宁迦总是有能力把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东西整理的井井有条, 这点甚至连白榆都做不到, 因为她有时候随手把东西一放就会忘记它们在那儿。其次他非常安静,从他的精神体是水母就可见一斑——白榆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   新生报道第一天就这么无波无澜地度过。   第二天,白榆穿上银灰色的萨兰军校制服, 正式去机甲师学院上课。   机甲师专业一个班大概三十多人, 但是教室很宽敞。大家第一次聚在同一个班里,大多礼貌而内敛地选择一个人坐。偶尔有两三个已经混熟的选择坐在一起, 但教室里却没有说话声。   他们的班主任是个灰发的男Alpha, 气质犀利。他的视线往班内一扫, 说道:   “先恭喜各位, 从今天起你们,正式走入了学习如何做一个优秀机甲师的知识殿堂。”   “请记住。我们萨兰军校对所有学生的要求是‘优秀’, 而不是平庸——我们绝不是缝补机甲的流水线修理工, 我们也不愿教出守着前人成就固步自封的笨蛋。你们要做的是开拓,是创新。你们不仅要将自己得到的经验拆解融化, 更要点亮火焰、熔铸意志, 使之重新赋形,获得新生。”   “当然, 懒得动脑子的人也可以等着被劝退。”这位老师耷拉着眼帘,冷冰冰地扫视他们, “去年,我们机甲师学院共劝退二十三名学生。他们有些是入学后自觉天赋不够, 选择转专业,有些是对课业过于懈怠, 挂科超过五门。今年是由我来负责带你们班……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给我这样的‘惊喜’。”   学生们只觉得脊背一凉,顿时噤若寒蝉。   “好了,现在来领你们的智能眼镜和设计芯片。上课的时候要用到这些。”他挥挥手说道,“随便来个什么人,把我手上这堆课表发下去。这学期除去主修课,你们还有三门选修的学分要挣。选课的时候可以多选几门,你们有一周的时间退课。”   白榆把课表拿到手,是一本有些厚度的小册子。前面两页是必修课,后面都是选修课。或许是怕新生对各位老师和课程内容不了解,这个册子里的信息可以说是非常详尽。   只是没有课程难度和得分率的相关资料。   机甲师系的学霸多,不少学生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一会儿要拿着选课表回去上论坛好好翻翻,选几门能得高分的课。   而白榆随手一翻,下意识在导师名录里找到萧如流。   萧如流老师,和之前阿诺德和她说过的一样,读书时的成绩名列前茅,各项奖章花团锦簇,但就是没什么出名的成果。手册里这张照片估计是他更年轻的时候拍的,那时他还没留长发,但舒朗的眉眼间已经流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   本学期,他面向新生的选修课是《机甲能源回路优化设计》、《机甲加工技术之材料提升》和《机甲分析与概念设计》。   不是说这位萧老师的课都很水么?   现在看来内容挺充实的啊。   但一看课程计划和课例选段——   好家伙。   您确定这是面对新生的选修课?   这回他倒是不水课了。但选了他课程的大约有一半都要悻悻地选择退课。   白榆战术后仰,对此人的划水技术有了全新的认知。   刚开学,他们还算是空闲的,上午的两节课都是机甲基础知识回顾,任务是预习。下午他们要换一身作战服奔赴学院后的空地,他们要上的是机甲格斗课。   没错,萨兰军校的传统就是崇尚武力。即使是机甲师也必须把肌肉武装到牙齿里。这和其他许多军校不同,但老师自有他们的一番道理。   教授格斗课的老师是个爽朗的女alpha,她的肌肉非常发达,白榆总觉得她能谈笑间用她的肱二头肌夹碎学生的脑袋。   最重要的是,她有精神体。   那是只鲜艳的红腹灰雀,老师站着不动的时候就停在她肩上,乖的像一只假鸟。   “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机甲诞生的历史。最早的机甲是在人类和虫族的战场上诞生的。直至今日,机甲也是我们抗击虫族最有力的武器。”这位老师说道,“机甲发展历史什么的不必我强调,你们恐怕背得比我熟。所以你们理当知道——机甲的能源核心来自哪里。”   “来自虫晶。”有个学生低声说道。   “没错。虫晶。虫族的力量来源,剖开虫族的尸体才能得到的珍贵资源。你们对虫族了解多少?”   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诞生在和平年代,人类和虫族的冲突虽然一直存在,但目前趋近于平衡,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在他们的想象中,帝国疆域安如磐石,需要担忧的只有被逐渐蚕食的蛮荒战场,但蛮荒战场又没有人住?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定期清除虫族罢了。   “虫族是非常可怕的对手。”那个老师用光脑投影出一个大大的屏幕,清了清嗓子,开始解说:   “虫族其实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社会结构分明的种族。毫无疑问,他们拥有智慧。”   “最低级的虫族,也就是我们最常见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它们没有恐惧,只有不断进食、为虫群掠夺营养的本能。随着我们对虫族的研究越来越透彻,有时候军部也会创造一些仿生类的虫子用以训练——我相信你们中的很多人在军校选拔时期就已经碰见过了。但不得不说,它们只能算是虫族中的杂鱼。”   那些把他们撵得鬼哭狼嚎的虫子,顶多算些臭鱼烂虾。   最低等的虫族,身上剖出来的虫晶也是最低等的,杂物又多,基本都是一炉淬了当能源补充块用。   “高一等的虫族是工虫。”屏幕上跳出几张大大的照片,“工虫就像工蜂一样,没有繁殖的能力,但是拥有智慧,负责建设虫巢、看管孵化虫卵、以及一些食物采集任务。工虫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特别大,而且虫晶特别肥……咳咳,可惜它们基本一生都在虫巢里劳作。除非你把虫子一锅端,否则很难见到这类虫族的身影。”   懂了。就是肥羊呗。白榆默默在心里做笔记。   “再高一等的虫族,我们给它们取名叫信使。它们擅长隐身,隐身移动速度极快,且有特殊的感应功能,战场上就是它们负责吸引火力、以及给留守虫巢的其他虫族报信。”   这次光屏上没有清晰的照片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颗红艳艳的虫晶。那些虫晶血色内敛,仿佛有光在里面跳动。   “值得一提的是,‘信使’没有恒定的级别。它可以强也可以弱。剖出来的虫晶可以做C级机甲,少数珍稀体也可以融入A级机甲。这都看运气。”   接下来,老师的解说就草率多了。   “之后,可以被完全称作高等种族的,是‘骑兵’和‘煞种’。这两种虫族外形固定,战力恒定,是虫族女王特地创造出来护卫自己的强大战力。骑兵在地上爬,煞种在天上飞。它们的虫晶基本能做出一台S级以上的机甲,最差也是个A。”   骑兵,上半身形似螳螂,下半身就很难形容,像马,但是腿又像蜘蛛。它通体漆黑,囫囵一看去居然有些像神话故事里灭世的天启骑士。   至于煞种,长得像奇形怪状的蝙蝠,但是尾巴拖得很长。   反正这些虫族长得都挺自由的。可能就是按照它们的审美随便长长。   “最后是王虫。这个就真没照片了。大部分电子设备在接近的时候都会被迫失灵。”老师挠挠头,“如果你们此生有机会遇见这种虫族,建议你们就别惦记什么虫晶不虫晶的,赶紧跑,有多远走多远。如果身边有一堆S级以上的机甲兵就喊他们过去群殴,可能还有胜率。不跑快点,下场就是老师这样——”她一笑,撩起自己的汗衫,露出黑色布料下横亘腹部的一道狰狞伤疤。   白榆:“…………”   老师关闭光脑,正色道:“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一台机甲的造价会这么昂贵了?因为每一枚虫晶的获取都伴随着危险。越是高等的虫晶,我们要拿到它所付出的代价就越高。我们机甲师要对得起每一份珍贵的材料,所以在铸造机甲的过程中要精益求精——如果连机甲格斗都不精通,你们怎么敢说自己能调试出完美的机甲呢?”   学生们一片安静。   “我不要求你们杀个骑兵或者煞种……但你们上了战场至少要学会砍几个信使吧?信使的性价比多高啊,虫晶爆率高,剩下的尸骨还可以拿去融材料,简直是我们机甲师的幸运虫……”   看着滔滔不绝的老师,学生们苦着脸,大概猜到这位老师绝对是从战场退下来的。   看看她提到虫族一脸兴奋的样子,这是正常人吗?! 第三十六章   “老师, 说了半天我们还没机甲呢。”有学生壮着胆子举手道。   “哦,先别急,这就带你们去。”女alpha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学生们被领进一个室内训练场, 一旁的柜子里摆满几排小球, 都是被折叠过的机甲。   “你们自己挑。”老师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   学生们顿时如老鼠钻入米缸般一拥而上。   萨兰军校的学生偏向贵族阶层,很多学生家里是有机甲的。更不说考入机甲师系的这些珍贵苗子们, 他们中至少一半家底颇丰, 手上都有一台机甲。   但学校免费提供的嘛,不要白不要。   然而等他们挑好自己心仪的机甲放出来的时候, 就傻眼了:这些机甲怎么都是坏的?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内部结构有损伤。   “正式开始练习格斗之前, 你们有一星期的时间把这些机甲修好。每个人都有固定数额的修理经费, 决定好要什么零件或材料之后, 把清单列出来,学校会帮你们采购。”这位老师双手抱臂, 笑着看已经傻在原地的学生们, “欸,劝你们动作快点。如果一星期内修不好, 你们就只能驾驶这种故障的机甲和我对练……到时候自求多福哈。”   有个学生抽抽嘴角, 举手:“老师,我能用自己的机甲和您对战吗?”   “至少这个学期, 不行。”   “可是我们才学完机甲基础理论——”   “教学内容都在教材里,不会自己去翻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老师, 再不济还有图书馆。对了,别想着请外援哈, 务必保证每个环节都由自己独立完成。如果被我抓到作弊,我这门课你们就算是挂了。”   学生们闻言, 手上的动作顿时快了起来——他们不仅要考察每台机甲的损坏部位,还需考虑机甲和自己的契合度,毕竟以后的格斗课他们还要开着自己维修的机甲挨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受害的就是自己,想想就刺激。   白榆混在学生堆里,不慌不忙地仔细看那些机甲的外观模型。   在黑水杯开打之前,她就已经把虚拟空间里所有的机甲数据背得差不多。老师提供给他们练手的也大多是基础款机甲,很好类比,白榆瞥一眼就能猜出这些机甲的大概性能。   看一会儿之后,她大概品出一点意思来:训练场的柜子分为四层,机甲摆的越高,损坏度就越严重,但型号也越特别。   她在最顶层环视一圈,拿起一个机甲球端详片刻,找了片空地把它放出来。   那是台轻型机甲,名字叫“落岚”——主调银蓝色的机甲涂层泛着点点银光,有种低调素艳的美感,而且是轻型机甲中少有的平衡速度和力量的型号。白榆打开它的驾驶舱爬进去,调整了一番体感数据,控制着机甲抬起手臂、迈开腿。   突然,机甲背部传来轰隆隆的一阵杂音——机甲的眼灯骤亮,又滋啦一下灭掉,它的四肢顿时如不受控制般瘫软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白榆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卧槽,同学,你没事吧?”某个学生已经打开光脑,犹豫要不要呼叫医务队过来。   好在下一刻,机甲驾驶舱弹开,白榆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看样子没受什么伤。   “我还好。”她抹抹鼻子,说道,“就是这台机甲的损伤比我想象中要严重。”   “这是S级机甲吧?”那个学生好奇地凑过来看一眼,给她竖起大拇指,“上来就挑战S级,真有胆量。但这台好像坏得太厉害,那边还有几台别的S级,你要不再看看?”   “我先去问问老师。”白榆卷卷袖口,转身回头,把它收回折叠空间里去,走到老师身边,“老师,咱们的固定经费有多少啊?”   老师看了眼她手上的机甲,说;“S级机甲有三十万。”   白榆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它的引擎也坏了。”她说,“学校就给三十万,想让我们把它修好,这也太黑了吧。”   老师顿时乐了:“那你可以换一台机甲啊。”   “我还挺喜欢它的。这样,您看能不能跟院里预支点什么别的经费,或者提高一下经费额度……”   老师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沉思片刻,说道:“我向院里申请吧。不过,你最好真有把握能把它修好。”   学生们领完机甲后就下课了。今天这节课花费的时间不多,但他们相当于接到了这星期的主线任务,都恨不得马上回去攻克难题。不过晚上还要选课,他们得提前研究,于是有些人直奔图书馆,有些人则回宿舍疯狂翻教材。   白榆则是在光脑上预定了学校的修理间。   虽然他们还没有开始课表上的实操课程,但白榆之前在论坛搜过一些机甲师的生活帖,她知道学校里有足够的修理间,一年级也可以使用,只是要提前预定。   她得先把机甲拆开看看,心里才有谱。   制造间里工具一应俱全,而且有很多功能都有自动化模式。   可惜很多东西她都是第一次用,不得不一边用光脑翻看教材上的说明一边尝试……她小心翼翼地操控机械臂把机甲拆解出来,然后给各部位做检查、扫描建模。最后确定是引擎断裂和动力输送系统故障的问题。   动力系统还好说,这个引擎几乎得重做。   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安上去?倒是省力。   可是引擎是重要且名贵的机甲部件,同配的S级引擎保底花费七八十万。   同时,老师那边也发信息过来:你打算要多少经费?   白榆:“……至少总该翻个倍吧?”   老师:“行,六十万,成交!”   看着对方发来一个大笑表情包,白榆在心里叹息:可恶,居然要少了,下次得多要点。   之前没来的时候,招生办老师把萨兰军校说的天花乱坠的,没想到只是要点修理费却那么抠门。也怪她没有思虑周全,“研究经费”和“修理经费”确实不是一个概念……他们都是新生,哪里来的研究项目可搞?   不过,只有六十万的话,也买不了太好的引擎了。   明明她还想在其他地方做做改动……   她在修理间里修改模型图,不知不觉就错过了晚饭时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得,还是收拾收拾准备抢课去吧。   抢课,当代军校生每学期都会经历的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如果你刷新系统的速度不够快,那你什么好课都别想抢到。   白榆的光脑是最新款的,网速极快,她就不去图书馆占座了,直接回了宿舍。   她打开宿舍门的时候,正碰见宁迦坐在地上,脱了自己的训练服外套、穿着背心给手臂上药。   他的小臂和手背上有一大片淤青。因为皮肤白皙,所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回来了?”宁迦一愣,下意识把外套从沙发上拖下来穿好,他耳朵微红,暴露在外的锁骨烫得发光。   “你受伤了?”白榆问。   “没事,今天在模拟对战的时候和同学切磋了一下。”他整理好药箱,微微一笑,“哪个机甲单兵能一点伤都不受呢?”   “我看你的伤也不像是机甲磕出来的……你自己小心就行,如果身上有什么地方痛的厉害,记得去躺医疗仓,睡一觉就好了。”   “嗯。”   两人一问一答。室内又沉寂下来。   “……宁希,你吃晚饭了吗?”   “没来得及。”   “我帮你煮点东西吧。”宁迦站起来,走向厨房,“反正我也要给自己煮一份。”   “等等,这个点食堂还开门,我刚准备点餐叫机器人外送来着,干脆我们一起吃吧。”白榆阻止他,快速打开系统点单,然后把光屏投影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点。   宁迦看着菜单上一片已经被勾选的食物,沉默了。   “不会浪费,我的食量就这么大。”白榆坦率地解释。   宁迦这才给自己点了份牛排套餐。   吃完饭后,白榆回自己的房间去准备选课。她把那本选课手册来回看了两遍,最终决定把萧如流的三门选修都选上,另外再加一门时间不冲突的《能源学》。   八点开始抢课,七点三十分,白榆的光脑滴滴响了一下,是艾丽给她发的信息。   “榆。给你个加速器。抢课有神效。”   白榆眨眨眼:“不会被学校发现吗?”   “这是系统外置的加速器,没有攻击学校的选课系统,顶多算个速度远超人类的AI。这是我们信息科学系的学姐提供的,绝对好使(大拇指)。”   白榆发句“多谢”,愉快地把加速器挂上。   和机甲师专业、信息科学专业不同,单兵系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没有选修课,于是白榆也就没管宁迦他们。   加速器会自动抢课,于是白榆再次点开校内论坛,开始搜索机甲零件采购的事。然后她发现机甲师专业的学生开学就被塞一台破烂机甲几乎是萨兰军校的传统,很多学生也面临着经费不够的问题。他们要么和老师讨价还价,要么认命自己去找二手零件下单。对于二手零件,全国机甲师有公用平台,帖子内还贴心地附赠网址。   白榆点开网址,看了会儿S级零件。   但凡看的过眼的,还是贵的令人咋舌。   很快,光脑提示整点已到。白榆切到选课系统一看,她想要的四门课都无痛抢完。   校内论坛里顿时热闹起来。   “三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重复?为什么我想要的课永远抢不到?有谁学分修够的能不能掰我一节!”   “突然注意到萧老师换课了?呜呜呜我最爱的水课一去不复返……萧老师,你为什么支楞起来了萧老师。你是不是被校长逼的?”   “都在选课?有谁来聊聊八卦?这届新生不得了,不仅有姓伊尔洛的入学,还有个omega——今天,一年级的单兵上实战模拟课,有个不信邪的A跳出来挑战那个O,还放言如果对方输了就要他老老实实滚回家里去生孩子,结果被O反过来暴揍一顿……哈哈哈。我要是那个A,我还不如当场退学!” 第三十七章   论坛里的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八卦宁迦的事。   “我也看见了。今天我们班和他们班在同一个练习场, 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omega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没想到招式变幻莫测、下手很辣无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说人家是已经觉醒精神体的天才, 就算是个O, 也不是普通人能挑战的。某些人呐,仗着自己有S级精神力就自不量力地跳出来叫嚣,结果直接被碾压喽。”   “笑死,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其他弱势军校S级可能是领头的, 但咱们萨兰出了名的精英满地走,S级多如狗。想狂就不该报萨兰军校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种暴力美人比那些哭唧唧的omega有魅力得多吗?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好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楼上的, 只有你觉得。”   “只有你觉得+10086”   “omega还是要温柔娇弱点好吧, 不然怎么叫omega呢……”   接下来的楼层就歪了。都是些单身Alpha在臆想拥有一个omega是什么感觉。   白榆冷眼看下来, 觉得大部分人对宁迦上军校这件事的包容度还是蛮大的, 只有很小一部分自大到极点的Alpha不认可宁迦的“离经叛道”。但出过今天这件事之后,他们也基本都闭嘴了。   因为军校最讲究实力。这个规则简简单单, 明明白白。   白榆关掉论坛, 去三人小群里找谢利和钟离乐。   “你们和宁迦在一个班吗?”   谢利回答:“不在,但我们今天听说了他单杀挑衅者的事。你放心, 宁迦现在威名远扬, 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再质疑他。”   白榆想了想:“如果单兵系有什么自主练习的活动,你们能不能带带他?”   “这个不必你说, 我们自然会帮忙。”钟离乐很看不惯宁迦因为是omega就被人挑刺的事,“正好我也想和他切磋切磋……有机会喊你一起来。”   白榆回了个“好”。   随后, 她集中精神,开始在二手平台上淘自己想要的引擎。   桌面上, 机甲的结构正以全息建模的方式显影出来。白榆下载过一些常见的S级引擎数据,把它往机甲“落岚”的建模里套, 怎么看怎么平平无奇。实际上,她第一眼瞧见这台机甲的引擎构造时,她就隐隐觉得其中还有提升的空间。   她可以让这台机甲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大范围的提速,且不会危害到它的整体平衡性。   白榆翻看着那些引擎,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暂时放弃S级引擎,转而去搜索SS级引擎。   ……她看着那些引擎后面缀着的百万、甚至是千万单位的无数个零,顿时心如止水。   也不奇怪。双S级引擎,至少也是融合了一个虫族“骑兵”或者“煞种”的虫晶,更有甚者需要融合复数个虫晶,当然值得天价。   难怪当今暴力流机甲师盛行。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从别人手里收购虫晶或是零件实在太贵了。自己去宰虫族,能省一点是一点,还能得到最优质的第一手材料……当然前提是实力允许。   白榆叹息一声,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倒贴修理机甲的可能性。   她不抱希望地刷新界面,忽然刷到一个新的商品:   一个故障的SS级引擎,质检报告注明是制动系统有问题,有几个残损零件需要替换。售价六十三万。   白榆觉得有希望去砍个价。   “五十万卖不卖?”   对面秒回:“您怎么不让我直接白送呢?”   “其实白送的话我也不介意。”   对面呵呵两声:“最低六十万。你看清楚,这可是SS级引擎。这个价格你出去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白榆不慌不忙地打字:“可你坏的是制动系统。大家都知道,越是高级的引擎,制动系统就越耐用,可你这引擎外壳破的像被虫族啃过一样……再说,这款是高速引擎。里面的零件比其他引擎要多上几倍,无论拆卸还是安装都非常麻烦,一般机甲师根本没能力动手。你确定,你能找到比我合适的人选接盘?”   对方沉默片刻。   白榆趁机报价:“五十五万。”   “五十九万!”   “五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给你凑个吉利数字,不卖算了。”   这算什么吉利数字!   卖家看着报价栏里的那一串“6666”,觉得充满嘲讽的气息,顿时无语。   “算了算了。当我做慈善,五十六万卖给你,我也不稀得赚那个零头钱。”   “好嘞。大哥阔气!”   白榆愉快地下单。   其实她知道是自己捡漏了,这个引擎一旦修好,绝不止这个价格。   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只是简单的安装,一般的机甲师都能做到。但能拆解双S级引擎的,只有精神力在SS级往上的机甲师。   这种精神力等级的机甲师虽然不至于凤毛麟角,但在整个帝国范围内也是有数的。他们往往不怎么缺钱,而正好需要一个高速引擎又看得上这么一个破损引擎的人就更少,完全是卖个缘分。   在商品挂出的瞬间就有白榆来下单,对于卖家来说是非常幸运的。   一场交易,双方都非常满意。   交易平台的官方快递保证在三天内把商品送到。既要修引擎还要修机甲,白榆提前查看几天后的课表,觉得自己是非翘课不可了……   她思考片刻,翻开教材着重去看引擎修理的部分。她基础知识记了一大堆,但不够系统,读着读着就会产生新的疑问,不得不连上图书馆的内部馆藏搜索资料去看。   第二天,她顶着眼下一片隐约的青黑去上课。   在课堂上环视一圈,她的大部分同班同学都像是夜里做贼回来,精神萎靡,无精打采。   但课还要继续上,课间作业也得做。白榆打着哈欠给设计软件搞了个分屏,一半是老师正在讲解的内容,一半是她的新机甲设计图——既然要换新引擎,她打算给整台机甲重新做动力设计。这方面的实操难度比修引擎要低,但思维工程量却更大,耗了白榆不少脑细胞。   就在她打完不知道多少个哈欠的时候,下课铃响了。白榆突然感觉身边站了个人:   是他们的班主任,赫金老师。   也是刚刚给他们上完课的人。   这位班主任有着十分犀利的眼神。他往白榆的光屏上扫了一眼,顿时皱眉。   “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   白榆一愣,眨眨眼。   “有什么不懂的不知道来问老师吗?看看你画的这些线条……自己不觉得丑陋无序吗?”   这不是没办法嘛,要适配SS级引擎只能这么办。白榆无辜地想到。   然后她马上反应过来:哦,因为新的引擎数据还没载入,大部分设计她都是按照印象直接在旧图纸上做的修改……乍一看,是挺混乱的。   白榆倒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谢谢老师关心。可我毕竟是新手嘛,只要机甲能动起来我就满意了。”   赫金老师刚想说什么,就见一个风度翩翩的长发青年抱着自己的教材和水杯走进来,浅碧色的眼眸含笑,金色的眼镜链随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赫金老师?上午好。”萧如流问候道,“接下来是我的课。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赫金老师看白榆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瞥萧如流一眼,隐隐猜到什么,板着脸走了。   萧如流微笑着和他擦肩而过,然后跨上台阶,凑到白榆桌边看她的设计图。   “你想给这台机甲上SS级引擎?”萧如流问道,“学校给的修理经费居然够你折腾?”   白榆并不奇怪这人一眼就看穿她的打算。毕竟他是萧氏后人。   “我跟学校申请的双倍经费,又在二手平台上捡了个故障的引擎。”   萧如流点点下巴:“故障到什么程度?”   “换个零件的事。这台机甲原来那个引擎已经破的不能用了。”   “思路不错。可行性很高。”萧如流先是赞扬她,随后圈出几个地方,打开光脑给她发来两篇关于机甲如何适配高速引擎的论文,“回去再看看。”   “谢谢老师。”白榆愉快地收下资料。   “好了,指导环节先到这里。关于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萧如流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写满诱惑,“打算来当我的关门弟子吗?”   “……我这人一向警惕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萧老师。”白榆真诚且礼貌地说道,“您一上来就说要把您的家族传承倾囊相授,我实在受宠若惊。您这么青睐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现在萧氏内部的人都是一群庸才,连我都不如。不找人继承衣钵,萧氏才算彻底没落了。这个理由不知道你满不满意?”萧如流漫不经心地解释,但可信度还是不高。   白榆刚想说什么,就见萧如流从自己的教材里抽出个小本子丢给她。   “拿着吧,这是我恩师整理的一部分手札。”萧如流转身,挥挥手,“等你看完这些,再做决定不迟。”   白榆看着面前的手札,有些发愣。   ……居然还直接硬塞的啊? 第三十八章   把手扎丢给白榆之后, 萧如流神态自若地上讲台准备讲课。   陆陆续续有一波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下节是萧如流的选修课《能源回路优化设计》。   本来不同课程就是要在各个教室走读,但白榆选了他的课,正好可以衔接上。   因为萧老师在学院内的独特名声, 选他课的人不少, 甚至有些人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萧氏后人究竟是怎样一番风貌。不过,一节课还没听下来, 已经有部分人准备退课——无他, 萧如流的教授内容对于一年级新生来说是完全超纲的。   有人听得一头雾水,也有人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都是考入萨兰军校的机甲师专业, 但学生们的起点其实并不相同。尤其他们很多出贵族家庭, 有条件的私下拜师开小灶, 甚至因为家族背景从小就开始摸机甲的也不少。   军校在培养机甲师的时候多采用分层教学。过了第一学期或是第一学年, 这些学生就会根据能力强弱被分到不同的小班进行学习。   机甲师是个很吃天赋和资源的职业。在这条道路上,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白榆认认真真把萧如流的课听完, 做好笔记归档, 把萧如流之前发她的那两篇论文梳理一遍,再次打开设计软件。   她把之前那些乱糟糟的线条清除, 沉下心来重画——笔无闲置, 一气呵成。   “……”   画完后,她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副精巧的动力设计图, 甚至有些不可置信,自己之前磨了那么久的问题就这样找到完美答案。   ……萧如流在找教材这方面, 确实是眼光老辣。   这让她更好奇那本手扎里写的是什么。   说是手札,但也只是一本普通的、快要散架的黑色皮封笔记本。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 发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写痕迹。   手札的主人字型非常优美,但笔触颇为潦草。墨迹每隔几行就时浅时深, 大约是急匆匆、断断续续写下的,不过内容却十分紧凑。   ——写的是TA为了修复一台机甲,从零开始学做一个机甲师的回忆录。   白榆原本只当一个故事看,看了几页后却越来越惊艳。   这个手札的主人在短时间内阅读了大量机甲的基础学论,并且进行总结和提问。最巧妙的是,她每提出一个问题就会在手札上空一部分,等学到恍然大悟的时候再回来填充答案。这本手札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新手入门题库,题目很有价值,解答言简意赅,实乃自学神器。   ……这到底是哪位好心肠的前辈!   白榆激动之余,回想起萧如流的话:这是他恩师的手札。   啊,那这位前辈早就已经成为享誉帝国的大机甲师了吧。   她高兴地把笔记本合起,想带回宿舍珍藏起来,毕竟这手札的状态是真的脆弱,一不小心掉页就不好了——然而,就在她合上封皮的前一刻,还真有一张素白的纸从里面滑出来。   她拿起一看,纸上的笔迹却与手札主人不同。   那张纸上写的好像是几行诗:   “见到你那一刻起,   我就不再相信,   这世上有比你更纯洁的心。   当你在欢悦时刻拥抱我,   我却悲哀地想着,   当生命终结,我必须独自踏入坟茔。   此时有多么幸福,难以言说。   那时会有多恐惧,难以言说。”   ……这小情诗写得还挺缠绵的。   不过白榆只对机甲知识感兴趣,心想这也是手札主人留下的物品,于是小心地把那张纸给夹了回去。   两天后的傍晚,白榆购买的SS级引擎送到了。   白榆填的收货地址是宿舍。   她把引擎抬进与自己卧室同侧的杂物间,指尖触及冰冷的金属,神色郑重地将自己的精神力缓缓包裹上去。   大约三分钟后,她心里有数了,用最精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开拆。   不多时,大大小小的零件整齐地铺了一地。   之前那个卖家没有唬她,这个引擎只有制动系统出问题。她替换好所有问题零件之后,把引擎装回去,还要把它带到制造间去二次加工。   幸好机甲师学院不给学生设置宵禁。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白榆叫了运输机器人,把引擎从宿舍送到她预定好的制造间去。   虽然临近深夜,但制造大楼灯火通明,不少戴着智能眼镜的学生来来往往,看肩章全是机甲师专业的。白榆进大厅的时候,还正巧碰见一个同班同学乘着电梯下来,眼角眉梢浸满睡意。   “呦,宁希同学。”   “你好,江魏。”   江魏之前看见白榆驾驶“落岚”直接翻车的时候,就建议过她换台机甲。但这几天白榆的忙碌他看在眼里,想必是有不错的修理方案。   “你这个点还来制造间啊?”他懒懒地打个哈欠,“真卷。”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我看明天课上的出勤率又要降低了。”白榆说。   江魏:“那你呢,你明天还去上课吗?”   白榆想了想:“不去了,不然修不完。”   江魏叹息:“我也是。幸好老师不强制要求我们上课,否则我真的只能拿命去修机甲了。”   他心里也在庆幸,自己没有低估修理机甲的工作量。   据他所知,有些学生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同学都泡在制造间,又因为第一次上手修机甲没有经验,等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才开始动手干活……根本来不及。如果他们是熟手还好说,新手做什么都是磕磕绊绊的,这几天负责教制造实操的老师一到下课时间就被人围追堵截,其他几门课的任课教师也好不到哪里去。   教学氛围是欣欣向荣的,老师是倍感欣慰的,学生是濒临崩溃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   江魏觉得自己从生下来第一次这么努力过。   他冲白榆挥手告别,高高兴兴地往宿舍走去,黑甜的梦乡正在召唤他,再不睡个整觉他真的会死。   而白榆则再次踏入制造间。   修好的引擎、全新的动力设计……她设想中的机甲马上就要诞生。   ……   入学几天后,谢利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过白榆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利端着餐盘跑到宁迦那桌,好奇地问他:“你这几天有看见小榆吗?”   “她最近一直早出晚归。”宁迦说道,“昨天晚上好像一直泡在制造大楼没回来。”   谢利一愣,感慨:“她直接睡在那儿了?厉害。”   “我也是刚听说,机甲师专业的都非常卷,熬夜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钟离乐说。   他们机甲单兵已经开始被教育要多尊重、保护机甲师了,因为机甲师要毕业真的很不容易,既费体力又费脑子。   就在这时,他们三人的光脑滴滴响起,是白榆的信息。   “我的机甲做好了,要不要来看看?”   钟离乐和宁迦当即站起来,端着吃了一半的餐盘就走。谢利一愣,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食物消灭完,也兴冲冲地跟上去。   白榆发来的定位是制造大楼附近的4号试验场,学生们经常在那里测试机甲的各项数据。   他们到的时候,白榆正坐在升降台上给机甲做最后的扫描建模,远远地抬起一只手臂冲他们挥了挥。   谢利绕着那台银蓝色的机甲转一圈,问道:“这是‘落岚’?”   虽然设计风格没有大变化,但背部和机翼好像有很大改动。   “是它。”白榆看着关节处被保养得闪闪发亮、已经和原来那副残破模样截然不同的机甲,并不觉得遗憾,她也很喜欢机甲本来的颜色,只是这样看上去没那么新而已。   谢利双眼发亮地走上前,垂涎欲滴地摸摸白榆的机甲。   “你们还没拿到机甲吗?”白榆扭头问钟离乐。   “没呢。老师还在磨我们的性子。”钟离乐摇头,“可惜,本来还想和你打一架、帮你测测机甲性能,但你知道我手上这台是老古董了,玩玩还成,打架就……”   白榆:“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帮你看看?”   钟离乐爽朗一笑:“行呀。”说完,她随口问道,“机甲是解决了。武器呢?”   白榆陷入沉默,随即坦言:“唔,没钱了。”   “……全没了?”   “六十万维修预算花得干干净净。我连保养的机油都是蹭同学的。”   “难你要怎么熬过机甲格斗课?”   “打不起我躲得起?”白榆抚摸一下自己的机甲,思虑道,“正好它是轻型机甲,又装配了提速引擎,只要我跑得够快,保证让老师连影子都逮不着。”   单兵系的三人统统沉默了。   谢利沉吟片刻,婉言劝道:“那个,小榆啊,要不咱们还是先花钱买个武器?”   “那买什么好?”白榆双眼亮晶晶的,“推荐点便宜的呗。”   “……最便宜的,就是枪吧。还有光鞭也不错,但属于是消耗品,可能打几场就被人削断了。”   可怕的星际时代,冷兵器居然普通比热武器要贵。   “那就这么定了。”白榆愉悦地拍板道。   当晚,白榆就把机甲建模图上传到了作业文件夹,然后蒙头大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光脑上已经多了七八条未读短信,全部来自于她的机甲格斗老师。   “这是你自己设计的?”   “你怎么想到降级融合引擎的?”   “机甲数据都没问题吗,试驾过没,速度飙起来的时候不会散架吧?”   “为什么不接电话!睡着了?”   “……好样的,明天我们训练场见!”   白榆先是发懵一秒,随即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好像变成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了。   这老师好像恨不得马上和她打一场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时隔多天睡了一个好觉, 白榆自觉精神焕发。她把机甲球串到链子上戴在胸前,哼着小曲去食堂吃早餐。   之前那个招生办老师没有骗她,萨兰军校的食堂是真的好吃。虽然白榆并没有挑食的习惯, 但遇见好吃的她都想试试, 正好她训练量上来之后饭量也大,于是每次都端着一大堆食物去结账。   当她把食物一扫而光,要把空盘子们端去清洗架的时候, 正好遇见江魏。   “早啊。”江魏瞟了眼她的餐盘, 吓一跳,“你大早上的吃那么多啊?”   白榆:“你有意见?”   江魏连忙摆手:“不敢。可维拉老师的机甲格斗课就在上午——”他脸上露出一丝麻木的表情, “你不怕等会儿被揍吐么?我今早特意只吃了半个馒头, 真的。”   白榆略一迟疑:“有这么夸张吗?”   “我向往届的学长学姐们打听过了, 以前经常有人被打吐。还有一些没修好机甲、或者打着打着机甲突然故障的, 因为发生意外事故被送去了医疗室。”江魏沉重地说道,“总之, 维拉老师非常危险。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白榆“哦”了一声。江魏看她那模样就是没听进去。他也不强求, 轻轻叹息一声就走了,年纪轻轻的脸上写满沧桑。   上午九点, 机甲格斗课。   白榆进场的时候发现同学们已经到的差不多。大部分人都在时限内把自己的机甲修好了, 其中也不缺已经完全改头换面的机甲。他们大多在操控着机甲活动身体,擅长射击的对着靶子练射击, 有近身战基础的把武器亮出来挥得虎虎生风。只有两三个什么都不会的,各自找了个角落, 默默重复下跪和双手合十的姿势,不知道是在拜佛还是希望通过练习让自己认输的动作更虔诚一些。   白榆放出自己的落岚, 融入活动筋骨的队伍里。   维拉一直站在训练场里,抱臂看着同学们的动作。等人到齐后, 她开口说了一句:“好了,都热完身了,咱们正式开始授课。”   说完,她放出自己的机甲——那是台石榴红色的重型机甲,明亮耀目的光刀一出,威严无匹。她跳进机甲驾驶舱,刀尖缓缓一指面前排好队列的学生:“你们一个一个来。撑过一分钟就算你们过关。”   ……一分钟!   在场的学生们虽然是机甲师,但也是天之骄子。就算维拉老师是体质、精神力都在双S浮动的天才又如何,他们难道就连一分钟都撑不过去?   排在队伍最前方的学生憋着一口气,握着光剑冲了上去。   在两台机甲逐渐靠近的瞬间,他手臂一抬,光剑骤然亮起,剑身足足扩展三倍,夹杂着滋啦的电光劈砍而下!   维拉不慌不忙地撤身躲过,随后旋转身一脚踹去。   那个学生原本还想再砍一剑,却只来得及抬起剑身来挡住维拉这一脚。下个瞬间,人和光剑一起飞了出去。   “头重脚轻。”维拉淡淡评价道,“下一个。”   又一个勇敢的学生举着激光剑冲了出去,一剑刺向维拉的颈侧。然而这次维拉脚底却连动都没动,微微侧身,像逮小鸡那样轻易地抓住学生的手腕,一个用力,激光剑落地。随后她扯着那台机甲的手腕来了个毫不留情的过背摔。   “很难评价。”居高临下的女alpha想了想,说道,“机甲是修好了,但普普通通。你当初选这台机甲,真的只图它能动弹吗?”   原本还想咸鱼挣扎一下的学生听到这话,顿时瘫在地上不动了。   围观的学生们也暗暗有了计较:原来老师是在评估他们的机甲。那输赢岂不是没那么重要?   “起开,瞧你这出息。”维拉轻轻把那个学生踹走,喊下一个。   学生们逐渐明白,维拉老师说的一分钟是相当客观的时间。   她收拾一个新生往往不超过十秒。偶尔有几个超过三十秒,可以看出是她特意收敛,留给那些学生展示机甲的空间。等人展示完之后,她又会掐着点把对方揍趴下。   光是被揍也没什么,问题是机甲修得越烂,后果越严重。有两个学生的机甲打完一架后几乎要散架。他们大多用智能感应模式来驾驶机甲,精神与机甲直连,差的痛到差点昏过去,然后被维拉叫来医疗仪器人抬走。   “机甲的本质是武器。”维拉看着萎靡不振、若有所思的学生们,警示道,“我想看到创新,但机甲必须保障最基础的实用性和安全性,这也是我要你们亲自驾驶机甲和我战斗的理由……下次,你们大可以弄些标新立异的东西来打败我,但最好别像他们那样把自己搞进医疗室里去。”   随后,她宣布那两个昏过去的学生本场考核的成绩不及格。   渐渐的,队列已经过半,很快轮到白榆。   她抽出自己崭新的光鞭,左手配枪,警惕地看向老师。   有学生微微一愣,下意识说道:“她用双手武器啊,控制的过来吗?”   “她不一样。她的一切情况你得比照单兵来看。”   “啊?为什么?”   “你的光脑是刚刚通网吗?”对方下意识拉低声音,“她姓伊尔洛,公爵的那个伊尔洛!”   “我靠牛逼!”   “……”耳力极好的白榆自然听见了这些议论。在她同学的口中,她的形象逐渐往孤高冷漠的方向滑去。还有人说难怪她一直独来独往,伊尔洛家的人暴力凶残一向是基操,看看她两个哥哥就知道了——拜托,这完全就是胡乱臆测了吧?为什么厄尔西和阿诺德“名声不好”,连她也要背锅?   就在白榆分身的片刻,维拉的机甲动了。   明明是重型机甲,但她冲刺的速度却丝毫不逊于普通的轻型机甲。白榆只捕捉到眼前一片刀光闪来,她下意识控制机甲向后飞起,一鞭打去。鞭子缠在维拉的光刀上,维拉顺势横刀往左一转,白榆手中的光鞭瞬间绷直,险些脱手。   好强的力道!   白榆飞在空中,脚下没有支点,差点被对方直接拽过去。   她握着鞭子翻身一扭,一脚蹬在训练室的墙上,几乎呈九十度垂直形态在墙上奔跑,同时抬起激光枪对准那台红色机甲。   维拉没有松开光鞭,而是继续和白榆角力。她看见白榆身轻如燕,不断射来子弹,看她枪口的角度,维拉初步判断,对方是想射她的眼睛;然而,白榆飞快地踏出两步,激光弹却直直向她机甲和机翼的连接处射去!   维拉这台机甲的名字是“相屠”,除了能源核心外,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就是机甲和机翼的连接缝隙处。但那个地方一般人根本打不中,而且有能量罩防护——但以白榆现在的诡异角度,加上她精准的连射枪法,还真有可能打中……而且这玩意儿修起来可费劲!   维拉顿时皱眉,扬刀脱开光鞭和她拉开距离,重整攻势。   白榆心知自己的机甲一入近战是绝无优势的,于是收起光鞭,和老师一直保持似远似近的距离,就这么耗着。   她就像条泥鳅那样滑不溜手。   机甲的引擎不断轰鸣,一红一蓝两台机甲你追我赶、时不时隔空交手,在肉眼快要捕捉不到她们动作的时候,已经有识货的学生提出质疑:   “她的这台机甲……虽然是S级,不至于连老师都逮不住她吧?”   “有人计时吗,她们对打超过多久了?”   “早就过一分钟了!”   与此同时,驾驶着机甲的维拉并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越来越兴奋。   确实是真的,这是双S级轻型机甲的速度!   说明白榆的引擎降级融合成功了。完美的天衣无缝。   维拉一笑,沉刀在腹,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   光身在那瞬间涌现起萤火般的粒子——是狂暴的精神力缠绕其上!   白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在那万籁俱寂的瞬间,她无师自通地扬鞭锁出一个防御阵型。下一秒,那台艳红的机甲已经毫无征兆地闪现在她面前,轻轻一刀,将光鞭斩得四分五裂。   眼看光刀向她的脖子挥来,白榆咬牙推进引擎,向刀下俯冲。在即将迎上刀光的时刻,她操控着机甲猛地翻身,一手低伏着地面,用力把自己推出去,另一手微微抬起,用枪身硬生生顶住逼近的光刀。   不到一秒的瞬息,火星四溅。   红色机甲的一刀险险挥空,而白榆的枪也彻底报废,手肘处还被划出一道明显的豁口。   维拉再次挥刀。   白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学生们心惊肉跳,以为接下来她还要和老师来一个贴身肉搏,却只见她举起双手迅速滑跪:   “老师,我认输!”   “…………”   维拉的刀在离她咫尺之间的距离停下。   半晌,白榆听见这位女Alpha似乎是轻轻吸口气,说道:“不错。”   白榆等待着被夸奖,却听见她继续道:“课后留下来加练一个钟头。”   ……啊?   喜提留堂,白榆一愣,随后低声抱怨:“老师,我的武器都坏了。”   刚买了没多久啊,还没捂热乎呢。   “要不你自己试试做……算了。回头我叫你们班主任给你钥匙。你自己去学校的武器库里挑。”   并不是所有的机甲师都擅长铸造武器,可以说武器师和机甲师虽然相关,但也可以视作两个不同的领域。维拉并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反倒觉得应该给白榆一点奖励。   “咱们学校还有武器库?”   “有机甲库,当然也有武器库。”   白榆还没说什么,就见维拉跳出机甲驾驶舱,叫她下来。   白榆照做。   然后维拉双手箍住她的肩臂,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要不,你挑个时间,去咱们学校的医疗室再测测精神力?” 第四十章   维拉·席恩在萨兰军校教书也有五六年了, 资历不深不浅,但基本的眼界还是有的。   白榆的表现实在不像个体质A级、精神力S级的beta。   她留白榆加训一小时,除了看好这个苗子之外, 也是想再试探试探她。可惜白榆的武器在之前的打斗中损毁, 机甲手腕处也有划伤。白榆虽然没说什么,但维拉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疼——以至于在后来的加训中,维拉虽然借了白榆一把粒子枪做武器, 但她却再没有之前那股冲劲儿了, 只是见招拆招地躲避攻击。   不过,只是看白榆逃跑时游刃有余的模样, 维拉心里就有数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维拉说道, “我去找你们班主任, 让他给你开武器库许可, 你明天就能去挑把趁手的武器。还有,去医务室这事儿也别落下。”   白榆嘴甜道:“谢谢老师。您对我们真好。”   维拉想起那些被自己揍得四仰八叉的学生, 轻轻笑了。   上完机甲格斗课, 白榆浑身是汗。她跑回宿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叫了食堂外卖, 然后安逸地打开那本神秘手札继续学习。   这本手扎看起来有些年头, 但里面记载的知识却一点都不过时。只是机甲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偶尔也有可以改良的地方——白榆原本打算把这些细节统一记录下来, 但写着写着,却萌生出更新这本手札的想法。   她打算把这本手扎重新整理一遍。   虽然工作量有些大, 但她正好可以反复回顾相关知识。在思考内容排序的时候,也可以锻炼她系统思维的能力。   白榆说干就干。下午去制造间修理完机甲后, 她回来又埋进书山里熬了个大夜,以至于眼下再次萌生出淡淡的青黑。   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了医务室。医务室的值班医生是个罕见的、气质温柔的女Alpha, 见了白榆之后,一听说她是机甲师专业的,马上就掏出自己的处方单准备开药。   “给你开点助眠又营养精神的药物,再给你开点维生素吧。年轻人主要是得学会自我疏解,调整心态,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熬夜追赶课程进度。熬夜熬久了会发展成习惯性失眠的……”   白榆抽抽嘴角,打断她:“老师,我不是来开药的。”   “嗯?”值班老师一愣,“那你是来……?”   “维拉老师喊我来测测精神力。”   值班老师有些疑惑:“我记得你是新生。入学前刚刚测试过吧?”   虽然极个别的学生确实有精神力提升的现象,但现在新生入学才一个月,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快。   虽然如此,但值班老师还是让白榆躺到医疗仪器里去测了。   医疗室的仪器只能大概测个等级,不像专门的机构那么精细,也无法出具有效的报告。   检查结果出来,白榆的数据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体质A级,精神力S级,只是精神力的活跃度隐隐向双S级攀升。   白榆顺手把结果发给维拉老师。维拉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努力。   混过一个上午的课程,中午,谢利在食堂碰到她的时候欲言又止:“小榆啊,我怎么觉得自从你进军校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呢?”   白榆一愣,摸摸自己的脸,扭头问钟离乐:“有这么明显吗?”   钟离乐点头肯定:“有。”白榆的皮肤白,一点青黑也会非常明显。   “我能理解你想要进步的心情,但你还是多注意身体。”谢利忍痛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她,“来,你多吃点,多补补。”   “谢啦。”白榆毫不客气地收下。   钟离乐沉思片刻,也把自己盘子里的鸭腿夹过去。   一旁的宁迦沉默地递上一碗鸽子汤。   白榆:“……各位,真的不必如此,我又没少吃饭。”   这话绝不是作假。从她进入军校开始,最大的开支就花在食堂上。   另一边,教师办公室里。   赫金教完上午的课,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课堂作业。   等批到白榆的作业时,他的目光下意识顿了顿,然后陷入沉思。   赫金并不否认,他也曾因为“伊尔洛”这个特殊的姓氏对白榆抱有超常的期待。但几节课下来,他发现这个学生虽然学习能力强、思维敏捷,但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了。白榆上课时异常安静,不点她的名,她绝不会主动参与课堂互动;布置下去的作业也是按时完成的,却有种六十分及格、多一分浪费的感觉。   班里的其他学生都在暗地里相互追赶,只有白榆自成一派、岁月静好……赫金觉得她身上缺少冲劲和韧劲。这对研究型人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品质。但仔细想想,她的出身已经是整个帝国的顶点,即使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机甲师,似乎也只是锦上添花,她确实没有在行动上和其他人同频的理由。   这让赫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而且他看得出来,一向喜欢躲懒的萧如流对她也多有照顾。或许这就是出身名门的默契。   这种学生,靠推是推不动的,只能启发她的兴趣。   这边,赫金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做,光脑却突然亮了一下。   是教授机甲格斗课的教师,维拉·席恩。   维拉是来申请武器库钥匙的。   他们俩以前教过相同的班级,也算半个熟人。赫金知道,这位女Alpha外表粗犷,但是从不乱来。所以,维拉必然是找到了在机甲格斗方面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即使她今年带的这届是刚入学的新生,但她不会失去自己的判断水准。   赫金神色不变,视线瞟过那份申请表,就看见上面写着“宁希·伊尔洛”的名字。   赫金顿时沉默。   ……好吧,看来伊尔洛家的后代确实是优秀的。只是优秀的领域有些单一,主要突出一个能打。   他点击通过那份申请,然后看见维拉在信息的末尾提醒他去看看白榆交上来的机甲建模图。   学生们在昨天把所有的机甲建模图上传到了作业文件夹里,他还没来得及查看白榆的。   他记得,自己在教室里见过白榆在一台旧机甲上重新设计动力系统——当时,那些红色线条只能用杂乱冗余来形容。那时候,他们的课程内容还没涉及动力系统,赫金只觉得白榆是无视自己的基础随意尝试、做出来的效果不行……   他的呼吸一滞,怀着一种微妙的期待,从教务系统里抽出白榆的机甲建模图。   当那副完美无缺的图纸跃出光脑,他皱着眉,认真地看了几秒……随后,有些不可思议地、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   白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幅作品给她的老师们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她一直在等待维拉老师所说的“武器库钥匙”。吃完午餐,她的光脑很快收到一条通知,要她带着自己的学生卡去武器库。她真的有些想翘掉下午的课直接去……但顾虑到下午有一节萧如流的选修,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去听课。   结束课程,直奔武器库。   萨兰军校的机甲库和武器库几乎在整个校园最核心的位置,外表看去是两座平平无奇的建筑,但四周有单兵系的老师巡逻值守,设备的安全防御级别也是最高的。   白榆被一个老师领进建筑里,途中用学生卡刷了三次关卡,才到达武器存储的地方。   这些武器的价值,和之前维拉老师展示给他们的那些机甲完全不一样。   它们没有被空间折叠,而是以最原本的模样固定在架子上。枪、炮、刀、剑、弓弩等等,每个武器单柜存放,展柜前有个小牌子,扫描就能得到具体信息,包括武器的原料、制造过程、攻击数据。   “你习惯用什么武器?”领路的老师问她。   “枪吧。”   “大部分枪械你可以在市面上找到一模一样的,顶多价格贵些。选选别的武器吧,我们这儿的很多武器都是只此一家、没有复制品的。”   说着,这位老师贴心地打开武器名录,让她自己挑选。   白榆伸出手,在页面上划了大概两分钟,指尖突然在一条链刃的图片上停下来。   这条链刃的名字叫“缚流”,深青的长链两侧排满倒刺般的利刃,以一种脊骨般的形态一节一节地相交,可以自由伸缩。   白榆无法拒绝这种形态神秘帅气、杀伤力又大的武器。   “选链刃吗?这武器的使用难度可不低。”老师轻轻叹息,“不过,这武器本身的属性非常优秀,是融合了一只王虫的碎骨铸造而成……非常罕见。你确定要它吗?”   “我确定。”白榆说。这武器和她的机甲再相配不过了。   “好,那你就在这儿按下指纹。”这位老师飞速起草一份协议,“从现在起,你就相当于租借了这件武器。直到你毕业之前,都可以自由使用它。如在某种必要场合不慎将其损毁,不需要你赔偿。但在其他情况下把它弄丢或是毁坏,还是要赔偿的……”   白榆飞速瞟了眼协议内容,发现只要将武器用在正当用途,一般都是不作限制的。比如校内练习、校外演习、四年级的战场实习等等……意外遇险时的自卫、路遇不平见义勇为也在容许范围内。一句话总结,只要不做法外狂徒就行。   白榆干脆利落地签下协议。于是老师把她领到相应的展柜前,看着她用空间折叠球把那条链刃给装走。 第四十一章   稍加练习之后, 白榆发现链刃的上手难度确实比光鞭要高一些。   链刃的灵敏度比光鞭强上好几倍,而且能够自由伸缩。白榆之前控制光鞭那粗糙的手法就不够看了。练习过程中不慎缠手缠脚都是小儿科。有一次,她尝试在训练场用链刃同时击落三台飞行靶, 结果力道没收住, 从背后狠狠给了自己的脑袋一鞭。   被抽懵的白榆:“……”   “噗。”一旁也在练习的谢利发出轻轻的笑声。   白榆闻言侧身,抬起链刃对准他:“要不你来跟我练练?”   “不不不。”谢利心疼地抱住自己的机甲,“我可不敢跟你练。万一把我的机甲弄坏了怎么办?”   没错, 就在白榆努力与新武器磨合的同时, 单兵系的学生们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甲。   谢利对自己精心挑选出的机甲非常满意,时不时就要摸着机甲发花痴。钟离乐对他嗤之以鼻。   “机甲是武器, 怎么可能一直毫发无伤, 坏了拖去修不就行了?”   “修机甲也要钱啊。”谢利忧伤地说道。   萨兰军校对单兵的训练要求苛刻, 但在其他方面是非常大方的。单兵系学生如果有自己的专属机甲, 当然也可以使用,没有的就由校方来提供相应等级的机甲和武器——不是烂大街的那种模型货, 每台都是独一无二的型号。不过, 后续学校只保障机甲的日常维护,如果遇见需要更换零件的问题, 就要学生自己出钱。   ……相比之下, 他们发给机甲师学生的那堆破烂机甲似乎就不够看了?   不不不。机甲师专业的学生比单兵系的更加烧钱。因为机甲师想增进技巧,必须有大量的实操, 这部分损耗支出都是由学校来承担。   而且,随着学生们的进步, 等他们考到“职业机甲师认证书”后,学校还会给他们开放资源库——虽然不给发机甲, 但学生可以凭借自己以往所学给自己造一台——这些成本还是由学校买单。   这么一看,机甲师系像是亲生的, 单兵系简直像是领养来的。   “放心,我会想办法搞点钱。”白榆说道,“以后帮你们改良一下机甲。”   谢利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小榆,你还需要想办法搞钱?你们家不是……”   白榆耸肩:“我现在账户上攒的都是养老基金。不能随意动的。”   其实,白榆手上还真没多少能折现的产业。   首先是阿尔弗雷德带来的那部分遗产,大多是地皮、大公司的股份等等。虽然每年都有可观的利润,足够把她养成个富贵闲人,但玩机甲这种烧钱的东西还是有点不够看的。其次是皇帝送她的一个私人星球和一座浮岛花园——那个星球至今还是光秃秃的,除了个花园什么都没有,别说赚钱,她将来做建设的时候恐怕还得往里倒贴钱。目前她账号里能挥霍的现金基本都是厄尔西和老公爵打给她的。   白榆一点都不怀疑公爵家有钱。比如阿诺德也有自己的私人机甲,但那是他代表萨兰军校参加联赛时特意定制的,那时候他二年级。   而白榆现在才一年级。   何况之后学校也会开放资源库给她……她急什么呢?   历史上哪个有名的机甲师不是凭借自己的手艺疯狂吸金?就拿萧时雨来说吧,因为他一人的成就过于璀璨,这才有了整个萧氏的崛起。   所以,白榆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你才几岁就开始考虑养老了?”谢利笑她,“与其考虑这个,你还不如多攒点钱做老婆本。”   “我单身主义。”白榆微微一笑,“我可不像你们Alpha,脑子里整天想着情情爱爱的。谈恋爱哪有机甲好玩?”   “我同意。”钟离乐深以为然。   谢利:“……”他哑然片刻,觉得自己又被针对了。   开学一个月后,新生们迎来了本学年的第一个假期。   假期只有三天。   本来白榆只想利用这段时间给自己松松弦,但不知道老公爵和皇帝在背地里又达成了什么协议——她都已经等着管家来接了,没想到老公爵临时通知她,这个假期她归皇帝管。   白榆:……可恶。   上次只是在皇宫喝个下午茶,这下好,要去皇宫留宿了。   白榆还想挣扎一下,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去同学家借宿或者去找阿尔弗,总之得熬过这三天。   她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飞速收拾好行李准备跑路。刚提着行李关上门,就看见对面宁迦的房门虚掩着,连他的校服领结和外套都掉在了地上。   她极佳的耳力听到一阵黑暗中传来的急促呼吸。   “……宁迦?”白榆犹豫着开口。   呼吸声顿了一下,随后渐渐洋溢成痛苦的闷哼。   黑暗,隐忍的痛呼,没有被标记的omega。   白榆以前在G星也读过一些烂俗的AO地摊文学,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白榆顿时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但原地呆了两秒后,她发现自己除了心跳加速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理所当然,她可是beta。于是她硬着头皮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宁迦,你还好吗?”   热。   好热。   宁迦狼狈地扑倒在地,火热的温度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灼烧。他把潮红的脸紧紧贴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混沌中听见了谁的声音。他很想回应,但酸痛的身体因发情而微微抽搐,那些话语一出口也就成了低低的呻吟。   “……那我进来了。”   他强撑着一点模糊的意识,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扶上了柔软的床铺。   “你的抑制剂在哪里?”   “我用了。”宁迦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眼角不由沁出一点水痕,后颈通红的腺体也肿胀着,“但是……”   “你用了抑制剂,但是没有起效?”白榆一边询问情况,一边打开光脑搜索“omega抑制剂失灵的原因及应急手段”。她可没上过AO生理知识课堂。   眼前的人满脸严肃,一边找资料一边比对他的情况,仿佛在对待一道复杂的课题。宁迦吸了口气,羞耻难耐地用枕头捂住脸。   不知过了多久,枕头被人强行夺走。宁迦刚想抗议,就被额头上的冰袋冻的一哆嗦。   “你先用这个对付一下。”白榆说。根据星网的提示,她首先要保证宁迦不会被烧成个傻子。然后她开始问话:   “你用了多少抑制剂?”   “两支。”宁迦的嘴唇嗫嚅一下,好歹找回了些许理智,“我以前用的也是同款的抑制剂。但是这次……”   “你快到成年期了吧。星网上说,你这个年纪的omega确实要经历几次严重的发情热。遇到这种情况可以酌量增加抑制剂的注射。”白榆瞥他一眼,“要不你再打一针,如果没效果,我就给你叫医疗室的老师过来。”   宁迦尝试抬起自己的手臂,却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融化了一样。   “呃……要不我帮你打?”   看宁迦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白榆也顾不上帮omega打抑制剂算不算侵犯他的隐私权了。   实际上宁迦也不想因为发情期的事被抬进医疗室。虽然omega因为遭受发情热被击垮在床是非常普遍的事,但他不同,他是就读于军校的omega。他不想让别人怀疑萨兰军校录取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只要下次提前打双倍抑制剂就能解决问题……   白榆根据他的指示在抽屉里翻出抑制剂。那泛着银色的针头看得白榆有些不寒而栗。她低头在宁迦的后颈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嵌体位置,把冰凉的药水一点点推进去。   宁迦把侧脸搁在她的手腕上,下意识轻轻地摩挲。温凉的、如玉一般的皮肤,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宁迦觉得自己被割成两半,一半还在灼热的地狱里煎熬,本能地渴求一个Alpha的信息素从天而降来抚慰他、缓解他的痛楚;另一半渴求的却是眼前人的触碰,即使他心知对方的触碰不含半点爱情,但这也足以安慰他干涸的灵魂……   突然,他倚靠的手腕被抽空。   宁迦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被怼了两个大大的冰袋。   “好了。”白榆拍拍手,看着整张脸几乎被冰袋淹没的宁迦,说道,“接下来只要体温降下去就没事了。”   已经感受到抑制剂在逐渐起效的宁迦:“……”   他抿抿唇,有些无力地抬手,把有些化掉的冰袋往脑袋边上挪了挪。   他已经好多了。就像是普通的发烧。那股痛得噬骨的折磨已经离他远去。   他没有太多余力去关注自己的劫后余生,他满心满眼都在自己暗恋的人身上。   ……如果今后有她相伴,即使是发情期,也没什么难熬的吧。   宁迦沉沉睡去。   白榆看他的体温降下来了,于是关上门,让他好好睡一觉。   白榆有时候想想,觉得omega也挺不容易的。如果老天爷每个月都给她来这么一遭,她宁愿去死。   就在这时,她的光脑亮了起来。   “你怎么还没出来?”   是陌生人来信。   白榆一头雾水,拿起光脑回复:你是?   对方:“我是你舅舅。”   白榆:“?”   白榆简直要不能呼吸了。   “您怎么跑到学校来了?!”白榆用尽毕生的克制,让自己用敬语称呼对方。   “我就不能来接你吗?”皇帝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在照顾生病的同学。”白榆打字,“可能暂时走不开。”   “什么军校生这么脆弱?直接让他退学得了。”   白榆差点又是一口气没上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给宁迦定份食堂的晚饭,给他留了张便签后就提着行李离开了宿舍。   皇帝在一辆车牌尾号8888的悬浮车里等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宿舍到校门口的这一路上不断有人频频回望她。白榆不明所以,不过为了避免她舅舅再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只能拼命往前奔跑。   她找到那辆悬浮车,刚打开车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略带着点嫌弃地对她说:   “你怎么回事?身上都是Omega的味道。”   白榆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刚才宁迦发情期来着。   而她没有换下身上的衣服、没有使用任何吸附信息素的产品,就这么沾着一身omega的味道走了过来。   完蛋。白榆两眼一黑,觉得今后学校又要开始传和她有关的流言了。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传的不是她和宁迦的绯闻,而是有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是omega,是装beta来上学的——   白榆简直要翻白眼。   伪装性别哪有点那么简单?当入学体检是玩儿的吗?   不过此时,遭到舅舅嫌弃的白榆愉悦地一笑,她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那我就先告辞——”   “给我回来。”皇帝丢过来一瓶去味剂,“自己喷了再上来。”   白榆嘁了一声,倒也乖乖把自己全身都给喷了一遍。等皇帝确认她身上没什么味道,才让她上车。   上车之后,白榆往驾驶座一看,空的。   “这辆车是自动驾驶。”   “我知道。但您出行都不带几个护卫的吗?”   “谁能杀得了我,那我倒情愿把这个皇位让出去给他坐。”皇帝用略带嘲讽的神情说道。   这是源于他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傲,也是因为,他从小就是经历各种明枪暗箭过来的。如果不是实力出众,他早就像其他兄弟那样提前下去见祖宗了。   悬浮车缓缓升起,窗外的黄昏开始模糊起来。白榆眨眨眼,问:“我们要去哪里?”   “惠穹星。”皇帝的语调懒懒的,“我和你母亲小时候经常去那里度假。” 第四十二章   白榆一开始很好奇。惠穹星到底是什么地方, 能让两个皇子公主青睐。   到了之后,她发现,惠穹星只是个偏僻的人造星球, 主体建筑是一片被群山环绕的欧风小镇……非常小。只有一条主街和几条小街。这里的房屋排列并不怎么规整, 有种随性而浑然天成的美。当地的季节是初夏,重重叠叠的屋顶与茂盛的绿色树木融合成一片,街边、巷角、墙顶到处种满鲜艳的花朵。   他们拐入巷子, 路过一家餐厅, 刚刚烘烤出炉的苹果派的香味扑面而来。附近淡黄色墙上有一些张狂的涂鸦,白榆仔细一看, 是在宣传他们马上要到来的“酒神节”。据说到时有几十种葡萄酒和一百多种类型的杜松子酒会参与酒神节比拼, 由客人投票决定今年的人气酒王。   白榆啧啧称奇:“这么多种酒, 他们要喝多久才能评判出来?”   皇帝随口答道:“整个夏天。”   白榆:“……”   这个小镇的总体氛围非常轻松、复古。   白榆仔细一查, 这个星球名义上属于艾诺里家族。他们最开始靠向皇室卖酒发家,后来投资食品业积攒了一些财富, 原本属于是那种无人在意的边缘小贵族, 直到他们家出了一位皇妃,才烜赫一时——不过随着皇妃的失宠, 这丁点特殊待遇也很快消失。   艾诺里家族的皇妃, 就是利维娜和罗兰的母亲。也就是白榆的外婆。   白榆这才恍然大悟。这颗星球对于她母亲和她舅舅来说,可以被称作“避风港”或是“秘密基地”。在这里他们可以隐姓埋名, 短暂地享受属于自己的童年,艾诺里家族为了保护他们当然也会全力配合。   她跟着皇帝继续走, 走到一片人烟稀疏的河谷地。   潺潺的溪水像一条蜿蜒发光的带子,远望能看见许多高高低低的青色山脉。   走了大概十分钟, 她被领到一个庄园前,一侧的花园里种满粉色的蔷薇。   这庄园不像是荒废的样子。白榆想。   皇帝敲敲门, 门开了——是阿尔弗雷德。   “午安。”阿尔弗说道,“欢迎回来,路上辛苦了。”   白榆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些魔幻。阿尔弗不是一向对皇帝颇为微词吗?他们怎么突然就联系上了,还要一起度假?   皇帝默不作声地进门。   进门之前,白榆飞快地瞟了眼栅栏门牌上写的名字:   “利维娜·艾诺里”。   ……   庄园内部的装修风格非常温馨,有种流于眼前的精致富贵——当然,和白榆曾经去过的皇宫比起来却算是寒酸了。不过,从白榆的角度做私人品鉴,阿尔弗的手艺并不逊色于任何“宫廷大厨”。   白榆美美饱餐一顿,然后抱着一杯茶缩在沙发里。安逸的模样像只打瞌睡的猫。   罗兰则坐在她身边不远的位置,低头翻看一本书。   哗啦,书页轻轻翻过。   “看着我干什么?”罗兰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   “看你的头发。”白榆诚实地回答,“舅舅,你头发好多。”   他身后的黑发披散,柔顺到泛着绸缎的光泽,白榆看着就羡慕,很想和他探讨一下护理头发的诀窍。   虽然她的头发也不丑吧,但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你和我有一样的基因。”罗兰的眼睛都懒得抬,“护理头发没什么秘诀,早睡早起,均衡营养,比什么都强。”   最近经常熬夜的白榆:“……”   “还是看看您的算了。我不打算留长发,难打理,平时还妨碍事。”她经常出入制造间,知道头发被卷了被烫了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再次沉默下来。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飘荡。   房间内再次突兀地响起白榆的声音——   “舅舅,你在看什么书?能不能给我看看?”   “舅舅,这外面的鸟唱歌还挺好听。是什么品种啊,能不能逮几只回去?”   “舅舅,为什么这个花园里的蔷薇开的比碗都大?你说阿尔弗在培育的时候用做了什么特殊的营养剂吗?还是……”   “…………”   罗兰终于抬头用金色的双眸瞥白榆一眼。然后把她赶出了那个房间。   白榆表面上依依不舍、委委屈屈地走了,实际上,她刚合上房门,脚下的步调就逐渐轻快起来。   阿尔弗刚收拾完餐桌,看她悄悄溜出来的模样觉得好笑:“陛下有那么恐怖么?”   “不是这个问题。”白榆凑到阿尔弗面前,拉开椅子坐下,“阿尔弗,你之前还警告我离舅舅远点的。怎么你就先叛变了?”   “仅此一次。”阿尔弗叹息一声,也不打算藏着掖着,“陛下说,要带您来您母亲成长过的地方看看——我无法拒绝他。”   白榆沉默片刻,和阿尔弗说了皇帝正在和老公爵争夺她冠姓权的事。   阿尔弗一愣,神情也复杂起来。   “原来如此。”他也坐下,作聆听状,“那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白榆坦诚道,“我只觉得姓泽塔很麻烦。”   “这点我同意。”阿尔弗笑道,“但陛下说的不无道理。您是公主殿下独自生下来养大的,无论从法理还是情义,您都该随她姓。”   “……你之前还跟我说,还是跟着伊尔洛家生活比较安全。为什么突然就改口风了?”   阿尔弗直言道:“可是现在陛下主动让您改姓。你也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你确实是陛下唯一在世的、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为什么要拒绝继承权?”   一针见血。   白榆:“你不觉得王位离我太遥远了吗?我无法想象自己做皇帝的样子。”   阿尔弗:“您不需要想象。只需执行自己的意志。说句难听的,有罗兰陛下的糟糕名声在前面给您挡着,哪怕您继位后什么都不管,任由帝国自由发展,大家也会称您为宽厚仁德之君。”   “你这话可真是……够狂悖的。”   “请原谅。不过,我也是实话实说。”   “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啊。一直不管事的皇帝不会被架空么?”   “只有无能之君才会被……”阿尔弗叹息一声,又用白榆熟悉的那种慈祥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着她,“但您是利维娜殿下的后代,绝不会是无能之君。”   白榆:“……”   真是够了啊!   说来说去也没几条正经论据,阿尔弗对她的滤镜也太深了。不。倒不如说是对已逝的利维娜公主滤镜太深。   白榆觉得跟这俩人无法沟通,疲惫地回阿尔弗准备好的卧室去午睡。   进去之后,她才觉得这个卧室似乎过于“童真”了一些……虽然床很大,但窗台上整整齐齐列队的毛绒娃娃、造型圆润的象牙白衣柜、小书桌上无声旋转的贝壳风铃似乎都暗示着一件事:这是个小女孩儿的房间。   白榆从落地窗往外望去。望见一片幽深葱郁的树林。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眼熟。   她回身在房间里环顾一圈,视线落在靠墙的那张小书桌上,走过去仔细搜索起来。“当啷”一声,她碰见了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锁上的锁眼非常迷你,可以推测钥匙的尺寸也比寻常的要小很多,就像是供小孩子玩乐的玩具。   但偏偏那个锁的材质非常特殊。对于普通人而言,想在不损伤盒子的前提下暴力拆解还有点难度。但白榆是个机甲师,对她来说开个锁不算什么难事——   但她没必要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钥匙在哪里。   白榆在窗台前站定,扫视一圈那些毛绒娃娃,确定从左到右第三个恐龙模样的玩偶最顺眼。于是她拿起玩偶,顺着它背部的一个小小缺口伸出一根手指,一掏。   银色的小钥匙到手。   看着那个钥匙,白榆心情复杂。   为什么她记得的都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乱七八糟的记忆?   她把盒子抱回床上,“咔哒”一声把锁打开。盒子里躺着几枚树叶书签、几个亮晶晶的宝石戒指、两颗随处可见的白色鹅卵石……还有一本日记。   白榆打开那本日记。   “十一月六日。晴。我从妈妈那里拿到了新的日记本。但是,在一个本子上记录自己每天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真的不是件蠢到家的事吗?别人随时能探听到我的秘密。所以,我打算把自己的日记本锁起来,谁也看不见。”   “十一月七日,把钥匙埋在花园里,差点被兔子刨出来。今天吃红烧兔头。妈妈一开始说,‘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结果吃的比我都香。呵,善变的大人。”   “十一月九日。妈妈又给我布置一大堆作业。烦,想烧了老师的头发。”   “十一月十四日。把钥匙藏在地毯下面,结果差点找不到。我天天换着地方藏钥匙真的有必要吗?如果哪天钥匙真丢了那就好笑了。”   “十一月二十日。爸爸送来一堆毛绒玩具。我选了一只最喜欢的,把钥匙塞进去了。”   “十一月三十一日。终于开始下雪。我和妈妈马上要离开这里。本来我都忘记日记这回事了,但今天和妈妈打雪仗赢了一局,真是突破性的胜利,非常值得纪念……同时我也发现,我亲爱的妈妈真是输不起又小心眼。她骗我靠近一棵大树,然后一脚踹到树上,我就被落下的雪给埋了。这人真幼稚。啊对,略提一笔,妈妈说新年的时候要带我去看爸爸……希望这次他看见我的时候能忍住,别再把鼻涕眼泪擦到我的新衣服上。我宁愿听他念那些叽叽歪歪的酸诗!我发誓我是认真的!”   一目十行看完日记的白榆:“……”   她把日记本翻到最后面,发现最后几页还有字迹。除了一些歪歪曲曲的涂鸦,还有就是一小段一小段她自己写的小说,名字叫做《称霸帝国从觉醒为恶魔女王开始!》,开头是这样的:在遥远的宇宙中,有两股最强大的势力。一个是称霸宇宙的银河联盟,而另一个,则是被称为恶魔女王的……   “啪”地一声,白榆面无表情地把日记本合上,丢回盒子里。   现在她确认了。   “宁希”就是她。这熊样和她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喜欢写玛丽苏称霸流小说的癖好都完全一致。 第四十三章   白榆在惠穷星度过的假期, 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惬意的。   第一天,和罗兰去溪边钓鱼。   第二天,去附近的山脉登山, 傍晚时分欣赏了一会儿山顶钟塔的钟声。晚上罗兰带着白榆去餐馆参加“酒神节”, 两人都喝的醉醺醺,回家之后被阿尔弗数落一顿。   第三天,白榆装了几罐惠穹星的果酱提前返校。   返校日, 萨兰军校的校门口热闹至极, 泊车区里停着各种各样的名贵飞车和飞船。罗兰的悬浮车完美地融入其中。白榆提好行李跳下车,和坐在后座的青年挥手告别。   “再见, 舅舅。”   罗兰冲她轻轻点头, 随即驱车离开。   短暂休假之后, 白榆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轻松不少, 以更好的精神状态投入了新一轮的研究之中——只不过她再也不熬夜了,引得谢利等人啧啧称奇, 都不知道她的变化是从何而来。   她和宁迦的关系也没有因为上次的发情期事件产生变化。他们依旧是见了之后会笑着打招呼的朋友, 偶尔一起吃饭训练,都是和谢利他们一起。   逐渐的, 白榆、宁迦、谢利、钟离乐成了新一届学生中小有名气的四人组。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中有三个人觉醒了精神体。   没错。精神体。   不止萨兰军校, 几乎所有一流军校都会把所有S级以上的Alpha新生集中起来,进行思维冥想指导, 加上特殊的医疗机器辅助……大部分有觉醒资质的学生,都会在二年级之前拥有自己的精神体。   但很少有人像谢利和钟离乐觉醒得这么快。   不过, 他们觉醒的精神体都挺一言难尽的……   谢利的精神体是只洁白的大头鹅,且是鹅中一霸, 看见任何不顺眼的人或事都喜欢上来叨一下。最让人绷不住的是它嗓门奇大,每次一开嗓就是“嘎嘎嘎嘎嘎”, 吵得谢利他们整栋宿舍楼都能听见。   钟离乐的精神体就十分安静。但它是一只小小的、粉色的蝾螈,俗称六角恐龙,还没钟离乐一个手掌大。往好听了说,它非常呆萌,往难听了说就是看起来傻兮兮的——它总是略微歪着头、睁着一双漆黑的豆豆眼朝人微笑,动作慢腾腾,趴在一个地方就能几小时不动弹。   他们觉醒精神体后,在某次冥想课上被老师当做先进学生点名表扬了。因为宁迦也有精神体,所以老师让他们站上讲台,和大家分享一下觉醒精神体的秘诀。   他们的三只精神体像宝可梦那样被摆在讲台桌子上。   水母当场缩成一团开启自闭模式,白鹅挺起胸脯嘎嘎嘎嘎魔音贯耳,六角恐龙趴在原地神游天外。   ……这三只精神体,很难说谁比谁更奇葩。   分享秘诀的环节则更是为难人。   第一个是谢利。   谢利:“嗯,我觉得主要还是依靠内心对小动物的热爱吧。我以前就特别喜欢用动物主题的生活用品,觉醒的精神体也是我觉得挺可爱的动物……当然,我必须申明,在此之前我没有养过鹅。”他看着自己的精神体,神情颓然。如果他早知道鹅叫起来这么吵,可能他就换种动物喜欢了……叶公好龙不外如是。   第二个是钟离乐。   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多读书,多看报,勤奋训练,早点睡觉。”   最后是宁迦。   只见黑发少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是omega啊。”   坐在台下的老师和同学们:“…………”   那堂思维冥想课后,他们三个彻底出名了。但大多数人不是羡慕他们觉醒了精神体,而是把他们当乐子看。   又一次四人聚会,谢利和钟离乐提起这事都闷闷不乐,宁迦倒是表现得一如往常。白榆看着他们三个,面露羡慕之情。   “真好。”她由衷地说道,“我也想要精神体啊。”   谢利一愣,因为没有觉醒威风的精神体而产生的遗憾顿时散去。他召唤出精神体,无比熟练地掐住白鹅的脖子,递过去:“要不借你养一天?”   钟离乐犹豫片刻,道:“我的也可以借你养……反正它长得就一副不做宠物就会死在外面的模样。”   说是这么说,但两人还是面露不舍。   即使外表再傻缺,他们也对自己的精神体有种天然的亲近。   宁迦:“其实我也可以……”   “算了。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白榆连连摆手,“我就是随口一说。精神体嘛,本来就不是谁都能有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们觉醒精神体的过程……”   “我也不清楚。之前我上那些冥想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只隐约记得老师放的那些音乐挺好听。回宿舍睡了一觉之后,精神体就出现了。”谢利摸着下巴回忆道。   “我也是睡了一觉。”钟离乐点头表示赞同。   白榆若有所思。   虽然她对精神体的诞生特别好奇,但她手头上已经堆积了不少课业,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之前萧老师送来的手札,她已经全部整理完。她挑了个课间去萧如流的办公室索要下一卷。   “下一卷啊。”萧如流缓缓露出神秘的笑容,“没有了哦。”   白榆:“……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萧如流眨眨眼,无赖般摊开手,“那卷手札是入门专用。你全都研究明白,说明你已经入门了。接下来的内容都是进阶课程,不可能就那么随便地写在纸上吧。”   白榆盯了他一眼:“那您怎样才肯把剩下的内容教给我?”   “来,先叫一声师父听听?”   “萧师傅。”   白榆以一种毫不犹豫、波澜不惊的姿态把萧如流想听的东西喊出声。   萧如流先是刹那的兴奋,随后却陷入长久的迷茫——   “这么轻易就听到你喊我师父了?”他喃喃自语道,“总感觉有些意外。”   他抬起头,微微挑眉:“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授业恩师吗?”   “这样,你把下一卷内容给我。让我认你做干爹也不是不行。”白榆随性地说道,“反正我父母双亡。”   萧如流的表情在那瞬间变得异常精彩。   “别,千万别。”他虚虚扶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承受了什么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沉默两秒后,他叹息一声:“这样吧。你去参加这一届机甲大赛。能拿到一等奖,我就把剩下的内容都给你。”   对于军校生来说,学生时代最重要的大赛有两场:一是军校联赛,这个赛事基本由萨兰、沨丹、提比尼斯三校轮流做东,所有排名前十一的军校精英群出,争夺各项冠军;二就是帝国青年机甲大赛,这个大赛由机甲师和单兵组合参赛,但却是机甲师的绝对主场,因为设置了巨额奖金和珍奇奖品,所以每年都能吸引很多人来参加。   要在机甲大赛里拿到一等奖,那基本是前三名的成绩。   白榆琢磨了一会儿:“今年的机甲大赛下半年才开赛。”   “但你得提前准备机甲。”萧如流和颜悦色地说,“必须是由你亲自构建的机甲哦。”   从头构建一台机甲,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五年。   而一年级的机甲师课程基本还是在修理和改良的领域打转——毕竟萨兰军校的传统是注重基础和实操,并没有揠苗助长的思想。   所以白榆还是得靠自己。   “中途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毕竟书是死的,而我这个老师是活的嘛。你也多相信一下我的实力,嗯?”   白榆顿时觉得,什么大赛,都是借口。   这个人就是想逼她来问问题。   得,那就试试呗。   白榆回宿舍,马上开始查机甲大赛的资料。   仔细查了才发现,这个大赛不仅考察机甲师的设计能力,赛程中更侧重机甲师的实操能力。比如修理、改造之类的。还需要靠谱的单兵来做队友。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实操经验。无论是修理还是改装。   白榆对着光屏想了半天,打开校内论坛,发了个帖子。   “本人机甲师专业学生,无偿接机甲修理和改装。但所有工本费自付。”   帖子刚发出去,就有数个学生冒头,一边“卧槽”一边帮她顶贴转发。   “家人们!菩萨下凡普度众生了!”   “什么什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看一眼,晕过去,再看一眼,叼着机甲球飞奔而来。大师快看看我!”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励志做慈善事业?同学,难道你是新生么?”   白榆挑了那条留言回复:“嗯,我是新生。”   “……”   帖子内上蹿下跳的单兵们顿时作鸟兽散。之前留言约档期的几个学生连夜删评,装作自己没来过这个帖子。   白榆托着下巴,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吗?   在学校里面修不了,那她就只能……   她打开之前逛过的机甲师二手平台,开始打字:   “市场价回收各种故障机甲部件。”   她可以玩儿以前那一套啊,回收废品,改造卖出。又锻炼技术,搞不好还能赚点小钱。等口碑经营好了,她再从老客户那里接改造单子。   真是个天才的计划。   白榆吹了声口哨,点击发布征集。   没过多久,就有一条信息弹出来。是之前和白榆做过生意的家伙。   “之前我卖你那个引擎修好了?”   白榆直接发了个局部的机甲建模图过去。   “降级融合?兄台你有点意思啊。我这里还有几个机甲部件便宜出,你考虑考虑?”   白榆心想:你最好是真的便宜。 第四十四章   因为已经交易过一次, 双方都对彼此还算信任。   对方也不多说,直接给白榆发送一个表过来,上面都是能卖的零件。   白榆粗略扫一眼, 零件有十几个之多, 而且等级都不低,皆为S级起步。对方在每一个零件后缀上价格,并且贴心地在最后拉了一行结算栏, 共计七百万星币出头。   白榆在看见这个数字的瞬间就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样?你看看, 这可都是紧俏货,价格公道, 童叟无欺。”对方苦心孤诣地说道, “如果不是看你技术不错, 别人我还不卖他呢。”   白榆对着光脑陷入沉思。   确实……她收购这些故障零件, 还要考虑后续的售卖问题。而对方提供的大多是修理后不愁销路的重要部件。   她敲字:“你家里是开机甲修理厂的?哪来的这么多高级零件啊?”   “什么修理厂啊。我是独立机甲师,目前不从属于任何机构。这些零件大部分是我以前攒下来的, 还有一些是我朋友玩机甲淘汰下来的, 他托我在平台上一起转卖掉。”对方语气散漫,打字速度快如闪电, “毕竟我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些东西又带不走,还不如卖掉换钱。”   “你也是军校生?”   “也……?”   “嗯, 我今年刚入学,读机甲师专业。”   “哈哈, 你在开什么玩笑?新生能有这种技术?”   说完,对方突然愣了很久, 两秒后急匆匆地发来一行字:“你不会是在沨丹军校读书吧?”   白榆回答:“不是。”   “吓死我了……唉,同学, 做人要诚实,你不能为了砍价就什么瞎话都往外编啊。”对方洋洋洒洒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在沨丹军校念书的。沨丹你知道吧,帝国最强的机甲师学院——我在这里呆了四年,除了今年刚入学的一个姓苏的Alpha,还没见过哪个新生有能力修双S级引擎的……话说,你真是军校生吗?该不是为了套近乎故意骗我的吧?”   白榆没有接他的话茬,反倒掏出自己的萨兰军校学生卡拍照,把姓名和照片全都抹掉,但留下了入学年份和就读的班级:“我确实今年刚入学。顺便,谁说你们沨丹军校是最强的机甲师学院了?”   “…………”   对方像是受了刺激,瞬间哑火。   几秒钟后,白榆道:“在?零件还卖不?”   她一条信息仿佛把对方给惊醒了。   “在!卖的卖的!唉,刚才可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该恶意揣测你的。既然是刚入学的学弟学妹,那我就破例,给你打个九折!怎么样,很有诚意吧?”   白榆算了算,如果她把这张表上的零件都包圆,即使是打九折也能省下不少钱。但现在的情况是明显还有议价的余地,她可不会就这样放过。   “谁是你学弟学妹?我们读的又不是一个军校。”   对方直接发来一条语音。是清朗的少年声,虽然语气有些油腔滑调,但并不惹人讨厌:“别呀,只要你入了机甲师这行,我们就是一家人。有句话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正因为我们读的是不同的军校,所以才显得我们特别有缘分啊。”   “是这样吗?那我们确实挺有缘的哦,学长。”   “嘿嘿。”   “所以亲爱的学长,你最低能给我打几折?”   “这么快就图穷匕见了?……咳咳。”对方整肃语气,“最低八八折。”   白榆还在犹豫,就见对方开始哀嚎:   “真的不能再低了——再低裤衩都要赔掉了!而且我卖的不止是我的存货,大部分都是我同伴的。我总不能自己掏腰包给他补上这部分差价吧?”   他哭的情真意切,白榆却差点笑出声来。   “八折。能行我就把它们全都带走。不行的话,我就先挑几件走,剩下的你慢慢卖。”   “……行。”对方一咬牙,“来。咱们交易。”他像是要趁着自己反悔之前赶紧把这桩买卖给敲定下来。   白榆干脆地付了钱,然后回头一看自己的寝室,估计一个杂物间还放不下这些零件。   她去敲了敲宁迦的门。   门很快打开。宁迦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探出半个身子。   “怎么了,宁希?”   “我能借用下你那边的杂物间吗?”白榆拜托他,“最近买的机甲零件有点多,我之前在用的空房间要堆不下了。当然,我不会借用很久……”   “没问题。”宁迦点头,笑意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缓缓绽开,“你想用多久都可以。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东西很多吗?到时候需要我来帮你一起整理搬运吗?”   “这倒不用,我会租送货机器人。”白榆说道,“谢啦,改天请你吃饭。”   但零件全部送到那天,她还是花了点功夫才把它们整理好。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卖她零件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在箱子最底下塞了一对红色的横幅,上联写的是“恩泽润心如雨露”,下联是“手足之情似海深”。   白榆微微挑眉:……不至于吧。只是买下他几个零件而已。这就感恩之心似海深了?   她打开光脑,拍下横幅照片发给对方,然后打了个问号。   对方一开始没有回复她,直到晚上才“啊啊啊啊”地发来一条惨叫。   “抱歉抱歉,是我寄错东西了。本来想把这个横幅送给我兄弟的,难怪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白榆顿时无语。   “吓我一跳。你打包东西的时候不能小心点儿吗?”   “呜呜呜,能不能麻烦你把它给我寄回来?这还是手写的,千辛万苦写了十几遍才有了这版……”   “行吧。那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寄给你。”   “行。不过前两天我刚刚报名参加军部的实习项目,东西寄过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学校里。到时候我直接让我兄弟去拿。”   说着,对方报出一串光脑编号,道:“我们加个好友吧。大家都是机甲师,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白榆加了他的好友。   这人真是一点掩藏自己信息的意思都没有,个人空间里大大咧咧地挂着各种照片。   那是个灰绿色头发的青年,稍长的头发绑成一束斜在左肩头,双眼亮晶晶的,仿佛随时都会笑起来。   白榆随手翻了翻他自己公开的照片集锦,发现里面有好多获奖纪念照。那些奖状上写的名字是“亚布里奇·沃西恩。”   白榆的指尖顿了顿,转去星网上搜索他的名字。果然,跳出来的词条很多:“沨丹军校机甲师系首席”、“天纵英才的SS级机甲师”、“帝国青年机甲大赛前三强热门候选”。   没想到,她随便买几个零件还能遇见这种人物。   不过对方的性格实在是……   她望向摊在地上的红色横幅,心想这人在修理机甲的时候也这样丢三落四吗?那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   因为,如果她也参加下半年的机甲大赛,他们很可能是对手。   正好白榆也想看看所谓的“前三强候补”实力如何,于是她尝试着搜索了一些亚布里奇参加军校联赛时的影像资料。   在修理机甲的时候,这人展现的精神风貌和网上聊天时截然不同。   比如白榆看见的这一段:   沨丹军校的几个单兵不慎陷入其他军校的包围圈,他们逃出来时机甲损耗已经非常严重。其中情况最糟糕的一台由亚布里奇接手修理。   那台机甲的半身已经被暴力剥开,机甲内部目可触及的动力系统、能源系统、感应系统都已经乱成一团……其他人都建议直接放弃这台机甲,但亚布里奇却神色冷淡地说,给他十分钟时间——   在这十分钟里,他表现得就像个镇静到冷酷的战地医生,将已经破损到没救的零件毫不犹豫地扯出来,在扩大机甲创面的同时,绕过一只手臂的感应系统,完成了机甲的动力重建。   那个单兵很快能站起来了,且行动自如,平衡性能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能单手开枪,在之后的撤退中掩护队友。   要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机甲的动力重建,其难度不逊于搭建一台全新的机甲。虽然他的手法难免粗糙一些,但重点是那极高的效率,以及精准到恐怖的判断能力。   “……”   白榆每看完一段影像后,就摁下暂停键。然后倒退,回放。周而复始。   她没有在想自己能否完成相同的操作。而是在心里诘问自己,如果遇到了同样的境况,自己会做什么选择。   其实每场联赛都有专门的记录,露脸的机甲师也不止亚布里奇一个。白榆一边慢慢看,一边开始着手去修复手上这些故障的机甲部件……修好之后就再挂上二手平台去卖。   赚的钱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多。   中途,萧如流经常出现在她的制造间里,看她怎么修理机甲。萧如流偶尔会布置几道题目给白榆,但大多时间两人都只是相顾无言。   某天,萧如流突然说:   “你的修理速度越来越快了。”   白榆控制机械臂,将手上的机甲喷射器修理好,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吗。”   但还不够。   她想到。   即使对手是SS级机甲师,她也要想办法做更快的那个。 第四十五章   午后, 萧如流在办公室里小憩。   他把金边眼镜摘下、折在一旁,懒懒散散地躺在人体工学椅里,一边享用咖啡和点心, 一边在光脑上慢悠悠地批改学生们课间小测的卷子。   批完后, 班里只有两个人得了满分——一个是最近已经冒头的传统尖子生江魏,另一个就是他的鬼才学生白榆。   萧如流波澜不惊地把成绩全都登记好,伸个懒腰, 准备拿接下来空闲的下午睡个懒觉。   他刚打算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上, 同事赫金就板着脸进来了,还掏出两张纸丢给他看。   “你自己看看。最近你的好学生天天风雨无阻地去制造间报道, 已经快两个月了。习惯在制造间泡着的学生也不是没有, 但她经常翘课, 系统的用时记录已经到了夸张的地步……”   其他人可能没有注意到, 但赫金明白,萧如流已经收了白榆做入门弟子。所以平时白榆偶尔消失在课堂上时, 赫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榆身上出现异常, 他肯定也是第一个来找萧如流算账。   萧如流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喜欢泡制造间怎么了?学生勤奋还是坏事吗?”   “你知道,任何过度的练习都会给机甲师的精神造成负担。他们的精神力还在生长发育期, 为避免精神力枯竭的现象, 我们的教学计划都是经过周密安排的。”赫金皱眉,“而你这个学生呢?她现在都还没晕倒在制造间里, 已经是奇迹了。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忙着修理部件和改造机甲呢。”萧如流笑呵呵地调出十数张图纸给他看,“她最近可赚了不少外快, 前两天还请我吃饭来着。”   赫金把那些图纸一张张看过去:S级能源系统蓝图,S级护盾改装蓝图, SS级机体设计图……   两个月前,白榆碰的还只是SS级引擎。现在她连整体评级为SS的机甲都敢下手了。   赫金一时失语, 震惊之余,心情复杂难言。但随后他马上灵光一现:这些图纸几乎已经证明,白榆的精神力水平绝不止检测报告上说的S级。不然她现在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但赫金并没有完全抛弃自己的顾虑:“这种精神力的频率,她真的撑得住吗?”   “放心,我盯着她呢,如果出现任何状况,我会随时叫停。但到目前为止,她表现得还挺游刃有余的。”   赫金轻轻吐出一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说着,就跟来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地走了。   而白榆完全不知道两位老师之间因为她而发生的争端。因为她正沉迷机甲无法自拔。这种买进卖出、接单赚钱的生活实在太充实,有种朴实无华的快乐,她仿佛回到了在G星攒钱建维修站的那段日子……也算是变相实现了曾经的梦想。   由于营业流水巨大,她已经获批在那个二手平台上开一个私人小铺,平台也很给面子地把她的小铺挂上了首页推荐的一个角落,引来大批流量。因为收费合理、效率奇高,她已经逐渐在圈内闯出小小的名气——她的个人ID仍是熟悉的“关掉星星睡觉”,于是客人们亲切地尊称她为“关师傅”。   白榆:……这大可不必。   因为要兼顾学业和小铺的营业,白榆忙得飞起,恨不得一份时间掰成两瓣花。   唯一能放空大脑、肆意宣泄压力的课程就数维拉老师教的机甲格斗课了。   在维拉老师的“悉心教导”之下,很多原本对机甲格斗一窍不通的学生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组织攻击和防守了。虽然白榆一直是维拉的重点关注对象,但维拉老师不可能一直围着她转,于是大部分时间,白榆都是在和同学们对练。   一开始,还有几个精通机甲格斗的同学愿意和她搭档对练。白榆有意识地手下留情,就这么稀稀松松地打着,倒也还过得去。但最近连那几个学生都开始绕着白榆走了,每当白榆提出组队请求的时候也只是尴尬地拒绝。   有心肠软的学生看白榆总是孤零零的,于是壮着胆子上来,对白榆说:“要不咱们互相喂招吧。”   只是喂招而已,点到即止……应该也不至于怎么样吧。   白榆惊喜地同意。   看着白榆那张极具欺骗性的白皙脸庞露出笑容,这位好心肠的同学更加确认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于是他们操纵着机甲在一片训练场内站定。   学生挥出一刀,白榆不轻不重地格挡。   白榆轻飘飘地挥出链刃,诡谲锋利的刀光擦着这位学生的脑袋过去。   这位学生瞬间呆住。下一刻,他潜意识地侧身抬刀,却听见“哐啷”一声,链刃在他的刀上留下了鲨鱼啃咬般深深浅浅的划痕。   “……”在那瞬间,他的脑门子难以克制地沁出冷汗。   “停停停!我认输!”他操控着机甲飞一般地窜出去,“咱们就先到这里——再见!”   这已经不仅仅是战斗素养的差距了!他们在武器强度的问题上也是天差地别。虽然他确实没从白榆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意,但对练会带来的机甲损失也是难以忽略的……虽然大家都是机甲师,修起来方便,但谁愿意天天修补自己的武器啊。   白榆看着对方逃窜的背影,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那我下回不用武器怎么样?”她扭头,对偷瞄她的几个同学说道。   他们见白榆看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曾经和白榆搭档过几天的江魏说:“得了,放着武器不用你还格斗个毛线。你还是等着维拉老师课后的单独辅导吧。”   维拉老师路过的时候,白榆趁机向她提出意见:“老师,您看我们同学练的也挺刻苦的,您要不也发点武器啥的奖励奖励?”   维拉嗤笑:“你想得倒挺美啊。”   “……主要我现在一跟同学对练就可能破坏对方的武器,闹的我很尴尬啊。”   “也不光光是武器等级的问题。”维拉打量她一眼,“你最近和我对招的时候已经用上精神力共振了吧?”   所谓精神力共振,就是在战斗途中,精神力和机甲或是武器结合,显示出原本的实质。比如维拉老师,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武器上会散发亮橙色的萤光。而白榆在渐入佳境的时候,链刃上也会覆盖一层淡红色的、难以捉摸的血色光华。   这算是一个战斗技巧,但白榆没有在和同系学生的对练中使用过。最多就是和维拉、钟离乐他们对战的时候频繁使用——单兵系中较强一些的学生都会这招。   “那又怎样?”   “在频繁的精神共振下,武器也会受精神力的滋养,是越用越锋利的。”维拉微笑着说道,“最近你的精神力很活跃,对战的欲望比从前更积极,链刃也受你状态的影响喽。”   白榆:“……”   “别灰心。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老师懂你。想当年我训练的时候也被全班同学绕着走……”维拉忽然抬头,按住白榆的肩膀,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说道,“这样吧,我跟隔壁单兵系的老师打个招呼,以后你就跟着他们一起练机甲格斗。虽然把机甲师专业的学生推过去显得我有些无能,但你在单兵系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搭档!”   白榆:“……?”   于是,当天白榆就被打包踹到了单兵学院的训练场里。   “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机甲师学院的宁希同学,从今天起就跟着我们一起训练。”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单兵系老师把细胳膊细腿的白榆往前一推,用洪亮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喊道,“她老师说了,对练的时候别把她当个文弱的机甲师看,否则吃亏的可是你们——平时该怎么练就怎么练。都记住了吗?”   “……”   “…………”   白榆在沉默,一群单兵系的学生们也在沉默。   白榆干脆放弃治疗,抬手理了理自己因为之前的推搡而略显凌乱的校服领结。视线在那堆气势惊人的单兵身上一扫,白榆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了谢利他们。   啊,原来是跟着他们班一起训练啊。   白榆顿时放心了,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各位好,以后请多指教。”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轻轻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两个站在前排的单兵眼神漂移、耳朵却已经微微泛红。   “她长得好可爱。是omega吗?”   “傻啊你,宁希·伊尔洛都不知道,她是beta!”   “beta啊?难怪看起来那么文雅,脾气也很好的样子……”   “嗯?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她身上闻到过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单兵们开始交头接耳,大多数是对她感到好奇,其中还掺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白榆耳力极佳,不幸听见了很多,于是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   “宁希同学刚加入我们,她就先不参加自由分组了。你们谁愿意做她今天的对练者,举个手……行,塞尔克,就你了。”   老师随手挑了个黑发的Alpha来做白榆的对手,然后宣布剩下的时间自由对练。   那个叫塞尔克的alpha跑到白榆面前来,笑了一下,放出机甲,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们开始吧,宁希同学。”   说着,他亮出自己的枪。   白榆也进入驾驶舱,瞄了眼那把枪的子弹型号和射速,抽出自己的链刃。   此时,链刃的关节都紧扣在一起,犹如一条雪白而笔直的骨剑。   她抬眼,将精神力灌注其上,骨剑的边缘泛起几不可见的淡淡血光。   既然是单兵系的……那应该能认真打一架了吧?   下一刻,对方手持短刀率先向她攻过来。不愧是正统的单兵,移动速度比起机甲师系的人不知道快了多少,但也比不上维拉老师爆发时的速度。白榆不慌不忙地翻身拧住塞尔克持刀的手腕,他另一只持枪的手却十分灵活地一转枪托、狠狠向白榆的下巴砸去。   白榆操纵着机甲后仰避让,拉开距离。   就在她后撤的同时,塞尔克仿佛乘胜追击般突然凑近她,两枪打来。   白榆链刃一出,如蟒蛇出洞,凌厉的风声在须臾间割断那两枚子弹,扑咬到塞尔克面前。塞尔克也反应很快,双膝屈地一伏,躲过那条横扫的链刃后瞬间发动高速引擎,光刀悄然刺向白榆。   白榆略一后退,侧身收回链刃,另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抓住链刃的一节,在塞尔克伸出的手腕下绷直,趁势锁住他,然后旋身一拧。   光刀落地。   塞尔克不得不收手回身,脚下急匆匆地踉跄两步,才勉强避到安全距离。   机甲手腕好像受损了……只是一秒的犹豫,就见链刃毫不留情地攻向他的脚下,他“卧槽”一声控制机翼跳起,却仍有一只脚被缠住,顿时如折翼的鸟般重重的摔在地上。   塞尔克摔得眼冒金星,就看见眼前白光一闪,白榆的匕首直直向他的脸刺来——   “我认输!”   他下意识地大喊道。   匕首在离他面门十厘米处堪堪停下。   只见他印象中文弱的、优雅的机甲师同学缓缓收起武器,向他伸出手。   “你没事吧?”   轻柔而淡漠的语气,却让塞尔克听得冷汗直流。   “我没事、没事。”他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笑道,“同学,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虽然是beta,但真是比Alpha还猛!”   “……”听见这种夸奖的白榆心情微妙。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观战。对战一结束,他们也就十分自然地散开了。   ——嗨,他们都已经见识过非常能打的omega了。一个强的离谱的机甲师而已,也不是非常稀奇。   白榆接着又跟两个单兵对练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她打得酣畅淋漓。现在想起那些和她打不过一回合的机甲师同学们,白榆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专业的学生在战斗方面的天差地别。   跟着单兵系训练是正确的决定。白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战斗中的不断进步。   只是单兵那边把体能训练拉满了。白榆为了跟上他们,也不能缩减太多练习量。   这直接导致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时间计划表彻底崩盘。   不得已,她又开始熬夜。   她没熬两天,萧如流就开始出现在她的制造间里赶人。她半夜悄悄溜出宿舍去给客户的订单赶工,到了制造大楼一刷卡才发现,萧如流直接动用教师权限,把她的学生卡给停用了。   白榆:“…………”   这下她只能悻悻地回去睡觉。   她睡觉的时候习惯开窗。月光照耀进来,昏暗如水,在她的眼皮上沉沉浮浮。   连日来高速运转的大脑缓缓沉入黑暗。   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大片斑斓的星河如瀑布奔流。   某种巨大的、银白色的生物轻轻扬起翅膀,鳞片反射着如雪的灿灿微光。   那只生物像是注意到了白榆的视线,抬起修长的颈,缓慢地回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在呼吸间啜饮亘古未曾熄灭的金色。   白榆沉浸在这奇幻的景象里,后知后觉地想到:哦,这是条龙啊。   不过,比之前黑漆漆的那只要好看许多。   可爱。   想养。   ……   第二天,清晨。   白榆的黑眼圈未褪,凌乱的发梢披在肩上。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床,两眼发直。   柔软的床铺上,正躺着一个莹莹的白蛋。   ……不是吧。   她虽然说想养,但也只是随口说说的,不必效率这么高,连蛋都给她生出来吧?!   有些怀疑人生地瞪大眼,她不信邪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暖暖的。   ……活的! 第四十六章   问题有点大。   白榆麻木地看着面前这颗蛋, 左右环视一圈,确定不是什么动物半夜钻进她的床铺丢了这个玩意儿,那显而易见的, 答案只剩一个。   ……这是她的蛋。   可是人怎么会下蛋呢?   白榆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这颗蛋, 实际上是她的精神体化身。   一直听说Alpha和Omega的精神体是动物形态,却没人提过如果Beta也觉醒精神体会怎样。说不定beta的精神体就是要从蛋开始孵化的呢?——虽然白榆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亿分之一的幸运儿,但事实摆在面前, 即使隔着一层蛋壳, 她也能感受到其中凝聚着的精神力。   她该拿这颗蛋怎么办呢?   白榆沉默片刻,打开光脑搜索怎么孵蛋。   跳出来的第一条回答是:首先, 你要确定手上这颗是鸟类的蛋还是爬行类动物的蛋。鸟蛋需要体温热度孵化, 而爬行类动物主要靠自然温度孵化。   白榆:“……”   她继续看下去, 发现很多鸟蛋都有伪装色, 爬行类动物下白蛋的几率更高。   但爬行类动物的蛋外形比较均匀、对称,而她这个蛋却是一头大一头小……好像两边都沾一点儿, 又好像哪边都不像。   白榆一愣, 恍然记起梦中的景象。   这不会真是颗龙蛋吧?   白榆伸出手比了比。发现白蛋只有自己的手掌大小。这个尺寸,如果说是龙蛋, 会不会太迷你了一些?   白榆纠结一会儿, 最终决定在网上下单一个恒温孵蛋器。   忽然,她一瞥光脑显示的时间, 发现距离第一节 早课只剩二十分钟了。   白榆沉默两秒,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她换上校服, 整理仪容,抄起书桌上的智能眼镜戴好, 准备关灯离开房间。   在关门之前,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颗白净的蛋上。   “……”   最终, 她还是微微皱眉,重返床边把那颗蛋拿起来、揣进自己的兜里,然后才转身关门。   去往教学楼的路上,白榆她和谢利、钟离乐的三人小群,打字道:   “在吗?我有点事找你们。很急。”   “有多急?”谢利跳出来发了个白鹅持着放大镜的表情。   “我好像觉醒精神体了。”   “!”   “但精神体是个蛋。”   “……”   群里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大概六七秒后,谢利才开始打字,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啊,那啥,小榆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累出幻觉了?”   白榆直接掏出蛋拍了个照片过去。   “这蛋长得还挺可爱……”   “再声明一次。”白榆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发疯,这就是我的精神体。等你们见了就会明白。精神力气息的流动总不能骗人吧?”   此时,谢利终于意识到白榆不是在开玩笑。   今天,谢利他们班上午第一节 是军事理论课。老师已经站上讲台,原本喧哗的教室也很快安静下来。   而谢利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光脑屏幕,直到坐在不远处的钟离乐出声警示他:   “快上课了还玩儿光脑,小心被老师捉到。”   这位教授军事理论课的老师颇为严厉,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开学不到一学期,已经扣了十几个人的平时分、接连下达了四个不及格指令。   谢利却浑然察觉不到危机,或者说此时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脑力去思考这些。他抬起头,双眼流淌着清澈的愚蠢:“小榆觉醒精神体了。”   钟离乐微微瞪大眼:“谁?”   谢利:“小榆。”   钟离乐惊喜道:“她觉醒了什么?”   谢利咬字清晰:“一个蛋。”   “……我看你像个蛋。”钟离乐翻了个白眼,克制住自己当场揍他一拳的冲动,“再耍我,你就等着在实战课上被我收拾一顿吧。”   “我耍你干嘛?”谢利并不服输,他用发颤的嗓子低声喊道,“你自己打开聊天记录看看啊!”   突然,讲台上传来一道中气十足、冷的能掉冰碴子的声音。   “——谢利·梅洛恩,钟离乐,你们两个要聊天给我出去聊!”   钟离乐和谢利双双被踹出课堂罚站。   罚站结束后,他们还被那个老师教训了几句。   放在平时,他们肯定要唉声叹气一番,然后担心一下这门课的期末分数。但现在他们满心满眼都是白榆的事,全然顾不上这些。   三人午饭也不吃了,齐聚在平时碰面的那个训练场,六只眼睛盯着那个白白的蛋看。   “……还真是精神体诶。”谢利双眼亮晶晶的,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它身上冒出来的精神力明显来源于你。”   钟离乐面露迟疑:“小榆,你是不是该带着这个蛋去医务室看看?”   白榆:“你确定医生就见过这种场面吗?”   “……”还真是。   钟离乐叹息一声,有些苦恼地说道:“一般的精神体都是以完全形态诞生的,一辈子都不会有体型上的变化。你这个……实在有些蹊跷。”   白榆满面愁容:“重点是,我没法分辨这个蛋属于什么种类的动物。说的更严重一些,我不确定它到底能不能孵出东西来——万一它原本就是个蛋呢?”   谢利安慰她:“怎么会呢?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葩的精神体!”   钟离乐:“……”   白榆死鱼眼:“难道生出一个蛋来还不够奇葩吗?”   三人讨论半天,钟离乐还是建议找个专家看看,如果普通的不行,那就找专门研究精神体的医生。不过谢利持反对意见,并且建议白榆慎重决定:重点不仅在于这个精神体的特殊,更在于白榆的beta身份。   “如果这件事曝光,会有一大堆媒体蜂拥而来想要采访你吧。”谢利认真道,“上面也会派人来调查,甚至在你身上做什么研究……你是伊尔洛家的人,至少保个命是没问题的。但也少不了要面对其他种种麻烦。”   三人顿时陷入沉默。   “先观察两天看看吧。”白榆说道,“好在它不像一般的精神体那样神出鬼没,我只要藏好它,不用担心它会突然出现或是跑掉……”   话音刚落,一直沉寂着的白蛋突然开始微微颤动。它抖了差不多两秒,突然停下,然后缓缓飘了起来——   白榆眼疾手快地用手扣住它。   “看来,我现在需要担心一下了。”她轻轻吸口气,“等恒温孵化器到了,我就把它锁进去。”   对白榆来说,生活中多了个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她把白蛋放进恒温孵化器之后,它就再也没有飘起来过。如果这个蛋有自我意识,那它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安分听话的蛋。   然而,不到三天,白榆新买的恒温孵蛋器就不能用了。   因为这个蛋在三天内暴涨一圈,原来的孵蛋器已经塞不下它。   白榆一时好奇,用卷尺给它做了个测算。发现以它现在的成长速度来看,再过不到一周,她就得用那种孵化鸵鸟蛋的设备来安置它。   谢利和钟离乐也忧心不已,一天往她这里跑两趟,也是出于好奇,就是想看看今天的蛋长得怎么样了。   宁迦算是白榆的半个室友,孵蛋的这些动静当然瞒不过他。但宁迦对这件事的接受度比白榆他们要高上不少。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甚至用红色的毛线给白蛋织了个精致的帽子,权当装饰品,也当庆祝它诞生的礼物。白蛋长得很快,他也不厌其烦地把那个帽子拆了织、织了拆。   看过那顶红帽子之后,谢利和钟离乐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给白榆送草编窝、垫枕,甚至还有一根挂着小月亮的牵引绳。   白蛋就像个宠物那样被安置在了白榆的床角。   白榆:“……”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总感觉有点微妙。   很快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假期。白榆打算把蛋装着带回家,去请教请教老公爵或是别的什么人……   这蛋怎么都孵不出来。如果不是她的精神力有问题,那肯定是祖上遗传基因的问题吧? 第四十七章   所有人围着一颗蛋发愣的事, 在伊尔洛府邸再次重演。   老公爵,厄尔西,阿诺德, 三个铁骨铮铮的Alpha, 看着那颗圆滚滚的白蛋露出了兼具惊吓和迷茫的表情。   白榆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你们也没见过类似的精神体吗?”白榆心累地说道,“我是不是生病了?所以它才会这样。”   厄尔西下意识回答:“怎么会, 这不是你的错。”   “beta也能有精神体啊。”阿诺德喃喃自语, 随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拍拍白榆的肩膀, 振奋道, “不愧是咱们伊尔洛家的人, 就是与众不同!”   白榆:还有这种解读角度吗?   “我们祖上没有出现过这种精神体。”老公爵则显得慎重许多, 他轻轻吸口气,说, “你父亲的精神体是天鹅, 但也不是以蛋这种懵懂的形态出现的。”   “……那我母亲呢?”   “我们不清楚,但她或许没有觉醒精神体。”   但也就是说, 如果要从血脉起源去追溯, 她接下来应该询问的对象就是——   白榆突然问:“皇帝陛下的精神体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皇室的精神体是龙。”阿诺德说道,“神话里才有的那种神奇生物。据说它们的强大是无法估量的。”   “……“   室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颗小小的蛋里, 难道就睡着一只龙吗?   “今天的见闻先不要泄露出去。”老公爵用严肃的声音拍板决定道,随后向白榆望来, “宁希,你先联系阿尔弗雷德先生, 问问他有什么线索。”   白榆点点头。   她给阿尔弗打了个视频电话。阿尔弗似乎还停留在惠穹星,他接起视频时背景是白天, 浓绿的树影隔着窗户轻轻摇曳,安宁静谧,又生机勃勃。   “午安,宁希小姐。”阿尔弗和颜悦色地问候她。   白榆也问候他一句,然后开门见山地把镜头转向窝里的白蛋:“阿尔弗,我好像有精神体了,但它比较特殊——你有什么头绪吗?”   “……”   “阿尔弗?喂喂?是信号卡了吗?”   “没有。”阿尔弗雷德回过神来,“您现在在什么地方?”   白榆和他约在上次测试精神力的研究所见面。   他当晚就过来了,呼吸凌乱,脚步匆匆。以他的财力当然不可能是用两只脚从星港那边跑过来的,却莫名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白榆端详他片刻,发现是他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气质不见了。   无论是阿尔弗还是罗兰,和皇室沾边的人身上总有种特殊的气质,好像即使发生再糟糕的事情,他们也能冷静地控制住事态,或者至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绝不在人前显露出狼狈的那一面。   阿尔弗展现出的状态一直是完美的——除去他刚刚和白榆见面的那一天,那时他的悲伤和喜悦都溢于言表,即使有意收敛也收敛不住。   然后就是今天。   他快步走来,轻轻揽住白榆的肩膀,那是个充满保护意味的拥抱。   “好久不见。精神体的事您不用担心。”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带了几个医生过来,咱们可能得再做几个检查……”   “什么检查?”   “抽一些血样就好。”阿尔弗安慰她。   白榆点点头。她以为抽一管血就够了,没想到研究员拿出毛衣针那么粗的针头,抽了她足足几百毫升的血。那些血被分装进十几个小袋子,填满一个小筐带走。   重点应该查看的精神体却是无人问津。   那颗白蛋躺在白榆带回来的草编窝里,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采完血后,白榆手上的针眼很快愈合的近乎消失。她闲来无事,像戳不倒翁那样开始戳窝里的蛋。她不敢用力,怕戳来戳去会把它的蛋黄蛋清给搅合匀了。   半小时后,她有些犯困。帝都星的时间已是深夜,天空黑得深沉。白榆抱着蛋走出休息室,就见到阿尔弗雷德似乎在和什么人谈话。   与他对话的正是这家研究所的负责人、也是之前给白榆做测试的那个beta。白榆记得,他的名字是贺连。   贺连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低声道:“结果出来了,这是报告。”   阿尔弗的视线落在那份报告上。他脸上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碎掉了。   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如砂纸磨砺在石头上那样沙哑:“……精神力SS级?”   “是的。我承认,上次测试的过程中,机器曾出现过短暂的异常,我没有重视。之后我们重新测算,她的精神力就稳定在了S级。”贺连慢慢地说,似乎是在给阿尔弗消化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因为她的精神力正在飞速增长。”   “……依照她精神体的状态来看,今后,这个等级还会进一步提高。”阿尔弗说,“基因锁呢?”   贺连轻轻吸口气:“检测不到基因锁的存在。或者说,基因锁这个概念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她的潜力不是我们能估量的。”   两人一同沉默。   接着,阿尔弗又开口了:“她的体质还是S级。”   “一般拥有高等级精神力的人,体质都会自动进化。加强锻炼,体质也会提升,这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我相信您已经在报告的最开头看见了。”贺连忍不住用手揉揉自己的鼻梁,“她居然是个Alpha——这太诡异了。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beta。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征兆地开启二次分化吗?还是有人用了某种手段,刻意推迟了她分化的时间……”   “总之,我必须为之前的失误致歉。”   阿尔弗没什么反应,他收起光屏,道:“不。我也应该道歉。”   贺连一愣:“什么?”   阿尔弗:“我们根本没拿到分析皇室基因的许可。不过,我已经提前跟人打过招呼,这段时间,咱们研究所的仪器要小小地‘故障‘一下——现在,我们的仪器和帝国的基因库处于断联状态,任何数据都不会上传。他们察觉不到我们在做什么。”   贺连呼吸一滞,   他很想说这是违反帝国法律的,但现在报告都已经出来,再计较明显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有些恼怒地讽刺道:“既然如此,在下次‘仪器故障‘之前,请您至少通知我一声。”   阿尔弗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我会的。”   贺连果断转身离开。   只剩下阿尔弗雷德在原地沉思。   哦,当然。还有一个在阴影里震惊到失语的白榆。   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什么二次分化?什么Alpha?谁是Alpha?   阿尔弗雷德动了。他转向走廊的方向,却第一眼瞥见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宁希小姐?”他的语气略带一丝迟疑。   “啊。”白榆像是如梦初醒般,抬头微笑一下,黑色的眼眸中像是有流光闪动,“晚上好,阿尔弗。我有点犯困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打道回府?”   “……您都听见了吗?”   “不。除了一些离奇的幻觉之外,我什么都没听见。肯定是我最没休息好,脑子不太清醒……”   “您刚才听见的,是真的。”阿尔弗叹息一声,抬眸,诚恳地说道,“您是分化成Alpha了。”   白榆:“…………”   半晌,她有些迷茫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单手指向她怀里那颗蛋:“是因为它吗?”   “不全是。”阿尔弗道,“这不是一个精神体能决定的。是提前刻在您的基因里的。”   “所以,这就是命运?”白榆怀疑地说道,“在我以beta的身份生活那么多年后,突然告诉我,其实我是Alpha?”   好吧,其实女A和女B在生活方式上没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改变,估计就在她的婚恋问题上了。原本她的最优选是B,其次是A。而现在她的最优选只剩一个答案——毕竟Alpha和Omega配对是大众所认知的定理。   等一等,再想想她的家人吧。   她分化成A,老公爵应该无所谓,阿诺德肯定高兴疯了,至于厄尔西……白榆不是很确定他会怎么想。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她的舅舅。   如果舅舅知道她的真身是A的话——   白榆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往下想。   “殿下,您想隐藏自己的真实性别吗?”阿尔弗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惊人的话。   “你能看出我在想些什么?”   “这并不难猜。”阿尔弗顿了顿,“我可以帮您的忙。”   阿尔弗的主动反倒让白榆一时间陷入迟疑。   “你不想让我去争取继承权吗?”   “一切以您的意愿为主。即使在今天之前,我虽然期待您站上那个位置,但只要您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我就不会再采取任何行动。至于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的精神体诞生了,连性别都变了。   一切条件都在向对继承权有利的方向靠拢。   但阿尔弗的转变又如此之快。让白榆不由联想到了刚才贺连的话。   可能是有人,用了某种手段,刻意推迟了她的分化。   “是我妈妈吗?”   阿尔弗的双眼微微睁大。他没想到白榆的思维如此敏锐。在他苍白而动摇的视线里,白榆毫不避讳地说道:   “是妈妈做的手脚。她不想让我做Alpha吗?”   利维娜殿下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卷入皇位继承的漩涡,还是怕伊尔洛家知道她生下的是Alpha之后,来和她抢夺孩子的监护权?   “……我也不确定。”阿尔弗思虑半天,只能给出含糊的回答,“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做出这种决定的动机只有一个——”   “她想保护您。” 第四十八章   即使确认白榆已经二次分化为Alpha, 但他们对白榆的精神体还是一无所知。   阿尔弗雷德曾经是服务于皇室的管家,但因为他服侍的利维娜公主没有觉醒精神体,所以, 他也只知道精神体从蛋里破壳需要一些特定的方式, 却不了解具体该如何操作。   “我会尽力去打探消息。”阿尔弗说道,“至于您,就再忍耐一段时间, 能瞒多久是多久。反正您的腺体天生发育不良, 短期内不会有变化。极端情况下,您可以承认自己是个觉醒精神体的beta。”   “腺体发育不良……这个要紧吗?”白榆疑惑地问道。   “咳。”阿尔弗转移视线, 轻声道, “您可以自己去星网上搜一搜。”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 还非要她去搜索?   结果一查之后, 白榆就沉默了……   腺体发育不良,是Alpha和Omega群体中非常罕见的病症。   Omega的病症较轻, 就是发情期紊乱, 或者干脆闻不到信息素。对于外出社交非常依赖信息素作为个人名片的O而言,这是一种非常恼人的病症。   而Alpha的病症明显严重一些。像她这种根本瞧不见腺体的A, 不会对O的发情期作出任何反应, 也无法释放信息素抚慰他们——简单来说,就是天生的阳萎。   白榆:“。”   她有些郁闷地关上光脑。   “您年纪还小。”阿尔弗安慰她, “未来还有希望。”   白榆:“……”能不能别说了!她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白榆气鼓鼓地说道:“我能闻到信息素。”   阿尔弗:“?”   “就偶尔吧,有时候会在一些A和O身上闻到味道。原来我还以为是他们喷了香水, 现在看来那就是信息素。”她板着脸说。   “看来是间歇性的。”阿尔弗低眉沉思片刻,“二次分化一旦开启, 您的Alpha性征就会越来越明显。”   “能预估这个变化过程有多久吗?”只要熬到军校毕业,她直接报名去其他军区驻地任职, 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还管帝都星的事。   “很难说。”阿尔弗叹息道,“我们最好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和陛下达成共识。”   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拒绝继承权。   只要罗兰不硬要白榆恢复皇室身份,那即使她是Alpha也无所谓。他们还是得从根源上考虑问题。   “……这样吧,我回去再翻翻继承法案。”阿尔弗认真道,眼底有几分势在必得,“我们一定能查出法案的漏洞。”   白榆很想说几句话鼓励他——但又觉得他们费尽心机只为把皇位往外推,实在是有些可悲。   阿尔弗嘱咐她,她二次分化的事先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祖父那边也不能说吗?”   “如果是老公爵……好吧,您可以试着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建议。”   于是,回家后的第二天,白榆鬼鬼祟祟地溜进老公爵的书房,趁着大家都不在,问老公爵:   “爷爷。”   “嗯?”老公爵神态温和地抬起头,他的装扮既有贵族的华丽保守又不显老气,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什么事,宁希?”他对自己的两个Alpha孙子可很少有这么温柔的神态。   白榆张了张嘴,停顿一秒,才问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出现一个和陛下血缘关系很近的Alpha,那这人会被内定为下一任王位继承者吗?”   老公爵略微一愣,收起手边的纸笔,道:“从帝国的《继承法案》和贵族们默认的规则来看,是这样没错。”   “……那在什么情况下,大家不会考虑让这个Alpha继承王位呢?即使陛下坚持大家也会反对的那种。”   老公爵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很少有人会因为这个反抗陛下。”   “我就是问问。”   “一定要假设的话,情况也很多。比如这个Alpha品行顽劣,践踏法律,有谋反之心……”   “一定要这么严重才行吗?”   “宁希,你要明白,对于贵族们而言,一个容易被架空的君王就是最好的君王。”老公爵的双眼亮如蓝宝石,循循善诱地说道,“即使这个君王秉性不良,资质平庸,只要他没有跌破道德底线,贵族们都很乐意去包容。”   “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皇室象征的续存。如果一个Alpha无法留下自己的后代,那他获得继承权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白榆:“……”   为什么说来说去又绕回下半身的问题了?   似乎,摆在白榆面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乖乖继承家里的王位,要么公开承认自己阳痿。   ……她哪种都不想选!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白榆再次梦见了那只黑龙。   这样看来,那只黑龙简直就像是她舅舅的化身,不仅一身黑,用鼻孔看人的神态也那么像。所以梦到它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次,她的落点又是在龙窝里。她还是那个小小的蛋,但黑龙不再以警戒的姿态防备她,而是收束龙翼在窝里趴着,像一座山那样,懒懒地在她边上闭眼小憩。   白榆看着那只黑龙,突然生出捣乱的心思。   她在原地滚了两圈——然后就仰面倒下来了。   没力气。   好饿。   恍恍惚惚之中,白榆像是回到了她刚刚降落在G星的那一段日子。那种饿的两眼冒金星、身体轻飘飘仿佛随时都能升天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饿死了要饿死了,有没有人管一管啊!白榆默默哀嚎。   突然,一旁的黑龙不耐烦地睁开眼,扭过头,用那巨大的鼻孔对着白榆恶狠狠地喷气。   白榆差点被那阵风给吹飞出去!   “我草——”   白榆一阵惊呼,从床上弹起来。   她双手支着床铺,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公爵府的房间里。窗外,昏沉的天色被远处泛着一丝橙红的霞光驱散。   她这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刚想躺回被窝里睡个回笼觉,梦里曾体会过的饥饿感却突然侵蚀了她——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神色痛苦地给管家发信息。   二十分钟后,她一人独占满桌的早餐,在管家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风卷残云般消灭所有食物。   管家露出同情而担忧的神色:“……萨兰军校的食堂,真的这么难吃吗?”   “啊?倒也没有。我就是觉得今天格外饿一些。”   白榆微笑了一下,三两口解决一个配料丰富的三明治,连用来摆盘的蔬菜都没有放过。然后,她看着已经快空了的餐桌,抬起头,眼巴巴问道:“这个味道不错。还有吗?”   管家怎么可能回答没有。   “我现在就吩咐厨房帮您做。”   管家微笑着点头,在转身的瞬间却微微皱眉。往阿诺德和白榆的食堂卡里缴费的事平时就是他在干。阿诺德在食堂的消费一直很稳定,成长期的Alpha像熊一样能吃,这也不奇怪。但白榆的食量就大得有些吓人,几乎是阿诺德的两倍。从今天的早餐来看,已经上涨到三倍了。   管家非常担心白榆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得了暴食症。   虽然她看起来一切都好,但管家曾听说过,有一些暴食症患者也会把自己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所以在体形上没有明显变化……   白榆不知道管家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平时军校的忙碌生活,让她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安逸地吃饭,所以她非常享受假期的每一分钟——珍惜所有的食物,并且吃得很认真。   就在她打算拿起茶杯喝口茶的时候,腕上的光脑突然闪烁一下。   “醒了?”   “…………”白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有些拘谨地把杯子放下,小心翼翼地回复。   “舅舅。早安。”   她和罗兰不常用光脑联系。罗兰这个人我行我素,他突然出现在白榆面前的时候,八成意味着他已经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天要去做什么了,行程严谨,根本不给白榆拒绝的余地。平时他却也安安静静的,仿佛一点都不好奇白榆在做什么。   “托你的福,我一点都不安。”   这家伙的文字和他的语气一样又冷又硬。   这人又怎么了?他为什么又生气了?   白榆已经免疫了他喜怒无常的脾气,不至于因为这一两句话都战战兢兢。但她免不了要思考,自己最近又哪里惹到他了?   就在白榆打了一句“舅舅你别胡闹”,刚想发出去的时候,光屏上突然又跳出一句:   “现在,带着你的蛋给我滚过来。”   白榆:……   白榆:?   不是,这人怎么知道她有蛋的?   白榆硬着头皮回复:“哈哈,什么蛋啊,舅舅。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狡辩。你不知道我们家族的精神体之间会相互感应吗?”   “……”   白榆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难道说,她之前见过两次的那只黑龙是……呃……   此时,对方还在步步紧逼。   “为什么不回话。”   “需要我亲自来抓你吗?”   “不不不。”白榆回过神来,颤抖着打字道,“舅舅,你让我把它带过去做什么啊?——难道您要亲自孵蛋吗?”   屁嘞。   之前那条黑龙要么凶的要杀人,要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怎么看不像会孵蛋的。她的蛋不死在他手上算是命大。   “……那是纯粹的精神体化身,没有破壳唯一的理由就是你现在太弱了。你真以为它像普通的蛋那样需要孵吗?”   罗兰的语气已经变得暴躁起来,白榆觉得再问几句他马上就要发飙了,于是悻悻地道:“好好好,我马上带着它来。”   她把又大了一圈的白蛋装进背包,刚想和管家沟通一下叫司机把她送去,就发现公爵府门前已经围了十几个冷漠的皇室卫队成员,还有好多辆已经拉起红蓝警报的悬浮车。   知道的是皇帝派车队来接外甥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逮捕什么要犯。   白榆:“……”   她丝毫不怀疑,这些卫兵接到的命令是:如果她有逃跑迹象,就把人直接拷走。   管家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他尝试与卫兵沟通却无果。刚想致电老公爵,就见宅邸的大门打开,白榆自觉地背着个包走出来。   她的身影刚出现,那些拒绝沟通的冷漠卫兵就变了张脸,齐刷刷地向她躬身行礼,姿势板正至极。   “参见殿下。”一个灰发的卫兵打开车门,说道,“请上车。”   白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郁闷道:“你们叫谁殿下呢?”说着,不等卫兵回答,就自己钻进车里,把背包固定在座椅上,“赶紧走了,早去早回。”   卫兵淡然地关上车门,扭头对管家说:“请转告公爵,殿下大概要在皇宫呆一个月的时间。”   管家和白榆都是一惊:   “一个月?!”   还没等他们提出质问,卫兵们就翻身坐上飞行摩托或是进入悬浮车里,整个车队的尾部推进器同时亮起耀目的火光,刷的一下飞了出去。   管家目瞪口呆。   两秒后,他回过神来,给老公爵拨去通讯电话,在信号拨通的瞬间,他就压着嗓子喊道:   “公爵阁下!宁希小姐被皇宫的人劫走了!”   ……   皇宫白榆并不是第一次来。   但被强行押送过来还真是新鲜的体验。   这些卫兵们看着对她非常尊敬,但只要她的脚步稍有迟疑,他们就恨不得架着她走。   她就这么一路步行穿过好几座建筑,才到皇帝指定的会面宫殿。卫兵们让她进去,然后就光速退场,顺便还锁上了大门。   白榆抱着蛋,在空荡荡的宫殿深处找到了皇帝。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金线滚边的礼服袍,眉目冷峻但又漂亮得惊人。   白榆总是想起,他和自己的母亲是双生子,明明长得极为相似,但一个是被誉为帝国明珠的Omega,一个却是每个人见了都觉得是天命之王的Alpha。到底是人们口中的审美被权力威慑,还是在别人看来,罗兰本来就是一个“长得很像O”的Alpha皇子?   白榆不知道。因为在她眼里,不同性别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   只有强与弱,才是唯一的标签。   皇帝看向她,纯粹的金眸里渗出一丝冷意。   “是不是我不催你,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这颗蛋的事?”   “也不至于。”白榆低声说道,“本来就打算过几天告诉你的……”   皇帝冷笑:“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没有伊尔洛家的那些人可靠?”   “您偶尔也反省反省自己嘛!”白榆破罐子破摔道,“我又不是没在梦里见过你的精神体。你那么凶,最开始我还以为会被直接吃掉呢!”   皇帝一愣,一双金眸如沉入水中的影子般微微颤动。他下意识抿了抿嘴唇,眉眼间有一丝隐秘的晦暗,但转瞬即逝。   “算了。”他的声音温和下来,“走吧。准备引导仪式。”   “那是什么?”   “现在你的精神体还被困在壳里,需要有人教它怎么击碎这道束缚。我会以精神力为你做引导,帮你梳理这个蛋里的力量,让它顺利破壳。”   罗兰让白榆把那个白胖胖的蛋从背包里捧出来,在一个绸缎垫子上放好。   白榆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就见罗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色的短刀,在自己的手掌上毫不留情地划了一道。   艳红色的血液顿时顺着苍白的手指淌下来。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血抹上蛋壳莹白色的表面。下一刻,那些血迹就被吸收殆尽。   白榆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他把那把刀丢给白榆,“在手上划一刀,然后把手伸给我。”   白榆不明所以,但看着对方鲜血淋漓的手,还是选择照办。   她只在自己的掌心划出细细的一道口子。和罗兰的掌心交握的瞬间,她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伤口处不断散发的烧灼感。   “闭上眼睛。”   白榆垂眸,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化作昏暗模糊的阴影。一开始,她只感觉另一个人轻轻的呼吸声。但渐渐的,就一阵隐约而沉重的“咚咚”声响逐渐侵入耳中,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第四十九章   白榆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停留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 又或许是很多年。   刀光、血影、战火、嘶吼……许多令人血脉偾张或是使人战栗的记忆,如一条河流涌过。她有片刻溺水般的窒息,不过下一秒, 这些碎片般的记忆就如尘埃般消散。   当视线中出现色彩时, 她再次迈入了那片广阔寂寥的星海间。   那头银白色的巨龙身上星尘缭绕,正静静地在黑暗宇宙中盘旋,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寂静的舞蹈。   白榆就这么看着它在天上舞了很久。   “玩够没?”她低低地出声提醒道, “跟我走吧。你该出壳了。”   白榆确定那只龙听到她说话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它依旧自己玩自己的, 把她无视了个彻底。   白榆:“……”   “别闹了。”她说,“你既然诞生了, 总要破壳的。”   谁知, 那条白色巨龙像是远远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在空中翻身, 摆出雍容又懒惰的姿势缓缓下落。这时,空间内神奇地出现了一片浮动的星雾, 像是柔软的床般, 稳稳托住它。   巨龙找把它那泛着粼粼月光般的长颈轻轻搁在星雾上,金色的双眼光泽迷蒙。然后, 它轻轻打了个哈欠。   那模样仿佛在说——   在壳里呆着多爽啊。   想玩就玩, 想睡就睡。   外面的生活自有烦恼,躺着不动不也挺好?   白榆:“…………”   不得不承认, 这条龙的精神面貌和最真实的她非常相似。   白榆顿时心里有数了:想让它破壳,必须调动它的积极性。   “这里是不错。”白榆语气冷淡地说道, “可是这里没有吃的。你不饿吗?”   像是触及了某种关键词……原本眯起眼睛的巨龙悄悄抬起头。   “最近我的饭量一直在增加,我能感觉到那是因为你……可是, 通过我进食来汲取营养,效率太慢了, 肯定不如你自己亲自去外面吃来得爽快吧?”白榆循循善诱地说道,“唔,虽然我不确定精神体能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但我喜欢的你一般也会喜欢……”   白榆抬起手,尝试着在虚空中画了画。这里是她的精神世界,任何物体都是她的意识化身,那她应该也能调出自己想展示的记忆吧……有了!   她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大堆美食图片,让它们像个彩带似的绕着巨龙的脑袋打转。   它们不仅仅是图像,更承载着白榆品尝它们时的惊艳与喜悦。这种经过记忆加工后的回味才是最诱人的。   果然,巨龙的双眼微微睁大,露出一种被迷晕了的神色,情绪也肉眼可见地躁动起来。   “这样,跟我出去,平时你就跟我一起吃饭。”她温和地说道,神态和煦,看起来非常有可信度,“无论你吃多少,都由我来付账——怎么样?”   巨龙眨眨眼,浑身上下都不动了,仿佛陷入思想挣扎之中。   白榆暗暗观察它,让那些食物化为实体,朝它飞过去……然后瞬间如泡沫般消散在它眼前。   她听到巨龙发出一声清晰的呜咽。   “诶,如果你不想来,我也不会强迫你。毕竟养条龙也要花不少钱……”   白榆话音未落,就见一片银白色的影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她扑了过来——   巨龙:“吼呜!”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白榆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   虽然养这条龙确实是她的职责,但这玩意儿这么大只,喂它的时候食物得一车一车的运到它嘴里吧?……还有,为什么它长得这么唬人,叫声却那么尖细,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啊?!   一阵失重感后,白榆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身上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非常疲惫。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医疗舱里,面前流光组成的文字显示,她这次的沉睡时间长达384个小时。   ……足足十六天。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摁钮,打开医疗舱。   刚扒着医疗舱的边缘爬起来,她就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披在身后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擦过手背,触感凉凉的,像是丝绸一样。   白榆微微皱眉,站起来——怎么感觉视角好像也变高了?   她环顾周围,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一个房间里。从装潢的豪贵风格来看,她还在皇宫。   不远处放着一面浅蓝色的落地镜。   白榆走过去,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短短十几天,自己的头发就长了一大截,从肩部落到了腰部。而她的身高也足足涨了六七厘米,直逼一米八五。   变化最明显的却是她的眼睛。   原本那双纯黑的、温润的双眼,变成了遮掩不住的耀目金眸。   原本,白榆是相当斯文的、无害的。人们看她一眼,就会下意识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人。   明明仅变了一双金眸,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某种隐秘而细微的变化,让她的气质变得危险而凌厉。即使是带着微笑的一瞥,也让人下意识心生敬畏和慎重。   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变化,让她看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在起初的惊讶过后,白榆很快习惯了自己的变化。   用帝国人的话说,就是她变得很“A”。   ……这也不算一件坏事吧?   白榆暗暗叹息一声。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打开。   是罗兰。他领着一个穿着银色制服的人进来,看行头是个医生。果然,后者一进门就直奔白榆之前躺过的那个休眠舱,确定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后,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室内于是又只剩罗兰和白榆两人。   罗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看清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眸后,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问道:   “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白榆活动了一下胳膊,发现身上的沉重感已经在这段时间内一扫而空。   “和你的精神体交流得怎么样?你在医疗舱里休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精彩。”   “……”白榆沉默,她不是很想说。   罗兰倒也没有为难她,只是略带兴奋地提出让她把精神体召唤出来试试。   “在这里?”白榆下意识拒绝,“这里的空间太狭小,应该装不下一只龙吧。”   罗兰却说:“你把它召唤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榆犹豫一秒,还是决定相信罗兰,于是尝试着调动精神力、打开自己的精神空间——   银色的波光荡漾,一只雪白的小龙从虚空里飞出来。它扇动两下翅膀,就开始懒懒地卧在一片星雾般的云朵上打盹。   白榆:“……?”   “我们家族的精神体,在诞生之初都是幼体形态,大不到哪里去。”罗兰看着那只飘在空中的白龙,马上又补充一句,“但它的心性不会随着体型成长。”   也就是说,它现在是什么熊样,长成巨龙之后还是什么熊样。   白榆看着那只抓紧一切机会摆烂、能躺着绝不坐着的龙,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她之前在精神空间里看见的白龙虽然任性一些,至少很聪明。不像这只幼崽,简直把单蠢的气息写在脸上。   “所以它要怎么长大?”白榆觉得自己遭遇了典型的欺诈。   “喂养它。”罗兰言简意赅地说道,“用一些特殊的能源……也就是你所熟知的虫晶。”   从这点来看,他们泽塔家族简直就是虫族克星。以往只听说虫族吃人,但他们泽塔家族的精神体却对虫晶有着狂热的爱好和切实的需求。为了填饱精神体的肚子,泽塔家族的人必须不间断地猎杀星虫。   皇帝双手抱臂,轻描淡写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了蛮荒战场,用三年的时间,把我的黑龙喂成了亚成年体的模样。”   白榆:“……打扰了。”   ……那可是蛮荒战场!   也只有他会把那种经历说的跟去帝都公园里春游一趟似的吧!   “你先别丧气。”罗兰伸手,帮她理了理头顶翘起的发丝,“每个泽塔家族的成员也是不一样的。比如,之前我预估你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觉醒精神体,但你半个月就醒过来了……说不定,你的这条龙会比较好养活。”   “不管它好不好养活,至少请别把我送去蛮荒战场。”白榆抓住重点,诚恳地请求道。   “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罗兰看起来颇为无语。   近来,他的表情越来越鲜活了,那种透着疏离和半死不活的冷漠表情在逐渐融化。   他虽然还在和白榆对话,但手却没有移开,还是慢条斯理地轻抚着白榆的发顶,像强迫症一般整理她每一丝凌乱的头发。   这种机械、低效率、无意义的行为和罗兰以往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却暴露了他想要给予后辈关爱、以及心中大概还藏着些秘密的事实。   白榆眯起眼,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手掌。   “舅舅,有没有现成的虫晶能喂给它吃啊?”   罗兰的手微微一顿,轻咳两声。   “你想得倒美。”他说,“虫晶当然是有的——不过都是天价。”   罗兰笑了一下,金眸透出暖融的温度,说出的话语却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那是你的精神体。你得自己想办法把它养大。”   白榆:“……”   “哦,对。因为你是机甲师,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让它饿狠了,否则它什么都会啃。”   虫晶……机甲材料……   白榆瞬间明白了罗兰在说什么。   她微微张大嘴,语言系统全面崩溃,就怎么瞪着那只白龙幼崽,目光流露出切实的惊恐。 第五十章   有那么一瞬间, 白榆想过要把这只小龙塞回蛋壳里。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加油。”罗兰微笑着,眼眸里有种微妙的嘲笑感,“我当年在蛮荒战场上也不是单打独斗, 而是领着一队士兵不断围剿虫族。除了我自己杀死的虫子之外, 整支队伍缴获的虫晶也全都归我,这才支撑住了精神体那如无底深渊般的胃口。”   “至于你……不上战场也可以。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不断购买高等级的虫晶。”   虫族按照强弱之分有等级的区别, 虫晶蕴含的能量也是完全不同的。   白榆面如死灰地打开交易平台, 发现随便一颗A级虫晶的拍卖价就在百万之间。更别提S级及以上,完全是有价无货、供不应求。   ……看来必须得想办法赚钱了。   白榆痛苦地闭了闭眼。   “舅舅, 你之前送我那颗星球不错, 加上有个浮岛花园, 我打算把它改造成度假区。你比较了解那些达官贵人的消费水平, 你说我收多少租金合适?”   罗兰一噎,有些不悦地说:“你要把我送你的花园租出去?”   “我也没办法啊。你知道我有多穷。我连机甲研修费都是蹭学校的。”   罗兰呵呵笑一声, 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棱晶形状的坠饰, 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是皇室宝库的钥匙。”他轻声说道,声线仿佛浸润着蜜糖, 有种别样的诱惑, “泽塔家族数代积累下来的资源都储存在这个地方。还有我从那些富得流油的皇室宗亲家里抄来的东西……我懒得打理,都存在里面。”   “无论是金钱, 还是高级虫晶,都多的能把你给淹没, 养你这只馋嘴的小龙也是绰绰有余。”   棱晶吊坠在白榆面前晃了晃,折射出梦幻的七彩光辉。罗兰还在继续他的恶魔低语——   “只要你跟我改姓, 公开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我就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白榆:“…………”   她心中天人交战, 嘴唇轻轻颤抖,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从那颗流光溢彩的棱晶上转移视线。这相当于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罗兰的眉头一挑,倒也没有半分不悦的心情,只是悠哉悠哉地收起棱晶吊坠,虚情假意地慨叹道:“唉,看来你将来有罪受喽……其实也不错,我还没见识过穷到家徒四壁的机甲师。将来你能让我开开眼么?”   啊啊啊这人好烦啊!   白榆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她称自己困得很,要睡觉,强行把罗兰赶出卧室,然后躺到一旁柔软的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小腹,果断地闭上眼。   ……开摆!   刚睡了没几个小时,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幼嫩的、高频的叫声。   睁开眼,是小龙趴在她的头上,四只爪子踩来踩去,坚定不移地表达“饿了、吃饭”的信息。   白榆一手揪住它的后颈,把它提到怀里,然后鲤鱼打挺般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龙往外走。   “行,那就先去吃饭吧。反正咱们现在在皇宫里,能蹭几顿是几顿,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饭量。”   然而,这只馋嘴的龙却让她失望了。   它好像确实能消化人类的食物,但吃的不能太多,基本是白榆食量的一半。到了极限阈值后它就会自动停下来,不再进食。   一人一龙敞开肚子吃,也不过消耗了半个长桌的菜,距离把皇宫吃破产的目标还有大概一千年的距离。   这样白榆基本也弄清楚了,这只白龙表现得很馋嘴,但它对人类食物的需要仅仅是口腹之欲,真正的能量来源还是虫晶……能满足罗兰口中“深渊巨胃”的食材,也只有虫晶。   这样一来,形势就更严峻了。   接着,她又在那座宫殿里住了大概几天,每天都要接受一群医疗官的检查。终于,大约一周后,她被鉴定为体质强健、精神力稳定,可以出院……啊不,可以离开皇宫正常生活了。   罗兰深表欣慰,然后把她踹回了伊尔洛家。   她回去的时候是上午,熟悉的华丽宅邸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在闪闪发光。虽然白榆在皇宫里见惯了各种积金堆玉、穷奢极侈的建筑,但伊尔洛公爵府在她眼中就像是自带光环一样,有种难以言说的温馨和美丽。   罗兰把她送回去之间没有和老公爵提前打招呼,和他之前一言不合把人劫走的举动倒是交相辉映、一贯而终。   所以,当得知白榆突然回家的时候,管家差点跳起来——当时他正脱了西服的马甲、捋起袖子亲自照顾白榆之前种下的菜田。   “宁希小姐回来了?!”   管家一路疾跑,从花园赶到中庭,跑得领带松散、头发凌乱、眼眶发热。他下意识地想托住白榆的手,询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委屈。然而,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某种不对劲……   管家是个beta,身高一米八二。他出身文职,在公爵府雇佣的一众beta里也算是个子挺拔的。之前他和白榆交流的时候,一直是微微低着头。   但现在,白榆却隐隐比他高了几厘米……   “呃。”刹那间,管家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了,“宁、宁希小姐?”   “是我。”对方的金眸微微眯起,明明在笑,却带来一种隐约的压迫感,“我回来了。”   管家:“…………”   管家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   就在这时候,对方肩头突然又冒出一个银色的脑袋。幼龙雪白的细鳞在阳光下闪动,竖瞳轻轻眨了眨,纯金的瞳膜清澈见底。   “咿。”   它轻轻叫了一声。   “介绍一下。”白榆侧过脑袋,露出白龙幼崽的全貌,道,“这是我刚刚觉醒的精神体……嗯,还有一件事,我二次分化成Alpha了。”   管家:……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还没睡醒,或者是早餐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出现幻觉了?   老公爵和厄尔西在听说这个消息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但比起厄尔西的久久不能回神,老公爵接受现实的速度非常快:“难怪你之前来问我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还以为是陛下处理那些皇室宗亲的时候留了什么漏网之鱼……”   用“漏网之鱼”这词来形容宗亲贵族是不是不太好?   而厄尔西一直没有说话。   等白榆和老公爵聊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还是跟个雕塑似的杵在原地。白榆有些迟疑地望向他,发现那双银色的眼眸里空空荡荡,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有一阵暴风雪刮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把一切都掩盖住了。   白榆多少有些莫名的内疚。她忐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厄尔西?厄尔西哥哥?”   “嗯?”厄尔西回神,下意识答道,“宁希,你回来了?”   白榆:“……不是,等等。你强行在记忆里删掉我们之前的对话也没有用啊。”   “那我再说一遍,我确实分化成Alpha了,哥哥。A-l-p-h-a。我是个女Alpha——”   厄尔西恍然,厄尔西震惊,厄尔西无法接受,厄尔西找了个借口僵硬地逃出房间。   老公爵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真是,自从他成年之后好久没见到他这副样子了。”老公爵笑着说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您可真是亲爷爷啊。   两分钟后,老公爵笑够了,这才恢复正经,和白榆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陛下那边是怎么说的?”   “……他用皇室宝库的钥匙诱惑我了。我没同意。”   “那你可真是意志坚定。”老公爵抬手,指尖虚虚拂过她的眼睛,“可是你现在这样……基本是瞒不过了。”   黑发,金眸,过于相似的容貌,白龙形态的精神体。   如果只是一两个元素还能称作巧合,但这么多的巧合撞在一起,在别人眼中,她几乎就是王位的下一个竞争者。   再加上她的二次分化,Alpha的特征会逐渐明显。   一个新生的、强大的皇族Alpha。   老公爵叹息一声,说道:“先想办法把你的眼睛和精神体隐藏起来吧……至少在你从军校毕业之前。至于你需要的虫晶,因为虫晶的能量过于暴虐,保存也需要一定的成本,所以大多数的高级虫晶在流入人类手中之后都会被融入机甲之中……即使是我,手上也没几块存货。”   白榆眨眨眼。   “不过你运气不错。这几年,我们在蛮荒战场上和虫族的冲突越来越频繁,军部需要大量资金,同时缴获的虫晶也赶不上制造成机甲的消耗速度,所以一些遗留下来的高等虫晶、大量的低等虫晶会由相关部门进行定期拍卖。正好,下个月的十五号就是他们最近一场拍卖会的举办时间——”   “不如,你去看看?”老公爵伸手想摸白榆的头,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白龙截胡,白龙丝毫不认生地把自己的脑袋往老公爵的手掌底下凑,时不时咿呜两声,乐得老公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次,你就先放心去,无论拍了多少钱,都记在我账上。” 第五十一章   白榆已经消失整整两周。   这两周里, 连生性乐观的谢利都难免产生几分忧心。   一开始,他们没把白榆的缺席放在心上,只以为她在忙什么事, 过几天就回来了。可是当他们用光脑发过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没收到任何回复,他们就开始品出不对劲来了——期间,甚至连宁迦都找机会通过自己的姐姐调查白榆最近的动向, 得到的答案却是, 白榆近期也不在伊尔洛公爵府。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从公爵府的风平浪静看来,老公爵和军团长厄尔西一定是知情的。但白榆的朋友们实在没渠道和他们对话。唯一可触及的情报来源只有三年级的首席, 公爵府的二公子, 阿诺德。   ——那个传闻中刚入学就把室友全部打进医院、自己也喜提两天禁闭的暴躁猛A。   虽说他现在也是首席, 但他站上这个位置, 大多是因为他出类拔萃的个人实力。这样的人,听起来就不是好相处的角色。   “我们非要去找三年级的首席吗?”谢利焦虑地说道, “万一他揍我们怎么办?”   “那你不会揍回去吗?”钟离乐瞪他, “你也是个Alpha,比他差在哪里?何况我们只是去问问小榆的近况, 又不是去挑事……”   一旁的宁迦黑眸低垂, 他看起来就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水面,但谢利和钟离乐都知道, 那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的是怎样的激流。   他说:“如果你们害怕,可以由我去。”   谢利挠了挠头:“那不至于。你一个Omega出面把人拦下来不好, 别到时候又传什么奇奇怪怪的绯闻。还是由我们去,你在边上看着就行。”   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单兵之间可谓泾渭分明, 他们平时根本没什么碰面的场合。   于是,谢利他们一合计, 决定硬着头皮去食堂蹲点。   最后人是蹲到了。阿诺德是个非常显眼的人,惹眼的金发和璀璨的明蓝色眼瞳吸引了无数注意。更何况,他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着几个Alpha,他们声势不大,却仿佛自带闲人勿扰的强者气场,所到之处有许多人都下意识放轻呼吸、夹着嗓子讲话。   身为敏锐的Alpha,阿诺德早已习惯被无数人注视,但其中有两个人的视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好像是两个一年级的,栗色头发的男A和黑发黑眼睛的女A。阿诺德确信自己之前没见过他们,但他们看他的眼神……怎么说呢,很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狮子在盯着一块肉。   阿诺德不动声色地拿起刀叉,刚想把盘子里的肉切成小块,就见眼前两道黑影闪过,那两个Alpha直接朝他的桌子扑了过来——   阿诺德以为他们是来找人切磋的,下意识端起餐盘,一脚踩上餐桌,冷着脸睥睨他们:   “你们想干嘛?”   但凡他们敢动手,他就用手上的餐盘把人给扇出去。餐盘才几两重,根本打不坏这些钢筋铁骨的Alpha。   只见面前的少年少女对视一眼,随后焦急地问道:“你好,你知道最近小榆去哪儿了吗?”   ……小榆?   阿诺德眨眨眼,一秒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餐盘,大大咧咧地笑道:“啊,原来是宁希的朋友啊。你们也不早说,搞得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找打……哦不,踢馆的。”   谢利:“……”   阿诺德一笑,身上那股冷漠顿时消散不少:“宁希她……去一个地方修养了。”阿诺德不敢对外透露白榆的皇室血统,也不好回答人在皇宫住着,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最近不在帝都星,不过大概两周内就能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生病?”钟离乐谨慎地问道,“可她之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谢利也是微微皱眉,他一咬牙,低声问:“她不会是被绑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阿诺德疑惑一秒,然后恍然大悟,“哦,你们也见过她的精神体了。她出去修养确实和那个精神体有关,但不是被带走做什么实验,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   谢利和钟离乐这才像是卸下心头担忧,明显松了口气。   之后,他们就开始数着日子等白榆回来。   第二十天,上午,一年级的单兵系正在上理论课,他们各自收到了白榆的回信: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我明天就正式复课。”   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白榆紧接着又发来一行字:“下午我要换寝室。你们有空的话过来帮我搬搬机甲零件?有几个东西需要轻拿轻放,交给搬运机器人我不放心。”   “……?”谢利私聊白榆,“你怎么突然要换寝室?”   最近,因为宁迦的加入,他们的三人小群已经变成了四人小群。所以谢利选择私下里询问白榆。   “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总之我还是适合一个人住。”   谢利顿了顿,道:“宁迦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是在群里吗?难道我看错了?”   谢利:“……”他现在是确定了,白榆对宁迦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此时,已经回到宿舍的白榆把聊天界面扫到一旁。她正在给自己所有的行李分类打包。要带走的生活用品用一个箱子就能搞定,剩下的全是堆满两个杂物间的机甲零件,有成品也有半成品。   因为她的突然消失,她在二手平台上的店铺营业额下降不少。很多人来找她却没得到回复。好在白榆被揪去皇宫之前把手上的单子全给清了,成功避过被视作骗子的糟糕结果。   白榆一边回复客人,一边清点接下来可以接的订单。   突然,光屏上又跳出一条信息。   是宁迦。   “你要搬去哪里?”   “隔壁栋的六楼。和那里的一个beta调换位置。”白榆毫不避讳地答道。   “为什么要走?”过了两秒,宁迦才发来下一句,“是我妨碍到你了吗?”他还记得之前发情期的事。   白榆微愣,还是认真解释:“没有。是我个人原因,不是你的问题。”   距离她暴露Alpha特征不远了。   最近两天,她甚至觉得手心会莫名地发热,两颗犬牙也有些痒。   她可不敢小看A和O之间的化学反应。为了避免意外,还是早做打算好。   “好。”宁迦语气温和,“那你以后记得按时吃饭。”   两人的对话就停在这里。   不过是换个宿舍,小事一桩,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白榆的注意力很快重回自己的店铺营收数据上。   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赚钱效率太慢了。猴年马月才能买到一颗品相好一些的虫晶。   之前老公爵答应带她去拍卖会,还说愿意出钱资助她去参加帝国机甲大赛。大赛资金的问题基本是解决了,但她不可能真让老公爵一直出钱养着她的龙吧?   得想个其他的办法……   想着想着,银白色的小龙从精神力空间里飘出来。   它看着陷入沉思的白榆,背上的翅膀一动,悄悄地、悄悄地靠近那堆机甲零件——   “咿!”   下一秒。它就被白榆反手捏住。   “你可是我的精神体。”白榆扭过头,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偷吃东西?嗯?”   “……咿!”   谢利他们刚走到白榆的寝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细嫩的惨叫。钟离乐反应最快,一手推开虚掩的门,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白榆站在一堆箱子中间,咬着腮帮子把一只银色的幼龙揉成一团,毫不客气地丢回精神力空间里。   “小榆——”   “啊,你们来了。”身材高挑的少女转身朝他们走来。   短短二十天,她身上自然没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只是高了一些,还是黑发黑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里仿佛有光在闪烁。   但谢利和钟离乐却像是如梦初醒般,后退半步。   “……小榆?真的是你吗?”   “嗯?”白榆的头顶冒出问号,“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你身上的气息变了。”谢利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此时的感觉,他相信面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白榆,但第六感却还不断纠结于一个没有解开的迷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你们所见,我的精神体觉醒了。”白榆神色淡定,“还有就是,我在经历二次分化,迟早会分化成一个Alpha——所以,我再在这儿住下去不合适,得搬走。”   “啊?”   几秒后,他们面露恍然。   “难怪你忽然觉醒精神体了!这是好事啊,这下我们不用担心你被抓走去做奇怪的实验了……”谢利甚至难掩兴奋之情,“以后你也是Alpha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举办三A夜谈会了?”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起喝酒撸串打游戏。这种聚会至少得凑齐三个人才有意思吧。主要是阿乐打游戏的水平实在是……”   钟离乐道:“你说谁水平差?”   谢利当即改口:“我差,是我差,行了吧。”   “好啊。”白榆随口答道,“你们下次聚会的时候叫我就行。”   说着,她侧身让出空位来,指着那些箱子说道:“现在,先帮忙搬个箱子吧。我在需要人工搬运的箱子上做了标记,你们走动的时候,小心别被这些东西砸到脚。”   三人开始搬运箱子。   运输行李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抱着东西上下乘坐电梯,也不费多少力气。白榆囤的零件实在是太杂,各种材质,有轻有重。   谢利偶然看见好多没有封口的箱子,瞧见里面都是些半新不旧、甚至坏的离谱的部件,再看看堆在另一旁已经修好的成品——那叫一个盘靓条顺,瞬间就对白榆的水平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脑海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差点忘记了。最近网上在征集概念机甲,你听说了吗?”   “……概念机甲?”   “记得以前我们在虚拟空间里玩过的机甲格斗大赛吗?最近主办方正在对外征集‘概念机甲’,即概念上可行的机甲,用来扩充他们的机甲库。”谢利道,“他们只买断独家数据使用权,但开的奖金价格实在是高……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看?” 第五十二章   白榆的新室友是个Alpha。   说真的, 萨兰军校收到白榆调换宿舍的申请时也有些意外。第一学期已经快过去,同学们基本都和自己的室友混熟了,关系好的肯定不乐意换。   不过好在机甲师系比较特殊, 平时大家都住自己的房间互不打扰, 乐意跟白榆调换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把箱子全部搬到新寝室,才发现自己对门住的那个Alpha是江魏。   “呦,宁希同学。”江魏在班里算是和白榆比较熟悉的, 或许是优等生之间惺惺相惜的缘故, 他经常主动来找白榆搭话,一来二去的, 两人关系也还不错, “你行李够多的呀。来, 这是给你的乔迁礼物。”   说着, 他递了一块小蛋糕过来,是白榆喜欢的生巧口味。   学生们都有自己的癖好。江魏的癖好在Alpha中比较小众, 是烘焙。白榆也收到过两次他送来的饼干之类的。   “你们是宁希的朋友吧?我看你们搬行李也辛苦了。厨房里还有剩下的蛋糕, 你们也一起吃两块?”江魏热情地招呼着谢利和钟离乐。   “下次一定。这次就算了,我们还得赶着回去训练。”谢利笑着摆手, “不过谢了——我们先走了。”   钟离乐也跟他们点头告别。   两个单兵消失在楼道里, 江魏的视线转移到坐在沙发上吃蛋糕的白榆身上:“这位大神,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你怎么突然从原来的寝室搬出来了?难道是招架不住那个热情似火的Omega,跑出来避难了吗?”   宁迦喜欢白榆, 在萨兰军校的小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白榆有些无语。   她就是讨厌Alpha们这一点,过于性缘脑。无论发生什么事, 只要能和Omega沾上边,他们都乐意把话题往那儿拐, 即使江魏在Alpha中已经算是讲文明懂礼貌的那一批也不能免俗。   “别乱猜。”她平静地把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里,“换宿舍的原因和宁迦无关。还有,你能不能别叫我大神了?听着怪怪的。”   自从白榆在机甲设计课上拨他两回之后,江魏就总是喜欢喊她大神。   “行吧,宁希同学。”江魏眉目微黯,一撇嘴,“你吃完没?吃完顺便把你那个碗洗了吧。”   白榆:“……”不让叫大神而已,这人怎么还不高兴了?   不过厨房一直配备洗碗机,洗个碗根本不费什么功夫。白榆把东西塞进洗碗机里,回头和江魏说:“我不在这个月,学院里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江魏道,“哦对,有几个打算参加帝国机甲大赛的学长学姐在我们一年级里挑了几个助手一起参赛。”   白榆:“你没被挑中?”   江魏笑了笑:“我才不去,给人做陪衬多没意思。过两年等我们自己报名参加不就得了?”   “我可能要去参加今年的帝国机甲大赛。”白榆淡然地说道。   “嗯?”江魏一愣,倒也没觉得意外,白榆本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她的水平确实早就超过一年级水准了,“现在离开赛不是只剩四个月了?”   “四个月足够了。”白榆道,“你应该了解机甲大赛的赛制吧?”   “听说过。”江魏点点头。   帝国机甲大赛的赛场和考核目标完全随机,因此要求机甲师针对各种情况来改造机甲进行作战。   “平时高等机甲师们做机甲设计,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力求呈现最完美的数据。但帝国机甲大赛的赛制注定,不会给参赛选手们过多的考虑时间,临场应变能力更重要。”白榆轻轻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魏觉得她的眼瞳似乎泛着隐隐的金色。   江魏:“你要参赛,是不是还缺个单兵队友?”   单兵和机甲师一直是相辅相成的存在。   帝国机甲大赛是青年机甲师们的舞台,理论上也是机甲单兵们的舞台……但“民间机甲师”这个团体比“民间单兵”要多很多——毕竟体质合格的单兵直接从军就可以得到晋升机会,也不太缺一个大赛来镀金。所以参赛的机甲师可谓群英荟萃,机甲单兵就相对逊色一些……大部分优秀单兵都是被机甲师朋友拉来凑数的。   “我看你人缘挺好的。”江魏问道,“你那几个朋友都不错。都是新生中实力靠前的名人,随便拉一个过去参赛呗。”   “这怎么能随便呢?”只见白榆抬头,淡淡地说道,“我打算自己上。”   江魏:“?”   “大赛没有禁止单兵参与机甲设计吧?那么我去做这个组合里的单兵,再找个机甲师队友,改装效率直接翻倍。”   “……”江魏哑然。   以前不是没人玩过这种套路。但他们大多都是花架子,单兵和机甲师两个职业,总有一个职业是半桶水晃荡。这样参赛或许有优势,但意义不大。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白榆——江魏一时间还真觉得可行。   白榆最近一直是跟着单兵系训练的,实力也跟着水涨船高,跟她的同班同学们早就不属于一个次元。   如果是她出这招……说不定还真能成!   “这几天,我认真研究了一下这次大赛的对手。”白榆打开光屏,屏幕上跳出几张人脸,“目前,九大军校里确定要参加下届帝国机甲大赛的SS级机甲师不少——沨丹军校四年级的亚布里奇·沃西恩,三年级的萧晴雪;提比尼斯军校三年级的闻人响;中州军校二年级的耶尔·亚当斯;还有我们学校的……”   “停!”江魏咬牙,“你真要研究对手就自己去搜集情报认真研究啊!为什么是直接打开星网八卦栏目的报道照着念啊?你是不是根本不认识他们?”   白榆眨眨眼,沉默半秒,然后诚实地说道:“我确实还没来得及认脸。”   江魏脸上露出麻木的表情。   “算了,我来给你解说——”   接下来,江魏用了十分钟,主认真给白榆科普这些对手有多“可怕”。   亚布里奇·沃西恩,他本人是完美多面手,就没什么不擅长的,从入学开始拿奖拿到手软,在九大军校的联赛中屡立奇功,虽然他马上要毕业了还没定下工作;   萧晴雪,继承萧氏家族当代“神锻”之名的家主候选人;   闻人响,早年成名,至今还维持着十二岁拿到高级机甲师证书的业内纪录,无人超越;   耶尔·亚当斯,目前确认参赛的SS级机甲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设计和制造机甲武器的水平尤为出色,被称作“未来的武器大师”。   ……除了这些人,其实他们萨兰军校也有两个有名的SS级机甲师参赛,都是三年级。和之前举例的那些明星选手比起来,这两位优秀得有些平平无奇,但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打败的对手。   白榆:“听你这么一分析,这届机甲大赛简直是修罗场啊。”   江魏叹息一声:“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帝国机甲大赛的参赛选手本来大多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他们参赛不仅仅是冲着拿名次去的——每年军部和一些大型的机甲制造厂商都会来赛场观摩,碰见好苗子也会直接签约带走……这可关系到人家未来的工作,人下手肯定不会留情面。你可别掉以轻心。”   “问题不大。”白榆点点头。   江魏最佩服白榆这股莫名的自信。   “不过,按照咱们之前说的,我还缺个机甲师队友。”白榆的视线落在江魏身上,看得他寒毛直竖,“嗯,与其和不熟悉的人合作,不如咱们搭个伙。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江魏满脸真诚地回答。   “别这样,你再考虑考虑?就当咱们为自家军校争口气。你看,沨丹和咱们学校的双S机甲师分别有两个,二比二,如果加上咱们,那就是二比三——我们在人数上就赢了。”   “别说的像是要去打群架一样好不好?”江魏忍不住吐槽,“何况你也不是……”   他突然一顿,随后是短暂的沉默。   “你……升上SS级了?”   “是啊,刚刚升的,还有点惊喜。”   “………………”   为什么这人精神力升级还能这么冷静,说得跟村头母鸡下了双黄蛋一样?   江魏深深吸口气。   “想让我跟你去参加比赛,先把你的机甲造出来再说!”   “在做了在做了。”白榆潦草地敷衍他,“稍安勿躁。”   “对了,你的储物室里是不是也堆了很多机甲零件?”   “是啊。有什么问题?”   “你记得把门锁牢点。”   “哦……不对,你什么意思啊?”   “防盗。懂吗?”   说着,她摆摆手,自顾自地走回房间去,只留下满脸疑惑的江魏坐在原地。   回房间后,白榆重新把卧室的格局布置了一下。白龙幼崽则悄悄跑出来,叼着自己的草编窝在房间逡巡半天,最终圈了书桌边的一个角落做自己的领地。   收拾完东西,白榆倒在床上,开始翻看自己的文件夹。   入学这么久,她也尝试过自己做机甲设计,积累的图纸也有七八张,正好拿去投稿。   她查了查,虚拟空间这项技术的所有者是wing集团,属于政府出资控股的国有企业。这次“概念机甲设计征集”在机甲师行业内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但在虚拟空间的玩家之中开启了一场狂欢。甚至有不少人请求wing集团开启投票通道,让他们送自己喜欢的概念机甲走花路出道。   白榆一边留心着那些玩家的发言和诉求,一边开启设计软件,开始修改那些机甲。   虚拟空间中“概念机甲”的用户是全体网民——这本身已经决定,这些机甲必须是具有超高普适度的机甲。   所以,机甲不是越猎奇越好。   外观不够酷炫,随时可以改,甚至玩家们也可以自助改装;但机甲的手感不好,那是没救的。   本着这个出发点,白榆从自己的图纸里挑了几套操作难度不高的,增减部件、修改外观,豪气地修了整整三个系列出来,经过数据锁加密,打包发到了wing集团的投稿邮箱里。   邮件刚发过去,她就感觉自己的脚被拱了一下。   白榆略微一愣,这才发现又到饭点了,而白龙正肚皮朝上瘫在她脚边,好像再吃不上饭就要饿死一样。   “好好好,马上吃饭。”看在它这几小时都很乖巧没有来捣乱的份上,白榆问它,“想吃什么?”   白龙原地复活,冲进白榆怀里和她一起点外卖。   与此同时。   wing集团虚拟网络部的工程师正在清点今日收到的稿件。   邮箱只是一天没打开,页面一跳,又多了两三百份设计文件。   由于是向民间征集且不设门槛,这些投稿来的设计图良莠不齐,需要工程师花大量的精力筛选。   这次的“概念机甲征集”虽然只是试试水,但他们还是抱着扩充机甲库的期待举办的活动。虽然星网上响应者甚众,但结果却和他们想象的有些出入——   这些投稿来的作品真没几个能看的。   很正常,保守的机甲师甚至是做出点成绩的机甲师都有些瞧不上所谓的“虚拟技术”。在他们看来,他们设计机甲不是供人娱乐。何况那些人在星网里打得翻天覆地又怎么样?你换现实世界里看看?玩家不可能和真正的机甲单兵划等号,可他们是货真价值的机甲师……投稿这种东西,除了拿个奖金之外,还有什么切实意义吗?   几天下来,wing集团的工程师都已经麻木了。他们已经见识过许多奇形怪状的“机甲设计图”,能通过初审的稿件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挺过后续的修改和建模实装……   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暗地里花钱请几位机甲师画些能用的稿子,装作公众投稿来挽尊了。   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了一个加密数据包。   数据加密是机甲师们常用的一种交易方式,就是只展示一部分内容,但核心的数据都掩藏在加密程序之后,只有和主人谈判才能获取。   加班到两眼昏花的工程师先是陡然一兴奋:终于来了个正经的机甲师吗?!   随后他又陷入不自禁的怀疑之中:还是别报太大希望吧。之前遇见的奇葩设计还少吗?   怀着纠结又忐忑的心情,他下载好那个数据包,点击展开。   “……”   三十秒后。   虚拟网络部的部长接到下属的内线通讯,刚点下同意,就听到了对方的鬼哭狼嚎。   “老大!老大!老大你快来啊,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这位昵称是“关掉星星睡觉”的机甲师是何方神圣?   就她一个人提供的系列机甲,足够让他们整个征集活动直接圆满闭幕了!   虚拟网络部的部长看过设计图之后,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第二反应是——   “这是个炒作的好机会。”这位部长的大脑在飞速转动,“这样,我们就应大家的要求,开启投票通道。除了我们内部评选的前五能获得奖金之外,由玩家们投票出的前五也可以得到奖金。你把那些比较好的作品整理出来,和那个关掉星星睡觉的作品放在一起做个投票栏……”   工程师沉默了几秒,道;   “可是这位老师一个人做了整整三个系列,从外观到数值,再到实用性,各方面都是降维碾压。您确定这样的投票还有看头吗?”   部长:“……”   “你说的有道理。”他艰难地承认道,“难道,我们还是要花钱去请专业的机甲师来和她同台竞技?”   工程师:“恕我直言。就我们的经费而言,我们根本请不到能和她媲美的机甲师。”   部长陷入沉思。   当晚八点,白榆接到了来自wing集团的官方电话。   对方先是恭喜她的作品成功入围,然后暗示她基本已经内定为获奖作品了。但是他们最近打算开启网络投票渠道,而白榆的成绩太过惹眼了。   白榆:“所以……?”   对方:“所以,我司想请您将这三个系列的作品分批投稿。简单来说就是由您一个人扮演三个账号。作品之间有竞争,这样才方便我们为这个活动制造话题度……当然,奖金方面,我们会为您提供最高待遇。”对方小心地报出一个数字来,“您看怎么样?”   ……倒是比她预估的还要高一些。   “没问题。”白榆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几天后,概念机甲征集大赛的投票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幕。   在wing集团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下,大部分玩家,即使是不玩机甲格斗的,也听说了这么个活动。   在投票正式开启之后,有三个人的作品在百余件设计稿中脱颖而出,力压群雄。   这三个作品的设计者ID分别是:   “秃头流机甲师”、“睡梦安恬”以及“今天也在赚钱养崽”。   与此同时,星网上掀起一股不小的热潮。   原本没多少人看好这个活动的,但谁知道突然杀出来这三位大神,偏偏他们的设计各有特点、好的不相伯仲,很难决出前三。   但只要是人,心里肯定有自己的审美偏向。于是虚拟空间的玩家们纷纷开始为自己钟爱的概念机甲应援打call,不撕出个第一来誓不罢休,导致投票页面的评论区相当热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来帮我们的秃头老师投一票!经年画图无人问,归来仍是秃头人,剑上寒芒一点出,杀气腾幽泣鬼神!试问谁的初心不是这种冷峻又杀气拉满的机甲啊!”   “我愿称秃头老师为Alpha的机甲美神。而且,看看这个攻击数值,爱死了。”   “在?支持一下睡梦安恬老师?看看TA设计的机甲框架,内置布局,光看着就觉得手感稳定到爆炸!而且这个系列的机甲各方面都非常均衡,不出意外会变成将来S级中使用率极高的经典款,入股不亏啊!”   “没人理会我们养崽老师吗?TA估计是唯一一个有家室的设计师吧,肯定很需要这笔奖金才被迫出来卖艺的。看TA的机动设计是多么成熟老练,但在外观上却那么时尚,动起来还有光污染……这也太潮了。养崽老师有心了。我已经能想象出一个中年的高级机甲师为了赚钱养家努力研究年轻人市场的模样了呜呜呜呜。”   他们极力宣传自己喜欢的老师,却硬是说不出另外两个设计者的什么缺点来。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发展到后来,即使是不玩虚拟空间的机甲爱好者也被惊动了。三个老师中,养崽老师凭借最成熟简洁的技术和最杀马特的机甲光效得到了极高的注意力,其为了养崽被迫融入年轻人市场的成熟机甲师人设深入人心。大家都在猜测,拥有这种设计水平的机甲师到底陷入了怎样的中年危机,才导致他出来卖艺赚孩子的饭钱。   ……实际上,技术成熟,是因为这个系列的机甲在白榆的创作时间轴中靠后,她的技术进步了,所以才显得老练狠辣。至于杀马特光效,那纯纯是白榆在设计前两个系列的外观时被掏空了精力,被迫用大家都喜欢的杀马特粒子光效来应付一下,没想到效果很好,摆烂摆出了一种时尚又阴郁颓废的美感,她也就懒得改了。   她的老师萧如流,是第一个识破她影分身之术的人。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设计图的初稿白榆大多都给他看过。   那三个系列的机甲刚火出圈,萧如流就把新闻截图发给她看。   “你什么时候变成有孩子要养的中年机甲师了?”   “……”白榆抽抽嘴角,敲字回复,“这纯属污蔑。”   “这些机甲的数据使用权你卖了多少?”   白榆回道:“三千万。”   “还不错。”萧如流咋舌,“如果能正式投产,恐怕不止这点利润。”   两秒后,白榆回复:   “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会有更多新作品。”   萧如流对着自己的光脑微微一笑。   “算是庆祝你赚到钱,老师我送你个锦上添花的礼物。”   白榆双眼一亮:难道是那个手札的后续?   点开文件一看,上面写的却是:   高级机甲师资格考试报名表。 第五十三章   好好好, 您就是这么送礼的吗?   白榆:“我给您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咱们的师生情可能就要断送在今天了。”   “我精心准备的礼物,难道不够贴心?”萧如流说道, “这可是越级考试, 能让你跳过考初级、中级考试的两场折腾,直接冲击高级机甲师。老师我近五年也就这一个推荐名额,给你了。”   “……”白榆默默查看那张报名表, 果然, 这张报名表和普通的不同,背面还盖着推荐人的名章, 还有一大串推荐语。   不过, 仅凭萧如笔下生花的推荐当然是不够的, 他肯定还把白榆过去的作品往机甲师协会寄送过了。协会高层判断白榆有直接考取高级机甲师的实力或是潜力, 才答应她越级参加考核。   “考核难吗?”白榆想从萧如流这个过来人身上找点经验。   “不难。到了高级机甲师这个层次,他们考验的已经不再是机械的记忆或是僵硬的操作, 而是意识。从你的作品来看, 你早就达到要求了。”   白榆快速将那张表填好,重新发回去。   走特殊推荐机制的机甲师不和普通人一起参加每年的定期考核, 而是择期进行单独考核, 由五个高级机甲师坐镇,只要白榆通过测试, 就能直接拿到高级机甲师资格。   鉴于白榆还是个学生,为了不和她的日常课程冲突, 机甲协会还贴心地把考核日放在周六。   周六上午,白榆向学校递交了出校申请, 走出校门的时候,管家已经把悬浮车停在不远处等着她了。   “其实我一个人去也可以的。”坐上车, 白榆系好安全带,说道,“我还没自己一个人出门过呢。”   “但您一个人行动可能会有危险。”管家坐在白榆的侧方,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微谏不倦道,“我知道,您出门不想有一群人跟着,所以我们这次出行没有带任何保镖,只有几个护卫型机器人随行。”   “可是阿诺德都能一个人和他的朋友们出去旅游。”   “可阿诺德少年也不是孤身一人啊。何况他的同学们都是单兵。有哪家不长眼的劫匪或是恐怖分子敢向他们下手呢?”   “……”倒也有理。   悬浮车行驶了大概一小时,停在机甲协会门前。   机甲协会有一座大楼,一整个实验园区,在寸土寸金的帝都星是非常难得的。   那栋大楼的外墙由金属合金构成,泛着月光般的银灰色光泽,整体是一体式设计,由好几座建筑拼接在一起,呈环绕型,楼层有高有低,形状相当独特。在大楼的侧顶上还设计了一片银色的机械翅膀,线条尖锐,凛然地插向天空,兼具科技感与力量感。   最重要的是,这个造型,白榆看着总有种熟悉感……   两秒后,她顿时恍然。   这栋大楼的形象,不就是只趴在地上绕尾的银色巨龙吗?   白榆有些好奇地问管家:“这大楼是谁设计的?”   管家沉吟片刻,说道:“机甲协会的大楼属于公有建筑,应该是由协会高层聘用设计师、通过城市规划部审批后建起来的吧。”   这倒是个具体的回答。只是解读角度不是白榆想要的那种。   不过即便如此,白榆踏进这座建筑的脚步还是轻快了许多。   虽然是休息日,但协会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白榆去前台接待处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看了眼她萨兰军校的制服和手中的考试申请表,露出礼貌的微笑,道:   “考核室在C区十三楼,指引机器人会带您到那里。”   说着,白榆看见一个圆头圆脑的飞行机器人从接待处飘出来,飞到白榆面前,用温和的机械音道:“请跟我来~”   白榆提前了半小时到,所以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裕。飞行机器人带着她不紧不慢地穿过两片大楼的功能区,把她带到C区。进C区之后,人明显少了起来,只偶尔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电梯间穿梭。   “到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飞行机器人把她领到一扇飘着黄色标识的门前,显示屏上露出一个笑脸,“考核评委们马上就位,请您在门外稍候。预祝您考核顺利。”   说完,机器人欢快地在空中晃悠悠地转了一圈,一边喊着“工作完成,工作完成”,一边朝着来的方向飞去。   ……这机器人还怪可爱的。   白榆拿着推荐表在门外等候差不多三分钟,金属门上滚动的“禁止进入”标识消失,跳成了绿色。   她推开门,走进去。   那是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四壁都是种黯淡的白色,头顶的灯光明亮却不刺眼,人行走于灯光下,莫名有种肌肤生辉的柔和之感。   白榆走进去,身后的门自动滑闭,室内渐渐昏暗下来,然后,在她前方跳出一排光屏。   “宁希·伊尔洛小姐,上午好。”   光屏上浮现出五个高级机甲师的面容,看起来年龄都偏大,脸上没半点表情,就像一潭死水。   “经过高级机甲师萧如流先生的推荐,我们接受你的越级考核申请。为保证考核流程的公平公正,本次面试我们将全程录像并存入机甲师协会的系统档案之中。如果你有任何意见或是问题,现在就请提出。”   “我没有任何问题。”   “好的。那么现在,考核开始。” 第一部 分是理论考核。   由五位担任考官的机甲师轮流出题,让白榆作答。他们有的出题时在光屏上提供了具体的题干和数据,有的则是直接口述,由白榆凭想象来提供答案。每道题的作答时间是三十分钟。   而白榆每次都是拿到题目后思考大约六十秒,然后开始飞快作答。   考核没有所谓的卷面分数。这也意味着白榆可以一边演示、一边作答。偏偏她的笔记算不上工整,语速也很快,虽然字字清晰,但她答完两题后,还是有个评委忍不住打断她:   “你可以说的慢一些。时间还很充裕,不是吗?”   白榆微笑了一下。心想你们是坐着听我答题,中途还可以自己整点吃的,但我的考核不能中断,万一赶不上午饭那只龙崽又开始抗议怎么办?   接下来,她答题语速倒是变慢了,但语言也简明了很多。   之前打断她的那个评委再也无法维持古井无波的表情。他身体前倾,十分认真地跟着白榆的演示在自己的平板上模拟,最后跟着白榆的思路得出一个解法,然后还微微有些兴奋:   这个答案……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如果换他来解答肯定不是这个思路。   半钟头后,题目全部解答完毕。   评委们神色各异。   “好,那么理论考核环节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实操环节。”   “……虽然,你目前还没有已经投产的机甲设计图纸,但你的推荐人曾经给我们寄送过你的既往作品。我们再次确认一遍:这三个系列的机甲设计图都是你单独完成的,是吗?”   光屏上展示的正是白榆之前投稿给wing集团的概念机甲。   识货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机甲的价值绝不仅仅局限在“概念”上。   他们机甲协会内部也在关注这次概念机甲设计大赛——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不想让wing集团乱来。目前虚拟空间中的机甲数据都是由现实中存在的机甲导入的,具有绝对的严谨性,“概念机甲”计划从一开始就不被机甲协会看好。   wing集团的出发点是盈利,机甲协会的出发点是维护传统机甲的权威和形象。   真正的机甲师在做设计的时候永远是侧重于实战,但虚拟空间里的概念机甲想要走红,可以走的邪门歪道太多了。   当然,很难说是wing集团的计划太轻浮还是机甲协会的想法太守旧,但白榆的出现,无形之中完美地平衡了二者的需求。   只是白榆自己并不知情。   “……确实都是我的作品。”她说道。   “好的。”说话的那个评委点点头。   随后,空气中传来轻轻的“咔嚓”一声,她面前的墙壁向两侧撤开,显露出更深处的空间:一台站着休眠的机甲,和一个摆满各种零件的机甲制造间。   “接下来,请你用手边的工具对这台机甲进行改装,争取达到性能上的升级。本轮考核限时两个钟头。”   白榆:“…………”   评委们看着白榆走向制造间。奇怪的是,她的身影明显沉重了起来。   评委们心想:不奇怪。从刚才的环节可以看出她是个天才。像她这种年纪的天才设计师很多有个通病,就是在实操方面略显薄弱。   不过这也没办法,实操技术是需要时间和经验堆积出来的。她的年龄摆在那里,能有多少经验?这轮的表现必然不可能像上一轮那样完——   ……完美。   评委们心情复杂地看着白榆在制造间里飚手速。   和前一轮时候一样。她下手几乎毫无迟疑,而且精准无比。   只是,有个评委细心地发现,她手上一边动作,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   这位评委心中疑窦顿生,默默调大音量去听,却听到一阵呓语:   “冷静,冷静。不能吃,不能吃……”   ……吃什么?   她面前只有一堆机甲零件啊!   评委顿时大惊,同时猜测这个天才是不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比如拿机甲零件下饭什么的。他以前就认识一个性格有些扭曲的同行,把机甲当□□人,非要和机甲登记结婚、同吃同睡;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同事,家里人让这位同事去基因配对所征婚,对方在意向表上填的是“希望能找到信息素为KG067号机甲润滑油味的omega”,结果当然是被基因配对所的工作人员拉黑了三个月。   不过,这些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爱机甲如命,获取的成就和同龄人相比也是遥遥领先。   机甲永远不会辜负热爱它的人!   这位评委热泪盈眶,在自己的评分表上狠狠盖了个满分。   在一般的评价流程中,一个满分足以拉平一个不及格的评分。但真的有人能面对着白榆的优异表现、却给出不及格的评分吗?   没有!   最后,白榆以五票全通的成绩获取了高级机甲师的职业资格证书。   她拿到证书之后,机甲协会的工作人员先是恭喜她,随后跟她要个人信用账户。   “按照不同星域划分,高级机甲师平均能得到每年约二十万星币的补贴。”工作人员说道,“今年的补贴下个月初就会打进您的个人账户。”   白榆:“……!”   她的双眼微微睁大。   白榆快速打开光脑发消息:   “老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考个高级机甲师还有补贴啊?!”   “这不是常识吗?还需要我说?我当年穷的时候把能薅的补贴全都薅了一遍。还有,你记得把你之前设计的那些作品内投到这些机甲制造厂去……”萧如流贴出一个名单,“现在你有高级机甲师的资格,就达到了签约的基本要求。如果你设计的机甲有希望正式投产,记得来找我,我教你怎么跟他们讲价,这样就能再赚一大笔钱。”   白榆吸了吸鼻子,承认自己有被感动到。   “对不起,老师。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真是天底下最为学生着想的老师!”   “得了,别贫了。赚够钱就好好准备你的帝国青年机甲大赛。可别忘了我们之前定下的条约……如果你没拿到名次,那就对不起了,手札的后续还是不能给你,你只能自己再努力一年了。”   白榆:“……”   她叹息一声,淡淡的忧愁袭上心头。   不是她太贪心,是钱真的不够花啊。   走出大楼,原本在低头看光脑的管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迎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语气温和地问道:“您感觉怎么样?”   白榆微笑,从口袋里掏出证书和徽章摇了摇:“小菜一碟。”   管家脸上笑意更深:“看来我可以帮您准备庆祝宴了。”   “……没必要吧。一个高级机甲师的证明而已。”白榆随手把东西再塞回去,“我听说有人十一岁就把这个资格给考出来了——”   “是闻人家的。”管家纠正她,“而且是十二岁。”   “这有什么区别?”   “闻人响的双亲都是非常值得尊重的军官,驻守前线多年。他从小是在战场上长大的,还立过军功。”管家把他知道的信息娓娓道来,“他到入学年龄的时候,几乎九大军校都派人去打了招呼。不过他最终选择了提比尼斯军校。”   “他很有名吗?连你都这么了解他。”   “不。”管家露出一个笑容,舒朗淡雅的眉眼显得相当无害,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很多年前,闻人家在军部的斗争中失势,部分家族成员被派遣至偏远星系。闻人响的父母也是受那场风波影响,一直不能调回中央。”   “厄尔西少爷曾经提到过他们,也曾提到过闻人响……少爷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可惜’。”   白榆:“…………”   还有这层故事?   “如果不是从小在邻近前线的地方长大,闻人响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积攒起那么多的经验。”管家说道,“但您不一样。您接触机甲的时间还不满一年,不是吗?”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偏心我。”   “我是伊尔洛公爵府的管家。”对方眨眨眼,目光清亮,“不偏心您,难道还偏心其他人吗?”   悬浮车在城区中疾驰。   虽然白榆否决了庆祝宴的提议,但管家还是带着白榆去了一家有名的餐厅用饭。只是这家餐厅在中午时段只提供全席定食,每份菜品的量都是规定好的。白榆少吃一点倒是无所谓,但原来就已经忍耐半天的龙崽吃不饱就成大事了……   不得已,白榆出来之后又找到一个卖冰淇淋的餐车,买了整整一桶冰淇淋,才让小龙勉强冷静下来。   最近,小龙下意识乞食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面对食物时的躁动也越来越明显。它自己倒是懵懵懂懂的,但白榆清楚,它大概是需要进食虫晶了——可它偏偏什么都吃。从这点来看,这条龙是真的完全不挑食。   好在白榆拿了wing集团的奖金、又和一个机甲制造厂签约拿到报酬,手头算是比较宽裕,决定去军部主持的拍卖会多扫些虫晶回来喂它。   转眼间,拍卖会的举办时间到了。   白榆提前回家,和老公爵一起解决着装问题。   拍卖会的参加者不只是机甲师、机甲单兵这种对虫晶有硬需求的人,还有各界军政贵族、名流富商。准则是匿名拍卖,价高者得。很少人会刻意利用自己的权力地位来压制对手。当然,如果你本身太过有名,导致被对手识破你的身份,那自然是另一码事。   从前老公爵参加这种场合都是简装出行,白榆也是一样。他们的打扮不能说泯然众人,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斥着“我是贵族”的气息。   老公爵之前常年在各个星系间漫游,衣柜里的常服一堆一堆的,随便撂出来一件穿上就完事。而白榆也穿了身低调的黑色休闲装,领口略微遮住下巴,甚至还戴了个鸭舌帽——毕竟,老公爵对她的叮嘱是“最好别露脸,以免造成恐慌”。   ……什么恐慌?   让别人尖叫着高喊“陛下来了”的那种恐慌吗?   总之,他们以一种非常低调的姿态进入了会场。   拍卖会场设在一个剧院里,除了几束灯光照亮舞台外,观众席上都是昏暗的,只能勉强辨认出席上人们的轮廓。大多数人和白榆他们一样不显眼,但也有一些人是戴着各种首饰出场的,那些昂贵的首饰在黑暗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流光。   白榆凑到老公爵身边问:“这么黑他们还敢把首饰带出来,就不怕有扒手吗?”   老公爵:“……来这里的人不会有盗窃这种癖好。嗯,不过,也难说没有例外。”   白榆:“就算不被人偷,掉在地上也麻烦,想捡都看不见吧。”   老公爵:“有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白榆的错觉,她好像听见邻座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很快,拍卖会开始。   从战场上缴获的虫晶一块块被包裹在透明的特制盒子里。低等级的虫晶颜色很浅,甚至浅的发灰。高等级的虫晶是特殊的,艳红的色泽像是有血在其中搏动,简直像是活着的生命体。   前半场拍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低等虫晶。甚至还有一些是因为形态和颜色特殊,被当成艺术品来拍卖,有贵族名流想收藏就会出钱拍到高价……白榆直接跳过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专门低价捡漏没人要的虫晶。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渐渐有人发现她最爱用底价把那些没人要的虫晶全部抄走,于是他们看她的视线也越发微妙起来。   “这人哪里来的?是捡垃圾来的?”   “是哪家的散财童子吧,怎么别人不要的她也要?……该不会是刻意来拍卖会刷爆家里的卡报复家长的吧?”   “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旁边那个不是她家里人?”   白榆听到了那些隐隐约约的议论,把帽子压了压。   就在这时,竞拍屏幕一变,下一件拍品显露于人们的视线之中。   “……王虫品质的虫晶,‘摩赫罗之眼’,能用于制造SS级品质之上的机甲。”   和那些盒装的低等虫晶不同,这个被称作‘摩赫罗之眼’的虫晶体积十分庞大,足有半人高,是用推车推上来的,上面遮盖着黑色的丝绒布。   哗啦一下,黑色丝绒布被人掀开。   观众席上顿时开始喧哗,甚至有人吓得低声惊呼:那颗虫晶的颜色简直红的发黑。   白榆在教材里见过摩赫罗虫的资料——它们浑身布满黑色的硬甲和尖刺,长得有些像变异的寄居蟹。   而这颗虫晶,虽然名为‘摩赫罗之眼’,却不是真正的虫眼……   因为摩赫罗王虫没有眼睛。只有神经元密布的大脑。   这颗虫晶只能是从它的大脑深处挖出来的。   “这颗虫晶的起价为——四千万星币!” 第五十四章   “该虫晶的起拍价格为——四千万!”   一个不算太高, 也不算太低的数字。   拍卖会上的所有竞拍品在上台之前都会有专门的估价师进行估价。而起拍价格往往设定在一个比较划算的价位。   至少这枚虫晶的价值是不止四千万的。   很快,观众席上有人举牌。   “四千三百万!”   “四千三百五十万。”   “……四千七百万。”   白榆坐在位置上,听着一声声的报价, 有点烦躁地摁了摁帽子。   真是该死的有钱人。   转眼都快加价一千万了。这些人挥金如土的模样真是一点节省的意识都没有。   她身旁的老公爵笑了一下, 似乎看出白榆在想什么,伸手拍拍白榆的背,低声道:“去吧, 有我兜底呢。”   白榆顿时精神起来, 豪气万丈地举起牌子:   “四千七百零一万。”   白榆的报价让场内热切的气氛有刹那间的冷凝。   有人在背后低低地议论:   “唉,你看那个专门捡垃圾的又报价了。”   “她怎么只加一万!好小家子气。”   “垃圾佬怎么忘记初心了呢?这种属于有钱人的场合, 她来搅和什么?看我的——四千七百二十万。”   说是这么说, 但原本愈显疯狂的加价趋势却被抑制下来了。   拍卖会本来就是个容易上头的场合, 之前展示的拍品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猛然出现一个稀世奇珍,手痒的人自然萌生出下场试试的想法。不过白榆这么一打岔, 倒让不少人清醒了一些, 加价方式也保守起来。   ……毕竟谁也不能和钱过不去,不是吗?   白榆又等了一分钟, 此时的价格已经被吵到四千八百万。她淡定举牌, 将价格猛抬到了——五千八百万!   场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什么手笔啊,直接加价一千万!不是, 她之前专门拍些垃圾,而且刚才加价还扣扣搜搜的, 为什么突然搞得这么疯狂?   ……这人在故意抬价!就是等着让最后一个出价的人接盘!   拍到这个价格,还在参与竞争的人已经不多, 其中有个贵族脑门上隐隐泛出青筋,直接气愤地把手上的牌子丢了。   此时, 又有一个人慢悠悠地出价,加了三百万。   白榆面无表情,几乎毫不犹豫地举牌:七千万。   “…………”   已经到了起拍价格即将翻倍的领域。   一般来讲,绝大部分人都会在此刻放弃。   但之前那个出价的人又坚定地再次举牌。和之前一样加价三百万。他不慌不忙的动作中有种充满理智的豪阔。   白榆有些不耐烦地抬手:八千万。   突然,白榆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恭敬地俯身,单手端上一个托盘,盘里有张白色的名片。   “这是那位客人让我交给您的。”侍者语气平稳地说道。   白榆微微挑眉,从托盘里取出那张名片,只见上面写的名字是“萧敬山”。   她迟疑片刻,低声问老公爵道:“……这人是谁啊?”   老公爵瞟了一眼:“我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萧氏的人吧,应该是本家的嫡系。”   “他把名片给我什么意思?和他竞拍虫晶还必须认识他吗?”   邻座又传来一声浅笑。   “他的意思是,这块虫晶在他手上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昏暗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明明是笑语,语气中却透着隐隐的锋锐,“同时也是卖你个人情吧——如果你放弃和他争这块虫晶,以后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这张名片就是凭证。”   “规则不是匿名竞拍吗?”白榆淡然地把名片撕成两半,“这样坏规矩可没意思。”   “毕竟那是光环加身的萧氏,不是一般的名流可以比较的。估计是觉得自己能让你知难而退吧。”   萧敬山送名片过来,刻意暴露自己萧氏的身份,也有点利用萧氏声望威慑她的意思在。可这里坐的人个个都不简单,显然不是人人都买萧氏的账。所以在白榆看来,这顶多算是萧敬山的试探或者协商……但那人三言两语一挑拨,倒显得萧敬山就是想用自己的名头压住她。如果她不继续竞拍,倒像是怕了萧敬山似的。   “竞拍而已,不就是比谁钱更多吗?其他的都无关紧要。”白榆继续举牌绞杀对方,懒懒地说道。   她的目标很明确:想要那块虫晶。   突然,一直在坚持叫价的萧敬山沉默了。台上的司仪开始敲着锤子重复:“九千万——还有更高的价格吗?”   “九千万一次——”   “九千万两次。”   “成交!恭喜这位竞拍者!”   观众席上礼貌性地响起热烈的掌声。而白榆也听到隔壁的男人轻飘飘地称赞了一句:“好胆识。”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榆总觉得这人说话好像自带一股微妙的气息。   平时罗兰嘲讽人时语气再夸张,听起来都是冷冰冰的。而这位说话跟开玩笑似的,却好像随时准备在暗处坑你一把。   白榆莫名有些在意,双眼向隔壁座的方向瞟去。   黑暗之中,她只能勉强看清男人清俊高大的侧影。就在这时,对方突然也扭过头来,一道微弱的、朦胧黯淡的光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颤动的睫毛仿若随时欲飞的蝴蝶。   他眉眼精致,五官深邃,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轻盈的锐利,冷白的肤色泛出玉石般的莹润,微笑起来有股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之感。   冷不丁地,他们的视线隔空相对,然后双双愣住。   对方的微笑顿时收敛了一些,视线低垂下来,无声地挪回正前方。   本来想和对方搭句话的白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人长得确实好看的有点夸张……好吧,算是目前她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的那种好看。但刚才是他先跟她搭话的吧,她还以为这人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为什么现在又刻意逃避和她的目光接触、一副想要保持距离的样子?   无聊。   白榆没有纠结多久,注意力很快回到下一件拍品上。   竞拍物品不只是虫晶,还有一些从虫族身上薅下来的珍贵材料。白榆一边估量着这些材料的市场价值,一边时不时出手参与竞拍,忙得不可开交。老公爵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只能由白榆自己来报价。但无论她加价到多少,老公爵脸上一直挂着气定神闲的和蔼微笑。   拍卖结束后,人们纷纷往会场外面走。有侍从过来专门请他们去后台付款验货。   白榆站起来的时候,正好和隔壁座的青年擦肩而过。他先一步往会场的出口走去,白榆这才借着通道的灯光看清他的装束: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军服,最普通的制式,身上没有星章也没有金穗,无法判断他属于哪个兵种、军衔多高。这时,突然有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跑出来,拍了拍他的肩,喊道:   “楚锡?你也来拍卖会了?”   那人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侧过头,双眸明亮,翠色欲流。   ……原来这人叫楚锡。   “宁希?”身后传来老公爵的呼唤。   白榆转身,和老公爵一起走向后台。   后台的鉴定师、司仪、保安等等基本都是军方背景,在看见老公爵的瞬间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公爵大人!”   毕竟伊尔洛公爵在年轻时候不仅是军团长,更是整个军部的领导者。虽然他现在已经退休,但余威仍在,而且眼看着这股“余威”还要在军部中留存很久。   “不用紧张。”老公爵好脾气地微笑道,“今天我只是来陪孙女玩玩——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你们和宁希接洽就好。”   老公爵的孙女?   负责准备交易合同的人一愣,低头看白榆签完之后递回来的文件。付款人那栏上签的名字是“宁希·伊尔洛”。   “麻烦你们把那些虫晶分批运送。”白榆在自己拍下的藏品名录上做了一些记号,“这些送到公爵府去,这些就直接送到我学校里。”   “好的。”对方露出一个热情的笑脸,把名录和一沓整理好的资料一起夹进文件夹里,纸张翩飞间,白榆看见了熟悉的图像,“能把那份‘摩赫罗之眼’的资料给我看看么?”   “好的。”   白榆接过资料。   上面记载着“摩赫罗之眼”的外形、克重以及各种鉴定信息。上面写着它是两个月前由第二军团在东面战场上缴获的虫晶。   第二军团……?   白榆忽然有种古怪的直觉。她打开光脑直接搜索第二军团有关的信息。她打开页面往下一拉,果然在军团领导者的名字中看见——   “第二军团主指挥,楚锡。”   白榆抽抽嘴角,关闭光脑,“我问一下,你们这个拍卖活动,最后赚到的钱是怎么分的?”   对方不知道白榆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诚实回答:“拍卖所得的款项一般都由虫晶的缴获方所有。军部会抽取百分之五的手续费来缴税。”   白榆:“……”   她就知道。   刚才那人分明是故意的。   虽然这些白榆之前还在想,竞拍又不关那人的事,他为什么要插手……搞了半天是利益相关啊。   狡猾的家伙。她记住这人了。   “对了,杀死这只摩赫罗王虫的人就是第二军团的主指挥楚锡上校。不愧是近年来最年轻的军团主指挥,精神力高达三S级的天才,他就没有什么不擅长的,连猎杀王虫也手到擒来。”拿着合同的士兵明显是楚锡的仰慕者,提到他的时候,那敬仰的神情无法抑制,“听说他还是平民出身的Alpha,真是非常难得……”   精神力三S级?   白榆微愣。   从她在军校接触的人来看,大家所公认的精神力天花板就是SSS级,但能达到这个条件的人堪称凤毛麟角,是比熊猫血还要珍稀的存在。比如今年,九大军校录取的学生没有一人是SSS级精神力。这种人怎么也得隔十年八年才会出现一个,一旦出现必然是能掀起血雨腥风的顶尖人才。   平民出身却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爬上军团指挥的位置,足见他的优秀。   “我倒希望军部能多出几个这样的人才。近年,我们在蛮荒战场的压力越来越大,是需要一些英雄来挽回局面。”老公爵道,“像这种拍卖会就很不错,可以多办几场……”   老公爵又和他们聊了几句。白榆原来有些走神,但突然感知到精神力空间里的剧烈波动,她顿时捂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吸了口气。   老公爵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常:“怎么了,宁希?”   “没什么。”白榆略带鼻音地说道,伸手扯了扯老公爵的衣角,“爷爷,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你是不是头疼?”老公爵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当即带着她的往出口走去,“我们马上回家。管家就在会场门口等着。”   白榆勉强应了一声,指尖微微沁出一点冷汗。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大脑中搅来搅去,眼前一片昏花——   她几乎是躺进了悬浮车的后座,管家焦急地联系家庭医生,老公爵从悬浮车的冰箱里掏出冰袋来给她敷头。   这时,她光脑突然亮了两下。白榆没有力气去查看信息,就听见它开始震动起来。   她接通电话,沙哑地说了句:“喂?”   “宁希·泽塔,你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吸收虫晶?”   啊,是罗兰,听起来还非常生气。   “虫晶我买了。”白榆忍着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有些虚弱地道,“正在回家的路上。等回家之后,我马上——”   “把你的精神体喂饱。现在立刻马上。”   罗兰冰冷地下令。   白榆还没搞清楚为什么罗兰会这么清楚她的状态,下一秒,她的右手手心传来一股灼热的感觉,忽然她就觉得没那么晕了。   好机会!   白榆立马跳起来,开始拆身旁的那些虫晶储存盒。一股银白色的星雾顿时缭绕在她手边,终于被放出的龙形精神体兴奋地扑向她的手掌——   嘎吱一声,它一口咬碎一颗半掌大小的红色虫晶,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白榆又拆了两个虫晶储存盒,龙崽乐得尾巴直摇,恨不得原地跳舞。   大概喂了五六个之后,白榆犹豫片刻,和龙崽打商量:“剩下的咱们下次吃行不行?”   还没等龙崽泪眼汪汪地表示抗议,罗兰又发了一条冷冰冰的消息过来:   “继续喂。”   白榆:“…………”   她只能继续麻木地把虫晶拆出来。   一百万,三百万,四百万……拆到最后她已经无力计算这只银色小龙到底吃了她多少钱,但她打算带回公爵府的虫晶已经一个不剩了。   虽然这些本来就是她给小白龙准备的口粮,但她的计划是一次吃一个月。现在倒好,库存直接清零。   “差不多了吧舅舅?”白榆给罗兰发消息,“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对方没有回应,但掌心的灼热在褪去。白榆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突然反应过来,这只手在觉醒仪式的时候曾经握过罗兰的手。   所以罗兰还能随时监控她的精神力状况吗?   抱着疑问,她接通了罗兰的电话,罗兰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困倦:   “行了,这次它吃的东西应该够顶一阵的。”   白榆有些疑惑:“舅舅,为什么你听起来那么累?”   “没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钱够花吗?虫晶够吃吗?如果你连自己的精神体都养不起,还不如老老实实跟我姓泽塔。”   “我们伊尔洛家这点财力还是有的。”老公爵笑呵呵地插嘴,“关于这点,陛下的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罗兰似乎根本不想和老公爵说话,马上就把通信掐断了。   徒留老公爵轻轻松了口气。   已经吃饱的小龙双眼微眯,看起来很像睡觉。老公爵伸手抱它,它迷迷糊糊地用自己的牙轻啃老公爵的指尖。   这小玩意儿可爱是可爱……但是每顿都要吃下这么多虫晶的话……   刚刚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的老公爵顿时心口微凉,觉得伊尔洛家的保险库有危险了。   老公爵扭头,却发现白榆也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她眉眼恬静,似乎梦中也是安详的。   老公爵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她松软的、浓密的黑色发顶。   ……   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白榆翻了个身,用光脑看了眼时间,发现是早上六点。   她这该死的生物钟,即使前一天昏过去了,第二天也在这个点准时醒来。   白榆抓了抓头发,恹恹地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虽然她还有点迷糊,但四肢却非常轻盈。用水拍一下脸后她基本就清醒了,开始老老实实地对着镜子洗漱。她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长发,突然,被耳后一晃而过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狐疑地挑眉,对着镜子谨慎地、慢慢扭头,露出后颈,发现白皙的皮肤上似乎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凸起。   她伸手摸了摸。   软的。   触感很难评价。   一秒后,她陡然清醒过来:   草,她好像长出腺体了。   好消息,她离阳痿又远了一步。   坏消息,她的性别要瞒不住了。   白榆叹息一声,用手擦了擦镜子,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沉默十分钟后,她决定打开星网,搜索一整套最受欢迎的儿童性教育读本,开始学习。当然,她选的是针对Alpha的版本。   读本里的知识很全面,包括生命健康教育、性别平等问题、ABO之间的社交界限……甚至还包括婚姻和情感内容。   只是通篇读下来,基本都是心理暗示。   你是Alpha,是金字塔的上等人,是这个社会最优秀的群体之一。你要积极培养竞争意识,也要勇于承担社会责任。   omega是世上最美妙的生物。用白榆上辈子的话说,O对于A而言就像上帝赐给亚当的夏娃。但他们非常弱小,所以A有义务保护自己的伴侣,并且适时监管自己的伴侣。   白榆不知道omega们看见这种Alpha启蒙读物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反正,她作为beta活了十几年,只觉得这些读物的教条感挺重的。   但它确实还教一些实用知识……比如怎么使用抑制贴和抑制剂,怎么判断自己是否处于易感期。   白榆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手臂。   嗯……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走出房门去另一座建筑的餐厅里吃早饭。在她走入餐厅的瞬间,原本正在聊天的厄尔西和老公爵顿时停止交谈,两双刷刷地盯准她。   白榆眨眨眼,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早上好?”   厄尔西看起来相当纠结,最后叹息一声,露出和往常一样温和但略显僵硬的表情:“……早。”   “看。”白榆把自己后颈展示给他们看,“我好像有腺体了!”   老公爵努力忍耐才不至于直接大笑出声:“嗯,真厉害。”   “但我好像还是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如果你指的是自己身上的信息素,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现在确实没有任何味道。至于我们,你闻不到也正常。在信息素没有溢出的情况下,除非凑的很近,不然也是闻不到的。”老公爵说,“只是,你作为Alpha的存在感已经强到我们都能辨认出来了。”   “真的吗?”白榆坐下吃饭,忽然想到,“那学校那边怎么办?”   “就说你二次分化了。”厄尔西冷静地说,“反正你早就换了寝室,你是A或是B,对学校而言无伤大雅。”   对学校确实无伤大雅。但是对宁迦……   白榆敷衍地应付完早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没和宁迦说过自己二次分化的事。   希望他不要介意自己的前室友曾经是个潜在的Alpha……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提前告诉对方一声。不然到时候在学校碰面,她却大变活A,这得多尴尬啊。   但是,信息虽然发出去了,但宁迦那边却迟迟没有回音。   快入夜的时候,白榆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回学校,才接到他的信息。   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恭喜”。   白榆一愣,沉吟片刻,给谢利发消息,问他宁迦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谢利的回答是:宁迦?他挺好的啊,今天课上还暴揍了两个二年级的单兵。除了比平时凶残一些之外,什么变化也没有。   白榆:“……”   她突然觉得,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和宁迦的关系或许回不到从前了。那个少年应该不会再红着脸向她告白。但她的欣慰却远远大于遗憾。   这样就很好。 第五十五章   在白榆迄今为止的人生里, 她习惯了被人当做Beta。   她擅长交流,脾气又好,人缘一直不差。   但当她以Alpha的身份回到学校, 读了两天书后,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边好像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上课没人敢坐她旁边。   在走廊上和人狭路相逢,对方会战战兢兢地主动后退两步,给她让路。   端着餐盘路过一群围着桌子喧闹的学生, 他们在看见白榆的瞬间就不由自主地摁下了静音键, 直到白榆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才敢重新冒头。   倒也不是没人对着她笑。但那些笑容里透着谨慎和敬畏, 和她说的话也很客套。   白榆纳闷了一天, 直到傍晚与谢利、钟离乐在训练场聚首, 她才提出这个疑问。   “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很怕我的样子?”   正在做平板支撑的谢利差点手一软塌下去:“不是, 小榆你自己没感觉吗?”   “什么感觉?”   这下轮到谢利被问倒了。他也说不上来。   “是一种威胁性。”钟离乐低头着蹂躏手上的握力器,手臂上肱二头肌的线条流畅又漂亮, 女A的肌肉在外形上没有男A那么夸张, 但密度比男A更大,“那一种和信息素不同的感觉。信息素给人带来的威胁感会更加激烈。但你身上的这种威胁感更加安静恐怖一些, 即使是没有腺体的Beta也能感觉到。”   “……到底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让人大脑放空、心跳变慢, 下意识不敢作出违逆你的行为,等你走远了他们才会清醒过来, 而且是心犹悸焉的那种。”谢利说,“这是我们班上一个文采不错的Alpha告诉我的。”   白榆眨眨眼:“可你们不是没什么反应吗?”   “那是因为我们习惯了。”谢利跳起来, 用毛巾擦擦自己头上的汗,元气满满道, “而且我们都相信你不会随意出手伤害我们。”   所以信任关系能减轻这种威胁感吗?   难怪早上江魏还能理直气壮地让白榆帮他打卡点到。这人昨晚为了画设计图几乎熬完整夜,白榆出门的时候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原理?   就在这时, 宁迦过来了。   他穿着银灰色的训练服,双眸如两点寒星,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他是刺客型的机甲单兵,机动性高,爆发力强,打架的时候经常把人一套带走。   “你们这是在干嘛——”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不那么刻意地落在白榆身上。但在那瞬间,他的眼睛就黏在白榆身上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那么的专注,仿佛还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缓缓涌上来。   “宁迦!喂,你怎么走神了?”   他如梦初醒,颤巍巍后退一步,心脏不受控制般加速跳动。他的耳朵和脖颈一定红透了。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堪称疯狂的渴求捕获了他所有的知觉……他对此感到惊恐,下意识将那股感觉压制下去,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就像被揉的皱皱巴巴的花朵还是要盛开吐蕊。   “嗯,什么?我没事,我很好——”   “你确定你没事吗?草你流鼻血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鼻孔里堵着两堆医用棉花的宁迦面如菜色,盘腿坐在地上,看样子恨不得马上升天。   谢利关上医疗箱,叹息一声,看向白榆:“你这什么体质啊?Alpha见了颤抖,omega见了腿软?”   宁迦虚弱道:“这不是宁希的错……”   白榆大声:“你别平白污蔑人啊!”   “是基因震慑。”宁迦微微仰头,把棉花摁紧了些,说话翁里翁气的,“你可以去找皇帝陛下了解一下。据我所知,很多皇族都有这种天赋。”   白榆:“……”   列娜西家族不愧是出了许多皇子公主伴读的家族。对这种皇室密辛倒是手到擒来。   “找陛下?别了吧。我们这个陛下的脾气可不太好。小榆要是冒冒失失地因为这种问题去打扰他,就算她是公爵府的人……”谢利抬手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为小榆的脑袋着想,我觉得还是算了。”   宁迦一顿,轻声问白榆:“他们不知道吗?”   白榆摇头。   宁迦淡淡道:“好吧。那读档重来。就当我刚才没说过那两句话。”   谢利忍不住吐槽:“喂喂喂,能不能别把人当傻子敷衍啊?”   白榆挠了挠鼻子,示意谢利和钟离乐凑近一点。   两人狐疑地把耳朵侧过来,听白榆说了两句话。   “……”   “…………”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眩晕感。   和白榆第一次说她姓伊尔洛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钟离乐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而谢利率先反应过来,睁着眼大呼小叫:“这么重要的事——”   “嘘。”白榆朝他们做个噤声的表情。   谢利咬了咬牙,声音瞬间低下来,但语气还是相当哀怨:“这么重要的事,小榆你不早说?还是不是朋友了?!”   “抱歉。”白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叹息道,“在我想到办法解决这个‘基因震慑’之前,只能麻烦你们在对练课上和我组队了。”   谢利:“我不行,我中程射击水平太差,老师这两天正揪着我补课。”   宁迦:“我不行。我腿软。”   钟离乐白了他俩一眼:“平时不就是我和白榆对练的多吗?那就还是我来。我才不怕什么基因震慑。”说着,她把手里的握力器丢给白榆,“来,多练练,明天尽管出招。”   白榆接住握力器,下意识用力——嘎吱一下,整个握力器被她捏弯了。   谢利/宁迦/钟离乐:“……”   白榆一愣,下意识摊开手掌,握力器的把手部分已经被她捏成碎片,凄凄惨惨地挂落在变形的金属上。   “呃,这个握力器多少钱?”白榆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赔你。”   钟离乐深深吸口气,站起来,战意蓬勃地喊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对练!”说着,她率先向机甲训练室走去。   白榆拍拍腿上的灰尘,站起来,见宁迦还坐在原地,有些狐疑地走过去向他伸出手:“还不走吗?”   宁迦看着那只莹白的手心,低声道:“我现在没法走路。”   “我搀着你总行了吧。”   “不行。”宁迦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埋怨,“扶着你我就更走不动了。”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宁迦突然又娇起来了?   “你刚才是不是话没说全?基因震慑应该不至于让你流鼻血吧。难道我还会对你们造成什么精神损伤——”   “别乱想。”宁迦打断她,“没有这回事。我会流鼻血完全是巧合。”   说着,他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笑起来。   应该是他们两个基因匹配度挺高的。所以他才会产生这么激烈的——   基因迷恋。   宁迦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崩溃和困顿都非常可笑。   诚然,最糟糕的时刻早已经过去。即使他失去所有和白榆在一起的可能,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悲观绝望。但这一切的峰回路转、阴差阳错,似乎都在印证一个宁迦认为的真理:   他们是天生一对。   宁迦·列娜西配不上她,和她也没有共同语言。但他会蜕变成更好的自己,然后……终有一天如愿以偿。   只需要耐心。只需要等待契机。   宁迦再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无懈可击。他的面部轮廓愈加成熟,但实力的增长并没有让他丢掉omega本质的美。纯净,纤细,艳丽,漂亮地如梦似幻。   “……那个,宁迦。你的鼻血好像不流了。要不要把鼻子里的棉花拿出来?”   “……嗯。”   为什么刚才宁迦的笑容有些僵硬?是错觉吧。   之后,钟离乐和白榆驾驶着机甲对练了两场。   任谁都能看出来,钟离乐几乎是在被压着打。白榆的力量、反应、速度,不知为何都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虽然和老师相比,白榆仍旧缺乏一些战斗经验,但大家都觉得她再过不久就能超越学校里的老师。   出机甲后,钟离乐喘着气问白榆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白榆把白龙幼崽召唤出来,捏着它的脸颊说道:“看见这只龙了吗?我喂它吃了足足四千万星币的虫晶。换句话说,这是氪金的力量。”   钟离乐震惊地看向那只傻乎乎的白龙,面露迟疑。   “喂精神体吃虫晶?这是什么秘诀吗?”   “喂喂喂,你可别瞎学。这只龙是什么牙口,你那只蝾螈又是什么牙口啊,别把你的精神体给撑死。”   “谢利你滚蛋。你的鹅又好到哪里去了?”   “这你就不懂了,鹅能吃石头的。”   出于实验目的,白榆掏出了一颗作为白龙零嘴的虫晶,让谢利和钟离乐把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试试。   粉色的六角恐龙在看见虫晶的瞬间就冲了上去,但不是咬,而是用自己的脑袋拼命地撞。白鹅也差不多,嘎嘎嘎地猛冲上去用嘴啄那颗虫晶,那气势仿佛和虫晶有什么深仇大恨。两只精神体闹得气喘吁吁,把一颗完整的虫晶弄得四分五裂。   白龙幼崽在一旁觊觎半天,趁此时冲过来,把虫晶一扫而光。   六角恐龙:“呜帕鲁帕咕噜噜……”   大白鹅:“嘎嘎嘎!”   它们满脸惊恐地爬到白龙幼崽身边,围着它转了两圈,然后开始轮流顶它的肚子,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要吃垃圾!快吐出来!”。   白龙幼崽并不搭理它们。   它悠哉悠哉地幻化出一片银色的星雾做床,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然后飘飘升空。   “你这个精神体……好像还挺会享受的哈。”谢利失语片刻,说道。   白榆伸手把它抓回精神力空间里。   “见笑见笑。”她说。   晚上,白榆和罗兰通话,请教他怎么关掉自己的基因震慑。   罗兰说,这种震慑本质是一种精神力震慑,只要她自己学会控制,就能收放自如。原理跟控制信息素差不多。   白榆:“可是我没有信息素啊。”   罗兰:“那就等到你有信息素了再说。不就是被人绕着走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少一些自不量力来找你麻烦的人,你的生活只会更加清闲。”   ……这什么歪理!   白榆只能再去请教别人,收敛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感觉。在获得一个个抽象加玄学的答案之后,她终于自学成才,把身上的震慑天赋给关掉了。   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同学们不再绕着她走了。可喜可贺。   *   某个晚上,白榆正在桌前画设计图,桌上摆着个黄色的布丁。   和江魏做了室友之后,她已经习惯了这个Alpha的晚归。江魏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嫌少流露出Alpha具有的攻击性,但却是个自律到极点的卷王。自从白榆停了网上店铺的接单、专心备战机甲大赛之后,她泡在制造间的时间已经减少一些。反倒是江魏,成为了继她之后第二个恨不得住在制造大楼里的学生。   但或许是压力过大,白榆经常能看见他在厨房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做各种甜点。有次白榆路过的时候听见他说的是:   “嗯,味道正好。看来我在做甜点师方面还是有点天赋。如果将来失业了就开家甜品店……叫什么名字好呢……”   白榆:“。”   白榆当场轻手轻脚地退出厨房。   而江魏多出来的那些甜点,很多都进了白龙幼崽的肚子。   就比如现在,它吃个布丁能把脸都贴到盘子上。   白榆叹息一声,忍不住在设计界面的空白处画了一只贪吃的龙。   突然,白榆的光脑亮了一下。是萧如流发来的信息。   “听说你从萧敬山手上把摩赫罗之眼拍走了?干得好。”   白榆微微挑眉,转转设计笔,单手回复道:“老师,你这样幸灾乐祸真的好吗,他不是你亲戚吗?”   “他是我爸的爷爷的儿子的侄子,算远亲。”   白榆放下笔算了两秒:“那不就是你堂叔吗?”   “是。能看见他吃瘪我就非常高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就是收了你这么个贴心的学生。”   “……”白榆打出一串省略号,顿了顿,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拍走摩赫罗之眼的是我?萧氏调查我了?”   “是啊,以萧敬山的小心眼,调查你的身份不奇怪。不过,如果他真的对‘摩赫罗之眼’势在必得的话,他这时候只会更难受——因为他根本拿你没办法:)”   什么意思?如果她的身份普通一点,这萧敬山还打算做些什么吗?原来这家伙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啊。   “老师,说起来,你的制造间能不能借我一用?‘摩赫罗之眼’那么珍贵的材料,我不敢随便放在制造大楼里。”   “没问题。我把密码给你,我的制造间你随便用。”   第二天清晨,白榆就把“摩赫罗之眼”以及她储存下来的一些珍贵材料搬进了萧如流的制造间。   萧如流的制造间很大,足足有半层楼那么宽敞。   白榆把装着摩赫罗之眼的金属匣打开,猩红的虫晶上光辉流转,晶莹剔透,像是成熟到糜艳的红色浆果。   萧如流在一旁站着,戴上自己的单边眼镜,认真地观察这块天价虫晶。即使以他的眼界已经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他依旧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   “真漂亮。”他说道。   白榆知道这不仅仅是从审美角度评价虫晶的外观,更是在评价它的价值。   “摩赫罗虫……它们的感应能力很强,在战场上的移动速度极快。在发生大型战役的时候,它们往往是为其他强力虫族勘探情报的斥候。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好对付。它们是‘信使’一阶中最难缠的角色。”萧如流单手托住下巴,道,“但你看。这块虫晶的完整度和稳定程度,说明这只王虫被猎杀是在瞬间发生的事,而且恐怕对方的解剖手法也相当娴熟。”   说着,他笑着问白榆:“你拍了多少钱来着?”   “九千万整。”   “这个价格不高不低吧。呵,这样都能放弃,看来萧敬山比我想象的还要穷一些。”   这已经是萧如流第几次嘲讽他的堂叔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白榆知道他们家族内部肯定存在某种矛盾,但她没有探听萧氏家族秘密的意思。   这时候,萧如流问道:“你想好要怎么用这块虫晶了吗?”   白榆慢吞吞地把设计软件打开。   萧如流和她相处那么久,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对自己的设计不满意。   但仔细看看她的设计图——用这块虫晶来熔炼机甲内部的感知系统,网式结构,链式连接……设计方向对了,细节也不错。   萧如流揣摩着她的表情:“你有哪里不满意?”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白榆说道,“我看上摩赫罗虫的虫晶就是因为它们超常的精神感知力。但按照现行的设计方法来看,这个优势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你想提升机甲的感知回馈速度?这可能涉及神经学的范畴。”   “不。和与人体的互动效率无关。我想的是另外一种……”说着,她忍不住皱起眉。   “你可以慢慢考虑。”萧如流合上装着“摩赫罗之眼”的金属匣,“是不是快到第一节 课的时间了?你该去上课了。”   天色昏黄,窗外滴滴答答响起雨声。   虽然是雨天,但单兵系的格斗课还是在户外进行。这次安排的是装着外骨骼装备的近身格斗。   白榆把装备穿好,检查枪械,站入队伍中。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一部分是因为雨帘,一部分是因为她的隐形眼镜好像不防水。   在雨中,老师的面孔都显得模糊起来:“全体都有,分单双数出队列,轮流对练!”   白榆向右一步出列,然后转身看向自己的对手,是个有些眼生的Alpha。   白榆打算刻意放水,让对面多练几回。最近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否则和她对战的人得不到充分的练习。   周围的单兵学生们窃窃私语:   “欸,今天又是哪个倒霉蛋轮到伊尔洛的?”   “啊啊……幸好不是我。”   “我赌这人三招被伊尔洛拿下。”   “呵呵,我赌一招。”   “你们是不是瞎啊,没看见她最近在刻意延长自己那组的练习时间吗?我赌他们练满这局,直到最后她才会把人给毙了。”   他们使用的是有颜色的橡胶弹,如果被击中要害就算是致命伤。   但接下来是自由练习,他们很快也顾不上看白榆这边的热闹了。   一声哨响,白榆面前的黑色身影朝她冲了过来。   白榆侧身避过一发子弹,一记旋身踢把人踹飞出去,然后抬手连开数枪。对方在落地的瞬间稳住身形,保持着极低的重心飞向她开枪。   视线中尽是朦胧的雨水。   白榆轻轻合上眼,全世界都在这瞬间安静下来。精神力陡然暴涨,绕着她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   对方的攻势在白榆的感知中无限放慢。左闪,右避,格挡,她总能提前预知对方下一秒会从哪里攻来。她看不到对方的枪口,于是弹道的轨迹只能用猜的,可是她回回都能猜对,仿佛幸运附体,又仿佛是未卜先知。   她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眼中有多么恐怖。只是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对方的攻击突然停了下来。   “嗯?你练够了吗?”   白榆下意识问对方。   只见对方喘息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似乎是找老师对练去了。   老师板着脸训他:“你什么情况?”   只见那个同学发出一声响亮的哽咽,抹去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湿意,大喊道:“老师!您打我吧!不管打得多狠我都能承受!我不想再跟宁希·伊尔洛组队了——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   老师:“……”   这位老师抽抽眼角,视线挪到白榆身上。却见她正蹲在地上,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盯着一个浅浅的透明水洼。   “…………”   老师无奈地走过去,说道:“宁希——”   “嘘。”白榆脑袋动也不动,伸手拦住对方,“不要出声。”   她凝视水面。   透明的雨滴正敲在那层浅浅的水面上,撞出无数的涟漪。   那些涟漪有轻柔的,有沉重的,平滑地交织在平面上,融入水光里,轮廓仿佛镀上一层镍。   此刻,她眼中的一切都被抽丝剥茧,在脑海深处还原成某种精巧的图象。那些透明的涟漪在她的思维中翻滚,如潮水般响彻脑海。   白榆忽然大笑一声。   她想到最合适的传感结构了!   一旁的老师吓了一跳:“你……”   只见白榆飞快地脱掉身上的外骨骼装备,把武器丢在地上,像一只鸟那样轻飘飘地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喊道:   “老师我有事要请假假条回头再补给您——”   被抛在原地的老师:“……”   这孩子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 第五十六章   白榆向制造间的方向狂奔而去。   同时, 她在去的路上就用光脑疯狂拨打萧如流的通讯号。   萧如流的脸出现在光屏上的时候,白榆还在雨中奔跑。他看着白榆身后那阴沉的天气和连绵不断的雨水,眉角略微挑起:“你这是干嘛呢?”   “老师, 我想到了一种新的传感链接方式。”白榆的声音和呼啦啦的风声混合在一起, 有些失真,就像灌满氢气的气球迫不及待地想要飘起来,“不是那种老式的网格式链接, 而是一体式……就像一滴水珠落在水面上, 整片水面都会掀起涟波……”   白榆接着又说了几句,有些颠三倒四, 但萧如流还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你要怎么改变传感材料的性状?很少有人拿虫晶做这种异态结构实验。”   现在的人们铸造机甲的基础科技还是从百年前沿承下来的, 或者说, 基本都是按照萧时雨研发出的体系摸索——用来建设机甲传感系统的材料都是固态, 而白榆的设计想要实现,首先要把传感材料化为一体的液态物质。   “我知道这个想法不一定能成, 但无论如何, 总要先试试。”白榆已经冲进了制造大楼,她快速刷卡登记, 挑了个空着的实验室, “我马上去做结构模型,看看有没有希望……老师, 你认不认识这个研究方向的专家?我可能得想办法咨询一下。”   “不用找别人。”萧如流说着从办公室的椅子站起来,穿好外套往外走, “你老师我留校后的研修方向也包括机甲材料学。”   “……‘包括’?老师,你到底能不能行, 可别硬撑啊。”   “少废话。实验室邀请码给我发过来。”   “好嘞。”   萧如流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湿冷的风迎面扑来, 将他的长发吹乱。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发绳,把银灰色的头发全都扎好,身上那股风流鲜艳的气质在这瞬间消失无踪,双眼如寒潭般冷彻、冷静。他轻轻笑了笑,快步往制造大楼走去。   之后的一周,师徒俩几乎都在实验室和制造间往返。   萧如流尽力和同事换课、调整时间,但还是会被逮去上课。   而白榆也有些不能逃的课程,比如她和隔壁单兵系一起上的各种实战课。单兵学院的老师可不像机甲师学院的那么好商量,管你有什么借口,只要迟到缺席就扣你的分。   两人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完善了理论建模,想办法制造各种样品。最后样品是拿到手里了,但效果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好。   “是虫晶的品质问题。”白榆站在操作台前咬牙,“得用最高品质的虫晶才行。”   “你的设计可能只适用于摩赫罗之眼、或者至少传感性与它同一个等级的虫晶。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确实不是一项实用的研究。”萧如流叹息一声,“但如果能成,这无疑是个非常有借鉴意义的案例。”   萧如流想着,如果白榆研究的这项技术适用范围更广,那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向外界申请帮助。大到研究场地、实验材料,小到她演算时使用的一纸一笔,都可以报销。但退一步讲,只要把这个演算模型交上去,学院里也会给她发一批经费,就算不能涵盖所有支出,也能弥补到七八分……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需要和“摩赫罗之眼”同等级的原材料——这种东西即使在拍卖会那种场合也是可遇不可求,就算学院的研究经费批下来,他们也不一定采购地到。   “我们先跟院里提交经费补助申请。”萧如流的大脑飞速运转,“然后我再问问几个手上有虫晶库存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原料。”   白榆也发动了伊尔洛家的人脉去找。   遗憾的是,他们都只找到一些零零碎碎的虫晶,估计撑不过几次实验的。   次日,白榆和萧如流都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盯着台上的“摩赫罗之眼”看。   “要不,咱们就先搓一部分下来试试。”白榆拍桌,语气激昂顿挫,“虽然这样很浪费……如果这个研究方向失败,我们还是得回归传统的网格式链接。可做研究不是打游戏,本来就不能指望一命通关。没有舍哪有得?”   “曾经有人说过,不是匠人挑剔材料,而是材料挑剔匠人。”萧如流点头,赞许地说道,“我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的灵感是可以实现的!”   随后,实验室内却陷入突兀的、短暂的寂静。   萧如流和白榆四目相对,却没人先动手。   “……还是由您来剖开这块虫晶吧。”白榆转过身,语气有些沉重,“我下不了手。”   萧如流哼了一声道:“那我也下不了手。这玩意儿值九千万呢。”   “老师,你可是萧氏的人,难道不是从小各种珍贵材料摸到腻味吗?”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是被清出本家的旁支,除了姓萧之外,我和现在的萧家可没什么关系。”   “……那你之前还说可以教我萧家不对外透露的秘传?合着是骗人的?”   “我可没骗你。你老师我手上的是真传,萧氏握着的顶多算个残缺的伪传。”   “您看我信吗?”   师徒俩拌了会儿嘴,白榆觉得烦了,抽出自己的匕首,将精神力包裹其上,一刀把“摩赫罗之眼”劈成两半。   “行了,先拿着这块儿做实验。”她恹恹地道,“经费申请书就拜托您写了。”   “……”经费申请书这种杂活一般都是学生自己做的,但萧如流一时间竟然没顾上痛斥这个徒弟的“大逆不道”,他见鬼似的看着白榆手上那把普普通通的军用匕首,“你怎么做到的?虫晶的硬度可堪比机甲外壳啊。”   “用一点精神力啊。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实战技巧吗?”   ……不,不是这个问题!   萧如流捂住额头:“你上次检测精神力,等级是多少?”   “2S级。”白榆说道。   “这不科学。”萧如流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们的2S级单兵砍同等级的虫晶跟砍瓜切菜一样,那我们的军队早把虫族打回老家了。”   白榆略一恍惚:难道她的精神力又涨了?   ……只能说喂给白龙幼崽的那些虫晶不是白喂的。   但目前,白榆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她能否创造出一个新的传感系统。   得福于白榆的果决,他们用少量的摩赫罗虫晶确定了这项研究的可行性。   理论建设完成后,萧如流就退出实验室,把接下来的工作全部交给白榆自己去干。   在某个清晨,白榆敲开萧如流实验室的大门,打着哈欠把一堆资料塞给萧如流。   萧如流笑着接过:“成了?”   白榆点点头。她双眼眯着,快要睁不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睑里却隐隐透出纯粹的金色来。   萧如流仔细翻看那些资料,说:“要发论文的话,你的格式还得改一改……还有,你的隐形眼镜忘戴了。”   “……”本来还在打瞌睡的白榆瞬间清醒过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老师,微微皱眉:“你知道?”   “关于你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些。”萧如流微微一笑,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副茶色眼镜。他的眼镜风格都很统一,金边,细腿,薄镜片,精致的装饰,走的都是斯文败类的路线。他把眼镜递给白榆,白榆垂着眼眸接过,戴上,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的瞳色。   “是谁告诉你的?”白榆想了想,决定换种问法,“你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在不断提升吗?”   “这是秘密。”萧如流挑眉,眼眸的笑意像是浅碧色的桃花盛开,“你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   白榆:“我最烦话说一半的人。老师,你最好别让我讨厌你。”   不知为何,萧如流突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什么?这样你就要讨厌我了吗?”   “不然呢?我还得谢谢您装神秘多耗费我几个脑细胞吗?”   “…………”   最终,这篇论文的格式还是萧如流一手包办的。   机甲师学院的规定是发论文都有学分奖励。而和老师联合发论文、自己发论文的奖励标准又不一样。萧如流想了想,把白榆之前演算出来的机构模型归纳成一篇,之后的实际操作又归纳成另一篇。   第一篇论文通过审批的当晚,国内最大的机甲师论坛里冒出一个新帖子:   《震惊!现在的一年级机甲师都能担纲论文一作了?》   帖子里贴的赫然是一篇刚刚通过审核的崭新论文。   简直是太新了——论文刚发布不到半钟头,就有人开帖了。   不少不明真相的机甲师点进来围观,发现这篇论文是有点意思。一是因为这篇论文的作者有两个,但“宁希·伊尔洛”这个学生的名字却写在导师萧如流的名字之前,按照业内的潜规则,足以说明这个灵感和实际主操人都是她。二是因为这篇论文的内容——一个全新的感应系统模型。   虽然它对原料的要求极为严苛,也就意味着一般的机甲都不能使用,是有那么点鸡肋的意思在……但模型确实精妙,无可指摘。   “我看完了,这个模型确实很精彩啊!如果真的能在机甲上进行实操,那感应性能一定能上涨一大截吧?”   “楼上不要太乐观。这个技术可不仅仅对制造的原料非常苛刻,对机甲师的精神力操作更苛刻……原料本来就是2S级以上的虫晶,本来就没几个人能处理,还要把它异化成那么不稳定的状态……那得有多恐怖的微操能力才能成功啊?”   “我是普普通通的2S级机甲师。我明确告诉大家,我不行。”   “喂喂,楼上能不能别秀了?你不要逼我给你跪下来——大神,你管2S级叫普普通通啊?那我们是什么,草履虫吗?”   这时,发帖的楼主出现,话锋一转:   “确实是思路别样的创新,堪称鸡肋的设计。在这个年纪能达到这种水平当然不错,不过上面那个2S级的兄弟也说了,实操方面几乎没有希望,说明这个设想也只是个外貌绚丽的空中楼阁……”   此时,另一个ID跳出来接力。   “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论文的二作是萧如流。萧氏的人,真的只是论文的第二作者吗?看看这篇论文近乎完美的逻辑格式,哪像一个刚发论文的学生写的出来的!……而且他们用的原材料竟然是‘摩赫罗之眼’!这可是能卖出天价的虫晶啊!”   话题一歪,大家纷纷出来凑热闹。   “我查到了,摩赫罗之眼,在上个月的军部拍卖会上卖出了九千万的天价……诚然这块虫晶价值连城,但没想到最后的归宿居然在这里……”   “你们的意思是,为了一篇几乎没有实操价值的论文,这学生用了价值九千万的虫晶?!”   接下来,评论的导向就逐渐变了。   大家的关注点很快放在了“宁希·伊尔洛”到底是谁。   消息灵通的扒出她当年的入学考核成绩是前十。心思活泛一点的,把关注点放在了“伊尔洛”这个姓氏上。   如果是那个家族的人……有这种资源很正常。其实有不少机甲师都是有家学渊源传承下来的,要说公平,这世上本来也没有真正的公平。   但如此珍贵的材料,却得到这样的待遇,在他们眼中却成了一种“浪费”。   浪费就是原罪。   也有几个正常人跳出来发言:   “人家自己花钱买的虫晶,又不偷又不抢,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关你们什么事呢?这个学生不配,难道你们就配?你们是想让人家把虫晶白送给你们是吧!”   就在帖子吵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机甲协会网站的首页推出报道,引用了萧如流发出去的第二篇论文——新的感应系统已经化为现实。且操作者只有白榆一人。   机甲师协会宣布,这项技术将入选“年度创新评比大奖赛”。   原本吵到天昏地暗的那篇帖子顿时鸦雀无声。   之前质疑、嘲讽白榆的那些楼层光速删帖;原本站在白榆这边的,也没有闲情逸致来打脸之前和自己对骂的人。   被无数人视为天堑的操作难度——就被这么个学生简简单单地完成了?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句“卧槽”。   随后,围观的人们紧随其后开始复制。   真是奈何自己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第五十七章   “宁希同学, 恭喜你的作品被入选本年度的创新大奖赛评选。作为近十年来年纪最小的参选人,请问您的心情如何呢?”   “很高兴。入选大奖赛评选是件极其令人高兴的事情。毕竟它是由机甲协会设立的顶尖奖项,是展示着业内创新风向标的橱窗。能得到机甲协会的肯定实在超出我的预料。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 我和导师举杯庆祝, 还请我最好的朋友们吃了顿饭,大家都非常享受。”   “哈哈哈,宁希同学虽然年轻, 但是回答问题的逻辑却非常成熟呢。可以问问你创造的这个新传感系统的灵感来源吗?”   “灵感来源于一场雨。嗯, 但那并不是完全的偶然。从一开始我就在思考该如何改良现有的链式传感机制。当我看见那场雨的时候,灵感就在脑海中自然迸发了——当然, 研究设施也很重要。灵感只是个不错的开端。而成功应当归功于后续的实验工作。”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的?或者说, 你最初走上这条路的契机是什么?”   “因为热爱?乐趣?很难找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走上某条道路或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 有时候甚至只是觉得自己正合适干这个。但只有享受这个过程, 才能坚持的下去。”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留给我们广大星网观众提问——目前人气最高的一个问题是这样的, ‘请问您对新传感系统的专利定价如何, 会接受定制订单吗?’”   “暂时不接定制。谢谢大家。”   白榆保持着微笑,直到面前的记者开始对着镜头做总结陈词。随后“滴”的一声, 信号被掐断。周围漂浮着的摄像机器人都向站在一旁控制镜头的摄影师飞去。   “感谢伊尔洛小姐接受我们的采访。”记者向白榆伸出手来, 脸上有恰到好处的热情和谦逊,“接下来我们还会出文字版的报道——请放心, 在所有影音文字报道发布之前,我们都会先把样稿发过来给您过目。”   白榆:“……好的。”   自从两篇论文发布之后, 有不少记者和自由媒体人想过来采访白榆。但他们可不能按照狗仔的行事作风来操作,毕竟萨兰军校的安保系统可不是吃素的, 只有受到邀请才能被允许进校。   白榆本来谁都不想见,但没想到机甲协会也派官方记者过来, 于是白榆就接受了这次采访。   原本,以机甲协会在业内的权威性来看,他们的记者在白榆面前完全不必表现得这么“卑微”。   这一切的起源,还要从论坛里那个吵得天翻地覆的帖子说起——   一开始这个帖子的热度很高,在论坛里排得上话题度前十,但在机甲师协会官方推送“新感应系统诞生”的消息之后,帖主就悄无声息地删帖了。   可这个帖子的内容还是被一些有心人保存下来,在星网上广泛流传。只因这是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打脸闹剧,帖子里很多人的嘴脸现在看来过于小丑,于是这件事很快成为网民们最新的谈资。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些截图的流传度之广,甚至连皇帝也看见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白榆的第一篇论文刚刚发布半个钟头,就有人跳出来把矛头对准她使用天价虫晶来做实验的问题?   仔细看去,那个帖子的发布内容甚至是讲究起承转合的,先是一点点调动围观者的好奇之心,再用煽动性的语言调动他们的情绪,只为了给白榆泼脏水,给她塑造出一个“背景很硬但实力不行”的负面形象。   这一切征兆表明,有人在背后针对白榆。   皇帝哪里能忍,当即下令让信息安全部把帖子里跳的最欢的那几个家伙给揪出来。   信息安全部估计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小儿科的任务。   他们很快查到,是一家专门在星网上操纵舆论的工作室在主导一切。他们其实并不懂什么机甲,只是把雇主提供的资料稍加润色发布出去,但他们在带节奏方面确实相当专业,在短时间内造出极大的声势。可惜他们自己造的阵势越大,被打脸时受到的反噬也越严重……眼看任务已经完全搞砸,雇主反悔不肯给尾款,可这又不是他们的失误,是雇主自己提供的信息有误,凭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责任?   就在他们和雇主扯皮的时候,突然被冲进来的警务人员一锅端了。   几个工作室成员被毫不留情地压倒在地,脑中还回荡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的懵逼问题。他们深知言语杀人不见血,从前哥几个也做过更加“过分”的事,但由于追诉他们的成本太高,很少有苦主能找上门来——   所以,他们下意识以为,被一锅端的原因和他们刚刚完成的这单无关。估计是以前接的哪笔生意不干净,倒霉劲上来了,被人秋后算账……这种情况,只要交足保释金,还有希望被放出来……   直到被逮入信息安全部的内狱,看见那些审讯官的高级制服和肩上闪闪发亮的银星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靠,摊上大事了!   他们哪见过这阵势?   几人中的头目颤巍巍地抬头,朝审讯官露出讨好的笑容:   “诸位老爷,我们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需要劳驾您们这样的大人物来审讯我们……”   “少废话。”审讯官挥挥手,让人把缴获的几台光脑都拿上来,“你们最近一单交易的雇主是谁,把他的真实身份钓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减刑。但如果做不到,就等着在牢里蹲个十年吧。”   头目瞪大眼睛,哀求道:“长官,我们犯的罪不是最多只判三年吗?!”   “是你懂法还是我懂法?纠集、主导团队造谣污蔑皇室成员,十年起步,加刑三年起跳,最高判处终身□□。”审讯官冷冰冰地说道,“至于其他人……五年起步!”   头目顿时眼前一黑。   他们并不关心皇帝的家事。但也知道皇帝把所有的亲戚都杀的差不多了。这位隐形的“皇室成员”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帝的女儿还是别的什么?反正都是踢到铁板了!   现在唯一的方法是戴罪立功……   这次的雇主非常谨慎,用了很多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从对方提供的资料来看,这位雇主大概也是混机甲圈的。都说同行是冤家,八成他也是个机甲师——   头目:“您……您说该怎么做,我保证配合您!”   审讯官:“对方用的是改造过的移动信息端,之前那些信息都无法追溯位置了。只要你想办法再联系上他,就算是文字交流,我们也能捉到他的信号来源。”   懂了,就是想办法让对方回复他呗。   主要目前的交易已经黄了,他发过去的信息都被认做是催债信息。万一对方已经拉黑他……   头目咬牙,决定赌一赌。   在审讯官警告的眼神下,他用被铐住的双手在光脑上敲字:   “这位老板,既然上次失败了,我们也可以暂时不收剩下的钱。但我们还查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足以让那个学生身败名裂。您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再做一笔生意?”   头目见消息顺利发出去,悄悄松了口气,讨好地把光脑递给审讯官:“您看,您看。”   审讯官的目光落在聊天框上。聊天对象的名字是“欠钱不还大沙杯”。估计是这个头目给对方搞的备注。   审讯官面无表情地叫技术员过来,把光脑连入追踪设备。   技术员调试完后,那个光脑就被摆在桌面上。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半小时,一小时。   就在头目逐渐绝望、心如灌满沙石的罐头那样沉下去的时候,他手边的光脑突然闪过一丝微光——   【欠钱不还大沙杯:什么消息?】   【欠钱不还大沙杯:警告你们,最好别把我当傻子。我如果要收拾你们,就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头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都进监狱了还怕这种威胁?   只见审讯官提笔写了几个字:“让他多说几句。”   头目笑了一下,拿起光脑开始骂脏话。   对方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怒气就开始升腾,也恶狠狠地发消息过来骂人:   “你个贱民!怎么敢骂我?”   “你个沙贝!□□钻窟窿眼瞎心黑!一大把年纪了鼠肚鸡肠往学生身上泼脏水,我看你就是妒忌人家年轻有为又比你有钱吧?难怪人家比你有出息呢,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连雇个水军都逼逼赖赖讨价还价,老子想着开门做生意高矮都是客人,帮你整事完了还不给钱!我看你是啥都不会就会装逼!”   “贱民!”   “呦呦呦。我是不是还得求老爷你高抬贵脚,不要踩死我们这些可怜的小蚂蚁喔!那你快来啊,来来来,你现在就来,来了我是你孙子!”   两人就这么对骂了几轮。   审讯官沉默地看着被手铐锁住的犯人在光脑上十指翩飞,骂人的话如流水般朝着对面涌过去。对面明显不想和他多纠缠,但骂不赢就好像输了一样,于是骂的你来我往绵绵不断。技术员早就定位对方的信号了,他们还是骂个没完。   直到审讯官初步确定了对方的坐标,决定领着人打上门去,坐在审讯桌后的小头目这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   【欠钱不还大沙杯:你个*!】   看对方学会用脏字骂人了,小头目冷哼一声,满怀嘲讽地把光脑丢到一旁去。   这位老爷,你的好运马上送上门了。   最后的调查得知——在网上雇人给白榆泼脏水的是萧氏的人。   这人姓萧,萧氏家族名不见经传的一员,但大小也是个少爷。他们全家都是萧敬山的附庸。   最后皇帝是怎么警告对方的就不得而知了。但很快,整个新闻界都听到了风声,有人在暗地警告他们:报道宁希·伊尔洛的时候,最好小心一些。   ……   网上的腥风血雨,白榆没有理会。   因为她正忙着布置自己的制造间。   没错,学院里特批的场地和奖励经费都下来了,她终于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制造间了!   再也不用排队预定公用制造间,再也不用三天两头跟自己的老师借那些高精尖的制造设备——   感谢学院的慷慨圆梦!   白榆花钱购置设备,然后把一个个箱子往制造间里搬,看着仓库逐渐丰盈起来,就跟仓鼠一样快乐。   布置完一切后,她逡巡了一番自己的新领地,白龙幼崽也感知到她的好心情,咻地飞出来停在她肩上,两条小短腿兴奋地踩动。   白榆扭头瞥它一眼:“你是不是长大一点了?”   和刚诞生的时候相比,白龙已经大了一圈。虽然还是幼龙的模样,但龙翼伸展开来的时候已经初具规模,像银白色的滑翔伞。   白榆甚至怀疑,等它再大一点,估计能带着她上天。   新的感应系统成型之后,白榆要攻克的问题还没有结束。倒不如说她要从头搭建一台机甲,但现在完成的只有传感部分的搭建。   ……剩余时间还是过于紧凑。   但好在他们马上就要放假了。   第一学期即将结束,萨兰军校的一年级在期末考后会放大概一个半月的假期。   还有一件颇为要紧的事,他们要在期末考中选出年级首席。   往常的年纪首席基本是由单兵系的第一名来担任。因为单兵人数最多,战斗力也最高。但今年毫无疑问地出现了一个变数——   “维拉老师,机甲格斗这门课,我到底是参加咱们学院的考试,还是去隔壁单兵学院的场地考试?”   维拉:“……”   几个月前她把白榆送到单兵系那边训练的时候,只是不想耽误这颗好苗子。毕竟暴力流机甲师多帅啊,维拉也希望白榆能继承她的风范、将来在战场上露一手闪瞎那些单兵的眼睛。   但没想到她现在就快把隔壁单兵学院给闪瞎了。   据单兵系的老师发言: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打的机甲师!   如果白榆去参加单兵学院的考试,拿了第一,那单兵系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如果她不去,首席的位置是不是就与她无关了?   维拉有些为难地挠挠自己的脑门:“你想当年级首席吗?”   “年级首席有特权吗?”   “有。食堂费用全免,每个学期还有一笔奖学金。不过奖金不是很多。”   “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白榆顿时双眼发亮,“老师,那我去那边参加考试好了,麻烦您和单兵学院的教务老师商量商量?”   维拉:“……行。”希望单兵系的人不会手撕了她吧。   最后,白榆如愿以偿地参加了单兵学院的测试。   单兵的期末考试不仅要决出首席,还要选出前十席。前十席的初始排位是由他们平时的胜率决定的,之后再根据互相挑战的情况变动。   因为兼顾机甲师学院那边的课程,白榆还是请过几次假的。因此她的胜率堪堪排在第三,初始席位是第三席。第一席是钟离乐,第二席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红发单兵。   宁迦排第四,谢利排第七。   他们按照次序,从一到十站成一排。就在这时,钟离乐和第二席的单兵对视一眼,出列,把首席的位置让给白榆。   白榆:“?”   “我愿意自动往下降一席。”她们说道。   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白榆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们平时挨她的打还少吗?和她对战是毫无胜负悬念的,还不如保存体力等着后面其他人的挑战呢。   白榆就这么毫无阻碍地站到了第一席的位置。   单兵学院的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你们就这样直接把首席让出去?哪怕做做样子输给她也好啊!   学生们都仰头望天,假装没看见老师的眼神。   “好,那就这样,席位挑战赛开始。先由前十席互相挑战、调整位次,剩下的人旁观,等他们打完了,有想挑战的再出来踢馆。”   钟离乐是二席,稳坐高台。   宁迦选择先挑战三席,谢利挑战五席。   很快,训练场内传来机甲的打斗声。   谢利和他的对手都是稳扎稳打的风格,两台中型机甲,一个手握光剑,一个腕藏双刀,打的有来有回。没想到几招之后,谢利突然开始爆发,刚刚一记光剑挥出,又是重拳直捣对方的面部,被对方躲过后翻身而起一脚回旋踢,对手差点直接扑在地上。   “谢利的格斗有进步嘛。”白榆说道。   “天天被咱们殴打,这少爷也该开悟开悟了。”钟离乐笑着哼了一声。   估计谢利的挑战赛没有什么问题,白榆把视线转到宁迦那边。   宁迦挑战的对手是谭温·扎姆齐。她也出身于贵族,各项素质都非常扎实。   谭温十分擅长枪斗,隔着一段距离和她对战的时候,会有种鹰眼盯上的感觉,每一发子弹都来的气势汹汹、弹无虚发。近战的时候她也能出色地发挥枪械的杀伤力,非常擅长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偷袭敌人。   只见谭温和宁迦两人钓风筝似的在场内转了一会儿,宁迦轻盈的身形很难被击中,谭温也不急躁,时刻注意着拉开两人的距离。   ——是的,论近身战,即使是谭温也要忌惮刺客型的宁迦。   砰砰两声,谭温的枪□□出两发光弹。宁迦却突然加速,他的身形如一道虚影般略过那两道子弹,瞬间袭至对手眼前。   谭温没有再躲闪,而是一拳捣出,宁迦侧身拽住她的手,抬起手肘向她的脑袋击去。谭温却早有所料,上身后仰,另一手躲在身侧,向宁迦的膝盖射去。   宁迦原地跳起翻身,谭温抬枪又射出两发子弹,却见宁迦像是鸟一样滞在空中,单手挥刀将子弹劈落,随后整个身体一拧,两记连续的回旋踢落在谭温的手臂上。   谭温下意识抬起双手格挡,右手的枪远远飞了出去。   下一秒,宁迦像鱼一样滑到谭温身侧,匕首刺向她的后背——刀刃在碰见她的后颈前堪堪停下。   胜负已分。   “……我认输。”   谭温说道,声音像是被汗浸透了,却有种别样的沙哑。   这就是Alpha,即使输了一场对决,依旧会为战斗的本能得到满足而热血沸腾。   和她比起来,宁迦就显得游刃有余不少。他浅浅地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到三席的位置上。   不过,他和白榆、钟离乐并肩而立的时候,她们明显能感觉到宁迦的高兴。   钟离乐:“怎么样,是不是打过瘾,要不要和我来一局?”   宁迦略带笑意地说:“三席的位置我已经很满足。还是留些力气以防后来者的挑战吧。”   宁迦的判断是正确的,后来又有两个人来挑战他。谢利刚刚坐稳五席,也遇到了新的挑战者。   虽然是前十之间的互相对决,但情况复杂起来更像是一场车轮战。大家根据席位来决定对手,情况随时会产生变动。   直到他们的力气消耗大半,这种情况才停下来。   他们不得不停止。不然就要被非十席的旁观者捡漏了。   尤其九席、十席这种边缘席位,在老师宣布开启外围挑战之后又有微妙的变动。   只有白榆和钟离乐一直站在原位,感慨人生寂寞如雪。   钟离乐:“要不咱们打一架吧?”   白榆:“困了。懒得动弹。”   钟离乐:“你假期打算怎么过?要不要来我家玩?”   “?!”白榆一个激灵,不得不说她对这个邀请有些心动,但想起老师的嘱咐,她只能遗憾地说,“不了吧,我假期有安排了,要和萧老师一起去找搭建机甲主体的虫骨。”   “你们要去哪里找?其他星系的交易市场吗?”   “要去前线。”白榆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想要的那种虫骨非常难保存,它的硬度会在本体死后快速流失。我想挑最新鲜的,只能去前线。” 第五十八章   去前线这个提议, 一开始是遭到了老公爵和厄尔西的联合反对的。   老公爵:“什么材料这么金贵,非要你亲自去取?雇人取不行吗?”   厄尔西:“前线鱼龙混杂,非常危险。就算你带着护卫去, 我们也不放心。”   阿诺德倒是觉得无所谓, 他在学校的训练场里和觉醒精神体的白榆交过手,被她恐怖的洞察力和怪力深深震撼。   阿诺德觉得,他再不加把劲, 很快就要丧失哥哥的尊严了。   至于厄尔西, 哈,那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过两三年等着被妹妹揍翻在地上吧。   阿诺德不反对, 但也没有胆量开嗓帮白榆反驳老公爵, 只能出手帮她转圜。   “小榆又不是一个人去的, 是跟她那个姓萧的老师一起去的, 对吧?而且她怎么说也是伊尔洛家的人,迟早要上战场的, 提前去适应下氛围也没什么不好。去普通的前线战区而已, 又不是去蛮荒战场……以她的实力,危险度不高吧?”   “可她现在才一年级。”厄尔西的眼神冷冰冰地扫过来, “你三年级了, 也只是参加过九校联赛。”   阿诺德:“我明年不就要去战区实习了吗?”   厄尔西:“你自己也说了是明年。”   阿诺德:“宁希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在这年纪的时候根本打不过她。她是特殊的,你为什么非要用常理去束缚她?”   这时候, 老公爵出声打断兄弟俩的争论:“好了。她想去也不是不行。但同行的人选非常重要。”说着,他微微皱眉, 看向阿诺德,语气中略带疑惑, “你说的那个萧老师,是和宁希联合撰写过一篇论文的那个吧。他平时性格怎样, 实力如何?”   阿诺德:“。”   他该怎么跟祖父解释,萧如流出身萧氏、在学生时代成绩优秀,但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混子教师呢?   自觉好像给白榆的计划再次添堵的阿诺德只能默默闭嘴。   白榆看老公爵和厄尔西颇有微词,话锋一转,道:“可是我舅舅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去蛮荒战场历练了。”   谁知,老公爵听到这话顿时露出微妙的神情。   他叹息一声:“陛下跟你说他是主动去的吗?”   白榆:“……?”难道不是吗?   她愣住两秒,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就算她舅舅天纵英才,但他是皇子,千尊万贵,按理说不会被允许跑到蛮荒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历练,除非他是被人赶过去的。   “当时,陛下还只是众多皇子之一。他身后没有强大的资源供给,又被另一个派系的皇妃排挤,为在死局中寻求一条生路才去的蛮荒战场。”老公爵循循善诱道,“谁家会让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上前线?”   “……可是,我也不一定会亲手参战。”白榆说道,“我去那里,只是为了挑选最合适的材料,还有把它及时处理掉。我和老师的计划是雇佣别人帮我们猎杀虫族。”   前线战区是个很大的概念,是根据人在虫族面前的暴露值判定的,暴露值够高就会被定义为“前线战区”。   人们普遍印象中的前线,就是蛮荒战场那种不断死人、杀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的地方。   但在前线战区的某些星球上,也有人们过着普通的生活。早上出门打工,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出去杀虫,晚上回家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得机械而平和。就像白榆从前在G星与贫困混乱作斗争,那些人们也习惯于和虫族争夺家乡的生存空间。他们视虫族为野兽,觉得自己就像住在一座有豺狼虎豹的深山中。而深山最容易诞生优秀的猎人。   有些虫族浑身上下都很值钱。由此产生一些专门靠猎杀虫族发财的“虫族猎手”,似乎也不算奇怪。   而白榆要去的星球,就是一个人与虫族维持着粗糙平衡的星球。那里有人类的城镇,但也有遍地的虫巢。   白榆把自己要去的目的地、打算寻找的星虫种类都跟老公爵汇报了。   白榆计划去的星球是酆明星,一个较为和平的边境星球。而她想要猎到的虫族叫“比格尔虫”。   比格尔虫的外貌类似蝰蛇,虽然凶猛且攻击力强大,但性格胆小谨慎,长期居于地下巢穴。来自军部的数据统计证明,比格尔虫群中有概率会异化出纯白色的种类,被称作“幽灵比格尔”。和普通的比格尔虫相比,异化种的骨骼密度更大、制造出来的机甲骨架抗压性也更好。   “我去酆明星也只是去碰碰运气。”白榆说道,“这是我的首选,但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如果两周内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那我就不会在那里浪费时间,会直接回家。”   白榆他们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来自前线的星虫猎人向机甲师们发出情报,说那个星球最近有只罕见的白化比格尔出没,需要的可以花钱雇佣他们去猎杀。   手握情报的猎人不止一批。可能会动心的机甲师也不止一个。谁能抓到猎物完全是各凭本事,外加不可或缺的运气。   老公爵听完白榆的所有计划后,脸色稍霁,沉思一秒,开始安排要派给白榆的护卫。   白榆:“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舅舅给我安排人了。”   “陛下也知道这件事?他没有反对?”   “没有啊,他还鼓励我多出门逛逛。”   “那他给你安排的是……”   白榆报了诺兰的名字。   老公爵顿时陷入沉默。   “一个监察官?”   “是的。请您相信。他非常专业。”   “有多专业?”   白榆说,这人一出手就能把所有和她竞争猎虫的人全给毒趴下,或者发挥他高超的狙击技巧,在那些人打算行动之前直接打爆他们的车轴。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我还没打算干的这么绝。”   老公爵:“……”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是认真的呢?   老公爵和厄尔西最后还是妥协了,只是要求白榆每天给他们报平安,并且同步共享位置。   白榆觉得这没什么,欣然答应。   她把诺兰的名字报给萧如流,请他帮忙安排通行住宿。萧如流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说他是情报署的监察官?”   “嗯,不过他应该不会拖后腿。”   “不是这个问题。”萧如流扶额,看起来很想吐槽,但还是忍住了,认真和白榆科普,“你知道帝都星的情报署是干什么的吗?”   白榆还真不知道。   “我这么说吧。帝国的下议院除了参与执政外,还掌管财政和监察。这个你应该明白吧?”   她点点头。   “下议院的监察部门叫‘监察寮’,里面活动的虽然也是正经监察官,但因为势力限制,他们空有职权,却拿那些大贵族完全没办法。而情报署则是直接对君主负责,简单说就是君主的耳目。即使再家大业大的贵族,也不敢忽视情报署的人。”   懂了,相当于“特权监察机构”或者“秘密警察机关”呗。   “陛下为什么派一个监察官跟你一起去?难道是他想顺便调查一下边境星球的管理情况?”萧如流微微皱眉,逐渐陷入沉思,“不对啊。我没听说酆明星有异动……”如果那里不太平,萧如流也不会建议将那里作为狩猎虫族的场地。   “您别想太多。”白榆不能说诺兰是她舅舅派来的专属护卫,只好找借口道,“诺兰在酆明星也有房产,他只是顺道回去休假。”   这事说来巧合,但也不是那么巧。   酆明星本身处于一片较为偏远的小星系中,虽然被黄沙覆盖,但却有绿洲。和周围那些完全无法住人的星球相比,酆明星的城市化建设好太多了,也有完善的教育系统。越是荒僻的地方,资源越容易集中在这种宜居星球上。   诺兰似乎就在那片星系出生,老家离酆明星就隔了几个小卫星。而且他还有个弟弟,最近也放假了,他们兄弟俩可以在酆明星小聚。   诺兰很乐意执行这个任务。因为情报署几乎是全年无休。如果不是搭了白榆的顺风车,皇帝哪会这么大方地给他放将近一个月的带薪假?   总之,白榆、萧如流、诺兰三人临时组成团队,坐上了飞往酆明星的飞船。   萧如流虽然看起来随和,但却不是个外向的性格。而诺兰也是秉持着就不开口就不开口的良好习惯,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们之间的沟通只能由白榆来牵线搭桥,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个钟头。   从帝都星到酆明星并没有直达航线,他们必须途经两个星港、换乘转航。   一开始,他们坐的是豪华包厢,恒温环境,光线柔和,座椅柔软,还有二十四小时有偿供应的各种餐点,写满一本菜单。   但换乘两次飞船后,他们要坐的飞船就根本没有豪华舱与经济舱之分了——都是一样梆硬的座椅,沾着灰尘和污垢的窗舷,整个船舱内部都是灰扑扑的,几乎都坐满了,至少他们这个船舱内只有大概五六个座位空着。而空着的原因也不一定是没人买票,也可能是因为座椅的安全卡扣失灵……白榆亲眼见到,坐在离她两个身位远的乘客因为这个叫服务员来,说要换座位。面对这种可能会危及性命的故障,乘客心平气和,乘务员面带微笑,双方都毫无波澜,似乎早就习惯了。   萧如流:“……要不,回去的时候,我试试订另一家星航公司的船票吧。”   白榆:“同意。”   诺兰静静看着这一幕,说:“回程的票由我来定。”   说来令人难过,这最后一段航线却是用时最长的航线。他们要在这艘星船上呆满七个钟头。   白榆卷着从公爵府带出来的羊毛毯子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只过去四个小时。她邻座的萧如流把座椅的椅背往后放,双手环臂仰躺着,脸上盖着一本书。而诺兰还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深蓝的眼眸凝视着窗外深邃黑暗的虚空。   白榆打个哈欠:“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没有必要。”他说。   白榆不置可否,点开桌上的小屏幕,试图搞点吃的。这里供应的食物都是半合成品,透着廉价的气息,但白榆还是点了一份薯条——这玩意儿只需要炸一炸,应该不至于太难吃吧。   二十分钟后,白榆沉默了。   她决定下船以后就拉黑这个没救的星航公司。   诺兰瞥了她一眼,从行李箱中掏出两个罐头,递给白榆一个:   “你可以吃这个。”   虽然是普通的速食罐头,味道也不坏,至少秒杀白榆之前点的东西。   她一边填饱肚子,一边问:“拿到船票那天,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些问题了?为什么不早说?”   诺兰明显对附近的航线熟悉,这家星航公司他应该也了解。   诺兰语气淡然:“我也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们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白榆不再说话,专心咀嚼食物。她平时饭量大,一个罐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她发现就算只吃这点食量,她的饥饿也保持在一个可以忍受、不会影响行动的范围。   星船在酆明星天光大亮的时候落地。   乘客们略带倦色地走出船舱,白榆站起来把萧如流晃醒——这位还真是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路,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连倒时差都免了。即使是白榆也不得不佩服对方这种在哪里都能睡着的天赋。   下了星船还要过一次安检。排队的时候,萧如流低声对白榆说:   “帮我看看,我背后的头发是不是乱了?”   “老师,你这么在意发型,那下次睡觉之前能不能先扎个麻花辫?这样头发就不会打结。”   “行啊。下次你帮我扎?”   “不要。”   诺兰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在脑海中更新情报:萧如流虽然是白榆的老师,但他们的关系似乎更接近同辈人。   走出航空港,失去屋檐的庇护,炽烈的光毫不留情地晒下来。白榆穿的是一身迷彩套装,裤筒扎进黑色的长靴里,头发高束,脸上戴着口罩和墨镜,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雇佣兵无异。她抬手把一直带着的毯子甩到头上遮阳,看向视线内连绵不绝的金色建筑,说:“这地方看起来还挺繁荣的嘛。”   至少街道修的整整齐齐,来往巡逻的卫兵机器人井然有序。来往的人流也很热闹,到处充斥着生活的气息。   反正哪里都比G星那个鬼地方强多了。白榆想。就算老天爷一定要让她开局出生在边陲星系,至少也该把她丢到这种地方来才像样吧。   他们叫了辆车,把行李搬到预定好的旅馆去。   在旅馆的前台机器人那里登记的时候,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诺兰哥?”   白榆回过头,发现一个刚从楼上下来的少年、或者说是青年正摘下墨镜,惊喜地看着他们。他的头发长度恰好在肩头,是少见的灰绿色,被主人斜斜地扎成一捆,双眼亮晶晶的。   这人明显认识诺兰——   “嗯?”萧如流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在看清来者的脸时露出迟疑的表情,“这难道是……”   “是沨丹军校的亚布里奇·沃西恩。”白榆压低嗓子,“他怎么在这里?”   师徒俩互相对视一眼,都在想:这人不会是来抢猎物的吧!   白榆扭头询问诺兰:“这就是你弟?”   “不是。他和我弟弟是同学。”诺兰回答道,随后对着还在不断招手的沃西恩点点头。   诺兰的回应算是冷淡,可架不住亚布里奇·沃西恩是个社交悍匪,他自来熟地跑到诺兰身边,视线落在萧如流和白榆身上:“诺兰哥,你怎么回酆明星还住旅馆?彦川听说你也要回来休假,早拉着我把整栋房子都打扫过一遍了……欸,两位好,你们是诺兰哥的同事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白榆:“……一起吃饭?去哪里吃?”   亚布里奇:“当然是去他们兄弟家里。我吃不惯这里的口味,一直在彦川那里蹭饭。他手艺不错的。”   “彦川……”萧如流隐隐有些好奇,“你说的,该不会是沨丹军校的单兵首席彦川吧?”   “是啊。没想到他已经这么有名了?”   白榆回想起她之前看过的那些联赛影像资料。   虽然她是着重挑出机甲师出现的片段反复观摩的,但她也把近几年的联赛视频都看了一遍。   亚布里奇经常和他们学校的单兵首席组队出现。两人合作无间,战绩也十分亮眼。   而那个非常擅长一挑多和发动奇袭的单兵首席,是和亚布里奇同等级甚至名声更胜一筹的明星学生,名字就叫彦川。   白榆当时就想着,以他们两个的默契,如果亚布里奇要参加下届的帝国机甲大赛,那他八成会喊彦川来助阵。   但没想到,休假的时候他们也凑在一起……   白榆轻轻吸口气。   就在这时,亚布里奇眨眨眼,目光落在白榆戴着墨镜的脸上:“奇怪,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白榆觉得他八成是看过机甲师协会的采访了——虽然机甲师协会也已经采访过他三四回了。   然而,白榆想到的却是另一桩事。   “你那对横幅,难道就是写给彦川的?他应该有收到吧?”   她曾经在亚布里奇那里购买过一些机甲部件,这人粗心大意,把准备送给同学的横幅也寄给她了。后来白榆按照地址把横幅寄回去,亚布里奇感激万分,付她三倍的邮费。   听完白榆的话,亚布里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他梦游般喃喃道:   “原来那个好心的机甲师是你——学妹,你怎么也来酆明星了?这是什么缘分啊!”   “……”白榆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谓了。   反倒是萧如流,径直挑眉道:“你一个沨丹军校的,怎么管一个萨兰的机甲师叫学妹?”   “呃,您是萨兰军校的老师?难道你们也是冲着‘幽灵比格尔’来的?”   “…………”   刹那间,整个前台都安静了下来。   诺兰依旧面无表情。   而萧如流和白榆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相似的微笑,只是那微笑看着就让人有点……寒毛直竖。   “是啊。”白榆声线柔和道,“怎么,你们也是吗?”   亚布里奇咽了咽喉咙。   直觉告诉他,只要回答“是”,今晚他可能就会被人套麻袋丢出酆明星。   “不是,我就是单纯来度假的,你们信我啊!” 第五十九章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 亚布里奇再次热烈邀请白榆等人一起去吃晚饭。   “我已经跟彦川说,要请几个朋友一起去吃饭,但没告诉他诺兰哥你回来了。”亚布里奇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 冲着诺兰挤眉弄眼, “我们给他个惊喜!”   诺兰一愣,一贯沉静的脸上居然浮现出微妙的无措来。   萧如流调侃道:“你确定那个彦川同学不会生气?一下子多三张嘴吃饭,会给他添不少麻烦吧。”   亚布里奇挠挠头:“……这, 其实我有给他交伙食费的。大不了都算在我头上呗。”   亚布里奇租的车就停在外面。白榆几人在旅馆安置好行李之后, 就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车子一路疾驰,停在一排联栋公寓前。亚布里奇停好车, 率先踏上台阶去敲门。   “彦川, 开门。你看谁——”   他的话语被开门声截断。   “沃西恩同学,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你这个月上供的伙食费早就已经严重超支了?”   等等,“上供”?他用的是上供这个词吧?   白榆刚想吐槽, 就见门后被唤作彦川的少年推门露出身形。他一头清爽的短发, 皮肤白皙,五官和诺兰有些相似, 尤其是一双深蓝的眼睛……只是彦川的眼眸更清透, 流露着一股少年气。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亚布里奇,落到白榆等人身上, 眉眼流露出些微的惊讶。   “哥?”他出声道。   “……”诺兰摩挲了一下指间的关节,抬头直视对方, 轻轻“嗯”了一声。   场面陷入短暂的寂静。   最后是彦川率先打破这份隐隐的僵持:“快进来吧。你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彦川侧过身,望向诺兰的眼神里有种隐隐的高兴。但诺兰却杵在原地不动, 反倒把视线转到了白榆这边。诺兰静静地看着她,明晃晃地示意请她先行。   白榆:“……”平时也没看出你这么尊敬我啊!为什么这种场合却要我先上?   彦川的注意力随之挪到白榆脸上。他一愣, 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把我的横幅寄回来的好心学妹。学妹她可有天赋了,最近机甲师协会还报道了她刚刚研发出来的新感应系统呢!”亚布里奇自来熟地凑过来介绍白榆,说着还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可惜,这样的人才居然去了萨兰军校。要是她在沨丹军校读书就好了,咱们就是真材实料的同校同学了……”   “这位同学。”萧如流的笑容里冒出黑气,“你是不是还忘了有我这个萨兰军校的老师在场啊?”   亚布里奇的脊背顿时一僵,回头有些尴尬地陪笑道:“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还进不进去,都堵在门外干什么?”萧如流说道,“如果这个房子站不下我们这么多人,那我们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萧如流这么一说,亚布里奇赶紧抬手把白榆给推进去。萧如流和诺兰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进了餐厅,发现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数量也完全够他们几个人吃。   亚布里奇深深吸口气,把美味的芳香嗅进鼻子里,然后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彦川你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要撵我出去,实际上还是那么贴心地为我着想……”   “那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彦川从厨房里端来饮料,淡然地说道,“除去我,你在酆明星根本没几个熟人。所谓的‘朋友’,我猜也是在街上刚刚认识的,除了你正在联系的星虫猎手之外,也就只能是和你谈得来的同行。如果你找来的是不靠谱的人,我根本不会让你进这个门。”   亚布里奇有些冤枉:“我怎么会把不靠谱的人往你这儿带呢?”   彦川:“难说。毕竟以某人的单纯度,我警惕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亚布里奇:“……”他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彦川把饮料盘端过来,问离他最近的白榆:“你要喝什么?”   白榆:“来瓶果汁吧,谢谢。”   白榆挑完之后,彦川又把饮料盘放至桌上,推给诺兰和萧如流,让他们自己拿饮料。   白榆咬着吸管喝了口冰镇果汁,觉得一阵阵凉意从腮帮子沁入大脑:“你刚才说,亚布里奇他在联系星虫猎手?”   “是,为了最近出现的变异虫族,‘幽灵比格尔’。他虽然在休假中,却说择日不如撞日,酆明星难得有这么好的材料出现,他也想去凑凑热闹。”   白榆“哦~”了一声,意料之中般望向亚布里奇。   亚布里奇双手合十,真诚地说道:“学妹啊,我现在对幽灵比格尔不感兴趣了,真的。”   “那我倒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你的口风转的这么快?”   “我知道诺兰哥的身手有多恐怖啊。我又打不过你们,干嘛和你们竞争?”   ……虽然他这么直白的说了,但白榆觉得八成是因为诺兰和彦川之间的关系,然后他不好意思和白榆他们争目标。   这顿饭大家吃得非常融洽。虽然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亚布里奇出色的氛围调停技能和一桌子美味的食物。   收拾碗碟的时候,彦川问诺兰:“哥,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诺兰:“算是。”   彦川:“你这次休假,就是为了帮他们一起狩猎虫族?”   诺兰:“嗯。”   彦川:“为什么?他们中有人是你上司的亲戚?”   诺兰:“……”   准确的说,白榆就是她的上司。虽然白榆本人可能还认识不到这一点,但她迟早会反应过来的。   皇帝让诺兰去保护白榆的时候就说的很清楚了,之后他所有任务都以白榆为重心。从前他是皇帝见不得人的刀,现在他是在暗处衷心护主的狗。   都是给皇室打工,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   当晚,白榆等人休整一夜,第二天正式出发勘探虫巢。   他们租了一辆悬浮车,还有通讯设备、武器、帐篷以及各种生活用具。如果他们在沙漠中发现了目标的踪迹,他们很可能要在荒无人烟的无人区里追着它跑,这些必备资源都要提前准备。他们还查看了天气预报,确定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大风天气——这种地方一旦起风,极容易形成沙尘暴。   出了城镇后,连天地都广阔起来,一望无际的沙漠绵延到天空的尽头。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们和约好见面的星虫猎手碰头。   萧如流雇佣的星虫猎手在行内小有名气,拥有一整个专业团队,有各种高科技侦查设备,有知识储备丰富的星虫专家,有经验丰富的远近程猎手,还有专门负责维修各种设备的机械师……加起来零零散散十几个人。白榆他们到的时候,这个团队已经在沙漠中安营扎寨。   悬浮车缓缓降落。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上肌肉分明的女Alpha从帐篷里走出,来和萧如流握手。   “萧大师。”对方的笑容非常爽朗灿烂,“真是好久没合作了啊。”   萧如流一笑,灰色的长发翩飞,浑身散发着学者的渊博儒雅气质:“这次也要拜托你们了。”   “好说好说。”她明显很吃萧如流这副做派,终日在沙漠里吃土的星虫猎手会对一个在名校任教的机甲师有滤镜实属正常。她侧身把萧如流引进帐篷里,同时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白榆和诺兰身上一瞟——   都是生面孔。   “这是我的学生。”萧如流转身,给他们介绍白榆。   “还有我学生的保镖。”他又指了指诺兰的方向。   女Alpha顿时懂了。   萧如流之前就说过,这次要狩猎星虫的是他的学生。女Alpha早听说萨兰军校有很多贵族子弟就读,下意识以为那些尊贵的少爷小姐们不会跑到前线这种危险的地方来,最多委托下萧如流来办事——没想到人真亲自来了。   真正的雇主不在的时候,她和萧如流沟通就可以;但雇主既然在,那意味着面前这个年轻小姐才是真正的老板。   于是女Alpha笑着把他们都引进帐篷,然后无比自然地走到白榆身侧,一边伸出手来,一边做了自我介绍:“您好,我是翠西。”   “你好。”白榆说,“喊我宁希就可以。”   “好的,宁希小姐。”翠西说着,使眼神让人放下了帐篷的遮帘,室内顿时昏暗起来。   “我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吧。”翠西往里面走了几步,站在一个金属桌面旁,摁下摁钮,桌面上顿时跳出一个全息三维地形图,“根据我们这几天的观测,那只传说中的‘幽灵比格尔’曾经在这几个坐标点出现过。”地形图上浮现出几个红色的标点。   “比格尔虫和大部分虫族一样,有群居的习惯,洞穴很可能是连成一片的。我们之前在一只比格尔虫身上黏了信号器,勉强摸清楚了那一片地下巢穴的结构……”他们团队里的虫族专家说道,“但那些巢穴在沙漠里,稳定度不够强,受到外界的攻击很容易坍塌——因此深入巢穴把它揪出来的计划完全行不通,而且它还随时可以钻入沙子中逃跑……”   “所以,我们只能把它引诱出来?”白榆顺着他们的逻辑问道。   “是的。”翠西点头,“只有让它主动钻出来,我们才有捉到它的机会。”   “而且我们动作要快。”虫族专家的嘴一撇,眉目间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盯上幽灵比格尔的猎手团队不止我们一个——”   说着,他抬手标记了三个蓝点。   “还有另外三个团队,他们分别驻扎在这些位置。目前我们处于相互监视的状态。一旦有人先出手,剩下的几个团队也会随时跟进。”   这种对手在旁虎视眈眈的感觉真不好。   诺兰的双眸平静地倒映出那几个光点:“需要我去把这些人解决么?”   “…………”帐篷内陷入瞬间的寂静。   “不用了。”白榆说道,“还是各凭本事吧。如果有人先捕捉到幽灵比格尔,我们也不必抢。但如果是我们先捉到猎物,他们敢来搅局的话,再收拾不迟。”   虫族专家微微张大嘴,鼻梁上的电子眼镜微微滑落下来。   他……从业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硬刚的雇主!   “我们的火力不一定能拼过隔壁的卢尔曼小队。”翠西面容严肃地坦诚道,“卢尔曼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抢起猎物来不择手段,我的建议是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白榆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你们目前的计划是什么?”萧如流问,“你们打算怎么把这只幽灵比格尔引出来?”   “第一种是用食物引诱,然后尝试蹲守。”虫族专家轻轻吸口气,说,“我这两天专门研究了比格尔虫的食谱,已经制作了几份诱食剂,马上就可以布置在目标经常活动的地点。”   白榆:“那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就是,攻击它们的巢穴……只要虫族感受到了切实的危险,它们就会倾巢而出,清理敌人,那只幽灵比格尔当然也不例外……但我不赞同这种方式。因为我们没有剿灭一整个虫巢的能力。不如说,根本没有猎手团队能做到这一步。”   “那就先试第一种方式吧。”萧如流提议道。   翠西双眸清明:“我们分批在那几个地点蹲守,留几个人在外围警戒,如果有其他团队过来了,马上通知所有人。”   白榆:“你们人手够用吗?把我们三个也加进队伍里吧。”   萧如流微微睁大眼:“为什么我也被算在里面?我只是个文弱的机甲师。”   白榆:“我难道不是机甲师吗?——还有,别装了老师,我翻那些联赛视频的时候也翻到了您参加的那届,您的弓箭准头不错啊。况且,我知道你把你的机甲球都带来了……杀几只比格尔虫而已,就当活动一下您年久失修的筋骨吧。”   萧如流:“如果我遇到危险怎么办?”   白榆:“遇到危险就大声喊我的名字呗。来得及的话我会去救您的。”   这师徒俩的对话听得其他人又是一阵眼角抽搐。   孝啊,实在是太孝了。   ……   在白榆的要求下,她和萧如流、诺兰也加入了蹲守的队伍。   为了保证战力平衡,诺兰和她被拆开塞进了两个不同的小组。翠西带着诺兰与另一个最强的猎手在目标最常出现的洞穴出口附近蹲点,而白榆、萧如流则和其他人散布在目标出现频率较低的区域。   夜晚,沙漠铺上一层冰冷的银色。   白榆和同组的两个猎手趴在沙坡上,远远地看着机械小车拖着一包大大的特制诱饵往虫巢的洞口驶去。   那个洞口大约有一人高,看着黑漆漆的,边缘处呈现出黏土般的半固体形态,大概是比格尔虫用自己的口水将洞口加固过……看来这确实是个常用的进出口。   白榆耳边的信号器闪过一丝杂声,翠西有些失真的声音传来:“四组诱饵已经投放完毕。”   接下来能做的就是等。   十几分钟过去了,陆续有两个诱饵被咬上。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幽灵比格尔,只是最普通的比格尔虫。   崔西命令继续补充诱饵包。   白榆依旧静静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洞口。   和她同组的虫族猎手们都惊讶于她的沉稳与耐性——要知道,即使是入行不久的年轻猎人,也很难表现出像她这样的专注力。   突然,她开口道: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猎手们下意识盯着洞口。   然而那里还是黝黑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一开始,他们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风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流沙在不断震动——   “快走!”白榆喊了一声,抱着怀里的武器反身从沙坡上滑下去。猎手们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跟着照做。   下一秒,“刷”的一声,他们身下的沙坡轰然坍塌。倾泻的沙子就像海浪般向他们袭来。除白榆外,剩下的两个猎手扎扎实实地翻滚了两圈,顾不上浑身的沙子,爬起来就拼命地往前跑。   漫天飞扬的尘沙里,一个巨大的影子缓缓浮现。   它暴露在外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细小的鳞片,闪烁着莹白的光芒,看起来有种神秘的妖异之美。   然而,风一吹,尘沙散去……   它狰狞的的头部暴露出来。那形似蝰蛇的三角头上有锐利的双眼,尖牙在深红色的血口中泛着冷冷的寒芒。   它的身体非常灵活,在沙中盘屈着,在沙地上画出大片的纹路。沙锤形状的尾部高高竖起,朝向天空晃动,发出一阵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沙沙声——   猎手们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眼前再三浮现出色彩诡异的图画。事物在他们眼中不断扭曲,他们想捂着耳朵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精神力震慑!   一个猎手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颤抖着从腰间拔出信号枪,朝天空扣下扳机。   红色的焰火在辽阔的黑夜中燃烧,照亮那只怪物的半只头颅。它似乎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竖瞳里卷起冰冷的风暴。   白榆皱眉,单手仍旧捂着耳朵,另一手摘下自己胸前的机甲球。   她其实也算猜到,这个诱食计划可能会出现一些变故。   比格尔虫虽然智商不多,但家门口接二连三出现这种天降馈赠,它们不起警惕心才怪。而对虫族来说,最大的诱惑或许不是什么针对它们的喜好特意制造的饵料——   它们最欢喜吃的,应该是人类才对啊。 第六十章   嘭!   耀眼的信号在银亮的沙漠上绽开。   翠西猛地一抬头, 神色紧绷地朝着通信器喊道:“目标出现!位置在C区坐标点4202!”   频道内陆续有人喊“收到”。   唯一一个没有给出回音的,就是白榆所在的小组。   翠西心知白榆他们一定是被幽灵比格尔给逮住了,当即调动所有人手往那个方向赶。   明明她给白榆那组分配的是目标出现概率最低的盯梢点……可偏偏就是给她撞上了!   翠西不知道白榆的实力深浅, 只知道这位背景未知的小姐如果交待在这里, 不仅她的团队拿不到这次的报酬,甚至可能会引来一些麻烦事。   他们的车停靠在沙坡后,翠西站起来往越野摩托的方向冲去。这时, 空旷的夜空中陡然传来极细的嗡鸣声。   翠西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太阳穴炸响, 下意识翻身扑倒,在地上滚了几圈。   “簌簌”两声, 几发子弹擦着她的小腿边缘冲入沙地里。   “有敌人!”翠西沙哑着嗓子大喊, 她额间冷汗未干, 双眼流露出一点凶光。翠西整个人低伏在沙地里掩藏身形, 用自己的光学眼镜小心翼翼地勘察刚才子弹射来的方向——   找到了!   她在远处的沙丘上看见两个鬼鬼祟祟晃动的人影。他们穿着厚厚的战术服,戴着头盔, 胳膊上系着暗红色的布条。   是卢尔曼那群崽种!   翠西咬牙。   大家都是同行, 争抢猎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他们上来就对着人出手,明显是犯了大忌!   那几枪是朝着她的腿射的, 没有想要她的命, 唯一的目标就是阻止她的几个小队集合,阻挠他们狩猎的进程——既然如此, 遇到袭击的肯定不只她这一小队。   果然,通信器里很快传开了枪声。   “全员反击。不用留手。”翠西冷冰冰地下令, “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目标地点!”再迟一会儿她的雇主小姐可能就危险了!   说要反击,翠西当然是身先士卒。她两下调整好怀中枪械的瞄准镜, 还没架好角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轻微的枪响。   是诺兰。   他对枪械的消音处理专业地让翠西都大开眼界。翠西反倒有些惊奇这人是什么时候动手改造的枪械。那黑黝黝的枪口硝烟未散, 诺兰轻描淡写的声音通过耳边的通信器传来:   “十一点方向,目标两人,已排除。”   “…………”翠西呆了一秒,急忙调动光学眼镜去瞧,发现之前开枪攻击她的那两个人果然已经扑倒在沙地里。   他们甚至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诺兰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用的是麻醉弹,人暂时没有死。”诺兰说,“我们还不转移吗?”   翠西:“……转转转!”   她带着组员跳进摩托里,一下子将马达开到了最大。坐在后位的诺兰还在警戒,深蓝色的眼眸如镜,仿佛再多风沙也无法迷惑他半分。   摩托在沙地中疾驰,身后隐隐传出车辆的马达声。渐渐的,寂静的黑夜热闹了起来。在地平线边缘,四五辆亮着大灯的越野车翻越沙丘凭空出现,向他们聚拢而来。或许是卢尔曼的人在追击,又或许是别的猎人也来凑热闹了——   不过,幽灵比格尔的位置早已暴露,不是每个团队都像卢尔曼这样上来就冲着崔西团队的人开枪的。他们只是目标方向一致,同路的时候难免互相挤兑。   猎手们粗暴地鸣笛、互相谩骂对方,有胆识的加大马力哐哐撞击竞争对手的交通工具,仿佛他们开的不是正经的车子,而是游乐园的碰碰车。   在逐渐喧沸的夜色中,诺兰慢条斯理地换了个瞄准镜,平静地望向广袤天空下那些疾驰的车子。那眼神说是在看一群敌人,不如说是在看一群阵列松散的蚂蚁。   “我需要你配合我。”他对坐在驾驶位上的翠西道。   翠西看他举起枪准备干架,露出一个略带兴奋的笑容,喊道:“这么多人,你应付得来吗?!”   她承认诺兰的枪法很神,但目前那些猎人们处于混战状态。一旦诺兰得手几次,他们察觉到诺兰的威胁,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诺兰这边。   翠西的团队本来就是幽灵比格尔的发现者,现在冲的也最前面,一但诺兰出手,他们团队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了。   诺兰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保持着一种冷然而镇定的姿态朝着最近的越野车开了一枪。   嘭!越野车的玻璃碎了。驾驶者立刻倒了下去,右胸口溅起一捧一闪而逝的血花。   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抓地声,那辆方寸大乱的越野车瞬间被远远抛下。   嘭,嘭,嘭。   又是几声冷酷的枪响。   要追上来的几辆车不是被打爆油箱,就是驾驶者被打中。   翠西在侧视镜里看见这一切,胳膊上寒毛直竖。她深深地吸气,却还是按捺不住那种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战栗。   ——诺兰,对于他们这些虫族猎手来说,完全是高一纬度的、不可想象的存在。   那些让翠西头疼无比的对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最可怕的是,翠西深刻体会到一个事实:诺兰抬手就能轻易地杀了那些人,只是翠西之前跟他科普过,猎手之间虽然经常发生激烈摩擦,但还是很少祸及性命的……所以他才刻意放水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漂亮的雇主小姐究竟是什么来路?   翠西思绪混乱,几乎是仅凭着本能在诺兰的指挥下调整摩托的方向。她忐忑不安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甚至连拂过面颊的冷风都让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三分钟后,他们身后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翠西的手心几乎被冷汗浸湿:“解决了?”   诺兰点点头。等摩托又翻过一个山坡后,他眉心微皱,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   “那就是幽灵比格尔?”   翠西抬头望去,瞬间吓了一跳:前方漫天的尘沙飞舞,像在天地间拉起一层晦暗的帷幕。巨大的蛇形影子隔着帷幕若隐若现,空中传来骇人的嘶吼声。   ……那是比格尔虫?   就算是变异的幽灵比格尔,也不至于这么大吧?这和他们观测到的尺寸好像不一样啊?   “停下,警告所有人不要靠近。”通讯器里突然断断续续传出萧如流的声音,他的语气有些焦急,“那不是普通的比格尔虫,它已经开始进化了——”   幽灵比格尔虫的进化方向是什么呢?   是“比格尔王虫”。   在虫族社会中有严格的等级制度。   屹立于一切虫族之上的,是万虫之母,整个虫族的首脑,被称作“女王”。   女王统治着虫族战力最高的军队,由骑兵和煞种组成。在这一阶级之下,就是虫族的各个分支。女王会给它们安排不同的职责,有些担任工虫的角色,有些担任信使的角色……但大部分是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点的虫族,它们是消耗人类战力的主力军。   在一个逐渐形成规模的虫巢中,会诞生出属于它们自己那一族的“王虫”。   “王虫”由一个虫巢里最强大的战斗单位进化而来,有整个虫巢的统治权。当它彻底完成进化的时候,就有资格将自己的感知连入女王的大脑。   所有虫族都对女王怀着一种疯狂的敬爱,为了吸引女王的注意,它们可以不顾一切地疯狂掠食,只会积攒力量达成进化,得到女王赐下精神链接的资格。   而他们面前这只幽灵比格尔的精神力正处于狂暴状态。可以看出它已经开启进化,正极度渴求着有营养的血肉资源。   “翠西,由你出面联系所有的猎人团队,让他们不要再凑这个热闹。狂暴的幽灵比格尔不是他们能对付的,现在去也只能做小菜让它填填肚子。”萧如流语气肃杀,“马上联系酆明星的驻扎军,让他们过来清理虫族——这附近的所有虫巢都留不得了!”   军队收到消息,应该会直接派人过来把这一片地儿给炸平,然后花大力气把附近的虫族都清理干净。   对酆明星的居民来说这是件好事。但对于星虫猎手们而言,也就意味着这片地区彻底失去狩猎价值。   翠西没有任何犹豫,把消息直接传到了猎手们共同的信息频道里,然后打开光脑的摄影功能,打算录几秒影像材料作为证据去通知驻扎军。   光脑的录像功能刚打开,空中就又传来了一阵震天撼地的嘶吼声。   突然,围绕在幽灵比格尔身边的那团风沙被一道白光从内部破开。狂风席卷着飞沙走石涌向天际,中间仿佛形成一条竖着的、无形的豁口,显露出风暴中心的光景。   只见那在黑夜中泛着光的幽灵比格尔不知什么时候分裂出了两个头,一个头已经被一台银蓝色的机甲砍得血肉模糊,但还是张着嘴用锐利的尖牙不断攻击着敌人。而另一个头较为完整,在和机甲缠斗,它的脖颈在空中盘了一圈,不断试图咬住敌人,却每次都被对方灵巧地躲过,在空中发动袭击时甚至被机甲翻身一脚踹出两米远。   翠西正好录下幽灵比格尔虫被对方踹得翻白眼的片段。   “…………”   翠西狠狠沉默,决定再录几秒。   只见那台机甲手中链刃一合,化出最锋利的形态,从空中直坠而下——长刃瞬间斩落比格尔虫濒死的那个脑袋。   幽灵比格尔发出痛苦的吼声。   它巨大的身形一扫,居然扭头就往虫巢爬去,身形慌乱中难掩恐惧。   而那台机甲甩了甩自己的链刃,杀气腾腾地发动引擎赶了上去。   “小榆,别追了,快回来!”萧如流突然喊了一声,“小心它——”   他话音未落,就见幽灵比格尔冲着虫巢发出长长一声泣血般的呼唤。在那瞬间,整个虫巢开始震动,入口处大片大片地垮塌,很快,就有三四条黑色的比格尔虫从里面探出头来。   白榆控制着机甲疾驰的脚步顿了顿。但也只是停顿了一瞬间。   她握着的链刃陡然延长,闪烁着寒芒的尖端刺进幽灵比格尔虫的背部。她手腕一翻收紧链刃,像飞起的鸟儿一般借力而上。幽灵回头,她一拳砸在对方额心。   “——”   幽灵比格尔似乎昏了过去,竖起的上半身顿时瘫软下来。白榆顺着它的脊背下滑,链刃狠狠剖入它的脊椎,将它附近的神经全部破坏掉。   做完这一切,她踩在幽灵比格尔的尸体上,甩了甩链刃上的虫血,扭头望向虫巢,庞大的精神力顿时如海潮般压向那些从虫巢中探出头的怪物。   那群纠缠在一起的黑色比格尔虫们僵守在原地。它们微微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缩成针状,充满威胁的“嘶嘶”声交织成一片,却没有虫敢继续向前。   “……这是什么情况?”已经赶到现场的虫族专家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它们……这是在对峙?”   “这个虫巢已经失去了一个最有可能进化成王虫的首领。它们是在预估虫巢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损失。”萧如流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扎扎实实地松了口气,“虫族确实是有智慧的。在得到女王的命令之前,它们的首要目标是生存下来。”   可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虫族承认,它们面对的是一个能威胁整个虫巢的敌人。 第六十一章   冷风拂过, 肃杀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突然,他们听见通信频道里传出白榆的声音。   “你们通知驻扎军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来?”她的声音有淡淡的紧绷感,“我不想再和这些虫族大眼瞪小眼了, 但我必须把幽灵比格尔的尸体给拖出去。一旦我转身, 它们可能就会发起攻击。”   她扛着幽灵比格尔的尸体是跑不过那些虫族的。   “他们马上就到,你先回来。”萧如流揉揉自己的眉心,“等军队剿灭这些虫族, 我们再回收这只幽灵比格尔。”   “老师, 你确定它不会被军部直接收走吗?”   “……”翠西沉默,作为星虫猎手, 其实她以前也陷入过类似的尴尬境地。因为虫族往往是成群结队出现的, 有时候他们成功击杀完目标, 或者把对方揍到半死, 但却无力把目标带走……如果这时候正好赶上军队来清剿虫族,那这个目标八成是无法到手了。因为军队会组织专门的队伍来打扫战场, 把能利用的资源全部收割走。   “他们不会这么干, 你信我。退一万步说,我们手上还有你斩杀虫族的录像呢。”萧如流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稍等!我记得比格尔虫很可能有同类相食的习惯……请您先试试把它身上的虫晶剖出来。虫晶离体之后, 它对其他比格尔虫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了。”虫族专家急忙开口道, “它的虫晶应该在——”   他话音未落,就见白榆已经在幽灵比格尔虫的胸口处剖出一块深红色的菱形晶体。   在虫晶暴露于世的瞬间, 虫巢中蠢蠢欲动的比格尔虫们一阵躁动,竖瞳染上一丝血色。也不知道是愤怒于白榆的行为还是馋那块虫晶馋的。   虫族专家刚想建议白榆带着虫晶赶紧跑, 就见她身侧突然出现一片白色的星雾。白榆抬手把虫晶往雾里一丢,似乎有发光的白色影子一闪而过, 张着嘴把虫晶叼走,然后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虫族专家:“…………”   刚、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   虫晶的突然消失似乎也让比格尔虫们措手不及。它们的神态里居然浮现出肉眼可见的迷茫。   下一刻, 白榆持着链刃缓缓后退,等拉开安全距离后扭头往沙丘上奔去。   在巢中阴暗匍匐的虫族们警惕心未退,盯着白榆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后扭头回到巢中,还用沙子把洞口给封住了。接下来它们应该会尽全力开拓新巢穴,然后转移它们的家园。   翠西看着那台银蓝色的机甲快速朝他们这边跑来,途中还停了一下,在沙地里抬起两个昏迷着的、满身尘土的猎人——他们是翠西团队中的成员,之前和白榆分配在同一组对目标进行盯梢。   每个团队成员身上是戴着心跳监测器的。系统没有报警,说明这两个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翠西简单查看之后,发现他们俩只是承受幽灵比格尔的精神力攻击时昏过去了,身上倒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也可能是白榆着意保护了他们,才让这两个昏迷的猎人没有沦为虫族的盘中餐。   翠西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拳头,疲惫如潮水般一点点溢上她的面容:“谢谢。真是多亏您了,宁希小姐。”   已经出了机甲的白榆点点头,但眼睛还是一直望向虫巢的方向。   萧如流走过去,伸手掰正她的脑袋:“行了,别看了,没人跟你抢。其他团队的人要么被虫族进化的消息吓退,要么已经被诺兰收拾的没胆子再跟上来了。你的猎物跑不了,稍微放松一些,嗯?”说着,他刻意揉乱白榆脑门上的头发。   果然,下一秒白榆就像只被逆毛抚摸了一把的猫那样,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瞪着他,抬手开始整理自己的黑发。   “我会帮你盯着,不用担心。”说完,诺兰双手提着枪走向沙丘的高处。那干脆利落的架势仿佛会毙掉每一个胆敢靠近幽灵比格尔虫的人。   萧如流看着他的背影,抽了抽嘴角,问白榆:“情报署的监察官……都像他这样,‘雷厉风行’吗?”   “大概吧。”白榆模糊敷衍道。她也没见过几个监察官,或许其他人的手段会更曲折委婉些,但对于一个杀手退休后二次就业的监察官来说,诺兰已经相当有分寸了。   突然,白榆察觉到一股视线。她扭头一看,是戴着眼镜的虫族专家正双眼发亮地盯着她,有些瘦削的脸上清晰地流露出好奇的情绪。   “你好,你驾驶机甲的时候真有气势!”他先是一通赞扬,随后问道,“不过,刚才那个虫晶——”   “嗯?老师你说什么?”白榆一转身,望向萧如流,“酆明星的驻扎军已经到了吗?”不怪白榆转移话题的技术拙劣,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搪塞对方。她总不能说虫晶被她的精神体给吃了吧?拜托。她的精神体形态是个秘密,目前除了和她关系极为亲近的,没几个人知道。   “……你往那儿看看。”萧如流给她指了个方向,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艘军用飞船和几台白色飞行艇,“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就在这时,他们的通信频道中传出一阵小小的电流声。随后翠西走过来,道:“是驻扎军的长官在发送通知。”   “那就把他们的信号接进来呗。”   几秒后,频道内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   “您好,这里是酆明星驻扎军第三编队,收到警报前来清剿虫巢。我们预计将在三十分钟后对直径三千米内的沙漠进行轰炸攻击,请各位公民自觉撤离。如有需要,可向军方求援,我们会安排飞艇保障各位的安全转移。”   上来就是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他们确实很重视这件事。   “收到。”翠西对着通讯器说了一声,随后开始通知手下的人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顺便问一句。”说着,那个军官突然轻轻咳嗽两声,“宁希·伊尔洛小姐在吗?”   “在。”白榆应了一声。   “请你指定一个地点,我们会马上把幽灵比格尔的虫骸输送过去。虽然您主观上是为狩猎而来,但您确实为酆明星的虫族防治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稍后我们会将表彰信和奖章一起寄送给您。”   “……呃,谢谢?”   “再见。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说完,对方轻轻撂了通话。   翠西和她团队中的其他人都是一脸迷茫的表情:军部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因为白榆是今晚的英雄?还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凡?翠西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瞧瞧刚才那个军士说的道别语,什么“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们现在站在大沙漠里,不远处就是群魔乱舞的虫巢,头上的军用星船呼啦啦飞过,马上就会往下丢炸弹。这种氛围难道愉快地起来?这分明是那个军士不知道该用什么话结尾,只好找了句印象中贵族老爷们之间常用的问候语来套用……就跟人们寒暄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会把话题自然地引向天气一样。   翠西叹息一声,走到白榆身边,说道:“宁希小姐,这回我们就不收您的雇佣费了。”   白榆扭头看去,疑惑地挑眉:“为什么?”   “你救了我两个下属的命。”翠西抹了把脸,“来的路上,是你身边的那个诺兰先生解决了其他团队的追兵。幽灵比格尔虫更是你一个人击杀的,和我们无关。这回就当我们有缘分,帮有缘的朋友一个小忙,不收钱。”   白榆有些惊讶,随即笑道:“谢了,不过,没有你们的情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逮住目标——”说着,她想了想,“这样吧,情报费我还是按照市价结算给你,怎么样?”   翠西的眉眼瞬间舒展开了:“好。”   出沙漠的路上,白榆忽然想起自己还得找场地处理那只幽灵比格尔虫。翠西说他们在酆明星有一片长租的厂地,他们平时就在那里对狩猎来的虫族做简单处理,各种工具俱全。于是白榆就把那个地址发给了驻扎军。军部的人效率很快,白榆还没赶到那里,幽灵比格尔已经被打包送到那儿去了。   他们到达那儿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外面的天光隐隐发亮。翠西团队的人需要疗伤和休整,于是和白榆说一声就暂时离开了。但白榆没有休息的意思。   她看着那只巨大的、雪亮的比格尔虫,在一堆分解工具里挑选了合适的,对照着从资料库里搜出的比格尔虫三维解剖图开始“做苦力”。   没错,分解虫族的尸体完完全全可以视作一个力气活。比格尔虫的身体大多由坚硬的鳞片和硬甲包裹着,必须巧用它结构上的弱点进行分解。而且过程中还不能下手太粗糙,必须手稳心细……等全都分解完,即使是白榆也不禁额头冒汗。一旁的诺兰偶尔也会搭把手,不过也只是给她递递工具、帮她清理一下废物之类的。   萧如流则还是身形潇洒,绕着满地的雪白骨骼看来看去。他着重挑选最适合融入机甲骨架的那些,看上了就用记号笔在上面标数字。   “就这些了。”他拍拍手,说道。   白榆走过来瞧了眼,开始用精神力反复洗练那些虫骨上的杂质。   这是某些高等级材料在投入使用之前必须经历的一关,幽灵比格尔虫对这方面的需要尤甚。   处理完后,白榆把它们整理好,装进特制的运输箱里。   突然,她身后悄然飘出一片白色的影子。她下意识伸手一抓,抓住一条冰凉的尾巴,却瞬间又被它逃跑了。   萧如流笑眯眯地说道:“你的精神体跑出来了呢。”   白榆太阳穴顿时一跳。   只见浑身雪亮的白龙幼崽“嗷呜”一声冲到白榆面前,背后的翅膀扑闪扑闪,不断用脑袋拱她的脸。   “干嘛干嘛,冷静,冷静一点——你没发现这儿还有外人吗!”   白龙可不管这些。它甚至着急地频频用鼻尖去拱白榆的手掌,然后把自己的头往她的掌心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呼噜声。   白榆有些疑惑地伸手一摸,在它的脑袋上摸到了两个小小的凸点。   “你……长角了?”   白榆语气迟疑地说道。   “咿!”   白龙发出一声细长的啸叫作为回复。看得出它相当兴奋,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在闪光一样。   “嗯,厉害厉害。”白榆敷衍地答道,小龙似乎有些不满她不瘟不火的态度,但真么久以来白榆早锻炼出一手神乎其技的撸龙技巧,很快就把它哄得找不着北,“瞧你这出息……我那么多虫晶喂下去,你居然就只是冒了个角?把你喂大到底还需要多少虫晶啊?”   白龙眨眨眼,装作听不懂白榆在说什么。它用爪子拍拍自己日渐圆润的脸颊,满脸的无辜。   “算了。”白榆眼不见为净,把它揪起来放置到自己肩膀上,当挂宠,然后视线扫过面上带笑的萧如流和沉默是金的诺兰,道,“奇怪,你们怎么完全不惊讶啊?这可是龙诶!”   萧如流:“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诺兰:“以前见过类似的。”   “……”他们一人一句话把白榆堵的哑口无言。   诺兰知道她的身份不奇怪。但萧如流是怎么知道的呢?   白榆望向萧如流。   萧如流似乎对她的身世很了解。之前她就提出过类似的疑问,但被萧如流转移了话题。   这次,她非问出个答案不可。   或许连她自己都注意不到,当她起了“逼问萧如流”这个念头时,眼眸中就开始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燃烧着。   萧如流被她盯了一眼,感觉心脏都要冻结在胸膛里了。   “欸,有话好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老师啊!”萧如流连连摆手,态度不禁软了下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其实我反倒奇怪,我都已经把那本手札给你了,你居然没认出那些字迹吗?”   “认谁的字迹?你别忘了我走丢的时候才几岁。”   “你母亲难道什么书信都没留下?”这下反倒是萧如流明显愣了愣,随后喃喃自语道,“她可真是够谨慎的……”   白榆的眼皮一跳,轻轻吸口气。   “所以,你口中的‘恩师’,就是我母亲?她——”   她不是以美貌和艺术修养闻名帝都吗?   有关她的全部故事,不是都在那段被称作王室绯闻的爱情童话中吗?   ……她不是一个omega吗?   “你的母亲可不是个单纯的娇弱公主。”萧如流笑盈盈地道,随后,笑容里带了一丝忧郁,“她曾经是比我更加有天赋的机甲师。” 第六十二章   天赋。   作为萧氏家族的机甲师, 萧如流十分清楚“天赋”的重要性。   曾经,萧氏全族论资排辈不看出身,只看实力和天赋。这是为了培养年轻一代的竞争意识, 也是挽救逐渐衰弱的家族的方法。“能者居之”, 听起来很公正,也给萧氏家族带来了久违的辉煌振兴——但这个口号只传了两代,萧氏就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现在, 萧氏反而变得等级严明起来, 变成由本家决定一切、分支只能是本家附庸的局面。   但打破常理的人一直存在。   萧如流曾经就被视作能打破规则的人。   他的祖父和萧氏的家主是亲兄弟,原本也是接近萧氏权力中心的人物。但因为某个原因, 他的祖父做出了违逆家族的决定, 从此他祖父这支就被逐出了本家。   萧如流的双亲早逝, 亲戚们对他有很大的期望。他们惊叹于萧如流的天赋, 希望他的特殊能打动本家的人,让他们重归本家。或者只是接纳萧如流也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要萧如流往上走, 他们自然也能跟上。   最后,是萧家家主出面, 让萧如流进本家的学院读书。   但萧如流对死气沉沉的萧氏不感兴趣。在那里读书的两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两年。   那些人望向他的眼神或不屑, 或艳羡,或妒恨, 或算计,或谄媚。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是虚伪地让人想呕吐。   于是萧如流开始摆烂。从天才堕落为人人都瞧不起的吊车尾。   本家把他劝退,说“果然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分家上来的人品行就不端正, 根本无法融入本家的氛围”。   而他的亲戚们则一唱三叹地说:“现在家里很不容易,供不起你这种层次的机甲师,你想出头扬名只有在本家——以你的资质,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把脑袋削尖钻到萧氏的权力核心去,再提携提携亲戚,到时能让整个萧氏改朝换代也未可知。”当时,萧如流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笑出来。亲戚能感觉到自己被嘲讽了,有些生气,于是骂他生性骄横不明事理,简直烂泥扶不上墙,之前殚精竭虑为他辛苦谋划的恩情就算喂了狗,有胆子就切断联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管他。   那时候的萧如流只是个少年,虽然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但挂断通信的瞬间,他还是觉得有冰冷的风不断灌进他的骨头里。   最后,他收拾手上仅剩的一点资源去了前线战场。   他不信自己只有一条路走。要出头有千千万万条道路,去战场就是其中一条捷径。他可以快速提升经验、积累资本和名气。即使永远成不了世人眼中的“正统”又如何?厉害的民间机甲师也没少赚钱啊。   但是,偏偏就是在战场上,他遇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他的恩师,利维娜。   利维娜一开始是救了他一命,短暂的相处后,她把他强制扭送到萨兰军校来读书。   虽然两人的年龄差距不大,但利维娜在机甲上的造诣让他大开眼界。早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方鬼斧神工的技术就让萧如流怀疑到底谁才是传奇机甲大师的后裔。后来利维娜也没有撇下他不管,一直在暗中指导他。“恩师”这个头衔是萧如流擅自给对方安上的,利维娜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但在萧如流眼中,她比任何人都可敬。   “这故事是不是有什么bug?”白榆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在战场上遇见她啊!”   “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在扮演自己的同胞兄弟‘罗兰’。”   “……啊?”   “现在的陛下那时候还是个皇子。他年纪轻轻就被派遣到蛮荒战场,很多人都希望他死在那儿,但他每次都赢下来了。频繁使用精神力导致他积劳成疾,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回帝都星养伤,偏偏又有人提议让他去治理南面战场的混乱……所以他们俩就替换了身份,由利维娜去南边平乱。”   “…………”   白榆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双生子交换身份的戏码虽然不那么新鲜了,但他们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这也能换?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当时我发现真相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萧如流无奈地说道,“或许这就是精神力等级超3S的特殊能力吧,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性别。嗯,或许就跟你一样?你之前也一会儿像beta一会儿像Alpha的。”   白榆吸口气,冷冷说道:“我那是纯粹的腺体发育不良,谢谢。还有,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点跟我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萧如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按照我的设想,最好的情况是你自己辨认出来。这比我空口白话地说你母亲有多厉害要好一些吧。”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会为那份手札所惊艳。即使不知道手札的主人是谁,但白榆默认这一定出自某位机甲大师之手。   现在知道手札主人的真实身份后,除了惊艳之外,更添一丝震撼。   可她还是很介意互换身份这一点。   白榆:“利维娜和罗兰经常互换吗?”   萧如流:“我印象中只有那一次。毕竟他俩擅长的领域不同,就那一次也差点暴露。我听利维娜发信息来笑过,说她某次紧急行军的时候忘了束胸,结果给人留下了‘罗兰殿下胸肌无比发达’的印象。罗兰因为这个被迫天天在皇宫里做卧推、练哑铃和俯卧撑,就为了复出的时候不让别人评价他的胸肌退化太快。”   白榆噎了一下:“……就没人发现他们的精神力不一样吗?”   “他们是双生子,精神力也极为相似。我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例子,据说一些双生子之间还会有特殊感应,一个有强烈情绪波动,另一个也会感知到。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们这对双生子之间无疑是存在某种默契的,外人无法探知。”   白榆沉默很久。   她心中利维娜的形象已经被彻底刷新,从一个面孔模糊的皇室淑女,变成了天资卓绝的皇女。   前所未有的,她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探究利维娜真身的欲望。   *   白榆带着幽灵比格尔的虫骨回了帝都星。   回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虫骨融入机甲的骨架,而是问老公爵要她父亲房间的钥匙。   “亚欣的房间?”当这个久久未曾被提起的名字被叫出口的时候,老公爵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语气低下来,“哦,是的。我是该把钥匙给你……早该这么做的。”   白榆用钥匙打开那个一直被封着的房间。   房间里有种久不住人的寂静,因为老公爵偶尔会安排人来打扫的缘故,地上也只是浅浅地蒙了一层灰。   房间里有两面巨大的书架,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最高处即使是白榆也必须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白榆粗略地看了一眼,上面的书涉猎广泛,是以年代排序的,整理得非常清楚。   书桌上有本翻了一半的诗集,边上放着一沓厚厚的信纸。   现在很少有人会用写信这么老式的交流方式,即使是最老派的贵族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的效率低下和容易被损毁的脆弱性。但如果写的是情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榆的手略微顿了顿,开始一封一封地拆开来看。   那些信纸上的笔迹,和白榆在手札里见过的那封情诗有些相似,但已经完全不在乎书写的工整与美观了,那些字符要么以一种狂乱的姿态被撞碎,要么勉勉强强地拼凑在一起。   诗的主题也不再是“爱”,而是“恨”。   从激情燃烧的痛苦,到对死亡的无畏甚至是贪婪。   那些浓烈的情感从诗句中溢出,几乎要灼伤白榆的手。   她突然想起之前老公爵说过的话。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失去心爱omega的Alpha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有些人在沉默中逃避,尝试着遗忘,但也有些人会一直宣泄,直到生命被耗尽。   白榆抿着唇把那些信纸叠回原处。今天她想看的不是这些。   翻找半天,她忽然想到,虽然亚欣一直在给利维娜写信,但利维娜似乎没有回信过——如果他们要交流,用的应该是光脑才对。   亚欣随身的光脑已经消失不见,或许是被处理掉了,但书桌上还有个工作用的大屏终端。白榆花了点力气点亮它,不出意外,它要求白榆输入密码。   “……”   白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选择输入利维娜的生日。   错误。   输入亚欣的生日。   错误。   白榆尝试输入公爵府里这一辈包括上一辈所有人的生日,中途她还致电管家找了外援——结果还是错误。不过管家提供了一个信息。他听上任管家说,亚欣先生平时非常谨慎,密码这种东西经常会换。   白榆梗着脖子,输入自己的生日……还是错。   她知道这种撞运气的方式太傻了,可能他根本就是随手设定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日子呢?   突然,白榆像是想到了什么,略一犹豫,输入了一串数字。   确认。   屏幕上的锁一开,用户界面随着一片银色的流光逐渐显露出来。这时候白榆就知道她蒙对了。   她输入的日期,是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读到过的,利维娜决定带她去和亚欣碰头的日子。   也是利维娜遭遇事故身亡的日期。   屏幕的壁纸跳出来,是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儿正蹲在海岸边挖沙子。她盯着镜头露出一个老成的皱眉表情,但她的脸还有些婴儿肥,反倒显得十分童真滑稽。   ……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啊。   白榆一愣,指尖轻触光屏,发现照片不止一张,几乎就是一本相册。   她点开聊天软件,上面的记录倒是都保存着,白榆随意翻看了几条:   「11.14」   亚欣:“亲爱的,今天下雨了。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雨,我看着群山披上青灰色的纱,树叶疲倦的垂下。透过雾气朦胧的窗户,我的心像是被雨水浸透一样沉重——”   利维娜:自拍照X2,女儿的睡颜照X2。   「11.17」   亚欣:“亲爱的,我今天写了一首新诗。‘那震颤的红色火焰突然一闪而灭,那芳香曾经诱惑我历尽欢情。可瞬间,它以尖刺,将我辜负。我只能捂着僵硬的手指在冷风中呻吟,寂寞廖然如独立旷野——’”   利维娜:“我总结一下,就是你给玫瑰花浇水的时候被刺扎了是吧?”   亚欣:“是的。但是我马上想到了你。因为爱能止痛。”   利维娜:“……”   利维娜:“你别发癫。我过几天就带着宁希来见你。我们可以在一起过整个新年假期。”   十分钟后。   利维娜:“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亚欣:“稍等,亲爱的,我先去用热毛巾敷敷眼睛。”   看到这一段的白榆:“……”   她父母之间的相处方式,和她想象中一样画风清奇哈。   她的目光逐渐下落。接下来的十几天,或许是临近新年假期的缘故,两人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12.30日的午夜。   亚欣给利维娜发了几条信息,但没有收到回音。   “新年快乐。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们了——”   “我爱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第六十三章   不得不说。白榆被这些聊天记录刀的有些抑郁。   她低垂着眼睑, 把能查看的记录翻完,心脏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酸酸涨涨的。   她关闭那台光脑, 静默地坐在椅子上, 一只手将膝上的衣料抓出浅浅的痕迹。大约七八分钟后,她转身走出那个房间。   管家就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的时候,他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问道:“宁希小姐, 你还好吗?”   “嗯?我没什么不好的。”   “公爵大人说,今后这把钥匙就由您来保管, 您随时可以来这边。”管家低声道, 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   白榆一愣, 有些哭笑不得地把钥匙递出去:“没必要, 钥匙还是存在爷爷那边吧。”   其实,对于利维娜和亚欣, 她算不上有多思念, 最多的情绪大概就是遗憾吧。   他们对于她而言是由模糊记忆和各种想象构建出来的人。但老公爵就不一样,亚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是他真正的至亲。   老公爵应该比她更需要这些东西的慰藉。   白榆把钥匙还了回去, 从此没再进那个房间。   她的假期已经不剩几天了,必须抓紧时间把机甲的骨架全都搭建好。万幸的是公爵府邸里就有几个制造间——虽然平时是由老公爵雇佣的机甲师使用, 但基本配置都有,白榆就在那儿完成了虫骨的融合。   期间, 阿诺德来就近围观过。她来的时候白榆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看着她手中火花带闪电、干活十分麻利的样子,阿诺德有些好奇地道:“你的机甲大概什么时候能成型?”   “快了吧, 等我把部件都装上去。”   阿诺德看了眼已经初具雏形的机甲,问:“那个幽灵比格尔到底有哪里特殊的, 值得你亲自到酆明星去一趟?”   白榆也没多解释,把一个黑色的遮光眼镜递给他。阿诺德好奇地拿起眼镜一看,才发现那架机甲的灰色骨架上居然在闪烁着点点微光,像是寒星镶嵌在里面一样。   “这就是它的特殊结构。”白榆说道,“坚固,耐用,柔韧度强,这些都是优点。”   阿诺德抓重点的素养很优秀:“也就是说,这台机甲会比一般的机甲扛揍?”   白榆:“……差不多。”   把准备好的部件装上去之后,白榆把她之前研究的新型感应系统也移植上去,然后开始了试驾。   试驾的时候,机甲身后会插满很多管子,用以收集机体的数据和捕捉bug。最后初轮试驾一切正常,系统也没有出现故障,但白榆却对着收集到的数据表陷入沉思。   数据显示,这台机甲的传感性与敏捷性都被白榆拉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数据,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但随之凸显出的问题是,它的动力效能略显不足,运转的时候会产生非常短暂的“延迟”。   所以下一步要改进动能,再试一遍。   白榆挠了挠头,打开光脑的全息投影,开始重新设计。   她一研究起来就进入沉浸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盯着自己的机甲,甚至连续好几天三餐都是在制造间吃的。   直到某天深夜,她捧着杯热可可像只猫一样缩在座椅上,忽然看见窗外飘过什么白蒙蒙的东西。   她打开窗户,探出手去,细小的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融化成一点湿意。   白榆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轮苍白的月亮,后知后觉地发现帝都已经开始下雪——   很快又要到新的一年了。   白榆抿抿唇,关好窗户,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小小的书。   那是亚欣发表过的诗集。   当然,为了避嫌,这个诗集里剔除了所有他为爱发疯的内容。   她也不知道自己翻看这些过去的诗集是干什么,或许是纯粹想了解年轻时亚欣都在想些什么吧。   她随手翻开一页,视线停留在三行诗句上。这首诗的标题叫做“成长”。   “种子不思念雨水,   它们只入睡,   梦醒后就成了树。”   *   新年夜马上到来,贵族们陷入繁忙的准备之中。   为了去皇宫参加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会。   这是一年中皇宫唯一一次向所有人开放的时刻。排得上号的大小贵族、名流富商、各行业的翘楚,都会被邀请至皇宫中聚会,和皇帝共享晚餐,静待新年夜。等十二点过后,由皇帝和一些重要官员发表新年致辞。   这种场合老公爵肯定是要去的,而且还要坐在皇帝身边。厄尔西作为军团长也要加入致辞行列,和军部的人坐在一起。至于白榆和阿诺德,坐在礼仪官安排的席位上就好。   于是又到了白榆熟悉的环节:准备一身参加宴会的行头。   坏消息:之前定制的礼服因为她长身体的缘故,都不太合身了。   好消息:因为她已经入学萨兰军校,是半只脚踏入军部的人,所以服饰不能花哨夺目,务必简洁大方。省去许多无用的花边装饰和首饰,穿扮起来也更简单。   白榆觉得,如果她再穿成柔弱小白花的模样,她舅舅怕是会当场把她的头给拧下来——但她现在已经完全不适合那类装扮了。   见过身高一米八五、目光凛冽、一眼过去气势压倒一片的小白花吗?   没见过吧。   白榆望着镜中挺拔的倒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有些迟疑地问老公爵:“您说,我是不是该把脸给遮住?”   “有什么可遮的?你不是已经接受过机甲师协会的公开采访了吗?”老公爵笑道,“何况,在皇宫参加完新年宴会之后,我们自己家里也要举办庆祝宴会。届时会有很多客人到场。你总不能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吧?”   在新年,贵族们会按照惯例举办一波接一波的社交宴会。今天是这个家族请客,明天是那个家族做东。以伊尔洛家族的名誉,来拜访的绝不会少。   白榆突然陷入某种危机感。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   “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大方面对。有陛下在场,即使他们看出什么,也没人敢非议你的身份。”说着,老公爵拍了拍她的脑袋。   话虽如此,但白榆还是决定采用一些作弊的小手段。   利用她的精神力来隐匿自己。   精神力能够做到的事有很多,比如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又比如在自己身上罩一层降低存在感的膜,让别人下意识忽略她。   白榆的计划就是安安静静地混在参加新年宴会的贵族之中,美美吃完一顿饭,过午夜之后回家睡觉。   新年夜这天,夜空晴朗。黑夜的色彩再浓重,也要给灯火辉煌的宫殿让步。   举办新年宴会的宫殿名叫“塔利亚宫”,在帝国语中名为“鲜花盛开”。   宫殿的最高楼有有一座巨大的玻璃穹顶,透过穹顶可以看到星光闪烁的夜空。那里是宫殿的空中花园,栽培着各种名贵鲜花和珍稀植物,芳香的气息弥漫,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宴会的主会场在一楼,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浓郁的奢华气息。灯光从每一个彩窗中透出,照亮整个宫殿的影子。   其实每过几年,举行新年宴会的宫殿都会换。不过换来换去,都要符合三个特征:够大,够贵,够亮。只有这种宫殿才能彰显出帝国的繁荣昌盛。   白榆跟着老公爵他们一起踏入宫殿,悠扬的乐曲和喧嚣的人声顿时包围住他们。   负责接待宾客的侍者为老公爵唱名。   侍者话音刚落,以伊尔洛家族为中心、附近的一圈都成了人们自觉噤声的静默地带。   那些衣着华贵的人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老公爵身上。觉得自己可能会挡住公爵行进路线的人退至一旁,恭敬地低下头。   这些人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喜欢盯着伊尔洛家族猛瞧,在距离拉近的时候,却一点也不敢和老公爵对上视线,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下来。   白榆突然觉得,她用精神力削弱存在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精神力屏蔽的作用是让人“下意识”忽略她——但如果那些人一开始就在有意识地捕捉她的身影呢?到最后,该看见她的人还是会看见。   没走几步,她就已经听见几句低低的絮语了:   “伊尔洛家有个新露面的Alpha……”   “为什么她长得和陛下那么像?”   “是返祖?伊尔洛家以前和艾诺里家族有姻亲关系吗?”   艾诺里家族是罗兰和利维亚的母族。   这些人不敢猜测白榆和皇帝的关系,只敢往皇帝的母族上找线索了。   好在,即使是这样的臆测也没几个人敢宣之于口。白榆多走几步,这些议论就渐渐消失了。   “宁希,那我和厄尔西就先走那边了。”领路的侍者说他们要分开走,从不同的门进去,“你和阿诺德呆在一起,如果有什么寒暄的环节,就由阿诺德带着你认人吧。”   “是,祖父。”阿诺德恭敬地应下,他穿着一身类军服的华丽装束,金发在灯光下熠熠闪光,看起来精神极了。在抬头的瞬间,他俏皮地对着白榆眨眨眼,意思是:“那些人名我哪里就记得全?咱们一会儿随便认认得了。”   白榆忍着笑,目送老公爵和厄尔西离开。   他们俩一走,阿诺德就跟松了弦一样。他走到白榆身边,道:“走吧,他们每年安排席位的规律大同小异,我基本知道咱们会被分在哪儿……”他正要拉着白榆离开,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礼仪官,朝着他们做了个一丝不苟的问安礼节,然后说:   “很抱歉,两位的席位不在一处。宁希小姐,请您跟我走。”   “我们的席位不在一起?”白榆说,“那我该坐哪里?”   礼仪官说:“您该坐在陛下右手边的第一个席位。”   宴席上皇帝是单独坐一侧的,他的两手边排着的都是大臣。   “右手第一……”阿诺德一惊,明蓝色的眼睛有些迟疑地望向白榆,“那不是皇储位吗?”   “这位少爷慎言。”礼仪官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还没有立皇储,哪来所谓的‘皇储位’呢?陛下只是想和宁希小姐坐得近一些而已。”   没有皇储,那个位置就不叫皇储位了是吧?好一个偷换概念。   白榆顿时无语住了。 第六十四章   白榆选择了逃跑。   罗兰可以设陷阱“暗算”她, 她当然也有属于权利鸽掉这场荒唐的宴会。反正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宴会没她也会照常运转。   甩掉那些礼仪官的围追堵截非常简单,她只要不悦地皱起眉, 用那双和皇帝极为相似的眼睛无情地扫他们一眼, 他们就钉在原地不敢动了。   她选择去顶层的空中花园透透气。   虽然前几天刚下过雪,但这整个花园都是温室培养的,里面种满了各种鲜花和绿植, 人一走进去, 就会被隐隐浮动的香气包裹住。花园的路径蜿蜒曲折,中央有一座白色的、高高的喷泉, 水流从戴着花环的女神塑像中喷涌而出, 形成一帘水幕。灯光透过晶莹剔透的水幕, 折射出绚烂的彩光。   白榆想绕着喷泉看看。还没走几步, 却发现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银白色的军装制服,像是身披霜雪一样。黑色的皮带束腰, 同色的皮质长靴包裹着小腿, 胸前的徽章和肩部垂落下来的金穗熠熠生辉。   从白榆的视角,正好可以看见他那张过分俊美的侧脸, 以及那双如翠绿湖水般的眼睛。   坦白说, 虽然白榆已经见过不少相貌条件优越的人,但像他这样好看到超出常规的还是很罕见。白榆甚至能想象到, 就算他坐进那个金碧辉煌、衣香鬓影里的宴会厅里,人们还是会在第一时间把视线投向他那里。   这样的人, 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白榆轻轻笑了一声。   “楚锡上校。真巧,又见面了。”   对方微愣, 表情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丢了一块碎石那样顿生波澜。   但这样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他抬眸朝着白榆露出一个不算太真心的微笑:“宁希·伊尔洛小姐。”   “那天见面之后, 你调查过我?”   “不必我刻意调查。小姐你出手阔绰,身边又有公爵阁下保驾护航,只要不是太蠢的人,稍稍一猜也能猜出你的身份。”   “我记得那是一场匿名拍卖吧?就算是军部的人,也不会刻意通知你拍走虫晶的人姓伊尔洛。”白榆笑眯眯地说,“你和我在拍卖场聊天的时候,拍卖场的灯光太暗,你分明没有认出我和我祖父。后来,你勉强看清我了——是不是吓了一跳?我和我舅舅长得很像吧。后来你调查出我的身份,有没有后悔和我搭话呢?”   那个拍卖会的场所和歌剧院有些相似,座位是围绕着舞台呈弧形排列的。因为视角的问题,如果白榆不扭头去看邻座的人,邻座最多只能看个模糊的侧影。   后来,因为拍卖的时候这人话有些多,白榆就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开口。   得知他是军团的指挥之后,白榆基本也猜到他闭嘴的原因了:因为她和罗兰长得太像,这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军团指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踢到铁板了。   然而,面对白榆近乎直白的奚落,楚锡伸手抖了抖自己的军装斗篷,然后淡然地笑道:“好吧,请允许我为那些多余的话道歉。不过,那天在拍卖场里,我的存在原本就无足轻重,不是吗?从结果来看,最好的材料得到了最好的主人;我相信那笔钱您也花的相当满意……那这一切就是合乎正轨的。”   “是合乎正轨。”白榆脸上的微笑不变,“但楚锡上校身为军团指挥,那么重要的宴会开场在即,你却还在花园里闲逛,看样子是直接打算缺席。这种行为是否又能被称作‘正轨’呢?”   “……”楚锡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许多。   “我只是不习惯那样的场合。”楚锡动作轻缓地扭头,漂亮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发光的星尘,“我是平民出身的Alpha,却爬上军团指挥的位置,多的是人在等着挑我的刺。与其和他们虚与委蛇,倒不如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躲清闲……团里的副指挥会顶替我的位置,我并不是必须出场的角色。”   白榆凝视他半天。短暂的沉默后,她道:“……你刚才是在向我卖惨吗?”   楚锡:“……”   楚锡刻意营造的气氛进一步瓦解了。   “我不是很吃这套,楚锡上校。”白榆散漫地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望向漂亮的喷泉,感受着面上袭来的冰凉水雾,“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不如拿出一点实惠来。”   这完全超出楚锡的预料。   他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白榆,挑眉道:“绕了那么多圈子,你只是想和我要钱?”   “不是你自己说的‘抱歉’吗?想道歉总要展示一点诚意吧。”   “很可惜,拍卖虫晶所得的收益是归属于军团的,我个人无权挪用。”   “你在想什么?当然是你自己掏腰包来安慰我啊。那些话是你自己说的,由你承担后续的补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于是他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那个笑容有些凉薄。   “那您说,要多少才够呢?”   “意思意思就行,主要看一个诚意。”白榆大度地挥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要少了不解气,要多了……说真的她也不太好意思。让对方看着给是最合适的了。   “真奇怪。”楚锡垂眸盯着白榆,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穿透似的,“你明明是眼下唯一的皇亲,最可能获取继承权的Alpha。只要勾勾手,皇室宝库里堆积如山的资源唾手可得……”   他忽然眨了眨眼,睫毛像是轻柔舞动的蝴蝶,但声音却透着一丝凉意。   “我刚刚收到消息,陛下命人把他右手侧的第一个席位空出来,却没有在席位表上公开名字。我想,现在从那个宴会上逃出来躲懒的人不止我一个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明你是Alpha,为什么身上一点信息素的味道都没有?”   “?”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白榆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看你也没有贴抑制贴。”楚锡说道,“你至少应该贴一个装装样子的——没有任何一个Alpha会像你一样,明明没有使用任何去味物品,身上却一点信息素都没有。这太反常了。”   “腺体发育异常?”楚锡站直了身体,那双浓绿的双眼中神色难辨,“所以你才不愿意坐到陛下身边去?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个问题?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些精神等级高的Alpha们鼻子很灵。”   白榆:“…………”   翻译一下,楚锡这话的意思就是:“原来你阳萎,不想继承那个人人都垂涎的位置只是因为你阳萎,不想去参加宴席也是因为你阳萎。”   啊啊啊烦死了!   她只是没有信息素又不是真的不行!她真的好烦这种把信息素和Alpha的“能力”联系在一起的社会文化啊!   白榆冷下脸道:“这不关你的事。”   “我可以为你保守秘密。”楚锡笑得像只逮到小老鼠的猫,“只要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怎么样?”   “呵呵。”白榆从长椅上下来,双手抱臂道,“你休想。”   说着,她转身就走。   楚锡:“你要去哪里?”   白榆:“去坐我舅舅身边啊。然后顺便告诉他,有人明明进了皇宫,却在花园里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不知道是嫌皇宫的宴席太寒酸,还是觉得要给皇帝行礼庆贺太麻烦呢——”   “停下!”   突然,白榆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紧紧拽住。   “你急了?”白榆脸上带着得逞的微笑扭头,视线内划过一双淬着寒意的锋利眼眸。她顿时有些奇怪:就算她向舅舅告状,最多也就是治楚锡一个态度散漫的罪而已,为什么他的表情却像是碰见了一个秉性恶劣的强盗一样?   刚想问些什么,但她的头却重重地砸到了对方的鼻梁。两人都在那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嘶……你有病啊?突然那么用力干嘛?”   “……”楚锡单手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   突然,空中花园的门被人打开。是礼仪官。   被灌进来的冷风一吹,白榆顿时清醒不少。   “宁希小姐。”礼仪官站在原地,恭敬地对白榆行礼,“请问您休息得如何?”   白榆:“嗯?”   “宴会的宾客们都在等着您。”礼仪官侧身,道,“只要您到场,宴会就能马上开始。”   ……所以这么半天过去了,宴会根本没开始?罗兰让所有人都等着她一个?   疯子!   白榆暗骂一声,冷着脸收拾自己的衣领。在楚锡幽冷的目光中,白榆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向了花园的出口。   楚锡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   他有绝对不能参加宴会的理由。   罗兰·泽塔,是精神力超过3S级的怪物。楚锡无法确定自己的精神力与之相比如何,但他下意识觉得,他用精神力伪装自己的招数无法骗过这位的“暴君”的法眼。他只能尽量避免和对方的近距离接触。   只是……   他抬眼,看着不情不愿地跟着礼仪官下楼的少女突然微微转过头来。   楚锡皱眉,顿时心生警戒——   只见少女张嘴对他做了个口型。   四个字:   “记得打钱。”   “…………” 第六十五章   楚锡目送白榆离开后,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似乎从今夜碰见她开始,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楚锡一生很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他要隐藏的弱点是唯一的,却也是足以致命的。而且要死不死, 他在拍卖会上随口交流过的拍卖者居然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白榆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 跟皇帝告个状,他被降职还算是轻的,怕就怕原本不怎么注意他的皇帝突然单独召见他……   罗兰·泽塔的暴君之名在楚锡看来是言不符实的。对于军人来说, 这完全是位理想的君主。罗兰强大, 聪明,赏罚分明。但这位陛下无疑是个冷心冷性的人。他的权力和军队紧密联系在一起, 但他却不像从前的那些皇帝那样拉拢将领或是派人监视他们, 皇帝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除了军务之外很少过问其他事, 可以堪称性格孤僻。   然而,就是这样的陛下, 不惜让整个宴会厅中的人都等着, 也要让白榆坐到他身边的位置去。   皇帝的心意昭然若揭。   而得到如此高规格偏宠的继承人,毫无疑问的, 肯定在皇帝那里掌握极高的话语权。   而他偏偏就把人“得罪”了。   早知道还不如别说那些有的士没的, 坦率地道歉,然后双手捧上自己账户里所有的存款贿赂她。   可现实问题是, 对方看着又不单纯像是贪财好赂的人。面对皇帝的召唤,她甚至还拖拖拉拉的, 明显不是很想坐上那个“皇储位”。皇帝的命令她都敢推三阻四,明显是个任性的人——刚才让他展示歉意估计也是一样的道理。她在强迫他低头。至于头该怎么低、该摆的有多低, 她又不明示。仿佛这件事能不能翻篇只看她的心情。   是觉得为难他很有趣么?   楚锡自己也算不上什么良善人。但他一贯不希望自己被置于被动的位置上。   楚锡眼眸低垂,双眼似两潭粼粼发光的绿水。   忽然, 他的光脑亮起来。   楚锡接了通话,空中传来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是团里的副指挥梵修:“楚锡,你真的不出席啊?我们可是要和陛下举杯庆贺的,你来了说不定能在陛下那里混个脸熟,以后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啊!”   “肤浅。”楚锡犀利地道。   “怎么能说我肤浅呢?先不说你一身本事,凭你那张脸,就算是流浪到天桥底下好赖也能混上个四菜一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其实梵修说的也有道理。”另一个清润低缓的声音响起,是他们的军团长梅维尔,“现在宴会还没开始,你还有时间赶过来。”   “没时间了。”楚锡的语气轻飘飘的,让人分辨不出喜怒,“缺席的那位已经往宴会厅去了。”   “嗯?哪个缺席的?难道是……”   “一会儿你们就能看见了。”   说完,楚锡挂断通讯,往花园的另一处休息点走去。   宴会厅内,梵修小心翼翼地摁灭光脑,目光好奇地朝着长桌的另一端看去。   “谁马上要来?是那位神秘的继承人吗?”他出声问道。   “大概吧。”一旁的梅维尔穿着气势逼人的军装,目不斜视,雍容沉静。   “团长,这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事?”   梅维尔出身于声名显赫的勋爵家族,是他们之中消息最灵通的。   “一些贵族圈内早就已经传开的臆测罢了。只是现在离猜测成真又近了一步。”   咔哒。   宴会厅的大门打开。   灯光明亮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一处。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昏暗之地迈步进来,脸被宴会厅内白昼般的灯光照亮。   所有看清她相貌的人都下意识一愣,随后暗暗惊叹:   像,实在是太像了。   她长得和坐在主位上的罗兰极为相似,但罗兰的五官锋锐,而她的眉毛和眼睛却更柔和一些。眸光转动的时候,气息干净至极,却潋滟着一种温雅难言的多情。   所有人都在白榆身上看到皇帝的影子,老公爵却从她身上隐隐寻找着亚欣的影子。   她和亚欣一样,单纯,理想主义,心地柔软……   就在老公爵怔愣的瞬间,少女顶着所有人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目光,对着皇帝做了个标准但是又略显敷衍的问安礼,然后二话不说地坐到了皇帝右手边最近的位置。也是中央区域唯一一个空着的席位。   下一秒,她抬起头,薄薄的眼皮下是两颗琉璃珠子般的眼瞳。她没有摆出阴沉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坐着,却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现在人到齐了。”皇帝看起来心情很好,几个比较熟悉皇帝的大臣敏锐地察觉到了,“开席吧。”   桌边的人们动了起来。他们面前的食物有些凉了,但也不影响其美味。何况皇宫的宴席最出名的是酒。毕竟陛下还有一半血脉出自全国有名的酒商艾诺里家族,宴席的酒水都是由他们包办的。不保证原料的昂贵新奇,但保证好喝。   几个大臣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与周围的人寒暄。这种场合人多口杂,他们肯定不会讨论任何与政务有关的事,顶多聊些无关痛痒的趣闻逸事。他们使用刀叉、举起酒杯的动作不停,但大脑却已经开始疯狂运转: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准备公开立继承人了吗?可是为什么之前一点铺垫都没有?就这样当众宣布下任储君是谁难道不会太儿戏了吗?明天早上各大媒体都要爆炸了吧。   皇宫里的新年宴会是有人摄影跟拍的,不过不是直播,而是经历剪辑审查之后才会发出去。   他们要等到午夜钟声响起,皇帝做新年致辞,随后大家一起举杯庆贺,最后才是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   坐在皇帝身边的白榆就当自己是个小聋瞎,专心致志地对付餐盘里的食物。随着美味到极致的食物逐渐下肚,她心里的那点火气也渐渐消散了。   “试试看?”皇帝推过来一个酒杯,“这就是你上次喝过说好喝的那个。”   之前他们一起去惠穹星度假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当地的酒神节评选。白榆尝遍那些风味不同的酒后,十分艰难地选出了最喜欢的一种,然后皇帝就暗箱操作让它的酿造人当选了今年的“酒王”。   白榆接过杯子嗅了嗅,抿一口,果然是那个令人心醉的味道。   她顿时享受地微微眯起眼。   就在这时,甥舅俩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   罗兰和白榆同时抬头,发现军团长那席里正有一个人皱着眉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银色眼眸里像是覆盖着一层霜冻。   是厄尔西。他满脸写着不赞同,似乎是反对皇帝给白榆喝酒。   一旁的老公爵倒是安安静静的,甚至和那些大臣有些像,都是心不在焉。   “……”白榆默默把酒杯推远。   “你就这么怕他?”罗兰挑眉,似乎下一秒就敢治厄尔西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免得他唠叨而已。”白榆吐槽道,“你不知道厄尔西有多敏感。”   “那算了,过几天我送两瓶到你们学校。”   “……其实我也不是很爱喝酒的,舅舅。做机甲师得手稳。”   “我知道。”只是白榆明确表示过喜欢的东西不多,罗兰只想尽自己的一切满足她,“反正冬季还没过去,你可以煮了和朋友们一起喝。”   三言两语之间,白榆对突发奇招的罗兰一点怨气都生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午夜的钟声敲响。   人群的喧哗声逐渐大起来。但顾忌到这是在皇宫中,大多数人都很守礼仪,除了几个贪杯喝醉的在大声嚷嚷、很快被侍者劝下去休息之外,宴会厅内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热闹。   “叮。”礼仪官持着小汤匙在金杯上敲击两下,长桌顿时安静下来。   皇帝站起来,开始做新年致辞。   其实他每年的致辞都大同小异。不过和前代皇帝一说就四十分钟的演讲风格不同,他的新年致辞简明精炼,基本都不超过十分钟。   “……在这个新年,我还要和所有人分享一件值得欢庆的事。”罗兰突然开始了一个新话题,所有人的精神随之一紧,“我的外甥女,承袭了皇室与公爵血脉的高贵者,宁希。我在此以皇帝的名义,庆贺她的回归。”   “从今天开始,她将继承她母亲利维娜·泽塔的封地。”   一直憋着口气的白榆和大臣们稍稍放松了一下。   原来不是继立储君,只是处理一下亲戚的遗产问题啊。   白榆能继承她母亲的封地,意味着她从一个小有积蓄的屯屯鼠升阶为拥有土地的一方大贵族了。这简直是质的飞跃啊。   然而,下一刻,皇帝却又添了一句:   “同时,让我们举杯共庆,为帝国新生的,唯一的皇女!”   “…………”   宴会厅顿时炸锅了。   皇女?一般只有皇帝的亲生儿女才会取这样的称谓。听说直接过立亲戚做储君的,没听说过收亲戚当女儿的。   而且她还是“唯一的皇女”——陛下在暗示什么?唯一的皇女和皇储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虽然大臣们非常惊讶,但他们总不能把已经举杯的皇帝给晾着。之前已经有预感的贵族们最先调整好表情,笑着站起来共同举杯。   “为新生的皇女殿下!”   “皇女殿下万岁!”   几道呼声响起,然后就像病毒一样在广阔的宴会厅中传播开。人们兴高采烈地欢呼着,震耳欲聋,几乎让白榆有一种略带眩晕的恍惚感——   她早该知道舅舅不安好心! 第六十六章   “——为新生的皇女殿下干杯!”   新年伊始, 各大新闻网站的工作人员们都在疯狂加班。   皇帝的新年致辞全网放送之后,像是往滚热的油里倒了一泼水那样,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室的官方推送网站在半天内瘫痪了三次, 同时在线观看人数超越了三千五百万人。此外, 还有各个新闻频道转载的视频,下面密密麻麻的滚动评论也从未停歇。   “我嘞个大草,我嘞个大草。”   “我们到底是过了个新年还是穿越了异世界啊?”   “我错过了什么?陛下单身那么多年, 突然冒出来一个皇女?哦, 是外甥女啊,那没事——不对, 还是出大事了啊!”   “嗷嗷嗷为皇女殿下干杯!”   “我记得利维娜公主没结过婚吧。那这位皇女是非婚生子?”   “已经无所谓了。陛下亲口称她为‘继承了皇室血脉和公爵血脉的高贵者’, 她肯定是利维娜公主和亚欣先生的孩子。天哪, 我当年磕生磕死的CP居然还有售后?他们孩子都这么大了?所以那些绯闻也不仅仅是绯闻?……不行, 我得缓缓。我要晕过去了……”   人们立时对这个新出炉的皇女感到疯狂的好奇。但宁希·伊尔洛此前太过低调,他们能扒的资料只有新年宴会的视频和她之前接受机甲协会采访时的视频。   机甲协会的那段采访就不说了, 记者从写采访稿的时候就很谨慎, 没有任何黑历史……视频里的她看起来温和谦逊,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看完视频之后留评:   “皇女说得好!虽然技术讲解部分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皇女牛掰!”   “我的错觉吗?为什么皇女的脸在镜头里会发光啊?我看新年宴会上拍的视频也不至于这样……”   机甲协会官方火速发表声明, 是他们擅自给皇女的采访视频加了滤镜,但是他们的工作人员对这种后期处理不太熟练, 所以搞得有点夸张了。   “还真是……机甲协会之前的采访放的几乎都是原镜头。”   “我稍微截了一下对比图。[图片][图片]。你们看,我真的笑死。看看前几期的采访, 都是自然光环境,那些机甲大师的黑眼圈、稀疏的发际线甚至脸上熬夜熬出来的痘痘都清晰可见。结果到皇女的采访, 她就像整个人被圣光笼罩一样,连眉毛都在发光。机甲协会这聘请的什么鬼才后期, 要么就不做,一做就做成这样是吗?我真的笑吐了。”   于是,这个视频转眼间又为星网贡献了两个热度词条:   “关爱肾虚机甲师”。   “三毛钱后期?皇女的命也是命”。   这时,一个叫“铁血皇女推”的网友冒出来评论:   “来看看,新年宴会直出,这才是皇女真正的样子。[图片][图片][图片]比那个三毛钱后期做的要好看多了。”   这位网友截图有一手,几乎捕捉到了视频中最清晰的几帧。第一张,是镜头扫到皇女在低头喝酒,她微微眯起眼,隐隐勾着唇角;第二张,是皇帝在做新年致辞的时候,皇女表面上支着胳臂侧耳聆听,背地里却悄悄把桌上最后一小块欧培拉蛋糕偷进自己盘子里;第三张,是众人高呼“皇女陛下万岁”的时候,她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迷茫且懵圈地微微睁大眼睛。   她哪里都和皇帝相似,只是那双清透的眼睛格外不同,看着甚至有几分无辜感。   大家看完后沉默了片刻,有人忍不住疑惑道:   “怎么感觉她被吓了一跳啊?”   “呃,是陛下突然宣布她的身份,太惊喜了?”   “是那些人喊的太大声了吧。”   虽然皇室的基因强大,网友们看着新出炉的皇女十分眼熟,但她和陛下在整体气质上还是有鲜明的差别。   总体来说,皇女更加讨喜一些。   平时没人敢非议皇室,但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又是热闹的新年假期,皇女的出现正式成为帝国民众们口中的热度话题。   白榆其实也一直在状况外。   昨晚,罗兰宣布她的皇女身份之后,她惊讶之余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压惊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她无视厄尔西灼人的视线,直到自己喝的晕晕乎乎了才停下。   第二天,她是在公爵府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的。   她顶着宿醉的脑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正好,手边的光脑突然轻轻震动了一声。   白榆微愣,有些迟钝地点开光屏,顿时跳出许多条信息来。   之前就知情的阿尔弗,艾丽,琳小姐、宁迦……还有她不知情的同学们。   江魏:……皇女殿下,请原谅我之前让您刷碗。以后宿舍的碗都由我承包了。   谢利:榆啊,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钟离乐:你……你……快接通讯电话!   白榆快速地看过去,恹恹地随手回复两句,就说自己才刚睡醒。   在那一堆表达惊讶或是向她贺喜的信息里,白榆甚至还看见了亚布里奇的消息。不过她没和亚布里奇加好友,对方是通过网店的私聊联系上她的。亚布里奇只给她发了一个短行,五个字:   “学妹NB啊!”   白榆:“…………”   白榆沉默了一下,回复道:“谢谢夸奖。”   亚布里奇居然秒回:“学妹,啊不对,皇女殿下?咱们加个好友呗。”   白榆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就见对方说道:“难怪之前诺兰哥陪你一起狩猎星虫去了,原来你就是他的上司?”   白榆:“怎么说?你猜到的?”   亚布里奇:“这新年假期才第一天呢,诺兰哥昨天还在跟我们过节,今天就说上头有任务要他赶回帝都。应该是你的身份曝光,他要回来保护你吧。”   “……”   这么看罗兰可真是缺德,居然都不提前知会一声。不过,罗兰连她都没商量,肯定也没有提前告诉其他人。   白榆轻轻吸口气,下床去洗漱,然后联系管家:   “帮我安排车,我要去皇宫。”   *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进入皇宫,但她已经对皇宫的格局有了大致了解。   她现在是皇女,进入皇宫就是回家。卫兵们不再审查她的身份,侍从们也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开口问:   “陛下在哪里?”   “陛下在准备和内阁议事。”   “那我该去哪里等他?”   “陛下说,他会等你。”   “?”白榆轻轻咳嗽一声,“他猜到我会来?”   侍从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表情:“其实内阁大臣们一直没走。陛下似乎昨夜就打算在宴席结束之后让您和内阁会面,没想到您喝醉了。”   白榆沉默。   昨晚上她只是有些不清醒罢了。   皇帝和内阁的议事内容都是机密,不能泄露,所以会议在宫殿深处的密室中举行。   白榆走进去的时候,密室内几个大臣议政的动静戛然而止。十数双眼睛沉默地望向了她——   内阁的规模相当精简,只有二十人左右,但他们个个都担任着举足轻重的职位。   听说,在罗兰杀光皇室宗亲之前,帝国还有个影响力极大的元老院,里面聚集了许多大贵族。   ……虽然现在整个内阁都在无声地凝视着白榆,但白榆几乎要对这些视线免疫了。毕竟昨晚她刚刚经历过万众瞩目的滋味,这些大臣们带着思虑的打量根本不算什么。   “来我这里坐。”皇帝的声音温和到令人害怕。   白榆直到现在不是质问她舅舅的好时机,于是乖顺地坐下,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继续吧。”   皇帝一声令下,刚才正在发言的两个大臣开始继续。白榆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上议院领袖和国防大臣在争论军部改制的问题。   原本,上议院的领袖应该是掌玺大臣。但掌玺大臣此前因为对皇帝不敬被抄了全家,目前由一个出身世袭侯爵的大贵族顶替。   上议院领袖是个年迈的男A。而国防大臣是个外表冷峻、言语精明的中年女A。他们一个穿着款式颇为保守的贵族礼服,一个穿着简洁干练的黑色西装,从外表看来就不大对付。   从发言来看,国防大臣是全力支持军部改制的。   这次改制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压缩编制,但只削减非战斗岗位,减少大约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军官数量;第二是改革军事院校,把落后的军校革新,将现有的军校适当合并,集中资源进行士兵培育;第三是军团高层的变动,将一部分军团长的管理建设职能分割出来,交由联合机构统辖。   国防大臣语言逻辑清晰,力陈改制的种种好处。而上议院领袖的中心思想就是:他不同意。   “我觉得军部没有任何改制的必要。”他脸色硬的像块发灰的石头,“为什么要缩减军官的数量?是帝国的财政支撑不住了吗?还有军校的合并更是无稽之谈,九大军校都是承袭了几百年优良传统的军校,这么做只会毁坏我们帝国的军事根基。还有……”   “您是文官出身,对军部的事务一窍不通。看来我刚才说的那些好处,您全都没有听进去。”国防大臣冷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没必要再继续争执。陛下,请您裁决。”   皇帝沉默着听他们争执半天,金色的眼眸一转,问白榆:“你觉得呢?”   白榆:“啊?”   皇帝:“你对这个改革议案有什么意见?”   白榆一愣,下意识开始思考:这个改革议案的内容包括编制整合,资源整合,职能整合,简单来说就是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掀起极大的变动。一般来说,这种议案都是有利方提出,无利方反对的。   “缩减军官数量,谁来考核?做军校整合,谁来拍板?军团长的职能分割出来之后,交给联合机构,那这个联合机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考核有中央监察部统计数据,军校整合由国防部来办。至于新建的联合机构,人我来选。”皇帝说道。   监察部,皇帝的人。国防部,皇帝的人。联合机构,皇帝的机构。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我支持。”白榆说道。   “你们也看见了,皇女支持。”皇帝微微笑了一下,“议案通过,下一个。”   白榆:“…………”   那个上议院领袖已经在对着她吹胡子瞪眼了。   她舅舅真的,拉仇恨是第一名。   不过听了半天的会,白榆感觉内阁中的人都很沉默,无论是不是他舅舅这派的,几乎都很少说话。或者说,没人敢违逆他。   即使是那个满脸不忿的上议院领袖,在皇帝一声决断之后也不敢再废话。   ……别说。她舅舅还是挺帅的。   恐惧震慑虽然过于直接,但是非常管用啊。 第六十七章   开完一场会议, 用了差不多两个半钟头。   罗兰神色浅淡地说了声“辛苦各位”,然后把人全都遣散。   罗兰没打算留他们吃午饭。毕竟昨天已经留了他们一个晚上,而今天是新年假期的第一天。大臣们估计更想回家休息。   他扭头看着昏昏欲睡的白榆, 眼睛略微弯成一个含笑的弧度。   “醒醒。”他伸手在黑色的桌面上敲了两下。   白榆抬起眼皮, 神情木然,语气中有化不开的懒怠,她干脆趴在了桌面上:“我宿醉还没过呢, 舅舅。你们上来就开这么久的会, 我没有直接睡过去已经是很尊重内阁的庄严性了。”   自从罗兰给她在上议院的大臣那里拉来一波仇恨后,她就学乖了, 无论罗兰再问她什么, 她统统顾左右而言他, 要么就装成扶着脑袋在假寐的样子。   “等会儿, 我让人来和你交接你母亲的遗产——呵,现在就清醒了?”   白榆直起来的脊背一顿, 随后又软绵绵地垮了下去。   “那等我睡够了再说?”   “起来。别装了。那酒的后劲根本没这么大。”   白榆只能无奈地被罗兰拖出会议室。   罗兰没有诓她, 交接财产的官员已经在一个办公室里等着她了,而且一堆要签字和盖章的文件也在旁边堆着, 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   白榆提着笔把那些文件一份份签过去, 再由罗兰加盖印玺,曾经属于利维娜·泽塔的封地就属于她了。   封地。   和白榆之前从阿尔弗那边拿到的地皮、房产、股份、收藏品等资产不同, “封地”的概念是皇室专属的。   封地往往由星图上的平方度为单位,等于是在帝国疆域内划分出的一个国中之国:封地上的税收政策、科技产业发展和文化发展、官员调度等问题都需要领主插手参与, 除皇帝之外,领主就是最高统治者。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封地的存在是不利于皇帝的统治。所以皇室给出封地时一向操作谨慎——封地面积不会太大,位置不会非常重要。常规的操作是直接赏赐刚刚开垦出来的荒星, 让那些皇室后裔们自己投资源进去建设。这样能提升帝国边境的繁荣度,也让领主们对自己的封地有绝对的掌控权,双方都很满意。   利维娜公主的封地却不是荒星,而是一片已经建设完成的星域。虽然远没有到帝都星的繁荣,但规模不小。   “前代皇帝给出去的几个封地,在我加冕之后已经全部收回来了。”罗兰收好自己的印玺,毫不掩饰地说道,“现在整个帝国拥有封地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可要争取做个好领主。不然损害的不仅是你的脸面,而是整个皇室的威信。”   官员奉上的领地收入记录单甚至没能让白榆开心两秒,她闻言,马上咸鱼道:“我就让领地一切照旧,不行吗?”   罗兰挑眉:“你自便。如果你想让你母亲一手建设起来的星球落后于其他星域的话。”   白榆:“……我可以申请只做个富贵安乐的皇室吉祥物吗?”   “不行。”罗兰果断拒绝,“我不管你的治理态度如何,这片封地已经由我代为运转了很久。现在你出现了,由你来继承它理所应当,阿尔弗雷德之前也向我表达过你的继承意愿——别跟我说你只想要钱。天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白榆:“…………”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片星域的财政报表不是赤字,看起来各个产业领域都发展得兴兴向荣,至少不用她往里倒贴钱。不然她现在还是直接找个歪脖子树做一下吊颈运动比较好。   罗兰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那片星域的执政官、监察官、地方法院、大小议员都会找她来交接工作。就像他今天主持内阁开会一样,她以后也要主持星域议事会。不过,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他。   白榆咬牙切齿:“那您有没有想过,我现在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罗兰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氤氲的雾气让他的神情有种惬意的柔软:“边做边学,很快就会了。我和你母亲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我可以给你安排老师——就看你需不需要。”   她难道还能说不需要吗?   虽然白榆大可做个摆烂的皇室吉祥物,但她舅舅的性格她知道,说一不二,把封地给她就是给她了。在接下来的几年,这片星域的发展遇到任何瓶颈,他都不会提出意见。除非那片星域上燃起反叛军的战火,不然她舅舅是理都不会理一下的。   有她来参与治理,虽然不能说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她的存在本就是一种震慑——那片星域里即使有想一手遮天的人,也必须警惕来自皇室的注意。   于是,在新年假期的第一天,白榆就被迫在皇宫里开始了她的补课生涯。   皇帝给她安排了堪称梦幻阵容的顶级配置:帝国大学的荣誉教授专门为她定制的教材,内阁大臣轮流坐班化身金牌讲师。被这些不同反响的帝国精英们围绕着,不断灌输着各种知识,白榆甚至有种脑子被口口了的感觉。   虽然讲师很多,但也分主次。负责随时评估白榆状况、修改授课内容的,是上议院的秘书长,安杰拉·黛芙里。一个脸上总是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女性beta。   她的家族也是有权有势的贵族,祖上曾经出过好几个政坛领袖。   安杰拉的授课方式有些与众不同,她并不采用传统的问卷法来评估白榆的水平,也不像一些老师一样直面接触白榆和她交流想法。她只在其他讲师授课的时候旁听,然后把白榆完成的一篇篇课堂作业看过去。   白榆偶尔能感觉到,安杰拉是在观察她。   直到新年假期的末尾,安杰拉才主动来找白榆谈话。   她上来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恕我直言,您不算天赋平庸,但目前并不具备做君主的才能。”   白榆安分听着,没有反驳。她当然知道罗兰给她安排这一堆老师的用意,但本着“知识学了就是自己的东西”这一准则,她也算认真在学了。但见识这些帝国精英后,她才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那些内阁成员们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能吊打她!   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是转生到这个世界的,开局就是成年人。她的性格模式、思维格局都是定了型的,除非受到很大冲击,难以更改。她无法想象自己像罗兰一样屹立于帝国顶端的样子——她做不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一个名满天下的传奇机甲师,开连锁修理店做老板,想干活干活,累了就舒舒服服地休息,闲着无聊就去码头整点薯条。   虽然在公爵府的日子拉高了她对生活档次的要求,但只要她努努力,后半生的生活水平不见得会下降多少。   出乎意料的是,安杰拉紧接着却说道:“我希望您对自己更有自信一些。”   “这世上没有什么都会的全才。即使是皇帝也做不到洞悉一切。目前,我们的帝国是一艘平稳的航船。只要负责掌舵的机关不起内斗,我们在战场各处设下的屏障没有被虫族攻破,那帝国还是会继续繁荣昌盛下去。”   “该怎么治理帝国,陛下用自己的剑给出了答案。虽然动不动砍人的名声确实难听,但他确实成为了合格的掌舵人。”   “至于您,您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立场和平衡点,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白榆沉默片刻,说:“我还不是储君。”   “您最好是。”安杰拉用一双澄明的褐色眼睛看着白榆,她总是用一种寻常的、聊天般的语气说话,但却有一种令人不得不聆听的魔力。   “如果您不是下一任皇帝,那泽塔的血脉就会在这一代断绝。帝国再没有其他的姓氏能像‘泽塔’那样拥有如此高的统率力,帝国或许会就此分崩离析……当然,陛下也可以选择无视您,按照内阁之前的请求,修改《继承法案》,选一些和陛下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贵族后裔来做储君。但先不论储君之位的争夺会引起多大的波澜,新的君主上位之后还是要面临威慑力不足的问题,因为真到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新君能继位只是因为沾了泽塔家族的遗泽……除非我们选出一位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君主,否则事情不会顺利。可正如我所说的,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存在。”   说白了,皇帝是帝国权力制衡中最关键的一环。如果白榆不顶上,皇室这边就等于缺了一个角。而帝国也可以接受不完美的君主,因为皇室血脉本身就有非凡的传承意义。   安杰拉:“如果您从小在皇室长大,想必我不必费心思来劝说您。但我已经了解您之前的成长环境。只能说这一切阴差阳错,我能想象您对自己的君主资质并不信任。”   “那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吧:目前最核心的问题,还是您对储君之位兴趣不大。我可以问问原因吗?这个无数人不择手段都想攀上的至高之位,为什么没能诱惑到您?”安杰拉静静地看着白榆,好像在等待一个回答。   白榆沉默很久,轻轻吸口气。她低头望向桌面,看着自己身上的皇女装束,形制华贵的礼服,胸前的纹章和黄金链条熠熠闪光。   “非要我直说的话,大概是做皇帝都容易短命吧。”白榆轻声说道,坐在她对面的安杰拉却下意识怔愣住了,“我研究过皇室的族谱。从百年前的伊特利兹大帝开始算起,到我的舅舅这辈,皇位共传承了五代。在我舅舅之前,泽塔家族没有出现过太大的动乱。可即便如此,每代皇帝的执政年限也就二十年左右——因为他们基本都死的比较早。伊特利兹大帝常年征战沙场,在六十五岁的时候病逝。可他的后代居然没有活过他的……”   “现在帝国的人均寿命可是一百一十岁。”白榆皱眉道,“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安杰拉无言以对。   “看吧,你也没有答案。” 第六十八章   最后, 安杰拉只能跳过给白榆做“心理辅导”这个阶段。   “作为统治封地的皇女,您需要建立一个团队。”安杰拉的语气柔和下来,往白榆的光脑上传输了一叠资料, “您至少需要一个秘书, 一个助理。其实我建议您多选几个人,以免将来忙碌的时候精力不济。这是我整理的名录,您可以看看。他们都是从帝国大学毕业的特优生, 无论从身份背景还是能力来说, 都比较适合这些职位。”   名册是精心准备过的,排版简洁舒适, 履历记录详实却不显得臃肿。这些“待选项”们基本都是年轻人, 每张照片看上去都面孔鲜妍、精神焕发。   因为把这本名册带给她的人是安杰拉, 所以白榆相信它的含金量。只要他们简历上写的东西没有注水, 那这些年轻人们无疑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白榆比较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所以一眼看过去不顺眼或是相处不来的人, 都被她直接淘汰掉了。选来选去还剩下五份简历。白榆抬头:“我打算先见见他们再说。”   安杰拉探过头来瞧一眼, 喝咖啡的动作顿住了。她眼神复杂地看向白榆:“明智的决定。”   看来她有必要更新一下对这位皇女殿下的认知。   作为推荐名册的整理人,安杰拉自己心里也有杆秤。在她推荐的这十几人里, 最优秀、最靠谱的是哪几个她心知肚明。然而这位皇女殿下简简单单就把她最看好的几个人选给挑到了。   这算是运气, 还是超强的第六感?   “其实,您挑选的这几个人选, 我都没有太大意见。”安杰拉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坦言她很看好这几个年轻人。   于是白榆开始预定面试时间。   很不幸, 虽然白榆选出来的人只有五个,但其中一个在联络阶段就已经确定无法来白榆这边任职:因为人家已经考上别的单位了, 而且因为□□,无法跳槽。   此前, 安杰拉并没有将白榆要招秘书和助理的消息放出去。一些刻意盯着白榆这边动向的人不一定有被安杰拉放入名册中,而安杰拉推荐的人选也都是各个单位争着要的“抢手货”   ………发生这种情况实在太正常了。   于是白榆要见的人只剩下四个。   两个Alpha,两个Beta。   这四个人目前并不都在帝都星,有些人赶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所以白榆按照就近原则一个一个找他们单独面试。   第一位孙明知,是个涵养很好的女Alpha。她的外貌秀气,似乎没什么表现欲,脸上常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面对白榆的时候,她的微笑多少有些僵硬,但还是靠着优秀的礼仪习惯硬撑下来了。   第二位,克里斯蒂安·金斯利。是个双目炯炯有神的男Alpha。出身贵族,对皇室有着肉眼可见的忠诚。虽然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和白榆讨论了一些和边境星域有关的政治国策。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白榆只能听懂他话里一半的意思。她只好努力地保持微笑。皇女的笑容在他看来像是某种肯定,导致他更加热血上头了——回去辗转反侧一夜后,他决定马上投身帝国的边境建设。反正在哪里都是为帝国效力,他觉得边境可能更需要他。   白榆:好的。这很不错。   第三位,一个气质有些冷峻的男Beta,兰斯洛特·科尔奇。和前两位相比,这位的语言风格略显强势,虽然再强也强不过白榆。前三位面试者中,他的经验是最丰富的、工作效率是最高的。他本人目前在上议院的秘书庭工作,由于工作表现优异,已经提前结束考察期,转正为正式官员了。   秘书庭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晋升空间很大。   如果跳槽到白榆这里,等于他要辞去现在稳固的单位、重新开始渡过漫长的试用期……不过他本人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坦言道,和他原来的单位相比,明显是做皇女的助理更有前途,这种机缘砸在谁头上都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如果他有幸到皇女身边供职,他一定会倾其能力为皇女排忧解难。即使全年无休、天天加班也无所谓。   白榆:“全年无休,天天加班?你在说什么鬼故事吗?”   兰斯洛特有些意外:“在我就职的秘书庭,加班频率还是挺高的。我以为,您将来要处理的事务只会比秘书庭更多、更加繁杂。”   别说了别说了,已经开始做噩梦了!   送走这位外表靠谱但意外却是个加班狂魔的候选人,白榆狠狠沉默一天,才唤来最后一个候选人。   这位候选人走入办公室的时候,像是一阵清风拂过白榆的眼帘。   最后一位候选人,费伦·艾提斯。身为Beta却有丝毫不逊于omega的外貌。他只比白榆大两岁,却以全优的毕业成绩拿到帝国大学的法律系、政治系双学位,属于校内小有名气的天才人物。在校期间参与过多次政府机构的实习活动,也算经验丰富。   他比白榆稍稍矮一些,有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眸。身型纤瘦,双眼狭长,左边眼角下有一滴小小的泪痣,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绮丽的清透。   费伦的外貌虽然过分精致,但他的气质很特殊,丝毫不会给人以距离感,甚至你看见他的脸后就会开始不自觉地遐想:如果你们念同一所高中,他会是个好脾气的学霸,课后经常会把自己的笔记无偿分享出来;但如果你邀请他一起去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恐怕也不会拒绝,只会笑着参与然后把控好细节和尺度,免得你们被抓住。总之,你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费伦就是这样的人。   “很荣幸见到您,皇女殿下。”他无比自然地行礼,肩膀呈现出一种放松和信任的姿态,但身姿笔直,没有任何失态之处。   白榆说了声“你好”,然后让他坐下,想说什么说什么。于是费伦开始了自我介绍。   和其他人不一样,费伦没有提及任何简历上已经有的信息。他介绍的是自己的成长环境,求学经历。他不是帝都星人,因此那些内容里偶尔穿插着一些其他星球的风土人情。他说自己最喜欢野外攀岩和拉古典小提琴,还说了几个他在做义工服务时发生的小故事。   “你经常参加大学里的义工活动?”   “不算经常。但是有空我会尽量去参加。”费伦说道,“毕竟帝都不是我的家乡,在我看来,这里就像是个精致的水晶球,一切都美好的很不真实。我又在帝国最好的大学就读,难免与真实的世界隔开了一道屏障。做义工是为了尽量接触所有社会层面的人,这能帮助我保持自己的清醒。”   啊,精英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榆在心里默默叹息。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她也算习惯见识这些人了。   费伦说的话不一定是真话。但也肯定不全是假话。毕竟只要白榆稍一动念头,他的生平履历和以前做义工的记录就会被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白榆面前。每个踏入皇宫的面试者都知道,在这里开口说的每一句话,至少要保证“事实上的真实”,否则他们会付出很高的代价。   说来,白榆在费伦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息。   一种经常出现在那些内阁大臣身上的气息。   正是因为这种气质,让白榆感应到了他身上的高价值。但随着聊天的深入,白榆越来越觉得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身上几乎毫无破绽可言——这种人对付起来是相当可怕的。白榆聘请的是秘书和助手,她不介意自己手下的人聪明、注意大,但一切的前提是白榆能掌控住他们。   ……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以那帮大臣的思维方式来做计划了。   但不得不承认,白榆和费伦的聊天非常流畅。他们甚至就像许久不见的旧友,谈起话来完全没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的凝涩感。临走前,费伦甚至变魔术般地掏出一个礼盒来,送了她一个礼物。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不算贿赂。”他笑了笑,眼睛里仿佛流淌着蜂糖的色泽,“新年快乐。皇女殿下。”   他走后,白榆把那个盒子拆出来一看。   是个手掌大的雪景瓶。   稍微晃动一下,瓶子里的雪花就纷纷扬扬飘落。里面的景物像是手工做的,上色细节没那么完美,却有种童真的质朴。   那是一片溪边的平地,有一栋精巧的房子,背景是峡谷和隐约的重山。房子的窗户开着,透出温暖的光晕,而窗台上正有一只皮毛火红的小狐狸,正四脚并用地努力往里爬。   ……还挺可爱。   她让人把雪景球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随手把它摆在了墙边的架子上。   最后,白榆决定孙明知、兰斯洛特·科尔奇、费伦·艾提斯这三个她都要雇。但鉴于科尔奇在秘书庭的未来一片光明,而且他的性格不一定和白榆合得来,说不定某天就会指着白榆的鼻子痛陈她的咸鱼行径……于是白榆让他暂时保留在秘书庭的位置,先兼职做三个月试试。   至于唯一的秘书职位,白榆考虑再三,还是给了费伦。   她也不懂对费伦的信任从何而来。   大概又是第六感吧。 第六十九章   新年假期非常短暂。   即使是经历过魔鬼补习, 白榆也只到了谈论起政务不会两眼一抓瞎的程度,要说脱胎换骨是没有的。   安杰拉说,她的学习要继续, 这是个持之以恒的过程。以后每个月还会给她安排类似的课, 直到她把一个皇女该学的知识都学完为止。   白榆深刻怀疑,安杰拉口中说的到底是“皇女课程”还是“皇储课程”——虽然从现实角度论,这两者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后者顶多就是前者的升级包而已。   各种繁杂冗余的课业把白榆搅得苦不堪言。在返校期开启的第一天, 她就收拾行李从皇宫逃了出去……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想念萨兰军校和她那一群“头脑简单、肌肉发达”的Alpha同伴们。   一个多月不见,大家都没什么大变化。硬要说的话, 就是她的老师萧如流把原本长到腰后的灰发剪短了, 现在扎一扎只到后背的位置。他还摘掉了自己常年佩戴的金边眼镜, 整个人看起来居然年轻不少, 像个刚走出大学没几年的学生似的。   “你这话怎么说的?老师难道很老吗?”   “开玩笑的,老师您一点都不老。所以您打算什么时候把第二份手札给我?”   制造间内, 白榆在给自己制造的机甲做最后的整修工作。萧如流则坐在不远处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常佩戴隐形眼镜的萧如流似乎有些不适应。他蹙着浅淡的长眉, 目光聚焦在空中,轻轻眨了两下眼皮, 浅碧色的眼眸里泛起隐约的水痕。他忍不住伸出指腹, 拂掉眼角渗出来的一点点生理性眼泪,道:“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只要你在机甲大赛上拿了奖,我就把第二份手札给你。”   白榆则是叹息一声, 道:“老师,我以前也戴过隐形眼镜, 感觉现在的眼镜制造技术已经挺发达了。就这样您的眼睛还接受不了,说明您对这个非常敏感, 要不就别硬撑了,我看着都难受。”   萧如流微微挑眉,有些不服输地剐了白榆一眼,下一秒,他又忍不住眨了两下眼睛,眼角已经开始泛红。   “算了,我认输。”萧如流忍不住叹气,手指伸向自己的眼皮,然后就僵住了。   “这眼镜,我好像取不出来了。”他平静地说道。   白榆:“………”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摘下来的隐形眼镜被萧如流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六点,制造间外的天色隐隐发黑的时候,江魏也带着行李回到宿舍。他受邀请去制造间观摩一下白榆的新机甲,顺便还带了他在家里烤的小饼干给他们吃。   江魏带着两盒饼干进入制造间时,忍不住沉默了一秒,问道:“皇女殿下,你究竟造出了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机甲,居然把老师感动哭了?”   白榆放下手里的喷枪,一闪身就窜到了江魏面前,毫不客气地把属于她的那份饼干抱走,摘下手套就开始拆包装盒。在江魏连声的“先去洗手”的催促下,她低头从盒子里叼了块饼干,然后转身走向卫生间。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别叫我皇女殿下,我不爱听这个称呼。还有,萧老师也不是因为我的机甲哭的。”   江魏一愣,把饼干双手递到萧如流面前,略带关切地问道:“萧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萧如流默默从制造间的抽屉里掏出一副纯黑色的防护眼镜,戴到脸上,随手拎起面前的饼干盒,拍了拍江魏的肩膀,然后和他擦身而过。   江魏:“……?”   “别管他了,来看看我的新机甲——你觉得这个配色怎么样?”   哐哐两声,整个制造间的照明灯亮起,如白昼般炽烈的灯光有些刺眼,同时也将那台巨大的机甲照得分毫毕现。   银白色的机甲正在灯光下反射着霜雪一样的光辉。   它的线条流畅而舒展,一身护甲设计得简洁而精巧,双臂上装载了强大的火力系统。因为正处于待机状态,那双眼睛透着蓝色的暗光。   白榆还没有把它身后的管线全都拆下来——恍惚之中,被震慑住的江魏甚至以为自己幻视了一个被金属管道束缚住的堕天使。   “你……”江魏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你怎么想到把机甲设计成这样的?”   白榆的设计风格虽然多变,但每一台机甲的独特气质都很明显。如果江魏看过之前白榆卖出去的那些概念机甲,或许会有更深的体会。   但他之前从未见过白榆设计的、完整的机甲。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被这台机甲高洁又凛冽的、优雅又危险的气质所折服。   “为了把感应系统的优势发挥到极点,我在机甲的设计上做了很多减法,所以它看起来会比一般的机甲更轻盈一些。”白榆把光脑里的机甲性能计量表给调出来,摆着指头道,“能源流向,动力系统,肢体关节——能改的我都改了。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这样。”   江魏急忙去看那些光屏上闪动的数据,语气难掩兴奋,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把这台机甲的设计图送去协会评定了吗?我觉得它不逊于我们在教材里见过的一些3S级机甲……”   “要评3S可能有点悬。”白榆嘎吱嘎吱啃着饼干,不是很在乎地说道,“毕竟这是‘初出茅庐’的机甲师的‘第一幅作品’。协会出于保守评估,一般也不会给直接上3S吧。”   “那可不一定——你可是皇女。之前你在星网上爆火,机甲协会可是跟着沾光蹭了不少热度。他们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卡着你吧?”   “协会是协会,人是人。”白榆说,“评3S级可是要协会的代表投票通过的。有喜欢捧我的人,当然也要看不惯我的人。”   江魏:“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拿这台机甲参加帝国的机甲大赛啊。”白榆拍掉指缝间的饼干渣,微微挺直脊背,笑着说道,“没有英雄哪来的名剑?机甲的厉害之处从来都是和驾驶它的人捆绑在一起的。如果他们觉得光靠我的设计评不上3S,那我就把其他的3S级机甲打趴给他们看。”   江魏:“……”真是简单直接又暴力的思维方式!但是听起来很帅啊可恶!   “我觉得这台机甲——非常完美。”他心悦诚服地感慨道,“你对它的名字有想法了吗?”   白榆:“暂时还没定。”   江魏双眼发亮:“那我帮你取几个,给你找找灵感?嗯,‘炽天使’、‘圣光骑’、‘仲裁者’……这种名字你喜欢吗?”   “是不是太中二了一点?”   “至少叫起来够响亮啊。”   “我……我觉得它可以叫‘昼魇’。”   “昼魇?”   “白昼的昼,梦魇的魇。”白榆的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我希望他们见了我就怕,就像大白天撞了鬼一样。”   江魏:“。”   “为了你的3S级评定,我建议你还是先叫它‘炽天使’这个烂大街但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名字吧。”他十分真诚地建议道。   *   三周后,帝国青年机甲大赛正式进入预热阶段。   白榆和江魏是一年级里唯二的报名选手。   距离正式开赛只剩不到一个月,各大军校的参赛者都来到了惯例的情报搜集阶段。   艾丽听说白榆要参加机甲大赛,连夜给她整理了一份对手的资料。毕竟她学的专业内容里也包括信息侦查,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白榆看着资料里那密密麻麻的技能数据分析,觉得有时候他们这些技术岗也挺可怕的。   “你这些资料保真吗?”江魏惊讶地翻看着材料,有一丝不可置信。   “只要他们平时没有藏拙,那这些数据就是靠谱的。”艾丽咬了咬汽水瓶里的吸管,昳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精明的气息,“人想要掩藏自己的实力可不容易。尤其我演算数据的时候提前做过筛选,把没有参考价值的都过滤掉了,精准度有很大提升。”   “谢了。”白榆伸手和她击掌。   这些数据她看了一部分,觉得还是挺有参考价值的。   “不过,不是每个人的数据都有,一些机甲师和单兵对外的曝光度不够,我做分析也做不完整,或者可能会产生误差……关于这部分,我已经特意标注出来了。比如沨丹有个叫苏欤的机甲师,和你们一样是一年级,他就几乎没有数据能给我分析。”艾丽有些遗憾地拍桌,“可惜我没能黑进沨丹军校的训练系统……”   江魏:“你还试了入侵他们的系统?希望我不会在星际监狱里见到你。”星际监狱是关押高级黑客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能阻止他们。   白榆却道:“你说谁,苏欤?”   艾丽和江魏同时转过头来:“你认识?”   “军校的入学考核,我和他一个考场。”白榆望着江魏,“你应该也认得他的名字,他是我们这届机甲师专业的第一名。”   江魏略一恍然:“我想起来了。”   “不就是入学考第一名吗?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还不一定怎样了呢。”艾丽嘟囔道。   “亚布里奇跟我提过。他们学校一年级有个姓苏的机甲师,水平很不错。我想指的应该就是他。”白榆往椅背靠了靠,道,“不过与其担心这些机甲师,不如担心担心亚布里奇和彦川这两个人的组合。他们不仅实力顶尖,最重要的是合作了快整整四年……”   “彦川的数据这里倒有。”艾丽挠挠头发,“不止是我,连其他军校的学生都在做。不过分析他真的没什么意义——这人身上就没有弱点。分析了也是白分析。” 第七十章   “尊敬的观众们, 各位机甲爱好者,今天,我们迎来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盛会:帝国机甲大赛的开幕!   这不仅是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的竞技大赛, 更是对机甲科技与创新的致敬。这些年轻的战士们以自己的心血和智慧, 让我们见证帝国机甲的无限可能。   本次机甲大赛分为两段赛程。第一段是擂台赛,第二段是模拟战。在第二段赛程过程中,参赛选手们还需要相互配合, 共同制定战略, 才能在激烈的比拼中脱颖而出。机甲战士们将用自己的勇气和毅力挑战极限,追求更高的境界——   在此, 让我们向所有参赛选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愿你们在比赛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激情, 创造属于你们的辉煌!   最后, 感谢本次活动的赞助商……”   说着, 屏幕里主持人开始报出一长串的赞助商名单。   帝国青年机甲大赛是顶级的赛事,其可怕的商业性价值无可置疑。这是一场风靡全国的比赛, 配有专业的解说员并且多平台全程直播, 所有知名的媒体都会进驻。但凡在直播中出圈的商品,之后一段时间基本都会卖断货。   白榆坐在座椅上, 一边喝水一边看开幕式。她身边还有一群萨兰军校的学生, 他们正乘坐同一艘飞船前往机甲大赛的赛程初始点。   萨兰军校参赛的人不少,大部分是三年级和少量四年级。三年级的彼此熟悉, 很快围成一个圈,开始大呼小叫地聊天。   “欸, 你们看刚刚放出来的裁判名单,咱们学校有好几个老师在呢!”   “这不稀奇吧。沨丹军校和提比尼斯军校也有人在。”   “呃, 我看见图飞尘老师的名字了。救命,我如果表现得很糟糕, 图老师会不会直接坐在裁判席上臭骂我一顿?”   就在这时,边上一直沉默的江魏也凑到白榆这边,低声道:“萧家家主在荣誉评委的名单里。”   “?”白榆低头瞥了一眼,随口问道,“哪个?”   “这个。”江魏指着名单上靠前的“萧云晦”三个字,语气微妙地说道,“萧云晦不常对外露面的,这次却来做荣誉评委,你说他是不是为萧晴雪保驾护航来的?”   萧晴雪是萧云晦的孙女,也是下任的家主候选人。   白榆:“无所谓。荣誉评委可没有裁判权。”   “我知道。但评委席的评价也会影响最后的名次啊。”   “我要是萧云晦,我不仅不会护着萧晴雪,反倒会用最严厉的语气来批评她。”白榆神色平淡地说道,“一场大赛而已,萧家又不缺这个奖,趁机展现一下他们家族的高风亮节、炒作名气才是最实惠的。”   江魏略有些疑惑:“萧如流老师不也是萧家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对萧氏没什么好感。”   白榆心想,还不是因为那个拍卖不成就雇人在星网上泼她脏水的萧敬山。   但她没提这些往事,只是笑了一声: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们老师早被逐出萧氏本家了。”   江魏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他们眼光那么高?!连萧如流老师都——”说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像萧如流这种层次的人才被逐出家族,那八成是因为萧氏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于是他轻轻吸口气,开始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希望萧氏不要因为他们是萧如流老师的学生就攻击他们。   祈祷到一半,他望向身侧眯着一双金色眼眸、懒散地像只猫似的白榆,他突然就释然了。   他的队友可是皇女。   谁有胆子攻击他们?是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到达第一赛场之后,他们就被主办方安排的人领去酒店休息了。第二天,他们换好作战服,进入大赛场地。   初赛场地位于一个巨大的蛋壳形竞技场中。中央是一片宽广的擂台,擂台地面是特制的耐磨材料,四周有好几重激光围栏,将观众和参赛选手远远分隔开,确保比赛安全。   四周是观众席,密密麻麻的座位围绕着擂台。整个场地被灯光照得雪亮,悬浮在空中的飞行机器人嗖嗖飞过,时刻捕捉着比赛的每一个精彩瞬间,将其如实传送到巨型屏幕上。   随着逐渐深入,观众们的喊声就越加清晰。看着那一张张扯着嗓子欢呼的脸,白榆顿时有种自己迈入了一个斗兽场的错觉。   他们要按照抽签序号上台打二对二比赛。没排到的可以坐在休息区先观看别人的比赛。只见大屏幕上几台威风凛凛的机甲在激烈地互殴。比赛场地虽大,但对机动性极强的机甲而言已经算狭窄,再加上只要飞出擂台就算失去资格的规则,赛场上频频发生机甲紧贴在一处比拳脚的情况。有些明显不擅长战斗的机甲师,因为没有被队友保护好,在这一关就被迫折戟沉沙。   江魏看着屏幕上大家堪称粗暴的战斗风格,突然非常庆幸自己就读的是萨兰军校。   ……感谢维拉老师这么久以来的贴心指导!   很快,轮到他们这组了。   白榆和江魏把机甲放出来,在擂台底下热身。他们前面这一场比赛打得很胶着,双方实力都是顶尖的,而且互不相让,赛况几度反转,解说员扯着嘶哑的嗓子解说,观众们也被调动情绪,沸腾的人声和各种混乱的信息素如潮水般向擂台涌来。   江魏的心跳逐渐加快。   终于,这场漫长的比赛决出胜负。在欢呼之中,解说员高喊:   “欢迎下一组选手入场!”   一道寒光特效闪过,大屏幕上瞬间跳出双方的名字和照片。   原本沸腾的赛场渐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的窃窃私语:   “宁希·伊尔洛?我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不是我的错觉吧?”   “皇女殿下?这不是皇女殿下的名字吗?伊尔洛是公爵家族的姓氏啊!”   “皇女”、“公爵”之类的人物离这些观众们都过于遥远,于是观众席上逐渐响起的是另一种嘈杂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可思议——   场上,双方机甲已经就位。白榆他们站的是红方阵营,对手站的是蓝方。   擂台的高处出现一个光圈,里面跳出倒计时,5,4,3……   “真的是皇女殿下?!”突然,对面传来兴奋到有些破音的声音,白榆下意识地抬头,就听见对方用变调的语气说道,“皇女殿下!我、我很荣幸能见到您……一会儿您能给我签个名吗?我的名字是……”   下一秒,闪烁着红光的链刃破风而至,毫不拖泥带水地把那台机甲掀了出去。   “滋啦”一声,冒着烟的机甲狠狠砸在激光防护网上,腰部的金属外壳处有一道深深的豁口。   “基萨尔你个白痴!呃啊啊啊皇女殿下饶命!机甲修起来很贵的!我投降我这就投降!”说着,另一台红色的机甲的驾驶者连连摆手,在注意到白榆的动作一顿之后,对方头也不回地向擂台的边缘飞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擂台。   “……红方获胜。”在短暂的神游之后,解说员干巴巴地宣布道。   见鬼。这场对决从开始到结束只花了十秒钟。有什么好解说的?   观众席顿时一片死寂。   “走吧。”白榆跳下机甲,对江魏说,“下次遇到对手也这样,你就找个角落躲好,我来收拾他们。”   没来得及躲进角落的江魏:“……嗯。”   直到他们离开擂台,场内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   “皇女殿下——!”   “皇女万岁!”   白榆的表现符合他们对皇室的一切想象。   强大,神秘,出手果决,还有那么一丝高贵冷艳。   其实白榆不是很想凸显自己的神秘感。本来她应该在场内对着观众席挥挥手,但那些惊天动地的喊声实在吵的她头疼。   再之后,轮到白榆的比赛,还是这种画风。她的链刃甩起来几乎隐形无踪,眼神不好的上场几秒就被她丢到台下去了。偶尔有几个轻型机甲仗着自己的速度够快,想冲一冲,结果也不过是被她绑住,然后一脚踹飞到台下。根本没人是她的一合之敌。   “她的那个武器好像很厉害?”台下的休息区内,有个声音柔美的女孩儿对自己身侧的队友说道。   队友还在戴着耳机沉迷打游戏,黑色的短发垂顺地遮住耳朵。她偶尔分出神来瞥一眼比赛大屏幕,粉色的、花瓣纹路的眼眸一眨,随后毫无波澜地低头继续投入游戏中。   她判断道:“还行,那条链刃不算太特殊。厉害的是她的力量和速度。”   “嗯……那如果我们和她对上的话,能赢么?”   “两分钟。”   “什么?”   “两分钟之内,我们可以逃下擂台。两分钟之后,她就得踩在我们的脑袋上让我们死。”   “……耶尔!你也太悲观了吧!”女孩儿一噎,咬牙切齿道,“就算对方是皇女殿下,我们也不能未战先怯啊!这次可关系到我们军校的面子——你别再玩了,游戏机拿来,没收了!” 第七十一章   擂台赛要打很久。没有轮到的或是已经退场的选手几乎都在休息区坐着。   白榆坐回位置上没多久,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呦,学妹,好久不见啊!”   听见这欢快热情的声音, 白榆就猜到了来者是谁。   “亚布里奇学长。”她扭过头去, 发现彦川也站在一边,于是顺便打招呼,“彦川学长。”   彦川略微一愣, 朝着白榆点头致意。   “瞧你, 这么客气干嘛,直接叫名字就好了。真论起身份来应该是我们喊你敬称才对。”亚布里奇笑了笑, 目光转向一旁的江魏, “这是你队友?萨兰军校的单兵?”   “你好。”江魏不知道为什么沨丹军校的明星二人组过来跟他们搭话了, 但还是下意识自我介绍, “我叫江魏,是机甲师专业的。”   “机甲师?呃, 好吧, 这也不奇怪,毕竟学妹看起来是挺能打的……”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江魏忍不住了, “为什么你要喊她学妹?”   “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不过, 你不觉得学妹这个称呼听起来关系比较亲近吗?”   “……”江魏的脑门上挂满问号。   白榆见状解释道:“你不用管他,他自来熟。”   亚布里奇直接在白榆身边坐下了, 说道:“我们也算朋友了吧。都一起吃过饭了,怎么不算朋友呢?况且那顿饭还是彦川亲手——”   彦川微微挑眉, 冰冷的视线刺在亚布里奇背上。亚布里奇马上察觉到了危险,摆正坐姿然后轻轻咳嗽两声, 道:“不说了,不说了, 看比赛。”   巨型屏幕上闪烁着刀光剑影。   即使是参加初赛的选手,也是经过主办方筛选过的,实力不会太难看。只是,有精彩的对决,自然也有令人觉得乏味的对决。主办方在赛场安排上也算花了心思,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出一组较为受人关注的热门选手。不久后,有两对被看做种子队的组合出现了:   沨丹军校的萧晴雪、伊芙特·莱兹,对战提比尼斯军校的闻人响、连承平。   屏幕上放出了他们的照片:   萧晴雪一头黑发,眼眸是浅碧色,五官明媚柔和。伊芙特外貌比较张扬,耀目的金发和凛冽的目光配合度很高。   闻人响相貌清俊,照片上的他正在微笑,眼下圆圆的卧蚕甚至显得他有几分无辜。而和他组队的连承平剃了个寸头,眼神坚毅,看起来颇为精神。   萧晴雪和闻人响都是新一代中小有名气的SS级机甲师,与他们组合的机甲单兵也是实力不俗,不出意料的话这一仗会很有看头。   闻人响和连承平在提比尼斯军校都以战斗风格强硬出名,没想到先出手的会是萧晴雪这边。   她的队友伊芙特驾驶着那台朱红色的机甲率先冲了上去。她将弯刀平展、一断,上半刀刃化为回旋的飞镖攻向闻人响,另一半被她握在手中,一刀向连承平劈过去。   刀势很重,狂暴的精神力在锋刃间流窜。然而连承平一步未退,反手用多截的长棍将对手的刀锁住。地面顿时以他们为中心翻涌出一阵小小的气浪,甚至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们都有所感觉。   伊芙特的本意是尽量把闻人响和连承平隔开,但打了几个回合,她发现连承平的实力不逊于她。何况闻人响的速度很快,神出鬼没的,时不时贴面放她两下冷枪,实在让人烦不胜烦。   “伊芙特的缺点还跟以前一样,老实,不懂灵活机变。”一旁的亚布里奇盯着大屏幕,评价道,“不过这个闻人响,他的机甲变速真灵活啊,配合他那么有特色的枪术,看起来就很有意思。”   闻人响使用的算是一种枪斗术,他的身手极为灵活,至少在机动性上不输给身为单兵的伊芙特。只见屏幕上的闻人响被伊芙特揪住一只手腕,却突然跳起翻身,趁伊芙特转身的片刻间隙,抬起另一只手又是两枪,子弹的轨道在那瞬间同时贯穿伊芙特的手腕和面门,逼得对方不得不松手把他甩出去并且后退避让。   丰富的经验,精准的判断。闻人响明明是个机甲师,但他的表现却似乎比力道强悍的连承平还耀眼。   闻人响能独自缠住伊芙特,连承平就放心去抓萧晴雪了。然而,就在他逼近的瞬间,一直沉默的萧晴雪突然抬起手中的弓弩对准敌人——那弓弩在瞬间变型,无数寒光凛冽的磁针喷射出来。伴随着滋啦的电流声响,一片耀目的蓝光炸开,连承平急忙后撤,但一侧肩膀还是中了磁针,一时间居然有些抬不起手来。   与此同时,萧晴雪身后的一侧光翼突然展开,她一个旋身,羽翼边缘闪过森白的光,化作两排利刃向连承平射过去。   连承平俯身躲避,萧晴雪抬起弓弩又是两箭射去,将他逼到擂台边缘,刚想冲过去一脚把他踹飞,闻人响却腾空而起往她脚下射了两发激光弹。伊芙特抬手就把刀往他背上掷过去,他轻巧地躲过、降落时腰部一拧踹向她的脖子。   萧晴雪多变的暗器让连承平和闻人响都有些无暇应接。但闻人响硬生生凭借自己多变的战术风格撑住了。   两方的较量异常激烈,机甲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后伊芙特和连承平互相把对方被甩到擂台之外,但是伊芙特先一秒落地,裁判宣布闻人响/连承平一组获胜。   这一仗打下来,萧晴雪的机甲只是有些划痕。伊芙特落地磕到了脑袋,人爬出机甲驾驶舱的时候好像有些蔫蔫的。   连承平最惨。萧晴雪逮不住闻人响就盯着他打,他的机甲又没有刻意设置很多防御模块,半侧机甲外壳几乎都损坏了。   闻人响和连承平收起机甲,互相击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肩搭背地走了。伊芙特扶着自己的脑袋、瞪着他们的背,目光几乎要在他们身上烧出火星来。她咬牙切齿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好了,别生气。咱们下回再赢回来就行。”萧晴雪用自己的身体顶住她,连声安慰,“你的头没事吧?我们去找医生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铁骨铮铮一个单兵,又不是纸糊的。”   她们缓步回到休息区。伊芙特板着脸不去检查,萧晴雪只能从医疗箱里翻出个冰袋先给她敷着。   亚布里奇瞟了她俩一眼,对彦川说道:“要不你去看看?”   彦川点点头。   其实彦川也没做什么,他只是走过去,然后用一种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神望着萧晴雪和伊芙特。萧晴雪还好,伊芙特立刻就像见到老鹰的小鸡一样缩着脑袋打了招呼:   “彦、彦川学长……”   “不要为了赌气耽误就医。”   “是!我们马上去!”伊芙特喉咙里发出淡淡的颤音,她顿时不倔了,对着彦川挤出一个笑容来,拉着萧晴雪就往医疗室的方向跑。   江魏看得有些惊讶:“彦川在后辈眼里的形象这么恐怖吗?”明明他看起来是那种很靠谱的学长……   亚布里奇呵呵笑了一声:“我们沨丹军校有年级互助的传统,她们这届三年级的单兵从入学开始就在彦川手底下挨揍,算是条件反射吧。”   “原来如此。”说完,江魏突然沉默了。   他轻轻握拳,掌心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无论是萧晴雪还是闻人响,他们要么擅长远程作战,要么攻击力不逊于单兵,单拎出来都能吊打他。   如果换成他和白榆对付他们,那白榆不仅要一打二,还要保护他……   “别紧张。初赛只要能出线就行,别的都不重要。”白榆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轻飘飘地说道,“而且攻击力高的可不止这两组。还有一些组合也是实力与他们相仿。你个个都怕是怕不过来的。”   江魏:“……这也算是安慰吗?”   “算吧。原本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白榆扭过头来,说道,“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吗?在他们靠近你之前,我会把他们都甩到台下去。”   她的神色那么坦荡,金色的双眸隐隐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漠然。   “口气不小嘛,学妹。”亚布里奇突然双手抱臂道,“如果对上的是我和彦川呢?你也这么自信?”   白榆的双眸一敛,露出微笑。   “要不我们试试?”   亚布里奇莫名感觉一阵恶寒:“要不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忽然,屏幕上跳转出亚布里奇他们这组接下来的对战安排。他们的对手是“苏欤、游绥”。   “啧啧。”亚布里奇叹息一声,有些沉重地往椅背里一靠,“怎么就轮上这种安排呢?逼着我们同室操戈啊。”   白榆:“这俩人都是你们沨丹军校的?”   亚布里奇略一沉思:“游绥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不过苏欤是我们乖巧的小学弟。真打起来的话,还真有点下不了手。”   很快,双方到了准备时间。亚布里奇和彦川向白榆告别,就去就位区注备了。   突然,江魏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惊讶地扯了扯白榆的袖子:“你看!那个游绥的手——”   嗯?手能有什么特别的?   白榆抬头望去,一眼看见的是白得发光的苏欤,他还是那副不常见阳光的内敛模样,但那只机灵的耳廓狐不在,应该是被他收起来了;他身边是个皮肤微黑的少年,长着双狡黠的猫眼,正在调整自己的……机械手。   那个少年的一只手是完好的,另一只手却是机械手,从腕部延伸出来的金属泛着灰色的光泽。他双手戴着露指手套,乍一看并不明显,但在队友忙着调整机甲的时候,他却在调整自己的机械手,这就相当明显了。   “缺了一只手,也能驾驶机甲吗?”江魏说道。 第七十二章   不少观众和江魏有一样的疑问。   “这……缺只手, 算是神经受损,会影响机甲的感应功能吧?”   “不清楚。大概吧。反正我从来没见过缺胳膊少腿的单兵。不过他既然来参加比赛了,至少肯定能让机甲活动自如……?”   五秒倒数之后, 场上的四台机甲同时冲入擂台中央。   班布里奇掌心的激光炮连发, 在苏欤脚下惊起一片碎石。苏欤展开机翼紧急向侧方一撤,彦川却早有预判,腕上弹出直刀, 横着劈向苏欤的腰部。   苏欤极为灵巧地跳起躲过一击, 单手撑地,以极快的速度把亚布里奇蹬出去, 然后翻身险险接下彦川的下一刀。   苏欤抬手用护盾撑住对方的长刀, 另一手一拳捣出去, 被彦川握住手腕制住。背后又是两声枪响, 亚布里奇的激光弹随即而至。苏欤不得已一脚踹向彦川的膝盖,却没踹动, 被迫跪倒在地, 借力仰倒,才让自己的头部避过身后袭来的激光弹。   “……”这一连串的打斗看得江魏脸色发白, 头冒冷汗。   怎么说呢, 这个苏欤的战斗力不弱,甚至放在他们萨兰军校这一届里也算不错的了, 至少江魏没把握能完全胜过他。但他面对的是亚布里奇和彦川,四年级,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年龄上的差距,还有对敌经验、战斗意识等等, 苏欤皆不如这两人。所以明明彦川和亚布里奇的动作看上去不紧不慢的,很明显是留了手的模样, 可就是在短短的十几秒内,他们能用最普通的招数把苏欤的前路和退路全部堵死。苏欤明知危险,却无法反抗。   大家都是一年级参赛者,江魏看着苏欤,颇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刚才亚布里奇提起苏欤的时候还一副友爱师弟的模样,结果上了场是揪着他打啊。”白榆笑眯眯地说道。   眼看苏欤马上要被彦川彻底制住,游绥突然动了。   他驾驶着机甲冲向彦川,手中的金属鞭子呼啸而来。彦川头都没回,抬手让长鞭缠住自己的刀身,然后用力一拽——   轻松拽回来一只机甲手。   彦川:“?”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那只机甲手突然像陀螺一样开始旋转。彦川怕自己的手臂被漫天飞舞的鞭绳缠进去,于是不得不松开对苏欤的钳制。两秒后,长鞭已经捆住苏欤的半身,那只机甲手瞬间变型成一个小型喷射器,把苏欤直接拖着拽了出去。   亚布里奇微微挑眉,试探性地朝着那个飞行的小玩意儿开了两枪,却被对方灵巧地躲过。等苏欤回到游绥身边的时候,那小东西也乖巧地恢复机械手的形状,被安回了游绥的机甲手臂上。   亚布里奇开口,声音暗含兴奋:“真有趣。你说,他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能拆下来的?”   彦川:“……好奇就自己动手。”   亚布里奇:“别啊,欺负小朋友的事,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干?”   说着,两人却默契地转换了目标。   被盯上的游绥动作微微一僵,他将金属鞭回折,抖了一下,鞭身顿时缩紧成一把锏的模样。   “我感觉他们要冲我来了。”游绥低声警戒道。   “小心不要被彦川学长贴近。一旦被拉进距离,咱们就处于劣势了。”苏欤的心跳加快,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握着枪,平静地说道,“咱们远攻,优先集火亚布里奇学长。”   “好。不过谁是彦川,谁是亚布里奇?”   “……蓝色机甲是彦川,青色机甲是亚布里奇学长。”   “明白了。”   下一秒,干戈再起。   虽然苏欤说集火亚布里奇,但那是在之前的情况下。此时彦川突然就跟换了人似的,动作的速度和力度都提了不止一个等级。他的刀势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被他盯上的游绥举起直锏格挡两次,铛铛两声,空中擦出白色的火星,游绥的武器差点直接脱手。   他深吸一口气,直锏化鞭,想把彦川的长刀缠住。但他停不住彦川的刀势。破山沉海般的一刀将长鞭砍成两段,劈向游绥的肩膀。这时苏欤两枪袭来,是盯着彦川的手腕开的。彦川刀身一折劈开子弹,苏欤顿时如游鱼般滑到他刀下,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又是砰砰两枪攻向他的面门。   “走!”苏欤刚喊了一声,就在这时,突然闪现在他身后的亚布里奇一个滑铲将他踹出了擂台。   游绥转身就跑。   彦川直接捡起地上的半截鞭子,抽向游绥的一只脚,抬手将他带倒。   游绥顿时趴倒在地,从腰部抽出一把光能匕首,瞬间将脚上缠着的鞭子熔断,也在脚上留下了漆黑的焦印。   “脚不能拆开吗?”亚布里奇凑过来,有些遗憾地说。   游绥一边跑一边喊:“可以拆!但是比赛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做——”   亚布里奇:“不如你别跑了,直接投降吧。”   游绥:“消极抵抗扣的分更多啊学长!”   亚布里奇突然愣住了,他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对彦川说:“他叫我学长?”   彦川:“……你之前不也直接喊皇女殿下学妹?”   三十秒后,彦川揪住游绥的脖子,把他从擂台上丢了下去。   结束比赛后,亚布里奇和彦川回到休息区。   白榆听见亚布里奇说:“可惜了,那个姓游的小朋友明明掌握了不错的遥控感应技术,但他居然不能去读机甲师专业。”   现在机甲师专业是并入军校体系管理的,可军校招录新生的前提就是“身体健全”。即使这个少年的机械手用的再灵敏,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考试资格。   “这也没办法吧。机甲内部的感应系统是很精密的,如果驾驶者体内的神经有损,机甲很容易出故障……”说着,江魏突然一顿,语气染上一丝不可思议,“他是纯手操流的?”   在机甲诞生之初,感应系统尚不完善,大多数操作还需要手动完成。从那时候起,崇尚纯手操的机甲流派就传承了下来。   在机甲智能传感迅猛发展的今天,纯手操流的机甲驾驶者看起来有那么点不合时宜,但在大家心目中,他们又像是山中隐士那样的存在。因为纯手操机甲的难度不是一般人能克服的。   “所以我才说他可惜了。”亚布里奇说道。   白榆翻看了一下排行榜,说:“没关系,他们的成绩应该能挺进复赛。”   复赛名额有十二个,苏欤和游绥即使输了这一场也排第八,下降空间还很富余。   江魏还没从遗憾的情绪中走出来:“如果游绥不能被机甲师学院录取,那他是不是只能去读修理师专业?”   修理师和机甲师其实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专业内容多少也有些重合。至少机甲协会是允许修理师挑战机甲师执业资格证的。   只是这算一种剑走偏锋的做法,从维修师的身份跳到机甲师专业领域内,再以机甲师的身份去谋工作——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同时还要承受被质疑的风险。   都说隔行如隔山,至少机甲师学院的资源是修理师专业无法想象的。所以大家在口头就已经区分“正统机甲师”和“民间机甲师”了。   白榆想了想,道:“其实他想读机甲师专业,也不是不行。”   几人顿时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最近军校在做资源整合,规章制度肯定也要改。留个空给这种情况特殊的学生也不是不行。他是手操流的人,只要能把自己的技术展现出来,我们的军校就不该不知变通。”   “游绥的起跑线肯定是落后于同辈人的,这点几乎无可更改。但至少该给他一条路去走,而不是逼着他投身荆棘之中。让他受尽拒绝和折磨然后再成长为一代大师有什么意义吗?他完全值得更好的机遇。”   “说得好。”亚布里奇笑着说,“估计他参加这届大赛也是想搏一搏吧,看哪个军校愿意破格录取他。不过有你这番话,他入学的事应该不成问题了。”   “先提他入学问题的人不是你吗?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想办法向沨丹军校推荐他的吧。”白榆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江魏抬头看向亚布里奇,只见对方点头,满脸阳光地坦诚回答:“确实。”   江魏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又在休息区看了几个小时的比赛,等着复赛的十二强名额决出:   江魏之前盘点过的名人,萧晴雪、闻人响、耶尔·亚当斯等等,都在十二强名单上。一眼望去,其他人也基本都是军校出身。   主办方下午就剪辑出了一个视频,将十二强选手们的精彩瞬间都录了下来。不出所料,民间关注度最高的除了身份特殊的白榆之外,就是用着一只机械手的游绥。许多媒体称游绥为“少年英雄”,因为他勇敢地出现在了帝国青年机甲大赛的舞台上……其实,除去被彦川压着打的那场之外,游绥和苏欤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   当晚,主办方邀请十二强选手一起聚餐。还有媒体围在外面随访。   白榆拒绝了所有的采访,端着盘子在各个自助餐桌间游走,挑选心仪的食物。   被媒体人们纠缠着的游绥深吸一口气,望向宴席的方向。   谁来救救他?他真的很饿了。   皇女殿下也在附近啊,为什么没人敢去采访她呢QAQ   说实话,媒体人们本来也想的。谁能采访到白榆,一个头版推送是少不了的。问题是今天大家都见识了她面无表情用链刃把对手抽下台去的模样,所有人关于皇室的某种刻板印象再次苏醒——   那可是“暴君”的外甥女!能温柔到哪里去?   人家都拒绝采访了还去纠缠?不要命了吗? 第七十三章   休整一晚, 挺入复赛的十二支队伍被转移到另一颗星球上。   与初赛相比,复赛的难度更高,危险性也更大, 因为场地中会有虫族活跃。比赛场地是随机抽选的。   这次, 他们抽取到的场地是——极寒冰原。   他们到达赛场的时候,天空中正飘散着小雪。广袤的冰原在眼前延伸开来。冰面是暗灰色的,远方的冰川上覆盖着晶莹的白色积雪, 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   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冰原, 吹起雪花,发出一阵阵低沉又凄凉的低啸。   江魏从喉咙里吐出一口白气, 提着工具箱给机甲做最后的修检。虽然他穿着保温服, 但为了保证手指的灵活, 他只戴了一层薄薄的恒温手套。每过十分钟他就要活动一下自己的手指, 以化去十指暴露在低温下所产生的僵硬。   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小半个钟头——主办方提前给了十二支参赛队伍两个小时的机甲改装时间,每支队伍都在移动制造间里独立工作, 期间所需的各种材料都是主办方供应足了的。当然, 正式开赛之后这些资源就会全部撤走,每支队伍只允许额外携带两个储存单位的材料入场。要带些什么, 由他们自己决定。   时间紧迫, 要提前把能考虑的问题全都考虑进去。江魏把处理重心放在了机甲的防冻处理上。因为低温环境会影响一些动能设备的性能。此外,他着重做了脚底的防滑处理。谁也不想刚踏上冰原就一个劈叉直接摔倒吧。   做完这些, 时间已经剩下不多。   他扭头看了眼白榆,见白榆也已经把机甲保养的差不多, 于是咧嘴一笑:“咱们这种组合的优势总算是体现出来了。”   在挺进复赛的十二支队伍中,双机甲师组合的只有他们和苏欤、游绥那队。其他队伍的机甲师必须在短时间内改造两人份的机甲。而他们这种双机甲师的队伍只需各自改造机甲, 时间甚至还有富余。   只见白榆把一只钩爪塞进了机甲的武器槽里,此时正指挥着机械臂在机甲外壳上细细地涂上防水涂层。   江魏沉默片刻, 问道:“你说,其他人会对机甲做些什么改动?”   “不知道。”白榆说道,“等上了场就知道了。”   说完,白榆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你放松点,一会儿你只要拼命往前跑就好了,其他人交给我。”   “哦……嗯?”   没过多久,十几个银色的球形飞行器扇动着翅膀在所有选手的制造间上空盘旋:   “比赛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请所有选手做好准备!”   顿时,各个制造间的金属墙壁缓缓撤下。所有机甲从制造间里跳出来,前往赛场入口就位。   虽然已经改造过,但大部分人的机甲和初赛的时候并无区别。唯一一个差别大的是耶尔·亚当斯的机甲,从外观上看,她机甲上装载的火力武器比起初赛多了一倍不止,手中也紧握着两把朱红色的钩剑,剑身笔直,头上是弯曲的钩子,护手处还有锋利的外刃,乍一看去杀气凛然。   所有人看了耶尔·亚当斯一眼,默默移开视线,决定一会儿理她远些……像这种选手一看就是破坏性极强的。冰原上的冰看着厚,但也经不起火力武器的轰炸,为此,大部分人装备的都是冷兵器。如果耶尔轰炸冰面的时候他们靠的太近,搞不好直接就沉到水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考虑,甚至至少一半的人都不会把耶尔·亚当斯当做最初的攻击目标。因为在比赛最开始的时候她弹药充足,把她惹烦了,她直接使用全部火力轰炸冰面,攻击她的人也无法从中抽身。   这时,入场口跳出一个巨型的蓝色光屏,开始宣布比赛规则。   规则是要所有队伍穿过这片冰原、在远处的冰川洞窟中寻找旗帜台。台上有四种旗帜,分等次为金、银、蓝、紫,象征的分数依次递减。分数最高的队伍可以成为决赛时的优势方。不过具体是什么优势要等决赛时才会公布。   旗帜只有四面,意味着前四位拔旗的队伍能进入决赛。如果拿到旗帜的队伍不足四支,可能就得由裁判和评委们来决定谁来补位。   “十,九,八……”   空中的数字开始倒数。   机甲们一字排开,引擎齐鸣,推进器中隐隐有火光窜动。   “三、二、一!”   所有机甲顿时化作残影窜了出去。飞行机器人们呼啸着升入高空,方便捕捉远景镜头。   在直播间中,解说员语气兴奋地喊道:“目前所有机甲都已经出发。好,我们可以看到二十几台机甲已经初步拉开了差距……目前第一二位是闻人响,第二位是危萝,第三位是南莱……都是速度极快的轻型机甲啊。啊,危萝尝试用子弹攻击闻人响脚下的冰面,她能成功吗?!”   危萝,在初赛中算是表现中规中矩的选手。但她驾驶着机甲上了冰面之后就像是在飞一样——仔细一看,她凭借着火焰推进器不断喷出的气流在冰上悬空前行,脚只是时不时点在冰面上。这种长时间的持续飞行需要驾驶员有极佳的平衡性,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狠狠摔出去。   危萝轻盈的身躯像是在冰上舞蹈。她如幽影般躲过闻人响回身射出的几发子弹,抬手几枪射向闻人响脚下的冰面。子弹穿过冰面传来簌簌的声响。   这冰面比想象中还要薄!   所有人神色一凛,加速往前方冲去。   队伍最前方的争端还在继续,中后方却已经开始了混战。耶尔·亚当斯不负众望,开始用手中的武器暴力破冰,她之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不慎沉入冰窟窿里。   苏欤和另一个机甲师持着光剑和她缠斗起来。   这时,萧晴雪突然不声不响地将手中武器变形,暴雨般的磁针扑向耶尔和她身边的人。   然而,就在磁针出手的瞬间,游绥精准地丢过来一个立场球。空中白光一闪,那些磁针顿时被吸附在蓝色电流交织成的网里。   “这招你可别想用两次。”游绥得意地喊道。   萧晴雪挑挑眉,手中武器在那瞬间变形成一柄长长的直筒型枪管,她瞄准游绥的手臂就是一发,射出来的却不是子弹,而是带着倒钩的金属刺,像是鱼叉一样的玩意儿。   游绥匆忙躲闪,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勉强避过一击。而鱼叉已经深深嵌入他脚边的冰层里。他身边的冰层顿时开裂,他半台机甲也滑入了水中。   萧晴雪摁下一个按钮,鱼叉上顿时爆开了滋啦啦的电光。   游绥大惊,匆忙爬上来,喊道:“雾草,你电鱼呢!”   “该死,忘了你是手操流机甲。”萧晴雪低声说道。   不然她刚才那一下早就能通过机甲传感把人给电麻了。   这个游绥很特殊,手上又有遥控感应系统,是个棘手的角色,要早点收拾掉。   萧晴雪在瞬间做了判断。   而此时的白榆和江魏正缩在队伍的中部。江魏看白榆慢悠悠的,不禁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别急。”白榆说道。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隐隐的震动声。远处,似乎是队伍的前方,传来了虫族的嘶吼声。 第七十四章   此时, 飞行摄像机正忠实转播着前方赛况。   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下,镜头稍显模糊。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一些端倪:坚厚的白霜所覆盖的冰原下, 有神秘的巨虫潜伏于水中, 时不时摩擦着冰面,体表闪烁着蓝白色的光斑。   是津诺虫。   而在最前方争夺第一位的闻人响和危萝似乎对脚下的危险毫无所觉。   突然,几道细细的的裂纹出现在冰面上。闻人响似乎察觉到什么, 展开光翼往侧方远远一跳。下一秒, 脚下的冰层仿佛被什么力量撕裂开来。巨虫从冰面下突破而出。它头上覆盖着的银白色鳞甲坚硬如铁,双眼充满冰冷的嗜血欲, 朝着闻人响的方向张嘴就是一口, 深蓝色的口器边缘排布着一圈锋利的牙齿, 嘶吼声仿佛能撕裂空气——由于闻人响反应及时, 巨虫咬了个空,到处是飞溅的碎冰。   眼看闻人响被津诺虫攻击, 危萝却没有高兴的时机。因为很快她前方也有两条津诺虫破冰而出, 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两条津诺虫的体型不算大,看样子是亚成年, 但速度更快, 甚至能轻易地爬到冰层上来咬她。   随后赶到的萧晴雪、苏欤、游绥等人也难免加入了混战。   对于他们而言,要杀一两只津诺虫不算困难。比如最先反应过来的闻人响, 他先是对准津诺虫的眼睛来了两枪。等血花在虫子的头部爆开之后,他无比顺滑地从背后抽出光剑来对着虫子的面部狠狠一捅, 然后抬脚把津诺虫的头踹回水底去。可是血腥味在水底蔓延开后,黑黝黝的水中很快又窜出一只疯狂的津诺虫。这时, 他们几个才发现,或许冰层下虫族的数量远超他们的想象。   “我们不能在这里拖延太久。”苏欤在通信频道中对游绥说道, “冰层会裂的。”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他们脚下的冰层迅速被抬高。游绥将手中的金属鞭收缩化为直锏扎进冰层中,险险挂在一片凸起的冰块上。在他面前缓缓升起一只狰狞的津诺虫,它突破冰层后发出一声震天的嚎叫,四周翻起的冰块随着它的动作即将沉入水中。游绥拔出直锏,奋力跃至津诺虫的背上,在滑落的前一秒狠狠将直锏插入津诺虫鳞甲的缝隙之间。   津诺虫吃痛地嘶吼一声,在冰层上疯狂甩头。游绥趁机扑到不远处的冰层上,几个翻滚后爬起来,往前跑去。   “你还好么?”苏欤有些失真的声音传入游绥的耳中。   “还行!”游绥喘了口粗气,“我刚才紧张的差点在操作台上搓出火星来了!你别管我,自己往前跑就是。”   这是游绥第一次亲身面对虫族。虫族的可怖远胜于他的想象。   跑出几步,游绥赶上了萧晴雪。追着他的那只津诺虫身躯一扫,将两人狠狠地扫到一边。   游绥的机甲和萧晴雪叠在了一起。他大喊道:“你电鱼那招呢!快使出来啊!”   “那招最多也只能电电你。”萧晴雪的声音略显急促,倒也还算游刃有余,“这虫子这么大只——隔着那层鳞甲我怎么电它,给它挠痒痒吗!”   “我去破它的甲,你盯准位置电它。”   说着,游绥已经操着直锏冲了上去。   萧晴雪憋着一口气,但她的武器破甲力度确实不如游绥,于是只能选择提着武器跟上。   只见游绥拆出一只机甲手,操控着它往空中飞去。津诺虫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双眼一眯,脖子伸直,颈侧曾经被游绥攻击过的部位露了出来。游绥趁机从一块竖立的冰块上轻盈地起跳,直锏再次插入虫甲的凹槽中,瞬间翘了两块雪白的鳞下来。   “快,趁现在!”   站在远处的萧晴雪将武器扛在肩上,设置最大功率,银叉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出,扎入津诺虫的血肉里。   滋滋滋!   虫子体表爆开一片巨大的电光。黑烟和皮肉的焦臭味道瞬间弥漫开。   游绥展开机翼后撤,险险跌进冰层的裂隙里。他单手攀着冰层,用力地往上爬——   却见下一刻,萧晴雪将武器对准了他。   游绥一愣。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秒。就在萧晴雪抿唇,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突然她身后响起子弹呼啸的声音。萧晴雪的头皮在那瞬间炸了,她匆匆闪身躲避,却被一把长刀拦腰振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入冰窟中。   眼看着萧晴雪从自己身边飞出去的游绥:“……”   他喉咙一紧,冲着岸上的人打招呼:“彦川学长,亚布里奇学长。”   “小学弟啊,你警惕性也太差了。”青色的机甲在风雪中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亚布里奇语重心长地说道,“和敌人合作怎么能毫无保留呢?”   游绥:“那……两位学长能不能放我一马?”   下一刻,几发子弹射来,精准地穿透他攀着的那块冰层。   亚布里奇:“当然不行啦。手下留情也是大忌。萧学妹刚才如果不犹豫,我们还没法这么轻松地干掉她呢。”   游绥的手一空,挣扎着沉了下去。   机甲能隔水,也有抗压供养设备,能当个小潜艇使。他们在水里肯定是淹不死的,只是又要对付津诺虫,又要从随时会崩坏的冰层底下爬上来,耗时巨大,基本是赶不上拔旗的。   突然,空中红光一闪,无声的刀锋已抵至亚布里奇眼前。他身边的彦川抬手抵挡住对方的刀势,伸手抓住对方将之甩远。   来袭者是台朱红色的机甲——萧晴雪的队友依芙特。   亚布里奇有些惊讶道:“学妹,你不赶紧去拔旗,跑来挑衅彦川?”   依芙特语气不善地说道:“就算只能缠住你们三分钟,也算我得偿所愿。”   她一直讨厌这个油腔滑调的“学长”。   嘴上挂着同学情同学爱,赛场上那么多人呢,偏偏挑苏欤和萧晴雪的队伍下手。而且刚才萧晴雪和游绥完完全全就是被捡漏了,彦川和亚布里奇兵不血刃就把他俩全踢出战局——   气死人了!   依芙特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摆好姿势,肩膀微沉,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一变。   “呃。”亚布里奇语气微顿,低声对彦川道,“她好像真生气了。”   彦川:“你下回还是闭嘴吧。”   随后,彦川和伊芙特驾驶着机甲打到一起。   “看来,来自沨丹军校的三个组合已经开启全面内战了。”直播频道内,讲解员语气微妙地道,“伊芙特·莱兹,沨丹军校三年级单兵首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作战风格即使和彦川比起来也是不落于下风的强势。而且她出招的速度看起来比初赛时还要快一些。”   大部分人都在忙着赶路和对付虫族,像他们这样酣畅淋漓对打的实属特例。直播间镜头自然给了充足的镜头。   而一直在队伍中部的白榆也开始悄悄发力。   除了轻型机甲外,大部分中型机甲的速度都差不多。这些选手已经习惯白榆沉默地混迹在他们之中,觉得她应该是牺牲了机甲的一部分速度性能来换取攻击力,所以才没跑到队伍前端去。   他们逐渐到了前端选手已经来过的地方,冰层上到处是窟窿、裂痕和津诺虫的尸体。偶尔有几处冰面已经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他们必须跳过去或者绕路而行——   就在这时,白榆突然开始作妖了。   她挥出链刃,刃身在空中延长至极限,然后寒光一闪,把她前方的一台机甲给抽进冰窟窿里。   “!”   她周围的选手们顿时察觉到危险,可是哪里还来得及——白榆的速度突然飙升到一个可怖的程度。她就像个在冰面上飘荡的魅影,而且她很会使巧劲,知道冰面易滑,她就跟抽陀螺似的把人抽出去,那些机甲驾驶者们往往还没从天旋地转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就噗通一声跌进水里。   有几个缓过神来的联合出手反抗。其中就有连承平和耶尔·亚当斯。   连承平:“我去抓她,你趁机用钩剑把她制住。”   耶尔没什么精神地回答道:“行。”   下一秒,白榆从他身边飞跃而过,连承平一手推棍、一手握棍,在白榆逼近的瞬间将长棍分解成三截,回力抓取白榆的腿,然后把她朝身后掷去。   白榆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链刃在空中弯曲,归直,鞭身伴随着雷霆之势狠狠甩了连承平一鞭。连承平胸前被划了一道伤口,急急后退两步。   白榆的机甲尚未落地,这时候应该是由最近的耶尔·亚当斯来补刀。而她却反手朝着连承平和白榆站着的那块冰射了两发子弹。仅仅两发,那片冰层顿时碎了一大片。   连承平瞪大眼,转身就走,即将落地的白榆却从左手中喷出一个钩爪钩住了他。滋啦一声,钩爪的绳索极速收缩,将两者的距离拉近。随后白榆狠狠蹬了他一脚,借力跳至一旁,而连承平也整个人扑了出去,居然阴差阳错落在了安全地区。   连承平单手撑地,心情微妙,这波他居然被白榆救了一次……   然而,下一刻,已经站稳的白榆突然向侧方跑了几步,然后趁着两台机甲路过的时候拉直手中的钩锁,刹那间就把那些机甲绊倒。随后,她一脚一个,把他们都踹下了水。   “连承平!你怎么和她一起暗算我们!”   有个同是提比尼斯军校的选手义愤填膺地骂道。连承平这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卸下背部的钩爪。   白榆:“放手。”   连承平:“不放!你——”   下一秒,白榆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茫然中,他感觉到有人揪住他的肩膀给他来了个狠狠的背摔,机甲舱内的视线翻转不定,他的手腕却被人碾住了。   “放不放手?不放我就把你的胳膊扯下来。”   连承平:“…………”   他手一松,双手平举,做投降状。但在下一刻,他暴起踢向那道白色的影子。   对方倒是没扯下他的手——只是在瞬间掐住他的脖子,然后朝着一个冰窟狠狠丢了出去。   他跌入一片昏沉的水中,惊人的冷意漫上脑海。   从未被同龄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连承平,不由产生一丝恍惚感:   她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第七十五章   白榆的突然发难是许多人意料不到的。   她的动作看起来干脆利落,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因为其他人在她手下完全不是一合之敌。因为那些选手无法反抗,所以才显得他们的退场十分草率。   “我们的皇女殿下在过去的五分钟内淘汰了七个选手!”宣讲员扯着嗓子激动地喊道。   不枉他一直留着心眼注意白榆的动作, 终于在她开始反击的第一时间找到了解说的节奏。他不是初赛时的他了!他再也不会说出类似“皇女出手了、敌人倒下了、比赛结束了”这种弱智的解说词了!   “经过皇女殿下的一番精彩操作, 参赛表上亮着的名字又暗了一片。现在距离皇女殿下最近的对手是耶尔·亚当斯,以高超的武器锻造技术而闻名的英才机甲师——”   白榆收回钩爪,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耶尔·亚当斯。   出乎意料的是, 对方没有半点转身逃跑的意思。   白榆盯着她手中那双血红色的钩剑。那对钩剑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 在阳光下涌动着深红的光点,像是鲜血包裹着剑锋、随时会流淌下来一样。   直觉告诉白榆, 这把武器不是一般的锋利。   她面朝对方, 刚把链刃展开, 就见对方慢吞吞地举起了双手:   “等等, 我投诚,你可以不要攻击我吗?”   她用的是“投诚”而不是“投降”。   白榆微微挑眉:“我记得你刚才还往我脚下射子弹来着吧?”   “但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耶尔·亚当斯随手把手中的钩剑丢向白榆, “给, 这算是我的诚意。我的条件是在到达拔旗台之前你不能再攻击我。”   白榆把链刃收起,有些意外地接过那对钩剑。在钩剑入手的一瞬间, 剑刃上隐隐飘散的红色光点似乎沸腾了一下。   耶尔见此情景, 勾起嘴角:“不错,它看起来很配你。”   耶尔语气中纯粹的欣赏和喜悦搞得白榆有些迷茫:“呃, 谢谢?”   “不谢,只是借你一会儿而已。有意购买的话请出赛场后加我的个人账号, 我们再细谈谈价格。”   直播间的观众都快笑翻了,弹幕一条条刷过去。   【皇女殿下都愣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叫真正的强者!反抗皇女(?)痛击皇女的钱包(√)】   【真服了, 不愧是你,耶尔·亚当斯, 打比赛也不忘给自己的作品搞推销。赢不赢的不要紧,赚钱最重要是吧。】   【她是哪个军校的来着?狄伦斯军校?】   【那就不奇怪了。这军校是九大军校的吊车尾,出了名的又穷又抠。】   【你以为亚当斯的名气是怎么闯出来的?因为她武器做得好又卖的勤啊。好像是学校买不起好的机甲零件,她只能想办法自给自足,惨得嘞。】   【狄伦斯军校2129届毕业生前来报道。先声明我不是黑子啊,这破军校还没倒闭呢?】   【皇女殿下会接受吗?好心酸。亚当斯把武器递出去这一幕就像是乡村小土猫给都市猫老大上交鱼干当保护费一样。】   【前面的能不能清醒点?亚当斯怎么说都是正经的军校出身,一拳能打十个你,别把她说的可怜兮兮的行吗。什么上交保护费,这明明是赤裸裸的贿赂啊!】   直播间的激烈争论,赛场里的人看不见。但白榆犹豫半秒,还是欣然地收下这份“贿赂”,道:“钩剑给我了,那你还有别的武器吗?”   耶尔掏出一把激光枪来。   白榆:“行吧,那我带你一段儿,你尽量跟上来。别耍小动作,不然我手一滑,你这钩剑可能就不知道丢哪个冰窟里去了。”   说着,引擎轰鸣,白榆化作一道流光往前冲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耶尔·亚当斯悄悄松口气,用浸着冷汗的手掌操控机甲跟上对方。   白榆刚往前跑了没多远,又一只津诺虫从冰层底下探头。白榆的脚下轻轻一踮,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一圈,手中的钩剑轻松地钩住津诺虫的头。她另一手轻轻将剑刃翻转,剑身上的红光在触及津诺虫血肉的瞬间暴涨。白榆只觉得自己在用一柄加热的餐刀分割黄油,下一秒,津诺虫头首分离,脑袋飞出去的瞬间身躯也轰然落地。   白榆跳下津诺虫的尸体,心想耶尔·亚当斯制造的钩剑不是一般的锋利。她平时使用的链刃虽然灵活机变,地面和空中战斗都游刃有余,但锋刃纤薄,对付大块头的虫族总感觉有些费力气。   这一对钩剑用的什么技术?改天可以和亚当斯讨教讨教。   她很快赶上了前方的江魏。   刚才,她让江魏一个人往前冲,而她留下来把周围的对手全部收拾掉。江魏很听话地往前狂奔,没一会儿就看见白榆持着一对血红色的钩剑赶上来了。他有些惊讶地说:“这不是那个耶尔·亚当斯的武器吗?”   白榆:“是她的。喏,人不是在这儿吗?”   耶尔开嗓打了声招呼:“你好。”   江魏脸上都快冒出问号了:“你们什么情况?”   “暂时合作的情况。”白榆道。   说着,她的机甲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银色纹路。只见那台机甲高高跃起,朝着冰面虚虚地划了两刀,深红光华一闪,霜白色的冰面在刹那间破裂。潜伏在冰面下还没来得及袭击的津诺虫面门上爆开一个血色的十字,毫无知觉地倒入幽深的水底。   解说员在那瞬间安静下来。连直播间的弹幕也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卡了,还是被白榆给震慑到的。   【我记得……津诺虫是非常擅长隐匿气息的虫族没错吧……】   【没有错,虽然它们不能在物理意义上隐身,但他们非常擅长在精神力领域让自己隐形。冰原是它们本体最好的保护色,再加上冰层脆弱,所以比赛才有难度。】   【那皇女殿下是怎么精准判断出津诺虫所在位置的?】   【或许她的精神力特别敏感吧……】   白榆一行人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赶上了最前方的几人。   她到的时候,彦川恰好结束和伊芙特的对战。他收缴伊芙特的武器,又把她的胸前机甲能源给掏了出来。伊芙特的机甲瘫坐在原地,眼中光芒已灭。   亚布里奇看见白榆的身影,刚想抬手找个招呼,只感觉“嗖”的一声,风雪扑了他一脸。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钩住他的左肩,把他往一旁的冰窟丢了出去。   亚布里奇:“哎呦我去!”   彦川很快反应过来,一个翻身横踢把来人的手臂震开。亚布里奇在扑向冰面的瞬间调整好姿势、蜷缩着滚出半米,就听见脑袋上方传来金属相碰的声音。彦川的长刀和一柄深红的钩剑对上,激出一串火星。   在彦川和白榆对峙的几秒之间,亚布里奇看见又有两台机甲开足马力飞了过去。   是江魏和耶尔·亚当斯。   亚布里奇趴着上身,悄悄抬起枪口。背上却突然被踩了一脚,顿时扑进雪地里。   是白榆。她和彦川打得有来有回,还有闲暇过来踹他几脚。   “别打了别打了!”亚布里奇抱着头喊道,“苏欤、闻人还有危萝都还在前面呢!”   彦川的刀势千变万化,白榆正打算抽出熟悉的链刃来对敌,突然听见亚布里奇的喊声,于是主动与彦川拉开距离,有些鄙夷地说道:“学长,你们到底能不能行啊,居然让他们过去了?”   “这话说的,你之前龟缩着不也是为了让前面的人替你探路吗?总之,前面的人还没解决,我们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目前场上还残余着五个组合。成员俱在的是白榆、亚布里奇、耶尔这三组。除他们之外,还剩两个孤军奋战的机甲师,苏欤和闻人响。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残余的选手展开了最后的混战。   因为双人组合协作的关系,打了一个必然招来另一个,而拔旗的名额有足足四个,只要再淘汰一支队伍大家就能稳稳获取决赛资格……   他们跑到了冰原的尽头,一片黑色的洞窟口。里面存放着拔旗台。   洞窟里的通道黑黝黝的,四通八达,让人看了就心里发怵。   一直在和危萝缠斗的闻人响发现耶尔·亚当斯不知不觉追了上来。但她手中的钩剑不翼而飞,反倒只靠着手中的激光枪放他冷箭。闻人响微微一笑,机甲攻速突然提高一截,他抬脚踹向危萝的小腿,抬膝撞了一下她的脑袋,飞跃而起一个翻身朝她的脖颈就是两枪。随后他又瞬间闪身到耶尔面前,一记飞踢踹向她的肩膀。   看闻人响二对一不落下风,彦川非常欣赏他,于是决定上去会会他。   凛冽的刀光如水,在无声无息的瞬间纠缠过来——闻人响在惊异之下仅仅是慢了一步,肩上就被砍出一道不浅的伤痕。他控制着机甲迅速后撤,低伏着上半身连射子弹,在黑色的岩壁间寻找可以躲藏的地点。   他身手敏捷,精于预判,但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做,彦川的刀光总是先一步而至。   他第一次有这种……被盯上的恐惧感。   闻人响轻轻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的眼中已是冰冷一片。   另一边,苏欤和白榆这组在幽暗的隧道中狭路相逢。   看见来人是白榆,苏欤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释然。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持枪冲了上去。   两台机甲在空中交错。白榆一剑破坏了他机甲的背翼和推进器。   没了这些东西,他无法再高速移动,面对白榆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你的背翼该换了。”白榆说道。   “嗯,最近在攒钱。”苏欤轻声回答。   白榆顿时有些意外:“你缺钱?沨丹军校不是加了钱把你挖走的吗?”   苏欤是他们这届的机甲师专业入学考第一名,萨兰军校毫无疑问也想争取,但沨丹那边表示可以给他提供专属奖学金。   难道沨丹军校出尔反尔?   苏欤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不,学校发了我奖学金的。但是,为了参加机甲大赛,我手上的资金比较紧凑……”   白榆:“…………”   所以,缺钱是所有青年机甲师的宿命吗?   “你快去拔旗吧。”苏欤侧身,让她和江魏过去,然后喘口气道,“祝你们成功。” 第七十六章   白榆还在黝黑的隧道中探索的时候, 闻人响、危萝和彦川正战成一团。   彦川加入战局之后,闻人响和危萝没过多久居然自动结盟,二人开始一起抵抗彦川。   危萝手中的长枪如游龙出海, 狠狠挑向彦川。被他用长刀抵住后, 她倜然屈膝俯下身来,将长枪举过头顶一个翻转,枪尖顿时甩出三发炮弹。她等着彦川横刀抵挡炮弹的火力, 此时枪身刚好在空中抡成一个圆, 她沉下呼吸,绷直手臂, 将枪头狠狠拍出去, “铛”的一声, 将彦川逼得连退几步。   此时, 在他身后,闻人响操控着机翼直飞上空, 在攻击范围内用火力疯狂压制彦川。只见彦川斜着身体就是一记拔斩, 刀光裹挟着无形的气浪袭向闻人响。闻人的机甲险些被这一刀掀翻,控制着机翼勉强避过, 随后枪头往下调转, 一连串子弹射向对方,下一秒, 他几乎踩着九十度倾斜的岩壁飞身向前,一记膝顶袭向彦川的面门。   彦川仰面后倒, 避过这一击,随后就见闻人操纵着机甲落地, 单手撑着地面,使出极快的一招后踢, 踢开彦川挥下来的长刀。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洞穴里的光线又过于昏暗,观众们只能看清几台机甲的推进器后喷出的点点光焰交织在一起。   “彦川不愧是在军校联赛上大放异彩的首席单兵。在危萝和闻人一对二的围剿下也显得镇定自若。”解说员说道,“不过闻人选手的表现实在令人惊喜——周所周知,他就读于提比尼斯军校的机甲师专业,此前是由于专业素质优秀而被称作天才,但没想到他本人的机甲格斗水平也如此强悍,完全不逊色于同场的其他机甲单兵……”   就在这时,闻人响的右手摸向腰间,寒光一闪,他手中居然出现了两把□□。随后,开始和彦川贴面近战。   彦川的招式大气磅礴,变幻莫测,但闻人响的近身格斗素质却莫名飙升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两把折刀在他手中旋转翩飞,光芒忽闪忽灭,蹁跹而狠辣。   两人打了一会儿,突然洞穴内传来一阵机械音:   “恭喜宁希·伊尔洛、江魏选手成功到达拔旗点!”   “碰”地一声,彦川和闻人响互踹对方的腿,彦川却临时将长刀挥出掷向一旁愣神的危萝,将危萝重重钉在墙上,然后反手揪住闻人的肩膀,用力将之抱摔在地,膝盖碾上他的后腰,将他的双手反剪制住。   长刀穿透胸膛,剧烈的痛觉让危萝的眼前一片一片地发白。而闻人响咬着牙去掰彦川的手肘,却只听到自己的机甲引擎被碾碎的声音。   场面一时间有些寂静。   解说员:“……彦川选手在眨眼间完成了反杀!或许是被皇女殿下拔旗的播报所激励,又或许是他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主动选择脱离战局。”   直播间的弹幕缓缓飘过,都是在感慨的。   【呃啊,好强大的压迫力。】   【毕竟是沨丹军校的四年级首席,打这两个小朋友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吧。他还跟人家玩了那么久,算是厚道了。】   【看过军校联赛的都知道,彦川的实力在所有单兵中也是超规格的存在。什么叫单兵首席的含金量啊,他来参加帝国机甲大赛当然是嘎嘎乱杀。】   【冷知识,皇女殿下也是单兵首席嘿嘿嘿。】   【场上能跟他真刀真枪较量的估计只有皇女殿下吧……】   【真期待他们俩对上是什么场景。】   【我压皇女殿下。】   【我压彦川。虽然他们俩都是天才,但年龄和经验的差距没那么容易追平吧。】   与此同时,直播镜头一转,耶尔和亚布里奇正在搜寻拔旗点。耶尔手上只有一把枪,攻击力十分有限,好在亚布里奇也没有要腾出手来对付她的意思,两人在幽深的隧道里钻来钻去,半晌硬是没有找到拔旗点,甚至还在一个转角口狭路相逢。   亚布里奇指了指自己过来的方向:“……我这边没有。”   耶尔点头:“我这边也是。”   两人的视线同时瞄向仅剩的一个通道。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声:   “恭喜苏欤、游绥选手成功到达拔旗点!”   “……”这声音分明是从那个通道的深处传过来的!   两人神色肃穆,一前一后奔向那个隧道。跑了大概两分钟,他们就发现了苏欤的身影。他已经出了驾驶舱,就站在自己的机甲旁边,正费力地抬手拎着一个大大的照明灯。而江魏和白榆正围着机甲后翼的位置激烈讨论:   “×&%¥#@,我觉得这么改比较好……”   “听我的方案比较省钱,将来也随时方便换。对了,苏欤你手上现在有什么材料来着,能不能再报一遍,我再捋捋……”   这时,苏欤也开口了:“其实——”   突然,耶尔和亚布里奇风风火火地闯入隧道,隧道顶部掉下几个小小的碎石,砸到了他的头上。   他顿时闭嘴了。   直播间的观众都快笑疯了。   【耶尔·亚当斯,亚布里奇·沃西恩,好好的两个英才机甲师,居然运气都这么差吗?】   【你们再晚点来苏欤的机甲都快被修好了!】   “你们怎么才到啊?”白榆扭头瞥了他们一眼,“动作太慢了吧。苏欤用爬的都爬到拔旗点边上了。”   “我没有爬。”苏欤神色平静地抗议,“我是用走的。”   亚布里奇和耶尔脸上露出了十分精彩的表情。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马上飚起手速操着机甲往前飞去。还没飞多远呢,又在面前看见了一左一右黑洞洞的两个隧道。   “…………”   “学妹!”亚布里奇转身求助,“拔旗台在哪边啊?”   白榆不紧不慢的声音传过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耶尔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道:“皇女殿下,下个订单我给您打五折。”   “成交。拔旗台在左边。”白榆欣然回应。   亚布里奇和耶尔一前一后跳下隧道。   很快,新的播报传来:   “恭喜耶尔·亚当斯、危萝选手成功拔旗。”   “恭喜亚布里奇·沃西恩、彦川选手成功拔旗。”   “——比赛结束!请所有选手在原地等待转移……”   直播间又是一片弹幕过去。   【苏欤,我称之为沨丹最强锦鲤。】   【刚刚爬上岸的游绥一脸懵:啥玩意儿?我们进决赛了?】   【你们看见闻人响的表情了吗哈哈哈[图片],他躺在地上就像条绝望的咸鱼。】   【闻人是真怨种。他输就输在没个能苟的队友。】   【当他的搭档连承平被皇女殿下丢到冰窟窿里、而耶尔却懂得上交武器做保护费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悟了,全是连承平的锅!】   【感觉大家在玩笑间触及了这场比赛的真谛。看看剩下的四强,耶尔·亚当斯给皇女交了保护费,苏欤和皇女是朋友而且临走前还祝人家早点拔旗,所以皇女才没有对他下死手。】   【这都是命运啊!】   不管直播间怎么热闹,白榆的心情都很不错。因为她在找拔旗点的过程中确实是一猜就中,从没走过弯路,运气好到爆棚。最后她成功做了第一个摘旗人。苏欤拖着损坏的机甲慢吞吞走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攻击人家,而是等他拔旗之后一起帮着看看他的机翼能不能先修一修,如果他能自己爬出这个洞窟,那后续离场的时候也能方便些。最后那个机翼还真被她给勉强修好了。   爬出洞窟后,有飞船缓缓降下来接应他们。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疗工作者把一个人缠上担架抬了上去。   白榆路过的时候看了眼。睡在担架上的是个眉目柔和的女Alpha——那个叫危萝的、耶尔·亚当斯的队友。   耶尔见自己的队友昏迷,脸色当即就不好了。她也没问是谁干的,只是神色略显阴沉。   白榆问道:“对了,你的那个武器……”   “六百万,打五折就是三百万。”耶尔打了个手势,“现在先别讨论。免得打扰我队友休息。”   白榆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用光脑打字要了她的账户,给她转钱。   “这价格还挺实惠啊。”江魏凑到白榆耳边,悄声说道。   “确实。”白榆赞同。   说着,她逐渐感受到一阵饥饿感,从身体的深处涌上来。   说不清是躯体的食欲还是精神的食欲……很难分辨。或许两者皆有之。   其实自从上次她“吃”了一大批虫晶之后,已经很少出现无法抑制的饥饿感了。平时她也常备几颗虫晶在身边,就当是给龙崽的零嘴。但以现在的情况看,这些零嘴恐怕完全不够吃。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光脑的联系人列表。   之前她招了秘书和私人助理。其中兰斯洛特因为在议院的秘书庭兼职,所以一直在首都星,剩下的孙明知、费伦两人就随着白榆的行程移动。于是她联系了费伦,让他紧急采购一些高级虫晶。   机甲师需要虫晶并不奇怪。费伦没有任何怀疑就接了任务。   好了。接下来白榆的任务就是控制自己的饥饿感,以免她的精神体一上头跑出来把大家的机甲给啃了。 第七十七章   因为身体的异常, 白榆回到酒店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   把自己锁起来之前,她把挂在脖子上的机甲球摘了下来,请江魏帮她保管一晚上。   江魏受宠若惊, 又有些疑惑:“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带着机甲球做的吗?   “你就别问了。”白榆捋捋头发, 语气中难得浮现出几分急躁,“总之,你千万别带着任何一个机甲球出现在我房间里。”   说完她就把门锁上了。   刚关上门, 白榆就有些无力地走几步倒在床上。室内的灯光被她调整成睡眠模式, 但光线透过她微阖的双目时还是有些刺眼。前所未有的酸胀感从她每一根骨头的缝隙中钻出来。胃空空的,大脑却有一股令人恶心的混沌感……她甚至有点想吐。   为什么?   以前最多只是感觉饿得不能忍受。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不适的反应。   她抱着枕头, 下意识蜷缩成一团。突然, 床头的阅读灯被人打开了。白榆狠狠皱眉, 迷茫地睁开眼——   是费伦。   他穿着一件棕色的风衣, 风衣下是雪白的制服衬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格外清透,让人发不起脾气来。   “殿下。”他脸上浮现着浅浅的担忧, “您怎么了?”   白榆的嘴唇张了张, 最后还是挣扎着坐起,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道:“没什么, 就是又累又饿。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费伦点点头, 从床角提起一个黑色的箱子,把它放在床对面的书架上展开。里面是三颗饱满的虫晶。个头不小, 且隐隐闪动着猩红的光芒。   白榆还没来得及让他出去,她的精神体就自主突破了精神空间的桎梏, 冲出来往那几颗虫晶上扑。“咔嚓”、“咔嚓”、“咔嚓”,银白色的龙崽表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绝佳牙口, 硬生生把虫晶给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   白榆眼神不善地盯着白龙幼崽,在它把最后一块虫晶吞吃入腹的瞬间揪住它的后颈, 像提一只猫那样把它提了起来。   “我有没有说过,没有我允许,你不准随便乱啃东西?”   龙崽扑着翅膀在空中摇摇晃晃,咿咿叫着,主打一个死性不改。   重点是,白榆能和它无障碍沟通,所以听得出它喊的是“饿饿,还要!”。   “……”其实她也挺饿的。呜。   就在这时候,白榆听见了一声压抑着的低笑。果然,是目睹了她教训精神体的费伦。   “虫晶的话,我这里暂时没有了。但如果您需要进食,我可以马上帮您致电酒店的厨房订餐。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这个。”费伦拿出了另一个盒子,“这是能量胶,能快速补充糖原、维生素、矿物质和电解质。我给您准备了香橙味和苹果味的。”   白榆拿起一个果冻样的能量胶吸了吸。味道一般,就是正常的水果口味。不过香橙和苹果都是她喜欢的水果,吃起来倒也不痛苦。   “谢谢。”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饥饿感被短暂地安抚下来,甚至有些感动,“我现在好多了。”   “那厨房的订餐还需要吗?”   “需要。给我订双人份的吧。”   这是个豪华酒店,但承包人是机甲大赛的主办方,来这里下榻的选手很多都是军校背景的机甲师和单兵,所以酒店的饮食不走华而不实的路线,而是在保证味道的同时更要保证数量,务必要让每个参赛选手吃饱。白榆订个双人份的餐,菜盘子基本能摆满一大桌。   费伦神情平和地联系酒店订餐。很快,厨房派来两个穿着黑白制服的侍者,毕恭毕敬地把餐车推进她的套房。从把那些餐盘快速摆好到安静地推走车、关上门,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往白榆的方向瞄一眼。   白榆抬头看费伦:“你要不要一起吃?”   费伦微笑了一下,眼下一滴小小的泪痣更显得他眉眼精致:“不用了,谢谢。”   白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直心情很好的样子。   白榆不再说什么,捡起餐具开始干饭。刚刚被她“教育”过的龙崽不敢来桌边跟她抢吃的,可怜巴巴地对着费伦卖萌,嘴里嗷嗷呜呜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叫声。费伦把它抱到自己膝盖上,对那双金色的竖瞳毫无畏惧,他伸手轻轻地摩挲它的下巴,看着那只身披月光的银白色小龙享受得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撸龙的手法居然透着一丝熟练。   很快,桌上的餐盘都空了。   而白榆也眯上双眼,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地打摆子。   费伦重新唤来侍者把房间收拾好,出去之前祝白榆晚安。   可惜,她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那股莫名的酸胀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她的骨头像是被人掰断了碾碎了丢进熔炉里捶打,浑身的血液像是灌入了岩浆,痛的让人发抖。   等她挣扎着从昏沉的梦境中醒过来,那疼痛似乎变得可以耐受了。她吸吸鼻子,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蛹,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困惑。   她这是……生病了?   大概是重感冒吧。毕竟她昨天刚在冰原里打了一场比赛。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生过这样重的病——自从来到这个人人“体质非凡”的星际时代后,她最多就是被饥饿和疲惫折磨,什么感冒高烧,在没受重伤的前提下她根本没遇见过。   滴滴,她腕上的光脑在闪烁。   【费伦:您醒了吗,感觉好一些了吗?】   白榆沉默了两秒,费力地抬手打字:“还行。但是我好像感冒了。你那里有感冒药吗?”   她的秘书好像也被“感冒”两个字给震慑住了,久久没有回复。   就在白榆快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光脑又闪了一下。   【费伦:麻烦您回答我一些问题。您是否有发热、浑身疼痛、躁动不安的感觉?】   白榆回了一个“是”。   【费伦:您以前经历过易感期吗?】   啊?   什么期?   白榆眨眨眼,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易感期不是Alpha才有的么?哦她现在就是A……但,易感期?易感期的Alpha不是应该表现的非常暴躁、四处找人打架吗?会像她一样痛的半死不活吗?   费伦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贴心的发来信息解释道:“第一次经历易感期的Alpha基本都会出现高热、浑身疼痛的现象。这是正常的。”   白榆:“……”   她一个Alpha的常识储备量居然还不如费伦这个Beta。   白榆叹气,忍受着身体的灼热痛感,开始用光脑搜索关键词,“第一次易感期”。   这是个魔鬼话题。星网上铁骨铮铮的Alpha们纷纷表示,第一次易感期真是痛死人了。有直接高烧烧进医院的,还有因为发热把脑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意外暴走后因为破坏公物被逮进局子的。现在已经成熟的Alpha们纷纷表示,抑制剂简直是abo社会的天才发明,以上种种症状在注射抑制剂后能缓解大半,总的来说就一个字,忍。   “忍到你找到自己的omega为止!”   “缓解易感期只有两种途径。注射抑制剂,以及找自己的omega贴贴。就算不能深入标记,自家O只要释放一些信息素,就能让你不那么难受。”   “但是。千万不能以易感期为借口去骚扰omega——如果你还想保留自己后半生的择偶权的话。”   白榆:“…………”   她心情复杂地关掉星网,给费伦发信息:“麻烦你把退烧药和抑制剂都带来吧。”   这俩玩意儿里有一个管用就行。   费伦回复道:“我建议您还是去找一找专业的医生。以防您对抑制剂中的某些成分过敏。这个概率虽然很低,但不得不注意。”   白榆下意识想要拒绝。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自称医生的生物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这就是易感期带来的影响——总之,她现在对一些事物的存在很不耐烦。   于是她垂眸摁灭了光脑,披着被子走下床。她记得酒店的房间里都有紧急医疗箱,里面应该有最常用的抑制剂……   这时,墙上的屏幕突然显示,有人在门外申请拜访。   来得这么快?   白榆赤着脚走过去,却发现屏幕显示的人影并不是费伦或是什么医生。   来的人有两个,都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军装,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军帽下的面孔年轻而英俊。一个是她之前见过的楚锡,一个是陌生面孔,雾霾灰的发色,神采飞扬,唇珠含笑。看肩章都是第二军团的人。两人手中各提着一个分量不小的白色金属箱。   白榆摁下通话键,隔着门问:“你们有什么事?”   开口的是那个陌生面孔。   “您好,皇女殿下。我是第二军团的副指挥梵修。”对方的声音传过来,“昨天我们收到消息,您的秘书紧急征购虫晶。我们恰好在附近休假,手上有不少存货闲置,顺道给您送来看看。”   虫晶不是一般的资源,费伦如果要紧急购买,也只能找那几个信息渠道,基本是绕不开各大军团的。   但是白榆不太信他们口中的“恰好”、“顺道”这类字眼。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因为缺几块虫晶就吃人家的贿赂。   “我已经买到合适的虫晶了,谢谢。”   “欸,皇女殿下,您先别忙着拒绝——我们不要钱的!”那个名叫梵修的青年有些着急地勾过楚锡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推,“这是楚锡给您的‘赔礼’!”   嗯?   好像是有这回事。她还让他打钱来着,但之后对方一直保持沉默,她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毕竟她自从新年宴会后真的忙得焦头烂额。   而梵修还在滔滔不绝:“是这样的,自从那天和您见过面之后,其实楚锡心里一直非常内疚。他也想过用金钱来做赔礼,但总感觉诚意不够。所以他——”   “这些都是我亲手剖出的高等级虫晶,殿下。”楚锡出言打断梵修,然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为帝国的皇女殿下献上我忠诚的歉意。希望我们之间的误会就就此冰释。”   他们站在走廊里,军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楚锡的表情很难辨认是不是诚恳,但他的态度毫无疑问,非常认真。   于是门打开了一条缝。   “你们把箱子放进来就行。”白榆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多余的寒暄就不必了。虫晶是可以要的。   她抬头,正好和楚锡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对视。   那双眼睛……琉璃一般倒映着她的影子。清冷温柔,仿佛可以抚平一切痛苦忧伤。她见过这种绿。她的窗边就有这一抹绿。每次用餐的时候她都喜欢朝着窗外眺望。那娇嫩欲滴的绿色光芒会穿过庭院,繁盛的春意会落入她的杯中,然后她就会任由自己的目光漂沉在碧绿里,因为这会让她心旷神怡……   停!住脑!   白榆忍不住狠狠摁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呼唤自己的理智。   而楚锡似乎也愣住了。白榆清楚的看到他那张镇定的、完美的“面具”逐渐破碎。呼吸频率也不稳定起来。   一旁的梵修本来打算说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嗅到了从房间内传出的淡淡玫瑰味——不对,更准确的说是沾染着焦味的玫瑰,里面还有点血和硝烟的味道。总之,闻起来就非常危险!   皇女殿下居然在易感期?   他马上判断出现在不是谈事情的好时机。刚想说声“告辞”然后把身边的楚锡拉走,突然,楚锡往前迈进一步,握住白榆有些发烫的手腕把她拉进房间里,然后转身哐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梵修大惊:“喂,你们——”   白榆也愣住了。但下一秒,她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因为她发现对方似乎也相当失态——对面的青年伸手捂住自己的后颈,后退两步,背重重地砸在门上,然后一点点向下滑落。他呼吸沉重地躬起身,腰腹甚至微微蜷缩起来。   忽然,白榆的鼻子动了动。   她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乍一闻似被冰封的海洋,随后又缓缓渗出缠绵透骨的鸢尾香气。万般疏离之中流露出一点属于花朵的馥郁,像是一个温柔、矛盾又危险的陷阱。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白榆有些迟疑地说。   只见楚锡肩部的颤抖突然停住了一瞬。他微微抬头,额头上渗出晶莹的汗珠,嘴唇湿红,目光却像是要杀人一样。   他似乎很痛。   但白榆突然就感觉不那么痛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痒痒,口腔里开始蔓延出更多口水……   老天啊!   刚复习完Alpha易感期资料的白榆内心尖叫。   这不会是个omega吧! 第七十八章   门外, 梵修还在叫嚷:“皇女殿下?楚锡?你们都冷静点把门开开!楚锡你要控制住自己啊如果把皇女揍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升职了——”   梵修明显以为楚锡是个纯A。   两个有旧怨的Alpha。一个正处于易感期。另一个看起来青筋暴起十分不冷静,疑似被对方的信息素刺激到了。   两人共处一室,接下来要上演的毫无疑问是一部动作大片。   考虑到年龄差距, 梵修认为身为3S级的楚锡把皇女打趴下的可能性更大。不过, 也不一定,皇室成员的强大总是出人意料,也可能是皇女先把楚锡给揍晕过去。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大大的不妙。毕竟不是皇女找他们打架、而是他们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敢动手就是对皇室的不敬和蔑视——往后别说升职, 恐怕他们俩的军衔都会被一薅到底, 楚锡甚至可能会被关到监狱里去……梵修简直不敢想象自家军团长会是什么表情!他一定会气疯的!   几个喘息间,室内的鸢尾香气越来越明显, 楚锡的脸也愈加苍白。白榆看见他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 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 用一种不那么平稳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喊道:“你先走。我和皇女有事要谈。”   梵修:“谈个屁, 你什么死样子我还不清楚?军团对外谈判的活你不都是推给我做的吗?你先让皇女吱个声!你这家伙不会是把皇女的嘴给堵住了吧?!”   白榆:“……”   楚锡犀利的视线扫了过来。白榆清楚地看见他眼球上浮现出的血丝,知道他八成是想赶紧把这个同伴支开, 以免暴露他是个omega的事实。   白榆突然微笑了一下。她披着被子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对着楚锡做口型——   求我啊。   求我,我就帮你。   楚锡额头上都是冷汗, 那双浓绿的眼眸仿佛蒙上一层水雾。白榆忽然沉默, 心里也开始小小的犯嘀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omega从军有多不容易, 看宁迦就知道。楚锡身后甚至没有家族扶持,靠自己走到今天的地位, 如果有的选,他估计也不想装成一个Alpha。伪造自己的性别可是大罪。虽然军部从前没有处置过类似的事件, 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处罚绝对轻不了,如果被人发现, 楚锡甚至可能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就在白榆想找个借口支开梵修的时候,楚锡却突然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白榆,双眼亮的惊人,明明是处于劣势地位,但他身上那种轻盈而锐利的气质却不减半分。   “求你。”他低声说道。   他好像在讨好她,但又好像会随时捅她一刀。美得危险,让人移不开视线。   白榆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喉咙滑动、咽下口水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隐隐露出尖尖的虎牙。   楚锡的笑脸差点绷不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前所有的高傲与漠然不过是矫饰,恐惧与挣扎才是真正的底色。   他是真恨不得马上远离白榆。可惜他动弹不得。   面前的少女在看他的笑话。一个可恶的、青涩的、正处于易感期Alpha,在将一个omega意外引入发情期后,正在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楚锡的理智正在逐渐溃散。他有些不能理解,明明空气中的枯木玫瑰味信息素浓的都有些呛人,对方已经陷入完全的易感期状态,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游刃有余、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本能掌控。只有他,一个脆弱的、下贱的、发情的omega,忍受着意志被一点点蒸发的痛苦和屈辱,忍受着身上一些不可言说的、令人难堪的反应。没人喜欢自己的身体脱离掌控的感觉,市面上流通的各种抑制剂也在提醒人们谨慎对待自己的身体。而他,明明已经到了完全成熟的年龄,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踩入“陷阱”,这个陷阱甚至不是对方刻意布置的——   面前的少女披着被单,眉目柔和,从相貌上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澄澈的金瞳有些许妖异的感觉,但拥有3S级精神力的楚锡不受她的精神力压制,不会觉得她高高在上、威严可怕,只觉得她眨眼的样子有些可爱。她似乎刚刚睡醒没多久,发型有些毛躁,额边还冒着细细的绒毛,脸上几乎藏不住心事。   他看得出,白榆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自若。他捕捉到了她脸上小小的迟疑和心虚。   楚锡突然有种疯狂的想法……不如就这样把自己的信息素全部释放出来吧。白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暗算”了他一把。反过来,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素把对方强行拉入情热期。他可以把这整个房间变成omega捕食的巢穴,强迫对方落入和他一样的境地。到时候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恐怕会被完全陌生的感觉吓得哭出来吧。她会流着泪用那小巧的牙齿叼住他肿胀的腺体,然后……然后……   楚锡陡然清醒过来。   他的身体酸软,热潮未退,但他的脑袋从未像此刻这样冰凉一片。   昏暗的房间内寒光一闪,白榆看见楚锡面无表情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往自己的小臂上一划。   深红的痕迹瞬间透过布料渗透出来。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白榆被他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你干嘛!”   “你先把门外那个傻缺弄走。”楚锡哑声道。   白榆一噎,她真怕楚锡忽然捅自己一刀或是起来捅她一刀。于是她马上站起身,通过传声设备对门外的梵修道:“我没事。我和楚锡是有一些事情要谈。你先走吧。”   梵修的表情跟见了鬼差不多。   白榆没空去思考他是不是又想岔了。但皇女的命令确实让梵修冷静不少。他有些迟疑地留下箱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廊。   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了,白榆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房间内弥漫着的鸢尾香气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她急匆匆地把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都封住,以免信息素外泄,然后把放置在杂物间里的医疗箱整个丢到楚锡身边,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以手掩鼻道:“箱子里有抑制剂和医疗绷带。你自己处理下。”   楚锡的脸色已经红透了。他神情恹恹地,脖子像是被暴雨打湿的花茎垂落下来,隐隐露出后颈粉色的腺体。   “我动不了。你来帮我。”   白榆迟疑道:“……你真的不会突然扑上来吗?”   楚锡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难耐的怒意:“我不会!”   “行吧。那我帮你打抑制剂。身上的伤口你一会儿自己处理哈。”   即使是楚锡是omega,他也是个军人。白榆完全不担心这点皮肉伤会把这个钢铁般的omega怎么样。她反倒该担心担心自己。听说第二军团的军官特别重视格斗术的培养,如果楚锡突然失去理智,她有没有把握在二十招内制服他?   白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处理手上的抑制剂。因为在宁迦身上练过手的关系,她调配起omega的抑制剂来简直得心应手,很快就注射器调整好、把药水灌进去,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度精准地注射在楚锡的腺体上。期间,楚锡一直偏过头不看她。   随着抑制剂的注入,楚锡不再颤抖,而是发出一声长吁。他抬起一只手,用手臂遮住自己被汗浸湿的脸。   “你明明是第一次易感期,用起抑制剂来倒是熟练。”他处于一种大脑放空的状态,嘴巴却自己动起来了。   “我以前帮别的omega处理过发情期。”白榆尽量避免自己的手触碰到楚锡的脖颈,把针管拔出后,利落地夹起一小块纱布覆盖上去,“你比他还要粗心一些。他至少还知道准备抑制剂呢。”   楚锡简直快气笑了。   怎么,她以为他是发情期到了突然产生各种症状的吗?   明明都怪她到处乱飘的信息素——   可她只是处于易感期而已。   一般的omega即使闻到这股信息素,也只会感觉到被威胁,从而下意识避开。像他这样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带入发情期的才是异常。   A与O之间的剧烈反应,大多建立在匹配度极高的基础上。   但楚锡不想解释这些。他也不愿解释。   甚至白榆轻佻的态度让他十分火大。从她嘴里提到“别的omega怎样怎样”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他冷着脸把人推到一边,也顾不上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转身走向房门。他走路速度极快,衣角几乎带起一阵冷风。离开房间的时候,门被他“嘭”地一下砸出声音来。   白榆看着满地的狼藉,沾着血迹的地毯和满是信息素的屋子,愣了一会儿,然后瞪大眼:   不是,这人有病吧?   且不说白榆是花了多少功夫用吸味剂把那些信息素一点点处理掉的,等她累的想坐下来休息顺便清点箱子里的虫晶时,她忽然抬起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好家伙。   除了淡淡的枯焦玫瑰味之外,她身上最明显的就是鸢尾花的香气。   ……别提了,洗澡去吧。 第七十九章   白榆洗完澡, 光脑突然跳出了通信申请。   是费伦。   白榆随手点了接听,这才发现不是普通的视频通信请求,而是全息影像。   费伦的半身影子出现在虚空中, 由光粒组成的脸真实地分毫毕现。   “您还好吗?”他说着, 一边暗暗打量她现在的状态:眼神清明,表情平和,像是刚洗完澡, 头发还没完全吹干。   看样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您用了抑制剂?”   “算是吧。”白榆的语气一顿, 心想应该没人闲着无聊来翻她的垃圾桶,毕竟O和A使用的抑制剂包装是不同的, 但说起这个她总是想转移话题, “对了, 你联系我有事吗?”   费伦看起来松了口气, 看来皇女的第一次易感期就这么无惊无险地度过了。于是他说道:“第二军团的梅维尔·洛斯团长请求和您联系。”   第二军团的团长?   白榆没有迟疑多久,点头同意。   费伦:“不过, 我还是建议您先把头发吹干, 以免头疼。”   “……”刚刚熬过易感期的白榆默默地跑到浴室把头发吹干。   十分钟后,连线接通。光屏上倒映出梅维尔的身影。他坐在办公桌后, 桌子上叠着各种文件, 穿戴的是全套军装,非常正式。这个黑发黑眼的青年Alpha对白榆点头致意, 声音温润低缓:   “向您问安,殿下。”   对于Alpha来说, 他的面部线条堪称柔和,清溪一样明澈的眼睛却有种洞悉世事的冷然, 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些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大贵族。   白榆注意到,在他交叠的双手中, 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个小小的古旧指环。   一些老派的贵族还保留着“家主戒指”的传统。家主尊荣的地位靠特殊饰品来彰显,然后一代代地传承下来。在过去的时代,“家主戒指”甚至像皇帝的印玺那样天然附带权力,不过现在基本都只剩下象征意义了。   白榆下意识觉得他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于是抬头,用应付过数个内阁大臣的“官方微笑”道:“你好。”   “很抱歉,殿下。我听说我们军团中的两个指挥和您产生了一些冲突。”梅维尔说起话来倒是不遮不掩,相当敞亮,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据梵修回报,楚锡似乎和您打起来了……”   白榆沉默片刻:“我们是打了一架。”   梅维尔:“……”   梅维尔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他做了个深呼吸:“请允许我再次为愚蠢的下属向您致歉。”   “其实也没什么。”白榆挠了挠脸颊,硬着头皮瞎扯,“嗯,Alpha之间看不顺眼就打一架呗。我和他勉强算打个平局,倒也没什么。”   梅维尔知道,皇女这是不想追究的意思,但他内心的警惕却没有放松分毫。   易感期的Alpha是容易和人起冲突,但根据梵修的汇报,先动手的明显是楚锡。楚锡虽然高傲,但是个手段迂回的人,以他的性格会做出如此极端的反应,梅维尔只能猜出一种可能:他潜意识中对皇女的戒备和厌恶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梅维尔十分不解。   联想到楚锡每年都把新年宴会的出席活动推给梵修……他原本以为楚锡是对贵族之间的那些客套礼仪不屑一顾,现在看来,或许他只是单纯不想见到皇帝陛下。   到底什么情况?楚锡祖上和泽塔家有仇?可是他入军团之前做过背景调研,没有任何问题……   梅维尔已经打定主意,楚锡回来之后,他一定要跟对方“好好聊聊”。   而面前这位宽宏大量的皇女呢?她是否真如语言间表现得那样对楚锡毫无芥蒂呢?   梅维尔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贵族了。倒不如说整天无差别攻击臣子的陛下才是整个帝都中的异类。   梅维尔的思绪千回百转,脸上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实不相瞒,我们的人上门是为了另一桩事。”   “您之前研发出来的链式反应结构,目前已经被证实能大幅度提升某些机型的感应能力。这对一直在前线侦查的士兵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梅维尔说道,“而在我们军团下一批要清扫的前线战区中,有许多种擅长隐匿的虫族。我们第二军团请求将这种新技术提前应用入战场中。”   “你们拿去用就可以。”白榆坦然道,“法律规定,军部有权利用任何机甲相关的专利,你们正常交付使用费就行。这点小事,不值得你这个军团长亲自过问吧?”   梅维尔叹息一声:“实际上,军部想着的是征用您的专利。只是因为我们第二军团迫切需要这项技术,所以让我来探探您的口风。”   直接征用她的专利?   看来军部认为她的研发对机甲的发展有重大意义,有征用必要。被征用后,该专利的所有权转归军部,之后的研发与推广有整个军部的科研部门来运转。好处是她可以得到一大笔补偿费,后续的研发事项也不必她操心;坏处是以后这项发明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白榆:“就这么着急吗?”   梅维尔:“是的。毕竟这关系到前线侦查工作。这项专利后续还需要匹配机型、适应系统,这都是非常繁琐的工作。如果您是普通的机甲师,后续几年与军部合作落实这些工作即可。但您不仅仅是学生,还是皇女,恐怕您没有富余的时间……”   其实把专利转让没什么坏处。   军部在后续研发时不会因为她这个专利主人的存在而束手束脚。而她身为皇女,插手军部的研发项目也合情合理。她还是可以与军部合作,只是让出了主动权。   事实是她确实忙得没有时间配合他们军团搞什么机型适配。   白榆很快点头道:“行。那就照你们的想法来吧,有其它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难怪梵修和楚锡提着两箱子的高级虫晶跑她这儿来了。   提出征用的是军部,但最先用上这项技术的恐怕是第二军团。如果不先把她和第二军团之间的嫌隙抹平,梅维尔怕她不会同意。没想到让楚锡上门道歉两人反倒打了一架,情况是毫无疑问的恶化了。   梅维尔暗暗庆幸这次沟通没出问题。下定决心以后要让楚锡和皇女离得远一些。   梅维尔礼貌地挂断通信之后,军部就派人过来跟她签署合同了。虽然知道军部不可能坑她,但费伦还是履行自己作为秘书的职责,把合同完整地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让白榆盖上自己的个人印鉴。   合同签署完成,瞬间又是一大笔进账。数额大概比白榆之前售卖概念机甲设计图、在平台上开店赚到的钱加起来还要多一些。   面对金钱,白榆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有三个账户。一个账户是她自己赚到的钱;一个账户她拿来存放从父母那里继承到的私产;剩下的那个账户就是她作为皇室成员的账户,用来存放她母亲的官方遗产和她的皇室津贴。   第二个、第三个账户都已经快速膨胀,但最能给白榆带来安全感和成就感的还是她自己开的第一个账户——那是她在G星上给自己开的个人信用账户,户头的名字还是“白榆”。从未更改过。   做完这些事,白榆去江魏那里拿回机甲球。虽然她的发热已经过去,但以防万一,她还是用了个抑制贴。   江魏一眼就看出她处于易感期,连跟她说话的语气都轻柔很多,生怕刺激到她。   白榆轻轻嗅了嗅。她现在已经可以无障碍地闻到各种信息素的味道了,这让她仿佛开启了第六感官,非常新奇——江魏是海盐柠檬味的,闻起来还有点小清新,就是闻久了有种被牙膏熏到的感觉,很难评价。   “……你第一次易感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了?运气真好。”   江魏回忆了一下他的第一次易感期。是高烧要把人烧成傻子的那种类型。   “或许是因为我体质好?”白榆笑了笑,心底却在怀疑是楚锡的缘故。可能疼痛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楚锡难受了她就不难受了。   嘶。这么想来,他的发情期好像也太巧合了点。会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个念头只是在白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没心思去验证它了。   因为她在研究耶尔·亚当斯卖给她的那对钩剑。   经过白榆的反复确认,这对钩剑确实可以对不同程度的精神力输出作出不同反应。它本身的属性数值并不优秀,但注入足够的精神力后,原本的六分杀伤力可以被拉高到十二分,硬度也会大大提升。可以说,只有用剑的人够强,这把钩剑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   白榆对这种变化很感兴趣。   查了半天资料,发现这两把钩剑应该是掺入了燃髓晶。   那是一种生长在虫族尸骨上的晶体,血红色的,看起来像是要燃烧一样,因此得名。这种晶体只有在虫族骸骨堆积如山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外形酷似生在森森白骨间的鲜红色花朵。   让白榆感到惊讶的反倒是耶尔·亚当斯作为一个学生,怎么积攒地起这么大量的燃髓晶——她本来就手头拮据,这种珍奇的原料基本不可能是买的,只能是自己采集的。   细查她所在的狄伦斯军校才知道,这个军校的位置非常接近蛮荒战场。   狄伦斯军校前身是一所雇佣兵学校,十几年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正式转为军校。生源不稳定,环境破烂,学校抠门的要死,种种名声导致这个军校是九大军校中名至实归的吊车尾。甚至有传闻,这个军校会定期组织学生出去猎杀虫族,杀完了用资源来补贴学校的日常运转费用。   白榆现在觉得,这个传闻所言非虚了。   此时,大部分参赛者已经离开酒店。就剩下进入决赛的四组选手还留在这儿。他们的休整期还剩一天,明天才搭乘星船去决赛场地。   晚餐时酒店搞了个小型的自助式宴会,算是提前预祝他们比赛成功。毕竟按照惯例,赛后没有庆祝宴,而是所有人各自回家。   白榆端着杯饮料,一边喝一边暗暗地观察耶尔·亚当斯。   她的队友危萝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但耶尔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偶尔和彦川碰面时表情也不太友好。而游绥正在亚布里奇面前大秀自己的机械手,亚布里奇十分捧场称赞连连。他们俩好像很合得来,俨然已经成了全场关系最好的“学长和学弟”。而正牌沨丹学弟苏欤则无言地看着他们闹腾。   不知道是谁先放出了精神体……桌上很快热闹起来。   耶尔的精神体是只酷酷的缅因猫,像警卫似的蹲在危萝的雪貂边上。而雪貂对桌上的瓶瓶罐罐非常感兴趣,一个不留神就哐当一下跌进了冰桶里,是缅因猫把它叼出来的。   亚布里奇的精神体是翠鸟,正在不知疲倦地叼着主人的头发。彦川的精神体是只毛绒绒的灰色海獭,正抱着一个扇贝在空中表演旋转起飞。   除了他们之外,场内的苏欤、白榆、江魏都是一年级。游绥和他们同龄,但是没有入学,暂且不算。   苏欤已经觉醒了精神体,那只黄色的耳廓狐正乖乖蹲在他肩上。实际上它是白榆见过的最乖巧安分的精神体了。   游绥和江魏难掩眼中的羡慕。   江魏凑到白榆身边,低声感慨:“有精神体真好啊。”   “不一定。”白榆给面前的烤肉翻面,“如果碰上一只又馋又不听话的,你的生活会增添很多烦恼。”   江魏眼含忧伤,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模样道:“没关系,你不用羡慕他们。你迟早也会有精神体的。”   白榆:“我有啊。”   江魏:“?”   白榆:“啊,谢利他们都知道这事。只是我好像一直忘了给你看……”   说着,一片银色的星雾飘来,小白龙又以它瘫在云上的标准姿势出场了。   江魏:“?” 第八十章   在白龙幼崽出现的一瞬间。   缅因猫的耳朵动了动, 直起身望去;   雪貂顶着冰桶探出头来,黑色的豆豆眼中浮现出某种沉思的神色;   翠鸟放弃纠缠自家主人的绿色头发,脖子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鲜艳的尾羽抖了抖;   海獭停止转圈, 怀里的扇贝“啪”地轻轻落在桌子上,一脸懵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小耳廓狐蹦了一下,差点从苏欤的肩膀上滑下来。   众人的精神体不知为何骤然安静下来。而选手们也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转向了那只还瘫在云朵上的白龙——   “嗷。”白龙翻了下肚皮, 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尾巴继续睡。   “这、这是龙吧?”游绥震惊中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我第一次见到幻想种精神体……”   亚布里奇轻轻吸一口气,看看白龙幼崽, 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翠鸟, 若有所思道:“原来还有精神体自带发光特效啊……”   江魏浑身僵硬地像块石头。   他咬着牙, 用只有他和白榆两人听得清的音量说道:“明明我们做了那么久室友, 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有精神体?还有!之前我放在厨房里的甜点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是不是就是它吃的?”   白榆轻轻咳嗽两声:“甜点而已。不是你说随便我吃的嘛。”   江魏:“那它也不能连铲子和锅都一起吃了吧!我还以为是我晚上梦游丢掉的!”   白榆:“……”那次是江魏做的蛋糕太好吃了,白龙幼崽吃的时候一时忘情, 没控制住。之后她狠狠教训了它一顿, 不许它再碰江魏做的东西,而且她后来也把锅和铲子给江魏补上了。   但无论如何, 被这么直白的挑明真相, 还是很让人社死。   江魏又抱怨了几句,白榆照单全收, 连声安慰。不为别的,就为江魏以后还能在宿舍里继续施展他的好厨艺。   而其他精神体也逐渐动了起来——它们各自窜出去一会儿, 又很快聚集起来,跑到白龙幼崽面前排成了一列。   游绥一头雾水:“它们这是在干嘛?”   苏欤看一眼, 道:“在上供吧。”   游绥:“?”   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下,白龙幼崽瞥了一下列好队伍的精神体们, 勉强抬起眼,翅膀一扇落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个蹲着的姿势。   由精神体组成的队伍开始往前挪。   第一位是耶尔·亚当斯的精神体缅因猫。它爪子一伸,优雅地推了两颗红艳艳的小宝石出来。   耶尔:“这不是我藏在箱子里的燃髓晶……?”   白龙幼崽的金色双瞳盯了那两颗晶石一眼。俯身用舌头把它们卷进嘴里吞了。   第二位是危萝的雪貂。它吭嗤一下,吐了一只橘黄色的金鱼出来。那金鱼一看就是养在缸里观赏的品种,眼珠瞪得大大的,闪烁着诡异的光,嘴里还往外吐水泡。   众人望向一旁角落里摆着的鱼缸。   果然,之前的三条鱼变成了两条。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磕碜地连危萝都看不下去。但小雪貂自己却毫无所觉,甚至弓身仰起头,一副希望得到肯定的样子。   白龙幼崽沉默片刻,捞起金鱼后把它放到了一旁的透明水杯里。金鱼抖抖尾巴,居然还活着。   雪貂垂头丧气地离开队列。   下一位是亚布里奇的翠鸟和彦川的海獭。翠鸟送上了一个发圈,而海獭送出了它之前一直抱着的扇贝。那个扇贝好像是它从刺身拼盘里花了很大功夫挑出来的。   白龙幼崽明显无语了。它果断趴下,又恢复成一开始懒洋洋的神态,把自己盘成一圈,不理人。   翠鸟和海獭铩羽而归。   不同的是翠鸟表现得有些急躁,回去薅亚布里奇的头发薅的更起劲了。而海獭却是窃喜,回到彦川的肩膀上趴着,把扇贝塞回自己的皮毛里。   最后登场的是苏欤的精神体,小耳廓狐——   只见它仰起头,叼出一个眼罩。   “……这是我给它定制的。”苏欤叹息一声道。   白龙幼崽歪了歪头,看向白榆。   白榆一边憋笑一边接过眼罩,盖到白龙的头上,在它脑后打个蝴蝶结。白龙幼崽愣了一会儿,很快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它身下星雾弥漫,交织成悬空的床铺。白龙爬上去翻滚了一下,十分兴奋。   等玩够了,它甩甩头把眼罩弄下来,欣喜地对着耳廓狐叫了两声。耳廓狐受到邀请,也蹦到云床上,居然站稳了。   一大一小两只精神体当场躺平,开始休眠。   白榆/苏欤:“……”   看样子,交朋友还是要志趣相投。这条准则不仅对人生效,对精神体也是一样的。   餐桌上顿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至于白榆,她笑不出来。   白榆叹气:“这个眼罩贵吗,我把定制费用转你?”   “不必。”苏欤摇摇头,语气一顿,说,“这是我自己动手做的,没花钱。你还需要吗?我可以多做几个。”   白榆看着在云上摇尾巴的小白龙:“……那麻烦你了。”   她不知道精神体之间居然有这种“社交习俗”。   如果她知道,她绝不会把自己的精神体给放出来。   *   结束聚餐回到房间,白榆冲澡的时候摸了摸后颈的抑制贴,意识到这玩意儿是防水的。   她撕了它,洗完澡后换了个新的。   她的易感期其实并没有完全过去。安静下来后,大脑却不如往常的冷静。她并不想以这样的状态继续比赛,但决赛的日期近在眼前。   ……要不还是给自己来一针抑制剂吧?   但自己给自己扎针好像有点难度。   白榆想用光脑搜索下口服抑制剂,却发现就在她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光脑收到了几条新信息。   【罗兰:听说你易感期了。注意安全。】   她笑了一声,打字回复:“舅舅,你这话说的好怪。我又不是Omega。”   【罗兰:你还没感觉到吗?也是,你在参加比赛,队友基本都是Alpha。】   【罗兰:基因配对中心的研究表明,AO之间的匹配度和基因等级直接相关。你也可以把基因等级这个概念切换为精神力等级,两者联系十分紧密。而很多Omega出于本能,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追求更高级的基因。】   白榆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打字:“所以?”   【罗兰:我的意思是,你要时刻告诫自己,尽量远离Omega。如果你不想引诱他们的话。】   白榆:“…………”   淦!   “这么重要的事您不早说?”她愤怒地打字道,“那我的基因……”   【罗兰:冷静。更高级别的基因就拥有更多的选择权。你可以匹配很多的Omega而不受Omega信息素的控制。这就是历代皇帝都拥有很多皇妃的诀窍。】   “您觉得我需要吗?!”   【罗兰:除此之外,你没发现自己的神智很清晰,并不像其他Alpha那样不受控制吗?这就是精神力等级高带来的益处。】   这倒是。   从易感期开启到现在,她顶多就是有些头脑发热,理智倒是没有崩弦的迹象。   平时她倒是无所谓,但如果影响她学习和工作的话,她还是挺烦易感期的。她的大脑在特殊时期还能正常维持运转,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但罗兰的告诫明显是对的。   她该离Omega远一点。   联想起楚锡那天的表现,白榆有些心虚。原来还真是她把人家搞成这样的?   算了。大不了以后帮忙掩饰他的身份吧。   除了罗兰之外,阿尔弗也给她发了信息。一时之间白榆怀疑自己易感期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被昭告天下了。而阿尔弗的嘱咐比罗兰要精简许多。他只是劝白榆最好不要使用抑制剂。因为她有腺体发育异常的病史。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功能,还是先别用抑制剂为好,就先二十四小时都贴着抑制贴应付应付吧。   也不是不行。   Alpha的易感期一般就三四天,熬熬就过去了。   白榆关上光脑,把四肢摆平,闭上眼。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双绿盈盈的眼睛。   *   另一头。   楚锡有些茫然地抬头,黑色的光点在他的视线内飞舞。两端发灰的灯管上荡漾着几根透明的蛛丝,廉价的白炽灯刺得他有些想流泪。   “你能不能把灯给关了?”他沙哑地说道。   “不能。”站在他床边的人冷笑着吐出烟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狂躁,揪着楚锡的衣领把人拽起来——楚锡此刻被拘束带捆着,四肢软绵无力,但他作为军人,身上该练的肌肉都练过,身躯远比常人沉重——那人双手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才险险把楚锡拖起来,“睁眼看看,你把我的诊所搞成什么鬼样了?还有我的眼睛。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居然打我?”   那人指了指自己眼下的淤青。   楚锡眨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明晰:眼前这个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小诊所内一片狼藉。桌椅和各种医用器械胡乱翻倒在地上,像是刚被黑恶势力寻过仇一样。   “抱歉。”楚锡闭眼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方把他推回去,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疲惫,“我理解你。”   理解个屁。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楚锡这样的Omega。别人发情期柔弱不能自理。他发情期揍人六亲不认。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把自己的发情期压制这么久。”那人走了几步,俯身从箱子里捡出一个冰袋,敷在自己眼眶上,在床沿坐稳,“你的精神力高到能控制信息素的溢出,但压抑太久会出问题。你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修养,以后记得按时注射抑制剂。”   楚锡不说话。   “怎么,你还想让我每个月给你送货上门?”   “不是。”他紧促地呼吸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披着白大褂的医师又点燃一根烟,雾气缭绕中,他俊美斯文的五官似乎蒙上一层纱,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淬了冰,“你可别告诉我,你变成这样是因为一个Alpha。”   如果连楚锡都屈从于虚无缥缈的“爱情”之中,那这个世界还是干脆毁灭得了。   楚锡:“我不知道。”   两天下来,楚锡的发情期已经接近尾声。第一波热潮在酒店内被压下,他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热意在当晚卷土重来。   如果不是他及时打电话让同为Omega的朋友来救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医师给他用了许多药,勉强把高热压下去。他却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挣扎着要离开诊所。医师当然不可能让他走……混乱中两人动了手。最后医师用麻醉剂才把人放倒。   整整两天,医师又要预防他再起高热,又要给他注射营养针,又要防范他挣脱拘束带暴起伤人,简直心力交瘁,觉得他比一百多岁濒死的老爷老太还要难伺候。   楚锡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狼狈至极。医师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感觉自己已经一只脚迈进阎王殿,随时有猝死的可能。   医师无意追究这些,毕竟Omega有发情期天经地义。但楚锡变成这样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人。   一个Alpha。   一个能让他失去理智、被迫发情的Alpha。   楚锡性格非常冷静,加上精神力高,此前他身上甚至没有“发情期”这个概念。所以他才能隐藏身份、在军部中晋升得那么快。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岌岌可危。   医师猜到,楚锡会出现这种状况,一定是遇到了匹配度过高的Alpha。加上他长久的自我压制,才导致高热如山洪暴发无可阻挡。   多可笑。那么多人在匹配中心来来去去,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匹配对象。他倒好,匹配对象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可惜是要他命的那种。   毕竟,楚锡的身份一暴露,他就什么都完了。   “你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医师说道,“不告诉我也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你下不了手,再由我来。”   楚锡快要生锈的大脑勉强转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得干掉那个Alpha——发热两天而已,你的大脑不至于完全融化吧。今天这事,发生一次就有第二次。你难道要冒这个风险吗?”医师语气冰凉,缓缓说道,“如果被人发现你是个Omega,你,会上军事法庭;我,会被丢到教管所去做一辈子的手工活。姓楚的,我警告你,我知道匹配度高的A和O相遇会发生什么。你现在不动手,以后就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然后,我们都得为你的天赐良缘下地狱。”   医师的话,好像让楚锡清醒了一些。   但随后,他眼中又出现了医师熟悉的迷茫。   “不会的。”他回忆着那股焦枯玫瑰味的信息素,“她……”   完了。这人根本没清醒。   医师扇了他一巴掌,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终于,楚锡眼中浮现出一丝医师熟悉的理性。只见他痛苦地皱起眉:“你杀不了她。”   “哦?”医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不信这世上有杀不死的人。”   楚锡闭上眼,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厌倦:“你不要命,我还要命。谋杀皇储,全家都不够死的。”   医师嗤笑:“什么皇储。我们帝国哪来的——”   突然,他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那样失去声音。半晌,才一卡一卡地说:   “等等,你认真的吗?” 第八十一章   “兄弟。”医师的态度在瞬间完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搬来一个凳子,坐在楚锡床边,“你细说。”   楚锡:“……”   楚锡:“细说?”   楚锡:“你刚才不是还很张狂的要干掉人家吗?”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我么, 不管怎么混还是守着这个小诊所过日子。可是你前途一片光明, 要是就败在这么个意外上,多不值当?”   医师露出一个笑容,漂亮的脸像是披了层画皮, “何况, 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就为了逼你一把。我只是怕你被人家的信息素迷昏头, 直接白给了。”   他刚才说的那些真是玩笑话?   楚锡却觉得, 这人九成是认真的。   医师的精神力等级也不低, 但身份是假的。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 楚锡猜测他的过去八成不怎样。现在医师从外表看来是光鲜的,他的白大褂永远洁净, 衣服整洁舒适, 俊美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楚锡也无法分辨,他这副皮囊下的真身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当初楚锡需要一份假的基因检测报告混过军部的审查, 而医师做到了, 从那之后他们就一直是朋友——一个倒霉了,另一个也会紧接着倒霉, 这世上还有什么朋友比他们更真吗?   作为朋友,楚锡是知道医师的手段的。   如果那个Alpha的身份不高, 他会花重金聘请专业人士做掉人家;如果那个Alpha出身名门,他会想办法给对方下毒。   无论楚锡作什么保证——比如自请调离第二军团、前往人口密度稀少的前线战区, 和那个Alpha远远避开——医师都不会满意。因为医师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医师对恋爱的A与O有种天然的歧视。他认为那个A的信息素会搞垮楚锡的脑子。所以楚锡说什么, 医师都不会信任他。无可辩驳的是,楚锡的脑子已经被搞垮过一次了。这充分说明医师的顾虑是正确的。   可是,医师突然转变态度了。   “你怎么不早说,你遇上的是皇女殿下?”   不对劲。他这个态度不对劲。刚才还张口闭口打打杀杀的,现在脸上的笑容已经近乎谄媚了。   楚锡微微皱眉:“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从身份到实力,她身上没有任何弱点是我可以掌控的。”相反,他只能为她所掌控。他的一生可能就在她的转念之间。   “如果是普通的Alpha也就算了,问题是对方是皇女——将来的皇帝。懂什么叫皇帝吗?没事多看看新闻。”医师坦然说道,“就算她和你之间没有匹配度这回事,你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军官,她要整你难道还不简单吗?”   “……”   “这世上有太多种支配关系。上级和下级,贵族与平民,Alpha和Omega。”医师笑着从最底下的抽屉摸出个苹果,用小刀一点点把红润的皮给削下,“我们都不得不在这些支配关系里生存,但每个人手中握着的权力还是不同的。有些人死的像蜉蝣一样无名,有些人却可以左右许多人的命运……”他从苹果上削下一块,递到楚锡嘴边,“而你现在有机会和帝国的皇储接触……你不该好好把握住机遇?”   楚锡狠狠皱眉,扭过头。   医师:“给个面子,这水果很贵的……好吧,你不吃我自己吃。”   “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番话。”   医师咂咂嘴:“没想到什么?”   “我以为你……”   “以为我是Omega平权主义者?以为我当初是‘物伤其类’,希望你可以摆脱Omega的身份限制一展才华,所以才帮你?”医师眯起狭长的眼睛,“别开玩笑了。你要记得,伪造基因检测报告刑期是四十年。我觉得你有前途,所以才铤而走险推你一把。”说着,医师有些无奈,抬起自己的双手,仰头道,“这样吧,如果我过去的行为导致你对我产生了什么误解,我向你道歉。”   诊所内有片刻的沉寂。   “别装了。”楚锡脸上露出一个锋利的冷笑,“我知道你非常讨厌Alpha,恨不得这世上所有的Alpha都去死。”   医师耸肩:“怎么会?我又不是变态。”   “你难道不是吗?”   “你这样说话,我们很难聊的下去啊。”   “…………”   良久,医师叹气,挠挠自己的头发,重新坐在凳子上。   “说真的,你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他苦口婆心地道,“你知道高匹配度的Alpha也会对Omega产生信息素依赖吗?哦,你肯定不知道。总之,你的发情期虽然很痛苦,但对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现在肯定对你念念不忘呢……”   “……”   “一旦完成标记,她就会对你上瘾,对你百依百顺。信息素虽然也会影响你,但我知道一套脱敏疗法,能让你在被标记的状态下保持正常思考的能力……”   “你去死吧。”   “说真的,只是上床而已。只要你做好避孕措施,又有什么损失呢?Alpha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她不给你?你甚至可以要求皇女颁布特许令,让Omega从此以后光明正大地在军部任职。这样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也没有坐牢的风险了……”   “你怎么不去死?”   “其实直接和她结婚也是个好选择。虽然历代皇帝都有不止一个皇妃,但我对你的脸很有自信,加上你有其他Omega没有的调调……如果你们有个孩子,说不定还能继承王位——哇哦。”   “你去死吧。真的。”   仿佛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有多么靠谱,医师居然真的开启墙上的投影开始播放新闻。新年伊始,内阁要开展述职大会。上下议院的代表在会堂里坐的满满当当,界限分明。官员们各种明里暗里的争锋不断,而皇帝一人独坐高台,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他黑色的发丝如绸缎般散落在身后,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暖意。他的目光随便瞟向什么人,那人就会下意识挺直脊背,发言也审慎起来。他很少叫停,但他一旦摆出手势,整个会场的声音都会以他为中心、很快消弭于静默之中。   这就是皇帝。   “那个Alpha将来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医师说道,“不过她尚在稚嫩的年龄,更容易被动摇。你是要按我说的去争取主动权,还是指望她大发善心,一辈子帮你遮掩这个秘密?”   楚锡望着那个王座上的人。   那是罗兰。白榆血脉相连的舅舅。他们身上有旁人永远无法忽视的相似感。   此时,窗外传来隐隐的风雨声。医师扭头看了眼窗户,走过去把灰蒙蒙的纱帘拉到一边,关上窗户。雨滴敲打着玻璃,数道水痕缓缓滑下。昏沉的天色显得诊所里的灯光更加苍白、沉闷。   医师转过身来的时候,楚锡已经不再看新闻播报了。他略微低着头,完美无瑕的侧脸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医师一言不发地靠在窗户上,又开始抽烟。   长久的、煎熬般的沉默后,躺在病床上的人出声道:   “我不会照你说的做。”   医师循声望过去,表情却丝毫不意外:“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交涉。”他说道,“她总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如果能达成交易,那事情就好办了。当然,我不会把一切都赌在她身上……”   说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眸瞄向了医师。   “我可以摘除腺体,避免下次再出现一样的状况。这样,在我和她翻脸之前,我不会有暴露的危险。”   医师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无法保证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泄露。但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处理你帮我修改基因检测报告的痕迹。到时候即使我被逮捕,你也有时间逃跑——我会把名下的大部分存款给你。”楚锡说道,“当然,我会极力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我已经迈出那个世界了,所以我不会再走回头路。”那双翠色的眼眸中的光仿佛化作实质,他忽然笑了一声,说,“你担心我的迟疑和犹豫会毁掉你的生活,但很可惜,风险始终存在……而摘掉腺体是我目前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你对这个手术很熟悉,不是吗?记得做的漂亮点,别让其他人认出来。”   医师脸上的肌肉有些紧绷。他的嘴唇抿了下烟头,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脸。   “动不动就说摘除腺体。你知道那手术有多大的后遗症吗?如果它影响到你的精神力,那你怎么在军部立足?瞧把你厉害的……”他碎碎念似的骂了几句,最后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冷笑,“行,你伟大,你洁身自好人格高尚。”   几秒后,医师说道:“……我这还有个脱敏疗法,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脱敏?”   医师皮笑肉不笑:“去,主动找那个该死的Alpha。每次发情期都来我这儿,我帮你电疗。直到你习惯对方的信息素为止。”   楚锡:“……”   医师:“怎么,怕了?”   楚锡:“不。我只是觉得你态度变得挺快的。”   刚才还尊称人家“皇女”,现在称呼又换成“那个该死的Alpha”了。 第八十二章   楚锡走出诊所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   发情期一褪去,他就恢复成了以往的那个强大、充满自制力的军团指挥。再回想一下自己在发情期的所作所为,他只想掩面叹息。   临走前, 他用武力强势镇压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医师。   说到底, 医师这个人只信自己的人生经验。听说楚锡要去跟皇Alpha“谈谈”,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只自己往烧烤炉里跳的小羊羔似的。   “你会后悔的。我赌你一定会。如果你翻车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咱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医师的话语还是那么的辛辣。   楚锡置若罔闻, 和他挥手告别。   至于医师提出的电疗方案,也等他和白榆接触了再说。   等走出那个街区之后, 他把光脑开机, 悬浮的光幕上瞬间跳出一堆联络记录。   梵修打了他足足二十多个电话。还有许多未读信息:   星期五 16:39   梵修:兄弟, 你还好吗?   梵修:你不会是被皇女殿下打成重伤了吧?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说不定我还赶得上给你收尸。   梵修:我没有想看你笑话的意思。绝对没有。   星期六 10:23   梵修:事情解决了,皇女已经签署专利让渡协议书。人家态度真的很干脆, 咱们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是说送出去的礼物起了奇效?   星期日 18:11   梵修:大哥, 你还活着的话能不能吱个声儿?我的假期也很宝贵的,你不回来我就只能在出差酒店干耗着, 什么仇什么恨啊!   星期一 01:22   梵修:你死外边算了。   楚锡叹气, 随手给他拨去视频通讯。   对方秒接。   “楚大指挥,你总算有空搭理搭理你的同事了。”   镜头里浮现出梵修的脸。他灰色的短发有些凌乱, 脸上的微笑暗含嘲讽,背景是出差酒店的房间。   “我养伤去了。”楚锡低下嗓子, 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这下轮到梵修表情微变:“皇女殿下真打你了?虽然她在团长那里也是这样的说辞,但我总有些不敢置信……”   “殿下在团长那里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   “那团长的回应呢?”   “团长说反正专利顺利谈下来了, 你这顿打挨得不亏。”   ……看来团长那边也顺利糊弄过去了。   楚锡觉得,目前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上不少。   两人聊着聊着, 梵修那边隐隐传来机甲嗡鸣的声音。楚锡心念一动:“你在看什么?”   “帝国青年机甲大赛的直播。反正我也出不去酒店,权当打发打发时间……不对,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我为什么还要被关在酒店里?”   楚锡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是帝国机甲大赛的决赛日。   *   帝国机甲大赛,决赛现场。   这次的决赛场地被选在一个一比一复刻遗迹城市的模拟赛场中。之所以称之为“遗迹”,就是因为与之同名的城市已经在历史中消亡。   整座城市是悬浮在空中的,有各种金属材质的漂浮材料形成蜿蜒而下的道路。所有建筑都被笼罩于一层死寂的冷灰色调里,白色的雾气在缓缓流动,有股阴森诡异的氛围。   参赛选手的任务是要在赛场中找到尽可能多的虫族,把它们消灭,同时寻找被安置在中心控制室里的宝藏——一枚完整的、已经确认失活的王虫虫卵。这也是主办方给予冠军队伍的奖励。   失活的王虫虫卵会被硬度很高的琥珀色晶体包裹着,对于机甲师而言也是非常珍贵的资源。   四支队伍,分别被放置在四个方向。他们所在的地面和城市所处的高度不一致,首先要想办法进入遗迹城市。   按照惯例,比赛开始前,每支队伍有两小时的机甲改装时间。   制造间里,白榆瞟了眼江魏的机甲,问他:“你要不要试试我这种新的链式感应结构?”   正在想办法给机甲减重、增加推进力和弹跳力的江魏下意识停手,头上浮现出问号:“你做得到吗?”   “之前有人来跟我提过用这项技术适配各类机甲的问题。”白榆点了点自己的黑眼圈,“我看了他们的反馈数据,一时没忍住,又做了些设计方案……”   江魏忍不住叹气:“你是真拼啊。明知道今天是决赛了,昨晚还通宵熬夜?”但他说着还是挪了自己的位置,把制造间控制权让给白榆,“你有把握吗,可别超时。”   “你机甲的底子好,小菜一碟。”白榆露出一个笑容。   说着,两人换位,白榆让江魏继续改装她机甲的后置推进器。   当初白榆会选江魏做队友,原因就是因为江魏的稳扎稳打。虽然过于超纲的东西江魏不会,但是剩下的他全都会——同年级中能将自制机甲做到尽善尽美的,也只有他。白榆一接手他的机甲就能毫无顾虑地上手改装,不必担心感知拔高之后机甲的其他部位会出问题。   或许是同门学习的缘故,两人的脑回路彼此对得上,这是十分重要的。   与此同时,机甲大赛终于开启了评委解说环节。由坐镇评委席的荣誉评委们来点评这些选手的表现。说白了就是夸奖,然后再挑那么一点刺。能进决赛的机甲师毫无意外都是将来机甲协会的中流砥柱,即使是主办方请来的评委之中,也有水平不如选手的。而且点评是直播放送,评委们发言都很谨慎。   一位评委道:“苏欤选手……他在复赛中的表现没有一些选手亮眼。但他作为一个一年级生,对机甲改装的熟练度完全不逊于其他人。”   “和他同组的游绥,不知道有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但他对机甲构造的理解有种近乎直觉般的深刻。”   在场的四组机甲师,亚布里奇·沃西恩是老牌明星选手,夸无可夸。而耶尔·亚当斯钟情于武器制造,在机甲改装方向上表现平平,只能说无功无过。于是评委们就把视线集中在了白榆和苏欤这两组头上。   而且这两组很特殊。恰巧都是双机甲师的组合,又恰巧都是一年级……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主办方是想搞出点对比效果来的。   然而,他们把视线转向白榆那组时,却发现白榆在使劲地拆队友的机甲,拆的满地都是零件。   评委们:“?”   她难道是在给机甲排除故障吗?   可是排除故障这种事什么时候做都行,她为什么非要留到赛场上来做?还是刚才的改装出了什么问题?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边的江魏。江魏脸上流露着一种平静的、近乎佛系的安宁,正在给白榆的机甲后翼一点点刷漆。不得不说,他刷漆的技术真是……严丝合缝啊!只见他的手臂悠然摆来,轻轻挥去,带浆的刷子轻柔地拂过机甲外壳,与原来的漆痕衔接的天衣无缝,整台机甲在光线的照耀下几乎有种神性的美!更绝的是,中途没有任何一滴漆溅出来!   “…………”   白榆这组的画风过于诡异,让评委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评委席上的图飞尘眼尖地一瞄,陷入沉思。   他是萨兰军校机甲师学院三年级的授课老师,一直关注本校学生的表现。他们军校的三年级生陆续被淘汰时,他怒上心头;一对一年级的新生组合冲入决赛,他与有荣焉。同时,他也仔细通读过好几遍白榆之前发出的专利论文,对这方面的技术尚存极高的敏感性。   “……她这是在现场改装队友的感应系统。”图飞尘道,“原来链式感应的研究工作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了……”   “不对,如果适配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她干嘛到现在才动手改装?”   “皇女殿下的话……可能觉得现场改装更加刺激?”   “……”   多么高傲的机甲师啊!她就没想过万一适配失败会怎样吗?   评委们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他们心中的吐槽之火在熊熊燃烧。但没人敢开这个口——这可是皇女,她如果成功了,他们这群挑刺者就是不识好歹;如果她失败了,他们这群唱衰的又哪里有好下场!   这时,一个身形瘦削、相貌儒雅的老人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因为年龄的缘故,略显浑浊,但当视线聚焦至一点时,眼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犀利光华:   “想法不错。但是过于冒险了。”   出声的是萧氏的家主,萧云晦。   评委们轻轻舒了口气。   他们是没资格说这话。但萧云晦绝对有资格。   “对,我也觉得。”   “虽然……宁希选手的思维非常敏捷,但赛场上的制造间是临时搭建的,各种器具都没有那么完美。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改动对精密要求极高的感应系统,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图飞尘却对最近的导播员说:“把镜头切近点。”   镜头缓缓拉近。   只见白榆整个人伏在机甲上,头上戴着防光眼镜。她摊开手,质地柔软的金属在她手中变形、发热、坍缩,然后融化成似有若无的金色光线,缓缓流入机甲中。   “那是……神锻!”   传说中只有萧时雨和绝少一部分机甲师才能做到的、用精神力直接参与锤炼机甲的技术。   下一秒,人们突然注意到,那台机甲背部的感应回路突然亮起。   新的感应系统,成了。   “……”   之前发言过的评委们沉默。   没人敢去看萧云晦的脸色。   不用猜也知道,萧云晦此时的表情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   萧时雨的“神锻”技法非常出名,但因为其几乎无法复现的难度,“神锻”也被当做萧氏家族的一个头衔继承了下来。萧氏有家主,家主为领导者,而年轻一代中的“神锻”就是领导家族走向未来的人。   他们家族空有神锻之名,却没有神锻之实。身为下任家主被寄予厚望的萧晴雪实在年轻,连神锻的门都还没摸到。   但他们家族的绝技却被一个年轻的机甲师在赛场上随随便便地使出来了——   萧云晦顿时觉得心脏不太好了。 第八十三章   确实是“神锻”。   观众席上, 萧云晦微微闭眼。   对于天资异禀的人来说,使用神锻技法就如饮水呼吸一般自然。   萧氏毕竟是萧时雨的后代,所以家族里一直流传着锻炼精神力的方法。本家的弟子泰半都进行过长达几年的修行, 只为摸到神锻的门槛。天赋好的, 或许能在精神力处于顶峰的时期使用几次神锻技巧,但也要付出十分的注意力,稍有不慎就会失败。   萧云晦作为家主, 当然是会使用神锻的, 而且用的相当不错。   可是今天和白榆的熟练度一对比,效果简直到了惨烈的地步。   ……但让萧云晦感到诧异的是, 他隐约在白榆的手法中看出了萧时雨的影子。   风格豪宕, 视角奇崛, 令人意想不到, 但偏偏又极为严谨合理。   这么多年,无数人都在学习萧时雨。但学到精髓的又有几个?而且萧云晦还没有十分的把握——机甲制造技巧传承到今天, 知识更迭了几代, 各种流派杂糅,萧氏自己保存着不公开的秘法也不剩几样, 只要是先进的技术人人都学习, 不能硬说谁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但萧云晦还是保留了一种莫名的预感。直到评委席上的议论声逐渐大起来:   “奇了,图飞尘老师, 你怎么猜到宁希选手要用这招的?你不是她的授课老师吧?”   刚才正是图飞尘第一个发觉白榆的真实意图,也是他让导播把镜头切近, 他们才能把那一幕看得如此分明。   “她是萧如流这几年来唯一亲手带着的学生。”图飞尘轻轻笑一声,“萧如流以前就用过这手。”   “萧如流?”   评委们面露迟疑。   “能熟练运用神锻的萧氏机甲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萧云晦神色平淡, 对他们的议论置若罔闻,目光似乎集中在赛场上。有一两个好奇人的来询问, 他也只是保持沉默。   *   机甲制造间上显示的倒计时正在慢慢归零。   白榆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把小扳手丢回工具箱里,回头看了一眼,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幸好时间还来得及。   她招呼江魏:“都弄好了,你进驾驶舱试试。”   江魏点点头,爬进机甲驾驶舱。机甲的双眼亮起,然后在原地做了几个毫无凝滞感的动作。   “神奇。”江魏真心实意的感慨从驾驶舱中传来,“驾驶手感没有变化,但机体更灵敏了。而且我的感知视野似乎被扩大了——”   感知视野,可以被视作机甲驾驶员的精神力覆盖领域。在视野内产生的异变情况他们都有机会捕捉到。   “还得归功于军部。感应适配的参考数据都是他们提供的。非常有用。”白榆说着也进入驾驶舱中,操控着机甲活动了两下。   准备时间结束。   周围的墙壁缓缓后撤,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逐渐上升。庞大而寂静的遗迹城市完整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像一座等待探索的宏伟坟墓。   “我帝国史学的一般。这座城市有名字吗?”白榆问道。   “不知道。但看建筑风格很像几十年前的。在我们和虫族达成平衡局面之前,在战火中被摧毁的星球少说有近百个。”江魏摇摇头,“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早已死去的城市。”   说着,他们面前展开了一道蓝色霞光似的浮空通道。通道直通赛场起点。起点的前方是由一大堆飘浮的废弃物组成的入城桥梁。   他们驾驶着机甲冲至起点线后,听着一阵机械音在耳边播报:   “所有选手已经入场就位。比赛倒计时十秒后开始。”   “十……九……”   背后传来一阵咔咔声,是他们身后的通道正在如积木般一块块下坠。倒计时结束时,脚下的通道也会彻底崩塌,他们也就再无退路。如果不能及时在前方那些漂浮的废弃物上找到落脚点,他们会直接从高空下坠。   在机械音喊出“一”的同时,两台机甲的引擎全力运转,身躯化作光线飞了出去。   他们借助机甲的推力达到半浮空的效果,脚在那些漂浮物上轻轻一踏,通过无数次短暂的跳跃来调整自己的行进方向。伴随着一阵阵破空之声,他们转眼就攀上了一段距离。   他们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那些漂浮的废铁、混凝土石板根本撑不起机甲的重量,甚至有许多漂浮物经过他们的踩踏之后直接碎裂了。所以他们不能停下来,必须在准确判定落脚点的同时快速行进。这给机甲驾驶者带来操作极大的难度。   光凭肉眼判断也有失误的时候。白榆和江魏都曾有一脚险些踩空的经历。好在白榆手里有链刃,而江魏有提前准备的飞爪和绳索,一个踩空另一个还能拉一把,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攀上了桥梁较高的位置。   这里离遗迹城市内部已经非常接近,脚下的废弃物个头也大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小型的废墟,比如铁塔、屋顶之类的。它们挤挤挨挨地拼凑在一起,踩上去的时候虽然还是会有明显的重力下沉感,但已经能供他们的两台机甲站稳了。   两人关闭推进器,改跳跃为攀爬,速度也稍微慢下来。   进入城市后,脚下总算有大片大片坚实的地面和连绵在一起的建筑了。   白榆大致打量了一下这座遗迹城市的建设范围,大致有三片高度不同的区域,底层是两栋厂房模样的建筑;中层是许多栋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强行拼凑在一起的高层居民楼,不少已经扭曲垮塌,但还留有有许多黑黝黝的窗户;最高层是一座高耸的塔式建筑,从外部攀爬的难度非常高。   高塔周围环绕着不少鸟一样的、黑色的影子——江魏调出望远镜一看,说道:“都是飞行类虫族。”   虽然这些废墟里应该隐藏着不少虫族,但最高调的就是它们。   按照常理来判断,最凶恶的怪物守护最珍贵的宝藏,本场比赛的最大奖励、那颗失活的王虫卵可能就在高塔上。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主办方设下的障眼法。他们辛辛苦苦爬上高塔,也可能一无所获。   “我们先探索到中层再说吧。”白榆说道,“最底层的建筑规模最小,用该藏不下多少东西。”   江魏点点头。   两人刚靠近底层建筑群,脚下突然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数十道黑色的肉质藤蔓瞬间破土而出,凶狠地扑向他们。   白榆微微俯身,抽出链刃,几道凛冽的白光闪过,她很快将那些藤蔓连根斩断。   但随着一阵碎石滚沙的动静,那些藤蔓出现得越来越多。   数只如海葵般蠕动的虫族从地底钻出来,滔天的黑色藤蔓相互交织,眼看就要织成一个杂乱无章的巨网!   江魏喊道:“这是织罗虫,它们怕火!”   白榆一手甩动链刃,另一手迅速提起挂在腰后的工具箱里找出喷火枪。   突然,两只比那些藤蔓粗的多的触手从一处废墟中窜出来,一高一低,抽向白榆。白榆控制着机甲跃起,像仰卧的鱼般躲过两只触手的横扫,随后腰身一拧,熊熊火焰顿时如屏障般展开,那些黑色藤蔓们纷纷怪叫着退避。   但火焰枪的燃料是有限的。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将场上所有的虫族一击毙命。   江魏举枪打死数只虫族,但之前那两条粗壮的触手没有再出现过。按照虫群中必然存在首领的理论来看,那才是掩藏着的大货。   “它们的首领在那儿。”白榆看着之前触手出没的方向,很快定位了废旧厂房的其中一间。   江魏:“你去吧,我来收拾这些剩下的虫族。”他心知自己不管是实力还是速度都跟不上对方。   白榆点点头,穿越几道矮墙,跳入一片低陷的碎石地上。她找不到进入厂房的门,于是一脚踹上快要风化的墙体,暴力地开出洞来跳了进去。   突然,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白榆很快意识到那些黑暗正在涌动——   那是盘根错节的、铺天盖地的黑色粗腕,堆积在空间之中。   她一时没看清这只虫族的主体长什么样子,只看见了三只骨碌碌翻转后死死盯住她的血色虫眼。   白榆定神,隔着层层血肉,感应到它身上的虫晶所在的位置。   “喂。”她唤醒自己沉睡的精神体,道,“开饭了。”   轰!   突然,江魏脚下一阵摇动。他紧紧握着喷□□,惊讶地扭头,只见之前白榆进入的那片建筑正在缓缓下陷,周围升起漫天的扬尘。   江魏:“?”难道白榆刚才去的位置是个陷阱?   他急忙朝那边赶过去,却正好碰见白榆一拳击穿一层石板爬出来。她略显狼狈,但机甲安然无恙。   江魏:“你没事吧?”   白榆:“……没事。”   就是精神体听到“开饭”两个字太激动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精神体居然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它是直接冲到虫族面前,把人家的虫晶慧咬出来的!小白龙干饭只需要两秒钟时间。意思是它在两秒内瞬杀一只高级虫族,效率比她这个主人还高。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正在热情讨论着。   和白榆他们这些选手不同,直播间的观众们是可以看到整个遗迹城市的地图、虫族的分布情况和选手的活动轨迹的。   目前四个小组,白榆和江魏的得分率最高,亚布里奇与彦川紧随其后,比分咬的很紧。   象征两支队伍的光点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朝一个方向而去——   狭路相逢。 第八十四章   比赛开始没有很久, 但白榆和彦川两组都已经把一路以来见到的虫族给清扫光了。   他们清扫虫族的速度让直播间的观众们大为赞叹。   他们会猝不及防地碰面,也是由于主办方设计赛场时的小心思:想从第一层高度的建筑升入第二层,能走的路径有限。四支队伍, 主办方给出的路径却只有两条:一条是片石壁, 石壁上有大大小小的凸出位置,可供机甲攀岩;另一条是看起来危险许多,是由两三台残破不堪的起重机拼凑成的“桥梁”, 那些起重机都已锈迹斑斑, 但它们有起重臂、连接台加上钢索,只要小心规划落脚处, 就能顺利攀上第二层。   白榆和彦川两组人马遇见的就是第二条路径。   石壁地形陡峭, 但就算摔下来, 也只是回到第一层。虽然以主办方的思维角度出发, 这条看似安全的路径中恐怕还潜藏着什么危险。至于白榆他们面对的这条路径,危险则是实打实的:随时可能散架的起重机, 已经生出黑锈的吊索, 以及两台高低不等的起重机间明明白白隔着的空隙,如果不慎从上面掉下来, 就可能直接落入遗迹   城市的缝隙之中, 一坠到底。   两个小组在看到对方的瞬间都停下脚步。谨慎地遥遥对立。   江魏暗暗皱眉:“要在这儿和他们打吗?”   “如果他们愿意让我们先行的话,那就不打。”白榆瞥了眼不远处的景象, “那些起重机随时会塌掉的样子,太危险了。先不说能不能撑到我们四个人安全通过的时候, 即使同行,我们也不能做落后那个。万一他们暗算咱们怎么办?”   江魏:“还是先交涉吧。”   没等他们开口, 亚布里奇已经驾驶着青色的机甲朝他们挥了挥手:“嗨,学妹, 真有缘分呀。现在比赛还在前半程,咱们省点力气,能不打就不打了吧。”   “可以啊。”白榆持着链刃,嘴上客气,鞭身上的刀刃却寒光流转,“只要学长让我们先行就没问题。”   亚布里奇:“嗯……这我们可能无法同意。”   白榆故作遗憾道:“那就没办法了。”   说着,她对江魏低声说:“交涉失败,动手。”   下一秒,空中传来异响,子弹和箭矢纷飞而至。   亚布里奇和江魏都下意识地后退。他们用的都是远程攻击手段,且实力偏弱,相对于白榆和彦川来说还不够他们几回合打的,为避免被敌方抓住破绽,都选择了远远避开。   刹那间,白榆和彦川身后的引擎发出闷雷般的轰鸣。下一秒,一蓝一白两台机甲都化作流光袭向对方。两声音爆的巨响后,链刃与长刀在空中交错。白榆卷住彦川的刀身,一掌推向他的肩膀,而彦川也抬膝顶向她的后腰。两人僵持片刻,落地的瞬间踏碎了脚底的石板,溅起几颗碎石。   两人打的有来有回,而龟缩在后方的亚布里奇和江魏只能瞅准机会放冷枪。但很快他们就不这么干了,因为白榆和彦川的战斗节奏太快,他们的预判跟不上,就怕出手反而伤到自己的队友。   白榆这边压力也不小。   她第一次直面彦川的刀意。凛冽的刀光如浪卷残云,惊涛连绵,以一种可怖的威势不断地试图将她席卷进去。可他的身法偏偏变幻莫测,漂游不定,且眼光极为毒辣,她只要稍一露出破绽,彦川就会抓住机会穷追猛打。   此前白榆都是凭借自己的速度和力量来弥补招式上的不足,但这一套在彦川面前不起作用。他们同是3S级别的单兵,在基础素质上差不出许多,但彦川却比白榆更富有经验、下手更加冷静,逼得白榆在每次出招前都疯狂思考。   将将将!   彦川一凝神,白色的刀浪叠出。在几乎看不出刀势的连续斩击下,白榆被逼得后退一步,手中的链刃险些脱手。   还没等白榆调整身形,凌厉的刀光再次催至眼前。   白榆已经放弃遮掩自己招式上的破绽,仅凭自己的本能去战斗。她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白色的机甲轻巧跃起,灌注在武器中的精神力瞬间暴涨,随着链刃的旋出,一道道血色光芒冲破而出。杀意如云山落梅,惊鸿怒雪,向敌人反扑过去。   刀刃相交,发出令人胆寒的碰撞声。   直播间的观众们纷纷屏息凝神。   突然,彦川撤步,握住长刀的肩膀微沉,刀锋上寒芒乍起,在空中抡为半个月弧。周围的一切在这瞬间暗了下来——刀如月出,鲸翻骇浪,直向白榆冲去。   白榆将链刃收直成剑,目光沉静,毫无犹豫地双手握剑横直一挡。   锐利的刀锋瞬间将她的剑身劈成两半。   “嘶——”   评委席上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知下一刻,白榆顺势手握两柄断剑,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暴涨。她一个旋身,剑光飒踏如星,如暴风骤雨般袭向敌人的肩膀。几记灵巧而诡谲至极的斩击,居然直接刺入将彦川持刀的那只手臂!   彦川再次击出一刀,力道却肉眼可见地弱了下来。白榆没有留手,他的机甲损伤惨重。白榆双手持剑跃起后撤,稳稳落在地上,双手再次隐隐用力——   “停停停!”亚布里奇冲出来大喊,“再拼下去就是两败俱伤了!不值当啊两位!你们想把冠军拱手让给别人吗?”   江魏也反应过来,他怕白榆打上头了,打开通讯频道劝道:“要不咱们算了?”   “算什么算?”白榆持着断剑指向彦川,“这才刚开始呢。他机甲都受伤了,优势在我。”   “学妹。”亚布里奇满脸沉痛地说道,“你看你武器都断了,想赢彦川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我们的比赛还要继续,这对你也没有好处吧?不如这样,我们主动退一步——你和你的队友先走,等你安全到达第二层后我们再出发。你看这样行吗?”   白榆下意识看向彦川,只见他轻轻点头。他的气息还有些不平稳,但情绪很稳定。   好像他一开始就不在意比赛的输赢,只是单纯想和她打一架。   白榆抽抽嘴角,无言地看着手里的两柄断剑,气闷道:“行吧。”   彦川的机甲修一修就行了——她才是损失惨重!   不过她放弃和彦川继续对阵,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之前她把前几年的联赛视频全看了,她发现彦川这个怪物会双手用刀。她是破坏了彦川最常持刀的右手手臂,但不代表他左手就不行。再打下去,他们两只最有希望夺冠的队伍以自身千疮百孔的代价把对方淘汰,无疑是让剩下的另外两组选手占尽便宜。   虽然打架没打到最后令人不爽,但错失冠军更让人不爽。   眼看亚布里奇已经打开工具箱开始给彦川的机甲做紧急维修,白榆转身招呼江魏先走。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几架起重机间攀爬,跳跃,惊心动魄近二十分钟,才成功爬上第二层的建筑。   他们发现这些起重机虽然外表破旧,但出乎意料的还算坚固。只要不刻意搞破坏,他们跳完之后还能供彦川和亚布里奇稳稳当当地再跳一次。   到达终点后,江魏看了眼身后,叹息一声:“这让我想起一个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白榆:“什么游戏?”   江魏:“开心跳跳乐。”   “……”   “我当时就在想,这到底是谁取的名字?明明我跳的一点都不开心。”江魏捂住自己的胸口,“现在我更不开心了,想起那个游戏就想吐。”   白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起重机桥梁的终点几乎是整个第二层的最高处。他们站在楼顶,可以观察整片区域的情况。令人意外的是,这里似乎还无人踏足。   他们居然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小组。   【皇女殿下都懵了哈哈哈哈。】   【她和彦川打了半天,又和队友玩了那么久的跳跳乐,估计都做好进度落后的准备了,没想到还是第一个到的。】   【另外两组选手还在挣扎呢!主办方坏得很,居然在另一条路径的石壁洞窟里安排会喷毒气和粘液的虫族。他们动不动就踩雷、动不动就从石壁上掉下去,根本没心思打架,已经回归原点好几次了。】   【耶尔·亚当斯那组在考虑要不要绕路……】   【可别,现在绕路了正好碰见彦川那组做守门员。去了恐怕更有可能被淘汰。】   这时,白榆他们已经开始搜索第二层。   白榆用钩锁钩住建筑最顶层的护栏,把绳索绑在腰间,一手控制滑扣,一手紧握一柄断剑。滋啦一声,她踩着天台的边缘跳下去,面向着大楼一点点往下滑,右手的断剑插入墙面中就可以做一个固定锚点。江魏的机甲不如她的轻盈,但是踩着白榆留下的固定点,倒也安安稳稳地跟上她的脚步,跳入了一扇空荡荡的窗户里。   【皇女殿下她真的,我哭死。】   【武器断了她也很冷静。而且还物尽其用。这心态够稳的。】   只有极少数人还留有判断,刚才她是故意把自己的链刃折断的——   因为链刃或是单手武器的速度都无法克制彦川。   她做了选择,毁掉了自己的武器。当然,两柄断剑对她而言也很好用。但她的心底还是免不了泣血……   她决定,要把这些怒气全都发泄在虫族身上。 第八十五章   他们进入的居民楼由多个楼层和走廊组成, 错综复杂,宛如迷宫。   他们时不时就会坍塌的墙体堵住去路。且因为建筑的塌陷,楼层内部空间是扭曲、不规则的, 很容易让人感到迷惑和困惑。   白榆和江魏驾驶机甲穿梭在幽深而昏暗的空间中, 举枪清扫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虫族。   那些虫族通体紫色,浑身被粘液包裹着,吸附在墙壁上的各个角落。每当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 它们的身体就会在刹那间极速膨大, 然后“噗呲”一声喷出带腐蚀性的液体。这些液体接触到混凝土地面、墙面、金属的窗户栏杆,都会一边沸腾着一边冒出滋滋白烟, 然后燎出一个缺口。   一开始只有几只的时候还好, 越往里走, 虫族的数量就越多, 甚至扎堆出现,俨然把这里当做了巢穴。   江魏举着枪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扇门, 面向走廊, 腿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前方一阵“噗呲”、“噗呲”声此起彼伏。   紫色的液体顿时如瀑布般喷洒下来。   江魏连忙后撤两步, 粘液缓缓流溢到他脚下。   他背靠着墙壁,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只见走廊上密密麻麻地粘满了虫族,就像吸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那样, 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这也太多了吧。”他有些头大地低声喃喃道,“主办方到底在这儿养了多少只虫族?”   “这种虫族我认识, 盖侬虫。”白榆也瞅了一眼,说道, “我记得它们是无性繁殖,一周能产大概四十颗卵。但它们的生命周期只有五十天左右。幼虫经过七天的成长期就可以进入繁殖期, 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继续扩张种群。如你所见,它们很烦人,所以军部一般都是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进行清理。”   江魏简单做了个计算,语调微颤:“这种虫族他们也搞来比赛?”   “我猜他们心里有数。”白榆缓缓说道,“你看,这些虫族的正好挤占了这两栋建筑之间的通道,明显是刻意安排过的。而且我们在从第一层来的路上并没有见过这种虫族,说明它们主要就聚集在这儿,没有蔓延至其他地方……”   “意思是,只要我们越过这个通道,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江魏双手沉稳地往枪里填充能量弹。   白榆:“我也只是猜测。”   江魏:“你了解这些液体的腐蚀速率吗?以我们机甲的耐腐蚀指数,大概能撑多久?不,这些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他们是机甲师不是化学家,何况现场的情况比定性定量的实验要复杂的多,即使白榆记得一些数字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反正肯定腐蚀不了我的机甲。”白榆轻松地摆摆手,“我的机甲主体是用接近王虫等级的虫骨制造的。就算在里面打滚,顶多也就是融掉我一层保护壳。但是你的机甲就不一定了。”   江魏:“……”   “这样,要不我先去探探路?我不一定能清理掉走廊上的所有虫族,但我可以再想办法给你打通一条新通道。”   “行。”江魏点点头,想把自己腰间的匕首递给她,“那我在这儿等你。”   白榆看看自己手里的两截断剑,最终还是选择把断剑放回工具箱里,接过他的匕首。   白色的机甲持着匕首屈膝,摆出攻击姿势,身后的推进器轻轻震动,吞吐着暗蓝色的火焰。   下一秒,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身影刹那间划过整条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堵错位的墙壁,上面覆盖着大大小小数十只盖侬虫。在受惊的瞬间,它们如紫色的脓包般缓缓膨起,白榆手中的匕首却舞得寒光乍起、密不透风,她就像一个熟练的清洁工在清理墙上沾着的牛皮癣广告一样,快速将那些虫族刮下来甩出去。   一时间,盖侬虫压抑的叫声此起彼伏。   主办方的直播间飘出几行弹幕:   【这盖侬虫清理起来好像还挺解压的。】   【呃,这手法莫名眼熟。之前皇女那个队友江魏,他刷墙是一把好手。皇女看起来就像个熟练的砌墙工……】   【别说。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   【我蛮喜欢看盖侬虫惨叫的。就像一个个泡沫板被压瘪一样。】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我打算把这段录下来,然后剪个两小时纯享版投到星网上。分区就投“精神按摩”!】   【大胆!你们居然敢让皇女做整整两个小时的砌墙工!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视频链接又在哪里?】   转眼间,白榆把面前的一小片盖侬虫清理干净。她转身狠狠一踹,把挡路的墙面踹碎,然后钻了进去。   进入另一栋建筑内部后,视线变得空荡许多,但视野也更加黑暗了。   之前他们路过的楼层有许多扇敞开的窗户。白榆面前的窗户看起来还算完好,不少窗框上玻璃仍在,只是蒙上了厚厚的尘灰,而且大概是被成堆的砂石埋住,只隐隐约约透出几丝光线来。   白榆谨慎地向前探索。   走了大概两分钟,突然,她身后刮过一缕冷风。   她转身,发现江魏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边朝她迈步,一边伸手去探她的肩膀:   “怎么样?你在这边有什么发——”   下一秒,白榆眼神一凛,手中的匕首一个横劈朝着面前人的腰部袭去。   对方惊恐地后跃躲了一下,喊道:“喂,你干什么?!”   白榆没有回答,拉高引擎的输出,身形瞬移到对方身侧,又是狠狠的一记突刺直冲对方面门。   “江魏”的身形突然化作一道灰烟。一只足有几米高的灰色章鱼形态的怪物出现在她面前,头部覆盖着一层白色薄膜,鼓鼓囊囊的,里面闪烁着蓝色的生物电。而它的下足滑腻而柔软,不由分说地包裹住白榆的双臂,巨大的脸凑至白榆面前,六只凸起如黑葡萄般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滋啦,滋啦。   似乎是信号受到影响,直播间的画面突然如雪花般闪烁起来。   【怎么回事?!】   【草,刚才它突然变形吓了老子一跳。这虫族居然还能变形?】   【是擅长拟态的希厄虫。这种虫族非常稀有,主办方也是够神通广大的,居然能把希厄虫给加进考验里。】   【早听说希厄虫拟态技术高超,没想到伪装的这么像啊,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吧?我一想到要和这样的虫族战斗就浑身直冒凉气……】   【讲个鬼故事,我以前见过希厄虫,它们的拟态最多也就是隐形、或者变成别的东西融入环境而已。能变人的希厄虫……我从来没有见过……】   【来了来了,我带着我的教科书来了。军部最新版的《虫族百科图鉴》里有记载,他们观察到“极少数的希厄虫有伪装成人类的能力,但在气息上与人类不同,需留心分辨;有此项特征者被视为类王虫属。如有强大的魅惑领域技能,则视作完全体的王虫!”】   【不是吧,主办方玩的这么大?王虫都往里面塞啊?】   【这已经超过往届的规定难度了吧?】   就在观众们吵的不可开交时,直播间的信号彻底黑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场导播组、主席台、裁判台全都已经乱成一锅粥。   后勤人员正在疯狂维修信号,赞助商们面面相觑,而评委席上的机甲师们则在破口大骂。   “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居然能把王虫级别的虫族放进赛场?”   “希厄虫……那可是危险度极高的希厄虫!现在在赛场里的不仅是单兵,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机甲师!你们要他们怎么办?他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偏偏还是结构复杂的半封闭式赛场——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挺尸,现在马上喊人去救援啊!”   骂人的机甲师大多数都是军校老师。萨兰军校的,沨丹军校的,提比尼斯军校的……他们比谁都清楚希厄虫的出现是个绝对不详的信号,因为这完全象征着主办方的失误:他们胆子再大也不会让这几个学生去对付一只王虫级别的怪物。   “不应该啊!我们没有在赛场里放置希厄虫!名单里也没有和它类似的、会被错认的种类……”席上的比赛策划人嘴唇发颤,咬牙和手下的组员们核对他们布置的虫族名单。他们比赛用的所有虫族都是直接和军部合作引入的,不应该存在这种失误……   突然,策划人身侧的助手脸色发白,他有些着急地凑过来,低声道:“是不是那颗王虫卵的缘故……”   “你想说那颗虫卵突然孵化了?可检测结果上也没说它是希厄虫啊!”   “可是希厄虫……拟态!”助手咽着喉咙说道,“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没有失去活性,一切外表只是伪装罢了!”   策划人一噎。   他眼神发直地联系军部的人赶紧过来清理虫族。   坏消息,这次比赛的冠军奖品没了。   更坏的消息,场上的选手快被他们布置的“冠军奖品”给吃掉了! 第八十六章   军部很快收到虫族入侵的报告。为此, 军部下令清点赛场附近的可用兵力,并且和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的警卫军开了个联合作战会议。   会议是以线上模式开展的。   “初步判定,对方原本是王虫级别之上的希厄虫卵。通过拟态伪装成了相对无害的虫族, 在两天前被机甲大赛的主办方安排进了赛场。”   “根据主办方提供的策划案, 场内共有除希厄虫外的五种虫族……他们还提供了具体的赛场地图和虫族分布情报。”   “由于意外发生的时候,这场比赛尚没有选手被淘汰,因此场内有直接接触风险的就是那八名选手——”   光屏上跳出了选手们的照片和个人信息。   萨兰军校的一年级学生宁希·伊尔洛、江魏。   沨丹军校的四年级生亚布里奇·沃西恩、彦川, 一年级生苏欤。   狄伦斯军校的二年级生耶尔·亚当斯、危萝。   以及一个没有就读于任何军校、但天赋出众的少年人游绥。   ……六个机甲师, 两个机甲单兵。任何一个都是帝国不愿失去的人才。   何况,这是全国级别的机甲大赛, 出现如此严重的纰漏已经让上头的官员们焦头烂额。如果真让这些选手在赛场里出问题, 那牵涉其中的各方机构公信力都会崩塌至谷底。   指挥官看起来沉着冷静, 实际上连早上吃的饭都快呕出来了。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他们所有人, 联合主办方,把一群无知无觉的年轻学生推到一只连军部都觉得棘手的王虫面前去了!   那可是希厄虫!每次派出军团兵力围剿的时候都会伤亡惨重的特异性虫族……它们不仅行踪诡异、来无影去无踪, 而且拥有迷惑人心的攻击手段。普通士兵在靠近它们的瞬间就可能被摄走心神, 反过来攻击队友。一些精神力等级高的军官不会受到迷惑,但那不是在王虫面前。   即使是精神力双S级、乃至三S级的绝对精英, 都无法保证自己能立刻逃脱王虫所展开的精神幻境。   希厄王虫的智能性很高, 很聪明,它们擅长悄无声息地编制精美的幻境, 利用幻境将人杀死。   退一步说,即使那些选手没有死在幻境中, 当他们失去意识的时候,周围随便几只虫族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切已经够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 皇女殿下也在赛场里!   指挥官凝视着线上会议室中显示的一排排头像。他麻木地听取着情报,眼神却不断向某一个亮着的头像瞟去。他脸色惨白地呼吸着, 像只即将干渴而死的鱼。   那个头像是空白的,没有按照统一的要求上传照片。它没有名字,没有军衔后缀,没有从属的部门,也没有发言记录——但指挥官知道那是谁。   是皇帝。   皇帝正在聆听会议。听他们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准备怎么救他的外甥女。   指挥官心想,皇帝陛下心态还挺好的哈。虽然明知皇女现在面临的是一只王虫级别的怪物,但他没有马上派出直属军队去救人,虽然在会议室里旁听了那么久,但他没有插手,也没有发脾气骂人……   统筹完所有情报后,指挥官最先得出的计划是:先紧急疏散靠近赛场的观众,然后再打开赛场去救人。   但他心念一动,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照信息断联前的画面来看,皇女殿下已经和希厄王虫正面对上。如果他们派人救援的时候,皇女还没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他们的士兵岂不是要与皇女战斗?   ……先不说伤害皇女是什么罪名,万一那些士兵都被皇女打出来怎么办?   指挥官顿时感受到了希厄虫的可怖之处。   它能把原属于他们这方的强大战力转化为最大的阻碍。   “……先把赛场围起来,保持警戒,争取恢复信号。虽然现在整个赛场的信号都被干扰了,但动用我们军部的通讯科技,应该能和赛场中的选手们取得联系。”   让还能逃跑的选手自己出来,才是最佳的应对措施。   “放出一批探测机器人,确认皇女和那只希厄王虫的位置。”   机械不会被希厄虫的幻境迷惑,但过于接近王虫也会出现失灵情况。不过,只要放出的机器人够多,他们也能确认具体位置。   细数下来,他们现在能做的事其实不多。   这就是该死的、惹人厌烦的特异性虫族。比拥有强大力量的虫族更难对付的存在。   与此同时,皇宫中。   罗兰坐在御座上,一边监听会议,一边下棋。   棋盘静静地摆放在桌子上,黑白格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每颗棋子都是由巧匠手工雕琢而成,每一丝线条都精准到极点。黑色棋子色彩深沉圆润,白色的则如新雪,散发着一种纯净、明亮的光芒。   皇帝自己和自己对弈,将手中的棋子置下,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回响。   他的金眸纯净,毫无阴霾,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发寒的微笑。   就在黑棋即将把白棋彻底围死的前一步,他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棋盘片刻,抬头挥手,召唤远处站着的侍者:“你,对,就是你——过来。”   侍者脚步轻灵,快速走近,躬身不敢看皇帝的脸。   “陛下,请问有什么吩咐?”   皇帝报了几个大臣名字。犹豫一会儿,又报了几个。他想是想到谁就报谁,又像是每个名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似的。侍者很快就记不住了,只能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来记。等结束时,纸上大概有十几个名字。   “把他们都叫来,理由么,就说我下棋陷入了瓶颈,让他们来跟我下完这盘棋。”皇帝说。   侍从略一迟疑:“请恕我冒昧——这盘棋不是已经快结束了吗?”   “是啊。”皇帝眯着眼睛,黑色的长发垂坠下来,给他的侧脸增添几分刺眼的昳丽,“胜负已定。但总有些人却还妄想着翻盘……我就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翻盘的难度有多高。”   “叫皇室警卫队过来,随时准备着。如果他们解不了这局棋,就让他们脑袋开花,尸体拿去做花园的花肥。”   侍从:“…………”   侍从谦卑地低头。   他不思考,不争辩。他决定,就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要安静地执行陛下的命令就好。   同时,另一个侍从看了眼自己的光脑,小跑过来道:“伊尔洛公爵阁下请求和您对话。”   皇帝点点头。   宫殿中跳出一个蓝色的全息投影。老公爵微微皱着眉,说道:“陛下——”   “先别着急。”罗兰语调平稳地说道,“一只王虫而已,拿不了她怎样。”   “我知道。”老公爵脸上流露出了然的表情,“我不是来讨论宁希的事。我只是来劝您,不要轻举妄动。”   罗兰轻飘飘地说:“哦?是吗。”   老公爵:“请您别忘了,咱们之前就商议过。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先不动那些暗桩。”   “我觉得现在就把他们拔除掉也是一样的。”   “这次的事件可能真的是意外。毕竟希厄虫的拟态性确实非常高……”   “可能?你怎么向我保证这点?”罗兰忽然抬头,眼中的锐利几乎凝结成实质,语速也越来越快,“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我们以为的地方。除掉宁希也是一条毋庸置疑的捷径不是吗?如果这次的事件就是他们刻意策划的呢?那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意外’的本质就是意料之外。谁能保障她每次都能安然无恙?”   老公爵暴呵一声:“但不是清理他们的时机!您打算怎么做?在帝都重演一次当初的血腥洗礼吗?那时候所有人都明白,您在铲除别有异心的人。现在呢?现在您又能用什么借口?”   皇帝沉着脸,从墙壁的架子上抽出一柄长剑,把王座边旁放着棋盘的桌子劈成两半。   随后,他的长剑直指伊尔洛公爵。   “你还有种跟我提‘借口’这两个字?”   “——需要我提醒你利维娜和亚欣是为何而死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原本不必落到那个下场?你的因循守旧、你的顽固不化最后都换来了什么?……我血腥不仁,反复无常,所以我从来不需要给自己找借口。反而是你,像你这种善用一切规则将自己的错误合理化的人,才最擅长找所谓的‘借口’。”   “远离帝都星四处远游的日子过得如何啊,公爵殿下?你成功将亚欣从你的旧梦中驱逐出去了吗?还是把一切都看开放开了呢?”   老公爵的脸变得惨白。一瞬间,他的双眼中有什么苏醒了。   他们像是野兽那样互相对视。皇帝的嘲讽多过愤怒,而老公爵明明是想反唇相讥的,但他还是说不出揭对方疮疤的话来。   他知道有些东西说出口是无可挽回的。   何况,罗兰骂的这些也不是毫无道理——   午夜梦回,他难道就没有后悔过吗?   最终,是老公爵选择了让步。就像从前的数次一样。   “您该考虑考虑宁希的感受。”他的用词柔和下来,“做一个英明君王的后继者对她来说更有利。如果您的名声继续坏下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   罗兰的呼吸一滞,皱着眉,像丢垃圾那样丢掉了手里的剑。   老公爵一看,用宁希来劝陛下果然效果显著,陛下马上就放弃发疯的想法了。   “这样吧。等宁希平安回来之后,我们再仔细调查事情的经过。如果真的是有心人谋划,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到时您有任何计划,我都会协助您。”   皇帝沉默几秒,随后微微颔首,算是勉强答应这个提议。   ……   赛场内。   白榆持着匕首,和眼前这只诡异的怪物搏斗。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虫族……对方真的是虫族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它的身体仿如是灰色的烟雾构成的,无论她挥舞匕首的速度多快,都无法触碰对方。   它只有在尝试捕食白榆的时候是有形的——那些蠕动的、滑腻的、挤压着试图把她捆住的触手。白榆几次用匕首削断那些触手挣脱束缚,抬头一看,那只怪物身上却完完整整,触手没少任何一只。   到底是它的速度太快?还是它能随时将自己的身体分解成烟雾性质来免疫攻击?又或者是它有强到变态的恢复能力?那些被她削去的腕足又去了哪里?   白榆想来想去,只能找到一个答案。   幻觉。   从开始与它搏斗起,她遇见的一切都是幻觉。她和空气搏斗,对方当然毫发无损。   然而,被触手捆住的阻遏感和战栗感又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这只虫族擅长精神迷惑。   白榆抿了抿唇,放弃和对方继续缠斗,扭头就跑。   她在昏暗的废墟中穿行。跑过数条走廊、无数扇门,却回不到原来的起点。   这座废墟本来就建的和迷宫一样。经过幻觉的“巧妙加工”,更是难以辨认方向。跑了一会儿,白榆心想这个虫子捏幻境的水平一般啊,不够细节。他们来的路上遇见那么多盖侬虫,现在这个建筑里却连一只虫影都不见——   下一秒,她从楼梯上跃下,视线内骤然出现了一抹暗紫色。果然,她转眼在走廊的天花板上看到一片聚集在一起“噗呲”、“噗呲”喷着紫色粘液的盖侬虫。   白榆:“……”   这些盖侬虫到底是真的假的?   她毫无畏惧地一个滑铲冲到那片区域,抬手用匕首将那些盖侬虫刮烂。粘稠的腐蚀液体倾盆而下,白榆似乎隐隐听见了自己的机甲在粘液中融化的“呲呲”声,手臂骨架在逐渐断裂、失去控制——   很好。这些盖侬虫是假的。   因为她的机甲“无坚不摧”,根本不会被这么简单地融化掉。   在她这么认知的瞬间,机甲手臂的控制感回来了。   她反手撑地一个旋身,跃出两米远,抬手把墙上的两只盖侬虫碾碎。   到现在,白榆大概弄懂了这个幻境的运行机制。总之,它会制造各种看起来“合理”的事情时期来混淆她的认知。如果她顺着幻境的思维走了,那她就会逐渐失去自主权,最后陷入对方精心制造的危险里。   可幻境这么弯弯绕绕的,却不能直接影响她的情绪和思维,想必是在某些条件上被限制了。   比如那只虫族看起来个头不大,或许不是“完全体”,刚诞生不久;又或许她还有精神体,如果直接攻击她的精神会遭到精神体的反噬。   白榆叹息一声,她现在真的很想找到江魏。这种情况下江魏一个人落单太危险了,但她又怕把虫族的幻境给引到他身边去——   “欸,宁希,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是吧,又来?   听着背后的脚步声,白榆没有转身。她沉吟片刻,召唤出小白龙,给了它一个前所未有的许可:   “这样,如果后面来了一台真的机甲,你就上去咬它。别咬的太重啊,我们赔不起的。”   不久前刚嚼完一颗虫晶却只觉得被喂了一道开胃小菜的小白龙欣喜地“嗷呜”一声,张开雪白的翅膀飞出去,身上的鳞片微微泛光,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霜。   没过多久,白榆就听到她身后的脚步声乱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喊声响起:   “我靠!我的机甲!你你你干嘛!宁希!皇女殿下!你的精神体发疯了它怎么啃我的机甲啊——”   好好好,看来这回是真的。   白榆高兴地转过身,却发现小白龙追着咬的根本不是什么机甲,而是刚才那只灰色的怪异虫族。它漂浮在空中,六只饱满的黑色复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框而出,身上的触手像是受了刺激般疯狂颤抖着。   白榆:“……”   不是,这到底是真的江魏呢,还是幻觉引诱她把江魏认成怪物、试图让她攻击对方?   出于谨慎心态,白榆后退两步,把匕首小心地握在手里,锋刃朝向对方。   对方的触手颤地更厉害了,几乎是漫天飞舞:“你干嘛啊啊啊,你清醒一点,难道想攻击队友吗?!不对你的精神体已经在攻击我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碰见了一只怪物。灰色的。像只漂浮的大章鱼,浑身散发黑雾。但是它能变成人。而且它似乎利用精神力干扰了我的认知。”白榆说道,“现在我看你就像那只怪物。我给你十秒钟时间自证。你怎么保证自己是真的江魏?”   “啊?怪物?”   “十,九——”   “等等,这就开始倒数了?你让我想想。你遇见的应该是希厄虫,我以前有个亲戚在战场上遇见过……”   “七,六——”   “你要我怎么自证?我给你报菜谱行吗,之前你吃过的那几道甜点,你随便挑一个,我现场给你讲解……”   “五,四——”   “可恶你就不能延长几秒吗!谁能在四秒内背完一道菜谱啊啊啊!”   “……一。倒计时结束。”白色的机甲一动,握着匕首,瞬间化为流光向前冲去。   江魏倒吸一口凉气,他很想点亮自己的引擎马上逃跑,但他心知自己的速度绝对比不上白榆。最多三十秒,他就会被对方逮住。加上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把枪,防护壳还被小白龙给啃了几口——   天要亡他!   就在他认命地闭上眼时,一道冷风在他面前划过,然后停在空中。   ……白榆没有攻击他。 第八十七章   江魏小心地抬头, 发现面前那台白色机甲把手里的匕首递了过来。   “这个你拿着吧。”白榆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你保护好自己。”   江魏微愣, 接下匕首:“你……”   “在你说出希厄虫的名字时, 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江魏——这只虫族虽然能改变我的认知,但我无法凭空想象出从前不知道的知识。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江魏:“……”   他有些怨念地道:“你早知道我是真的, 还跟我玩什么十秒倒数?”   “这不是确认一下嘛。”白榆爽朗地说道, “之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幻觉,在我察觉到不对的时候, 我的认知马上就被更正回来了。但你……你在我眼中的形象恢复地很慢, 估计是那只虫族故意为之。”   在白榆的眼中, 江魏的身影就像是一片雪花屏, 伴随着细密的虹光不断闪烁着。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江魏的真实面貌才缓缓的、清晰地重现在她面前。   江魏:“这说明你的意志还在和那只希厄虫互相抗争——我们遇到的可能不是普通的希厄虫。”   白榆把断剑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抽出来:“关于这个虫族, 你再跟我介绍介绍?”   江魏说出他知道的信息。基本也就是《虫族百科图鉴》里记载的那些。   “我们遇上的应该是王虫属。难道它就是主办方说的终极奖励, 那颗‘失活的王虫卵’?”驾驶舱里,白榆有些好奇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他们的原意。”江魏的眼角眉梢透着沉重感, “主办方都说了是‘失活’的虫卵……但这只虫族明显还很活跃。我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把擅长拟态的希厄虫当成别的虫卵送进来,没想到希厄王虫当场孵化了。”   白榆:“有这么巧合吗?”   江魏迟疑片刻, 道:“不好说。但希厄王虫真的非常稀有。”   这时,两人驾驶舱内的信号区块亮了起来。   “喂?有人能……听见吗?”   赛场内线频道传来苏欤呼吸急促的声音。只是信号太差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大家小心, 场内出现了……制造幻觉的……大家尽量……分开……滋啦滋啦。我建议……如果互相遇见……放弃……沟通……保障安全……”   江魏:“为什么他的信号就能发出来?”   白榆一边静耳听,一边低声道:“我之前帮他修机甲的时候看过, 大概为了省钱吧,他采用的是从战场上直接回收的旧型信号元件。这种元件因为远途信号传输速率非常慢, 早就被淘汰了,但在近距离内信号非常强。我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他。”   与此同时,赛场某处的山洞中。   耶尔·亚当斯、危萝、苏欤、游绥四人正围坐在山洞里。   本来他们马上要攀上第二层了,却在途中遭遇了一只灰色的、十分诡异的怪物。在那只怪物出现又消失后,悬壁上的虫族数量突然增多好几倍,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杀了几只虫子才发现,那几乎都是幻觉。   然而,这时危萝突然暴起伤人,把游绥从石壁上甩了出去。四人好一顿折腾,才勉强避免一滑直到崖底的惨剧,在石壁中段的部位找了个山洞坐着。   为了制住危萝,他们不得已把她的机甲动能系统给毁了。她被他们强行从驾驶舱里揪出来,五花大绑,目前正在最里端的角落里昏睡着。   游绥机甲腰部的外壳因为危萝的突然袭击几乎都碎了。他看着自己的机甲,心疼地直摇头,对一旁的耶尔·亚当斯长说道:“明明那时候咱俩离她差不多近,她却只攻击我……”   耶尔默不作声地修理自己报废的机甲推进器。她在和危萝翻滚的途中砸到了头,头上贴着的敷料还在往外渗血。   游绥抿抿嘴唇,眼角下垂,沮丧地说:“当初明明说好不互相攻击的。”   耶尔叹息:“都说了那是因为幻觉。”   游绥委屈道:“可我坏掉的机甲和马上要赤字的信用账户不是幻觉!那什么,我也不想狮子大开口,但你们总要帮我分担一部分修理费用吧?”   耶尔顿时放下修理工具,捂住自己的额头,“哎呦”了一声,慢慢蹲了下去。   “喂,你不要装作没听见啊……”游绥走过去把她强行转回来,却见耶尔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游绥所熟悉的空白神情。那神情里有一丝沧桑,有一丝看破红尘的悲哀——它有种通用的名字,叫做“贫穷的气息”。   游绥顿时噤声。   算了,穷人何必为难穷人。   他知道穷鬼做机甲师的感受。“心比天高、兜里两毛”的感觉他太懂了。这种人生已经够痛苦。他还是等比赛结束后争取接两个小商品广告代言吧。其实之前就有赞助商来联系他,但他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就统统拒绝了……早知道不该拒绝的……   就在这时,苏欤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白榆。”他说道,“她收到我发出去的信号了。”   游绥和耶尔围到他身边看。   白榆把希厄虫的信息发送给他,随后道:   【你刚才发出来的语音有点模糊。但你说的“尽量分开、放弃沟通”这些举措我不赞同。我建议你不要和队友走散,并且持续沟通,沟通是有意义的。】   苏欤皱眉。手指在光屏键盘上敲打。   【我刚才的原话是“大家尽量和队友同行,不要分开。建议大家暂时休战,如果互相遇见,不要放弃沟通,但是注意保障认知安全”。】   游绥眨眨眼:“什么意思,你发出去的消息被人刻意扭曲了?”   苏欤微微垂眸:“大概是这样。”   “这也是那什么希厄虫做的?它智商也太高了吧。”游绥似乎想到什么,抱住自己的手臂发颤。   “更正一下。是希厄王虫。”耶尔的双眼澄明,“王虫有这样的智慧一点都不奇怪。”   游绥看她的眼中绽放出异彩,下意识问道:“你在兴奋?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你知道希厄运王虫值多少钱吗?”   “……多少?”   耶尔报了个数字。游绥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我们逮住它。”耶尔语气一顿,说道,“我们每人都能造一台全新的机甲。”   “危萝怎么办,她都晕过去了,怎么跟我们一起杀虫族分钱?”   “钱?什么钱?”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游绥悚然一惊,身上寒毛乍起。他扭过头一看,只见昏迷的危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   她水润的眼睛朝他们望过来,表情略显迷茫,却莫名带着一种殷切的期盼。   游绥:“……”   他深深叹了口气,走到危萝身边。危萝的视线紧紧追着他,直到他蹲下身,对她伸出三个手指:   “这是什么?”   危萝:“你的爪子。”   游绥有些惊讶,难道她恢复正常了?   突然,危萝转过头,向一只蚕那样蛄蛹着向前:“耶尔,耶尔!快把这个僵尸的头打下来,他能爆金币!”   游绥一笑,咧着一口白牙,耐心地问:“我是僵尸,你是什么?”   “我是寒冰射手!biubiubiu!”   “…………”   这下即使是耶尔·亚当斯也无法把场面给圆回来了。   她默默从医疗箱里拿出胶布,把队友的嘴给封住。这也算是为了她好,以免她恢复正常后无法面对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她中招?”耶尔若有所思地道。   “可能因为她和那只怪物对上了视线。”游绥回忆道,“最开始就是她和对方缠斗了一会儿,对方消失后她就这样了。”   “所以,和希厄虫交手的秘诀是不能看对方的眼睛?”   “问问皇女殿下吧。她不也中招了吗。”   他们问完白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情报再次更新:和那只希厄王虫对视过,或是和它有近距离接触的人,最容易受到认知扭曲。   白榆的认知扭曲尚且可控,危萝已经是失智状态了。   得到情报的江魏松了口气。   “看来这只希厄虫并不是完全体。可能真的刚刚孵化不久。如果是完全体的王虫,发动精神攻击根本不需要这样那样的先决条件。”   “这不是挺好的吗。幼生体更好杀。”白榆微笑一下,语气轻快地说,“我们只要杀了它,就等于拿到最终奖励,比赛就能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   “我们出发吧。”   “现在?可是你——”   这时,雪白的小龙收敛翅膀爬上白榆的后背,低声嘶叫。   “战斗的时候,就算不用眼睛,我也能‘看见’。”白榆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精神体上,说道,“只要找到它的本体,我就有把握击败它。”   可是希厄虫的本体在哪儿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视线望向这座小型城市的最顶端,一座灰色的高塔。   它高耸在废墟之上,被缥缈茫茫的迷雾包围,像是一个身披云袍、沉默不语的魔术师。 第八十八章   同时, 赛场外。   警卫军队长:“场馆内围已经完成疏散了?”   属下答到:“是的。”   “很好。接下来向赛场内发送侦察机器人。”   “可是队长,我们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干吗?”戴着蓝色帽子的年轻警卫军士兵神情迟疑,捏了捏手中的枪。   他们警卫军也是接受过正经训练、手握真枪实弹的军队啊。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这是上级的命令。”警卫军队长语气一顿,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我们警卫军是帝国的公务人员,职责是维护治安。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棘手的虫族,这不是我们能随意插手的领域。”   警卫军里武力值最高的也就是治安官, 可治安官们懂怎么驾驶机甲, 却不一定知道该怎么杀死虫族。   “军部已经组织好救援队伍往这里赶了。”警卫军队长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光屏,眼中并没有太多恐慌不安。   无他, 这个由军部临时拼凑出来的救援队伍虽然不满百人, 但阵容实在豪华, 其中大多数都是第二军团和第四军团的精英成员。   领头人物是第二军团的主指挥楚锡、副指挥梵修, 还有第四军团的主力单兵柏菲、切尔西、钟离弦。   这些人的军衔都在少校或是中校之间,是在战场上功绩斐然的优秀人物。以他们的实力, 完成一个救援任务是非常简单的。即使他们要清理的对象是希厄王虫。倒不如说, 军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些人,效率简直高的令人咋舌。   据说, 第四军□□人来是因为他们驻守的星域离这里最近。而第二军团的楚锡和梵修则单纯是恰好在附近休假, 于是被他们团长抓壮丁送入了救援队伍中。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军部就算是派一艘星舰空降,把赛场直接轰开, 他们也不奇怪。   毕竟……被困在赛场里的还有帝国唯一的皇女啊!   思及此,警卫队长冷汗都快下来了。于是又多吩咐了几句:“让大家保持警惕, 维护出入秩序,核实所有疏散人员的身份。等军部来人, 我们就可以把局面控制权交给他们了。”只是军部的救援队伍还在路上,恐怕要耗点时间才能赶到。   此时, 危险不仅仅在赛场内,或许也潜藏在赛场外。   发生在机甲大赛上的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一场铤而走险的刺杀呢?   在警卫军的重重包围下,出口处的人群在快速流动着。   一道道蓝色的检验门无一刻休止,持续运转。赞助商和评委们被安排在前方,大半已经出了关卡,在离开场馆的途中。而大赛的主办方,尤其是布置赛场的工作人员,则被暗中当成了需要被严格审查的对象——现在警卫军们只是核实他们的身份和随身携带的物品。或许,过几天,还有情报署的监察官会专程去问候他们。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大部分人虽然面露恐惧,但现场有这么多警卫军值守,他们因为安全感也渐渐冷静下来,并且都十分积极配合。   谁都不想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继续呆下去。   关卡的门开了又关上,一旁的警卫军喊道:“请下一位进入检验门。”   手臂上戴橙色袖章的工作人员沉默着走进检验门里。   橙色袖章上的图样显示,这是个参与赛场建设的人员。   两个警卫军默不作声地交换视线,其中一个带着信息采集仪器道:“请你出示身份信息,并配合采集掌纹、声纹和虹膜数据。”   这么做一是为了核实身份以免有人冒充顶替,二是将信息留档,方便来日追查。   这时候,对方却突然伫立在原地不动了。   警卫军皱眉,态度强硬了许多:“你好,请配合我——”   突然,他们身后的检测门变为刺眼红色,并且发出阵阵刺耳的警报。   “警告,警告。”   “检测到异常生命体。检测到异常生命体。”   两个警卫军神色一凛,马上将枪口指向这人。如果对方随身携带武器等危险物品,检测门根本不会这么播报。除非他身上还夹带了一些活着的异常物种,比如虫卵……   “马上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们就——”   下一秒,一条深灰色的触手从那个工作人员的口中伸出。充满弹性的触手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膨大几倍,横着一扫,将两个警卫军打飞出去。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   站在关卡旁的警卫军瞬间反应过来,抬起枪口向那个工作人员的脑袋射去几发子弹。却见对方身形诡异地快速跑动几步,腰弯折下来,躲过迎面的枪林弹雨,纵身跃至那个警卫军身边,双手化为烟灰色的触手,把警卫军抓起来朝着地上狠狠一撞,警卫军当即失去意识。   逐渐的,这人全身的皮肤开始褪色、蠕动。他就像个被融化的锡皮玩偶一样缩成团,随后化为一道灰色的影子飘入空中——   是希厄虫!   自他之后,又有几个年龄、性别不同的工作人员像是受到感召般抬起头,一阵阵灰色的烟雾爆开,它们也在雾中变幻成希厄虫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   “希厄虫不止一只!”   “快,保护民众,通知军部——!”   一个警卫军咬着牙切断了检验门的电源。关卡自动打开,混乱的人群挤挤挨挨地疯狂逃命。   核查身份的工作肯定不能继续了。这种情况下能逃一个是一个,他们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给虫族当自助餐吧!   人群中,某个黑色长发的男人扣了扣头上的帽子。帽沿的阴影遮住他的大半张脸,有些发暗的淡金色眼眸注视着面前的一团混乱,嘴角愉悦地上扬。等他看够了,这才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出关卡。   ……   出口处发生的意外很快被传递到了警卫军指挥官和军部耳中。   通讯频道里传出一个冷静的女声:“请再坚持十分钟,我率领的小队马上就到。”   是第四军团的柏菲中校。   按照距离测算,第四军团的柏菲、钟离弦是最近的,能在十分钟内抵达。而剩下的人稍远一些,基本也能在半小时左右到场。   警卫队长抓着自己的通讯器,声音微颤:“是,收到。”   警卫军这一方的指挥官头像一闪:“放出去的侦查机器人呢?有没有回应?确认皇女殿下的安全了吗?”   警卫队长的喉咙一紧:“暂时没有。”   好在他们人手足够,操控侦察机器人的任务可以和抵御希厄虫的任务一起进行。只不过抵御虫族入侵过于艰难,警卫队长也吃不准他们还能撑多久。   这时,一个警卫军大喊道:“找到他们了!”   “找到几个了?”   “所有人!他们一批聚在山洞里,还有两组正在移动——”   侦察机器人传回数据,在地图上标出各个被困选手的坐标。苏欤、游绥、耶尔·亚当斯和危萝的坐标几乎重叠在一起,始终没有移动。而彦川和白榆这两组则在朝着高塔的方向快速前进,马上要在高塔下遇见了。   警卫队长有些激动地说:“主办方原来就把‘最终奖励’设置在高塔里。如果希厄王虫是通过拟态进入赛场,那它的本体应该就在塔中。这个方向是正确的,皇女殿下他们是想去把希厄王虫给杀掉。”   柏菲中校:“以皇女和彦川的实力,杀一只非完全体的希厄王虫,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首先确认他们是不是清醒状态吧。万一是被王虫控制了——”   侦查机器人的操控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控制机器人向低空飞去。   灰色高塔下,白榆小组和彦川小组再遇。双方一合计都是要上去宰那只希厄王虫的,于是结伴而行。   刚准备踢开塔底的大门,空中突然传来嗡嗡的一阵轻响。飞行机器人在空中垂直降落,然后稳稳停在他们面前,里面还有人声传出来——   “各位情况还好吗?”   亚布里奇有些惊讶,随后操控机甲朝着机器人的镜头挥挥手,语气轻松地说:“我们都还好。哦,就是彦川的机甲手臂折了刚刚修好,皇女殿下的武器也断了……不过这跟虫族无关,是他们之前打架打的。”   江魏朝着空中瞥一眼,指着机器人问白榆:“怎么样,你看得见那个东西吗?”   白榆扭头:“嗯?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江魏:“得,幻觉又给你屏蔽了。”   “……”警卫队长出声问,“皇女殿下这是怎么了?”   “暂时陷入幻觉而已,问题不大。”江魏代答道,“就是赶路稍微麻烦了点。”   希厄王虫总喜欢利用幻觉给白榆搞些小动作,给她埋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只要江魏出声提醒,她就能修复自己的认知。和幻觉长久斗争下来,白榆发现对方也不过如此。只要王虫没有直接现身,幻觉最多影响她的视觉,不会影响她其他的感知。   警卫队长冷汗已经化为实质:“皇女殿下,既然您都已经……那就请您停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吧。”   “为什么?”白榆反问道,“用精神力来感知周围的存在会更精准。在战斗中我本来就可以抛弃视力。”   “但是——”警卫队长吸了一口气,“现在赛场外也出现了希厄虫,情况十分混乱。军部的救援或许会延迟。如果发生意外,我们无法及时接应。为各位的安全着想,还请各位停留在原地,不要再移动。”   “你的声音在发抖。”白榆冷不丁地转移话题,说道。   “……抱歉,殿下。因为我们抵御不了那些希厄虫。”警卫队长的声音像是吸饱水的海绵,闷闷的,“我们无力进入赛场支援,军部的人也要几分钟后才能到。所以,请各位千万不要冲动。”   白榆挑眉道:“我怎么觉得你们的处境比我更危险啊。”   警卫队长:“殿下,其实您不用直接说出来的……”   紧接着就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白榆深吸一口气,在驾驶舱里抽出手提起小白龙的尾巴,问它:“你能不能别再卖萌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你能不能变大一点?”   白龙:“咿~”   白榆:“还不够?你非要把我吃的倾家荡产才能够吗?大哥啊,算我求你,你给个面子行不行?”   白榆:“你之前还收了那些精神体的上供呢。现在大家都不安全,你难道不该保护他们吗?”   小白龙闻言陷入短暂的沉思。   随后,它抬爪,与白榆击掌为誓:可以变一次,但是还要吃点东西才够。   “我现在哪里去找东西给你——”说着,白榆突然一顿,视线瞄向了一旁的选手们。   亚布里奇、彦川、江魏。   他们三个还有机甲。可以啃。   “……”白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挣扎之中。 第八十九章   “……”   白榆的视线在面前的三台机甲上打转, 最终停留在亚布里奇身上。   “学长。”白榆轻轻喊了一声。   亚布里奇很少听见她认真地将这个称呼说出口,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脊背发寒:“呃, 学妹?出什么事了吗?”   “学长。”白榆又喊了一声, 声音甚至有些温柔,“你制造这台机甲花了多少钱?”   “我记不清了。”亚布里奇下意识答道,“这台机甲跟我三年, 我大改过两次主框架, 更新过不少部件……”   “如果有人要向你买它,你会标价多少?”   “这个, 我还真没想过。”亚布里奇挠挠头, 报出一个数字, “至少八千万吧。不然我舍不得的。”   二手机甲的市场价格其实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高。因此亚布里奇报出的数字中规中矩。其实他临近毕业还没有敲定工作, 就是因为想要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可是实现这个梦想需要一大笔钱。他的存款根本不够。快要穷疯的时候,他也萌生过把自己这台机甲给抵押出去换贷款、或者干脆卖掉的念头, 但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这次他会来参加帝国机甲大赛, 其实也是打那笔冠军奖金的主意。而且,每届冠军都能从主办方那里拿到价值不菲的材料奖励, 例如这次的“王虫虫卵”。这奖励不管是留着还是转手卖出都非常有价值。   可惜, 这次大赛出了意外。如果不出所料,主办方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 后续还可能会被追责。所谓的“奖金”和“奖励”是不必指望了,找个律师起诉他们追赔精神损失费可能还更实际一些……   亚布里奇边想边叹气。   此刻, 他却听见白榆的声音说:   “八千万,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亚布里奇反倒笑了一下, “唉,学妹你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干嘛?”   “把你账户给我吧。”   “?”   “快, 给我。”   “不是,等等,咱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给你八千万,你的机甲归我了。你要不先到彦川或是江魏的驾驶舱里跟他们挤挤,我马上带你们出去。”   “你要用我的机甲?”亚布里奇脸上冒出问号,“怎么用?”   一旁的江魏“呵呵”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抬起自己的机甲臂,指了指上面整齐的咬痕:“这么个用途。”   亚布里奇:“?”   他瞪大眼。那瞬间,他脑海里仿佛闪过了一整个宇宙。   不久后,赛场内传来激烈的惨叫声。   “不,等等。不要,不要,快停下——”   声音通过侦查机器人被反馈到了警卫军和军部的监控频道里。   “这声音……是沨丹军校的亚布里奇·沃西恩?”   “完了。他们肯定是遭遇袭击了。”   警卫军队长脸色惨白。   此刻,他的下属们正在被希厄虫屠戮。而赛场内,他们本应该保护的那些年轻生命危在旦夕。   为什么就是该死的没有一件好事发生呢?!   这时,他腕上的光脑突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队长,军部的支援到了!”   警卫军队长一愣,顿时抬起头。   他焦急地举起枪,清点剩下的人手向出口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所有人员参与接应!我们应敌!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清理完赛场外的虫族!”   然而,刚刚跑出场地没多久,他们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军部的人是怎么清理虫族的。   他们不愧是军团中的精英,每个人的动作都利落无比,杀气四溢。   他们有意识地将那些希厄虫逼到一个个包围圈里。   “嗡——”   一只被围困的希厄虫突然身体暴涨两倍,黑色的复眼在膨大到近乎透明的脑门上疯狂颤抖。它半身的触手几乎溶解在空气中,化为缥缈无形的灰雾,向离它最近的两台机甲扑面罩下去。   那两台机甲的动作似乎迟缓下来。   突然,一台银灰色的机甲从天而降,从自己背后抽出唐刀,锋利的寒芒一闪,那唐刀瞬息之间插入希厄虫的脑袋里。   那只希厄虫的动作顿时被按下静止键。   机甲的驾驶者犹嫌不足,另一只手的手腕一推,反握刀柄,在虫族的脑袋里搅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横砍而出!   噗呲——   紫色的血迹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线。   希厄虫被分成两段的同时,刀刃把一枚红色的晶石给刮了出来。虫晶远远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一米远才停下。   虫晶所在之处,即是虫族的要害之处……剔除它就能让希厄虫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但能如此准确地判断虫晶所在的位置,一般人实在做不到。   警卫军队长呆愣了一秒,就听见那台银灰色机甲似乎望向他们,随后他曾经听过的那道沉稳女声再次响起:   “第四军团主力单兵柏菲,接到命令前来支援。”   “柏菲中校!”警卫军队长惊喜地瞪大眼。令他惊艳的还有第四军团的战力,他们派出的三个主力单兵才到了一个,但现在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明显的逆转。   他说道:“柏菲中校,皇女殿下他们似乎受到王虫的直接袭击了。刚才赛场内传来了惨叫声。他们——”   柏菲:“我们都听到了。但我们现在必须清理场外的希厄虫。”她的语气略带寒意,“现在场外的希厄虫大多聚集在赛场的控制室,明显是想阻止我们进入赛场。”   内赛场,也就是整个遗迹城市,是受反重力设备控制,悬浮在空中的,与外界孤立。如果不从控制室里发出指令架起力场通道,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而且那些希厄虫并没有像普通的虫族那样沉迷于吞噬血肉,而是控制了一些无辜的人群在控制室外与军部的人纠缠……毫无疑问它们是接收到命令才这么做的,而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好在继柏菲之后,剩下的人也很快到了。   柏菲自然而然地接管了现场的人员调动权:“切尔西、钟离弦和我一起去赛场通道前准备,至于第二军团的梵修中校和楚锡上校,请你们直接前往控制室解除那些虫族的精神控制能力,启动力场通道。”   通讯频道中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收到。我们马上出发。”   布置好安排,柏菲暂时关闭了光脑通讯。   “解除希厄虫的精神控制?这真的能做到吗?”她的驾驶舱内,一个年轻且活力十足的女声通过队友频道传进来,“免疫希厄虫的精神攻击,大家都可以。但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能直接解除……   “你刚升上来,不知道楚锡这个人。”沉稳的男声打断她,“他的精神力已经超过3S,非常罕见,能做到一些非人操作也很正常。他在战场上也做过类似的举动,柏菲知道他可以才让他去的。”   “难道不是因为团长叮嘱我们要防着他吗?”   “切尔西。”柏菲的语气带上一股轻微的压迫感,“第二军团的人是我们这次任务的合作对象。你不要口无遮拦。团长的原话是‘保证由我们亲自去接应皇女殿下’,不是要把第二军团的人排挤在外的意思。”   切尔西:“好吧。”   “扎姆奇团长只是为了皇女殿下的安全才刻意嘱咐这一句。”男声,也就是钟离弦,有些无奈地说道,“毕竟幕后主使情况不明……还是由我们去接皇女殿下要好一些。”   比起第二军团来,当然还是他们第四军团的立场与皇女更亲近。   第二军团的团长梅维尔出身老派贵族,立场较为中立。但他们第四军团本来就是铁血保皇派,现任军团长扎姆奇又和皇女殿下的堂兄厄尔西是学生时代起的“至交好友”——虽然这点是扎姆奇单方面宣称的,但实际情况也八九不离十——总之,他们绝对不会做对皇女不利的事,并且会在任何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优先选择保护皇女。   至于梵修和楚锡,说真的,一开始没人非要叫他们来。但他们的态度倒是积极得有些诡异了。梵修可以理解,他本来就好事。但楚锡那个从来不给自己多拦一丝活的人,居然也主动请缨,实在让人怀疑他的用意。出于谨慎,柏菲决定让他们离第一救援现场远一些。   楚锡他们效率很快,没多久,蓝色的力场通道就在空中搭建起来。   柏菲等人也停下闲聊,发动引擎,争取在通道完全形成的瞬间就冲进去。   突然,一阵剧烈的飓风从遥远的空中刮过来。   一开始,他们只是听见了空气被压缩后发出的沉闷吼声。随后风势铺天盖地地扑猎过来。他们下意识抬臂屈膝、将重心下降。风如利刃般从头顶上刮过,他们惊骇地抬头,发现赛场中心骤然升起了一个暴烈的银色光团——   光团中影影绰绰的影子,是一条巨龙的形状。   下一秒,巨龙振翅而出。   光团瞬间炸开,化作纷纷扬扬的星尘向四周飘去。   只见巨龙抬起自己优雅的、在赛场的灯光下泛着银白色光辉的长颈,朝着面前的高塔吭嗤一口咬了下去。   高塔刹那间四分五裂。   远远的,他们似乎还看见了数道灰烟从断裂的高塔中升腾而起。巨龙来者不拒,又是几口下去,从烟雾中凭空揪出一只不断挣扎着的希厄虫,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它撕成了,呃,不知道多少片。   “…………”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切尔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满脸狐疑地问自己的前辈们:“十万火急的救援?认真的吗?我看皇女殿下精神体的眼珠子都比咱们的机甲要大。团长到底在操哪门子的心啊?” 第九十章   在赛场周围的人几乎都看见了银色巨龙的身影。他们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仿佛瞻仰神迹般看着那只神话般的幻想生物。   这就是幻想生物的魅力——强大,圣洁,美丽, 妖异……将这等等赞誉堆砌上去都不显得夸大其词。   直到十几秒后, 它逐渐消失在银色的光点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只希厄王虫应该被彻底清除了吧。”钟离弦单手收起武器,说道。   “看起来, 是这样没错。”柏菲很快从意外中找回状态, “但还是有必要派人去赛场内部彻底勘察一遍,以免后患。”   这时候, 切尔西略显兴奋地喊了一声:“欸, 有人出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白榆、彦川和江魏的机甲。他们没看见亚布里奇的那台青色机甲, 顿时有些悬心。   然而, 彦川的机甲驾驶舱打开后,大家才发现, 亚布里奇就好好的坐在他身边, 似乎连头发都没少几根。只是他面容憔悴,神情恍惚, 像是被魔鬼吸走了灵魂一样。   彦川看着他这副模样, 什么都没说,把他从驾驶舱里扛下来。   白榆和江魏也一前一后跳下机甲。   白榆:“你们是……?”   柏菲控制着机甲, 向白榆屈膝行礼:“皇女殿下,我是第四军团的主力单兵柏菲。是军部派我们来支援的。”   “哦, 这样啊。”白榆揉揉眉心,脸色看起来颇为疲倦,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柏菲整理了一下情报,把外面虫族的清扫情况, 以及平民、警卫军的伤亡人数都报给她。   白榆沉默片刻,道:“照你们的说法,这次的事故很明显是人为?”   “是的。而且恐怕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柏菲语气谨慎地说道,“我曾经在外面和那些突然出现的希厄虫交过手。它们并不是王虫属,只是普通的希厄虫。”   柏菲和白榆解释了几句。   按理说,以普通希厄虫的能力不会选择人形来拟态。因为它们拟态的人类都非常呆板,一看就是假的。只有能力超凡的王虫才能把人类演得惟妙惟肖。主要那时候赛场内情况混乱,大家都没功夫留心自己身边的人,这才让那些希厄虫用拟态伪装了那么久。问题是,它们是怎么混进赛场里来的?   ……在意外发生后,又是谁指挥着它们占据控制室,拖延军部的救援行动?   指挥它们的明显不是那只被白榆的精神体撕碎的王虫。那只希厄王虫刚刚孵化,对人类方的情报了解不足,应该无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给它的同族下这种战略性指示。   总之,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次的意外是个阴谋,并且有幕后主使存在。   “如果这是虫族的阴谋,那虫族也太可怕了,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在人类地盘上发动这种袭击。”切尔西感慨道,“但如果幕后主使是人,那就更可怕了——从没听说过人还可以指挥虫族做事的。”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虽然事态已经被平息,这次混乱的规模也有限,但他们就像是从一片乌云中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先不说这些了。”柏菲道,“殿下,还有几位参赛选手,负责接应的星船就停在赛场外,目前那里是绝对安全的。你们先去那里稍作休息。除你们外,还有几个受伤的选手没有退出赛场,我们会把他们带出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于是白榆他们被军部的人护卫着送上星船。   没过多久,剩下的四个人也被带进来了。   苏欤和游绥只是外表狼狈,没受什么皮肉伤。危萝在王虫被杀死的时候就已经恢复理智,也没有大碍。唯一倒霉的只有磕破脑袋的耶尔·亚当斯。危萝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完成了记忆回笼,意识到是自己把耶尔给搞成这样的,在医疗人员把耶尔抬走的时候死活也要跟着一起去。   剩下的选手们凑在一起,疗伤的疗伤,补充体能的补充体能,脸上都有几分疲倦,也没什么力气聊天。   只听见亚布里奇捂着脸,就像个幽魂那样不断喃喃自语:“机甲,我的机甲……”   “看开点,学长。”江魏叹息一声,脸色麻木地仰面灌下一瓶营养液,“凡事要往好处想。你的钱不是已经到账了吗?”   “这是钱的问题吗?”亚布里奇瞪大眼,痛心疾首,“为什么,明明摆在她面前的机甲有三台,她偏偏选我的机甲!”   白榆背对着他们,懒懒地说道:“我也是做了考量的。彦川的机甲肯定不能动,万一撤出赛场的时候遇见什么意外,要保证他的战斗力能正常发挥。至于江魏,他的机甲也远不及你的有营养……不,应该说远不及你的值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小白龙自己的选择。   江魏垂眸,呵呵一声:“我的机甲一文不值是吧?那你有种别让你的精神体啃我的机甲啊。”   白榆:“欸,都说了只是‘相对而言’嘛。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江魏:“废话,换你的机甲被啃试试,你心眼能大吗?”   白榆:“……”这倒是,如果她一手搭建的机甲被什么东西给啃了,她非追杀对方到天涯海角不可。   这么一想,小白龙啃机甲的爱好是有些反人类了。   “抱歉。”白榆低头,叹息一声道,“这次你维修机甲的钱也记我账上吧。”   她整个人缩在躺椅里,黑色的长发绸缎般在身后铺散,皮肤在灯光下散发着白玉般透彻清寒的色泽。   江魏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她的呼吸声和往常不同。他下意识地提起桌边的医疗仪器对着她一扫,眼皮一跳,道:“你在发低烧?”   “嗯?”白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反问一声。   江魏皱眉:“你的光脑呢?”   白榆的光脑有基础的生命健康监测模式,如果检测到她的体温不对劲,早该发出警报。   “光脑?哦,刚才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叫,我就把它给关了。”   “…………你可真行。”   江魏脸色无奈地呼叫医疗人员:“这里还有个病号,请把她也抬走。”   白榆很快被送往最近的医院。   她全身上下被各种医疗仪器扫了一遍,偏偏什么病都没查出来。   罗兰对此倒是早有所料。只吩咐医生给她加强营养、让她多睡觉。   她只是精神力透支的有点厉害罢了。   棘手的并不是她的这种虚弱状态,而是她缓过劲来之后要面对的问题。   “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皇帝板着脸和老公爵抱怨,“明明以她的实力慢慢解决那只王虫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为什么她偏要强行让自己的龙化为完全体?”   她的精神体在逐步成长,突然的揠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用打游戏来比喻,这不仅会让她的攻略进度倒退,而且还会缩短游戏可玩时长。   ——没错,完成一次向完全体的进化后,她精神体的胃口也会跟着进化。   小白龙自己可能也没有料到这种问题。但罗兰是过来人,他知道。   原本白榆可以按部就班地慢慢喂养自己的精神体,现在她的成长期被动缩短了。她对虫晶的需求会变得非常大。   罗兰:“她醒过来之后,肯定会后悔之前的决定。”   “那倒也不一定。”老公爵微微笑了一下,“毕竟,她这么做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处于危险当中的人。”   罗兰:“你似乎很高兴?”   老公爵:“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比我想象中更有做储君的潜质。”   两人在白榆床边相顾无言。   白榆已经被挪回了帝都星。其他选手都已经修养好、回学校上学了,只有她还是睡得昏天黑地。   但令两位家长欣慰的是,白榆的睡容相当恬静。应当是做了什么好梦。   皇帝的视线从白榆的脸上移开,然后那双金眸里缓缓渗出浮冰般的寒意:“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看。”   说着,他们面前跳出一个光屏。光屏上放映着一段影像,拍的是事故发生的当天,人们急匆匆地从决赛场馆撤离的场景。看角度是由飞在空中的侦察机器人拍摄的。   在混乱地外逃的人群中,皇帝用手指锁定一个人,然后放大、再放大——   侦察机器人是动态拍摄,所以影像的清晰度有限。他们只能看清那个人刻意掩藏在帽子下的半张侧脸。   黑色的长发,淡金色的眼瞳,像是工笔画描摹出来的冷清眉眼,却有浓烈的恶感在那层皮囊下呼之欲出。   “你看见了,他没有一点想要遮掩的意思。”皇帝语气平淡,老公爵却听出一股狠绝的杀意,“这次只能算是个威胁。他就是在告诉我们,他并没有动真格的,只是在出手试探宁希有几斤几两而已。”   这也可以视作某种宣称——   如果这个小皇女不够强,那他就会出手杀掉她。   老公爵凝视着光屏上的影像,沉默良久。   “您打算怎么做?”   “除了对付他之外,我想让宁希快些成长起来。”   反正她精神体的成长需求已经压抑不住了……倒不如干脆让她抓紧时间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这些阴谋诡计无法轻易撼动她。   罗兰沉吟片刻,道:“我想让她到蛮荒战场上历练历练。”   “……”   ?   好巧不巧,白榆这时刚刚睁开眼睛,心灵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他们聊了什么东西?话题这么就跳到蛮荒战场上去了? 第九十一章   白榆刚睁开眼睛, 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用极轻的语调说道:   “我想让她到蛮荒战场上历练历练。”   “……?”   她又安详地把眼睛闭上了。   “醒了?醒了就别装死。”皇帝华美而威严的面容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白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舅舅这副样子让她下意识心里发怵。   于是她顺从地睁开眼,朝着皇帝露出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呃, 舅舅, 早上好……”她下意识想去摸自己手腕上的光脑确认时间,却摸了个空,转过头, 发现光脑被搁在离她一个身位远的床头柜上。   于是她爬起来, 伸手把光脑扣回手腕上。   光脑被唤醒,小小的银蓝色屏幕自动跳出。上面的日期提醒她, 现在已经是她昏过去的一个星期后了。   “你突然昏迷, 现在外界都在盛传, 皇女殿下因为这次意外事故而身受重伤。”皇帝轻轻笑一下, 笑容中却暗含某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对此,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吗?”   从白榆以前和舅舅打交道的经验来看, 舅舅的语气越温柔,态度就越认真。   “……我很抱歉?”白榆试探性地答道。   她也没想到, 和小白龙做个交易居然会有如此严重的副反应。   但现在责怪她也没有用。况且也没人提前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啊?   白榆:“舅舅, 这次是我莽撞……但你直接把我丢到蛮荒战场上去是不是太极端了点啊?”   罗兰:“你就是实力太弱,才被一只刚刚孵化的希厄王虫给缠成那个样子。如果你一上来就能解决那只虫族, 后面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倒不如说,对方就是踩着你的实力上限给你设下这个陷阱。如果你的实力不能迅速提升, 这样的事会发生一次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   话是这么说——   “但蛮荒战场真的太过了吧!”   “那里是目前最适合你的地方。”罗兰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你知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 你的精神体在皇宫的宝库里吃了多少虫晶吗?”   “什么?”   罗兰把监控视频给她看。   “……”   下一秒,白榆两眼一黑, 恨不得当场再晕过去一次。   太可怕了!她人睡着了,但小白龙居然还在活动,罗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放它进了皇宫的宝库,简直就是把一只老鼠丢进了米缸!   监控显示,小白龙在皇宫的宝库里吃了整整一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她身边。   “舅舅——”她扒着罗兰的胳膊,有些心虚地道,“那什么,毕竟咱们是一家人,这些虫晶就……”   “一家人也要明算账。”罗兰不着痕迹地把白榆的手给拍下去,微笑着说,“上次,我已经把该给你的财产全都给你了。这笔钱我就从你作为皇女的津贴里扣,扣到你还清为止。”   “……请问,目前已经扣到第几年了?”   “不多,也就三十几年。你从五十岁开始还是可以正常领取皇室津贴的。”   白榆:“。”   “但接下来,你需要的那些虫晶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如你所见,这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我才建议你去蛮荒战场……”   罗兰把手掌覆到白榆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动作饱含温情,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那么的“冰冷残酷”——   “蛮荒战场是个好地方,遍地都是虫族。在那里你只要努努力就能填饱自己精神体的肚子。既能省钱,又能提升自己的实力,一举两得。当然,如果你不去,问题也不大,只是你的账户余额很快会被清零而已。”   白榆深吸一口气:“……那我忍着,不喂它还不行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忍得住。”   “……”白榆很快又回想起之前,小白龙没有吃够虫晶时她浑身难受的感觉。   说真的,和“精神体的饥饿”相比,连难熬的易感期都不算什么了。   她之前就是靠着定时给精神体喂虫晶来维持自己的稳定状态。说难听点,简直就跟上瘾了一样。真饿起来的时候她根本顾不上面前的虫晶有多贵。   而且长久的喂养下来,她发现虫晶的“量”是可以抵过“质”的,这意味着小白龙靠摄取大量的低级虫晶也能填饱肚子。高等级的虫晶可遇不可求,比起被她的精神体吃掉,她也更愿意那些高级虫晶作为材料被融入机甲之中。   从长远来看,她的确更适合搬去前线生活。   “我去别的前线战区不可以吗?”白榆有些头疼地问道,“为什么偏偏是蛮荒战场?”   “因为各大军团都已经在前线圈定属于自己的猎区。”罗兰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你对虫晶的需求,无疑是要从他们嘴里抢出一大块肉来……当然,如果有合适的军团愿意卖你这个人情,我也不会阻止你。”   “没关系。”一直没出声的伊尔洛公爵眉目和蔼地说道,“你可以去我们伊尔洛家族监管的战区。”   白榆有些惊讶地抬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只是虫晶而已。皇宫的宝库供不起,不代表咱们伊尔洛家供不起。”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呢?   “陛下只是吓唬你的。”老公爵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是有让你去前线历练的意思,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你的安全考虑,我们也不会一上来就把你送到蛮荒战场上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到达那里,但至少不是现在。”   “陛下只是有些生气,虽然这次不全是你的错,但你也要学会谨慎行事,明白吗?”   白榆眼神游移,瞥向罗兰。   罗兰没有说话,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白榆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很认真地要把我送去蛮荒战场啊?”   罗兰冷哼一声,老公爵则哈哈大笑。   罗兰:“你不觉得她一点志气都没有吗?真不像个Alpha。”   老公爵:“不。陛下。我觉得以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有志气和想去蛮荒战场是两回事。”   “我本来还想多让她忐忑几天,等到临行的前一天再改口送她去别的地方,这样才能让她长长记性。你这个祖父倒好,一开口就把她的退路给兜圆了。”   “您谬赞了。这是我作为一个祖父应尽的职责而已。”   “……你居然觉得我刚才是在夸你吗?”   眼看着皇帝和老公爵又杠了起来。不得不说,老公爵的养气功夫不错,和皇帝斗起来也不露下风。   白榆得知自己八成不用去蛮荒战场了,心里也安定下来,抱着枕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两位长辈打嘴仗。   其实,从亚欣和利维娜的关系出发,这两人应该是挺亲近的。但从以前开始,白榆就觉得她舅舅和祖父之前似乎隔着一层说不上来的东西。老公爵把罗兰当成皇帝来敬畏,同时也和他保持距离,这样的关系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这种情况直到白榆的出现才有所转圜——至少现在他们会像现在这样抛开外在的身份和架子进行交流了。   等他们吵完,好不容易把两位长辈送走后,白榆开始查看自己的光脑信息。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亲朋好友们依照旧例给她发来了关怀和慰问……为什么是依照旧例?说来惭愧。她早就不是第一次昏倒了。   和她一起参加决赛的选手,比如彦川、亚布里奇、苏欤等等,只要是有她联系方式的,都给她发来了慰问和感谢。他们也猜到白榆是因为精神力透支才出的问题,但精神力是会慢慢恢复的,于是也不会像外界那样听风就是雨地瞎紧张。   江魏作为帝国好室友,给她发来了这几天上课的课件和作业。   钟离乐、谢利和宁迦像是每天打卡一样,发些日常桥段给她,絮絮叨叨的像是在给她说故事,但这种方式却让白榆觉得倍感温馨。   令她意外的是,她的老师萧如流说到做到,还真直接把手札的第二卷 发给她了——   白榆顿时眼神发亮地打开。   但她乍一眼看去就发现,手札的第二卷 根本不完整,只能称之为残卷。   白榆:“……?”   她马上给萧如流发去消息: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进了决赛吧,虽然没如约拿到名次,但这也是因为不可抗力,您不能因为这个就只给我一部分的手札吧?   谁知,萧如流却回复道:   他要给的本来就是残卷。   或者说,目前他手上有的,只有残卷。 第九十二章   说是手札残卷, 但它更像是一张临时手抄下来的地图一角。   因为边缘过于不规则,白榆甚至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完整手札的几分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白榆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萧如流说,“我不曾见过这份手札的全貌, 也不知道剩下的碎片在哪里。”   白榆深深吸了口气, 抬手抵住自己的额头:“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在帝国机甲大赛里拿个名次才把它给我?”   “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而已。其实,就算你拿不到名次,我也会把它给你的。”   白榆:“…………”   白榆抽了抽嘴角, 再次仔细观察那份残卷上的内容。上面隐约画出了一个地形轮廓, 但是白榆并不认识。   她思考片刻后,在联系人列表里找了艾丽。   今天是休息日, 学校没有课。她拨了视频请求过去, 对方秒接。   艾丽的脸出现在光屏上。她的金发亮的有些耀眼, 浓密的发丝打着卷, 从脑后的高马尾延伸下来,海蓝色的眼珠显得灵动又狡黠。   从前她只是脸长得漂亮, 但眼里总是流露出清澈的愚蠢。来军校读书一年, 她眼神里那股薄雾一样的迷茫气质几乎散尽了,像是一颗被打磨过的宝石, 变得光华流溢起来。   白榆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毕竟艾丽考上的是萨兰军校的信息科学系。比起单兵、机甲师这种硬性门槛高的专业, 他们信息科学系更像是对普通人中的学霸开放的专业领域。虽然当时艾丽是踩着及格线被录取的,但这么久了, 她也没有被转专业或者是退学,反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本身就证明了她的进步。   “我的榆啊!”然而,她一开口, 身上的滤镜就要碎掉大半,她几乎是整个人扑向了光屏, “你总算是醒了啊!”   白榆:“……你冷静点。”   艾丽吸吸鼻子:“不,我冷静不下来。他们都在传你被那只王虫给重伤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都快被吓死了。”   白榆:“阿尔弗难道不知道真实情况吗?他应该跟你说了才对啊。”   “阿尔弗人又不在帝都星,他去利维娜殿下的封地出差了。虽然你祖父好像跟他说过你没什么大事,但你昏倒后不久就被运去皇宫,谁都不敢跟陛下申请去探望你。”艾丽一副愤恨地咬手绢的样子,“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大家就只能靠皇宫那边的反应来猜你的情况……不过钟离乐说,她堂哥当时也在救援队伍里,可以确定你身上没受重伤,昏迷应该是因为精神体的原因。但精神体的问题也可大可小啊,剩下的人嘴又严得很,都不说自己在赛场到底看见了什么……”   这样啊。出于某种顾虑,皇帝应该下令将赛场上发生的事情做保密处理了。   现在外界知道的最多就是比赛出了意外,原本失活的王虫卵意外孵化了。   不过……   “钟离乐的堂哥?”白榆问道,“第四军团的钟离弦?”   “是的呀。你们见过?”   “没有,我就隔着机甲见了他一面,听见过他们第四军团的人交流的声音。其他的不熟悉。”   “无所谓,反正是阿乐的堂哥,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艾丽挥挥手说道。   白榆则是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说:“艾丽,接下来我可能要请一段长假。”   “请假?你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实际上我要去前线战场……”   “……啊?”艾丽一愣,眼中又出现了白榆熟悉的迷茫神色,“为什么?”   白榆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精神体的问题。   艾丽:“也就是说,你才在军校里读了一年,就要直接跳到四年级的战场实习阶段了?”   白榆:“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这也太……太……”艾丽迟疑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话。   其实,以白榆的实力,直接去战区实习也没什么。但她和大家才做了一年的同学,这么快就要分开,会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先不提这个,至少我不会马上启程。”白榆干脆地转移话题,说着将残卷的扫描图发给艾丽,“艾丽,你能用你们信息科的技术帮我分析分析,这片残卷画的位置是哪里吗?出于某些特殊理由,我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   “保密的事你放心。”艾丽将视线移到面前的残卷图片上,微微皱眉道,“这看起来像是手绘的地图,线条的精准度有限,如果仅用这些信息去比对的话,很难做到精准定位。或许你再找到一两块别的残图,准确率会大大提升。”   “你先试试吧。”白榆揉揉自己的眼眶,道,“我尽量补充更多的信息。”   艾丽对她比了个“OK”的姿势。   不过残卷既然是利维娜留下的,白榆理所当然要去利维娜曾经的故居和仓库里找找。虽然阿尔弗不在,但她和罗兰都有那栋房子的钥匙,问题倒也不大。   两人又聊了几句。随后挥手作别。   白榆接着处理剩下的光脑信息。   她作为皇女,还有三个助手发来的工作信息要看。   孙明知作为皇女对上对下的传声筒,整理了许多贵族和官员向她发来的慰问信息。难以想象,在她睡着这段日子里,这些人给她送来了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慰问礼物。孙明知将这些正常的人情往来都记录成了一个清晰的表格,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正当的刺探、收买、贿赂等等,她也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了。   她的另一个助手兰斯洛特·科尔奇,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处理封地的各种报表上。兰斯洛特的工作能力让人惊叹,他呈交上来的报告精准、系统、客观,阅读起来毫不冗赘,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可惜页数太多,遣词造句又十分专业,白榆还是看得头晕脑胀。   她面无表情地把报告抄送给了她的秘书费伦。   费伦就像一个万能的、善解人意的AI,他总是有办法将这些让人看了就头痛的东西转化为白榆也能无障碍理解的人话。   费伦和她一来一往地隔空聊天,处理文件。其实费伦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在教她怎么拆解这些信息然后做出合适的反馈。   工作信息处理完后,窗外的天色都已经转黑了。橘红色的夕阳倾泻下来,窗外宫殿群背阴处的轮廓染成一种幽邃的深色。   有侍从站在外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门,恭敬地说:“晚食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请您一起用餐。”   白榆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喀啦两声活动的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那就走吧。”   虽然皇宫里宫殿不少,但她舅舅也只习惯在那么一两个地点用餐。白榆已经不需要这些侍从在前面带路,只靠方向就能知道该往哪里走。   进入餐厅后,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桌的美食,份额远超两个人的食量。罗兰已经在长桌一端的主位上坐着。和昨天相比他换了个发型,两额黑色的长发松松地向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他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更加清爽、温雅。他穿的还是形制考究的黑色长袍,各种华丽的装饰是免不了的,但是看起来却有种雍容的松弛感。   白榆突然发现,其实她每次看见罗兰,他穿的都是不重样的衣服。   想到这里,她拉开餐椅坐下,赞扬道:“舅舅,你今天这身打扮真帅。”   罗兰瞥过来一眼,没有回话。   白榆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冷淡。他没有回答,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回答,或者觉得这个对话没有任何营养。   白榆说道:“您衣柜里到底有多少套衣服啊?”   “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吗?”罗兰抬起酒杯,说,“我穿过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次。”   这可真是豪横。   说起来,有时候他早上和下午穿的也不是同一件衣服。   白榆好奇:“您每天要换几套衣服?”   罗兰:“两套或者三套,看我心情。”   ……没想到啊,她舅舅居然还是个真人版奇迹暖暖爱好者。   “收回你无礼的眼神。”罗兰的金眸里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这是皇室传承下来的旧例。在我之前的皇帝一天能换五六套衣服。”   白榆:“为了彰显皇室的财力?”   罗兰:“为了防范下毒和暗杀。经常更换自己使用的杯盏茶具也是这个道理。”   白榆:“……”她错了,她就不该开口问这个愚蠢的问题。果然皇帝也不是好当的,衣食住行都有很大的规矩,麻烦的要死。即使是她舅舅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也只能从一天换五六套衣服退让到三套!真可怕啊!   然而,罗兰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完全看透了白榆在想些什么。他一忍再忍,最后忍不住了,皱着眉解释:“我们皇室子弟从小就这样,已经习惯了。没人敢规定皇帝每天必须换几套衣服。”   白榆:“嗯嗯嗯。”   罗兰深吸一口气:“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白榆答非所问:“舅舅,你吃这个大虾。这个好吃。”   罗兰:“你……”   白榆再次轻而易举地把皇帝气得直揉鼻梁。这样的桥段这两天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一旁的几个侍从拼命憋笑,不敢相信他们的陛下居然也有被人气的吃不下饭的一天。   罗兰觉得白榆是记仇,因为他之前那个要把她送去蛮荒战场的玩笑。事实上也是如此,白榆是在报复自己坏心眼的舅舅。不过这种报复更多的是出于玩闹的心理,她懂得适可而止,每次见好就收,罗兰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白榆闷头吃饭,一旁的罗兰却在闷头喝酒。深红色的酒液滑入杯中,轻轻摇晃着,在灯光下折射出浓重而馥郁的色彩。   白榆知道罗兰和利维娜的外祖家是酒商,她自己也对艾诺里家族产出的葡萄酒青睐有加,但从上餐桌开始,她舅舅就没吃多少东西吧?空腹一个劲喝酒真的好吗?明明他们都有一样的精神体,为什么只有她在拼命干饭,这样会显得她很像一个饭桶啊!   白榆放下刀叉,叹息道:“舅舅,你能不能多吃点?你看你一个成年人,食量还比不过我这个青少年,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罗兰:“个个都像你吃的那么多,皇室早就破产了。”   白榆:“?”   “不吃。气都给你气饱了。”罗兰冷漠地扭过头,只给白榆留下一个黑色的后脑勺。   白榆:“?”   她抿唇,表情沉重地道:“舅舅,你是在向我撒娇吗?”   “……?”罗兰脸上闪过疑惑、惊讶、震惊,最后用一种充满威胁的眼神看向白榆,仿佛他下一刻就会翘掉白榆的头盖骨来盛酒,他阴森森地微笑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白榆肩上的银色一闪而过。小白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飞快叼起剩下的两瓶酒飞到白榆身边。白榆徒手拔开塞子,然后把那些深色的酒液“吨吨吨”全部灌进小白龙嘴里。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喝完酒后,小白龙还惬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   “我知道,您是觉得我对您的关心不够。”白榆抬起头,满脸赤忱地道,“放心,您的健康交给我来监督——从此以后,皇宫所有的酒都由我承包了!”   罗兰:“………………”   半晌,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微笑。   “你是不是找死?”   *   此时,老公爵正和自己的两个孙子吃饭。   厄尔西的进食姿态还是那么的一板一眼,堪称贵族范本。   阿诺德就吃的有点心不在焉了。今天是休息日,他难得回家一趟,低头就沉默地吃饭,抬头就看着自己的祖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把老公爵搞得直皱眉。   “阿诺德,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阿诺德抿了下唇,那双和老公爵如出一辙的明蓝色眼瞳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祖父,宁希已经醒过来不久了吧,她为什么还不回家?”   老公爵:“这个……”   一旁的厄尔西没有抬头,但他的刀叉微顿,似乎也在默默地静听回答。   “之前是因为宁希一直在昏睡。陛下那边有更周全的医疗监控设备。之后,宁希大约要去前线历练一段时间。当然,她离开前会来和我们告别的。”   阿诺德差点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什么?前线?”   “陛下认为她的实力该长进长进。”老公爵淡定地示意一旁的管家推杯热茶给阿诺德,却见管家也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顿时一愣,接着补充道,“也是因为她精神体的问题……”   老公爵好一通解释,但阿诺德还是不大能接受。   “连我都要明年才去前线。”阿诺德低声道,“宁希现在就要被赶去前线吗?陛下是不是不喜欢她?还是他们两个起冲突了?”   老公爵刚想解释,就见厄尔西吸了口气,给阿诺德倒了杯水:“就算宁希要去前线,于情于理,也该来我们伊尔洛家族监管的军团。”   “是这么决定的。”老公爵点点头,“你们不用担心。宁希不是被驱逐了,是……”   说着说着,老公爵的光脑突然亮起。   他抽空看一眼,随后表情凝住:“陛下和宁希……打起来了?”   厄尔西/阿诺德:“……”   阿诺德顿时开始大呼小叫:“我说什么来着,陛下肯定不待见宁希!不然正常人怎么会让刚进军校不久的后辈上战场——”   厄尔西冷冰冰道:“阿诺德,闭嘴。”   阿诺德冷笑一声,随着时间流逝出现显出成熟轮廓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戾气:“怎么,你也想和我打一架?”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老公爵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子。效果显著。两个下一秒就要撕咬在一起的Alpha果然不情不愿地各退一步,保持安静。   老公爵正在头脑风暴上一条情报的事,两秒后,他的光脑又进来一条新情报。   陛下和皇女殿下又和好了。准确的说,是陛下以“接下来三天全都吃素”威胁皇女殿下,逼其就范。皇女殿下冷哼一声,迅速滑跪。两人和好如初。目前正结伴在花园里闲逛消食。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伊尔洛公爵府邸。   只有阿诺德委委屈屈地提出一个问题:   “宁希她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第九十三章   白榆并不知道在公爵府发生的一切。   趁着和罗兰散步的间隙, 她尝试和他推心置腹:   “舅舅。你知道我妈妈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吗?我不是说性格。我指的是,你知道她在机甲设计方面的天赋吗?”   罗兰垂眸,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微微闪光。   “我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发挥自己的才能?”白榆快步跟上他, “现在大家提起她, 都只说她高贵的身份、美貌的外在……”   虽然这个时代确实对Omega有些偏见,但压倒性的才华是可以超越这些局限的。白榆可以理解,利维娜或许是在刻意避过一些多余的争议, 但和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华相比, 那些争议又算什么!   以利维娜的性格,白榆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埋没自己的才华。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发挥自己的才能?”皇帝笑了一声, 说道, “你跟我来。”   他们走入了一座已经尘封已久的宫殿。   看罗兰这熟门熟路的模样, 这个宫殿八成是他以前作为皇子的居住地。   这座宫殿不算大, 和白榆见识过的其他宫殿相比甚至有些朴素,但里面的陈设简洁优雅, 也算是别有风格。   他们走到书房前, 罗兰伸手摸了摸门面,门框边缘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光, 随后又熄灭。书房的门锁“咔哒”一下自动弹开。   白榆还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罗兰已经推门进去,在有些积灰的书架隔层里找出一堆稿纸。   “你看。”罗兰转身, 把那些稿纸一张张摊在雪白的灯光下,像是在陈列某种宝藏, “这都是你母亲的手稿。”   白榆好奇地蹲下去,看了几秒。然后眼神一下子钉在那些稿纸上了。   “这是NOX的代表作‘翼行者’。”   “这是纳尔克希的代表作‘燃镜系列’。”   “还有Li的……”   所有、几乎所有手稿, 白榆都曾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过。已经化为实体广泛投入使用的,被机甲协会计入编年册中奉为“时代代表作”的, 在学院教材上出现过的……   NOX、纳尔克希、Li、不见月……一个又一个在机甲师中声名鹊起又昙花一现的名字,如同一个个碎片般的影子,落在眼前这片白纸上,最终汇合为一体。   他们有不同的代号。不同的代表作。不同的设计风格。但他们背后的创作者却是唯一的:   她叫利维娜·泽塔。   在拾起一张稿纸的瞬间,白榆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除了萧时雨的设计外,她从未被其他人的、如此直观地显现在她眼前的才华所震惊。   ……谁说利维娜什么都没有做?   她什么都做了。   她把自己的一切,除了名字、外表、身份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融入了她的机甲设计之中。   白榆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在一张稿纸上攥出浅浅的折痕。下一秒,她又如梦初醒般,珍而重之地把它小心抚平。   “难怪萧如流老师每次提到利维娜就一副激动的样子。”白榆喃喃道,“我也要成她的粉丝了。”   罗兰有些好笑,看着她抱着那些稿纸不撒手,也没有催她。   白榆一张张仔细地看过去。罗兰趁着她发呆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说:“我这里的还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你母亲工作室里的应该更多……”说着,他张了张嘴,几秒钟后才道,“可惜,我不知道她的工作室在哪里。”   白榆转身:“阿尔弗也不知道吗?”   “没人知道。而且八成找到了也打不开。她一向很注重个人空间,能上锁的东西都要上锁。我是肯定拿不到她工作室钥匙的。或许,亚欣那家伙得到过出入许可……”   “舅舅,你控制下表情,有点扭曲哦。”   “呵呵。”   罗兰双手环臂:“看完没?看完我要放回去了。这是我的东西。”他甚至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心眼真小。   白榆腹诽着,但还是乖乖帮忙把那些稿纸收拾好,重新夹回了隔层里。   “对了舅舅,这里是你住的宫殿,那我母亲住的呢?”   “她住在皇宫外的私人庄园里。在她得到封地后,那里的行李都搬去封地了。”   白榆想,还好那片封地现在已经成了她的,至少她不必去别人的地盘上搜寻利维娜留下的东西。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去那儿转悠转悠。   还有惠穹星的那座房子。之前她去的时候是为度假,只查看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却没有仔细查看过利维娜的房间……   白榆脑海里盘算着残卷最后可能指向的地点,眼神不自觉地落在罗兰身上。   罗兰正准备关门。   他静静地注视这个昏暗的、已经失去色彩的房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白榆不知道此刻浮现在他眼中的光象征着什么,或许是年少时的回忆。总之,他静立了大约半分钟,然后毫无留恋地关上了那扇门。   ……   白榆有意重新回惠穹星的那座房子找找,有没有剩余的残卷。   她怕自己遗漏哪个空间或是哪个角落,所以干脆跟阿尔弗要了那座房子的建筑图纸。   原本她还担心阿尔弗不在,她无法打开房屋的某些权限区域。但阿尔弗说,这座房子也已经正式转入她名下,成为她的财产。她就是那座房子全部权限的拥有者。   白榆提出要回惠穹星看看,或许住两天。皇帝没有提出反对,但是要求她至少带一队护卫和她一起去。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穿着纯黑制服的皇室卫队沉默地列成两排,将一切可能窥视她的视线都遮挡住。   白榆刚走了几步,就闻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松柏中混杂着新鲜露水气息的味道——   是诺兰。   他也换上了那身纯黑的制服,毫无违和感地站在人墙中。那双明净深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瞥过来。   “你怎么也在?”白榆问道,“还有你这身制服……”   “我现在是您护卫队中的一员。”诺兰道。   白榆:“临时的?”   诺兰:“正式的。陛下已经把我从监察科辞退了。”   白榆:“?”   从监察官到皇室卫兵,她舅舅这是把人的官位给一薅到底了。这真的没问题吗?她只见过给心腹升官的,还没见过反向操作的。   “你想当回监察官吗?别的不说,至少监察官的制服比这玩意儿要好看多了。”白榆说道,“我舅舅有时候就是喜欢乱来,但这些东西都有协商的余地……”   “您觉得监察官的制服更好看?那我也可以再参加一次监察科的招录考试。”   “……行吧。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在意那个位子了。”   星船平稳地驾驶着,没过几个小时就到了惠穹星。   落地之后,她让卫兵们在离房屋几百米远的地方警戒,她自己打开了那栋房屋的权限,屋内的水电和各种仪器在瞬间启动。白榆在门与门之间的移动丝毫不受限制,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向她开放。她照着阿尔弗给的图纸,首先朝着利维娜的房间进发。   利维娜房间的装修和其他房间相当类似,都是温馨、精致的风格。白榆在书架、床下、柜子、抽屉等常见的位置搜寻了一遍,除了些利维娜遗留下来的生活用品外一无所获。也不能算完全一无所获吧,书架上还有一摞一摞的情书,都是亚欣写给利维娜的。不过每三首诗中有一首调情、一首无病呻吟,只有剩下的一首是好好写的……可见即使是才华横溢的诗人也不是每天都有灵感的。   利维娜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光脑设备。白榆估计她一直用的是移动形的腕式光脑。没有光脑,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调查的电子资料。   她找的有些累了,躺到床上闭目休息。   如果利维娜真的有想要留给她的东西……   白榆的双眼睁开,脑内模糊的困意骤然散去。   她走到墙边,摁下一个白色的摁键,面前忽然跳出个银白色的屏幕。   上面的字一跳一跳,无声地形成形成完整的语句:   【欢迎使用埃癸斯智能居家系统。我们将尽全力保护您的隐私和家庭财产安全。】   【检测到户主权限已变更——您好,敬爱的宁希·伊尔洛女士。埃癸斯智能居家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白榆低声道:“搜索备忘录。”   【检测到一条来自户主的备忘记录。是否现在查看?】   “是。”   银白色的光屏一闪,突然跳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的影像,分明就是另一部分的残卷。   ……她猜对了。   把残卷藏于房屋的任何地点,都不如藏在智能居家系统里。因为利维娜不在的时候,她就是唯一的户主。只要这座房屋屹立不倒,那残卷的存在就是安全的。   白榆打开光脑把两张残卷拼在一起,发现有部分边缘凑合能看,有部分却完全不吻合。可见她至少还得再找到一片残卷才行。   白榆把第二块残卷也传送给艾丽,然后沉默一会儿,把智能家居系统给关上。   利维娜给她留下了残卷,也猜到或许有一天她会查到这条备忘记录。但利维娜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可见她没有料到自己的突然死亡。   差不多两小时后,艾丽再次给她发来信息:分析失败。她怀疑这些残卷的笔触应该是提前经历过乱序处理的,就是为了避免让人拿到一两个碎片就直接分析出全貌的情况。   这也在白榆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没感觉到失落。   和在惠穹星的搜索不同,封地上的一切白榆都不熟悉。她也不知道利维娜曾经去过哪些地点。要调查的话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   白榆发了信息给阿尔弗,请他先在那边重新整理利维娜留下的所有东西。尤其要注意她留下的标记、只言片语、以及一些神秘的字条。她留下的保险箱和她在各个保险机构寄存的物品也要留心一下。   之后,她就要专心准备去前线战区的事宜。   首先她要去学校请个假,还要去跟管理武器库的老师交检讨。   “很抱歉。我把学校借给我的武器弄坏了。”白榆一脸菜色地把断成两截的链刃捧到老师面前。   那位老师也颇为心痛,但还是表示理解:“这是在帝国机甲大赛中损伤的,没办法。你将它用在正途,没什么可抱歉的。”   “实际上,我想问问,我能不能直接买下这个武器。”白榆眼巴巴地望着老师,“虽然它已经断了,但我还是舍不得它……”   “你想重铸这把武器?”   “是的。”   老师用光脑跟学院的高层商议了一下,对白榆露出一个笑容:“如果你真的想让这把武器重获新生的话,那它从现在开始就彻底属于你了。”   白榆有些意外:“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老师的笑容愈发慈祥。   实际上,学院会这么爽快地把链刃送给白榆也有一些别的原因。   在白榆之前,这条链刃已经坐了快十年冷板凳。因为过于偏门,根本没人选择它。   白榆非常喜欢它,甚至愿意自掏腰包让它焕发新生,学院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呢?当然是果断选择支持啊!   而白榆获得学院的许可后,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下一步,就是找个合适的武器大师重铸它。   白榆犹豫片刻,联系了耶尔·亚当斯。   “你最近有空吗?”   信息框很快就跳出了新信息。可惜是自动回复。   “你好,这里是耶尔·亚当斯个人工作室。武器维修请扣1。武器制造委托三十万起步,有意请扣2。其余合作意向请扣3留言。”   白榆:“……”   她默默打了个“1”。   “请留下您的武器种类与维修预算。如有其他要求可附留言。”   白榆把这些信息认真填写好,发了过去。   大概三小时后,白榆接到了耶尔·亚当斯的来电。   “皇女殿下……”对方应该是刚结束完训练,说话的时候微喘,气有些不足,“您说想要重铸那条断掉的链刃?”   “是的。”白榆说道,“我想干脆把那条链刃一分为二,把它重铸成两柄可以使用的链剑。不影响它们作为链刃的功能,又能提高攻速。”   “我觉得可以。”耶尔低声说道,“非常合适的改造方向。”   白榆:“还有一件事。你记得你以前卖给我的那把钩剑吗?……我想在这两把链剑上也融入相同的技术。”   “那两把钩剑?您是说在武器里融入燃髓晶?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链剑的硬度可能会降低。”   “没关系。”白榆欣然道,“只要我的招式够快就可以。” 第九十四章   白榆是在使用过耶尔卖给她的那对钩剑后, 起了将燃髓晶融入链刃的心思。   燃髓晶可以提高武器对精神体的传感度。泛用于钩剑上,是方便钩剑的使用者输出更多的精神力来增强破坏性。   但燃髓晶的用处不仅于此,在合适的混合比例下, 它甚至能让武器本身产生一些特殊的形变……而这种变化也是由精神力控制的。   链刃本来就是一种极难使用的武器, 不容易上手。如果混入燃髓晶,那它的使用门槛无疑是再度被拔高了。   这意味着使用者不仅要掌控力道,还要时时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输出。对精神力操控不够精细的话, 这样的改造就完全没有意义, 甚至还不如原来的威力。   如果是一般人,耶尔·亚当斯或许不会接下这样的委托。因为制造出难以驾驭的武器非常麻烦, 即使她是完美复刻雇主的要求, 但雇主一旦不高兴了, 又说要重新改, 那吃亏的还是她。   耶尔毕竟还是个学生。在她的技术出名之前,会来找她下订单的人非常有限。不碰巧的是, 她又非常缺订单, 所以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好说话”   ………她从不少甲方那里吃教训,这才有了现在的经验和心态。   不过, 如果是皇女的委托, 那她就全无后顾之忧了。   皇女不缺钱,实力强大, 人格靠谱。还有比她更完美的雇主吗?   “您可以先把断掉的链刃寄给我。”耶尔说道,“我会根据残刃的现状, 出具合适的设计图和建模图。如果您没意见,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她的效率非常高。仿佛可以要冲进熔铸室开展工作一样。   白榆:“不需要签合同或是交定金吗?”   耶尔:“不需要。那条链刃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摊货, 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当然也信得过您——可以等一切结束之后再看情况计费。我赚个加工费, 按照市场价格来,该多少就是多少,绝不敲您竹杠。”   白榆就挺喜欢和这种性格干脆的人交流。   “好,那我明天就把链刃寄过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耶尔随口说道:“殿下,您有收到过机甲大赛主办方的联系吗?”   “没有。怎么了?”当然,也有可能主办方的人已经尝试联系过她,只是都被人拦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可不是谁都能要到的。   “是关于赔偿的问题。主办方为了弥补大赛的疏漏,决定赔偿每个选手三百万的损失费。”   白榆沉吟片刻。   三百万这个数额,其实勉勉强强吧。   原本机甲大赛的规定是冠军奖金一千万,亚军七百万,季军四百万。而剩下的第四名是没有任何奖金的。由于这届决赛没有正式决出名次,主办方决定给予每个选手赔偿金三百万,相当于每个组合都有六百万——这是介于亚军和季军之间的数额。   对于有望夺冠的队伍来说是奖金大缩水,但对没什么把握的队伍来说,又好像是赚了。   可是比赛中价值最高的应该是那份“隐藏奖励”,也就是原本的那个“失活王虫卵”。而且每届大赛的优胜者都会受到各方垂青,有无数隐藏的福利。从这个角度来看,三百万又好像不值一提了。   “谢谢提醒。我会去找他们要赔偿的。”白榆温声说道。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要白不要啊。   耶尔:“我和危萝觉得这个数字可以接受。只不过沨丹军校的亚布里奇前辈有些惨。据说他的机甲都折损于虫族口下了。这些赔偿根本挽不回他的损失。”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的机甲不是折损于虫族口下,是折损于我的精神体嘴里。   看来亚布里奇他们并没有在外面宣扬这件事。   耶尔:“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关于制造武器的材料,到时候我给您报清单,可以请您随时结清吗?抱歉,但我实在没有钱垫付。”   “这倒是没问题……但你非常缺钱吗?”   “其实也还好。”耶尔一顿,坦然道,“最近我们听到了风声,说是军部高层要派人去各大军校视察。我们正在想办法集资升级学校的基础设备,保一保军校的评级。”   帝国的军校不少,但一流的军校只有九所,就是人们俗称的“九大军校”。狄伦斯军校虽然被戏称为“九大军校吊车尾”,但它的崛起和衰落都是有原因的。   狄伦斯军校的位置非常偏僻,位于离蛮荒战场最近的星域中。   那里虫族活动频繁,也因为靠近蛮荒战场,导致虫族种类更多、也更危险。在蛮荒战场战事频繁的时候,帝国出于战略性考虑,在附近的星域设立许多缓冲堡垒,与虫族进行长久作战。当时有成千上万的军人、商贩、雇佣兵来往其中,逐渐就形成了一个雇佣兵学校,主要是教导在那片土地上出生的孩子怎么保护自己、怎么狩猎虫族。由于这所学校在当时培育出了许多优秀的战士和军官,所以被军部特许转为公办军校。“狄伦斯军校”的招牌正式出来的时候,堪称是惊艳一时。   不过,后续它的短板和限制却逐渐显现出来。   位置偏僻、缺少经费、设施老旧,在武器快速迭新尤其是机甲科技迅速发展的时代,贫穷就意味着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在蛮荒战场局势紧张的时候,它是沙漠绿洲,是士兵的摇篮;但在蛮荒战场局势平稳的现在,它被质疑是否能担得起一流军校的等级评定。   白榆忽然回忆起曾经在内阁会议上见过的军校整合议案。   议案的内容是将落后的军校革新,将现有的军校适当合并。   估计狄伦斯军校也是听到了风声,怕自己就这么被“革新”或是随意“合并”掉,于是正在疯狂给设备换新吧。   “其实我有预感,我们军校的评级是保不住了。甚至有老师在考虑帮一些尖子生转学的事,怕学校掉评级会影响我们的前途。”耶尔说道,“但我们都不想转学。和萨兰军校、沨丹军校之流相比,我们的学校是破烂了点,但大家都不想离开这里。”   平心而论,狄伦斯军校出来的学生素质是不错的,否则也不至于保留九大军校的席位这么多年。但生源不足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次耶尔和危萝的组合能进机甲大赛前四,也给狄伦斯军校打了一针强心剂。原本已经躺平等待命运审判的狄伦斯军校突然从上到下都忙碌起来了,拉投资的拉投资,找人脉的找人脉,老师们也翻开了校友录开始挨个找优秀毕业生们“哭诉”,动员他们一起想想办法。就算狄伦斯军校的等级评定非掉不可,至少保住学校的办学权。   白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濒临倒闭”对狄伦斯军校来说真不是个段子啊。   可惜,白榆也爱莫能助。   一般而言,只能等军部那边出评估报告,来证明狄伦斯军校到底是应该被“革新”还是值得被“扶持”。   和耶尔商议好后,白榆把断掉的链刃打包寄去了狄伦斯军校,随后开始了她短暂的休假。   她要去一个特殊的地方。   曾经属于她母亲的、如今是在她名下的封地——   阿什佩斯星域。   阿尔弗正在那里等待着她。 第九十五章   皇女出行的阵仗可不小。   即使在白榆的强烈要求下, 随行的人员减了又减,最终还是保留了一支皇室卫队。经验最丰富、战斗力最强的诺兰当然也随行,他是她的安保负责人。另外, 助理孙明知和秘书费伦还是跟着她一起出差, 一个负责对外联络,一个负责安排行程中的大小琐事。   除此外还有不可或缺的医疗队伍。他们随身携带着一些必备的急救药物和器械,甚至还有合适白榆血型的新鲜血浆。   本来他们还要带上两个厨子……但是被白榆严词拒绝了。   阿什佩斯星域虽然没有帝都星发达, 但不至于连两个厨子都没有吧?   虽然是已经反复精简过的团队, 但结果还是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呼啦啦一堆人跟着。   尤其是费伦。   他明明是皇女的“秘书”, 而不是“生活助理”。衣食住行这些本来该交给别人去调配。无论是从皇宫借个管家来也好, 从公爵府抽调个人来也好, 应付应付就行了。白榆本身没那么娇气, 不需要什么“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偏偏费伦把这些小事全都一手包揽了,而且办的相当不错。   在一些小的方面, 他当然没有公爵府的管家专业——比如, 公爵府的管家精通服饰搭配,能做一手好茶点, 对贵族之间往来的礼仪也非常熟悉等等。而费伦的独特优势在他的聪明细致和出色的统帅能力上。他会根据白榆的诉求安排好行程, 做好滴水不漏的计划和各种紧急预案。重点是整个团队都愿意听取他的调度。他从来不出纰漏,不让任何人产生不满。隐隐成了整个团队中枢般的存在。   他们从帝都星的港口出发, 两天就能到阿什佩斯星域。   因为他们不必走拥挤的帝国航道,可以走皇室专用的星航跃迁口。   “跃迁口已经在预热, 预计还有四十分钟结束。”费伦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光脑,说道, “您可以先稍作休息。”   白榆坐在帝都星航空港二层的休息室里,隔着透明的墙壁看一楼大厅的人流如织。无数人头像是攒动的蚂蚁那样活动着。他们大多衣着光鲜, 甚至有不少人西装革履。这并不奇怪,毕竟这里是帝都星的航空港口。据说这个航空港还对乘客有基础的着装要求,衣着过分随便的,会被当做嫌疑人物拦下来。   穿戴着战斗装备的士兵领着几队高大的安保机器人在大厅内巡逻,进出口的检验门上都安置着两个盘旋着的飞行监视器。每个登船口队伍挪动的速度都慢,人员进出都要经过扫描、刷身份ID等一套流程。白榆看见他们每人都在一个窗口领个小小的白色盒子,要在士兵监视下把手指摁上去,然后再把盒子交还窗口。窗口边的指示灯跳绿,显示乘客编号、照片、航班信息后,士兵才会把人彻底放过关卡。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白榆问道。   “在采集手上的皮屑,验证基因,保证乘客和身份ID的对应性。”费伦解释道,“现在航空港对所有星际旅行者的身份查验都很严格,所以大家至少都要提前两小时来港口等候。”   白榆:“之前怎么没见过?”   费伦:“这是帝国交通局刚刚颁布的新法令。”   这法令有多新?白榆打开光脑一搜,发现法令的颁布时间就是她在皇宫里昏睡的那几天。   突然,休息室墙上的银色光屏跳了出来,显示有来访者。   “是第二军团的指挥,楚锡先生和梵修先生。”费伦抬脸,眼下的泪痣似乎轻轻一动,“您想接见他们吗?”意思是如果她不愿意,费伦就会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他们。   他们怎么会来?   想起上次发生的事,她以为这俩人这辈子都会绕着她走呢。   白榆沉吟片刻,心想见就见吧……反正她现在也不在易感期。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白榆淡定地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氤氲的热气将她的睫毛微微濡湿,显得更为浓密。   她抬起金色的眼眸,望向迈步进来的两个穿着雪白军装的青年。   “帝国的荣耀与您同在。午安,尊敬的皇女殿下。”梵修摘下军帽,低下灰色的脑袋,恭恭敬敬地给白榆行礼。   至于楚锡,他也跟着行礼。只是视线扫过白榆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时有片刻的停顿。但他掩饰的非常好,在场几乎没几个人看出来。   “午安。两位怎么在这里?”白榆搁下茶杯,问道。   “我们的休假结束了,马上就要返回第二军团的驻地继续执行任务。恰好听说您也在,所以过来问安。”梵修的眼睛弯了弯。他天生长了一副带笑的脸,而且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榆也顺势寒暄几句:   “多谢关心。说起来,上次两位也出现在帝国机甲大赛的场馆内,解决了不少希厄虫。多亏你们和第四军团的及时支援,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楚锡道:“职责所在,不敢称功。”   说着,他墨画出来似的双眉微微一蹙,说:“殿下,我有件事,想单独和您报告。”   此言一出,不少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   白榆身后的诺兰首先用自己的眼神表达了不赞同。而费伦笑意微敛,那张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脸露出一丝思忖来。   白榆轻轻咳嗽一声:“有什么事情非要和我单独说吗?”   不是大哥,你还忘记上次的情形有多尴尬吗?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   “很抱歉。但我还是希望能和您单独交流。”   楚锡郑重的表情没有半点作假。   白榆屏息几秒,还是决定给他这个机会。她率先站起来,朝着休息室的一个单独隔间走去:“走吧。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隔间内,两人面对面坐下。   白榆用精神力观察周围,确定没有被窥伺的感觉,于是开门见山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因为上次的那个意外,我希望你和我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是Alpha或者是别的什么,严格意义上说,都与我无关。只要你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反之,如果你搞砸了,你自己也是知道后果的。”   楚锡有些意外。   “原来,您是实力至上主义者。”他慢慢说道,“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不论出身,您都愿意用?”   “我有个同学,他也是Omega。”白榆答非所问,“他以后应该也会进军团。”   “我听说过,列娜西家族的宁迦。”楚锡笑了一声,“他可是个名人。”   “他现在已经不姓列娜西了。”白榆说道,“总之,空话套话我就不说了,你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信息是既定事实。我最多只能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需要您帮我,殿下。”   “什么?”   “您也注意到航空港的新法令了……”楚锡面色微沉,道,“我没想到卫生部检测基因的技术已经发展得这么便捷。而我当初录入基因库中的报告是做了手脚的。”   “?”白榆面露惊讶,“你的意思是,你被困在这儿了?”   楚锡:“……差不多。”   白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知道O装A容易翻车,但他这个翻车理由也太逊了点。   “我的朋友已经在帮我想办法应付以后的检测。虽然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时间,但也不是无法可解。不过我首先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前往军团驻地执行任务。”楚锡道。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殿下不是要离开帝都星?捎我一程即可。目前基因检测的设备不够,它们只覆盖了帝都星和其他几个主要星球,等大概一个月之后才会覆盖全国……您只要把我带离帝都星范围,问题就自动解决了。”   白榆叹息一声:“捎你一程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找个好理由吧。”   “其实,我也确实有情报可以提供给您。”楚锡浓绿的双眸微垂,他摘下手套,点了点自己的光脑,白皙的手指虚空一抓,在空中布下不少光屏,“是关于上次您在机甲大赛中受袭击的事。”   白榆一愣,随即开始认真阅读那些信息。   对主办方背景的筛查、对事故现场的调查报告、对星虫尸体的解剖结果……事实证明发生在赛场中的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   “一开始,那些希厄虫并没有完全孵化,而是寄生在一些人的腹中,被他们带入了赛场。那些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场馆中各个隐蔽的角落,用自己的血肉做了希厄虫的第一份养料,随后那些希厄虫就拟态成他们的样子,潜伏在人群中。”   楚锡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在赛场时接触过那些希厄虫。它们明显处于受人控制的状态。实际上,根据这些已有的信息展开联想,你们遇见的那只希厄王虫毫无疑问也是被人刻意安排进去的。但当时指挥这些希厄虫活动的却不是王虫,而是另有其人……”   “人类控制虫族?这可能吗?”   “或许吧。这只是个存疑的调查方向。我作为军团指挥得到的情报也有限,但我个人认为,帝国高层目前已经从这个设想出发采取措施了。不然您认为这突如其来的‘基因检测法令’是为了什么呢?”   交通局刚刚颁布的法令是为了限制这些可疑人物在帝国中的移动。   白榆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帝国高层有这样的行动说明他们早有了怀疑对象,这条法令肯定是绕不过她舅舅的。   可是罗兰却什么都没告诉她。   楚锡暗暗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道:“看来,我猜对了,这些情报对您还是有价值的。”   白榆:“你能挖出更多东西来吗?”   楚锡:“其实,陛下应该掌握了更多的真相。”   白榆:“我倒是想直接问我舅舅,可他八成也不会直接告诉我……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沉思片刻,抬头:“我可以捎你一程,就当交换你的这些情报。”   “谢谢。”楚锡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直视她,“我相信,您将来会有更多用得到我的地方。”   白榆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想到;   敌人好像,八成,大概……是冲着她来的,所以才在机甲大赛上闹了一场。于是引起了帝国高层的警惕,然后有了今天这严苛的基因抽测法令。   楚锡今日的困境,算不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第九十六章   要把楚锡带出帝都星其实很简单。   白榆他们乘坐的是皇室的私人星船, 而不是公用星船,于是也就免去了在窗口排队检测基因的流程。   这道法令原本是为限制可疑人物在帝国内流窜,也减杜绝危险分子在重要的交通轨道上发动恐怖袭击的可能。但白榆原本就和楚锡他们认识, 确定他们是本人后, 检测基因这道环节就显得无关紧要——果然,白榆提出用他们的星船捎楚锡和梵修一程,没人要求梵修和楚锡经历一次基因检查。登船前, 诺兰给他们搜了搜身, 暂时没收他们身上的武器,随后就把人放进了星船里。   不过, 他们所在的船舱和白榆的不是同一个。   虽然是预料之外的客人, 但费伦还是贴心地嘱咐星船上的乘务员为他们准备了饮料和茶点。   “想问两位想喝些什么?”面带微笑的乘务员轻声细语地问道。   “咖啡就好。”楚锡说道。   “可以给我来杯马提尼吗?给我那种瓶装的预调酒就可以。”梵修则是瞥见了不远处着光的酒柜, 兴致盎然地说道。   “没问题。您偏好什么口味?我可以现场为您调制。”   说着, 这位乘务员走向酒柜。   他调酒的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这位乘务员穿着金棕色的笔挺制服, 胸口处的皇室徽章隐隐发光。   这象征着他是专职服务于皇室的人。   现在可不比前几代皇帝在的时候了。他们的陛下冷酷无情地宰了那么多宗室, 上位后又精简了皇室的侍从数量,加上他连一个皇妃都没有, 后宫空虚至极……“皇室侍从”这个职位迎来了近百年来竞争最激烈的时代。能上位者皆是素质极为优秀的人。这里的优秀不仅仅指他们的专业素养, 还指他们普遍优越的外表。   梵修和楚锡所在的船舱位于星船的一侧,是诸多小型客用舱中的一个。舱里配备了四个乘务员。看上去都是青春貌美, 重点是风格各异,让人看着审美不疲劳。   乘务员调好酒后, 用托盘把酒杯轻轻推到梵修面前,随后站回最开始的位置, 不再说话了。   梵修喝了一口酒,低声感慨道:“不愧是皇女的星船, 排场真讲究。”   楚锡微微扬眉:“怎么,你很羡慕?”   “谁能不羡慕?或许这对咱们团长那样的贵族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咱俩什么家底你还不清楚?我们拼死拼活地挣军功,不就为了那么个爵位嘛。”梵修和楚锡起点差不多,目前都是没有爵位的白身,只是梵修至少祖上阔过,属于没落贵族。   楚锡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俗气?就算心里这么想的,难道非要说出口不可?就不能装一装?”   “咱俩这关系有什么可装的?欸,你别觉得我市侩,我至少还是有志气的。我要是真那么重利,直接找个看得上我的家族联姻就是了。我在匹配中心可是很吃香的好不好?”梵修说着瞥了楚锡一眼,笑了一声,“其实,你这条件也相当了不得。如果你愿意入赘,估计得有一堆有头有脸的贵族对你开放绿色通道。”   楚锡凉凉地刮了他一眼。   “再多话,我就把酒杯塞进你嘴里。”   梵修:“你这么暴躁干嘛?你不也静悄悄地搭上了皇女殿下这条通天梯吗?我也是天真才觉得你们俩那天是真打起来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啊。”   楚锡:“你什么意思?”   梵修脸上带着笑容,灰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好歹也是个副指挥,也不是傻子。上次机甲大赛的赛场出事,你主动向团长请缨去参与救援。这次我们要回军团驻地去执行任务,你放着已经买好票的高等舱不坐,眼巴巴地跑来找皇女殿下聊天,专门给人送情报……确实,皇女殿下走的是皇室专用的跃迁口,从行程上来说,我们能提前二十四小时到达目的地。但你的倾向实在过于明显了。不是吗?”   “……什么倾向?”楚锡正襟危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警惕。   这次会面,他和皇女都很冷静,应该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才对……   “你打算在皇女身上投注,对吧?”梵修的脸突然放大,他凑过来用力拍了拍楚锡的肩。   楚锡:“……”   “其实用投注这个词不准确。应该是投诚。毕竟皇女基本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所有军团高层都没怀疑过这事。皇女背靠伊尔洛家,身后又有陛下保驾护航,可以说是皇室历代最毫无悬念的王位继承人。你向她投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梵修说道,“只是你一向和那些权贵们保持距离,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厌烦拉帮结派那一套,原来你只是瞧不上他们,一拜就拜个背景最硬的……不愧是你。”   楚锡:“…………”   梵修不会读空气的老毛病又犯了,自顾自地说道:“咱们这个皇女殿下看起来人不错。不过她性格也很随性,又什么都不缺。这样的人,你不展示出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她恐怕是不会记住你的。”   楚锡知道梵修嘴里说的和实际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的念头却跟着梵修的思维走了。梵修这一点确实猜得很对。对他来说十分严重的事故,在皇女那里连个生活的小插曲都算不上。她似乎扭头就把他是个Omega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Alpha。   其实这太正常了。   她是皇女,估计帝国有无数正值青春的Omega对她芳心暗许;希望能在她的后宫中谋到一个位置的家族应当也是前仆后继地讨好她、想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忽然陷入情热期的Omega而已,或许她前脚刚出皇宫,后脚就会遇见一两个这样的O……类似的烂俗桥段还会在她的人生中出现不止一次。   从这个角度看,他楚锡没有任何一点是特殊的。   他既没有身为Omega的魅力,又没有真心,有什么值得她记住的呢?事已至此,再继续介怀反倒显得可笑了。   而梵修指出的方向也是正确的。   想投入皇女麾下,他还需要付出更多的诚意才行。   ……   经过两个小时的跃迁,阿什佩斯星域到了。   星船落地不久,楚锡和梵修双双告辞。他们还要换乘另一艘军部的星船前往任务星球。   白榆他们刚出星港,就看见了在外面等候他们的阿尔弗。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穿着制服的理事人,看见白榆后都俯身向她行礼。   “恭迎您莅临安培星。”   安培星是阿什佩斯星域的主星。整个星域的机关政要、白榆要住的领主府也在这里。   阿尔弗在白榆身后扫视一眼,笑着道:“您带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少。”   白榆:“这已经够多了。我只是来度假。”   安培星的景色和帝都星差不多,都是兼具高科技城市化与自然美感设计的星球。城市上空轨道林立,但地面上的建筑错落有致,道路开阔美观。   领主府占地面积很大,周围比伊尔洛公爵府要空旷许多。建筑风格也不似帝都的富丽堂皇,而是更加朴实素雅,偏重实用性。但即便如此,重重宫殿和数不尽的窗户还是有种幽深无尽的感觉。   阿尔弗领着白榆参观领主府。第一站就是领主府中的大礼堂。   礼堂顶部采取了大量的天窗结构,阳光直射下来,穹顶、横梁处装饰的白色纱幔飘飘悠悠,柱子上攀爬的绿植和大片紫藤萝颜色清新又不失优雅。站在礼堂中,能感受到微风从四面八方的窗户涌来。   “这是公主殿下修建的大礼堂。”阿尔弗微笑着把两张照片给她看。重新修建前的大礼堂虽然威严,但是黑黢黢的,加上那些高大的雕像,非常像是拍摄吸血鬼片的剧组会青睐的地方。白榆看看现在的礼堂,不得不感叹她母亲的妙手回春。   墙上还挂着她母亲的照片。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美得端庄典雅,金眸澄澈如水,目光轻柔似雾,微微上翘的嘴唇半掩在华丽的蕾丝扇子后,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不得不说,罗兰和利维娜容貌相似,但罗兰看起来冷漠,利维娜看起来柔和,他们身上更像的是一种神秘的、难以言喻的气质。   这种气质,白榆自认没有。   白榆觉得自己更像个普普通通的Beta。一个朴实无华的手艺人。   不过看看利维娜头上挂的那两个照片,她又觉得平衡了。   那两个金框照片下都写着名字:一个是赛优拉·泽塔,一个是唐宁·泽塔。白榆曾经背过皇室的族谱。从血缘关系来看他们两个分别是白榆的曾祖辈和祖辈。   阿尔弗走过来,对这些故去皇帝的事迹如数家珍。   赛优拉,前前代皇帝,一个威严赫赫的女Alpha。她早年战功卓著,大权在握,但晚年因为伤势,被各大军团掣肘,甚至因为军团的势力争夺而导致皇储人选多次变更的事故。虽然她最后把局面收拾干净了,但也留下了今后皇室不许和军团势力直接通婚的遗令。各大军团家族在那张混乱中也付出了许多代价,最终幸存的家族达成了遵守皇帝遗令的共识。   唐宁,也就是前代皇帝,利维娜和罗兰的父亲,一个相貌堂堂却总带着些许忧郁的英俊男Alpha。或许因为赛优拉没能选出最合适的储君,唐宁和历代皇帝相比,总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他的一生成也宗室,败也宗室。唐宁扶持宗室的元老院,与帝国的议会抗衡,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提升了皇权的威慑力,但在他晚年的时候又重现了赛优拉的问题,元老院势力过大,他却无力辖制,导致了继承权的混乱争夺。   白榆听完这些故事,满脑子都是“晚节不保”四个字。   这些皇帝到底怎么回事啊?短命就算了,怎么年纪一上来就拉胯了呢? 第九十七章   又在领主府里逛一会儿, 白榆打了个哈欠,阿尔弗就贴心地将她引到了卧室里。   卧室的床很大,可以用高床软枕来形容。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制成的被单柔软顺滑到极点, 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只有床的边缘泛着隐隐的柔光。   据说这是她母亲以前睡过的床。   白榆已经没有认床的习惯,一觉到天明。第二天起来洗漱,换衣服, 然后在吃早餐的时候听费伦给她报接下来一周的日程安排。   一个星球联盟常务会议, 一个经济创新发展会议,一个在议事大厦举办的民意征集会议, 一个由安培星总督察举办的私人宴会……   重要性从前往后排, 但听费伦的意思是建议她全部参加。   虽然她名义上是来度假的——但来都来了, 最基础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您是刚刚接手领地, 最好还是保持一下您在公众视野中的曝光度,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这片星域已经换了领主。至于其他的, 您随意就好, 没人能逼您做任何不爱做的事。”   比如,会议上某某人要求白榆发言, 她可以冷脸拒绝;又或许会有端着些礼物来找她搭讪的, 她可以直接忽视对方。   不过白榆要去的都不是一般的场合,能正儿八经和她搭上话的人不多, 个个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总不至于特地来找皇女殿下的不痛快吧?   白榆对着自己的日程表叹了口气。   听不完的决议, 开不完的会。她还要被迫参与社交活动,然后才能抽空去玩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寻宝游戏。   最令白榆烦恼的就是那块找不到的残卷。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利维娜曾经的领地寻找。据阿尔弗说, 他已经在排查领主府里的所有陈旧物什,但东西太多, 还没有排查完毕。   自从这片星域成了利维娜的领地之后,她就从帝都星搬出来移到这儿来居住,身上大部分家当都储存在这里。后来她布置的一些个人财产也都在这个星域。这些东西叠加起来,想仔细检查也是要费很多时间的。   之前两块残卷,一片是从萧老师那里继承来的,一片是在旧宅的系统备忘录里找到的。可见利维娜并没有刻意提高“寻宝”的难度,只是保证把残卷放在绝对完全的地点。   ……还有什么地点是绝对安全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的脑袋活泛起来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会议已经快把她开萎了。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让自己的大脑罢工,只能老老实实地参加会议、了解整个星域的情况。   她随身带着的秘书和助理,费伦和孙明知都在通宵达旦地处理各种报告,各方传送过来的数字档案不断传送到领主府的秘书办公处。那几天,他们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漂浮着至少两个闪动着银光的报告窗口。孙明知似乎在读书的时候过于用功熬坏了眼睛,在接受手术后无法这样长时间地使用数字屏。于是她决定转向纸质化办公。办公室里仅有的两台打印机开始化身暴龙兽昼夜轰鸣,不断吐出雪花般的文件,孙明知就着苦涩的咖啡和冰凉的眼药水把那些工作全都处理完,眼下浮现出青黑的眼袋。   和她相比,费伦则显得游刃有余一些,至少那张清秀绮丽的脸还是那么的容光焕发。常让孙明知暗中吐槽他简直像是个怪物。   他们都这么努力了,白榆怎么好意思逃避工作呢!   于是每当处理文件遇到难题的时候,她就打星际通讯给舅舅,把她遇见的问题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然后缠着他请教答案。   被迫陪着她加班的罗兰倒也很有耐性,有问必答。罗兰一开始还感觉自己就像个陪学的家长,看着自家孩子进步甚至有种莫名的欣慰感。但很快,他就发现白榆大多数时候是在装傻——明明都该怎么做,她偏偏要问这问那,一切只是为了拉他下水。   连着几天被迫加班到深夜的罗兰深吸一口气:“你的那些助手呢?”   “我有三个助手,其中两个已经在超频工作,还有一个效率最高的,但目前正在议会的事,没空理我这边。”白榆神色恬淡自然,语气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舅舅,你累了吗?那你去休息吧,我把这些文件看完就睡。”   罗兰看着她案边小山高的文件夹:“……”   他双眉一皱,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通讯。   白榆微笑着抬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给自己的两个助手发信息:“你们今晚就直接休息吧,明天情况就会变好了。”   孙明知收到消息后还有些忐忑。她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性格,就怕今天的工作完不成,明天的工作又堆叠起来,更加棘手。不过费伦倒是很干脆地休息去了,于是她也选择遵照白榆的吩咐去睡觉。   ……   白榆早就猜到他们这几天的忙乱是有人故意为之——之前她让兰斯洛特统筹交接的时候,那些文件好歹也是规规矩矩的,可不是这副杂乱无章的德行。估计是她不声不响地造访阿什佩斯星域,让某些人突然应激了。   在利维娜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阿什佩斯星域表面上仍是属于皇室的封地,负责监督所有事务的是皇帝。   皇帝把这片封地转移到白榆名下后,马上把之前安排的人全部撤走。这固然是彻底放权给皇女的信号,但也不失为一种考验:之前有经验的管理者骤然离开,交接工作做的马马虎虎,白榆连这片星域的深浅都摸不清楚,能否稳稳当当地继任领主的位置而不出差错?   不过,皇帝是有意历练自己的外甥女,却不是故意折磨她。只是底下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接机来试探白榆有几斤几两了。   他们同时把这些真真假假的问题丢到白榆这边,是为了让她应接不暇。如果白榆很敷衍,那他们就知道该怎么糊弄她;如果她万事较真却都得不到好结果,那事情的最终导向也是一样的。   ……皇女殿下刚刚接手这片星域。为了不让皇帝失望,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给争夺储位增添筹码,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她闷声不响地处理所有烂摊子,要么她主动接受阿什佩斯星域的贵族和议员们,与他们交好,打成一片。   白榆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们接下来的动向是什么:分出一部分人来她这里唱白脸,假意向她这个领主投诚,然后帮她化解麻烦、赢得信任。   证据就是这些天来,撩拨她的都是些小议员,不过爪牙而已。几个真正的贵族议员都龟缩在幕后,估计是等着过来给她唱白脸吧。   这种决策进一步可以考察她的能力,退一步可以与她拉近关系。堪称妙计。   他们万万没想到,白榆不仅敢向舅舅卖惨,她甚至还敢拉着皇帝一起加班。   皇帝看见那些离谱的文件之后,就把那些人的小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深夜,阿什佩斯星域的首席监察官接到内线电话。电话中,远在帝都星的顶头上司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同时威胁道:   “发挥你的职责,盯紧那些脑浆糊住的人。警告他们,如果不想干了就趁早引咎辞职,准备带着全家老小到偏远矿星挖土去吧!”   从安眠中被人叫醒的首席监察官睡意未褪,听到这话却陡然清醒过来。   最近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帝都星的质问怎么来的这么快?   “皇女殿下都没睡,你怎么敢睡的?”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上司话里有话地提醒了一句。   “……!”首席监察官很快弄懂了来龙去脉。他连忙称是。“我马上就向那些玩忽职守的官员发令追责!明天、明天我亲自给皇女殿下登门致歉!”   夭寿啊。   皇女直接向她舅舅告状了!   首席监察官觉得自己挺冤的。因为这事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插手。   出手试探皇女这事,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不靠谱。   那些自诩聪明的贵族议员们,从传统的观念出发,总觉得皇帝和皇女之间的关系没有表面上的那么亲密,应该是充满忌惮和制衡的,就跟之前的几代王朝一样……结果被打脸了吧。一群傻缺。   首席监察官从自己朴素的平民角度思考,觉得皇帝和皇女的关系就是从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亲密啊。皇女殿下目前是泽塔家的独苗——他们懂不懂独苗的含金量啊?   但无论如何,他大晚上被人叫醒又被臭骂一顿,心里肯定是憋气的。于是他当即又拨打了几个议员的电话,狠狠阴阳怪气一番,并且借陛下的名义严正警告对方:   “要是惹恼陛下,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虽然帝都星那边的原话是把人流放到矿星挖土……但是无所谓!反正今晚他肯定睡不着了,既然如此,干脆大家都别睡了!   ……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白榆等人的办公量急剧下降。   孙明知还觉得有些神奇。她睁着一双秀气的眼睛问白榆:“殿下,您是怎么做到的?”   白榆:“没什么,只是破罐子破摔而已。”   会被质疑能力又怎样?她又没想当储君,才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理包袱。   看她舅舅出手收拾那些人多快。一晚上的功夫,那些发癫的装傻的全都变正常了。甚至,这个星域的首席监察官还特地上门拜访她,明里暗里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看不惯的人,可以借机收拾掉,监察官愿为马前卒。   ……好像有点过于谄媚了。   白榆婉言拒绝,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结合之前的调查来看,自从领地被转移到她手中后,此前被皇帝压着的势力在极快的时间内完成了重组。   这个星域内令人瞩目的大概也就几个势力:   由各大星球的贵族议员组成的“阿什佩斯联盟会议”。   由警卫军、治安官们组成的执法集团。   由监察官们组成的监察部门。   还有在整个帝国内都排得上号的财团“Chokmah”在这个星域设置的分部。这个集团财力雄厚,业务广泛,涵盖交通运输、金融投资、通讯工程等多个领域。   白榆会忙成这个鬼样子,还要归功于那个所谓的“联盟会议”。   在剩余几方势力中,监察官和治安官们是她可用的,因为他们在程序上最怕帝都星的上一级部门问责。至于Chokmah集团,背景神秘,但也不像是什么大贵族监控下的产业,又在挑战会议联盟,白榆反倒挺看好他们的。   这不巧了么。其他的几个机构她都不必动,只有这个所谓的“星球联盟会议”   ………   白榆已经预见了任由这个组织继续发展的麻烦。他们在一起拉帮结派是想干什么?想绕过议会直接自治?还是想用他们的势力左右法院,把这片星域变成法外之地?简直用心险恶、狼子野心!干脆出手把它打散算了!   费伦听完她的想法后,问道:“您真的不是想报复他们吗?”   白榆微笑:“只是让我们连轴转了三天而已。这有什么值得报复的呢?只是我的封地上不需要勇于挑战我的傻瓜。”   实际上,现在正是解散这个联盟的好时机。   “阿什佩斯星域的议员选举刚刚结束。议员的任期基本是四年一换,这一轮因为Chokmah集团裹挟大量资金下水的缘故,联盟会议手里的席位掉了不少。”费伦笑着说道,“接下来又是紧接着的议员代表大选……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白榆来到领主府的第七天,已经参加完大部分会议,她受总督察梅安·胡克的邀请去参加一个私人晚宴。“总督察”也就是警卫军与治安官们的头领。四舍五入大家都是军队出身,梅安对另一半血统来自伊尔洛家的白榆相当推崇,亲自在府邸门口迎接她不说,态度也相当热情真诚:   “很高兴您能继任阿什佩斯星域的领主,宁希殿下。我看了您在帝国机甲大赛上的表现,非常精彩。听说您为了挽救现场活着的人而受伤,我还因此担心了一阵子……现在看您精神那么好,伤势必然痊愈了,真是谢天谢地。”   梅安在背景资料上的年龄是四十出头,但从外表实在无法判断她的年纪。她脸上毫无阴霾,暗红色的双眼极为有神,行动间显露出轮廓的肌肉也饱满有型。   帝国时代的审美是多元化的,但Alpha对肌肉的追求是永恒的。   白榆微笑一下,接过她伸过来的手,两人不着痕迹地比了比握力,梅安的笑容愈发灿烂。   “您请进。承蒙大家赏脸,今天阿什佩斯星域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参加我的宴会了。但您是绝对的主客。噢。您身边这位是……”   她的视线在费伦绮丽的面孔上扫视了一下。   “我的随行秘书。”白榆说道,“安排他和我一起坐就行。”   梅安点点头,侧身请白榆进入宴会厅。   宴会厅的主会场布置地相当的,呃,豪气。全景天窗的投影图像是一片猩红的落日,整个会场被笼罩在明亮的暖橘色调中。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白色、嫩黄色混杂的一笼玫瑰。盛放玫瑰的篮子是金色的,餐具杯盏也是金色的,墙上的纹饰也是金色的——都是纯金打造,亮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梅安把白榆领到主位上,又和她聊了几句,随后去招待别的客人。   用餐时间还没到,宾客们都在场内举着酒杯四处徘徊。   白榆也走到香槟塔前,对着一个酒杯伸出手,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手背。   两人都下意识收回手。她勾起的指尖匆匆划过对方白皙的手指。   白榆抬头,看见一张耀目生辉的脸。   对方不悦地抬头瞪她一眼。在看清她脸的瞬间,微微一愣,随后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两人再次伸出手——很不幸,又挑中了同一个酒杯。   对方的脾气顿时上来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比白榆略低半个头。即使要踮起脚尖、抬起下巴,他也不愿在气势上矮人一截。只是他有一双稍显圆润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像是融化的枫糖,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   白榆一眼就认出他是个Omega——而且还是个养尊处优的Omega。他就像宝石匣中最名贵的一颗珠宝,只要一出现就能让昏暗的室内亮堂起来。   白榆后退一步,客气道:“你先拿。”   对方没说什么,端起一个酒杯,不情不愿地道:“谢谢。”随后转身就走。   白榆绝佳的耳力听到对方的碎碎念:   “什么破‘落日熔金’主题,俗气,俗气到家了!要不是父亲要求,我才不会来……”   他走了几步,和几个同伴聚在一起。   “珀西,你怎么才回来?”   “没什么。”他喝了一口酒,心不在焉地说道,“刚才遇见一个没礼貌的Alpha,每拿一个酒杯都要跟我抢,烦死了。”   “谁家的Alpha这么没有眼力见?”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八成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吸引珀西的注意呗。珀西,你从小到大也见过很多类似的花招了,有什么可介意的?如果对方真的冒犯你了,就让你父亲出手惩治,多简单的事。”   珀西却皱起眉:“拿个酒杯而已,这算什么冒犯?……而且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我父亲。”   他身边的几个Omega眼观鼻鼻观心,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八卦的冲动,轻声道:“你父亲真想把你嫁给……”   珀西脸色一变,把酒杯掷到桌上,所有人瞬间噤声。   “你们是来落井下石,还是来看我笑话的,谁给你们的权力来我这里问这问那?”他冷下脸,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如果真这么闲,不如想办法修剪修剪自己的长舌头。”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下团体。   珀西的身影消失之后,几个O才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他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仗着自己生在克莱德家……”   “嫁给胡克总督察有什么不好?人家只是年纪大点,外表完全看不出,那身肌肉也很神气啊。”   “还是忍忍吧。现在他是伯爵家的少爷,将来可能就是督察夫人。”   “可我听说胡克总督察还没松口呢……”   “不能吧?克莱德家的背景配个督察不是绰绰有余?”   他们自认为说的小声,可是根本没走远的珀西几乎全都听见了。   他站在墙边,几个深呼吸才把眼眶里漫涌上来的酸意憋回去。四处弥漫的玫瑰浓香和各种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几欲作呕。   忽然,鼻尖传来一股淡到近似没有的栀子香气。   “擦擦吧。”   站在阴影处的人向他递出手绢。那人黑发黑眼,五官像是描摹出来的水墨画。他虽然递出手绢,眼神却贴心地瞟向其他方向,没有落在珀西这里。   珀西盯着对方如栀子花般温雅而皎洁的侧脸,最终还是沉默着接下手绢。   他随意擦了擦眼睛,板着脸道:“林莐,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带我来的。”林莐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起伏,道,“她说皇女殿下说不定也会出席。”   珀西眼皮一跳,直接把手绢砸到林莐手上:“她叫你来你就来?”   珀西几乎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窘境了——虽然家里要逼他嫁给不喜欢的人,但顶多就是把他当联姻工具而已,而且对方还没有表态,婚事也就不做数。林莐就……他们家虽然也是贵族,但要正儿八经和皇女作配显然是不够格的。珀西能猜到他们家的想法,无疑就是把林莐送去当给皇女的情人。如果皇女高兴了或许还能有个正经头衔,但更大的可能就是做个默默无闻的解闷工具而已!   他们两个家族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珀西也略有耳闻。一个是因为他们在和Chokmah集团的争斗中失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几天前不小心得罪了皇女殿下。   珀西很想大骂他们“废物”、“蠢货”,换他上局面恐怕也不能更糟糕了。但他横竖只是个Omega,在家里没有话语权。   “真服了他们,拼本事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窝囊,送Omega的时候倒是比谁都积极哈。”珀西冷笑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我偏不遂他们的意!”   林莐微愣:“你要做什么?”   珀西的语气阴沉地能掐出水来:“你就别管了。”   来之前,珀西的父亲隐晦地提醒他,如果总督察来邀请他跳舞,绝对不能拒绝。   珀西最大的优势就是他轻巧的身姿和过人的舞蹈技巧。   父亲说,只要他把舞跳好,没有几个Alpha能抵抗住他的魅力。   他现在确实打算找个人跳舞了!他要跳遍宴会厅的整个角落,跳满全场……跳到他父亲和那个什么胡克总督察脸上去! 第九十八章   说是这么说, 但要这个合适的舞伴难度还不低。   一般的Alpha或是Beta,别说他看不上,就算牵到他父亲面前去也毫无作用。没有胆识的一对上他父亲就该直接滑跪了, 更别说顶着他父亲杀人的目光跳舞。   而且, 这可是督察府举办的宴会,来的宾客几乎都是阿什佩斯星域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都已经听说他们家正在和胡克总督察接触。虽然联姻事宜还处于待定状态, 但谁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来触两家的霉头?   珀西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抠了抠自己的手背, 焦躁的视线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转来转去。   他暗下判断:最好是找一个生面孔……不常在阿什佩斯星域出现的……最好是跟他们家和总督察的势力之间没什么牵扯的……   可是,这可能吗?他父亲是卡耶伯爵, 正在竞选阿什佩斯星域的上议院议员代表, 他们家是“阿什佩斯联盟会议”的主导者之一。加上胡克总督察的职务辐射范围, 整个星域内几乎找不出几个能完全不受他们影响的人。   就在这时,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张脸突然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那个家伙……身上穿的也挺体面的,家里应该还过得去吧。珀西在阿什佩斯星域呆了十几年, 认得那些权贵子弟的外貌特征, 那个女Alpha却和他印象中的任何一个都对不上号,应该是从外面被邀请来的……   珀西还记得她微笑着望过来时, 那双温和澄净的眼睛, 还有她毫无疑问的松弛姿态。她来到总督府中似乎没有半点紧张的感觉。要么她一点都不怵胡克总督的势力,要么她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这么想着, 他的视线社交场内徘徊,突然在离刚才的位置不远的甜品桌旁找到了她。   她正站在琳琅满目、香气诱人的各色甜品前, 端着个盘子慢慢挑选——说“挑选”实在是保守了。她几乎把目光能接触到的所有甜品都拿了一份。那盘子上已经挤满了甜品,摇摇欲坠, 仿佛再叠一个就要全盘崩溃了。   珀西:“……”开没开宴呢,这些都只是餐前茶点, 这人是饿死鬼投胎吗?   然而他的脚却先一步向对方走去。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先就自己动了:“你……你吃那么多甜点,不会齁的慌吗?”   话刚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珀西·卡耶,家族教导你的那些贵族仪态呢?谁教你这么开场白的?   他的目的又不是和对方聊天,是让对方心甘情愿做他的舞伴啊!这个时候就该彰显他作为Omega的魅力啊魅力!   然而对方却极为自然地把话题接住了:“还行吧,帝都星那边的口味比这里还要更甜一些。”   哦,帝都星来的,难怪一点都不怵阿什佩斯星域的官场。   珀西张了张嘴,很想把话题引向一个合适的方向。但他明显不是个熟练工。在以往的社交场合里,都是其他人绞尽脑汁来挑出他会感兴趣的话题,而他只要做个挑剔的评论者就好了。珀西凭借往日的经验,觉得应该把话题引向对方会感兴趣的领域……但她喜欢什么呢?音乐?美术?文学?电影?……理论上来说越具有普适性的话题越容易引起共鸣……   “呃。宇宙传媒最近推出的电影《长绿的四季》你听说过吗?”   不是,等等,这电影刚刚出了点映会,只邀请了一部分制作人、媒体还有他们这些传媒学院的学生去看,她最多只看过星网上的预告片吧?   对方眼中果然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没听说过。那是什么经典电影吗?”   “还好吧,核心剧情拍的是三角恋,但在明丽的基调下是暗藏着混阴沉和冰冷的。权力的傲慢与人性的丑恶昭然若揭,所有角色都沉浸在扼杀人性、践踏尊严的‘快感’中……”珀西突然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他紧绷着头皮,最后做了个不太自然的总结陈词,“反正挺扭曲的,但也很刺激。”   对方被他说的有点懵,但还是友好地点头,随即打开光脑搜索。   “这影片还没上映啊。”不知名的女Alpha说道,“嗯?居然还限定观众年龄?”   珀西:“……”糟糕忘了这个片子包含□□伦理的内容,法律规定18岁以下不能观看。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看的话,那还挺遗憾的。”这位女Alpha微微抿了抿嘴,“我还没到法定年龄呢。”   珀西:“…………”他更想扇自己巴掌了!   “不过谢谢你,来和我分享这个消息。”对方微笑起来,金色的眼眸在灯光反射下暖融融的,弯起的眉眼好看得不可思议,“平常很少有人跟我聊这种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这是白榆的真心话。   她朋友们的爱好都挺特殊的,平时要么忙着训练要么忙着上课,最多的娱乐也就是打打游戏,而且往往还只能见缝插针地玩上这么两局。   自从进入进校后,什么“年轻人的时尚潮流”都与他们无缘。聊起这些话题的时候除了谢利能不露怯,钟离乐、宁迦、江魏等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两眼一抹黑。   “……如果你喜欢,我把我的电影收藏夹分享给你。”他有些生硬地说道。   “好啊,谢谢。”   两人交换了光脑的账户ID。   年轻的Omega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放弃了什么决定,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榆。你呢?”   “我是珀西。”   说完,白榆看见对方像是找不到蜂巢的蜜蜂那样,隐隐流露出不安、焦躁的神情。珀西的视线越过她,在她身后匆匆一扫,又不着痕迹地垂落下来。   白榆问道:“你在等人?”   珀西笑着,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白榆却有些好奇了。   之前她对珀西的印象是个漂亮但是脾气不怎么好的Omega。从第二次见到他起,白榆就感觉他心中莫名燃烧着一团火,像是要做些什么的样子。结果他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只是为了和她分享一个电影收藏夹?   只见珀西皱着眉,似乎是有些干渴地略微解开了自己密不透风的领子:“我得想别的办法……我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他匆匆告别,与白榆错身而过。   白榆一边往松饼上加果酱,一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就像一只在笼子里四处暴走的龙猫一样。   费伦端着两杯饮料,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白榆身边:“那是卡耶家的小少爷。”   “嗯?卡耶伯爵家的?”   “对。他的全名是珀西·卡耶。卡耶家意图推出来和胡克联姻的对象。”费伦脸上微笑不减,“珀西是卡耶伯爵膝下唯一的Omega,外表、学识、精神力等级都出众不凡。”   这次联姻中,卡耶家族可谓是相当有诚意。   不过听说胡克本人是个工作狂。在升上总督之前没日没夜地工作,年近四十也没进过一次基因匹配中心,俨然是把工作当成对象了。和胡克的短暂交流也让白榆觉得她不是个蠢人,即使没有白榆接手领地这一说,她会不会接受联姻也是未知数。   “这位小少爷惶恐不安,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白榆啃着甜点评价道,“看来是不怎么满意这个联姻啊。”   “马上就到交谊舞环节了。胡克总督和卡耶伯爵都在等他。他再不出现估计伯爵就要派手下来抓他了。”   “嗯?什么?不是马上开席吗,饿着肚子跳舞?”   “殿下,我记得我已经提前跟您报备过这次宴席的流程了。也不独独是胡克家这样,这是整个阿什佩斯的传统。而且……看看您的手边,这也不算让您饿着肚子了吧。”   “这传统一点都不好。我迟早颁个领主令取缔了它。”   两人插科打诨一会儿,白榆看着珀西的背景慢慢消失,总算猜到他在做什么了:他想逃跑。   往小了说,是躲过面前的这场交谊舞。往大了说,也可能是逃婚。   虽然婚事不一定能成,但身为一个人却被当做筹码、明码标价地推到天平上去,那滋味想必也是不好受。   白榆抿了口饮料,光脑上突然传来诺兰的消息。   诺兰说,皇室护卫们发现,“阿什佩斯联盟会议”的另一个主导家族,林家,正在满场找皇女殿下的身影。根据现场监听内容来看,他们打算给皇女殿下“引荐”一个Omega——林莐。   诺兰甚至贴心地传来了林氏族长和林莐的照片。   白榆差点噎住。这里面怎么还有她的事?   “他们……把注意打到我身上了?”她有些迟疑地说道。   “林氏以前出过皇妃,想再靠这个方法重现家族辉煌很不奇怪。”诺兰评价道,“他们大概率会让林莐邀请您一起跳舞。而且林莐身上还有一些特殊的物件。”   “什么特殊的物件?”   “香料。他们家是做香料生意的,都随身携带着各种香包。不过,里面有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诺兰认为林家应该是有备而来。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他有义务提示白榆相关的风险。   “……行吧。我知道了。”白榆轻轻吸口气,环顾四周。   费伦:“您在干什么?”   白榆:“我在找人少的出口。”   她也要逃跑!   ……   会场内。   珀西拨开人墙,脚下的步履匆忙。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了,还悄悄从休息室里偷了一套侍从的衣服换上。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心跳全程飚速,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   从前,他在人群里一站就是焦点。现在他换上侍者的衣服,遮住脸反倒太显眼,于是他只能低调地在会场中穿行……预想中的糟糕情况没有发生,根本没人认出他。   他轻轻松了口气,开始在并不熟悉的会场内寻找出口。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侍从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每个人都在自己规定的范围内服务,有穿着黑衣的管家和身形魁梧的保安在各个主要通道间巡逻,他甚至还要躲避那些人的视线以免暴露自己。   他出不去,可他父亲的耐性已经几乎要被磨没了——他的光脑一直在无声震动着,而震动频率越来越低。三分钟前珀西把自己的光脑摘下来塞进了一个装满冰块的酒桶里。   珀西想,他父亲肯定不会通知胡克总督府的安保力量来搜查他。因为卡耶家丢不起这个脸。   那他父亲只能派自己的保镖来搜寻他。   这次拿到邀请函随行进场的保镖不多,一队八人。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最多派两个人来搜查他的下落。实际上卡耶伯爵应该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敢在这种关头放他鸽子……   结果,珀西视线一晃,就在人群里看见了三个穿戴眼熟的身影。   ——看来他父亲是真气疯了!   光他面前就有三个保镖。卡耶伯爵不会把所有人都派出来了吧?   眼看着其中一个保镖离他越来越近,珀西深吸一口气,侧过身,举起一个装满餐巾的木质托盘,假装在整理桌布上的残羹冷炙。   其中一个扫视人群的高大保镖脚步一顿,朝他这个角落走来。   ……不是吧这么快就暴露了?!   珀西的指尖冰冷一片。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下意识地想用托盘砸对方的胸口,却被对方轻易地躲闪过去。那人抬起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珀西定眼一看,是刚才碰见过的白榆。   他一怔,呼吸两下,胸膛填满冰凉的空气:“你……”   “你在躲他们,是吧?”白榆说道,“我可以帮你一起逃跑。”   珀西眼皮一跳:“你为什么——”   “时间快来不及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跟着我跑。”白榆露出一个微笑,“跑不动的话就拉一下我的衣角。我会停下来让你休息的。”   珀西:“……”   他看着逐渐向他走来的保镖,咬牙握住了白榆的手。   接下来是一阵无声的狂奔。   白榆熟练的带他绕开了保镖的视野,静悄悄地在守卫的巡逻中找到一个又一个盲点。离开室内会场还不是结束,通往花园的后门是锁着的。然后珀西看见白榆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鬼知道她是怎么躲过守卫的搜身把武器给带进来的——但她却没有开枪,只是用枪托在门边的墙壁上砸了几下,揪出一个带着许多电线的装置来,然后一通操作,门锁轻轻爆出青色的火花,然后屏幕上出现了“密码通过”的字样。   珀西:“你还会撬锁?”   白榆:“有个老师教过我。不过这不算什么,我有个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这整座府邸的监控系统给黑了。”   开个锁而已,怎么难得倒她这个机甲师?要说起毫无痕迹的开锁,那肯定是信息科的艾丽比较擅长。   珀西仿佛被震惊到了,漂亮的双眉略微折起。   他看走眼了?这是个职业小偷?别是来总督府顺手牵羊的吧!   黄昏已经笼罩下来——比起场地内那虚假的、壮烈的落日,安培星这个时节的黄昏是黯淡而寂静的。没有耀目的霞光,天色自然而然就黑下来,像是一层透明的灰纱蒙住天幕。他们穿过一大片灌木,无数白色的、小小的花骨朵隐藏在葱茏的绿色里,散落在地的漫天疏星。   有些缠绵的风迎面吹来,珀西望向身后已经朦胧的灯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就这么脱离总督府的一群守卫了?   他们这个安保布置也太儿戏了……   逐渐的,珀西觉得自己身体中的力量正在被不断抽离,他开始喘不上气了。反观这个拽着他跑的Alpha,连呼吸都很平稳!   “你……还要跑到……什么时候!”   他有些恼怒地说道。   可惜语气太虚弱了,毫无威胁力。   白榆闻言稍稍回头,然后放慢脚步,松开他的胳膊。   “啊,抱歉。”她说道,“我忘了你是个Omega了。”   “………………”   沉默许久后,珀西狠狠翻了个白眼。   是他看走眼了。这么个无礼至极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名门之后。恐怕就如他猜的那样,这家伙就是个混入宴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反正不是好人!   “谢谢你帮我脱险。”珀西心道幸好自己刚才没有报出家族姓氏,否则这场“逃跑”就可能会转变为“劫持”了。本来他应该转身就走的,但鬼使神差的,站在白榆身边,他居然感觉不到任何危险。   他略一沉默,开口问道,“你应该是好不容易拿到邀请函的吧。为什么会和我一起逃跑?”   实际上,这个私人晚宴的规模不大,能拿到邀请函的都是与胡克总督交好的同僚,或者是在整个阿什佩斯星域内数得上号的人物。因此能搞到邀请函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实属不易。   珀西相信,即使面前这个人是个小贼,也不该鼠目寸光到如此地步。   ——她知道那些宴会厅里站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但凡,她能和其中一个人搭上话,或是得到谁的青眼,甚至是从哪个大人物哪里听说一点消息,说不定她的整个人生都会改变了。   珀西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但还是忍不住质疑:   这人是不是为了帮他,所以才……   然而,白榆却神色自然地说道:   “啊,实不相瞒,有人想把一个Omega塞给我,让我和他一起跳舞。我觉得实在尴尬,还不如直接逃出来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找不到我在哪里,干脆等交谊舞的环节结束再回去好了。”   珀西的眼角无法控制地抽动起来,额角泛起青筋。   ——这家伙在阴阳谁呢?   现在珀西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人肯定知道他是谁了。但他却不敢露出任何端倪,甚至满心的怒火中还夹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恐惧。   ……她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被设计好的。   珀西抿唇,心中一阵冰冷,同时还掺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今天他就像一只老鼠一样在宴席中窜来窜去,这无所谓,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即使白榆是顺他的意推了他一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意被家族的敌人愚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后退两步,警惕地望向白榆,“你也不想让卡耶家族和胡克的联姻成功。你是C集团的人,还是——”   “其实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好奇。”白榆反倒瞥了他一眼,“你真的认不出我吗?”   她在星网上热度不低啊,没道理认不出来吧?   却见珀西呵呵两声:“你觉得自己是谁?”   白榆歪了歪头,打开光脑投影,把一篇星网报道调到自己的脸边上,让珀西辨认。   “真的有这么难认吗?”她只是换了个发型、上了点妆而已,不至于吧。   “……”   白榆久久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只是她清楚地看见,珀西的脸刷的一下跟上漆似的惨白一片。   ……啊,原来是真没认出来啊。 第九十九章   居然真的是皇女殿下……   珀西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 背后冷汗涔涔。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被联姻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再加上眼前这人也太没有皇女的架子了,所以——   不。   珀西后知后觉地想, 他之前确实在对方身上观察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她是自由的、随性的。不像那些汲汲营营的人一刻也不肯放松, 也不像那些地位崇高的贵族一般高雅中带着倨傲。实际上,她的松弛随性正来源于她的身份。   因为这场宴会上的人都不值得她真正在乎。   她手握至高权力,所以她是自由的。   珀西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他端正地行礼:“很抱歉, 殿下。我是珀西·卡耶,之前对您多有冒犯, 望请见谅。”   “没什么。”白榆大度地说道, “不过,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从宴会上逃出来?”   珀西的瞳孔微颤, 混沌大脑开始快速运转。   皇女殿下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自然也听说了联姻的事。她愿意帮他从宴会上逃跑, 那是不是说明皇女也不同意这桩婚事?   他忽然明白, 胡克总督对于卡耶伯爵家的联姻信号一直模糊处理,恐怕就是因为猜到了殿下的心意。   不过, 如果珀西一直留在场内的话, 这一场交谊舞还是躲不过去的。   只是跳舞而已,而且中途大家常常更换舞伴。胡克总督和他跳一次舞也没什么。   然而卡耶伯爵的意思, 是让珀西用自己的舞蹈来“勾引”胡克总督,推动联姻事宜的敲定。   ……父亲明明知道胡克总督的迟疑和犹豫, 明明知道这场联姻大概率不会成功,还是决意把他推入那个尴尬的境地中去——   珀西开始怀疑, 在父亲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   是个没有自尊的工具吗?还是一块能放置在陷阱上诱惑老鼠的奶酪?   白榆注意到珀西的眼神空茫, 脸色也有些苍白,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他了:“如果你不想回答问题也没关系。”   “不。我很乐意回答您的问题。”珀西的嘴角僵硬地牵动了一下,露出略显冷淡的笑容,“我是为了逃避和胡克总督接触才逃出来的。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冒险有些多余了。”   他继续说道:“有皇女殿下在旁,恐怕胡克总督会对我笑得像母亲一般慈祥。横竖胡克总督不会对我暴露出任何旖旎心思的。因为她会选择站在您那边。”   白榆眨眨眼,觉得这个Omega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白榆:“联姻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珀西的手指掐入掌心:“我不愿意被当成家族的筹码或是工具。即使我是个Omega。”   说着,他却突然想起林莐那张素白贞静的脸。   之前他和林莐有过短暂交流,对方注视着他的时候,那双黑色眼瞳中的沉默代表着什么呢?他和林莐并不熟悉,但大概能猜到林莐是不会违抗家族意志的。实际上,像他这种对父亲不屑一顾的“反叛者”才是少数的异类——   珀西并没有觉得挫败。   相反,他心中的火越烧越旺了。   如果他生来就是异类,那就让他将自己的反骨贯彻到底吧。   “殿下。”珀西的心跳声如擂鼓,他竭力修缮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和破音,让他看起来更加深谋远虑、胸有成竹一些,“您打算出手对付卡耶家或是林氏吗?”   白榆仔细端详他一眼,倒也没卖关子:“我针对的不是哪一家,而是整个‘阿什佩斯联盟会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可以定性为是阿什佩斯星域的世居贵族对白榆这个年轻领主并不敬服。这些贵族们很想通过联合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和更大的自由。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白榆想把他们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做,最重要的是打破他们的“联盟”,顺道削弱他们的势力。   珀西清清嗓子:“如果是这样是话,我有办法让这个联盟从内部乱起来。”   白榆有些感兴趣:“你说说要怎么做?”   珀西:“很简单。挑起卡耶家和林氏的争斗。我们两个家族的嫌隙远比外人看见的要大,伪装出一派和睦的样子也是为了维持联盟的稳定。实际上,让两家反目的难度并不大。”   他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愈加稳定:“只要失去这两个大家族的统摄,剩下的就可以分而化之。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做您的内应,随时为您传递消息。”   白榆有些意外:“……你要帮我对付你的家族?”   “我是在帮我自己。”珀西咬字十分清晰,“也是在拯救我的家族。我们世袭的爵位都是泽塔家赐予的,和皇女作对有什么好下场?”   “……”话是这么讲,但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这么想,那帝国恐怕就四海承平了。   珀西的双眸中盈起一种过分明亮的光芒。   就像那种珠宝被擦亮、抛光后“唰”的一下瞬间光泽耀眼的感觉。   “直白地说,虽然我也是卡耶家的一员,但我没有手握权力,所以没有被尊重。”他说道,“改变现状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握机遇——我觉得帮助您就是我的机遇,殿下。”   珀西决定赌一把。   输,他的处境不会更差。赢,他后半生的命运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榆听完他的话后,沉默片刻,问道:“我记得,你虽然不是卡耶伯爵的独子,但是他的长子?”   珀西有些茫然,但还是马上回答:“是,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那就好办一些……长子在继承爵位上还是有年龄优势的。”   “什么?”珀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您说爵——”   “你都选择反水帮我了,难道对伯爵的位置一点想法都没有?不想再让别人做你的主,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继承爵位吗?”白榆理所当然地说道。   珀西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   实际上他还真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毕竟他的弟弟妹妹中有Alpha,他从未期待过家族的爵位会落在他头上。   但他电光火石般想起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们家的爵位也是皇室封的。   ……如果皇室都首肯,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白榆冲他微笑,那双金眸近乎有蛊惑人心的魅力,“具体你能不能当上伯爵,有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自己。我只能说,我不介意给予皇室的忠实追随者一些应得的恩惠。”   没错。白榆就是在给珀西画大饼。她看出了珀西的愤怒和对改变命运的渴望,但这还不够。想让他的立场彻底向皇室这边倾倒,白榆就不得不再给他增添一点必不可少的野心。   而珀西也没有让白榆失望。   他没有露出什么惶恐、踌躇的神情,反倒是跃跃欲试,明显动力更加充足了。   ……看来卡耶伯爵在他心里的形象是真不怎么样。   “事不宜迟。”珀西走上来拉住白榆的胳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马上开始吧!”   “等等,你现在就有计划了?”   “现成的舞台摆在眼前——我们现在就回宴会厅跳舞去!”   白榆被他拉着狂奔,但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逻辑:   林氏还在等着把自家Omega推到她面前来呢。   但如果,原本没有舞伴的皇女突然有舞伴了,还是盛传有可能和胡克总督联姻的、美貌过人的珀西——   林氏会怎么想?   不管他们怎么想,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珀西现在只感谢自己常年练习跳舞,体力在Omega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所以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往返跑两次也能撑下来。   等他们重回宴会场地的时候,舞池已经铺开,乐队也已调试完乐器。   白榆被他拉着走向人群,问道:“你要不要去休息室换件衣服?”   珀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没必要。”   倒不如说,这样更好!   他们穿越人群,在舞池中就位。短短十几秒,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乐声渐起,珀西伸手邀请白榆跳舞——他就算只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的长裤,也显得身姿挺拔,丰神绰约。   白榆不是个熟练的舞者,但她手脚灵活,而珀西也非常擅长引导。他似飞鸟般轻盈,每一个脚步都踩在灵动的韵律上。   珀西把白榆轻轻推出去,然后一个柔美的旋转,又俏皮地伸手把她给勾回来。   他额头的发丝略微被汗浸湿,嘴唇微笑着,像是染上石榴花汁一样殷红。他的眼眸被一层曦光般温暖而耀眼的光泽包裹,每一次呼吸都洋溢着快活与热情。   珀西或许不是最好的舞者,但他天生是个极有感染力的舞者。   虽然白榆快被他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给绕晕了……但从现场观众不自觉的迷醉眼神来看,这场表演相当成功。   第一首音乐结束,人群中传来一阵清晰的掌声。同样还有无数的窃窃私语——   他们当然认得出白榆,也认得出白榆的舞伴,那个穿着侍者服却依旧“艳压群芳”的Omega,珀西·卡耶。   隔着舞池几米远的高台上,胡克总督微笑着带头鼓掌。原本脸色难看的卡耶伯爵在看清舞池中的情景后笑得双眼快眯成缝了。   而一旁的林氏家主虽然也在跟风鼓掌,但望向卡耶伯爵的眼神中却寒意顿起。   ——卡耶家真是一群混蛋。   当初信誓旦旦地要和胡克联姻,转眼就将目标也转移到了皇女身上!皇女眼看着已经被珀西迷住了,必然是要跳满全场的,那林莐怎么办?岂不是显得他们林氏就像个笑话!   还有珀西·卡耶,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人前装的对联姻不屑一顾,扭头就装成侍从的模样去引诱皇女……像林莐那样平平淡淡地被引荐给皇女殿下,确实胜算不高,林氏也想了些别的花招想让皇女另眼相待……但没想到珀西·卡耶这么不要脸,居然搞这种“意外邂逅”的招数……皇女殿下也是年轻人,可不就吃这套“机缘巧合”的招数吗!   呸!都是混蛋! 第一百章   按照惯例, 宴会上的交谊舞环节大概会持续两个钟头。   跳完两首曲目,成功吸引无数注意力后,珀西和白榆就暂时退出了舞池。珀西打算去换衣服了。毕竟他一直穿着这身侍者的衣服也不方便社交。   他神色自然地挽着白榆的手, 和走到近前来的胡克总督、卡耶伯爵等人打招呼。   “晚上好, 胡克总督,父亲大人。”   珀西眼角微红,发尖的汗湿未褪, 面容却像是被水打湿的花瓣更显艳丽。他的笑容里有种几近轻浮的炫耀, 落在某些人眼中就异常刺眼。   白榆一边感慨珀西的演技不错,一边配合地虚虚揽住他细瘦的腰肢。对于刚跳完舞、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珀西而言,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回护动作, 没有突破两人应该遵守的社交距离, 但也毫无疑问地彰显了亲密。   果然, 卡耶伯爵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而林氏家主脸上没什么, 背地里却把白眼翻上了天:装模作样的小贱人, 跳两支舞而已能累到哪里去,这就累到要人扶了?   卡耶伯爵道:“真是失礼, 皇女殿下。我还在派人四处找我这个任性的儿子呢, 没想到他居然拉着您进了舞池……”   “这算什么失礼?我会和珀西遇见完全是个巧合。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这么出色的舞者。我不常跳舞, 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交谊舞的乐趣。”白榆努力装出一副被omega惊艳的模样,幸好珀西的舞蹈确实精彩, 这些话也不算违心,她说得相当流畅。   “我要去换衣服了。”珀西挣脱白榆的手, 在大庭广众之下冲她眨眨眼,“我等会再回来。”说完, 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卡耶伯爵微笑着向白榆行礼,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赔罪,随后悄悄跟在珀西身后一起前往休息室。   他脚步极快,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珀西。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休息室,卡耶伯爵吩咐保镖守在门口,随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和皇女殿下……”   “就是如您所见的那样。”珀西自顾自坐下,神色冷淡而疲倦,没有半点刚才神采飞扬的样子,“父亲,林氏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们家的omega能搭上皇女,我就只能嫁给一个不解风情的劳什子总督?”   卡耶伯爵心想:这怎么能比,林氏想搭上皇女,虽说也没到天方夜谭的程度,但肯定没有和胡克来场正经的联姻靠谱。胡克虽然心有顾忌,但只要卡耶给出的利益够大,她总是会心动的。而皇女就不一样了……但这些话现在都是多余的,珀西已经成功和皇女牵上线了,林氏绞尽脑汁都没把握的事,珀西转眼就抓住了机会。   卡耶伯爵觉得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个儿子了。从前觉得他过于天真,但他现在无异于是完成了从天上把月亮摘下来的壮举。   卡耶伯爵的语气十分柔和,他一看珀西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有怨气,于是下意识选择先把人哄好再说:“你说的对,珀西。你当然比林氏的omega要强得多。但你现在应该快些换好衣服,别让殿下在外面等久了……”   就在这时,卡耶伯爵腕上的光脑突然亮了一下。他查阅完信息,突然不怎么着急了,笑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神色快意。   “不用着急了,慢慢换件合你心意的衣服吧,我的儿子。”他说,“我们留在宴会中的眼线传来消息,你走后,林氏很快就见缝插针地试图把人捧上去,还有一些别的家族……皇女殿下统统拒绝了。她说,她会等你直到最后一首舞曲的终章。”   “毫无疑问,她非常喜欢你。”   卡耶伯爵几乎已经幻视了家族辉煌的未来。   珀西嘴一撇:“那林氏什么反应?这回我们算不算和他们结仇了?”   “结仇又怎样?我们本来就算不得一条船上的盟友。”卡耶伯爵轻蔑地说道,“我们卡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林氏算个什么?”   虽说卡耶伯爵让珀西不用着急,但面对皇女的青睐,他难免心热难耐,何况交谊舞环节总共只有两个小时,他马上叫来服装师和化妆师给珀西收拾行头,嘱咐他们要让珀西在焕然一新的同时能赶上最后的一支舞曲。   皇女殿下已经在等着了,最后连两支舞都没跳上的话,未免扫兴。但也不必更多,两支舞就够了。   另一头,林氏家主脸色难看地走在宴会厅外间的走廊里。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深吸一口气,道:“从前我们不确定皇女殿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omega,但现在卡耶家明显已经先我们一步了……你有什么想法?”   林莐像是一树沉默的花。半晌,他才道:“我也不知道。”   林氏家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除了‘不知道’之外还会说些什么?你和卡耶家的珀西也算是认识吧,怎么之前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   “珀西只说他不会同意家里的联姻,没说他会……”   “傻子!人家有这个打算当然不会直接告诉你!只有你,被人像个笑话一样耍一通,还一点脾气都没有。我到底是在为谁生气,又是在为谁谋划,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林莐微微抿唇,眼眶渐渐红了。他低下头,雪白的面容折出一个令人怜惜的角度。   林氏家主看他这副样子,瞬间哑火了。   林莐看着是个冷冷淡淡的omega,但当他伤心的时候,却很少有人能对着他发出火来。当然,前提对方得是个有基础涵养的Alpha——林氏家主当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推,皇女殿下看着就像是那种非常难得的好脾气Alpha。但凡让她看见林莐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也不怕她完全不动心。可这天大的便宜偏偏让卡耶家给捡了!现在珀西正炙手可热,即使是为了不得罪新得的美人,皇女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接近其他omega了。   不过皇室的Alpha从来不会钟情于谁,娶多个皇妃简直是基操。只要珀西·卡耶不是有意排挤林莐,林莐反倒多了些在皇女面前露脸的机会……   几天后,心痒难耐的林氏家主派人给卡耶家传信。   信件的内容无疑就是委婉地提醒珀西能不能放放手,让林莐见见皇女殿下。同时,她还提及了卡耶家和林氏在星球联盟会议中的重要地位。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虽然现在皇女殿下捧着你家的珀西,但你要记得我们才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别因为皇女殿下抛来橄榄枝就直接从联盟会议反水啊!还有,你介绍林莐一起去皇女那里,也算咱们两家深入合作呗。”   卡耶伯爵只当作没看见。他还沉浸在珀西给他编织的美梦里。   珀西正在不遗余力地给父亲画大饼。   珀西:“皇女殿下说我是她的初恋。”   珀西:“皇女殿下尊重我,说想娶我当她的第一位皇妃。”   还是珀西:“皇女殿下说我们要在帝都星举行婚礼……不过在那之前,他想让我有个能匹配她的身份。父亲,你一定要当选我们星域的议员代表,这样以后才方便继续往上走。议员代表竞选的事,殿下也会帮助您的。”   和皇女交往几天,珀西已经有了许多套礼服和名贵的珠宝。卡耶伯爵看着就知道皇女不是个一毛不拔的人。这也让珀西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于是卡耶伯爵决定赌一把,开始以强势的风格为自己竞选下一任的议员代表造势。   以珀西搭上皇女、卡耶立志当选议员代表却多次无视林氏传递来的信号为开端,两家开始了冷战。   这场冷战出乎意料却来势汹汹。不知道内情的小家族们一头雾水,但也只能随大势在两家之间站队。有几个知道内情的,觉得他们荒谬至极,但也无可奈何——实际上,这段时间谁都羡慕卡耶家,只是珀西和皇女走得近些,就有许多人闻着味儿来向卡耶家投诚,生怕来的晚了沾不上这趟通天梯。卡耶和林氏两个家族之间的平衡转眼间就摇摇欲坠。   失去平衡,失去信任,两个家族之间还剩什么呢?   越是临近竞选,联盟会议内部就越是混乱起来。   ——白榆也没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她让自己的几个助手又联系了几个小家族,暗中煽风点火,浑水摸鱼……   唯一的难点大概就在于要和珀西保持频繁的联系。   在外人眼里,白榆最近经常和珀西约会。两人经常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处。但实际上,他们每次见面聊的都是些和“联盟会议”有关的事。   某天,他们在一家氛围浪漫的海边露天咖啡厅约会。两人谈及Chokmah集团最近的动向。   珀西:“Chokmah集团最近好像非常安分。按理说,在联盟会议这么混乱的时候,他们也应该趁机浑水摸鱼才对。”   白榆:“也许他们有别的考量吧。”   其实,Chokmah集团也不算是毫无动作。   白榆收到了一份邀请函——来自Chokmah集团的幕后老板。对方请白榆前往他们在阿什佩斯星域的公司总部见面。 第一百零一章   白榆原本没打算答应这份邀请。   因为她和Chokmah集团并没有什么牵扯。如果有什么事, 也该是他们派人来她的领主府邸商议。   但对方送来的口信改变了她的想法:   Chokmah集团的幕后老板说,“我这里有你想要的‘碎片’。”   白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对方所说的“碎片”和她在寻找的“残卷”应该是一个东西。   对方怎么会知道残卷的存在?如果要说是利维娜在世的时候把残卷托付给对方的, 那或许还说得通。那也就意味着, 对方可能是利维娜的旧识。   ……这么看来,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了。   Chokmah集团非常豪富,他们在阿什佩斯星域的分部是买下一整个小星球建造的。地表上的建筑基本都是白色, 线条简洁凌厉, 一排排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型飞船列队行驶,如泛着金属辉光的群鸟在空中飞行。   除了机甲师协会, 白榆还是第一次来科技感如此浓重的地方。   她常居帝都星, 而帝都星的风格是在保证高科技建设的同时保留浓重的历史氛围。虽然繁华, 但总能隐隐嗅到一股沉淀的复古情怀。   而Chokmah集团就不同了。这里的一切都很“新”。   白榆被人领着走入办公大楼的时候, 眼前就微微一亮。当然,那种“亮”是物理意义上的:地板是完整的白色地砖, 没有一丝缝隙, 明滑如镜,光可鉴人。天花板和墙面上没有明显的照明设备, 但建筑内部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明亮。休息区的沙发椅、桌面都尘埃不染。大厅中央是一座多面塔状的全息投影屏幕, 上面同时滚动着许多画面——有各大星域的新闻时事,集团最前沿的新生科技成果展示……公司各部门的员工细则, 最近的员工评优考核名单等等。偶尔几个路过的员工都穿着白色或灰色的套装,仪容齐整, 神采奕奕,胸前挂着名牌, 都是XX研究员或是XX总监……因为这座大楼是这片区域的核心建筑,能涉足这里的都是能和集团话事人有沟通机会的员工, 职位都不一般。   白榆和那些员工擦肩而过。   明明她这次行头还算低调,也没有什么大阵仗,但一路上却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   白榆也有些疑惑,但她很快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些员工中几乎有一半都是Omega。   这听起来不算什么,实际上已经是非常特殊的情形了。   因为Omega的人口少,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因素,在一般的职场中Omega所占的比例往往不足百分之十。再往高层看,Alpha的占比会显著上升。   但她到目前为止却没遇见几个Alpha。要么就是毫无信息素味道的Beta。   很快,白榆在接引者的引导下绕过大厅,乘坐电梯直上总部大楼的最顶层。   顶层的办公室有一大片落地窗。毫无阴霾的蔚蓝色天空做背景,气派奢华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   她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人都有些过度瘦弱。一头柔顺的长发淡的几近纯白,艳丽的红色从眼眸深处沁出。精致如同人偶的面容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您好,皇女殿下。”对方带着笑意开口,柔和的语气下却有种毫不掩饰的锐利。   接引者请白榆入座。白榆礼貌地把椅子拉远了一些,坐下后,问道:“你就是Chokmah集团的老板?”   对方歪歪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个说法不太准确。我母亲是这家集团的创始人之一,我目前也在掌管集团的大半事务。但论起这个集团的老板是谁,我无法单方面下定论。”   接引者小心翼翼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合上门,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   “啊,请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梅尼。梅尼·杰拉夫特。”对方弯着眼睛说道,“很高兴见到您本人,皇女殿下——我的预感没错。你的确不算是个令人讨厌的Alpha。”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夸赞?”   “不用谢。”   眼前的梅尼明显是个Omega。   但与她与一般的Omega不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以白榆的直觉来判断,梅尼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那就直接开门见山吧。”白榆说道,“你所说的‘碎片’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您正在寻找的东西……也就是利维娜公主留下的地图残片之一。”梅尼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观察白榆的表情,“我母亲受利维娜公主所托,为她保管这片‘碎片’,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转交给您。不过,想要获取这枚碎片,不是一点要求都没有的。”   “什么要求?”   “劳驾,能让我看看您的精神体吗?”   白榆微微挑眉,犹豫片刻后,把自己的小白龙给召唤出来。   梅尼微微瞪大眼,像只受惊的猫:“怎么会这样?它不是已经变过成年体态了吗?”   白榆皱着眉,有些不情愿地把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行……吧。”梅尼好像颇为头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实际上,观察你的精神体成长状态是要求之一,考察您的机甲师水平有多高是要求之二。”   “……我之前收集了不少和你有关的情报。现在看来,您的机甲师水准是够格了。但这个精神体的强度实在不像样子。很遗憾,考核判定失败,‘碎片’我暂时不能给您。”   白榆挑眉,用暗含威胁的语气吓唬对方:“你耍我?”   “我只是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梅尼有些懒怠地说道,仿佛她也恨不得借这次机会直接把碎片交出去,这样以后她就不用和白榆打交道了,“如果您有异议的话,可以去质疑我的母亲——虽然她人已经在地下长眠了。”   白榆:“……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总归现在‘碎片’在你手里。”   梅尼:“很遗憾,不可以。因为我是个守信的人。”   “我怎么信任你?”白榆反问道,“现在知晓内情的就你一个。什么既定的规则,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梅尼没说什么,伸手在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隔着老远的距离推到白榆面前。   “凭这个,你也应该信任我。”   白榆翻开文件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份已经拟定好的Chokmah集团股权转让书。转让方是“海伦·杰拉夫特”。她将手上Chokmah集团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转让给“宁希·泽塔”。落款处已经签好名、盖好公章,只等白榆签字就能生效。   “Chokmah集团是我母亲一手创建的,但最初的合伙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利维娜殿下。公司的启动资金、最初的人事构建都和利维娜殿下有关……按照当初的约定,我母亲为利维娜殿下保留了这部分股权,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转交给你。包括那份神秘的‘碎片’。”   “虽然‘碎片’还不能给你,但我可以代我母亲履行当时的承诺,先把这部分财产交到你手上。”   “以后,你,我,都是Chokmah集团的大老板了。皇女殿下。” 第一百零二章   白榆沉默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啊?”   她再次慎重地、仔仔细细地把那份合同看了一遍, 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等等,你让我理一理。”她做了个深呼吸,整个人靠进椅背中, “你是说, 我母亲也是Chokmah集团的创始人之一?”   “是的。”面容姣好的女性Omega露出了怀念的微笑,“我的母亲和利维娜殿下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但她们很快发展成了密友。当时利维娜殿下发布完大量的机甲设计作品后, 因此得到的大笔财产却无法走明路转至她的名下。于是利维娜公主选择把资金托付给我的母亲。她们一致决定建立一个公司, 由我母亲来运营——这就是Chokmah集团的前身。”   她的眼眸深处微微发亮,像是闪烁的红宝石。   “当然, 后来她们也找了不少合伙人。一开始她们只吸纳Omega加入管理团队, 但后来集团越开越大, 董事会中也出现了不少Beta。发展到现在, 集团的高管中Beta和Omega大概占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Alpha……毕竟一个大集团里没有Alpha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母亲也不想引人注意。但这个集团的主导者都是Omega, 这是不争的事实。”   “——直到现在。”   梅尼轻轻挠挠自己的手背,像是在被迫面对一个不是很乐于见到的局面。   “当然, 您贵为皇女, 或许也看不上我们这个集团。如果您想把手上的股份抛售出去,我们也愿意花高价收购回来。”   “这也算是我母亲的遗物, 我不会为了几个钱变卖它的。”   “好的。那么也会是我们董事会的一员……希望您看在利维娜殿下的份上,不要置喙我们董事会的运营方针。之后Chokmah集团还是以招收Omega与Beta为主。就算您是Alpha, 而且是位高权重的皇女,这点也不会改变。”   “这不是挺好的吗?”白榆突然说道。   梅尼微微愣住:“什么?”   “我觉得这个方针很不错。”白榆道, “现在Omega的就业环境很糟糕。有像Chokmah集团这样的存在很正常,我没有任何意见。”   能走上台面做领导者的O真的很少。   社会把他们当做温驯的母体抚养。Alpha希望借他们满足心中的渴望和对爱情的美好幻想。Omega们自己似乎也习惯了去适应那些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角色。但白榆一路走来, 也见到了不少“离经叛道”的O们。他们证实了Omega虽然在体质上略有欠缺,但只要是靠脑子的活,他们并不比Alpha们逊色多少。   “其实我一直觉得最完美的是Beta。”白榆回忆着自己作为Beta的前半生,真心实意地说道,“Beta没有信息素,没有发情期,任何时候都能稳定地工作——我不是指Beta都是工作机器。只是当你想专心做些事情时,所谓的‘信息素本能’真的非常碍事。”   梅尼:“……”   白榆:“还有,我刚才看了眼Chokmah集团的规章制度。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创新一条,促进ABO同工同酬。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不仅工资待遇相同,社保、福利等也应一视同仁。不能因为Alpha或者Omega有发情期这东西存在就给他们多补贴、多放假。Beta每天兢兢业业工作,Alpha和Omega却利用多余的假期去调情,这还有天理吗?”   梅尼:“…………”   梅尼觉得自己简直是瞎了眼!   她一直担心白榆会因为自己是Alpha所以看不惯Chokmah集团。没想到,她代入的根本不是Alpha的角色,而是Beta的角色!   梅尼有些尴尬地提起嘴角:“我觉得,削减假期就不必了吧……”   白榆神色自若:“那就给Beta多批带薪假,把他们的福利给提上去,效果也是一样的嘛。”   “这想法是不错。”梅尼松了口气,抬手擦擦额角的冷汗。   “不好意思。”白榆轻叹一声,“我刚当Alpha不久,看待事物的目光还停留在Beta的视角上。”   “没关系。”梅尼说道,“如果这是您作为股东上任后的第一个提案,想必集团内会有不少人感激您的。”   白榆在那份股权转让书上签好名字,转递回去:“我可以不去董事会吗?”   “你想为自己的身份保密?当然可以。利维娜殿下也从来没有在董事会露过脸。至于剩下的,我会守口如瓶,也会保护你的信息不泄露在外。如果你连集团的日常决策也不想参与……那等着拿分红就行。”   梅尼接过合同,把它扫描录入系统,然后放进保险箱里储存好。   她打开保险箱的时候,白榆的目光忍不住跟随过去——直到梅尼有些好笑地转过身,说:“别看了。你想要的地图残片不在这里。”   “那让我们说回地图残卷吧。你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一定要等我的精神体变为成年体态才能给我?”   “说实话,我手上从头到尾只有一片残卷。所以我对那个地图的了解不会比你更多。但‘必须等你的精神体成年’这个判定标准,是由利维娜殿下钦定的。”梅尼摊开细嫩苍白的手掌,轻佻地微笑着,脸上一副狡黠神情,“所以,我也没办法。”   白榆沉默片刻,说道:“好吧。那你能不能给我多讲讲关于我母亲的事?”   梅尼低头,白色的发丝如雪般垂落。   她有些不情愿地蹙起眉:“你是公主殿下的亲生女儿。就算殿下去世的早,你对她的印象总该比我深刻吧!”   “我以前失忆过。”白榆无辜地眨眨眼,“可能是早年出过什么事故。总之,小时候的事我基本都不记得了。”   梅尼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思索片刻后,从自己胸前摘下一个项链,展开给她看。   里面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线海岸,灰蓝色的海水泛着细碎的粼光。青色的天空中有数只白鸟盘旋,留下一道道黯淡的影子。三个人背靠着沙滩拍照,两个大人站在一起,中间是个还不到她们膝盖高的三四岁小孩儿。镜头里,利维娜和梅尼的母亲海伦肩膀靠在一起。而梅尼一手扯着一人的衣角,紧紧跟在她们脚边,脸上满是懵懂,似乎完全在状况外。   白榆感慨道:“她们看起来真年轻。”   梅尼:“是啊……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总共也没见过公主殿下几面。”梅尼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银色的项链带子,“那时候我很憧憬公主殿下,因为她的强大。我母亲是个非常柔和的人,说实话,她和利维娜公主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但她们还是做了很好的朋友,因为她们的观念很相似。”   “她们说,在任何情况下,Omega都该尊重自己的意志。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谁应该和谁在一起、谁离开谁就活不了,这都是谎言。一个Omega不想被愚弄,那就必须保持独立思考。”   “信息素让人很难冷静。”白榆说道。   “是的。所以她们尝试开发了麻痹腺体的药物。让腺体在保持正常功能的同时,削弱信息素对大脑的影响,也就意味着没有发情期、没有信息素反应……”   “结果如何?”   梅尼一撇嘴:“失败了。想在不损伤人体的情况下保持长期的腺体麻痹非常难。药物虽然管用,但是药效不稳定,发情期卷土重来的时候还会更加猛烈,得不偿失。目前唯一绝对管用的手段就是腺体去除手术……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做一个,但医生说可能会在脖子上留疤。我不想那样。”   “……”这还是白榆第一次遇见把腺体去除手术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的Omega。   梅尼抬头,红色眼睛望着她。   “听说你最近在跟卡耶家的Omega约会?”   “……只是演戏,不是真的。珀西想要卡耶家的爵位,我想让阿什佩斯星域本土的联盟会议倒台。利益交换而已。”   “我猜也是这样。”梅尼说道,“谢谢您的坦诚。”   联盟会议和Chokmah集团也算是老对手了。   本来,梅尼觉得,卡耶家族和林氏之间必然要一决胜负,最后胜出的应该还是卡耶家。再加上有皇女的支持,眼看着卡耶家就要上天了,为了留条后路,这时候Chokmah集团应当适当向对方示好才是。   但白榆不是真的支持卡耶家,甚至还打算让卡耶的爵位换个人来做——她要联盟会议倒台不假,但不会真的让卡耶伯爵当选议员代表。   不用担心卡耶伯爵上位后的报复,Chokmah集团和对方斗起来也就不必留手了。   最后卡耶伯爵输掉竞选也很正常……不是吗?   *   一个月后。   阿什佩斯星域的议员代表竞选结束。   最后的赢家不是卡耶家族,也不是林氏……而是个做事勤勤恳恳、风格认真保守的议员。   在最后的选票统计环节,不少原本属于联盟会议的小家族纷纷倒戈,将票投给那位议员。再加上Chokmah集团出乎意料地居然没有把选票投给自家人,那位议员的最终成绩居然稳稳压了卡耶和林氏一头。   大家也不是傻子。在选举结束后就迅速地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的操盘者。   宁希·泽塔。他们的皇女殿下。   卡耶和林氏根本没想到,皇女居然还在背地里笼络了Chokmah集团的势力。不过他们后悔也没用了,大局已定。他们再继续做小动作反倒会惹来皇女的注意。   两个家族都后悔不迭:现在想来,从最开始他们就不该闲着没事去撩拨皇女。原本议员代表肯定在卡耶和林氏之间决出,区别不过是位置轮流坐,今年你家,明年我家而已。但现在两个家族士气大减,联盟内部四分五裂、乌烟瘴气,基本已经名存实亡,即使是下一届竞选也不一定有把握了。   而此时,白榆也是第一次拿到了Chokmah集团股份的分红。   之前,她和珀西演恩爱情侣的戏码、笼络那些小贵族,也是结结实实花了一笔巨款。现在一看,这些亏损几乎都已经被填平了。   ……Chokmah集团,恐怖如斯。 第一百零三章   在阿什佩斯星域的工作告一段落, 白榆准备收拾行李回帝都星。   虽然她没有如期拿到剩下的那片残卷,但这趟行程也收获不菲。Chokmah集团的股份和人脉自不必说,她还在领主府的宅邸里找到了不少照片。   都是利维娜非常年轻的时候留下来的。   白榆复刻了那些照片, 精心地放进一个收集册里, 然后把那本册子一起塞进了行李箱。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她做了个梦。   那却不是什么好梦。   夜晚,外面下着雨, 绵绵不绝的雨声顺着卧室的窗户向下滑落, 发出潺潺细响。白榆在梦里完全听不见那些风雨声,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发出某种被啃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杂音盈满颅腔,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就像一截被虫蛀空了的树枝, 有种随时会坠落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过于真实……虽然是白榆从未体验过的, 却像是已经在别人身上发生过那样。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脸色异常的难看——她是体质优秀的Alpha, 即使一两天不睡也不会太影响精神, 在萨兰军校的时候更是熬夜冠军。只是被那莫名的梦魇折腾一晚,她眼下就浮现出了隐隐的青色, 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费伦观察到她的状态不好, 上星船后就给她递过来一些安神的饮料。   “您昨晚没睡好?”   “算是吧。”白榆打了个哈欠,说道, “也可能是假期综合症。”   过去的一个月,算是她被带回帝都星以来过得最无所事事的一个月了。虽然刚到领主府邸的时候忙了点, 但把那几天应付过去之后,剩下的时间她几乎都只是在暗处布局, 而且是把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人会帮她办好的那种……长久的养尊处优下来,白榆怀疑自己的战斗直觉都要变钝了。   但这是最后的假期。   因为她马上就要奔赴前线战区。   之前, 白榆把坏掉的链刃打包寄到耶尔·亚当斯那里去改造。三天前,所有工作堪堪结束。耶尔通知白榆后,白榆决定亲自去她那里看看,有什么不趁手的地方也好赶紧修改。   所以,白榆一行人不是直接回帝都星,而是先绕路去耶尔所在的狄伦斯军校。   狄伦斯军校位于哈默尔星域。哈默尔星域在整片帝国疆域中处于较偏远的地区,和蛮荒战场仅一线之隔。那里地广人稀,有大片大片的无人星球。几个核心星球工业还算发达,但剩下的星球就实在不怎么样——狄伦斯军校就建立在这种“不怎么样”的环境里。附近的城镇建筑大部分都平平无奇,外表甚至有种略显陈旧的感觉。不过,其实城镇里旅馆、商业街等等要紧的场所一应俱全,而且店里的装潢看着都挺整洁亮堂的。   白榆他们是悄悄到的,因为没打算停留多久,所以也没惊动任何人,在当地租了栋闲置的复式别墅就入住了。   “这里没有飞行轨道,所以根据当地的城市交通法,我们必须走陆地。”费伦对白榆说道,“我已经租了几辆车,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狄伦斯军校?”   白榆迟疑了一下,指着她身后站着的一排卫队和在远处坐着的孙明知:“大家都要去?”   费伦把电子平板放下,说道:“这已经是最低标准的保护措施了,殿下。”   “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军校。”白榆问道,“哪里还能比军校更安全?怕是连治安管理局都比不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   最终,白榆还是把随行护卫的人数削减了一半,两辆车能塞得下。她的本意是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去了才发现根本躲不过——   她到的时候,狄伦斯军校已经挂上了大大的横幅,上面用粗体写着“热烈欢迎皇女殿下莅临我校!”不只是横幅,校门口附近的树干上还扎了彩带,灌木上插了各种颜色的小旗子,还有由学生组成的乐队和仪仗队在一旁声嘶力竭地演奏着……这复古又朴素的欢迎场面热情非凡。热情到有些吵闹了。   等车行驶近了再看,白榆发现耶尔本人也在欢迎仪仗队里。只是她的表情有些生无可恋。   白榆:“……”   她身边的学生们颇为兴奋,但是基于一种看热闹的状态。在场的两个像是老师或是校领导的人物则有些惴惴不安,在白榆出现的瞬间就跟绷紧了弦、拧紧了发条似的,憋着一股劲来向白榆问好:   “欢迎您,殿下。没想到您真的会亲自来……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够,招待不周,请您见谅、见谅。”   白榆沉默片刻,笑着说:“你们准备的很周到了……”说着,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耶尔。   两人目光交流了几句。   白榆:「为什么他们都知道我要来啊?」   耶尔:「实在抱歉。我不小心泄露出去了。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   狄伦斯军校的老师提出要带白榆逛逛学校,顺便指点指点他们平时的训练的不足之处。白榆委婉地推拒:“指点称不上,参观学校倒是可以。不过我是为了自己的武器来的,主要行程肯定在耶尔那边……”   耶尔把手里的旗子丢给旁边的同学,走过来直言不讳道:“老师,就咱们学校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可逛的?”   那位老师转身敲了下她的头,瞪眼严肃道:“怎么对老师说话呢!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咱们学校好歹今年还翻新过了,怎么就没有参观的价值了?”   被敲头的耶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冷淡道:“可皇女殿下都说了,她是来找我的。”   “……”这位老师转过头,快速给白榆赔了个笑脸,然后又转回来把耶尔往边上拉了拉,“耶尔,咱们哈默尔星域很久没出现过这种等级的大人物了,这次是多亏了你。既然你的才华被人家赏识了,那你就更要努力回报,抓住这个机会……”   “我知道。皇女出手阔绰,人又干脆,处理那条链刃的时候我认真的不能再认真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老师轻轻叹息一声,千叮万嘱道,“你知道这位皇女殿下的身份不一般吧?她身上还有一半是伊尔洛家的血脉,和军部关系紧密,内部消息肯定灵通。你可以向她打听一下,咱们学校的等级评定到底怎么样了……”   现在的狄伦斯军校和几个月前相比几乎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之前也已经确定军部会继续保留他们学校的开办资格。但最终的等级评定还没下来。   诸多军校中,第一等的就是“九大军校”,历年的军校生在择校时都会优先考虑九大军校。狄伦斯军校的地理位置条件可以说是差的要命,之前能吸收到那么多学生,“九大军校”的名头功不可没。   现在要对所有军校进行新的等级评定,如果狄伦斯军校从九大军校吊车尾的位置滑落成二等军校也就算了,万一掉到三等军校的名单里……   那他们离倒闭也就不远了。   要说狄伦斯军校的老师们没信心也好,说他们胆小也罢,但地理位置会影响的资源倾斜,这一点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他们军校是毫无疑问处于劣势的。   现在眼前有个能打听的渠道,这让他们怎么忍得住呢?   耶尔深吸一口气,侧过脸,视线向白榆的方向瞥去。   老师说这些话可谓是多此一举——她之前接单赚的不少钱都贴补进学校的经费里了。虽然学校也想办法打欠条或是用一些资源折现给她,但她会这么做无疑也是关心自己的学校。   就算老师不提这桩事,她也会想办法问的。   然而,这位老师接下来说的却是:   “不过咱们学校的等级评定真的保不住了,那你也别伤心,别犟着。咱们都被嘲笑过那么多年的吊车尾,更该心胸开阔一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今天失败明天再努力就是。不过你眼看就要毕业了,学历出身白白滑下一等,实在不值得。老师们都觉得对不起你。你自己的成绩够耀眼了,如果有皇女帮忙,说不定你可以在那些排名前几的军校挑喜欢的,就算是萨兰军校或者沨丹军校也……”   “您别说了!”耶尔狠狠皱眉,像是只炸毛的猫,“都说了我绝对不要转学——我不喜欢,不需要。我就想在咱们学校呆着。”   说完,她转身三两步就冲到了白榆面前,说道:“皇女殿下,参观学校就免了,我直接带您去我的制造间吧,那里的仪器一应俱全,有什么问题我当场就能给出修改方案。”   “……好的。”白榆回复,随后跟上那道雷厉风行的身影。   其实她想说,她可以帮忙向军部打听一下的……但周围乱糟糟的,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场所。   之前和老师的对话让耶尔有些生气,她的双手始终紧握成拳没有放开。好在进入制造间后,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静下来了。   制造间的温度比外界要低一些,空气中透露着一种冰凉的气息。   而耶尔正在快速地和白榆汇报情况。说起制造过程,她粉色的眼眸里亮起一种莹润的、专注而痴迷的神色。虽然这些步骤她之前大体都和白榆交流过,但能把那么多详细的数据都记背下来也挺骇人的。白榆也是提前看过报告外加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她的思绪。   “我向您保证,皇女殿下。”耶尔的脸上焕发出自信的神采,“我改造过的武器,绝对会比它原来的形态更加强大。” 第一百零四章   改造完的一对链刃正静静躺在银白色的金属盒里。   原本的链刃被拆分成了两柄, 但在功能和攻击范围上和原来几乎没有区别。耶尔为它们重铸了筋骨,用的也是最顶尖的材料——虽然她囊中羞涩,但她想到的材料白榆都想办法给她弄到了——最后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两把链刃的主体雪白皎洁, 犹如雕出的琼枝。刃锋赤红, 如淬入点点血色,像是一片深深浅浅的寒梅点缀。因为注入了燃髓晶的缘故,如果注入适当的精神力, 那片殷红就会如幽光乍现, 锋芒毕露。   白榆把武器带到附近的试验场,当即放出机甲, 开始试用武器。   改造后的链刃延展性更好, 精神力传导性更强, 更加灵活机变, 但也更加难以控制。   白榆握住两把链刃,小心地注入精神力。她左手一鞭掷出缠住测试力度用的机器, 借力闪身催至机器眼前, 反身右手一剑劈去,刀刃耀眼的白光中透出刺眼的深红。“喀啦”一声, 测力机器应声而碎。   站在不远处旁观的耶尔:“……”   “咳, 抱歉。”白榆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一定翻倍赔偿。”   耶尔立马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没关系, 您请随意。”   白榆接着又试了几招,确认在手感上没有任何问题, 十分满意地把武器收下了。   “当初找你改造武器真是个正确的决定。”白榆对着耶尔竖起大拇指,然后打开光脑操作了一下, “全部委托费已经打到你账上了,请查收。”   耶尔打开账户瞄了一眼, 脸上没有太大的喜悦之情,反倒是轻轻松了口气——皇女出手阔绰,一单委托就够她吃好几年的,这事耶尔早就知道,该兴奋的也兴奋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完美交上答卷的庆幸和释然。   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一直在高强度接各种武器定制单子。机甲大赛之后她拿到了主办方的补偿款,已经不怎么缺钱,现在学校等级评定的程序也已经结束,她已经帮不上任何忙……如今她总算能好好放松一段时间了。   白榆和耶尔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眼下都有熟悉的青黑色,于是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她们俩在训练场的休息区并排坐下。   耶尔发消息给学校的人,让他们请人来更换那些破损的测试机器。   白榆抬头看她的侧脸,随口问道:“我记得你现在是三年级吧?”   “是。明年就要去战区实习。”耶尔盘着双腿,十指在光屏上敲敲打打,似乎在填写一份文件,她填完后把文本发给白榆,“拿着吧,这是我的委托总结,上面记录了这把武器改造后的具体性能数据和用到的材料清单。之后如果你发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售后。”   “哦,对了,将来我打算进军部的科研所,或许不会再对外接单。但只要是这几年里我经手定制的武器,以后我还是会提供改造和维修服务的。收费也不贵,就当结个善缘。至于您,皇女殿下,您在我这里是最高贵的VIP。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再联系我。”   白榆看着光脑里的那份“售后保障说明”,顿了一下,说:“你还挺专业的哈。”   耶尔理所当然地说:“干我们这一行,要的就是专业。”   说着,她抿了抿水润的嘴唇,粉色花瓣纹路的双眸暗暗闪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是这样的,殿下,我想和您打听一件事……”   “是关于狄伦斯军校的评估结果,对吧?”白榆屈膝,把脑袋轻轻搁在膝盖上,随性地说道,“放心,我已经发消息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耶尔:“您向谁打听的?”   白榆:“我舅舅呗。”   耶尔愣了整整两秒,这才反应过来白榆口中的“舅舅”指的就是皇帝陛下——她脸上顿时风云变幻,千万言语化作一个无语的表情。   “是这样的,军校等级评定这事,放在军部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们家的老公爵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不怎么管事。我堂哥虽然是军团长,但这些事务在他的职权之外。与其拐来拐去的多方打听,不如直接问我舅舅,直接一步到位。”   而且,皇帝很少收到模棱两可的答案。要么就是评定结果没出来。一但出来就是真实且准确的。底下人不会给出“大概”、“可能”之类的字眼来消耗皇帝本就不多的耐心。   过了大概两分钟,白榆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啊。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耶尔的声线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明显的紧张感。   “他们直接把所有军校的等级评定结果发给我了。稍等,我先看看……好耶,我们萨兰军校还是第一名。接下来是沨丹、提比尼斯……”看着看着,白榆的表情微妙起来。   耶尔下意识觉得不好了:“我们军校是不是掉级了?”   “这倒没有。”白榆把排名前九的军校名录亮给她看,“其实九大军校的名次还是有变动的,比如原来的第八名掉下去了,换了一所新的军校顶替……但你们还是排第九。怎么会这样?”   “…………”耶尔扑过来认真地看了几秒,狠狠松了口气。不过,她的脸上很快也露出了白榆同款的微妙神色:“又是第九啊。”   第八名都换人了,结果第九名还是没换。   ……按理说,掉下去的那所军校应该比他们更糟糕才对。但为什么“九大军校吊车尾”的名头依旧是他们的?   身为狄伦斯军校的一员,耶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该说“太好了咱们又是第九名”,还是说“不是吧,怎么又是第九名”呢?   在某一瞬间,耶尔深刻地怀疑:军部的人不会是在刻意整活吧?   “你看下面几页,军部还说要想大力扶持狄伦斯军校呢。”白榆拍拍耶尔的肩膀,权作安慰,“说不定下次你们就不是第九了!”   耶尔心情复杂地向白榆道谢。   ……   在耶尔那里拿完武器后,白榆一行人踏上了回帝都星的旅程。   帝都星港口,她的脚刚落地不久,就前后收到了罗兰和老公爵的消息。都是喊她回家吃饭的。   白榆在两个监护人之间端水端了一个白天,晚上终于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军校的宿舍里。   她刚走进宿舍想喘口气,就发现自己的房门前堆了许多箱机甲零件,这么一小段距离,却把门给堵的严严实实。   白榆:“……”   碰巧,宿舍的门又被轻轻推开。江魏又捧着一个大箱子进来,在看见白榆的瞬间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砸了:“白榆?我没看花眼吧?还是说这是什么全息投影——”   白榆冷冷挑眉:“需要我给你一记过肩摔让你用痛觉确定一下吗?”   “不。不必了。”江魏果断后退一步,把箱子搁在墙角,“我现在确认了,你是真的白榆。欸,你不是已经向学校请了长假要去前线战场吗?”   “我是要去。但我都没和你们告过别,怎么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走?”白榆说,“过去一个月我都在封地上处理积压的事务,现在回帝都星了。再过一周左右,我才会正式启程去前线。”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白榆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你往我房门口堆垃圾的原因?”   江魏:“这怎么能能叫垃圾呢?明明是很有用的机甲零件嘛,就是旧了点破了点……我是在向你学习,通过这种方式解约一下练手的成本嘛。你放心,我这就把这些箱子搬走。”   箱子实在太多,多的无处安放。而他也极会取巧,挪一挪、叠一叠,很快清出一条能供人行走的道路来。   白榆:“……”   白榆抛给她自己储藏室的钥匙:“”你把东西先堆到我那边去吧。”   江魏接了钥匙,笑着点点头。   趁他搬箱子的时候,白榆还逛了逛宿舍的小客厅和厨房。她发现厨房的烤箱似乎很久没工作了,原本那些琳琅满目的厨具也被收起来锁在透明柜子里。   白榆问江魏:“你怎么把那些厨具都锁起来了?”   江魏从储藏室里探出头:“我已经很久没开火了。没空。”说完,又钻回储藏室里去。   但白榆却察觉到一丝隐晦的异常。   江魏一直把烘焙当做自己的爱好。所谓的爱好,当然不是每天都做,但也是坚持着从未放弃的,甚至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舒缓、放松的方式。从他们进入军校开始,课业就一直非常繁忙,但江魏总是会忙里偷闲,抽空在厨房里和那些厨具消磨时光。   这是他调整生活节奏的方式。   现在江魏把这项爱好给彻底放弃,反倒让白榆觉得有些迟疑。   等江魏把零件整理好出来的时候,白榆问他:“是不是我们去参加机甲大赛那段时间,你落下的作业太多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是白榆脑海中唯一的猜测。   “没有。”江魏低头笑了笑,白榆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消瘦不少,“我们学院的课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因为基础课程快上完了,各种自由的选修课多了起来。只是,我跟你去了一趟帝国机甲大赛,几乎什么忙都没帮上……论起没进决赛的萧晴雪、闻人响他们,水平也比我高了不知多少……”   白榆挑明道:“可他们是三年级的。”   江魏:“我知道。但同年级的还有沨丹军校的苏欤和……对了,你还记得缺了一只手的游绥吗?最近他通过特招也进了咱们学校。自从比赛后,我一直和他们保持联系,也关注过他们的设计……他们在机甲上都有异乎常人的天赋,但是我没有。”   江魏低下头,望着自己已经覆上一层茧的手掌,睫毛低垂,总是爽朗温和的脸此刻紧绷着,像是一张连褶皱都没有的空茫白纸。   “以前我也觉得,照着老师的要求按部就班地汲取知识、活学活用就已经很不错。我自认不是什么蠢人,在同级生里也算是表现好的。但我永远都不是天才……你的时候,我是第二。没了你,游绥来了,我这个第一却维持的很辛苦。”   “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天才是种相对的概念。如果游绥对上你,估计也不敢自称天才。何况还有那么多……我们之前,我们之后,那么多的天才不断涌现。你们有各自的天赋,但我却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我不甘心,但也只能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去提升自己。”   “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厨房了。”江魏叹息一声,抬头望向白榆,低声道,“说实在的,我有点累。”   白榆:“…………”   白榆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知道,对于江魏来说再多的安慰也是无用的。   她相信江魏自己能转过这个弯来。   他自己也说了,天才是种相对的概念——先不说他名列前茅的成绩,难道白榆会挑个庸才陪她参加机甲大赛吗?不过她也不能就这么口头说几句苍白的大道理。想让江魏对自己改观,只能静静等待,等待到他成熟的时候,等他制造出自己都惊叹的作品的时候。   白榆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良久的沉默后,江魏侧过脸,问白榆:“你饿了吗?我有点想做个巧克力萨拉米蛋糕。”   白榆连忙点头:“是有点饿。对了,你记得少放糖,我喜欢低糖版的。”   江魏忽然笑了出来:“知道了,殿下……那你把大家一起喊来吧。反正我们俩也吃不完。”   白榆果断打开光脑摇人。   她在群聊里喊了一声,大家纷纷冒头发出一连串问号。   谢利:“我刚吃完晚饭……算了,我还能吃。你问问江魏能不能做个抹茶巧克力口味的!”   钟离乐:“你就知道吃。话说小榆你不是去前线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没到出发时间?”   宁迦:“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一声不响就离开的。”   半小时后,他们四个在圆桌边挤挤挨挨地坐着,看江魏在厨房里娴熟地驾驭食材、厨具和烤箱,没一会儿,一股香甜馥郁的气味就冒了出来。   白榆:“……”江魏是不是做机甲师的天才她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做甜点的天才。   谢利他们也不是白吃的,他们带来了不少饮料、水果、零食,甚至还有游戏机。大家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时隔一月,聊起天来却毫无凝滞感。   他们问起阿什佩斯星域的风景。正好白榆那段时间也在阿什佩斯星域四处游玩,所以拍了不少照片。   但当大家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却有些惊奇:因为好几张照片都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同的人。可以证明白榆是在和对方约会。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放轻了呼吸。而宁迦一直保持着微笑,眉眼显得愈加艳丽:“他是你在阿什佩斯星域认识的新朋友吗?”   白榆:“嗯?对。他叫珀西。”   宁迦:“他真好看。是Omega吧?”   白榆:“对。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Omega之间有奇特的心灵感应吗?”说着,她又亮出了更多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和Chokmah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也就是梅尼一起照的。比起和珀西地下党接头似的约会,她更喜欢和梅尼一起玩。   白榆说:“看,这也是我交到的新朋友。”   照片上的梅尼笑容矜持,雪白的长发和艳红的眼睛,看起来像只令人望而生怜的纤弱兔子。   宁迦微笑:“这也是Omega吧。”   白榆:“对……你这认人的技巧有点厉害欸。”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摆出一张和费伦、孙明知的合影,“你要不要猜猜他们是什么性别?”   “……”   谢利只当做自己是个聋子,低头吃他的抹茶巧克力甜点。钟离乐无奈地扶额,尴尬地恨不得用头撞桌子。江魏没什么反应,他一脸淡然,但为了这个聚会能继续开下去,他还是大发慈悲地把甜点往白榆的方向推了推,打断她的话:   “你别说了,快吃。吃完了我再去做。”   白榆闻言,果然低头先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   虽然最后的气氛有些诡异,但这个告别聚会总算还是顺利地开完了。   白榆甚至特地问了江魏甜点的保质期。她希望在前线也有机会能吃到打包送过来的甜点。   很快,皇帝和老公爵联系她,找她确认去前线历练的具体事宜。   按照他们原来的想法,白榆应该去伊尔洛家的军团一直驻守的战区。   但白榆做出的决定却是:   “我想好了。我要去蛮荒战场。”   ……也不为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想去她母亲、她舅舅都去过的地方。 第一百零五章   “蛮荒战场不分日夜”。   这是在蛮荒战场驻守的士兵们口耳相传的一句俚语。   一方面是调侃蛮荒战场的虫族之多, 人虫交战起来不舍昼夜、时息颠倒,所以白天和黑夜没有区别;另一方面则是蛮荒战场所在的星域没有几颗能自发光的恒星,大部分战场都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暗影之中, 士兵们根本见不到日光, 平时生活只能从钟表上寻找时间概念,腕上光脑显示的数字也是“24小时制”,以免错认——所以理所当然的, 这也是种“不分日夜”的情况。   自从百年前伊特利兹大帝率领军队把虫族打回老家之后, 人类与虫族的分界线就被平衡在了一片荒芜而黑暗的星域。这片星域内鲜有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士兵们能够活动的空间大多都是人为改造过的。所以无论是陆地防线还是哨站, 几乎都是完全封闭的建筑。有些运气好的士兵能被恒星的光耀披泽到, 大部分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忍受无尽的、漫长的黑夜。   切尔西坐在一座堡垒的休息区里, 静静地望着两批星舰从堡垒的升降通道口飞出, 缓缓驶过黝黑的深空。   她望着那些星舰,直至星舰上闪烁的流光彻底消失得看不见了, 才抬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的咖啡已经凉了。   换做以前……也不算多久之前吧。如果是半年前的她, 肯定会皱着眉头然后把整个杯子丢掉。但现在的她却面不改色地把凉透的咖啡喝干净,才慢条斯理把杯子捏成团丢进一旁的回收桶。   手腕上的光脑显示的时间是星海历2135年, 12月25日, 03点42分。   这并非蛮荒战场的时间,而是帝都星的时间。   一转眼, 她作为单兵在蛮荒战场上的轮转驻守期就要结束了。   所谓“轮转驻守期”,是指每个军团的主力单兵义务来到蛮荒战场进行前线驻守的时期。这个驻守期的时间在半年左右, 大概每隔五年就会轮转一次。   切尔西作为第四军团的新晋主力,在刚升入军团、渡过三个月的安全考察期后, 就被团长按照惯例丢到了蛮荒战场来“接受洗礼”。一开始切尔西还觉得很不可理喻——她费尽心思地挤进军团高层,结果等待她的居然是这种和流放无异的漫长考验?但和她相熟的单兵同僚, 例如柏菲、钟离弦等,都有过完全相同的经历,她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乖乖接受安排。   不就是半年嘛。随便一熬就过去了。   切尔西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真正上了蛮荒战场,见识到了如海潮般浪涌密集的虫族。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耳有短暂的失聪,只听得见猛烈的心跳在自己身体的血管内游走。   她被分配到这颗星球,刚参战就遇见了一场持续了整整三天的剿灭战役。   身心的疲劳还是其次的,重点是前线战场上虫族太多。高阶虫族和低阶虫族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更别说有些狡猾的虫族还会迷惑人心,所以她一直保持着精神的高度紧绷,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她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蛮荒战场的士兵折损率是最高的。而且这种折损似乎不太受士兵的精神力等级影响,死神公平地、随机地准备眷顾每一个人。不想死,那就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可是,要在混乱的战场上保持清醒,实在是太难了。   切尔西还记得,战役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她虽然表面看起来精神,但身体意识却已经被杀戮的冲动所掌控。甚至她的视线正在逐渐模糊——虫族的生物光和它们不断释放的冲击光、各种武器充能或者爆炸时发出的光亮在她眼前交织成一片。她已经不介意到底有多少虫族死在她刀下,也来不及为任何一个倒在战场上的士兵哀悼。她只能麻木地挥刀、再挥刀……   直到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道沉稳的、淡淡的女声。   “防线热能武器已建设完毕。第三到第十四小队全体以三角阵型为单位撤退。五分钟后将对缺口进行火力覆盖,收到请回复。”   切尔西是他们小队的队长。她已经有些迷糊的大脑迅速转动了一下:“来不及的,虫族会从缺口攻进去……”   下一秒。她的动作微微凝滞了。   她眼前不知道从哪里飘散来了几点淡淡的流光。   她回身一看,银色的耀眼光芒几乎照亮了她的脸。那些线形的银色光芒交织成了灼眼风暴,在这忽明忽暗的战场上拔地而起。某只巨大的生物正在烟尘中缓缓显形——   同时睁开的还有一对金色的,冰冷的,巨大的竖瞳。   随后,巨龙冲上高空,雪白的龙鳞在翅膀上隐隐闪烁。它对着虫群发出一声如雷震般的怒吼。   切尔西的理智也是在这一刻瞬间回笼的。   她恍惚间回忆起自己不久前刚刚见到过类似的景象……那是在帝国机甲大赛的赛场上。当时,因为赛场出了意外,她曾经被派去执行过一场救援任务……   “皇女殿下?”她喃喃道。   宁希·泽塔。萨兰军校的学生。帝国的皇女。   虽然早听说她来蛮荒战场了……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来前线!   实际上,帝国除了前线堡垒之外,军部在太空中也建设了不少基地。那些基地是十分理想的空间栖息地……重力,氧气,气压,磁场,昼夜节律,等等条件都是比照着宜居星球设计的,而且两极还建设了能量巨大的动能系统,将之视为一种大型的宇宙飞船也不为过。基地中有空间舰队指挥部,前线士兵急需医疗、休假的时候也会被送去那里。   切尔西一直以为,皇女来前线是磨炼指挥技术的,也就是坐镇后方,想办法刷些军功。没想到她还真率领着军队在蛮荒战场的虫子堆里杀进杀出,甚至还声名远播……   皇女虽然没有直接声明自己是谁,但不少人能听出她的声音。切尔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队友们突然战意勃发了起来,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利索了。   皇女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燃起的火炬,是他们的定海神针。   后来,切尔西通过优异的表现让自己调到了皇女的手下,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一个人的强大真的能将周围人的困顿和迟疑尽数驱散吗?   一个人的存在真的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让人心甘情愿为她开辟荆棘、以自己的身躯做她通往王座的柴薪吗?   ……如果是皇女殿下,她倒不觉得奇怪。   说她像天命的王,像圣人,像贤者,像怪物……似乎都不是那么准确。在大家眼里,她就是独一无二。   “晚上好,切尔西。”   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切尔西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那道身影走进她的视线范围之前低头行礼。   “皇女殿下。”   说实话,虽然已经来蛮荒战场一年多,但皇女的年纪并不大,也就堪堪十八岁。她从外貌看去与一年前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那双温润的金眸看上去威严更重了一些。但切尔西对她还是有隐隐的畏惧,也或许是习惯性的敬服,总之她特别注意自己在皇女面前的态度。   曾经刚入军团的切尔西是天之骄子,桀骜不驯,嘴上总是有几分轻佻。但她现在几乎已经把那个毛病改掉了。   “你别这么正经嘛。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工作,只是作为同僚来和你告别而已。”白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瓶酒,推到她面前,“喏,送你的,告别礼物。”   切尔西抬头,看着她手里拎着的酒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殿下。”说着,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两瓶酒都接过来。   白榆:“嗯……我的意思是,咱们一人一瓶,一边喝一边庆祝……”   切尔西:“是吗?可我明明听您说这是送我的礼物。嗯,如果您要收回去的话……”她刻意作出一副不舍的神情,白榆果然选择放手,“不。算了。都送你吧。”   切尔西微微一笑。   不要让皇女殿下沾酒——这几乎是皇女手下士兵所有的共识。   “你的驻守期再过两天就要结束了吧?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帝都星的新年。”白榆也在长椅上坐下,望着无尽的黝黑深空道,“没想到又快一年过去了。”   切尔西把两瓶酒细心地摆在皇女绝对够不到的地方,然后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殿下您不回帝都星过年吗?”   白榆揉揉自己的鼻梁,说:“如果早一个月的话还是有机会的……但最近有几片行星带的战事吃紧,我最好还是留下来盯着虫族的动向。”   切尔西:“您可以把事务交给别人。毕竟你已经一年多没回去了——像我们这种单兵的流转驻守期也才半年,殿下您却在蛮荒战场呆了这么久,不考虑休个假吗?”   “我不是经常去太空基地那边儿休假吗?”   “……那不一样。”   轮转驻守期定在半年,因为这几乎是军部测试出来的安全期限。   前线战士的压力很大。出现失眠心悸、精神恍惚、刻板行为、嗜酒成瘾、理智崩溃等问题的概率一直居高不下。皇女日渐增长的饮酒量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她体质特殊,几乎怎么喝都喝不醉,但饮酒过量无疑对健康有害,即使这是她用来排解压力的爱好,大家也不会选择纵容。   就比如楚锡吧,这个和切尔西一样“恰好”轮转到太空基地的3S级指挥,他在这点上可谓是严防死守。只要皇女进入太空基地,他就有办法让她一滴酒都碰不到。   不过,这也不代表切尔西就和楚锡很对盘了。在切尔西眼里,虽然这人指挥水平不错,但性格实在不好相处。心眼多不说,还一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最重要的是!切尔西发现了他的一个重大秘密!   楚锡这人绝对是个A同,或者有潜在的同性恋倾向。   她已经撞见过好几次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他过去给皇女交文件,或是两人聊些基地上的问题——皇女可能注意不到,但切尔西却看的清清楚楚,楚锡的视线总是落在皇女身上,然后开始发愣。一次两次也就算了。问题是好几次……   切尔西想起他那张容光不凡的脸,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让皇女一个人面对楚锡。   切尔西深吸一口气,握住白榆的手:“皇女殿下,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请你和我一起回帝都星度过新年吧!”   “……?”   白榆脸上浮现出一个问号。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走来,来人一身轻便的雪白制服,手里的电子平板毫不犹豫地敲上切尔西的手背。   切尔西吃痛地松开手,抬头,发现对方紧紧皱眉,翠绿色眼眸亮的惊人。   “你给我放手。”他的语调里有隐隐的愤怒。   他看切尔西的眼神非常复杂。有震惊,有恍然大悟,甚至还有隐隐的嫌弃和忌惮。   切尔西太熟悉这种目光了——   这不就是她背地里看楚锡的眼神吗?! 第一百零六章   切尔西被人瞪了, 倒也一点都不怵。论起职阶来楚锡一个指挥还管不到她头上,再说她马上就要回第四军团去了,这人还能拿她怎么样?   她一向是那种即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性格, 于是当即露出微笑, 在楚锡危险的目光下,重新向白榆伸出手——   楚锡把平板竖放,冷冰冰的金属挡住了厄尔西的脸。   “切尔西·苏迪,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愤怒, 语调平稳了许多,改用了暗含警告的语气, 每个字的音节听起来像是透着冰碴子似的。   切尔西面色不改, 道:“我是在邀请殿下和我一起回帝都星过年啊,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是楚锡你, 这么激动干嘛。”   “收收你旺盛的表演欲,还有, 控制好你那四处溢散的信息素。”楚锡冷淡的侧脸就像是蒙了层月光般皎洁, 站着俯视人的样子就像一尊不染纤尘的神像,让切尔西感觉自己是个被审判的罪人, “熏到我也就算了, 如果熏到宁希殿下怎么办?你多少该注意些对待皇女的社交仪态。”   切尔西:“你放屁。我的信息素一点都不熏人好不好。”   切尔西的信息素是一股橡木苔混合着海水的味道,总让人联想起成片的水域或是湿润的绿藻, 虽然仔细闻却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腥味……但完全不臭啊!   然而楚锡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缓缓后退两步。   他面上不显, 心中却相当警惕:以前没看出来这家伙有问题,现在一看简直浑身都是毛病。她坐在白榆一个Alpha身边信息素却不断四溢, 这明显不是出于攻击意图或是好战情绪,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发情”   ………这个变态!   然而楚锡不知道的是, 他自己正是让切尔西心情浮躁的罪魁祸首——刚才切尔西和皇女聊天的时候偶然想到了他,觉得他对皇女意图不轨,她一想到这儿就满心敌意,于是信息素就稍稍失控了一下。   看到楚锡这副把嫌弃二字写到脸上的表情,切尔西更生气了。   真是变态多作怪,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个心怀不轨对皇女有所觊觎的狐狸精,装什么装啊!   “我的信息素难闻,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Alpha嘛,本来就是要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信息素亮出来。反观你,我和你共事这么久,硬是没闻到过你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道。每天费尽心思地往自己身上喷去味剂、粘吸味贴很辛苦吧?你这么努力都不想让别人闻到你的信息素——为什么?你是自卑还是心虚?怎么,你的信息素是馊毛巾味还是臭袜子味,这么见不得人啊?”   切尔西打嘴仗很少落于下风,攻击敌人的时候更是一针见血。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楚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没什么表情,那双冰凉的浓绿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好了,到此为止。”白榆站起来叫停他们的对峙,说道,“你们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掐起来了?”   两人虽然吵得凶,但转眼都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而同时将目光看向她这边。   切尔西:“说回刚才的话题。殿下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吗?”   楚锡:“你真的要陪她回去过年?”   两个人,四只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白榆。   白榆:“……”   有种自己突然变成抢手货的错觉。   就在白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她腕上的光脑突然亮了一阵。   她低头看完信息后,轻轻吸口气,理了理自己额边的碎发:“看来我是非回去不可了。”   新年,她作为皇女有两件大事要处理。   第一件事,是皇帝——也就是她的舅舅罗兰,要求她作为皇女发表皇室的新年演讲。这算是皇室比较重要的一项面子工程,以往都由皇帝亲自负责。但罗兰说,这个演讲本来该由重要的皇室成员轮流来的,今年也该轮到她顶上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珀西·卡耶,自从一年多前的那张合作后,他就正式投入白榆羽翼下,成为她的拥趸之一。这段时间,在白榆、Chokmah集团和珀西的多方合作下,原本的卡耶伯爵在政途上屡屡受挫,意志消沉……珀西把人彻底拿捏住了,于是正式向领主提出了爵位人选变更的申请。   贵族爵位的人选是可以变更的。只是一般而言,除非是原来坐在爵位上的人老得干不了活,才会提前把家业传给继承人。除此之外就是另一种情况,如卡耶家这样,家族内部产生了权力的更替,新话事人和原来的爵位拥有者能谈妥,那就能顺理成章地向皇室提出爵位人选变更的请求,理由可以随便找。比如说原来的老伯爵累了、病了、糊涂了……都没问题。   而白榆作为领主,最好还是回去处理一下相关的手续。珀西继承伯爵位那天,她最好也到场做见证。   总的来说,这两件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白榆抬头,对切尔西说:“正好,那我过两天和你搭同一艘星舰回帝都星吧。但估计我整个新年的行程都比较忙,恐怕没法和你一起玩……”   “没关系,您的正事要紧。”切尔西说道。其实只要白榆别留在蛮荒战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   楚锡沉默一会儿,把单子平夹回自己的臂弯里:“既然这样,那我祝你们度假愉快。”   确认白榆的新年行程和切尔西根本无关,他走的几乎毫无留恋。   切尔西对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   白榆:“……你们的关系怎么就这么差劲呢?”   “我也不想的,或许是因为和他天生不对盘吧。”切尔西流露出天然的、纯良的表情。   ……被A同觊觎这么可怕的事,还是不要告诉皇女殿下了。何况她现在并没有掌握实际证据。就算把一切都挑明又怎么样,只能徒增麻烦而已。   “如果只是性格不对盘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彼此多包容一下?当然,这话我也会跟楚锡再强调一遍。”白榆有些无语地说,“你也别老呛他。楚锡作为指挥一向是尽职尽责的。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轮转驻守期——但到目前为止,在蛮荒战场工作的每一天,他都没有休假过。”   即使是白榆,一开始因为不习惯外太空的生活,几乎把能休的假全给休满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指挥们呆在太空基地的时间比较多,而白榆几乎都在前线战区的原因。不过也侧面印证出楚锡是个不折不扣的卷王。   这些劝说,切尔西听了跟没听差不多。主要本来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她对楚锡的敌意很难对皇女殿下解释清楚。于是她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哎,我知道了殿下。不过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切尔西一靠近,鼻尖顿时灌入浮动的玫瑰香气。   那股香气馥郁,却不显得轻浮,如火焰燃烧产生的焦枯味始终若隐若现。   切尔西顿时想到:果然,正常的Alpha都不会对自己的信息素藏着掖着的。即使经过简单处理也不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处理到像楚锡那种程度才是不正常……   那家伙绝对心里有鬼!   切尔西是怎么想的,白榆不知道。   隔了两天,她们就乘着星舰从蛮荒战场的重重防线内退出,在一个军用星港落地。   她们要在这里等着另一艘星船来,接她们回帝都星。   这是个隐蔽的军用星港,看起来使用的人不多。大厅灯火通明,长椅是金属制的,板板正正,就是有些冷。   切尔西提着随身行李坐在白榆身边,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   切尔西的老家其实不在帝都星,但她作为结束了轮转驻守期的军团主力单兵,必须前往帝都星述职并且参加新一轮的考核。她现在的军衔是中尉,但因为在蛮荒战场立下的军功加持,在通过考核后差不多能升上尉了。这种升职速度虽然称不上坐火箭,但也让她这半年的辛劳变得相当划算。而且她深知,其中有大半功劳还要归于皇女殿下——如果不是在皇女麾下,她刷不了那么多资历。   能升官谁不兴奋?   但一想到那个楚锡是上校,她激动的心情就萎了一半。   升了上尉又如何?他们之间的军衔还差三级……   在切尔西离开第四军团前,军团里最德高望重的主力单兵是柏菲。可即便如此,柏菲的军衔也只是中校,和楚锡还差了一级。   ……就因为楚锡是个军团主指挥。指挥在军官体系中向来是高人一等的。这点切尔西再不服气,也不得不认。   想着想着,切尔西突然觉得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殿下,不好意思,我有些困,先睡一会儿。等星船到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她的脑袋已经开始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白榆刚想说好,偶然一抬眼,却忍不住微微皱眉。   以她们为中心,附近坐着的七八个士兵都垂着脑袋,面容半掩在阴影之中。   他们……居然全都睡着了吗? 第一百零七章   “醒醒。”白榆伸手拍拍切尔西的脸。   切尔西睁开眼, 在她的视线中白榆是迷糊的,身上还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圈:“殿下,我好困。我就先睡半小时。不, 十分钟……”   “先别睡。情况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这里不是一直这么安静吗……”说着, 切尔西也骤然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困意顿时消散了一些。她撑着沉重下坠的眼皮,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周围, 发现在场除了她们俩之外, 几乎没有人醒着的。这个军用星港虽然偏僻,但今晚有不少人流往来, 至少他们这批人刚到的时候, 大厅里还是相当热闹的。   现在却安静地可怕。   切尔西皱眉, 望了眼自己腕上的光脑。仪器显示她的心率越来越慢, 甚至慢的有些夸张了。   她当机立断地从腰间的小挎包里抽出一管针剂,扎入大腿外侧。随着药水逐渐推进, 她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   白榆见她没事了, 开始唤醒坐在周围的其他士兵。   不多时,周围的十几个士兵都借助药物陆陆续续地醒过来。   短暂的惊讶之后, 大家纷纷开始排查原因。   “这怎么回事?有人在我们吃的食物里下毒了?”   “我们是在来这里的路上解决晚餐的。如果是下毒, 那遭殃的绝不止我们,还有分流去了其他星港的人。”   “地勤人员呢?安检部门呢?我们得赶紧反馈这个情况。”   “反馈不了。”一位士兵放下手腕, 有些烦躁地揉揉头发,“光脑接收不到信号。”   大家不信邪, 纷纷尝试,最后发现不管你是什么型号的光脑, 无论是发信息给有司部门、亲朋好友甚至是报警,光脑都显示“信号在服务区外”。   有人跑去安检处和值守台看了眼。果然, 工作人员全都已经睡过去了,怎么都弄不醒。   “……”   一时间,场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是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有人的脸色黑了下来,“认真的?专门挑我们这些刚刚结束完驻守期的士兵?”   士兵都有前线驻守期,但蛮荒战场还真不是谁都能来的,至少战斗力不行、平时成绩垫底的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而且无论他们来的时候是什么德性,在蛮荒战场被“折磨”了几个月都没死,实力和经验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回去就是有经验的老兵了……尤其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原来的职位上,这时候给他们搞事,士兵们的怨气简直比鬼都大。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势力,胆子居然这么肥,军用星港也敢劫持?!   “全员戒备,准备武器。如果对方刻意使用了某种手段让所有人陷入昏睡中,那这并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敌人随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白榆说道,“所有人报上名字,我现场编队,大家小心行动。”   由于是保密出行,白榆并没有对外公布行程,外貌也用了些小手段来修饰。例如她的星船票和证件上写的名字都是“白榆”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旧名,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象征着军衔和身份的装饰。总之一眼看去,她整个人的外表平平无奇。   在场的士兵并不都认识她,自然有人质疑道:“你是指挥?”   白榆:“不是。”   对方说道:“那我们凭什么听你的?论军衔高低,这里有尼尔森中尉和苏迪中尉,尼尔森中尉还是指挥出身……”   他们口中的“苏迪”指的就是切尔西。   却见切尔西满脸淡定地说道:“我听她的。”   对方又将视线投向那名叫“尼尔森”的年轻指挥官。   尼尔森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直拼命掐自己的眉心,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谦逊地说:“各位同僚,请别指望我。我平时指挥的是星舰,不是人。”   “…………”   见他们一盘散沙的模样,白榆叹息一声,打开自己的精神空间。顿时,她身后的影子被一个更巨大的阴影所覆盖——   巨大的龙探出头来,雪白的鳞片密密地遍布它的下颌和长颈。如汽灯般的金眸悄然睁开,多层眼睑无声地开合。   所有人的脊背都僵住了。   被巨龙注视的瞬间,他们原本又慢慢缓下来的心率瞬间飙升。   ……简直比强心剂还管用!   “现在没问题了吧?”白榆问道,“听我指挥,嗯?”   她面前的几个士兵疯狂点头。   白榆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就相当于是明示自己的身份了。在蛮荒战场呆过的人基本都见过她的精神体。   “建议先找出我们差点睡过去的原因。”切尔西说着,打了个哈欠,“针剂的药效是有限的……找不到问题的根源,我们很快又会变成之前那样。”   尼尔森说道:“不是食物,难道是空气吗?”   切尔西点头:“有这个可能。”   “可是空气里没什么特殊的味道。”   “你傻啊,毒气一定要有味道吗?”   白榆将视线转向大厅的几个通风口,仔细观察,忽然眯了眯眼睛。   “你们看那些通风口是不是在发亮?”   切尔西望过去:“是灯光吗?”   白榆:“不,是一种非常细微的光……”说着,她抬手用枪打碎一个通风口附近的灯光。大厅的一个角落骤然昏暗下来。在通风口下,隐隐有一片薄雾般的微光漂浮着、静静闪烁……   切尔西双眉紧皱,喃喃道:“那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哐”得一阵金属扭曲声。天花板骤然出现几道裂纹,从通风管道口蔓延到各处。   几只血红的细长舌头从通风管道里伸出来,刹那间就攻到他们面前。   切尔西把躲闪不及的尼尔森往边上一推,反手握住匕首对着一只红色舌头狠狠一劈。那舌头比她想象中还要脆一些,是如同软骨的质感,被她砍断一截也丝毫不惧,而是摸索着继续朝人群的方向伸去。   士兵们当即放出机甲,爬进驾驶舱,对着通风管道就是一阵火力压制。白榆分出一队用枪械进行火力攻击,一队前卫随时斩断突破火力包围冲到他们面前来的红色舌头,还分出四个人去寻找已经完全陷入沉眠的星港工作人员,集中到一起保护。   “轰隆”一声,天花板终于塌了下来。   众人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白蛾。   它们不是普通的白蛾,而是一种被称作“柏斯虫”的虫族。它们的羽翅是灰色的,边缘不规则,如破旧不堪的窗帘,但身躯却如水晶般透明,一只足有半人高。它们叠在一起,反射着波纹状的光晕,同时向空中撒下无数发光的细小颗粒——   那是它们的鳞粉!   铺天盖地的鳞粉撒下来,几乎盈满整个大厅。   士兵们驾驶着机甲一拥而上,开始杀死那些虫族。   白榆却心道这地方太小,她的精神体活动不开……于是一边和战友们斩杀虫族,一边指挥着那几名士兵把救出来的人往大厅外跑去。   突然,通讯频道内传来一道略有些紧张的声音:“报告皇女殿下,大厅的出口处还趴着一只……很大的柏斯虫!”   白榆看了他们传送回来的影像。只见暗蓝色的玻璃门外有一片柔软而巨大的影子在缓缓爬动着。   那只柏斯虫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它的身躯有着细长苗条的弧线,硬要说,尾部更像是一只翘着尾巴的蜻蜓。六只细长的羽翼缓缓垂落下来,每对羽翼看着就像是人类的双臂般纤长灵活。   众人耳边恍恍惚惚地响起一阵温和至极的歌声……那歌声像是从高天之上传来,从深海之中传来,轻轻拂过脑颅,让人的双眼化作颤动的露珠……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将他们的意识唤回现实。   脚下的地面在摇动,四周的墙面在不断崩塌。   是龙。   巨龙显现出全貌的片刻就将身后的大半建筑践踏成了一片废墟。它扇动着翅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狂风席卷着无数发着微光的鳞粉,向广阔无垠的夜空飞去。   士兵们顿时觉得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清新,连视线也清晰了许多。   下一秒,已经升入高空的巨龙嘶吼一声,朝着他们面前那只特殊的柏斯虫而去。   六翼柏斯虫不慌不忙地调整身形。它的翅膀极为舒展,体态轻盈优雅,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但皮肤上却缓缓滑动着类似水银的色泽。   白榆一看就知道它身上八成是带毒的。白龙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它在即将触及对方的距离瞬间急停,从地上随意叼起一片废墟丢过去。六翼柏斯虫侧身轻松地躲闪过去,翅膀扇动两下,居然主动扑向白龙……它舒展的羽翼合拢起来,看着就像是个温柔的拥抱。   白龙转身就跑,双翼一展,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低。六翼柏斯虫紧随其后。   突然,空中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一闪。是白榆趁机甩出链刃,用长链把六翼柏斯虫的两只翅膀锁住,随即狠狠一扯——   滋啦一声,六翼柏斯虫身上晃动的水银在瞬间蒸发。白榆被蒙蒙的白雾包裹。她反手扯着链刃冲出白雾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机甲手臂上居然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白榆略一皱眉,控制着机甲一个旋身高高跃起,斩下那只柏斯虫的头颅。   然而,下一刻,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抬头望向空茫的夜空。   空中又升起几道银白色的影子。   它们的羽翼随着呼吸轻轻舒展,剧毒的水银包裹着身躯……它们朝着白榆,发出一阵低低的歌声。   白榆猛然感受到一丝森寒的杀意。   那杀意却不是从虫族身上来的,而是从她的背后! 第一百零八章   几乎是一瞬间, 白榆操控着机甲俯身在废墟中一个翻滚,躲过从身后传来的几道激光线。   被攻击的不仅她一个。队伍中有四五个机甲兵突然叛变,开始攻击身边毫无防备的战友——其中有三个集中攻向了切尔西。他们明显是提前商量好的, 同时出招, 合作封锁住切尔西的动作。   但他们却似乎低估了切尔西的实力。   切尔西的手摁住剑匣,剑光在瞬间喷薄而出。她的招式里看似没有多少杀气,却在瞬间看穿对方拙劣的配合中的破绽, 一击就击飞其中一个人的武器。她一拳把一个敌人撂倒, 接着翻身踹出一脚踢飞另一个,最后单手掐住一台机甲的脖子, 迅速撤到能掩护白榆的方位。这一切变动几乎都是在瞬息完成的。   “注意点。”切尔西用手臂锁住“人质”的脑袋, “在战场上蓄意攻击战友, 军事法庭绝对会判你们一个死罪。我看你们确实是连命都不想要了——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士兵都是刚从蛮荒战场下来的。   只要他们中途没有被人“掉包”, 或是被谁顶替身份,那也就意味着这些奸细是在蛮荒战场扎扎实实服役了三个月。他们藏的够深, 毅力够强, 更显得他们来历不一般。   被切尔西劫持的士兵一言不发。他们现在用的是机甲格斗,几招之间很难直接威胁到性命, 于是这个士兵直接开始不管不顾地拼命反抗。   切尔西微微皱眉, 但还是很快做出抉择。她用力把人撂出去,悍然的剑光无声落下, 瞬间洞穿了对方机甲的要害。   切尔西的武器不是普通的光剑,而是融合了军部的最新技术, 无数银白色的粒子围绕着剑身纠缠,在切尔西给长剑充能的瞬间, 这些粒子就会瞬间快速旋转起来,赋予剑锋如切割机般削铁如泥的特性。   切尔西在转瞬间毁了一台机甲, 且攻击的是对方的要害,毫无留手,驾驶舱被完全洞穿,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她这一手极有魄力。原本被反叛者压着打的士兵们顿时没有心理压力了,出招也狠辣起来。   他们都是接受过虫群洗礼的士兵,杀虫技术一流,杀人技巧却也不差。原本反叛者们仗着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他们没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控制住局面,双方就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另一头,六翼柏斯虫们还在不断纠缠着白榆。   她挥剑砍死几只,白龙在天空中不断翻腾着撕碎几只。但这些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虫子就好像源源不绝,而且盯准了目标,只攻击白榆一个人。   这时候,她的机甲信号频道里突然传来一段“滋啦滋啦”杂音。   一个有些失真的男声响了起来,语调轻柔中透着些许阴森。   “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小皇女?”   白榆的动作一顿,皱眉道:“你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随后她耳边响起对方略显癫狂的笑声,“原来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真好啊,被所有亲人悉心保护着……可惜,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你眼前的花团锦簇只是虚伪的假象,一切的和平安宁只是梦幻泡影……他们现在给了你多少幸福,将来也会给予你同等的绝望……”   白榆道:“有事说事,做谜语人很有意思吗?还是说你有一种不好好说话就会死的病?”   对方的呼吸一窒,声音又阴冷几分:“如果你还想救你身后的那些人,就别再负隅顽抗了。”   “你在怕什么?”白榆笑着说,“是怕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引起附近巡逻舰的注意吗?也是,毕竟我们原本定下的星船马上就要到了,航空港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军部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在你成功拖延时间之前,我会让这些虫族把你的部下们全部撕碎。”   “是吗?……你可以试试,尽管放马过来。”   说完,白榆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机甲手在身后的储物箱里摸了一把。   极致的猩红在她的掌间一闪而逝。   那是好几颗鸽子蛋大小的、最高等级的虫晶——是白榆用这么久以来积攒下来的、无数低级虫晶熔炼而成的,晶体深处甚至反射着耀眼的粼粼红光。   白榆一抬头,手将虫晶用力洒至空中。一阵风吹来,巨龙行云流水般地在空中掠过,恰好把那些虫晶都衔到嘴里。   空中传来轻轻的“喀啦”声。   巨龙合上嘴,抬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在那瞬间,它的竖瞳一缩,背上的一排棘突刷的一下立了起来。   巨龙深沉地呼吸着,喉中传出如同闷雷般的响动。随后,它的鼻孔轻轻翕张两下,两粒如萤火般的蓝光从它的牙缝间溢出来。   突然,它停止了前进,在空中反身急停,朝着虫群张大嘴,喷出一道如雷光般的龙息。   那龙息是如此灼热耀眼——几乎顷刻间将整个夜晚都燃烧成了白昼!   白龙只是喷出几道龙息,它和虫群之间的攻势却在瞬间逆转。六翼柏斯虫摆脱不了畏热畏光的本能,全然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而是崩溃地四散逃窜。   “一群虫子而已,怎么都难成大器。”白白榆对神秘人挑衅道,“上次也是你吧,控制着希厄虫扰乱赛场的那个。这么看来,你这几年根本没什么长进,本事不会反倒退步了吧?”   “……”   通讯频道内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白榆一看就知道,这人是发现局势不利所以跑路了。   白榆也觉得有些生气。但敌在暗我在明,本来就是四处收到限制,她只能希望能从那些叛徒身上查到线索。   等白榆重新归队的时候,发现切尔西已经率领着士兵们把那些反叛者全部镇压,同时贴心地留了两个活口。   说是活口,实际上一个也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另一个被切尔西从机甲残骸里扯出来的粗线五花大绑,绑的和粽子也没什么差别。切尔西还用他们的外套塞满了两人的嘴。   审问片刻后,切尔西有些无语地望向白榆,道:“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殿下。”   “那就待回去再慢慢审。”白榆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这门活还是得让情报署的那群家伙来干。”   这时,唯一清醒着的那个叛徒突然抬头盯了白榆一眼,随后双眼缓缓肿胀充血,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切尔西暗道不好,快步走过去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料取下来。   但那人痉挛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呼……哧……呼……哧……”   他的双眼越来越红,开始不自觉地仰起头,喉间的肌肉一紧一缩。   白榆:“他不能呼吸了。”   切尔西眼皮一跳:“呼吸道好像堵住了。可他喉咙明明没有伤痕啊?”   说话间,那人慢慢长大嘴——   一只浑身黏糊糊的、翅膀尚在蜷缩状态的白蛾,摇摆着触须露出头来。   “……”   这恐怕是神秘人故意留给白榆的“惊喜”。   白榆低声道:“该死。”   切尔西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也出奇地难看。她默默给枪上膛,和白榆交换了个眼神,在得到白榆的默许后,她将准星对上那个濒死者的脑袋,然后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一声枪响,硝烟散去。   那人的身体瞬间僵硬着倒地。   剩下的士兵们都紧皱着双眉,神色流露出愤怒,还有一点点茫然。   ……今天,本来该是所有人回家的日子。 第一百零九章   军部的巡防星舰和预定好要来接他们的星船是同时到的。   如白榆所料, 失去联络的星港很快引起了上层的注意。他们在数次发出信号没有得到回应后,马上派出最近的巡防星舰来接应——这个星港虽然已经脱离蛮荒战场的范围,但总的来说还属于战区, 每隔几天都有小型巡防舰沿着规定的航线巡逻, 所以他们赶来的速度已经算是非常快。所以,白榆一开始就笃定对方根本拖延不起太久的时间。   然而,对方一开始也是成竹在胸的——初步统计, 现场一共有八只六翼柏斯虫的尸骸。“六翼”是它们种群的王虫亚成年体态标志, 在这个阶段它们的体型虽然没有成年王虫那样可怖,但身上的毒性却更强。在自然情况下, 一个地方根本聚不起这么多的六翼柏斯虫。柏斯虫本来是群居, 六翼柏斯在巢穴中却是独一份的——因为一个巢穴只会有一个王。这么多的六翼柏斯虫群聚在一起攻击同一个目标, 即使对军部来说也是闻所未闻的事件。   他们决定马上开启对现场的调查。   “我们会尽量快做完所有的调查取证工作。”某个军官对着白榆行礼, “皇女殿下,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针对您的暗杀行动。此地不宜久留, 军部马上会另派遣舰队来接应您。”   说着, 这位军官也暗自惊叹。估计那个幕后之人也没想到,皇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八只亚成年体的王虫……   刚因为施展了龙息而耗费了大量精神力的白榆揉揉自己的眉头。   她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美妙。   来蛮荒战场一年多, 大部分虫晶都进了白龙的肚子。她好不容易攒几块精品, 本来打算用来造点什么,结果又是这样。   当然, 这不是白龙的错。   错的是那个一直在暗地里给她制造麻烦的变态。   只凭和对方短暂的言语交流,白榆基本可以判定, 那人应该是个扭曲阴暗、性格偏激的人——他似乎相当看不惯白榆过得好,并且似乎还因此迁怒于她。   这人肯定是有病吧?   白榆一直蹙眉, 脸色难看,听那个军官说舰队马上会来接她, 于是随口问道:“那剩下的人呢?”   军官说道:“星港的工作人员已经被送去就医,并且控制起来。至于和您同行的士兵们,在调查流程结束之前,也只能请他们将行程延后。”   白榆忍不住道:“为什么只有我能走?”   军官心平气和地说:“因为我们无法排除剩下的活口中有没有敌人的同伴。”   “虫族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性,除非它们接受到了某种命令。但幕后主使和您交流过,足以证明对方有类人意志。能驱使虫族的智慧生命应当只有虫族女王,现在却又出现了另一个‘特殊存在’……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比一般的暗杀事件更高,必须严格排查所有线索才行。”   “是吗?”白榆低下头,仿佛不是在和眼前的军官对话,“可这件事军部不是在一年前就知道了吗?调查到现在也不可能一无所获吧……”   但她确实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第一次袭击可能是意外。这次对方都跳到她的脸上来了,白榆想忽略都不行。   “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白榆抬起头,纯金色的眼眸中暗流涌动,“但我不会离开这里,我要全程参与。”   军官:“可是,马上就是新年了……”   白榆:“帝都没了我还过不了新年吗?”   军官脸上露出稍显为难的表情:“是陛下刚刚提前发布公告,说今年新年致辞由您来做。在我们的舰队出发的同时,这已经是整个帝国上下皆知的事了。”   白榆:“……”   她只是一天没上星网而已!   本来她不在的话让罗兰顶上就行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公告了!   现在离新年还有三天。其实白榆的演讲词早就有人帮她提前写好,也润色了不知道多少遍,白榆已经将那些语句背得滚瓜烂熟,真上去做致辞也没什么压力。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她更想留下来见证结果。   “先等等。”她叹息一声,“让我和陛下商量一下。信号塔大概还有多久能修好?”   “大概还需要半小时。”   “行。”   随后,军官默不作声地退让至一旁。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被叫去配合检查身体的切尔西回来了。   “我见到了叛变者中仅剩的活口,殿下。军医给他做了检查,他喉咙里也有两枚没有孵化的虫卵。”   白榆想起之前那个叛变者死在他们面前的事,下意识问道:“他活下来了?”   切尔西:“算是吧。虽然做了开颅手术,但是生命体征平稳。军部打算等他清醒之后立刻开始审讯。”   白榆:“让他们悠着点。这可是唯一的活口。”   切尔西挥挥手道:“您放心,军医都有数。他们说实际上做完那个手术后的复健过程本来就跟上刑没什么区别,一边复健一边审问他也挺好的。”   白榆沉默片刻,扭头问道:“你觉得,他们是自愿反叛,还是被控制了?”   切尔西一愣,叹了口气,说道:“从情感角度来说,我宁愿他们是被控制了。毕竟幕后黑手甚至能操控虫族呢,控制一下他们又有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一路上他们完全没有露出一点异常的迹象。”   那些叛变者中也有几个切尔西眼熟的,在旅途中她坐的离他们挺近,听见过他们的谈话。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士兵那样感慨似的回顾自己在蛮荒战场上九死一生的生活,时不时骂两句虫族怎么不早点灭绝,然后又兴奋地议论回家休假之后要去哪里、玩些什么。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完全符合一个士兵该有的标准规范,不像是假冒身份的杀手。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可疑的大概是有两个人表现得兴奋过了头——原本考虑到他们好不容易结束轮转驻守期,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想到背后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别想太多,殿下。战场上有数以万计的人受过您荫庇,您救的人远比我们今天杀的人要多。何况你可是帝国唯一的皇女,被暗杀那么几次也很正常,这不是您的问题。”切尔西真心实意地说道,“您看看对方把那个士兵灭口的手段就知道,幕后黑手不是什么有良知的人,他简直就是疯子。”   没过几分钟,有通讯兵来回报,说信号塔修好了。   白榆第一时间拨了她舅舅的通讯电话。光屏上的信号跳了两下,很快接通。   光屏那头的皇帝在看见白榆浑身上下完完整整、连根头发都没掉,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那里不安全。为什么不马上回帝都星?”他问道,“你回来等结果也是一样的。”   “因为我想知道更多的线索。”白榆说道,“至少现在一切证据都摆在我面前,能发掘出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皇帝略一皱眉,白榆则继续说道:“那个神秘的疯子,他称呼我为‘被蒙在鼓里的小皇女’,还说我拥有的一切都只是虚伪的假象。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无端的诅咒,但那个人的语气却很奇怪,像是知道什么内情。还有。他八成就是上次袭击赛场的人吧?”   “关于这些,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舅舅?”   “……”   皇帝陷入长久的沉默。但白榆却不会错过他幽邃的双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你先回来。”他说道,“等你回来,我会他的身份告诉你。”   白榆毫不犹豫:“我现在就要知道。”   对方甚至能将人渗透进军部,说明根本不是一般的角色。这样一个危险性极高的人物,皇帝却对她只字不提……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白榆深信,对方那些疯言疯语里恐怕隐藏着什么骇人听闻的真相。   两双相似的金眸长久对视,最终,是罗兰先败下阵来。   “好,我告诉你他的身份。”   “他是西图,西图·泽塔。和你我有血缘关系的敌人,在名义上已经死去的前代皇子。” 第一百一十章   白榆微微愣了一下, 道:“你可以直接说他是你的哥哥。”   罗兰顿时露出一种踩到鼻涕虫的嫌恶表情。   “前代皇帝虽然身子骨不行,但是子嗣颇丰。我有四个兄弟、包括你母亲在内三个姐妹。皇子皇女中有四个是Alpha,都有优先继承权……但除了我, 他们在前代皇帝确立皇储之前都死了。”   白榆:“……”很难不怀疑这些人都是她舅舅干掉的。   ”我承认我手上不干净, 但我一开始确实没想过做储君。我们背后的艾诺里家族不过一介酒商,只是有些小钱。在那些各显神威的贵族面前根本不够看的。”罗兰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神情,“实际上, 那时候最被大家看好的人就是西图——因为他和那时候的皇帝、也就是我们的父亲最像。”   “有多像?”   “都是一样的喜静不喜动。处事圆滑奸诈。还有小心眼、死要面子、一根筋……这些缺点也非常像。”   “……”   “总之, 那时候只要是长眼睛的,都知道皇帝非常重视他。他的一开始就优势凸出, 后来候选人们死得差不多了, 他又得到了元老院的支持, 直接脱颖而出, 成了下任皇储的不二人选。”   “我没听错吧?他是原来预定的皇储?”白榆满脸怀疑地问道,“他比你还强?”   罗兰却神色莫辨地盯了她一眼:“你以为皇储是怎么选的?只靠比武大赛吗?”   “我可以把这个回答视作一种逃避问题的行为吗, 舅舅?直说吧, 你们俩到底谁强。”   罗兰翻个白眼:“他很弱。理论上连刚进军校的你都能把他打趴下。”   这下轮到白榆无语了——这是不是太弱了点?   “原来我们关系说不上好,但也没什么血海深仇, 直到他做了不该做的事。”罗兰脸色如冰, 缓缓吸口气,道, “他曾经想通过控制你和你母亲来威胁我……”   突然,白榆联想到了那场让利维娜死得不明不白的事故, 心头一跳:“难道就是那时候……”   “那时候也是新年,各大星域的跃迁站本来就非常忙碌。他制造了一点小意外, 让你们被困在了被堵塞的轨道上。因为带着你,维娜当时是保密出行, 没人知道她是公主,也不会给她开皇室的特权轨道。但真正动手的却不是西图,而是元老院。他们刻意动手制造了事故,让半个跃迁站的星船都在爆炸中化为了飞灰。”   现在罗兰说这些已经是盖棺定论的旧闻性质了,也就意味着该有的调查、该做的惩戒他都已经做完。联想起他加冕当天就用一般人都不会赞同的激进的方式摧毁了元老院……那他最真实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   “为什么是元老院?”白榆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立刻追问道,“难道他们以为我母亲会威胁西图的皇位?”   “……不。”罗兰冷笑一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逼我把恨意全施加在西图身上,然后等我造反的时候再杀了我。”   “在他们看来,西图的手段是还是过于优柔寡了——虽然对于想要扩大权力的元老院来说,这当然是好事。如果是我继任皇帝,他们哪里有好日子过?所以他们决定斩草除根,在西图下手的同时猛加了一把火……”   “后来我的确是如他们所想的反了。但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我和你母亲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罗兰顿了顿,那双金色眼眸望向白榆,“我和她是双胞胎,我们从小就对彼此有种特殊的感应。一开始这种感应只是痛觉和精神压力上的。当我们同时觉醒相同精神体的那天,我们就知道一个事实——我们共享同一个精神空间。这也就意味着,当她死亡的时候,她的全部精神力就会溯洄到我身上。”   “……”白榆微微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有些冻凝住了。   利维娜……她是那样的天之骄子,她的生命就因为这种不堪的原因戛然而止。   她临死前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为什么白榆在她身边却能幸免于难呢?为什么西图只凭一个轻飘飘的念头就妄想“控制”住她——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强大的Omega从来没有对外展示出自己的棱角吗?   还有罗兰。   疼痛对于已逝之人而言,本来是无法言说的。但他作为活人却硬生生体会了一遍死掉的感觉,与之同时涌上来的还有疯狂的力量……还有什么比让他清晰地认知到亲人的痛苦更残忍的事呢?   这不是赐福,而是诅咒。   “利维娜死后,伊尔洛公爵终于答应和我联手了。”罗兰皮笑肉不笑,略带嘲讽地说道,“我们重回皇宫的时候,西图的新王加冕仪式恰好进行到一半。但他疯了似的逃跑了。把西图的势力清洗干净后,就没人敢质疑我做皇帝的决议了。元老院里也有很多见风使舵的家伙,有些转而支持我的,有些一直默不作声的,但我最后都把他们给杀了……”   他有些冰冷地提起嘴角。   “在他们旁观利维娜被害死的那天起,他们就该提前想到自己的下场。”   所以整个元老院是非常不乐意见到罗兰当皇帝的。他们并不对罗兰心存幻想,但他们却没想到罗兰会用那么直接的方式送他们去见先王。   “所以,如果要说你母亲是被我连累的,其实也没错。”罗兰抬头,用发颤的手指抚摸了一下光屏,看起来就像是隔空触摸了一下白榆的脸颊,他虽然看着白榆的脸,但眼神却是空洞的,已然沉溺于麻木的痛苦中,“如果我早点醒悟过来……如果伊尔洛肯早点对我们伸出援手……或者,我死在她之前,她就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白榆低声喃喃道。   几秒后,罗兰的手缓缓落下。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西图。元老院已经付出代价,他当然也要付。而且还付的不够。”他说,“不过他现在有身非常诡异的本事,这么多年,我手下的人都没能逮住他。”   白榆狐疑地说道:“他真能控制虫族?”   “这点应该没有错。”   “他怎么得到这种能力的?咱们这边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吧?这总不能是皇室遗传的能力吧。”   “……”忽然,罗兰略微皱眉,眼眸也垂落下来。   白榆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她舅舅对她还是有所保留,顿时就生气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肯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吗?”白榆说道,“所以那个西图之前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真的?你们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   罗兰有些疲惫地皱眉,撇过视线:“那是皇室最核心的机密。你又不是皇储,我没有和你汇报的义务。”   “随便你。”白榆脸上一片平静,语气听起来却有些绵里藏针,“那就麻烦陛下您自己去做那个什么新年致辞吧,反正皇室有我没我一个样。我刚出前线就遇见这种糟心事,说明我最近流年不利。为保陛下和各位大臣安度新年,我还是不去帝都星凑热闹了——我现在就打道回蛮荒战场去。”说着,她作势要直接关闭通讯。   皇帝眼皮一跳,神色板正地说道:“回来!你现在拒绝做新年致辞像什么话?”   白榆:“我不管。被连续两次袭击的可是我。舅舅你倒是安逸了,反正那个什么西图不敢来触你的霉头,他就只能天天祸害我。上次害得我没了大赛奖金,这次又差点拉我战友一起陪葬,我却连问个内情都不行了?……既然这样的话,什么劳什子皇女,不当也罢。”最后一句话她是低声悄悄说的。   罗兰:“……”他听得额头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好。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他用有些阴恻恻的语气说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帝都星。”   “您可不许出尔反尔啊。”白榆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影,她挥了挥手,“行,那咱们帝都星见。我还给你们准备了新年礼物,等我回来就发给你们。”   说完,“滴”地一声轻响,光屏彻底暗下去。   皇宫内。皇帝对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停顿了一秒,这才深深地叹息一声。   真相吗。   迟早是要说的。   迟早是……   罗兰有些疲倦地合上眼,恍惚间,又回忆起西图站在大火中对他怒吼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整座古朴的宫殿都被烈火点燃。燎人的火光舔噬着一切,在阵阵焦熏的烟味中,一向懦弱圆滑的西图居然丝毫不畏惧已经烧到面前的火光,举着武器要和他功归于尽。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哈哈哈哈,罗兰,你活该!你的苟且偷生害死了自己的妹妹!还有父亲,父亲也是……他对我所有的温情原来都是假的,到头来只是想让我替你去死!”   “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凭什么!”   “现在父亲已经死了。我会把王位让给你。我一定……然后我要看着你死,不,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   西图呲目欲裂,口中不断冒出咒骂罗兰的话。但罗兰不解释,也懒和他分辨是非。那时候他心底已经只剩一片灰烬般的漠然,即使看见仇人痛苦到了极致也没有丝毫快慰。   他只觉得疲惫。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榆回到帝都星, 在熟悉的帝都星中央星港落地。几个士兵低调地列队围绕在她四周随行,无声地将她和人群隔开。   本来白榆没指望谁会来接她——毕竟她回帝都星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晚很多,而她家里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大忙人, 在新年这个关键时期尤甚。一旦错开了提前安排好的时间, 就很难见到他们的人影了。   没想到,在等候区里她还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艾丽。   仅仅过了一年,她的身高往上蹿了好几厘米, 一眼望去已经很有俊秀挺拔的感觉。她是穿着学校制服来的。萨兰军校通讯工程明明是非常紧扣时代科技的专业, 制服却是复古的黑金配色,还有一个配套的、斜着戴的黑底船形帽。艾丽穿着这么一身, 即使站在人群里也异常显眼。她璨金色的微卷发扎成一捆扣在帽子底下, 海蓝色眼眸在看见白榆身影的瞬间泛开点点喜悦的浪花。   “我的榆!”   “……”   白榆原本有些心情沉重的, 在看见艾丽之后也忍不住笑出来了。   “晚上好。”她接受了对方一个扎实的拥抱,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专业这学期的课已经结束了,最近没事做。”艾丽说道, “但其他人都还没结业, 新年前后还是要上课。就先由我来接你咯。”   这几年,阿尔弗雷德已经进入养老状态, 常驻阿什佩斯星域打理利维娜留下来的府邸, 白榆又一直在前线,等于艾丽是完全独立生活的。   “其实谢利他们也很想来……尤其是宁迦。”艾丽朝着白榆挤眉弄眼一番。白榆无奈地抬手把她的脸转向一旁, 吐槽说“你现在是正经的军校生能不能别表现的像个小混混”。艾丽听了这话,嬉皮笑脸地将头转回来, 把脸搁在白榆肩头:“我明明一直就是这样嘛。”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并肩行走, 时不时撞一下对方的肩头,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她们走出星港没多久, 就看见几个穿着皇室卫兵制服的人冲她们鞠躬,指引她们走向一旁的悬浮车。   “你好不容易回来,最近打算住哪里?”   艾丽知道,对于白榆来说,公爵府和皇宫是两头都要去的。论身份她应该住皇宫,因为即使是伊尔洛公爵也掰不过皇帝这条大腿——但白榆却露出了意兴索然的表情,微微冷了脸。她想说“回公爵府”,但想起之前罗兰说过的话里提过伊尔洛家,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说:“我能去你哪里住吗?”   艾丽有些惊讶,但很快露出一个故作可怜的表情:“你可别害我啊皇女殿下,我只是一个学生,无论是公爵还是皇帝我都开罪不起的。”   白榆皱眉:“那我就回学校宿舍去。”   艾丽点点头:“也行。学校宿舍这么久没收拾不一定能住人,你记得叫几个清洁机器人去。”   白榆:“……”这个时间点江魏应该也要准备结业测试,上次去见他的时候,他好像挺在意自己的成绩。要不就别叫那些清洁机器人打扰他了吧。   她无奈之下打开了自己的光脑,查看自己名下的房产。离得近又马上能入住的有好几处。她随便挑了间,把地址分享给司机。   司机略有些为难:“殿下,陛下的命令是……”   “他让我回帝都星,我回了,但我又没承诺要回皇宫去。”白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就朝着这个地方开。”   司机沉默片刻,还是照着白榆的要求倒入地址,规划安全路线。   艾丽很好奇:“你和陛下吵架了?”   白榆:“也不算。”   她把发生的事和艾丽简单解释了一下,艾丽若有所思地道:“你的这些长辈都很神秘啊。”说着,她凑到白榆耳边,低声说道,“上回你让我分析的那个地图残卷也是。你说他们为什么都非要七拐八拐、遮遮掩掩呢?说明他们恐怕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估计还很危险。”   白榆沉默了一下:“你觉得他们遮掩的是同一件事?”   艾丽却摇了摇头。   “你母亲托付的那些线索和陛下八竿子打不着。如果你不在,那些信息也很难传递到陛下手上去。这足以说明他们俩隐藏的秘密不是同一个。但这之间有没有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白榆叹息一声。   悬浮车很快到达目的地。她选的地方是一栋独立的别墅,但周围一片都是治安很好的富人区。白榆让几个皇室卫兵自便,接着就和艾丽进去关上了门。   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早就报告了陛下关于皇女临时更改目的地的事,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大概半小时后,一辆小型独座飞艇降落在别墅大门前。   大门的监控在一瞬间亮起,安全扫描仪同步启动,隐匿在花丛中的激光和炮台开始预热。站在门两侧的卫兵保持着警戒的姿势,质问道:“是谁?”   独座飞艇的驾驶者似乎吓了一跳,当即从驾驶座里跳了下来,将手里的两大袋食物盒高高举起:“飞飞炸鸡外卖!双份全家桶欢乐套餐!请问是哪位点的单?”   卫兵们:“……”   艾丽从大门处探出头来,喊道:“我们点的!”说着出来把两袋食物提上,分了一袋子给卫兵们:“喏,这是你们的份。我经常点这家炸鸡,不难吃,放心好了。”说着又把门给关上了。   卫兵们:“…………”   打开包装袋一看,果然这家店的全家桶套餐很扎实,足够他们六个卫兵吃还有的剩余。   至于皇女和她同学两个人怎么吃下六个人的食量,他们不敢说,也不敢问。   白榆和艾丽则是窝在别墅的影音室里一边分享垃圾食品一边看电影。   看完三部电影后,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昏沉下来。艾丽看得腻了,裹在一堆柔软的毯子里呼呼大睡。白榆帮她调整了一下脖子的姿势,提着一罐饮料去阳台透气。   光脑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代表新消息的红点在信聊天界面闪动。白榆点进去,发现是谢利在聊天群里喊她。   谢利:我们考完最后一门了!你说你没有回皇宫,那你在哪里?我们现在就来。   白榆把定位发过去。   谢利:要不我把江魏一起喊来?   钟离乐:你别祸害人家,他们系还有好几门没考完。   白榆:下次再喊他吧。   一小时后,白榆去给他们开门。   谢利和钟离乐几乎是在看见白榆的瞬间就扑了上来,热情的动作里掺杂一点单兵的擒拿手段。白榆轻轻松松地化解,然后和他们拉开距离——   “别闹了,我刚吃饱。”   这是属于白榆的停战信号。她每次吃饱后都有短暂的“贤者时间”,这段时间内她的心情会很好。反之,如果破坏了她来之不易的宁静,她下手绝不会留情。   谢利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整理自己的外套。钟离乐则是眉眼含笑地微微挑眉,走过去和白榆击掌。   “好久不见。”钟离乐说。   他们俩和之前都没什么大变化——想想也是。不过是过了一年而已。   但令他们咋舌的是白榆身上的变化。   她看起来更加的沉稳、优容,那双金色的眼眸已经不会在不知不觉时散发出慑人的光芒。但这并不代表她的锋芒消失了,而是藏起来了。   她已经习惯于让他人遵从自己的指令,习惯于成为他人视线和意志追随的中心。这种不自觉令人产生信服感和服从感的气质在指挥官、高级将领身上非常常见。但结合白榆的身份,更会让大家觉得她“更像一个皇女了”。   地位尊崇、锦衣玉食的生活无法给她带来这样的蜕变,蛮荒战场的历练却让她做到了。   “宁迦呢?”白榆有些好奇,“他没来吗?”   “别提了,列娜西家突然邀请他参加家族年会。他本来不想去,但他姐姐亲自来接他,他也就没拒绝了。”   白榆:“琳小姐?”   谢利:“是,似乎是他姐姐要争家族话事人的位置,宁迦回去帮她一把。他主要负责武力震慑。”   白榆:“……”   行吧。   加上谢利和钟离乐,他们也算凑够四个人了,干脆一起开了一局时下非常流行的战棋游戏。   白榆虽然对这些角色的技能非常陌生,但摸了两把之后,她也能玩的风生水起了。   四人胡闹一夜,直到第二天有人来别墅接她,让她准备去皇宫彩排新年庆祝活动。   白榆感觉自己就像棵树,被削去一层皮、刷上漆,然后再挂上各种花花绿绿的彩带。等她打着哈欠走入排演的宫殿时,她身上已经都是各种宝石扣子、金饰、纹章。她坐在那些人安排好的椅子上,身边是个暖融融的火炉。看来这次新年庆祝活动主打的是一个温馨亲民的特点。   这对白榆的念稿水平要求更上一层楼。   白榆有些心不在焉地排演一遍,她自己也知道效果不怎么样,但负责排演的礼仪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最后,皇帝都没有出现在排演现场。   白榆微微皱眉,问他们怎么回事。   有个白榆非常眼熟的侍从小心地答道:   “殿下,陛下最近身体抱恙。他之前嘱咐过,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一一服从。如果您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可以要求老公爵来帮助您……”   什么意思?   以罗兰的性格,他应该会很讨厌老公爵在这种场合插手白榆的事。   难道……他是真的生病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榆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舅舅不会是在装病吧?   毕竟他们泽塔家的Alpha是出了名的体质强悍。认识罗兰这么久, 他好像连感冒都没有过一次,更别说是病到要避人的程度。   罗兰本身可以算是个非常宅的皇帝。或许前代皇帝们还需要多出现在公众场合几次去刷存在感,但鉴于罗兰现在的名声已经够响当当了, 他几乎拒绝一切非必要出席的场合。但新年致辞肯定不包括在其中, 这是帝国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皇室的开年亮相。即使坏脾气如罗兰也是每年都兢兢业业地完成致辞——主动展现自己的雄图伟略、远见卓识以及情绪稳定的一面。   罗兰是真的因病缺席排演,还是因为他们甥舅俩刚刚发生的隐形冷战?……白榆微微挑眉, 理了理自己缀满饰品的披风, 对侍从说:“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应该去探望陛下,不是吗?”   侍从迟疑片刻, 道:“陛下嘱咐过, 如果您没有问起他, 就不要提他身体抱恙这件事。但如果您执意要去探望, 陛下也不会拒绝您。”   ……这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招数?   白榆更加确定了罗兰是在闹脾气。   这可是相当罕见的状况。   不过白榆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去她舅舅那里看看情况。   礼仪师:“殿下, 您要去哪里?排演还没结束——”   “我已经把演讲稿上的词都背下来了。”白榆走下台, 把手上的稿纸递给对方,转身对所有人说道, “你们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说完, 她离开排演厅,在侍从的带领下前往罗兰的寝宫。   罗兰住的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 外表看上去端庄华丽,但走进去就黑沉沉的。   白榆等侍从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走出来的罗兰。   他手脚俱全,头发丝都没少一根, 但脸色异常苍白,金眸中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我真生病了。”罗兰仿佛猜到白榆之前在想什么。他脸色冷淡地咳嗽两声, 抬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茶,随后一顿,道,“排演的事怎么样?”   “没多大问题了。”白榆有些奇怪地看着身上明显透着病气的罗兰,“舅舅,一天没见,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一旁的侍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微微低下头。   白榆注意到了侍从的小动作,刚想直接提问,就听见罗兰说:“我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着凉了。就这么简单。”   白榆:“……你用的哪个浴室?最大的那个?”   每个寝殿都有配套的浴室,供暖系统非常发达,不至于会着凉。但皇宫里还有个特殊的、可容纳几百人的大浴室——是露天型,说它是个超大的泳池也差不多。最浅的地方只到孩童膝盖,最深的地方有五米。引入热水可以当个温泉泡,当然引入冰水去找刺激也完全没问题。   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是去那里洗的澡。被夜风一吹,或许还有着凉的可能。   “就是那里。”罗兰面不改色地说道,嗓子听起来也有明显的沙哑感。   白榆:“…………”   “总之,我现在头疼得很。是管不了一点事了。”罗兰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苍白的侧脸染上一点点潮红,“不仅是新年致辞,今年的晚宴也由你来主持吧。之前你看过我是怎么做的,应该应付得来。”   白榆满脸写着“怎么又来活了”。   “你放心。等你处理完这些,我肯定会把你想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你。”罗兰眼中闪烁着幽光,决定祸水东引,“说起来,其实当年的事你可以去问问老公爵。毕竟他当年也全程旁观了大部分事情……”   “好。”   皇帝不会出席本次新年宴会,主持者改为刚从前线战场回来的皇女殿下——这一消息顿时不胫而走。   白榆虽然临时承担了罗兰刻意加给她的任务,但她实际上不需要操什么心。这两年来,各大军团的军团长她都接触过,内阁她也基本都交流过。所谓的晚宴也只是走个场子,整个基调是歌舞升平的,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刻意和白榆作对。   只是当他们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看见白榆坐在曾经属于皇帝的位置上和大臣们寒暄的时候,还是会有种奇异的恍惚感。   “……我没看错吧?”第四军团的团长扎姆奇缓缓说道,他抬手揽住面前银发青年的肩膀,悄声问,“你妹妹怎么坐在陛下的位置上?没人告诉她她应该坐以前的那个副手位吗?”   银发青年正是被称作“小公爵”的厄尔西。他冷着脸把扎姆奇的手给打落下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是。白榆坐的位置是只有皇帝能坐。以她的身份坐之前的皇储位也就算了,毕竟她是皇室唯一的独苗,也算合情合理。但她现在坐主位也不意味着她有什么篡位的心思——皇帝只是感冒。不是快死了。如果不是皇帝嘱咐的,她有胆量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吗?   “但……陛下是不是太着急了点?皇储的头衔都没立呢,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皇女是几个意思?难道陛下已经厌倦举办新年宴会这些琐碎的事情了?”扎姆奇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他喃喃道,“不对,以那位的性格,如果连这些都不耐烦,早就把老规矩都废除了。”   “其实论起来,陛下一直都很着急。皇女才几岁,他居然放心把人放去蛮荒战场。一开始我还以为皇女来我这儿或是去你们军团历练历练就已经顶破天了,没想到……”   不得不说,白榆能有今天的“声望”,和她的蛮荒战场之行密不可分。   帝国受历史影响,一向是推崇能身先士卒的君主的。本来大家对皇女可能还有些疑虑,但她也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去了蛮荒战场,且战绩斐然,俨然就是罗兰的作风,亲生的恐怕都生不出这么像的。而她本人的性格……呃,今天的皇女殿下虽然看着比一年前要冷漠许多,一副懒得多说话的样子,但也更加沉稳了!重点是她虽然和陛下长得像,但身上没有那种令人阴恻恻的感觉,只有如朝阳般让人无法逼视的年轻与生机。   一场晚会下来,她完美地镇住了场子。   零点的钟声响起,白榆在一片寂静中登上了不远处的台阶,在火炉边发表新年致辞。   老公爵坐在最前方的席位上,专注地看着她的身影,在致辞结束时第一个带头鼓掌,但掌声却并不甚响亮。他似乎一直沉浸在思考中。   午夜后宴会散席,白榆把老公爵单独留下,去宫殿一个僻静的房间说话。   白榆把罗兰告知他的那部分真相悉数转告。在提起西图和元老院一起害死利维娜的时候,老公爵的眼神明显怔愣了一下。   “……是的。”老公爵叹息一声,眉毛因为灯光染上苍白的色彩,显得他居然流露出一丝疲倦的老态,“利维娜殿下的事,真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当时利维娜殿下和亚欣已经暗中举行了婚约仪式,但没人敢在明面上承认这事。主要还是我执意反对。因为赛优拉皇帝……也就是你曾祖的遗言,历代执掌军团的家族是不能和皇室直接通婚的。”老公爵说道,“虽然这个规矩也不是不能改,但如果真的让他们在一起,无疑会将伊尔洛家族卷入皇室储位的争端。这在罗兰陛下看来或许是道貌岸然的表现,毕竟当时虽然没有军团家族和皇室直接订婚,但他们没少在背后暗中站队或是提供支持。只是,我们伊尔洛家已经是荣耀至极的家族,说句难听的,再往上走是难如登天,想往下走却有的是陷阱在等待着。出于慎重,我一直保持中立。”   “利维娜……她出事的地方离我们军团的驻守区很近。本来,我可以直接叫人护送她。我知道她和亚欣会在新年假期会面。我派人一路保护了亚欣,却没有保护她……”   老公爵狠不下心棒打鸳鸯,但也不愿意直接和皇子公主有接触。就是这种掩耳盗铃般的坚持,让他错过了或许能救下利维娜的时机。   在罗兰眼中,老公爵几乎与“帮凶”无异。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公爵的神态, 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由衷感到沉重的遗憾。   但是,当时的局面复杂, 以他的身份和性格就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老公爵坦然地承认了伊尔洛家族的过失, 并没有多为自己粉饰或是开脱责任。只是,他还是想说句心里话——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老公爵说道,“如果早让我知道, 那场意外会让利维娜殿下丧生, 会让我失去你和亚欣……我绝不会再瞻前顾后。即使非把你父母的婚约放到明面上来,我也会选择赌一把。”   白榆端着酒杯沉默。   她的五官轮廓已经初步褪去少女的稚气, 但似乎没有继承到利维娜那种明艳柔媚、令人多盯几眼就目眩神迷的危险吸引力, 也不像罗兰那样的深邃锐利。要论起来, 她的脸盘看上去更像亚欣——眼角有些圆, 线条毫无攻击性的下颚,看人的眼神也清冷冷的, 如覆盖着薄冰的春水。他们的脾气也相似。他们经常被人称赞温文尔雅、脾气随性, 但内里却韧性非凡,而且倔得很, 只认可自己决定的道路。   老公爵越看她, 心里就越是柔软。   他怎么会不后悔呢?亚欣虽然是他的小儿子,但也是他一贯疼爱的孩子。   曾经, 他刚刚失去伴侣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不称职的父亲……好多失去伴侣的alpha都会浑浑噩噩一段时间, 老公爵也不能免俗。当时他只觉得世间的喜怒哀乐都已经和他无关,他只需要把两个儿子培养成合适的家族继承人就算完成任务。于是他成了一个十分缺乏温情的父亲, 连他一贯懂事的大儿子都十分不满他的冷漠和忽视,而年纪更小的亚欣却已经开始用行动全力开解父亲的悲痛和哥哥的难过。如果当时没有亚欣弥补裂缝, 他们的家庭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吃过一次经验教训,老公爵在失去大儿子的时候并没有一味沉浸在悲痛中,而是尽可能地去安慰大儿子留下的两个孩子,厄尔西和阿诺德。现在回过头去看,他花那么久时间才能学会的体贴,亚欣却仿佛天生就懂得。   老公爵一直觉得亚欣有种微妙的、能看穿人情绪的能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在他拒绝走军校这条道路、执意要去帝国大学就读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以为他要去从政。等录取通知下来,他们才发现他报的居然是“星海历史和寰宇文化专业”,这个专业冷门到极点,集考古和历史文化于一体,毕业之后要么跟着遗迹考古先锋队在宇宙里四处乱漂,要么留校著书立说、为人师表。   亚欣总说自己对星海有种特殊的热爱,他觉得无穷的宇宙正在热情的召唤他前去探索。老公爵对宇宙没什么研究,在面对这种话题时顶多只能接上一两句。似乎亚欣毕业后一头扎进神秘宇宙做一个光荣的星海流浪汉的前景已成定局。直到某天亚欣参加了一场贵族舞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迷迷糊糊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跑回家里的书房闭关写情书。   老公爵对此十分惊讶,但也隐约猜到亚欣是遇上了自己喜欢的omega——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每个alpha总要经历这么一天。如果这个omega能让亚欣放弃去星海里流浪那就更好了。   ……直到他听说这位omega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利维娜公主殿下。   皇帝的子嗣颇丰,其中omega也不止一个。但利维娜无疑是最得皇帝钟爱的,在这点上即使是她的胞兄罗兰也要退避三舍。皇帝毫不掩饰他对利维娜的喜爱,给的爵位、封地都是最高规格。皇帝反倒是对罗兰始终冷冷淡淡的——或许也有罗兰性格乖僻,没有利维娜公主那么讨人喜欢的缘故。   不过,以老公爵的眼力来看,他倒不觉得皇帝有像表面上的那么讨厌罗兰。   相反,他觉得皇帝应该还挺喜欢罗兰的。   老公爵参与的皇室宴会不少。常常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他看见过好几次,当利维娜和罗兰同时出现在皇帝眼前的时候,皇帝眼里浮现出了一丝丝融融的温情,就像是湍急河水中闪烁过的浮光掠影,虽然只是偶尔出现、很快就会消失在一片略显虚假的慈爱眼神中——皇帝对他的大多数孩子都很“慈爱”,这是他的外在人设,但他的慈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没人敢去真实地衡量它。   后来罗兰被另外几位皇储竞争者逼着去前线,一开始没什么事,直到他受伤回帝都星修养,又在伤势未愈的时候被逼着回到战场,皇帝终于憋不住,私下找了老公爵,请他出面在暗地里为罗兰保驾护航。   当然,皇帝没有明说要伊尔洛公爵怎样支持罗兰、怎样让罗兰做出一番功绩。皇帝对罗兰的期许只有一个,平安就好。   皇帝在下令的时候还用了一番话术,话里话外是他还想保留罗兰做制衡其他势力的棋子。但他言语中的回护之意,即使是故意克制了,也是有迹可循的——当然,是在老公爵对皇帝的心意有所察觉的前提下的有迹可循。   那天,离开皇宫前,老公爵有意地试探了几句:“说实话,我觉得以罗兰殿下的能力,即使我们不伸以援手,他一样能取得胜利——听说罗兰殿下和已逝的赛尤拉皇帝性情一脉相承。不知道是不是有先祖庇佑的缘故。”   赛尤拉皇帝,就是罗兰的祖母。也是老公爵面前这位唐宁陛下的母亲。   唐宁眼中的灰暗转瞬即逝,很快,一双金眸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他确实和赛尤拉皇帝有些相似,却和我没有半点相像。”唐宁说。   赛尤拉皇帝,就是在晚年立下军团家族和皇室不能直接通婚的那位。她年轻时不慎受了重伤,后半辈子都受各大军团家族的掣肘,而最令人扼腕的是她的后代中没有一个能和年轻时的她相比拟的人才,活到成年的alpha子嗣也只有唐宁一个。她立皇储的整个过程主打一个“迫不得己”。因为唐宁除了战斗能力不行之外,脾性也不怎么让她满意。晚年的赛尤拉经常召见唐宁,耳提面命,要他做一个能挺直腰板的皇帝。   要不怎么说赛尤拉皇帝眼光老辣。在她之后,唐宁的王位坐得确实不能算是“挺直了腰板”。虽然他借助元老院的势力把控者帝国,但皇帝的威慑力在他这代是大大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唐宁对酷似赛尤拉的罗兰究竟抱有一种怎样的感情?是爱还是恨呢?   老公爵猜测不到,只能选择旁敲侧击地试探。   他接着两人之前的对话,微笑着说:“确实,要论起哪位皇子和陛下最像,那一定是西图皇子。”   西图·泽塔,他是唐宁的众多子嗣中比较幸福的一个。生下他的皇妃是整个皇宫中出身最显赫的,而且皇妃原本就是宗室的一员,西图的血统高贵性毋庸置疑。所以西图不会像罗兰和利维娜那样势单力孤,皇帝也很爱在这个肖似自己的孩子面前展示慈爱的一面。每次唐宁和西图同框的时候,父慈子孝的氛围几乎要满溢出来。因此西图也是储位竞争的大热人选。   提起西图,皇帝脸上果然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确实。西图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总是能不声不响地猜到我的心意,讨我开心。”   老公爵也在微笑,但心里却在想:真的有人能摸清这位陛下心底的念头吗?如果真有人切切实实地摸清楚了,那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皇帝故意设下的套路呢?   老公爵虽然心有疑窦,但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远离储位的争端。伊尔洛家能全须全尾地从赛尤拉王朝幸存下来,靠的就是从不谄媚的品格和始终中立的清醒。老公爵也看得很清楚,目前皇储位置的争端还撼动不了他们的家族。相反,如果他贸然选择支持某一方,说不定会给家族埋下无尽的隐患。   ……如今,多年后,唐宁也早已作古。他也成了“老”公爵。眼看着他马上就可以把家族的重担交到下一任肩上,而预定了皇储位置的皇女身上有一半他们家族的血液,伊尔洛家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为家族争取到了接下来百年的荣耀续存……但这样多少显得他们太过狡猾了。伊尔洛家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坐享其成。   现在,老公爵已经看得够清楚。他不会再对皇室的秘密退避三舍。但动机不是为了保住伊尔洛家族的荣耀,而是为了保住亚欣和利维娜的孩子。   “当年的事情,还有一点,论起来非常可疑。”老公爵深吸一口气,说道,“唐宁陛下……他明知道西图已经被元老院控制,但还是执意要把王位传给他,无视当时已经头角峥嵘的罗兰殿下,这实在是异常。”   “还有罗兰持剑闯进皇宫那天。他打断了西图的继位仪式,但西图却在一场大火后消失无踪。我们都知道西图还活着,并且莫名其妙地获得了控制一些虫族的能力。我觉得罗兰应该知道一些内情,但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那天的细节。”   白榆微微沉下脸:“他也不肯告诉我。”   “假设。我是说假设。”老公爵仰起脸,用手揉了揉眉心,他也觉得自己做出的猜测略显荒谬,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合理猜测,“如果,皇位从一开始就是个布满荆棘的牢笼呢?”   “……什么?”   白榆觉得自己不能理解。   “我一开始想让你远离储位,就是顾忌这点。”老公爵说道,“在王位上坐着的人哪怕神通广大也无法度过无波无澜的一生。所有皇帝终生与阴谋相携而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要命的是,王位就像个吸血的魔窟,总有办法让得到它的健壮青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腐朽、衰老,最后病痛缠身……近百年来,这么多代的皇帝,几乎无一例外。而且都是在一个本该身体还算强壮的年纪离世。如果说赛尤拉是因为年轻时的伤势落下的病根,那文弱的唐宁陛下呢?难道他是因为阴谋算计过早耗尽心血才去世的?”   老公爵见证了唐宁去世的最后几年。   一开始,唐宁的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偶尔生几次小病,远远不如同龄的老公爵。但老公爵那时候也是个年富力强的军官,在战场上的持续锻炼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强壮的异于常人,于是没把唐宁身上的小问题放在心上。直到距离唐宁离世前的几年前,他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始断崖式下跌,各种各样的毛病都出来了,以至于他的精神也每况愈下,给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元老院可乘之机。   试问如果皇帝神志清醒——但凡唐宁能中气十足地躺在病床上骂人,元老院怎么敢在他活着的时候杀死他的女儿?事实上唐宁当时已经浑浑噩噩,进气没有出气多。唯一确定的就是,传位给西图是他本人的意志。唐宁邀请过许多重量级的大臣共同见证立储决定,老公爵也是亲历者之一。   假设皇位真如老公爵所想,是个危险的位置,那一切都说得通。   唐宁对罗兰的冷漠,实际上是一种保护。他一辈子都在装慈爱的父亲,但唯一一次真正的慈父之心发作,却是将自己最爱的孩子推离王位。哪怕连他自己都清楚,与赛尤拉更相似的罗兰才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但唐宁……他几乎是赛尤拉的独子。赛尤拉对他再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他。所以他没有体验过一个不受父母注意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罗兰性格里的乖张孤僻、敏感多疑,就有一部分是唐宁造成的。   反正,如果在当时,老公爵对罗兰说一句“其实陛下还是挺喜欢您的”,罗兰绝对会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然后再不阴不阳地嘲讽一句“伊尔洛公爵您是年纪大了吗?如果真的年纪大了可以早点退休”。   白榆听着这一切,也觉得犹如天方夜谭。   她下意识地说道:“可是舅舅不是也……”   是了。   罗兰再三表示想让她做皇储,但自从她回归皇室之后,罗兰就再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以他的性格,想做什么事早就该开始动手了。而且白榆的很多皇储课程也是走马观花地过一遍就算,罗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过分苛求。罗兰对她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个是尽快强大起来;二就是看管好她母亲留下来的封地——阿什佩斯星域。   她舅舅也没有非让她当皇帝不可。   硬要说,这像是一种观望的状态。但最后的决定权一直在罗兰手上。哪怕罗兰将来随便立个什么人当皇储,也不奇怪。   罗兰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年宴会即将散场。   记者们正在操纵摄影设备补拍最后的镜头。参会的宾客们陆陆续续地一边聊天一边走出宫殿大门。宫廷侍从已经开始收拾残局, 他们一边对照着库存清单一边撤下所有装饰,要等把这座宫殿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后再重新封门。   白榆则是跟着老公爵回了一趟公爵府邸。   从她回来开始,还没好好和她的祖父和堂兄们聚过呢。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 公爵府的管家在她熟悉的前厅里摆上了早餐。餐桌正对着一侧大大的落地窗,即使是这个时节,窗外依旧是树木茂盛, 绿色葱茏。有些温暖的阳光照在生机盎然的花圃上, 黄嫩的……呃,黄瓜花在藤架上开得旺盛。在它旁边是一片已经结出果的番茄, 一个个青翠欲滴的果子缀在枝头。最远处是一片清新淡雅的紫色茄子花, 像是低头娇羞的美人, 开得含蓄而优雅。   白榆:“……”   没想到她当初种下的那片菜田还真被一直养到现在, 还养的欣欣向荣。   站在一旁的管家看着白榆,温和的眼眸中暗含激动。他已经太久没见到白榆了——自从白榆被一队“凶神恶煞”的皇室近卫接走之后, 她就一直在皇宫居住, 再也没有回来。管家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白榆身边照顾她的机会。没想到这一天还是被他等到了。   只见白榆指了指窗外的那片菜园,说道:“谢谢你一直照顾它们。”   管家欣慰道:“哪里。和其他的花种相比, 它们又好打理, 又好养活。只是,它们大多都只是一年生的植物, 即使是选种改良也无法突破这个局限。现在的这批蔬菜早就不是您当初亲手种下的那批了。不过,每次收获的时候我都会选一些果子埋回那片土地里继续种植, 没有再买过新的种子。”   “这样啊。”白榆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   “……无论外界的事物如何变化, 这里永远是您的家。”管家再次低声说了一句。   “……好。”白榆应下。   吃完早餐,白榆陪老公爵去书房下了会儿棋。过了大概半个钟头, 厄尔西也从军部回来了。   军部理论上是全年无休的,要干多少活全看眼前摆着多少工作量。但大家已经习惯在年底清一波积压的事务,这样在新年伊始的时候就能松泛一些,甚至能腾出几天假期来陪家人们出门进行短期旅游。   即使是工作出了名兢兢业业的厄尔西,在新年的第一天也几乎无事可做。于是他也提前请假回家来了。   白榆和厄尔西交流了一些在蛮荒战场的见闻。实际上这一年多里,她虽然没怎么和老公爵他们见上面,但彼此联络的频率不低。因为白榆在战场上遇见许多问题都会选择询问老公爵或是厄尔西。   此时,白榆和老公爵正在下棋。厄尔西默默地靠在白榆背后的沙发边缘,银绸般的长发伴随着一股清寒的味道,顺着他的动作慢慢滑下来。   三分钟后,老公爵笑着推出一枚棋子:“你输了。”   白榆叹息一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投降”。随后,她转身望向厄尔西:“大哥,你要来一局吗?”   厄尔西:“好。”   散乱的棋子被整理好,双方将棋子重新布局,开始一来一往地对招。   厄尔西:“以你在蛮荒战场的见闻,你觉得前线驻军表现的如何?”   “士兵们的素养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有轮转驻守期的规矩,前线从来不缺精英,各个阶层的兵种也很充沛。”白榆吃下一子,金色的双眸始终盯着棋盘,游刃有余地说道,“频繁的人事调动还是带来了一定的不稳定性。但曾经在前线留下了一整套军事防范规则的前辈明显什么都考虑到了,后人依样画葫芦,也勉强撑得住。只是这场战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蛮荒战场,只有亲身去体验过的人才知道,那个地方为什么叫“蛮荒战场”。   在接连不断、铺天盖地的虫族包围之下,个人的情感和意志渺小得宛如漫天萤火虫群中的一点微光。那地方就是个日夜不休的绞肉机,它本质是个无情的损耗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清理试图越过边境线的虫族。   当然,虫族的侵袭和活动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它们不是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死磕。问题是对付虫族既是一件费心费力、随时伴随着牺牲的事,同时也是一件看不见尽头的事……估计所有在蛮荒战场服役过的士兵心中都曾浮现过同一个问题:虫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杀的光呢?蛮荒战场上如长夜般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是一场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战争,帝国人早已觉得疲惫不堪。   如果和帝国交战的是另外一个文明,或许他们还能迎来握手言和的一天。但他们的交战对象是虫族……   拥有智慧,却从来没有和人类进行过直接交流的虫族。   “你在蛮荒战场上交的那两个朋友呢?我记得他们。一个是单兵,一个是指挥官。”   “你指切尔西和楚锡?楚锡还在前线服役,切尔西回第四军团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把他们招揽到自己这里来?”   白榆下棋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抬头:“什么?”   “你是皇女,又有自己的封地,足以组建一支近卫军团。”厄尔西浅灰色的双眼平静如镜,“从前有继承权的皇子皇女、乃至元老院的那些高位者都有。”   一切的基础是封地。   有了封地,就有了资本。那些位高权重者将自己的各种资源投入封地,然后收获无数的新产能和附庸者。有了这些东西后,就可以豢养军队。哪怕将来被卷入纷争中,也能有自保之力。   和一年前相比,白榆已经不算光杆司令了。现在治理的阿什配斯星域的势力,无论是负责维护治安的警卫军、当地的议员们、以及在本地积极发展的Chokmah集团,基本都为她马首是瞻。但论起她能直接调动的武装力量……还真没有,她最多只能借罗兰的名义使唤使唤皇帝专属的近卫军。   白榆迟疑了一下:“组建近卫军?行得通吗?”   厄尔西:“当然行得通。现在好几个军团的前身就是赛尤拉皇帝在彻底革除叛乱后收拢来的军队。你想做的话可以从现在开始……你在蛮荒战场上的表现还没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相信有不少人愿意来你这里。”   做皇女的近卫,实际上是个还算不错的差事。   皇女毕竟还不是皇帝,手下能用的人有限。现在开始拉近关系就意味着提前投资,等皇女上位后当然少不了他们这些旧日心腹的好处。皇女的近卫也是一种编制,在规定上军部不会降他们的军衔,如果有皇女的授意,甚至可以破格提拔……但在权限上,皇女近卫的话语权没有供职于军团的军官要大,这点是恒定的。   如果他们留在军团,那他们最重要的直属上司永远是皇帝。而做皇女的近卫则不然。说白了这个转变就是从为皇帝打工转向为皇女打工。皇女一天不成王,他们的权限就只在封底范围内行得通。哪天皇女脑子一轴,想不开反叛了,他们或许也要被跟着清算。   在唐宁皇帝在的时候,热门皇储人选是西图皇子。有无数人想进他的近卫军团……虽然后来这些人大部分都被罗兰给一锅端了。可见想烧热灶也是有风险的。   但鉴于白榆是皇室目前唯一的后代,这个风险已经低的几近于无。   她一旦开始招募近卫,恐怕来递申请的人会络绎不绝。   白榆仔细回想了一下封地最近的财政报告,觉得养一个近卫军团问题也不大,只要控制好人数就行。   “我会仔细考虑的。”白榆说道。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你现在就能招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阿诺德。   白榆回身一看,对方已经脚下生风地窜了过来,明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宝石般粼粼的光辉。   “现在正好是新年,正好是一轮驻守期结束的时间。很多跟着你从蛮荒战场上下来的士兵正好可以到你那里去,流程上无缝衔接。不过你也别忘了从各大军校里提拔人才。你还是个军校生,这个身份非常占便宜。趁着那些优秀的学生还没进军部,你直接把人忽悠……不是,邀请过来,这不是很好吗?”   皇女的年龄和他们相近,大家一起从零建设一个新军团,多少也有点热血创业的意思。   然而白榆却敏锐地察觉到阿诺德的言外之意:   “二哥,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来做我的近卫?”   阿诺德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行的吗?”   白榆:“……”   厄尔西/老公爵:“……”   “这肯定不行吧。”白榆有些无奈地扶额,“你不觉得这很大材小用吗?”   “什么叫大材小用?‘近卫军团’只是个名头,又不是真的只给人站岗放哨。以你的身份,有什么配不上的吗?”   白榆被他噎住,一句话憋在嘴里没说出来。   ……这不是怕你落差感太大吗。   厄尔西年纪轻轻已经坐到军团长的位置了,虽然他这个军团长和爵位基本是绑定的、他属于是继承了这个位置,但“皇女近卫”确实是个皇女登基后才能正式开始发迹的职位,前期的军衔几乎都不高。说不定还不如阿诺德老老实实进军部混资历升的速度快。   但这话她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因为阿诺德肯定都明白的。   “我倒觉得挺好的。”突然,老公爵笑眯眯地说道。   “看吧,连祖父都支持我。好,那就这么定了。”阿诺德春风满面地说道,“你发招募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来投递档案。”   白榆:“…………”   她眼神疲惫地看向老公爵。   亲爱的祖父,你之前是说过伊尔洛家族这次绝不会再袖手旁观了,但也不至于直接把阿诺德塞过来做近卫吧?   以伊尔洛家族的明哲保身政策来看,他们家族恐怕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什么皇子皇女的近卫了。这次却突然一反常态,也可以算作是某种表态——但白榆觉得不是很有必要。毕竟谁都知道她曾经在公众场合被称作“宁希·伊尔洛”。   但阿诺德本人看起来却很开心……   白榆撇过视线,干巴巴地说道:“我得先请示舅舅才行……”   “我和陛下以前提到过这件事。实际上,计划的执行时机就是你从蛮荒战场回来之后。”老公爵胸有成竹,悠然道,“陛下一定会鼎力支持。”   ……啊这。   “我舅舅会不会鼎力支持,我不知道。”白榆说道,“但如果我搭起的军团是个不像样的草台班子,他肯定会狠狠嘲笑我。”   “……”伊尔洛祖孙三人思考了一下。以陛下的性格,别说,还真有可能。   之后,白榆在伊尔洛府邸逗留了两天。   她再次回皇宫的时候,罗兰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至少从外表看来已经褪去了隐隐的病气。   “你和伊尔洛公爵回去了一趟,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吗?”罗兰问道。他还是有些没精神,略显苍白的下颚线绷直,双眼蒙着一层淡淡的暗影。   “确实打探到了很多消息。”白榆停顿片刻,随后谨慎地提问,“我能知道在西图的加冕仪式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据说他身上发生的异变就和那天发生的事有关。”   “……你猜的对。”罗兰深深吸了口气,抬头道,“西图加冕仪式那天,我因为利维娜的事闯进了皇宫。他们没料到我身上的精神力突然变强了,总之,我算是非常顺利地杀到了皇帝的寝宫——”   说真的,白榆还是有些不敢形象,集两个人的精神力于一身是种什么概念。尤其,这两个人本就是绝对的强者,都是觉醒了精神体的天才。   “但皇帝的寝宫里空无一人。”   “我当时还以为西图是一不做二不休,在杀了妹妹之后又决定杀了父亲……但转念一想,他似乎没有充足的动机。”   “于是我继续四处查探。最后我查到了他们的去向,在一间密室里。”   “密室的门,似乎只要有皇室的血统就能打开。我在门后发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地下宫殿。进去不久,我就看见唐宁在给西图亲手加冕。”   “唐宁递出冠冕时满脸慈爱,西图抬头的时候眼含热泪——多父慈子孝的一幕。只是在我看来不能再讽刺了。”   罗兰轻轻喘了口气,神情像是沉湎在回忆里,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我只问了前代皇帝一句话。”   “‘利维娜死了,你还是要传位给这个家伙吗?’”   “对方很久不回答。之后才告诉我,‘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不能再更改。’”   说到这儿,罗兰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我就举剑刺向他……西图站起来挡了一剑。他穿的是加冕时的礼服,按照惯例也是佩剑的。只是他连一招都没挡住。血洒在地上,看我的眼神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唐宁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整个地下宫殿突然开始颤抖。一股难以控制的阻力把我从宫殿里推了出去。那扇门突然关上了。”   等过了一段时间,门再打开的时候,里面已经燃烧起熊熊烈火。   唐宁已经死在那扇门里。   他胸前插着一把剑,躺在血泊中。   西图……他身上也燃烧着火。火星不断舔舐着他的手腕,沿着他的血滴不断向四方蔓延。他的面容先是呈现出一种茫然,随后前所未有地狰狞了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   “骗子……”   说着,他控制着僵硬的身体往前迈了一步。脸上的涕泗横流很快又被高温烘干,皮肤呈现出一种将要融化的黏腻感。   他望向罗兰的眼神里居然有急切的渴望,还有某种隐秘的狂热。   “罗兰,你想杀了我,对吗?”   “你看,我不仅害死了你妹妹,我还杀了父亲……你不该亲手解决了我吗?”   罗兰当然看出了这个场景的诡异之处。   但西图实在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那就是他的愤怒。没错,他就是想杀了西图。血债只能由血来偿,这是他进入皇宫的唯一目的。   眼看着西图冲自己踉跄而来,罗兰没什么犹豫,直接用手中的剑刺向了他的心脏。   噗嗤。   西图不闪不避。   他甚至是以一种急不可耐的姿态主动扑了上来——在两人的身影相贴的瞬间,西图反而用力地拥抱了一下罗兰,将自己的心脏往剑刃中深送几厘米的同时,也把身上的血和火抹到了罗兰身上。   西图的胸膛在那瞬间似乎松了一口气。   罗兰几乎能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西图·泽塔,以皇帝的名义起誓,将泽塔的荣耀传递与你……”   西图的语气非常快,说的话模模糊糊,但罗兰还是能分辨出他说的是皇帝将王位传递给下一任时的加冕词。   罗兰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把剑狠狠地转了一下——却发现没能转动。   在两人惊骇的目光里,西图胸口处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几乎将剑刃死死卡住。   西图当即露出了罗兰看不懂的崩溃神色。   “没有用?为什么会没有用?明明刚才父亲就是这样做的……难道我把皇位让出去还不行吗?!”   他似乎再也遮掩不住狰狞的神色了,抬手举起头上的冠冕,将它狠狠掷在地上。随后他以一种大到不可思的力道推了罗兰一把,反身跑到唐宁的尸体边,捡起他自己的那把剑,拧过身来和罗兰打成一团。   罗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西图的力气似乎突然间增大了许多。原本他连罗兰的一招都接不住,却在那场以杀死对方为目的的决斗中接了罗兰将近百招……而且西图身上的伤口还在愈合,于是他打起架来就愈发疯狂。   最后,罗兰挑飞了他的剑。   在清冷的剑锋抵着脖子的瞬间,西图像是从癫狂中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诉道: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哈哈哈哈。罗兰,你简直活该。是你的苟且偷生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你明明有能力杀了我,你为什么不一早就杀了我,偏偏要等到现在……?现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还有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是个这么好的演员。他对我所有的温情原来都是假的,到头来只是想编织出一个弥天大谎,让我替你去死!”   罗兰:“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西图:“有本事你自己去看看。”   罗兰皱着眉,在烈火焚烧的宫殿里绕过唐宁的尸体,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堵发光的墙。   墙的光芒来自于幽暗的花纹。在灯火通明的时候,那花纹几乎无法分辨。它像是蜿蜒的枝干,从墙中心的一个部位向四周延伸开。   罗兰心念一动,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般,将手摁在了那个部位。   喀喇一声。轻微的冷风袭来,墙面在他眼前发生了翻转。暴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一大片空间。   几乎在一瞬间,罗兰就被眼前耀目的幽蓝色微光笼罩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他看见的是四处生长的、莹蓝色珊瑚形态的骨质物,他们在幽暗的室内静静的散发着光芒……像是身上集聚了千万个发光的粒子一样。如月色般粼粼的波纹在四周的墙壁上不断晃动……在最中央的位置有一枚正在发光的茧。那只茧非常大,几乎足有一个人那么高。   四周明明是一片寂静,但他却能隐约感觉另一个生命体的存在,渐渐的,他听到一阵隐约而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错觉。   如果不是那只发光的茧几乎也在闪烁着同节奏的银光的话。   茧的心跳声沿着那些珊瑚状的枝节不断向外传递。罗兰感觉到它的心跳声贯彻了墙壁,贯彻了整个巨大的地下宫殿,也贯彻了他本身。   突然,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化作昏暗模糊的阴影——   罗兰痛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当时完全猜测不到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虫族女王的茧。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西图似幽魂般出现在他身边。   西图脸上一片平和,年轻的面庞褪去了所有扭曲的情绪,露出了他原本清秀俊美的五官。但他站在暗处,那些细碎的微光投射在他的脸颊上,却流露出了一种宁静的诡异感。   “什么虫族女王?”罗兰头痛不止,只能压抑着心中惊骇问道。   “虫族的女王,她和普通的虫族不一样。对于一般的虫族,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上最普遍的生命体而言,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点。每一个生命都没有重来的机会……但虫族的女王不一样。”   “它会产下卵。但卵不会孵化,只会以最原始的形态结成一个能量茧。这就是虫族女王为自己的下一辈子准备的躯壳。等它的生命衰老到不能维持正常活动的时候,它就会在这个茧中重生。”   西图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多厉害啊,这相当于是给自己准备了一手绝好的退路。不过女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百年内它只能产出这么一个茧。所以它将自己的茧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而我们伟大的先祖,不仅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中击败了虫族女王,居然还有余力把它的茧带回来……”   虫族女王的旧躯壳已经死去。   新的躯壳却没有孵化。   这枚茧被埋藏在宫殿的深处,被隐藏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泽塔家世代坚守着它,杜绝一切让它孵化的可能。   只要女王不诞世,那虫族就必须遵守当初的约定,只在帝国的疆域外活动。当然,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的压制虫族女王,明显是要付出代价的。”西图轻轻地说,“你猜,我们已经有多少个皇帝因为它而耗尽所有的精神力了?”   罗兰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枚茧,忽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突然,他双眉紧皱,拔剑指向西图。   “……你还是西图吗?”   西图一愣,脑袋微微扭过来,看着他,眼中居然浮现出了深绿色的、重重叠叠的光纹。   “嗯?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对方说,“难道我有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如果是西图那个蠢货,只会趁着我现在不能动弹,马上逃走,而不是过来和我说些有的没的。”   “你不是他。”罗兰喘着气,双眸异常明亮。   “你是谁?”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兰:“你是谁?”   只见西图——或者说是暂时占据了西图身体的“人”, 略微歪了歪脑袋,脊椎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轻轻扭动了一下。   “我没有能用人类的语言发音的‘名字’。但类比你们的社会关系,你可以将我视为虫族‘未来的王’。”   之所以是“未来的”, 是因为它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孵化。   “西图”走了两步, 影子挪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对方盯着罗兰,那双闪烁的莹绿色眼睛直视着他, 让他感觉到更加强烈的眩晕……冰冷的心跳声从胸腔一直传溢到鼓膜上, 理智像是化为了某种琴弦一般的东西,随时都会崩断。   罗兰警惕心大起。在瞬一间, 他眼眸中亮起耀眼的熔金色。下一秒, 一只黑色巨龙的虚影在他身后升起, 用威严煌煌的姿态满怀戒备地将罗兰护在自己的翅翼之下。   罗兰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一轻。   “西图”注视着那只黑龙, 用一种温和到令人颤抖说道:“真壮观呐。你的精神体是我见过所有的人类皇帝中最宏伟的一只。”   “只不过,我能看见你体内的力量在以一种凝滞的方式运转。你似乎受到了来自他人的馈赠, 这份力量还不能很好的为你所用……但也比我现在附身的这具躯壳好多了。”   “你们的父亲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选了‘他’来做皇帝, 却没有选你?”   事到如今,再说猜不到所谓“皇位”的真相, 那就太假了。   罗兰手中死死地握着剑, 眼角却红的快要沁出血泪来。   原来百年前的伊特利兹大帝不仅带回了战争的胜利,他还带回了一个梦魇。   这是虫族女王借以重生的“茧”, 是在所有虫族中拥有最高级基因的“万虫之母、万虫之王”。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近乎百年过去了,虫茧却迟迟没有孵化。这正是因为一代代泽塔家的皇帝用自己的精神体和精神力为筹码, 铸造囚笼将之禁锢在此,不断压抑它的生长。   这是一个恐怖的秘密, 也是损耗了数代人的心血才保持下来的秘密……按照常理,唐宁应该选择精神力更为强大的罗兰来继任他, 成为新一代的“锁链”。   但出于偏爱,唐宁不愿罗兰受到如他一样的折磨,转而选择了实力并不那么突出的西图。   但正是这个决定……把王位带给了西图,给了元老院不该有的野心,甚至也间接杀死了利维娜!   难道这一切灾难反而是源于“偏爱”?   虽然眼前的证据、西图的反应五一不在昭示着这个事实,但罗兰还是感到一股由衷的荒谬。   他明明一天都没享受到过来自父亲真正的“爱”!   “……现在看来,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他们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哪怕他们明知这么做有损害自身利益的风险,他们还是会明知故犯。”西图,或者说是虫王表情冷淡地说道,“你们泽塔皇室对我来说也算是‘老熟人’,只是我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唐宁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看你,你内心的愤怒像是荒原上燃烧不尽的野火。而我附身的这具躯体,他的悲伤也深邃得像是海一样。到头来,你们都不‘快乐’。”   “我父亲做了个自以为是的选择。”罗兰抬起眼逼视对方,“如果继位的是我,我绝不会给你出来的机会。”   虫王微笑了一下:“关于这点,我却要替已经死去的唐宁辩解——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蠢。”   “他做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因为你,还因为你的妹妹。”   “你们是双生子,在精神力上有切不断的联系。唐宁在你们出生的时候就知道这点。如果由你来继位,那毫无疑问的,你的姐妹也会和你一起承受一生的痛苦。”   罗兰已经麻木的脸部肌肉一跳。   “当这个天平上再加注你的妹妹,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做出了选择。他没让你继位,从你身为人类的角度来看,你应该感恩你的父亲。”   虫王说:“在我们虫族的眼中,个体的特殊是没有意义的,整个族群的存亡才是最重要的。据我所知,也有不少的人类与我的想法类似。所以,你所得到的偏爱是一种很珍贵的礼物。你……应该珍惜。”   罗兰很久没有回应。   王虫微笑着,俯身凑近他,浅金色的眼眸中有绿色花纹闪过,却显露出一种妖异而无辜的美:“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你很愤怒,恨不得毁掉这里的一切。我可以帮助你——我能让你的仇恨发芽生根,让你看到每一个你恨着的人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只要你亲手解开我身上的‘锁链’。”   他冰冷的双手轻轻扶上罗兰的肩。   “去取来伊特利兹大帝的王剑,帮我劈开这些结晶,撕开我的茧吧,让我能重新‘诞生’……”   他眼中绿色的纹路越发明亮。而罗兰的视线似乎也迷茫起来。   “我不知道伊特利兹大帝的王剑在哪里。”   “在王室的宝库中。凭你的身份,应该能畅通无阻地把它拿出来。”   “宝库……”罗兰站起,穿着靴子的脚踉跄一下,有些不稳地捡起自己的佩剑——下一刻,长剑突兀地在空中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叮”地一声,虫王控制着西图的身体下意识格挡,但它使剑的技巧明显比西图本人要差劲,手中的武器顿时飞了出去。   罗兰的动作丝毫没有凝滞。他先是狠狠往“西图”的脸上揍了一拳,随后用力压着对方的肩膀往地上倒去。两个狼狈的青年顿时扭打在一起。   罗兰不知道虫王从历代皇帝的记忆里吸取了多少关于格斗的知识,但这明显是它第一次驾驭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一丝生疏感,让罗兰占据了上风。   他以最大的力气死死掐住西图的脖子,然后把他往密室外拖去。   虽然不知道虫王的附身范围有多广,但从它还需要撺掇罗兰去替他取剑这点来看,这个范围八成是有限的。   西图不断挣扎着,脖颈处已经形成青紫色的淤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角居然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充血的双眼紧紧盯着罗兰,像是只想把猎物撕成碎片的野兽。   罗兰出了密室,一看这眼神就知道是真正的西图回来了。但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让西图自由活动。他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在宫殿的一处偏僻角落找到了几重厚重的布幔。他把布幔撕扯下来,先是把西图的手脚给捆住,再一圈一圈地往他身上绕,最后加固成结,然后把布幔的另一端穿过横梁,用力一拉,把西图倒着吊起来。   西图被捆成粽子,不断蛄蛹着,用嘶哑的声音喊道:“罗兰!你个混蛋,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杀了你有用吗蠢货!”罗兰的脸瞬间阴下来,“你刚才一定干了什么,中断了父亲想要做的仪式。现在你的精神力不足以压制虫王,要是把它放出来了,整个帝国都要完蛋!”   “呵哈哈哈。”西图癫狂又畅快地笑着,“完蛋就完蛋吧。关我屁事?最好大家都一起下地狱!哈哈哈——”   下一秒,他的脸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   罗兰是用剑柄抽他的,虽不致死,但钝器击打在鼻骨上还是发出沉闷的声响。西图被打得整个脸颊都侧过去。只见他的鼻孔里渗出一缕细小的鲜红血流,脸部高高地肿了起来。   “你再发疯,我就送你去见父亲。”罗兰阴恻恻地说道。   西图眼前闪过一片红光,口腔里充满血腥味。他咬紧牙关,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唐宁固然是不称职的父亲,但西图间接杀死利维娜、又亲手弑父,凭这两条罪名,罗兰把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此时的西图还是心虚的。   实际上他也后悔了。他无比懊悔,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怯懦……父亲要他来继任虫王的下一个监守者又怎样呢?就算这个带着剧毒的王位会让他痛苦一生、无法善终,但那又如何?它同时象征着最实际的权力啊。虽然,以罗兰的强势,就算他做了皇帝,位置依旧不稳,等将来他的身体因为虫王的诅咒不断虚弱就更了不得……但只要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得到元老院的支持,想收拾掉罗兰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向利维娜出手。   从利维娜出事开始,一切就脱轨了。罗兰的实力翻倍增长,他再也控制不住罗兰……   然而他最恨的还是父亲。   因为父亲的偏心。因为父亲给了他虚假的爱和不切实际的期待。这些欺骗太过恶劣,以致于他被气昏了头脑。   再加上恐惧……   他的父亲企图让他的精神力来替代做拴住虫茧的锁链时,他犹豫了。因为他的精神力触碰到了无穷无尽的压抑和痛苦。   百年来,曾有数代皇帝在夜晚痛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皇室的精神力在压制虫王,虫王的精神力同样在反噬着皇室。其本质就像是为了避免害虫逃离而把它禁锢在一棵树上。但那棵树总有被蛀空的那天,等到了那时,就要换一棵新树……   西图觉得自己再倒霉也不过现在这样了。   他沾染了虫王的诅咒,却还要被罗兰吊起来殴打侮辱。   “我是皇帝。”半晌,西图哑着嗓子厉声道,“我已经是皇帝了。你怎么敢对我不敬?”   “放你的狗屁。”罗兰冷漠地道,“让你当皇帝,恐怕整个帝国都要直接送到虫王手上去了。”   西图一咬牙——罗兰说的是事实。这么多代的皇帝都撑下来了,结果西图自己一上位就捅出个大篓子。刚才他还差点被虫王控制了意识……   “刚才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仔细细地重复给我听。”   “你……想干什么?”   “我要王位。”罗兰的双眼如枯井般平静无波。   西图:“什么?你、你明知道——”   罗兰:“我知道王位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但那又怎样?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补上那个缺口?”   西图一噎,脸上没挂彩的地方还是一片惨白。   “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你根本不知道那种精神力被虫族噬咬的感觉……”那是能直接钻入心底的恐惧,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健康、力量被一点点消磨的恐惧感。西图无法想象自己带着那种感觉生活,他觉得自己在夜里根本无法成眠——   突然,西图的后脑勺一痛,是罗兰揪住了他的头发。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要王位。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把那个位置给我,那我会采用一些残酷的手段让你慢慢‘回想’起来。”   ……   罗兰所描述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白榆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才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确实回想起来该怎么把皇位给我了。我的精神力强过他不止一点半点,虫茧的状态也稳定了下来。”罗兰扬起眉毛,露出嫌弃的神色,“只是西图自那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虫王的意志差点击垮他的身体,但似乎也给了他一些特殊的能力。我本来想杀了他,但顾念他是当初皇位继承仪式的一环,怕他死了之后虫茧又会起异动,所以只是把他关在监牢里。”   “但就在几年前,他越狱了。他作为曾经的‘正统继承人’,又是元老院的支持对象,手下也有不少死忠。那些想跟我作对的势力也乐于帮一帮他。我追查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白榆一时间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于是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是绝对的秘密。”罗兰伸出手,做了个噤默的姿势,金眸澄澈如水,“我打算让这个虫王茧孵化。”   白榆一愣:“……什么?”   “我们的精神力对虫王茧的压制快要到极限了。从我继位开始,我的精神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罗兰道,“它不是不想出现,而是不能出现。因为精神体也代表着精神力的具象化。我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压制虫茧了,不足以支撑它的活动。”   “连我都陷入了这种境地,不敢想象再往下几代会是什么情形。至少你……我对你可没什么信心。”   白榆:“。”   “所以我打算让它直接孵化,然后在它孵化的瞬间杀死它。虽然这样一来虫族之中还会出现新的王,且虫族感应到虫王死去后会非常愤怒,前线战区无法维持在蛮荒战场中了……但只要做好人员迁移,也不会出现大批伤亡。”   “我们和虫族之间的争斗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一味避让并不能带来好结果。百年前伊特利兹大帝没能把虫王巢直接捣毁,这次,我们说什么也要做些尝试。”   白榆下意识屏住呼吸。但罗兰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可惜,伊特利兹当初是怎么突破虫巢防线杀死虫王的,没有人知道。”   白榆:“……啊?”   白榆:“不是,他老人家就一点消息都没留下吗?”   “当时的战场上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随行的士兵也几乎都牺牲了。或许伊特利兹曾经驾驶的机甲里会有些线索,但战争胜利后不久,他的机甲‘燧石’就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是什么意思?机甲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那是一个世纪前的机甲大师萧时雨亲手制作的。”罗兰也露出烦躁的表情,但语气却见怪不怪,“那个人做的机甲,会自己长腿跑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时雨。   一个所有人在讨论帝国机甲发展史时绝对绕不过去的人物。   他的天才不必赘述, 他在机甲上的登峰造极甚至在百年后的时代也几乎无人能超越。值得一提的是,他虽然为当时的皇帝——即伊特利兹皇帝打造过机甲,但萧时雨本人并不供职于任何机构,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机甲师, 且在技术上没有半点藏私。他研究出来的知识都已经写在教科书里。剩下那些较为高级的技法,如”神锻”等,虽然没有写入专门的教材, 使用原理却是公开的。大家都处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状态, 隔三岔五也会有人因为萧时雨留下的遗泽而顿悟,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所以, 萧时雨在机甲师心中的地位超然, 几乎可以算作是“开山祖师”的地位。   这也是萧氏现在还声名显赫的原因。论实力, 他们家族已经不是帝国的第一梯队了, 但“萧时雨”就是一块活招牌,大家提起萧家多少也得给他们留三分面子情。这都是萧时雨的声望太夸张。   “萧时雨的性格相当狂妄。”罗兰说道, “据说, 那台叫做‘燧石’的机甲虽然是他为伊特利兹皇帝打造的,但他却保留了机甲的所有权。换言之, 他只是把机甲‘借’给了皇室。伊特利兹皇帝去世后‘燧石’突然消失, 当时的皇室也怀疑过它是不是被人偷走的,但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只能认为‘燧石’是被萧时雨召回去了。但那时候萧时雨已经在大众的视线内销声匿迹, 生死不明……最后就成了一桩悬案。”   白榆沉默片刻,略微撇过头, 低声道:“我看过‘燧石’的影像,那确实是一台神话般的机甲。换了我, 我也不舍得把它送给皇帝……”   罗兰:“……”   “知道你是机甲师,但你也别只顾着站在萧时雨那边。”罗兰抬手, 轻戳她的脑门,道,“如果‘燧石’还在,我们就不必愁该怎么捣毁虫王巢了。”   当年伊特利兹皇帝是驾驶“燧石”深入虫巢,“燧石”内很可能还残存着当年储存下来的数据。要知道虫王巢本身是个危险而巨大的迷宫,即使过去了一百年,人类对它的了解依旧浅薄。而“燧石”本身是成功突破过虫族封锁、进入过王巢的机甲,也就意味着它身上具有一些值得他们进行针对性研究的特质——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到达当年“燧石”曾经踏足过的地方。“燧石”的成功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   白榆:“那‘燧石’有没有可能在萧家的后人手上?”   罗兰:“早有人这么设想过,但得到的是否认。萧家大概真的不知道那台机甲的下落,否则也不至于把它隐藏那么多年。”   这就奇怪了。   从萧时雨以往的表现来看,他是个胸襟广大的人。他知道“燧石”对后代有这么重大的意义,还会特地把它召回然后掩埋在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吗?   白榆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她打算去自己的老师萧如流那里打探一下。   目前萨兰军校已经彻底放假,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家了。萧如流俨然已经把萨兰军校当做第二个家,新年假期也选择留校值守。   白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穿戴着一身装备,呆在制造间里修机甲。   萨兰军校有自己的机甲库和武器库,专门供有需要的学生使用,但训练过程中难免产生损耗,基本都是机甲学院的学生或是老师上手给修补好的。   但……白榆看着几乎要被机甲淹没的萧如流,觉得这已经超过了义务劳动的范畴。而且他们学校真的会挑这种过节的时候让老师们加班吗?   “萧老师,你这是做什么?”白榆抬脚躲过地上的一堆零件,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嗯?”萧如流摘下护目镜,浅碧色的眼睛里闪过惊喜的神情,“是你啊!来得正好!快快快,来帮我一起修机甲——”   白榆看他眼前堆满的活,顿时无语道:“老师,你这是被人罚了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个学期应该轮到我给这些堆积的旧机甲做日常护理,但是我给忘了。”萧如流道,“院长知道后,就让我趁着假期把该补的活都补上。”   白榆:“……”算了,她老师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种问题上掉链子了。   白榆只能换了身装备,和他一起干活。   有了白榆的加入,萧如流的速度直接翻了一番。   看着她熟悉到仿佛闭着眼睛也能完美操作的表现,萧如流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你去蛮荒战场一年,手上的功夫会退步呢。”   “这怎么可能?”白榆淡淡地说道,“我的机甲都是自己修的,其他机甲师碰都没碰过。而且我偶尔还会去前线的维修点帮忙。”   师徒俩解决最后一台机甲已经是一小时后——萧如流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对白榆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白榆把和“燧石”有关的传闻跟他说了一遍。   哪知道,萧如流当即用微妙的表情看着她,道:“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个残卷,你到现在还没拼齐?”   “……您怎么知道?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有关吗?”白榆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我母亲知道‘燧石’在哪儿?”   “你该想办法把那些残卷拼整齐。”萧如流高深莫测地说道,“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白榆:“……先提前跟我剧透一下有那么难吗萧老师?”   萧如流摇头:“不——行。约定就是约定。我不能辜负你母亲的信任。”说完,他顿了顿,道,“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那些残卷拼凑整齐后,指示的是一个坐标。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那里探索。”   白榆其实知道最后一个残卷在哪儿。它在梅尼·杰拉弗特手上。不过梅尼作为Chokmah集团的掌舵人,行踪飘忽不定,白榆想见她都必须提前预约……而现在白榆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勾起来了,她等不了那么久。于是她摘下手套,当着萧如流的面尝试着拨通了梅尼的私人号码。就是那个梅尼再三强调“没有急事绝对不要乱拨”的私人号码。   过了大概十几秒,一阵光粒排布后,梅尼的半身全息影像跳了出来。   “您好……皇女殿下。”梅尼那边的背景是深夜,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外套往自己的睡衣上披,姣好的五官看着冷冰冰的,“希望您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急事。”   “我要最后一片残卷——现在就要。”说着,白榆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她的龙现在已经大的快把整个仓库堆满了,所以它没有显露完整的身形,但仅仅是探出一个头就已经可以窥见它的壮观体型,“看,要求我已经达到了。”   梅尼:“……”   她看着那只龙,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抹红晕。   倒不是惊讶的,而是被气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精神体已经进入成熟体态了——我派人去蛮荒战场打听过。”梅尼揪着自己的白色长发,有些崩溃地说,“我早就等着你来问这个,一直等一直等,我等了整整半年……你就像是忘了这回事或者根本就对它不感兴趣似的!一直呆在蛮荒战场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怀揣着任务道具的NPC,等着你随时准备来开支线任务一样!但这些我都忍了……结果你大半夜的一时上头就给我打紧急电话?……你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吗?!”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抓狂的白色垂耳兔。   白榆:“呃,抱歉?”   梅尼:“……算了。要残卷是吧。我现在就发给你。”   站在一边的萧如流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边上还有谁?”梅尼突然警惕地抬起头。   “是我的老师。”白榆挪了挪光脑让萧如流入镜。萧如流冲着梅尼摆了摆手:“好久不见啊。”   白榆眨眨眼:“你们认识?”   萧如流流露出回忆的神情:“嗯,我以前在利维娜老师身边见过她。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吧,性子倔又有点呆……”   “啪”地一下,梅尼挂断了通讯。   白榆:“……她挂了。”   萧如流:“没事,残卷到手就好。”   白榆:“不,老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开口说话,说不定她不会挂的这么快。”   萧如流:“……好吧。替我向她道歉。”   但无论怎么说,白榆手上的残卷终于凑齐了。   她把那些图像拼了一下,发现原件是一张被揉的皱皱巴巴的地图,线条和坐标数字都是手写的,略显潦草,但是非常清晰,画的是某个星球的某个神秘地点。   在残卷的右下角,也就是由梅尼保管的、最重要的那片残卷上,标注着那颗星球在星图上的位置。   “所以,它本质上是一份藏宝图?” 第一百一十七章   藏宝图指示的是一个靠近帝国疆域边缘的星球。它没有名字, 按照它所处的星图坐标,应该被称作“Ph5740”星。   白榆马上回到皇宫,和罗兰对着那张地图大眼瞪小眼。   罗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哪儿来的?”   “我母亲留给我的。”白榆观察着罗兰的表情, 略显迟疑地问, “舅舅,你真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从你母亲成年得到封地后我们就分开了。”罗兰绷紧了下颌线,肉眼可见的消沉下来, “连她……的事, 我也是在你出生后才知道的。”   白榆:“……”   “咳。”白榆转移话题,“总之, 我们已经有了‘燧石’的线索——我建议马上去那边看看。当然, 我得亲自去。我觉得‘燧石’好歹也是萧如流留下的机甲, 不是什么人都能取走的。”   罗兰说:“先派人过去确认一下。这么多年下来, 或许那颗星球上的地貌已经有了改变。等找到这张图纸具体指示的地点,我们再从长计议。”   白榆对此没有意见。   但罗兰脸上似乎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闷。   白榆知道他是被利维娜所隐藏的大秘密给冲击到了……罗兰对毁掉虫王巢的计划早有设想, “燧石”一直是他求而不得的关键线索。谁能想到这条线索居然和他早逝的妹妹有关?利维娜为什么没有跟他提过呢?   白榆看穿他的憋屈, 安慰道:“别这样,舅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母亲的?”   罗兰微微蹙眉, 抬头瞥了眼白榆的脸,淡淡地说:   “确实有。”   白榆:“……?”   “你知道, 我和伊尔洛家的关系一向不怎样。尤其是那时候,老公爵明明白白地否定亚欣和利维娜的婚事, 在各方各面也把自己和家族撇的干干净净,但你母亲却传信给我, 说我做舅舅了——我那时候简直快要气疯,所以跑去把亚欣约出来揍了一顿。”   白榆:“……”   “后来我强压着怒火和亚欣平气和地谈过一次。毕竟利维娜和他连孩子都有了, 皇室和军官家族不能直接通婚的旧俗已经名存实亡。如果让元老院知道这件事,他们会信伊尔洛家族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我觉得那个孩子——也就是你,和一颗定时炸弹差不多。退一万步,假设利维娜能把自己的孩子藏一辈子,她和亚欣难道就忍心让那个孩子过无名无姓、躲躲藏藏的生活吗?”罗兰轻轻呼了口气,说道,“我那时候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你出生后,伊尔洛家族大可抛弃之前那瞻前顾后的姿态。先祖赛优拉为什么禁止皇室和军团家族联姻?本质上就是为了防止有你这样的孩子出生。你的存在对伊尔洛家族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资源……血缘的纽带是坚不可摧的。或许,之前无论是我或是利维娜登上王位,对伊尔洛家都不代表绝对的利益。但伊尔洛家族大可拥护你成王,这对大家都有益。”   白榆:“……啊?”   “你啊什么啊?这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连亚欣那时候都犹豫了很久,最后却只说,一切都以利维娜的意志为重——利维娜已经做好了让她的孩子远离王位的准备。”罗兰语气沉重,“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利维娜恐怕只会比我更早察觉到王位的危险。”   他微微合眼,往事纷至沓来。   最后,罗兰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最后我的计划成不成,对虫王茧的压制职责也到我这代为止。最糟糕的情况,我会在王茧失控前和它同归于尽。”   “我坚信,伊特利兹皇帝选择用自己的精神体来镇压虫王茧只是权宜之计。当时他兵力不足,毁不掉整个虫王巢,所以只能将快要孵化的茧带走。伊特利兹不会愿意看到后人世世代代都在虫王茧的阴影下蛰伏——这与他的性格背道而驰。”   “我会做出我的反抗。而你,作为帝国唯一的皇女,我不会给你过多的约束或是嘱咐。但你也有无法抛弃的责任,那就是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你必须率领所有军团和虫族战斗到底。死守帝国的未来,保护人民。”   “你听见了吗?”   眼前的青年从未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但那双金色眼瞳里的光是温暖的,没有任何压迫性。   罗兰虽然出生就背负着一个光耀万丈的姓氏,但皇室从他身上剥夺的恐怕比馈赠给他的还要多。他已经受够了那些枷锁……即使是现在对白榆说着的话,他也觉得此生说这一遍就够了。   罗兰大概也体会到了一丝唐宁当初选择继承人的处境。无论是他还是西图,都不是多完美的皇储人选。不光是从能力来说,更是从品性这个角度出发——他太偏激,西图又太没有胆色。   而他的外甥女,在这方面就比他们优秀太多了。   只见她毫无回避地直视着罗兰的眼睛,果决地行礼道:   “是。陛下。”   *   寻找“燧石”的程序已经开启,白榆抽空处理了一下组织她的近卫团的事。   公告刚刚发出去,军部就收到了许多份申请报告。   军部处理的申请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本来就在职的士兵或是军官申请参加皇女近卫团的遴选,还有一部分是刚从九大军校毕业的学生想要参加选拔。   此前白榆明显低估了自己作为皇女的影响力。而军部又不敢在这种大事上左右她的想法,所以做完初步筛选后做了个名录,直接一股全塞给她了。   白榆:“……”   这么多申请她当然看不完!   于是老公爵和厄尔西再次被她拉来救火。   白榆说:“咱们先筛指挥吧。我需要多找几个指挥建立参谋部,把挑人测试的活分摊给他们,然后再解决装备、后勤之类的问题……”   厄尔西顺道在他看得上的几个单兵名字上打了标记:“这几个人实力不错,你可以观察一下。”   白榆探过头去看。   其实现在各大军团都有主力单兵被推荐到她这里。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包含异心,她还需要多筛查几遍。厄尔西给她圈出来的人基本是来源于第四、第六、第七军团的,说白了就是在伊尔洛家族的实力范围内,属于知根知底的。之前跟白榆在蛮荒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切尔西”就在其中。   坐在一旁的老公爵忽然视线一顿,从他手边的申请表里挑出一张,说:“第二军团的楚锡?他怎么也递交了调岗申请?”   楚锡可是第二军团的主指挥。   虽然白榆招募军官的本质是挖人,但也不能直接挖到第二军团的大动脉吧。第二军团的首领梅维尔·斯洛恐怕会有大意见。   白榆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把那份申请拿到手边,低声道:“这么积极?他人不是还在蛮荒战场吗,消息倒是挺灵通……”   老公爵一挑眉,瞬间明白了楚锡和白榆恐怕是蛮荒战场上的旧识。   既然如此,那无所谓了,主指挥什么的挖就挖吧。如果梅维尔有什么意见,就由他这把老骨头去和对方打太极。   一个近卫团规模的指挥团队人数本来就不多,名额少了反倒好挑。随着人选一个个确定,远在蛮荒战场的楚锡在收到“调岗申请通过”的文件时松了口气,而他曾经的搭档梵修却直接崩溃:   “什么?你要跳槽?你甚至没有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这个见异思迁背信弃义不讲道义的——”   楚锡眼皮一抬,苍冷的青翠色流溢出来:“我给你三秒的时间组织语言。”   梵修瞬间把剩下的词都给咽了回去。   半晌,他像是憋不住了,垂下头,愁云惨淡地说道:“团长知道这事吗?”   “梅维尔团长当然知道。我的调令是他亲自批的。”   “可你是主指挥啊!你见过哪家军团的主指挥还会跳槽的?”   “我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主指挥了。主指挥这个名头以后就归你。”楚锡笑了一下,“你升职了。怎么样,高兴吗?你该谢谢我。”   梵修:“……”   梵修的脸瞬间多云转晴,听说楚锡要走的逆反情绪也荡然无存。   他浮夸地对着光屏伸出手:“兄弟,喊你一声兄弟,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兄弟……你走好哇!”   楚锡抬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还算活着,我不需要你给我号丧。”   “……”   片刻的寂静后,梵修退回原位,肩膀松弛下来,还是有些不解:“你真想好了?你调过去之后可算是降职啊,连原来的升衔估计也要暂时泡汤了。”   楚锡觉得无所谓:“你也说了是暂时。”   梵修其实心里有数,只要楚锡是真心奔着皇女殿下去的,将来恐怕是前途无量,今时今日的付出也会在将来收到该有的回报。   但梵修还是觉得……碰到皇女殿下的问题,楚锡就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利维娜留下来的地图很快解析完毕。   他们初步定位那个藏宝图指示的位置是在地下。   虽然不知道“燧石”在那个地方被埋藏了多久, 但鉴于5740星上的地貌和地图显示的几乎没有差别,白榆觉得那个宝藏地点是利维娜亲自布下的——这意味着,如果地点中有什么机关布置, 很可能就出自她的手笔。利维娜是个天赋异禀到实力骇人的机甲师, 她留下的机关怎么说也不会简单。   白榆试探性地询问了梅尼和萧如流。结果发现,他们俩虽然被利维娜委托保管残卷,但都不知道那个地下藏宝洞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大概能猜到公主殿下为什么非要等你的精神体成熟之后才肯把残卷给你。”梅尼相当直言不讳地说道, “她大概是怕你实力不济的时候就去挑战, 会有生命危险。”   白榆:“……”   不至于吧……?她可是亲生的女儿。   这场探索必须保密进行,所以白榆没打算带很多人去。除了十几个皇室近卫、也就是罗兰的绝对心腹外, 带队的只有她和萧如流。   5740星是个寒冷荒芜的小星球。那里砂砾遍地, 到处都是遭陨石撞击形成的荒凉坑洞。地图指示的位置在西半球的一处峡谷里。   峡谷两侧的石崖高高耸立, 像是两把斜着交错插在地上的生锈大剑。中间一条谷道地势险恶, 幽然深邃,入目是纯粹的黑色, 几发信号弹射进去, 光焰也很快被黑暗淹没,只剩下若隐若现的遥远回声。   在他们踏进峡谷之前, 有个近卫说道:   “殿下, 这附近有大片干涸的河床。5740星上应该是有过大量水源的,我们此前也检测到了地下水流活动的痕迹。请您务必小心地下的暗流。”   一行人谨慎地往里走。随着地势的逐渐深入, 眼前的通道也越来越窄。直到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面前陡然刮来一阵阴风——空间瞬间开朗了。   众人身上装备的环境监测系统提示, 周围的空气无毒,但环境湿度大幅度上升。   白榆身边的两个近卫放出四个照明机器人。涡轮快速旋转, 机器人悄然升空,四道雪亮的直线光芒从高处投射而下, 照亮前方的道路。   面前出现了一段长长的铁索桥,桥下是黑黢黢的水面。   萧如流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说道:“这里的水虽然很平静,但却是地下水交汇的地方,下面恐怕都是泥沙和暗流。”   以他们现有的装备,如果有人不慎掉下去了,想捞上来也相当有难度。   白榆踩在铁索桥上试了试,发现脚下还挺牢固的,一般而言不会有人从桥上掉下去。除非……   喀……喀……   黑暗中传来某种金属摩擦的钝响。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飞在空中的机器人瞬间被什么东西斩成了碎片。“滋啦”一片火花炸开,桥梁的一侧瞬间失去了照明。   很快,又有什么东西跳到桥上来了。而且桥梁荡了不止一次。而是三次、四次……   某个近卫迅速放出一个新的机器人补位,同时操控着剩余的机器人迅速升高,飞回己方阵地。雪白的光柱掠过的瞬间,他们隐约看清了那些袭击者的真实面目:   是机甲!   它们外表斑驳陈旧,甚至外壳的有些地方被侵蚀地破破烂烂,眼灯都是暗着的,但动作却敏捷无比——它们都持着武器,毫不客气地向入侵者们摆开了阵势!   “生命扫描确认——那些机甲里面没有驾驶员!”   “它们是追着光来的!”   虽说那些机甲身上透着诡异,但近卫们也个个都是精英,和对方交手几个来回后,他们就发现那些机甲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速度极快,并且比他们更适应黑暗的环境。   不过最危险的是他们还在桥上……每一次激烈的交手都让铁索桥在空中如被风吹的细柳般猛烈摇晃,甚至偶尔还会把人颠出去。   一行人只能全速前进。   快跑到中间位置时,两台机甲不声不响地落在队伍的最前方,抬起枪口就是无数道射线袭来。白榆脚下步履不停,抬手用链刃卷起一台机甲,借力高高跃起,在落地的瞬间反手一鞭抽去,把它们卷在一起统统丢下桥去。   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不好说……但这里对白榆来说,就是绝对的主场。   她的感知力非常强,无论那些机甲从哪里冲出来,她总是能提前做出预判。她的机甲又是以速度取胜的轻型机甲,双柄链刃也非常适合在这种开阔的地形、对多个目标进行远距离截击——   白榆明明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却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耳边不断传来“噗通”、“噗通”下饺子般的声音。那些机甲掉入水中后就再也没有冒头了。等所有人到达桥梁的另一边,他们也只是损耗了几个机器人,无伤大雅。   越过铁索桥后,他们这才来到这个藏宝地穴的主体。他们面前出现了明显是人力建设而成的穹顶,而穹顶之下有三扇黑色的门,都关得严丝合缝。   萧如流:“这……该选哪扇门?”   白榆:“那个图纸上也没写。”   师徒俩面面相觑。   白榆问道:“萧老师,你既然认识我母亲,那你要不猜猜,她会把‘燧石’放在哪扇门后面?”   萧如流呵呵一声:“真要我猜,这三扇门都是假的。”   白榆:“……”   她轻轻吸了口气,后退两步,挥了挥手。   “把这三扇门都给我炸开。”   擅长爆破的士兵上来布置炸弹了。   尴尬的是,一阵地动山摇后,穹顶的石壁倒是被炸裂了,但那三扇门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么经诈?   白榆略一思索,吩咐身边的近卫道:“在这儿放个信标点。等我们离开之后让人把这些门给我撬走。”   这么坚固的材料,可别浪费了。   萧如流则是控制着机甲走近一步,仔细地观察这些门上若隐若现的纹路。突然,他从驾驶舱里下来,脚上踩的靴子轻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响动。   白榆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去,却见萧如流伸出手,轻轻在门上抚摸了一下——   随后指尖沁出一层薄薄的淡金色。   “快过来。”他说道。   白榆闻言小跑过去,也打开驾驶舱跳出来,望向他的指尖,刚想说出口的话一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金色的眼眸一抬,望向那三扇轮廓连接在一起的门。   “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萧如流说道。   “……摆在机甲学院大厅里的那个谜题。”白榆的记忆立刻回笼——   她回忆起那一面立在机甲学院教学楼正厅的透明墙壁。里面流动着的正是一种浅金色的、如流光般的物质。它们在雕凿好的凹槽中不断流淌,纠缠不定。实际上那些金色物质能受精神力的感召改变形态。只要操作仔细、谨慎,就能在这面墙壁里控制出一个圆满的回流。   “萧时雨在萨兰军校里留下过类似的东西。我记得你从前还没入学的时候就在那里解读出过和别人不一样的信息。”萧如流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你的精神力够敏锐,控制力又出类拔萃……总之,这个应该也是类似的机关。”   白榆:“这些金色的物质到底是什么?”   萧如流叹息一声:“不知道。它的成分无法分析。只知道它是出自萧时雨之手——萧时雨一生鼓捣出了许多种奇奇怪怪的材料,不是每种都公开配方运用到机甲制造里去了。目前这种物质残留最多的两个地方,一是机甲师学院,二就是这里。”   白榆在原地停顿了一下,随后调整站姿,整个人正对着一扇门,双手轻轻地贴上去,闭起眼。   半晌后,她抬眼,语气里有一丝忌惮:“这里的弯弯绕绕可比学院里的那个要复杂得多。”   萧如流摆摆手:“没事,你慢慢弄,不着急。”   白榆把冰凉的空气压进胸腔里:“我试试吧。”   那三扇门上留下的回路实在是太逆天了。   白榆磕磕绊绊地尝试。   第一次,她只能点亮左边半扇门上的一小块儿纹路。在纹路亮起的瞬间,守卫们也不禁屏息凝神——那门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交错的透明纹路,如同展开的蝉翼一般!   第二次,白榆倒是基本点亮了一扇门的轮廓,只是中间却缺了一大块儿。   第三次、第四次……   那三扇门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始终静立原地,岿然不动。   心态稍微急躁一些的肯定已经泄气了。不过白榆倒是神色如常。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干这么精细的活了,但以前也不是没碰见过。   把三扇门都成功单独点亮一次后,白榆若有所思地喊来萧如流:“老师,麻烦你在每扇门完整亮起来的时候给我拍个照。”   “早拍了。”萧如流把照片转给她。   将那些照片发光的部位叠在一起,就能得到完整的回路影像。   白榆盯着研究了一会儿,再次把手轻抚了上去。   喀啦一声。   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三扇门齐齐打开。   白榆迫不及待地往里一探——果然,这三扇门的背后是连通的。   里面的空间异常空旷。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阶。两侧都伫立着水晶般的矿体,正在散发着荧荧幽光。   长阶尽头,是一台巨大的机甲。   它外形英武,气息却幽暗犹如长夜。手中执剑,单膝跪地,脑袋低垂。像个不得不低头的战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看见这台传说级别的机甲时, 在场的人都不禁屏息凝神。   虽然它已经是近百年前的机甲了,但在设计上却丝毫不显陈腐,制造细节也一点都不粗糙。硬要说的话, 它更像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被打磨到极致的艺术品。时间的沉淀不是没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但只是增添了一种令人心生战栗的幽邃之感。   其实大部分人都对“燧石”有种熟悉感。   毕竟它太特殊了,皇室、军部、机甲协会等各个机构都保留着和它的一些影像资料,并且都尝试还原其模型。当然, 内里不可能做的一模一样, 只是制造出惟妙惟肖的仿品,用在各个特殊场合做纪念罢了。那些模型不能说不精美, 但在真正的“燧石”面前都相形见绌。他们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鱼目和珍珠的区别”。   ……不过, 有了之前那些机甲的前车之鉴, 他们是真怕这台“燧石”也会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突然动起来砍他们几刀。   这可是“燧石”!谁能挡得住?!   白榆和萧如流倒是胆大。他们双双跳出驾驶舱, 步履不停地跑到“燧石”身边。师生两个围绕着这台机甲历史上的神迹转了一圈,谈论了许多周围人都听不懂的专业内容。眼见着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兴奋, 探讨的气氛也越发热火朝天, 白榆迫不及待般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抚上“燧石”的外壳——然后就被小小的电了一下。   白榆:“?”   “你没有启动它的钥匙。”萧如流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这也是时下常见的机甲防御机制。只有机甲的主人才能驾驶它。防御机制较弱的, 只有在陌生人企图撬开驾驶舱时才会启动电网来警示。防御机制比较强的, 陌生人碰一下都会被电。   白榆:“这防御机制一百年前就有了?”   萧如流:“那时候并不常见。但这是‘燧石’嘛,怎么样都不奇怪。”   白榆悻悻然收回手。她四下望了一圈, 周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能存放钥匙的机关。   她叹息一声,道:“我们分开找吧。”   于是众人开始地毯式搜索。   这个昏暗的地下密室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他们花了十几分钟才探索到边缘。整个密室也就是开头的长阶和“燧石”的存在唬人一些, 剩下的区域都异常空旷。   忽然,有人出声道:“殿下, 这里似乎有个暗格。”   白榆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面墙壁上确实有暗格的镶嵌痕迹。暗格上方是一片略显粗糙的石板,白榆试着戳了一下,触感和外面的石门很相似。   于是她尝试着注入精神力、唤醒回路……果然听见了“咔哒”一声,暗格开了。   里面放着一个铁青色的盒子。还有一封手记。   白榆定眼一看,手记上的字体她太过熟悉——分明是她读过的那些手札上的字迹。潦草,但是字形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优雅典美。   “致后来者:   如果正在读这封信的人是宁希,那就意味着我的种种布置并没有白费。宁希,我的女儿,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将来一定会成为不逊于我的机甲师——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会如此断言,我只能说我有让你继承我衣钵的打算。好吧,就算你对机甲不感兴趣,但在我刻意的熏陶之下,想必你也不至于对机甲一窍不通……不过,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了。很高兴你来到机甲师的世界,来到我的世界,宁希。   ……前一段都是一些无用的絮言。在极低的概率下,来到这里的也可能是别人。或许将来我会更改一些布置,但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在我的设想里,我的女儿就算不是燧石的新主人,至少也是它的下一任保管者。如果她没看见这封信,肯定是她或者我身上发生了意外。   接下来的内容是我真正想留下的信息:   能开启“燧石”的钥匙受损,在我发现这台机甲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办法修补它。我推测,相关的记载应该在萧时雨遗留下来的资料中能找到。但这是个艰难的工程,尤其对现在的我而言……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哪个地步。如果你看见这封信,那意味着到目前为止,我的还原都没有成功。既然如此,接下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愿‘燧石’在天赋异禀的你手中焕发出新的光彩。”   白榆:“……”   “上面写了什么?”萧如流好奇地探过头来。   白榆把信纸递给他。   萧如流的眼珠子轻微转动了几下,读完后,把那张纸小心地递还给白榆。   这封信和那些手札一样……本质上是白榆母亲留下的珍贵遗物。   白榆接过信纸,珍重地折好,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开始端详那个铁青色的盒子。她小心地把盒子打开,随着一阵轻灵的金属摩擦声,一枚半掌大的残缺钥匙落入她手里。   这个钥匙的形制倒是挺有年代感的。   “关于‘燧石’的钥匙……我手上有些老祖宗留下的熔铸方法。大致能还原出这枚钥匙所使用的矿石种类、还有掺在里面的其他材料。但光能把材料炼化还不够,关键是复原它原本的形态。”萧如流语气微顿,“萧氏本家——那里有世代相传的藏书,或许会有些线索。”   萧如流说完,陷入短暂的沉默。   事实就是这样,其实他和利维娜当时也不是一点调查方向都没有。但十年前的他还在萨兰军校求学,脱离家族后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他有些自顾不暇。利维娜就更别说了,皇室内部的风波诡谲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她只能抽空做研究,还必须提防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越是高压时期她就越谨慎,当然也不可能跑到萧氏本家去调查。或许她是有过计划的……但总归没来得及。   “说起来,‘燧石’确实算萧时雨的遗作。”白榆抬头看了眼这台英武不凡的机甲,“老师,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把‘燧石’的存在透露给萧氏吗?”   萧如流脸上流露出冷漠的表情:“没有,我从没想过。以萧氏的贪欲,如果让他们知道‘燧石’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它据为己有——哪怕他们根本无法启动‘燧石’。要么就是把它当做贡品献给当权者……可当时皇室当权的是利维娜老师的敌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由我出面,我也无法解释自己发现了‘燧石’的事。‘燧石’是利维娜老师在前线战区游历时偶然发现的。那时候它周围也有和之前那三道石门类似的机关。以我的精神力是根本破解不了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燧石”在利维娜手上都是个不得不藏起来的烫手山芋。何况是当时的穷学生萧如流?   但现在情势已经变了,站在至高尊位上的人是罗兰。如果萧氏有向罗兰表示诚意的打算,那事情还更好办些。只是关于“燧石”的一切依旧需要保密……因为还有个西图在旁虎视眈眈。   “我们先离开这里。”白榆说道,“‘燧石’我们暂时是带不走了,但有外面的三扇机关门保护,安全性也还好。我会让人秘密守住这个地下洞穴。”   他们带着燧石的钥匙离开了5740星。   白榆一回皇宫就把这事跟舅舅报告了。   罗兰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里那把银色钥匙:“那你打算怎么办?”   “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三个办法。”白榆坐在椅子上,轻轻喘了口气,眼神清亮地说道,“第一个办法有点缺德,但非常高效——那就是把萧氏家主的全家老小‘请’到皇宫里,让他们帮忙‘配合一下’。第二个方法,把现在的萧氏家主薅下来,随便安排个人上去,家主位置更替之后,他们那些家传藏书的所有权当然也变更了。第三个方法嘛……就是我乔装改扮,去萧氏的藏书阁呆一段时间。”   罗兰用手支着脑袋,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我觉得第一种方法最有用。”   “我就知道,以舅舅您一贯的风格,一定会支持第一种。但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那都是萧时雨大师的后代……”白榆略显尴尬地道,“还会显得我们很不讲道理。”   罗兰:“……”   他挑眉:“那你的意思呢?”   白榆:“重启‘燧石’,事关机密,直接影响到我们能不能成功进入虫王巢。我觉得我们闹出的动静越小越好。”   罗兰:“所以你是打算采取第三个计划了?”   白榆点点头。   “据我所知,很快就到萧氏选拔子弟去本家学习的时间了。我只要顶替其中的一个名额,就能顺利摸进萧家。”   至于要顶替的人选嘛,也不难找。   白榆很快定位了一个来自偏远星球的、和本家来往不密切的、亲戚也不是很多的女Alpha,一场地下交易之后,她就暂时顶替了对方的身份。   ——“萧静楚”。 第一百二十章   洗手间里, 白榆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装束。   “萧静楚”是个外貌恬淡秀丽的女Alpha。黑色的长发及肩,一双眼眸是嫩绿色的,像是剥了皮的青提般剔透晶莹、含水欲滴, 有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总的来说, 是个走气质路线但却没什么攻击性的相貌。   白榆能筛选到这么个合适的身份纯属机缘巧合。对方甚至连年龄和身高都和她颇为相似,伪装起来难度直线降低——以萧静楚的年龄,早该去读军校或是参加上一届的萧氏内部选拔, 但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比同龄人晚几年入学。掰掰手指算下来,她甚至比白榆还要大一岁。   萧静楚虽然天赋不错, 但本人对机甲没什么兴趣。可家里怎么说也是萧氏的分支, 所以参加选拔进入本家学习是她父母给她设下的愿景。她其实也没把握自己能不能选上, 抱着走个过场的心态搭上了前往萧氏本家的星船——结果还没过安检呢, 就被白榆的人悄悄拦下一通威逼利诱……再之后,拿着船票登上那艘星船的人就成了白榆。   为了顺利做好伪装, 白榆浑身上下挂满了各种科技产物。脖子上戴的仿真面具虽然薄, 但不仅能模仿萧静楚的面部骨骼和轮廓,甚至连后颈的小痣也仿的惟妙惟肖;颈部黏着能用生物波更改声调的发声器, 效果无比自然——这一套连招下来, 就算是萧静楚的亲生父母来认,恐怕也辨不出真假。   总之, 白榆就这么顶着“萧静楚”的身份进入了丰和星。   丰和星是萧氏的星球,也是萧氏本家的私人地盘。他们在这里建立起了独属于萧氏的生态圈。出了星港之后, 这里所有的产业都是萧氏的,经营者也都是萧氏的一员, 生活在这里的人一饮一啄都离不开萧氏的影子。   白榆刚在星港出口晃悠了一会儿,就有人上来搭话, 问她是不是萧静楚。   “萧静楚小姐,是吗?”来人是个相貌斯文的瘦高个儿,“请往这边走。由我来带您前往‘澄辉阁’。”   “澄辉阁”是整个丰和星最特殊的地方。可以说是萧氏家族内部的科研中心,同时也是他们培养新一代核心人才的场所,本质上和大学差不多。   对于许多参加选拔的萧家子弟来说,如果他们无法通过选拔,那此行最大的收获就会是“澄辉阁一日游”——很多人都觉得,能参观澄辉阁,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而白榆的目标,萧家的藏书室,就在澄辉阁建筑群的核心区域。   白榆坐上车,发现车里还有另外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大家一顿相互介绍,另外三个人分别叫萧筠竹、韩采薇、宋延飞。一个Omega,两个Beta。   ……原来所谓的“萧氏子弟”只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其实只要血缘关系上沾了点就有参加选拔的资格,只是正式进入澄辉阁学习后会有人叫他们改姓。   除了萧筠竹略显冷淡,韩采薇和宋延飞都是一副兴奋中透着些许忐忑的样子。前往澄辉阁的路很远,年轻人们一旦开始聊天很快就混熟了,白榆也大概摸清了这几个学生的来历。   韩采薇是一心想做机甲师,可惜身体素质不行,军校不收她。   宋延飞身体素质倒是行了,但他去不了沨丹军校、萨兰军校之类的顶尖学院,觉得还不如进澄辉阁学习。   至于萧筠竹,她是这车学生里唯一的Omega,也是萧氏家主的旁系血亲。她天赋很好,S级精神力,属于是被特招进澄辉阁的,参加选拔只是走个过场。   聊天中,白榆也跟着背书似的附和几句,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引来了萧筠竹的特别注视。   萧筠竹似乎是个生性敏锐的人,在察觉到白榆刻意保持沉默后,她甚至有意试探了白榆几句。白榆倒也态度坦然,甚至朝着对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只见萧筠竹一愣,顿时撇过头去,后耳轮廓蒙上淡淡的红色。   之后萧筠竹再也没有搭理过她。   白榆:“……?”   时隔多年,她再次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个道理:她是个Alpha。她不能朝着Omega随便笑。   白榆:“……”算了。   很奇怪,明明白榆话不多,但等车行驶到澄辉阁的时候,韩采薇和宋延飞都已经习惯了主动向她搭话。甚至一开始来接他们的那位司机和白榆对话时也是细声细气的,问她想从哪个入口进去,他可以先送她去考场——车上四个参加选拔的年轻人,要去的考场是不同的。先送白榆下车无疑是让她占便宜,但偏偏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的样子。   白榆满头雾水地接受他们的好意,也没有多做纠结,报出了自己的考场方位。司机马上调转车头,把她送到东侧门。   “谢谢。”白榆临走前,对着车内的其他人微笑了一下,“祝大家好运。”   韩采薇和宋延飞扒着车窗朝她挥手告别。   司机默默叹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下意识征求对方的指示然后照办了。或许是因为那个孩子身上的特殊气质,让他幻视了他从前接触到过的大人物?   而萧筠竹则坐在原地,面无表情,低着头,无意识般一下一下轻轻掰着自己的指甲。   ……   萧氏的“澄辉阁”虽然已经有百年历史,但实际上一百年不算太长,建筑看起来都非常新。如白榆之前所了解的,澄辉阁是个融合了古典风格的学院,但到底是研究机甲的,四处用的都是最新的时代科技。   进了考场,一个考场里大概只有十六个人,每张桌子都排的很远,桌上各种考试用具俱全,还有一台能连接光脑的设计板。   这种设计板,白榆之前在军校的统一招生考试里并没见过,是进入萨兰军校之后才发到手的。好处是它非常专业且便捷。坏处就是没有提前研究过的学生用起它来会束手束脚。不过萧氏也不算太离谱,在开考前专门布置老师来教授他们怎么使用设计板,还给出了电子版本的使用说明书。   白榆已经很久没参加考试了——原本她闭着眼睛画设计图都能被招进去,但奈何她现在使用的是萧静楚的身份。为了避免麻烦,她要压制自己的水平。   按照萧如流的话说,只要能进A班就行。   通过初试的学生们会被朴素地按照成绩分进ABCDE班,但这个归属是流动的。入学的第一年每两个月分班一次;第二年就按照月度考核的成绩分班了。   只有A班学生有进藏书室的资格……或者说是拥有自主学习的闲暇。   那么,问题来了。   所谓的A班水平是怎样的呢?   白榆曾针对这点请教过萧如流老师。萧如流想了又想,迟疑半天,说:“这样吧。你参照我当年的入学水平去画就行。”说着,他给了一副设计稿。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如流对当时在澄辉阁的学习生活已经没什么印象,也只记得自己几次考试的成绩和交上去的大作业了。   考试正式开始后,白榆一边回忆着萧如流的那副设计稿,一边认真下笔答卷,最后交了一副“漏洞百出但保底有两个惊艳细节”的稿子上去。   ……毕竟她也吃不准萧如流老师到底靠不靠谱,以及这么多年下来参加考核的学生水平有没有进步。现在就算是不姓萧的年轻人也可以来参加选拔了,这点萧如流之前可没有提到过。如果萧氏“海纳百川”的行为让学生的平均素质变高了怎么办!她可不想滑档去B班然后花两个月的时间爬上去。   这实在给白榆造成了一点心理压力。   选拔考试结束后,她走出教室,轻轻舒了口气。   她心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出现意外也不离奇。就算这条路真的走不通,那她不是还有其他备选计划吗?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提前逛逛澄辉阁……   考试结束后有很长的一段等待时间。考生们可以在萧家圈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其中包括食堂、部分教室、专门为萧时雨建立的纪念大楼等等。毕竟萧时雨是萧家的牌面,澄辉阁也处处可以见到他的痕迹,比如雕像、挂像、全息影像等等。当然,白榆也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燧石”的仿照模型——见识过真货之后,白榆认为自己有资格评价,萧氏做的比外面的那些仿品倒多几分神韵……该说不愧是正经后人吗?   白榆把能逛的地点几乎都逛了一遍。   像她这样的学生其实还挺少的。虽说今天澄辉阁允许考生观光,但大家都有心事压着,要说真跟出门旅游一样轻松愉快是不可能的,就算心态再好、再没心没肺的也不会像白榆这样平静随和。   当白榆走到教学楼附近时,她所在的位置已经算是澄辉阁的中腹地。这时候是中午饭点,大多数人应该都去食堂用餐了,四周人迹寥寥,但她还是招惹到了一些异样的视线。   几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少年少女和白榆迎面撞上——   “你是今天来参加选拔的新人吗?”   白榆点点头:“是。”说着,她侧过身,让他们几个先走。   白榆有意避让,但之前开口的少年还是不依不饶,对方轻哼了一声:“你不该来这里。这里是文华楼,C级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来这里活动。”   白榆“哦”了一声,也不打算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这就想走了?——我还是头一次见来参加选拔的考生居然能逛到文华楼来的。”对方伸手拦住她,清秀的脸上流露出轻蔑之色,“你心态还真是够好的。看来你也是‘一日游大军’的一员吧?哼,本来你们这些旁支出身的就没几个上档次的,没想到今年本家还进一步放开了限制,这下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澄辉阁了……”   面对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白榆抬头,语气平淡地问:“你是哪个班的?”   “……什么?”   “这新人在问你是哪个班的呢。”不远处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学生笑着起哄。   少年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瞪着白榆:“……我在C班。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榆:“那我只是来这儿逛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少年一噎。反倒是他身后的两个学生过来拉住他,低声嘀咕:“要不你还是别逞强了。看她这闲庭信步的样子,万一真是本家的人呢?”   少年转身说:“不可能,本家的选拔早就结束了。今天来的都是旁支外系——”   “我可不是本家来的人。”白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就在眼前几人愣神的时候,她双手插兜,冷冷淡淡地说:“为什么还要招旁系甚至是外姓的学生?你们就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本家的后辈质量不行,所以才需要扩招学生……不是吗?”   “如果本家的都是你们这德行,我就非常能理解为什么需要我们这些旁支的进澄辉阁学习   了。”   “……”   对面几个学生看起来气的要升天。然而白榆突然几步走到一旁的萧时雨雕像边上,拍了拍雕像,道:“看着这个雕像——你们这些本家的子弟难道就不羞愧吗?”   “你——”   “够了。”   突然,一个女老师缓步从一旁的树荫里走出来,低声厉吓:“你们在做什么?”   她转身把那群C班的学生数落了一顿。大概半分钟后,又转过身,如云的黑发下一双清冷冷的眼睛审视了白榆几秒,拧着眉头说道:“随意触碰先祖塑像,举止轻浮,毫无尊重,扣一分德行分。当然,前提是你能顺利入学——如果你连选拔都没通过,那我会让人把今天发生的事通知你父母。”   这话虽然轻飘飘的,但却是实际的威胁。   白榆刚才说的话虽然义正言辞,但前提是,她必须优秀到超过本家的子弟……至少比眼前这几个C班的人要优秀,否则她没有发言的立场。其次,在萧氏家族里,本家和旁支的矛盾一直存在,但有些事只可意会不能挑明。白榆当庭广众说这话,几乎可以视作挑战本家权威。即使是本家的子弟先犯贱,白榆这个旁支出身的人选择反击的时候也不该口不择言。   这个老师的处理方式看似已经很公正了。只要白榆能入学,她就打算把今天的事情揭过去,将白榆的口无遮拦定性成同学之间的口角纷争,避免事态发展地过于严重。   ……虽然,本来也没几个人会在意白榆这种小人物的话。   白榆也算感受到了这个老师的善意,其实她在萨兰军校一直是所有老师偏爱的好学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她也会。只见她微微抿唇,嫩绿色的双眼光华一潋,委屈的表情浑然天成:“对不起老师。我不该对萧大师的雕像不尊重的。”   “…………”   来白榆面前找茬的学生们活似见了鬼。   你之前不是还狂得很吗?!怎么一到老师面前就从直接认怂呢?!   显然,这位老师非常满意白榆认错的态度,眼神也缓和了一些。   “不是!霓云老师!她之前还看不起我们本家——”   “够了。”听见这些学生不识相地又挑起这个话题,这位老师瞬间柳眉倒竖,身上再次浮现出惊人的气势,“你们几个,统统给我扣双倍的分!外加一千字检讨一份!”   检讨?检讨什么?检讨本家的子弟为什么没有出息吗?   几个学生脸色难看地逃走了。或许检讨没什么,但扣分可是实质的威胁。再多扣几分可能连C班都留不住,到时候更丢脸!   女老师……也就是萧霓云,处理完眼前的这桩闹剧,头疼地深吸一口气。   她转身看向白榆:“你是迷路到文华楼来的吗?”   白榆落落大方:“我来参观。”   萧霓云:“…………”还真是个街溜子!   萧霓云又深呼吸了一下,扶额道:“都这个点了,你也别在这儿乱晃了。食堂的供餐时间马上结束,吃完饭等着成绩发布吧。”   说完,她冷冰冰的视线盯过来,显然是把白榆当做了某种危险人物:“跟着我走,我带你过去。”   把人带到食堂,萧霓云顺便也给自己端了份套餐吃饭。吃着吃着,她忽然察觉到某种不对劲——她邻桌的白榆已经从这儿到餐台来回三次了。   萧霓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餐盘里的菜色已经换了三次了吧?   萧霓云惊疑不定地望着身边这个身形流畅、毫无赘肉的学生。   而正在进食的白榆却没打算掩盖自己的食量。首先她虽然吃的多,但和她同龄的Alpha吃的也多啊。现在她装成小鸟胃有什么意义?接下来天天都要饿的去后山啃草或者去外面打野食吗?   “……”   滴。   就在这时,萧霓云的光脑一亮。她下意识打开光脑,凝滞的动作也随之再次活动起来,思绪也转到另一件事上:   选拔考试的结果出来了。   此次选拔首开收纳外姓学生的先河,确实收到几个不错的苗子,但都没有直升A班的。   也算是某种诡异的挽尊吧,直升A班的两个新生都姓萧。是旁支子弟。   萧筠竹,萧静楚。   尤其是这个萧静楚,据说她的天赋非同一般,监考老师们看完她的履历后甚至在犹豫要不要上报给家主。不出意外,接下来这个学生就会成为所有执教老师的掌上明……珠……   萧霓云有些麻木地撇过脸。   她邻桌这个已经吃到第四碗饭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另一边, 白榆走出食堂,光脑上就传来了一条消息。   上面写着:恭喜她被分进A班,让她在下午五点之前去文华楼报道, 办理入学事宜。   虽然萧氏办的是“家族私塾”, 但他们也是正正经经给学校办了证、挂了名的,名字就叫“澄辉高等学院”。所以虽然是入萧氏族学,但该有的入学手续一道都不少。萧氏有这种觉悟也好, 避免了后人们苦读多年毕业后连个学位证书都没有的尴尬场面。   不过, 不知道他们的教学水平怎么样。按照常理来说,“澄辉高等学院”的教学水平肯定是不如萨兰、沨丹之类的名校, 否则萧家家主也不会把自己的继承人丢到沨丹军校去读书了。但每个学院其实都有自己的长处。比如萨兰军校的机甲学院看重学生的设计能力、实操水平, 同时鼓励学生在战斗中开发各种异想天开的创意;而沨丹军校则更偏向系统、细致的教学, 他们的机甲设计讲究绝对科学和精准的把控。   这些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也各有各的不同。不过俗话说“橘生淮北则为枳”, 一些天赋特殊的学生确实会面临自己的性格和学院的教学风格合不来的情况——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白榆的老师萧如流。他每次念起在澄辉阁的生活就是满心的厌烦,在澄辉阁读了两年书还把自己折腾地退学了, 如果不是利维娜心善, 中途捞了他一把,他现在可能就真成一个“高中学历”的机甲师了。   但……澄辉阁的生活到底是有多糟糕啊, 能把萧如流逼成那样?   怀着好奇的心情, 白榆打算火速赶往文华楼,多了解了解这里的办学环境。   还没走几步, 她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白榆一回头,发现是之前遇见过的那位女老师。   白榆眨眨眼:“老师, 您还有什么事吗?”   萧霓云看着白榆冲她打招呼的神情,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学生的胸襟和她的饭量一样大, 好像是真的没有介意刚才发生过的事。   这才是真正的璞玉啊……聪慧过人,灵活机变, 心中藏锋,既有胆识又不骄狂……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说话太直白了点。但她有实力做匹配的话,这又算什么缺点呢?   她只是合情合理地嘲讽了几个嘴贱的C班学生而已,又不是打了家主继承人几个嘴巴子!   念及此,萧霓云的笑容愈加和蔼,看她跟看自家的侄女没什么区别:“没什么。只是来恭喜你。虽然选拔的成绩不对外公开,但老师们都认为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你这是要去文华楼办入学手续吗?这刚好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来带你去吧。”   白榆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笑着说道:“谢谢老师。不过,既然我是选拔考试的第一名,那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之前那个分就别扣了……我如果成绩普通倒也无所谓,但我是第一名,进去肯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刚入学就被扣分很丢人的,萧老师。”   白榆这话说的漂亮,萧霓云连声答应:“好好好。多大的事,不扣你的分了。”说着,她用非常和蔼的语气说道,“喊我霓云老师吧。这满学院走的老师都姓萧,你就喊‘萧老师’没人知道你在喊谁。不过也有个好处……如果你遇见了陌生的老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喊声‘萧老师’八成也不会出错。”   她们同行前往文化楼。   途中也遇见了不少和白榆差不多年纪但是没穿制服的学生,大概是和白榆一样来参加选拔的。大概这才是真正的“文华楼一日游大军”。不少人都站在文华楼的萧时雨雕像边上合影,甚至还有人把零食饮料摆在雕像下面上供。可惜,上供的东西摆上去没一会儿就会被附近的保安给清理掉。   白榆:“……”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文华楼坐落在绿茵深处,四周都是草坪和绿树,通体白色,有圆形盖顶和波浪状的屋檐,从远处看很像一个大型温室。不过它顶上确实是个小花园,隐约可以瞥见缤纷的花草颜色。进入一楼,眼前就豁然一亮——因为正上方的穹顶是透明材质,采光非常好,脚底是晶莹的白色大理石地砖,有种踩在玉石上的质感。   整个文华楼只有三层。   一楼是大教室、报告厅,还有不少空的小教室可供学生们自由交流。去二楼要走楼梯。楼梯宽阔,层高非常可观,站在阶梯间还能透过窗户瞥见不远处的另一栋楼——   萧霓云:“那是质华楼。”   质华楼,白墙红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就是规模稍小。   “文华楼是A到C班上课的地方,质华楼是D班和E班……”萧霓云介绍道,“文华楼里所有的设施都是最新的,而质华楼的设备就老旧一些。”   他们继续往上走。   二层是各种专业课教室。还有茶水间,休息间。第三层是教务层,基本都是教师的办公室。白榆就是要去第三层的其中一间办公室报道。   “进去吧。”带路的萧霓云停留在了门外,略微抬抬下颌,示意白榆敲门。   白榆抬手在门板上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一道声响。   白榆推开门,里面的人齐刷刷把视线投向她的方向。   这个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一个老者,两男一女三个中青年教师,还有一个和白榆年纪差不多的学生。   很不巧,五个人里有两个熟面孔。   那个发丝斑白的老者正是白榆以前见过的萧家家主,萧云晦。   而那个最年轻的学生则是之前和白榆同车的萧筠竹。   萧筠竹明显没料到会这么快和白榆再次见面,脸上的惊讶几乎遮掩不住。   “这就是我们这次选拔出来的另一个A班学生。”某个老师笑着站起来,轻轻摁着白榆的肩膀,把她往萧云晦面前推,语气恭敬而谨慎地说,“之前给您看的那副设计图就是她画出来的……”   老者沉默而犀利的眼神在白榆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又收了回去。   “那副设计图我看过了,颇有巧思,是不错。”萧云晦语气平淡地称赞,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不过基础不够扎实,漏洞百出,还得多磨炼。”   白榆心想那肯定的,我要是给你们画出一副十全十美的设计图来,你们萧氏不得疯?   但她面上还是要装出紧张又兴奋的神情,说道:“谢谢您的夸奖。”   突然,萧云晦微微垂首:“听说,你上午在文华楼前和几个学生起了争执?”   萧云晦只是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但以白榆优秀的观察力可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三个教师顿时身体紧绷起来,而萧霓云隐隐勾起的唇角也在这瞬间绷直。   ……怎么,难道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   白榆沉默了一秒,决定直接把所有事情复述一遍。   “我不认为我说的是错的。”她说道,“如果萧家没有向外吸纳人才的意愿,为什么要向我们这些旁支甚至是外姓开放选拔?我能理解本家的高傲,但至少不该从那几个人口中说出来。”   萧云晦微微挑眉:“你就不怕我不让你入学?”   白榆礼貌且真诚地说道:“没关系,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别的学校。”   “…………”   萧霓云简直要不能呼吸了。   她再次发现自己是看走了眼——   这孩子何止是说话直白,她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不仅敢挑衅本家的学生,还敢当面挑衅萧家的家主!   这种令人窒息的对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有点熟悉……   这孩子该不会是萧如流那一脉的吧?!   萧霓云狠狠吸了口气缓过神来,决心一会儿就回去翻翻族谱。   令人意外的是,萧云晦没有半点发怒的意思。他只是注视着白榆良久,随后道:“你说的不错。”   在场的几位老师:……啊?   “你确实不只有萧氏一个选择。如果这里不适合你,你转头选择其他的学院也是常理。良禽都知道择木而栖,人当然也一样。”萧云晦慢慢地说道,“我不会用什么本家的威严来压制你。有我老爷子在,只要你能学出名堂,你在萧氏就是人上人。”   一个青年老师有些恍惚地说道:“家主,这……”   “这什么这?澄辉阁里既然有这样的风气,就该好好管管。本家子弟的身份是督促他们自律用的,不是让他们拿来耀武扬威的。走出这个大门,谁还管你姓的是哪个萧,天底下哪里不是看实力说话?我都把晴雪送到沨丹军校去了——多余的难听话还需要我再说吗?”   “……”办公室内顿时一片沉默。   “这是个好苗子,好好教她。”萧云晦瞥了眼白榆,雷霆般的语气总算和缓下来,“等你什么时候画出像样的设计图了,就由我亲自来教你。”   所有人:“……”   白榆:“…………”   萧如流老师,萧氏好像和你说的不一样啊!还有这个老爷子是怎么回事?他就这么缺徒弟吗?!   直到萧云晦杵着手杖径自离开办公室,剩下的人还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终于,有人如梦初醒般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家主!我送送您——静楚啊,你就先把入学手续办了,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来找老师……家主!大叔伯!您等等我!”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白榆总算是完成了入学手续。她领到了自己的学生卡和一个A班的徽章,都是雪中红梅的图案。   凭学生卡她可以免除在澄辉阁里的一切花销。比如吃喝玩乐。此外还可以随时预定位置最好的制造间、自习室,还可以进入她心心念念的藏书室——   白榆本来打算下午就去的,但是一翻学生手册,发现藏书室只有周四和周六日开门。   今天才周一。   白榆撇了撇嘴,拖着行李去了学生宿舍楼。   因为人少,宿舍楼是单人间,住宿条件和萨兰军校差不多。白榆没打算长住,所以第一个晚上只是草草收拾了床铺,凑合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两天,白榆沉浸式体验了一把澄辉阁学子的生活。   天底下的机甲师都一样的卷,在萨兰军校习惯了早出晚归的白榆对这里的生活适应良好。   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课堂上,白榆看着正在教授《机甲能源基础》的老师,颇有些怀疑人生。   入学之前,她的想法很美好,认为可以体验一下不同学派在教授学生时的风格。但即使是A班的学生,入学之后上的课除了基础理论外还是基础理论。   天底下所有机甲师流派教授理论基础的方式都大同小异。   萨兰军校好歹开学不久后就让碰机甲了,虽然是快报废的旧机甲……但听说萧氏入学一个月之后才让碰机甲零件!   还能更无聊点吗?   偏偏萧云晦之前突然给她来了那么一下,导致几乎所有的老师上课都喜欢盯着她。其中有喜欢她的,也有明显厌恶她的,但所有老师都喜欢说一句话,“让我来考考你……”   白榆只能回答。   但是她的回答还不能“超纲”。至少不能太超过了。   这直接导致她每次回答问题之前都要沉吟几秒——至于问题答不答得出来,主要看老师的教学进度和她当天的心情。   没错。   白榆自认为在认真听课了。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敷衍。   有些问题即使她没答上来,也不代表提问者就赢了。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是懒得回答才说“不知道”。   有同学甚至刻意尝试过,课上问她答不出来的问题,过几个课间转头拿去问她,她就知道答案了——毕竟“萧静楚”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只要你礼貌地询问她课程上的问题,她多半会愿意帮你指点迷津。   没过几天,“萧静楚”就成了整个新生A班的风云人物。   “好奇葩。真的太奇葩了。”   “你这是骂她还是夸她?”   “当然是夸她啊!”   “有一说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讲得比老师还要好……”   “……”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啊?”   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觉得这个萧静楚该跳级。让她和他们这群牛马混在一起实在屈才了。但她又非要在老师面前藏拙,一副风吹无澜水波不兴的样子……这根本跳不了啊!   白榆并没有对这些过路NPC般的老师和同学们多做理会。   周四,藏书室对外开放。   白榆翘了一场自习课,揣着学生卡前往藏书室,在里面转了一圈。   她发现藏书室里面的书虽然多,但从萧时雨那个时代传下来的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被锁在“禁止借阅”的展柜里,还有一部分在地下储存室里,并不对外开放。白榆特别注意了一下,连藏书室的管理员都没有储存室的钥匙。   白榆:“…………”   不是,都不让人看,那你设立这个藏书室干嘛用的?就真藏着呗?   不过这也无所谓。   几把锁而已。还能难倒机甲师?   白榆大致摸清藏书室的结构后,打算在晚上做回梁上君子。   当晚,凌晨两点。白榆换上轻便的衣服,装备好武器和工具,从自己的行李箱底部抽出一个腕表,往手上一扣,摁下按钮——一阵流光后,她周身围绕了一层光膜,整个人的身影变得透明,只有周围的空间有轻微的扭曲。随后她从寝室的阳台爬了下去,落地后朝着藏书室的方向狂奔。   夜晚,藏书室空无一人。   白榆把大门锁撬开,直奔里区的展览柜。   展览柜的锁就要麻烦一些,是电子密码锁,一不小心还会触发警报。白榆盯着那些锁沉默片刻,抬手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去。”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些锁全给啃了!   只要它们碎的够快,就不会触发什么警报!   为了啃锁方便,小白龙还贴心地调整了自己的体型。它变幻出的体型在幼年和成年之间,蹲着的时候和白榆差不多高,恰好能塞在藏书室的过道里。它摇晃着尾巴,灵活地跟着白榆在各个展柜前挪动,白榆很快就把几个展柜洗劫一空。   白榆席地而坐,开始快速翻阅。   展览柜里放着的是萧时雨留下的六本亲笔日记,不过里面大部分都是垃圾话。   比如:   “日头真好,钱几乎没有。不过等我画完这幅设计图就有了。”   “食堂的菜真难吃。”   “画了那么多设计图,我的脑子空了,人瘦了,丑了,老了。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啊。”   “他们换了厨子。这下我唯二喜欢的两道菜都没了。”   “新打开这本日记,督促自己开启新的赚钱计划。”   “上二手平台捡了不少垃圾。”   “捡垃圾。”   “捡垃圾。”   “不能再捡垃圾了。得画设计图。不然接下来三个月的伙食费都没着落。”   “捡垃圾。”   “画图是不能画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画图的。除非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反正食堂那么难吃,饿着就饿着吧。”   白榆:“……”这扑面而来的负能量!   不是,以前萨兰军校的食堂到底有多魔鬼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榆在大量的垃圾话里找到了微量有用的信息。   当时萨兰军校还没有机甲师学院, 只有培养机械师的学院。当时帝国和虫族之间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前线吃紧急需钱粮,萨兰军校的食堂菜色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丰盛, 但难吃到这种地步也实在夸张了点……   好在, 最后一本日记,不仅提及他毕业后在前线历练的日常生活,还提起他已经开始打造一种全新的、强大的武器。想必这就是机甲的前身。   一次偶然, 萧时雨发现某种虫族的骨骼在混合金属熔铸后会变得坚硬无比。恰逢虫族入侵后方营地, 他用那把锻造到一半的短剑毫无阻涩地割开了敌人的鳞甲。   从那时候起,新世界的大门就向他敞开了。   这宇宙中有多少种虫族?多少种特殊的矿石和材料?它们接触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萧时雨主动从军部辞职, 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流浪汉生涯。   之后, 他就很少写日记了。但日记里多少还是保留了几个他曾经踏足过的星球。   白榆把那几页最关键的信息用光脑拍照存下来, 然后站起身, 走向地下储存室。   白榆仔细观察那个拴住储存室大门的锁。   锁是特制的,通体乌黑。地下储存室是禁止学生靠近的区域, 所以她白天的时候没有仔细看, 等现在把锁抬起来端详了才发现,它和之前那些草率的老实锁、好对付的电子锁都不一样, 连小白龙的牙齿都咬不穿, 而且超规格的是——它根本就没有锁芯。   ……难怪藏书室管理员那里没有钥匙。   白榆对着那个黑锁沉默半晌。无奈中打开光脑,拨通她老师萧如流的通讯号。   “……嗯?你怎么这么晚打给我?”   萧如流的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 声音也有些发懵,应该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   “老师, 我急需场外援助。”白榆把那个锁拍给萧如流,“这锁是什么来路啊?”   光脑那端沉默片刻。   “那是权限锁。”他说道, “我没猜错的话,只有萧氏本家的那几个重要人物才能把它打开。可能读取的是指纹或掌纹。”   “那这么办?”白榆轻轻撂下那枚锁, 感觉有些棘手,“我总不能现在去绑一个姓萧的重要人物过来吧。虽然也算出于正当目的……但夜袭终归有些没品诶。”而且她很容易暴露身份。   萧如流:“谁让你去夜袭了?照我说的做,我知道那栋建筑的安保控制系统在哪里。你先把防护系统给关了,然后在墙上挖个洞出来就行。”   白榆:“……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萧如流道:“死马当活马医呗。至少从我那时候开始,澄辉阁的所有安保系统就一直很拉胯,你现在呆着的藏书室就更加了。里面那些东西最珍贵的就是萧时雨留下的第一手材料。可毕竟一百年过去,萧氏为维护自己家族的地位,已经把那些材料翻来覆去地榨干,现在所有知识几乎都融入了教学课程里。它也不算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就算拖出去卖也只有萧时雨的狂热粉丝会买账吧……”   “也是。”白榆叹息一声,照着萧如流的指示在藏书室内逛了一圈,果然无痛找到了安保系统的总控制器。萧如流一边吐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一套”,一边指引白榆在合适的位置用激光切割器挖洞。   滋——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白榆顺利爬进了储存室里。   因为白榆关闭了电路系统,整个储存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白榆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一个软软的、弹球状的装置,抬手把它往天花板上丢。“噗”地一声,弹球黏在天花板上,像一个夜明珠,放射出柔和的、但足够在室内照明的光线。   这个地下储存室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地上积攒了不少灰尘。不过东西倒是整理的井井有条,萧时雨留下的资料都被分门别类装进档案袋里,按照分类排在架子上。   “其实萧时雨留下的亲笔资料不是很多。他大半生的研究成果几乎都被他以电子芯片的方式公开了,这些纸质材料只是留下做个纪念而已。既然萧时雨选择在战争后把‘燧石’藏匿起来,那他八成不会遗留下和‘燧石’有关的记录。但那枚残缺的钥匙不同,它应该是萧时雨刻意留给后人的。”萧如流和缓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他应该会留下和那枚钥匙有关的线索。不过,资料中只有‘钥匙’,却没有‘燧石’,萧氏的这些后人八成猜不到‘钥匙’的正确用途……”   “那它就会被归类为无法破解的闲杂资料。”白榆若有所思地说,随后马上开始查那些被废弃的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榆在档案目录上检索,碰见可疑的就把资料抽出来,仔细核对里面的内容。   ……他们的思路是对的。   白榆在那厚厚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份“摹铸图纸”。图纸上显示的形状赫然就是白榆之前拿到手的那枚钥匙。   不仅如此,这份摹铸图纸上还记录了铸造钥匙用到的材料和工艺。只要有材料在手,就算复刻出一模一样的钥匙也不是那么难。   “你要把这份图纸带走吗?”   “不。”白榆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只带走这一份图纸,目标太明显了。我的身份不一定捂得住多久。万一被发现,他们随便就能猜到这就是‘燧石’的钥匙。”   不仅如此。那些资料她也要多翻翻。绝不能让查阅的痕迹就停留在这份图纸附近。   白榆想,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她再翻翻别的吧。   她其实对萧时雨其他方面的才华也很有兴趣。   比如萧大师虽然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但他制造出机甲的智能水平却远超人们的想象。“燧石”在战后悄无声息地从皇宫的宝库里消失,而之前他们寻找“燧石”的时候遇见的那些破旧机甲更是能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自主攻击……   如果能掌握这门技术,他们军部的战斗力岂不是又要往上翻几番?   这么想着,白榆又开始美滋滋地看档案目录。可惜她今天只能在这儿呆很短的时间,否则她非要把自己感兴趣的每一份资料都看完才甘心。   她戴着手套的指尖在目录上轻轻滑动。   白榆:“真奇怪。这里的材料是断代的。”   萧如流:“怎么说?”   白榆把光脑怼到目录前面:“你看这里——这两年之间,萧时雨什么东西都没留下。这很奇怪啊。即使是在制造‘燧石’的那几年里,萧时雨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将自己的新发现记录在芯片或是自己的制造手记里。但这两年间隙里,他真的就什么都没做吗?难道是积劳成疾养病休假去了?”   萧如流仔细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倒也有可能。”   虽然休假什么的,不太符合萧时雨的工作狂形象就是了。   大众评价中的萧时雨是个相当孤僻清高的人。在追溯他的人生轨迹时,大家发现他每年都会完成大量的工作,从一个课题到另一个课题,多维创新,遍地开花。他几乎就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历史上其他的名人多少都会流传下一些兴趣爱好方面的奇闻异事。比如和他同时代的伊特利兹大帝,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逛动物园,甚至在皇宫里造了一个冰雪大世界养企鹅。但从未听说萧时雨身上有什么能彰显其非凡人格的怪癖。或者说,他非常神秘,而且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不过,从白榆之前翻看到的那些日记来看,萧时雨年轻的时候明明对工作深恶痛绝。   也难怪萧氏要把这些资料锁起来,从不对外公开。一旦公开,萧时雨身上的神话光环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不管萧时雨那两年是去休假还是养病,这本质上都不是什么问题——但白榆猜测,他那两年应该是在潜心研究机甲的智能化。否则剩余的手记里怎么会一点智能化的知识都没有?……也或许他后来刻意删减过了。就像对待和“燧石”有关的信息那样。   “行了,快走吧。你在这儿逗留的够久了。走之前别忘了把你那个灯给拿走。”萧如流轻轻打了个哈欠。   白榆点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柔和的灯光应声而灭,那个球体自然下坠,被白榆捞入掌心,放回包里。   她的潜入技巧不错,一路上都没留下任何脚印、指纹或是毛发。   第二天,她顶着萧静楚的身份去上课。第一节 课刚结束,“藏书室遭窃”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A班。   “真是奇怪。我听说那个小贼潜入藏书室后什么都没偷……”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偷?管理员不是还在清点藏书吗,他们一时之间没确认而已吧。”   “藏书室里有什么值得偷的?萧时雨的手稿?偷走拿去卖?”   “这是最大的可能了吧。重点是,我听我姑姑说,昨晚上澄辉阁没有被人从外部入侵的痕迹。澄辉阁的安保系统是典型的外严内松,想混进这里难如登天,但想在澄辉阁里面自由行走难度却不大。这说明……那个偷书的是个内贼!”   “不是吧——”   “是哪个不肖子孙要偷祖宗的笔记去换钱啊?!”   学生们兴奋地聚在一起讨论,而白榆则一如往常,懒懒地趴在桌子上浅眠。   她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五感还是敏锐的。当有人凑近她的时候,她马上就睁眼了。   白榆抬头,看着整个人僵硬在她桌前的萧筠竹,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地问道:“有事吗?”   萧筠竹被那双青翠的碧色眼眸一盯,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我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跳级。”萧筠竹的声音如高山流泉般透着清澈的冷意,她的语气平淡中不乏友善,虽然只是寻常地提出建议,但很真诚,“我觉得现在的课程进度对我们来说太滞后了。往年,新入A班的学生总有几个在第一学期内就跳级的,这不是特例。我觉得我们也可以。”   跳级……还是别了吧。   毕竟她很快就要演一出“旧病复发”的戏,离开澄辉阁就医,然后顺理成章地退学。   她虽然借用了萧静楚的身份,但在来之前,她们就已经达成共识。萧静楚不太想留在澄辉阁这种地方,所以她毫不介意白榆把她的身份给“用废了”。说句功利点的话,有白榆这个皇女在,萧静楚完全能得到更好的选择,何必在萧氏这棵树上吊死?   于是白榆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摆了摆手,说:“跳级就免了吧。我想把基础再打得扎实点。”   萧筠竹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困惑,仿佛是在说“就你这样还需要打基础吗”。但白榆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她也不好勉强人家。   萧筠竹抿唇:“那我就先走了,来不来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记住,一步慢步步慢,不要仗着自己的天赋就浪费光阴。总有一天,你会跟不上我的。”   她本来转身就想走,但看着白榆那副懒得动弹的样子,她突然眯了眯眼睛,说道:“难道,你还在待价而沽?你并不确定自己会留在澄辉阁,说不定还会接受其他学校的邀请?”   白榆:“……”以后萧静楚八成是要去别的学校念书。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萧筠竹捕捉到了白榆的那一丝迟疑,皱眉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是要学那个……做家族的叛徒吗?”   “学谁?”   “萧如流。他当初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A班的。但之后却一直藏拙,直到被萧氏劝退,转头就进了帝都星的萨兰军校……贪心是每个人都有的劣根性,但这里是萧氏,是我们的家族。你怎么能跟他学呢?”   白榆心想:废话,我可是萧如流的关门弟子,我不跟他学跟谁学?   不过,她现在肯定不能这么说。   “放心吧。”白榆抬脸微笑,将后背靠在椅子上,抬起两条纤长的腿放在桌面上,摆出自信至极的样子,“不管你跳不跳级,你也很快就会输给我的。”   白榆转移了话题。在她的设想里,接下来萧筠竹肯定会就两人之间的胜负开始和她吵架。   但没想到,萧筠竹却突然安静下来了。大概是白榆的回答默认了她会继续留在澄辉阁,萧筠竹突然就不那么偏激了,只淡然地冷笑一下——那应该是冷笑吧?虽然冷但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然后转身就走了。   白榆:“……?”   这什么情况?她还以为起码要跟对方再打两回合的嘴仗呢。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多事了。   ……   因为藏书室被盗贼潜入的缘故,澄辉阁在一夜之间加强了巡逻守卫。   虽然现在大家默认那个小贼是个“偷书贼”,但这家伙万一穷的发疯去别的地方偷盗甚至抢劫呢?萧氏出身的机甲师大多不擅长格斗,真出什么恶性事件问题就大了。   而萧氏的内部人员在经历了整整两天的清点后确定——藏书室里就是一本书都没缺。这个小贼好像就是进来观光的,绕了一圈就离开了。   同时,澄辉阁里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新生的入学第一名,叫萧静楚的,因为擅自使用制造间的高级设备,精神力暴走导致旧病复发。澄辉阁的校医没有应付过这种大场面,他们连夜把人打包送到丰和星附近的一个主星、请专家诊疗,专家的诊断结果是:她暂时不能再调动精神力了。   至于这个暂时有多久……是比较玄妙的。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   萧静楚当场落泪,选择退学。   而此时萧筠竹也正好通过了跳级测试。她刚想作为一个胜利的卷王给“萧静楚”发一条信息秀到她脸上去,得到的却是萧静楚不顾退学手续都没办完、已经连夜跑路的消息。   萧筠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夕阳正在下落。   辉煌的熔金色泽将整个澄辉阁笼罩其中。   一开始, 澄辉阁的规模并不大,但每一处风景都是由著名的景观设计师一手搭建。百年前的家主为了让这个地方配得上日渐繁荣强盛的家族,不惜砸入大笔的资金来建设。院落布局错落有致, 镶嵌在青翠山峦之间, 主体建筑的瓦片用的都是造价不菲的青琉璃,日光映射在上面的时候会晕出一片片迷幻的光彩。   在先人的设想中,澄辉阁就像是在辉煌的长卷上起的雄浑的第一笔。   没想到, 后来萧氏的族人逐渐增多, 澄辉阁也如预想般扩建了,但家族的声誉却从如日中天跌到了现在的尴尬境地, 衰落的趋势几乎无法挽回。   ……说到底, 以家族为中心的人才培育模式还是太落伍了。   萧家原本是个人口不多的小世家, 还算有点势力, 但和帝都星的那些大贵族无法相提并论。萧时雨去世前给家族留下不少遗泽,经过有头脑的后辈恰当运作, 再加上萧家当时确实出了几个实力超群的机甲大师——萧家在机甲师界的声势就这么起来了。加上萧时雨为皇帝打造的神级机甲“燧石”, 皇室对萧家一直很客气,也导致萧家人的地位特殊, 没人敢随意轻视。直到“燧石”从皇宫的宝库中无故消失, 萧家这边也是没有半点线索,但皇室也没有苛责, 因为说到底也有皇室保管不善的责任……而真正让萧氏由盛转衰的原因,是随着时代发展, 萧时雨对机甲界的影响已经逐渐停留在教科书中,各种机甲人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相比之下萧氏内部却青黄不接……后辈既然撑不起萧时雨的神话,最多只能获得一些来自正统机构的尊重而已。这些轻薄的尊重又值多少钱?   总之, 用“求贤若渴”来形容现在的萧氏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而“萧静楚”的突然离开对澄辉阁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可是被家主寄予厚望的人才啊!   但奇怪的是,“萧静楚”离开的消息被上报之后,家主萧云晦也没有尝试再去联系对方,还下令让其他人不准再去打扰她家……这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落日下沉,夜色四合。   澄辉阁最高层的建筑燃起灯火,那里是本家嫡系的地盘。   每隔十天半个月,本家的嫡系就会举行小型的家庭聚餐,让家族成员们都到场“联络感情”。但餐桌上的氛围却一直都不怎么融洽。即使是再温馨的餐厅装潢、再温暖的烛火、再可口的食物都挽救不回来。   任何小事,都可以成为家庭成员间暗中攻讦的借口。   虽然大家是面和心不和,但也鲜少有人会在这种场合摆脸色给家主看的。   除了一个人。萧敬山。   他曾经因为一枚高级虫晶和当时还不是皇女的宁希·泽塔结了梁子,后来他作妖的时候甚至被皇帝的人给收拾了,在皇室那边是人品破产的形象,导致他在家族里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只有他,敢破罐子破摔地在家主面前摆脸色。   只有他,敢像斗红眼睛的疯狗一样对自己的家族成员展开无差别攻击。   现在大家最怕的不是萧云晦,而是萧敬山。因为即便犯了错,在被家主发现之前都还有机会补救。而被萧敬山扯住小辫子就完蛋了,萧敬山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借题发挥。   但今天,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这导致萧敬山还没开口,其他人就已经开始屏息皱眉、严阵以待,生怕他等会儿发疯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敬山却只是笑盈盈地向萧云晦举了杯:“父亲,听说最近澄辉阁新入学了两个天赋非凡的学生。”   “你想说什么?”萧云晦抬头,神色平静地看他。   “我只是很好奇,那两个学生的天赋到底有多好,和晴雪相比又如何。”   原来是冲着萧晴雪来的。   萧晴雪是本家嫡系里天赋最好的那个。但即便如此,萧云晦跳过自己的子女、直接把家主之位传给孙女的决定还是遭到了许多人的质疑。   萧晴雪的母亲,也就是萧乐水,明显已经对这种质疑习以为常。她用餐巾擦擦嘴,面不改色地抬眼:“她们天赋再好,也只是旁支的,和晴雪有什么可比性?”   其他家庭成员质疑萧晴雪,无疑只是想瓜分更多的权力。   但把旁系的子弟拿来和萧晴雪对比却不行。因为家主之位只能在嫡系成员间流转,拿外面的人和萧晴雪相比没有意义。   萧敬山眯眯眼,明显不打算就此罢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萧云晦打断:   “她们的天赋是不错。”   “有个孩子的潜力和晴雪不相上下,还有一个比晴雪优秀得多。”   “……”   这下轮到萧乐水不可置信。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幻觉:“爸爸,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萧云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家族成员们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互相对视,眼神中暗流涌动。“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每个人都听清楚。”   “澄辉阁从今年开始招收旁支和外姓的学生,再过两年,也要开始吸纳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学生。无论什么性别,什么出身,只要天赋尚可,一心向学,我们都收。”   餐桌上霎那间陷入寂静。   “还有,以后澄辉阁里不再分什么本家旁支的。你们一手培植出来的人我可以不管,在他们面前,你们爱怎么耍威风怎么耍威风。但绝不许本家的人以任何无端的借口欺压旁支外姓。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别姓萧了。”   萧敬山张了张嘴,目光有些呆滞——他根本没预料到局面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可是——家主。”有人放下杯子,站起来质疑道,“本家和旁系本来就有区别……”   “有什么区别?你们身上唯一特殊的就是来自萧时雨的血脉。可你们谁都成不了萧时雨。这才是最根本的。”萧云晦锐利的目光环顾四周,“要想挽回家族的颓势,重要的是有才能的人,而不是名头!”   那人想要分辨:“可我们本家的孩子也……”   很快,那人就说不下去了。   萧家这一代运道不行——看来看去,天赋称得上与众不同的居然只有萧晴雪一个。   其实任由现在这种趋势继续发展也不是不行。   只是,萧家将来的资源必然会萎缩,重新变回萧时雨没来过时候的样子。   说回来,什么本家、旁系,本来也只是上一代人为了把权力最大化而制造的借口。自家的势力划为嫡系,其他的就都是旁支?……只是为了理所当然地把手中的资源朝自己人倾斜……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玩法。如果本家今后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抱团,那他们只能各凭本事争取更多的人才!   萧乐水的脑筋转的极快:“可惜了。那个天赋最好的那个学生,好像因为旧伤复发退了学?”   萧敬山不屑一顾:“你还真信这套说辞?听说她第一次去文华楼就被几个本家的学生逮着嘲讽。估计是瞧不上咱们这儿,另外攀高枝去了。”   ……萧敬山敢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调查过了!那两个所谓的本家学生和他无关!哈哈哈!老天爷总算让他走运一回!   萧敬山觉得凭什么就自己这么倒霉,出门随便惹个年轻人居然就是皇女,当初他因为这个是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直到近年才缓过来。他看得出自己的父亲是真的欣赏那个学生,虽说不至于是个萧时雨再世,但天赋比萧晴雪好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到手的鸭子都能被这些人给吹飞,换他是老爷子也会气得想要杀人啊!   来吧,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是哪家不长眼的把这个天才气走了,快站出来挨骂!   萧云晦:“有医生的诊断证明,那孩子确实不适合继续在我们这儿学习。”   ……嗯?   萧云晦:“说起藏书室进贼的事,今后我们还是要加强守卫。我想过了,干脆把它们都转移到家族保险库里去。这次没什么损失算我们运气好,下次可就……总之,先按我说的做吧。”   ……不是,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吗?   “——父亲,您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刚入学就发病,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还有潜入藏书室的内贼……”   萧敬山话音未落,就见自己的父亲淡淡投来一瞥——就那一眼,让他浑身发寒。   此时,萧敬山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他再多话一句,他父亲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   短暂的沉默后,萧乐水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她用充满温情的声音说,最近晴雪已经熟练掌握神锻技法了……   萧云晦的脸上露出些微笑影,和蔼地称赞了几句。   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再次回暖。一切风波诡谲都逐渐融入家人间的轻声细语中。   ……   另一头。   白榆手中已经有了完整的摹铸图纸。   再加上利维娜提供的熔铸方法,她只要采集相应的矿石和材料就能复原钥匙。   “真亏我母亲能还原出这么复杂的铸造流程……”   “里面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劳。”萧如流笑着说,“我的家当年被赶出嫡系的时候,带了一部分的传承出来。里面就有一本神秘的图谱,上面详细记载了萧时雨当年研究过的高级材料……对制造钥匙很有借鉴意义。”   白榆有些好奇:“说起来,你们家这一脉到底为什么被赶出萧家啊?”   “谁知道。”萧如流的笑意淡下来,“但我听其他亲戚透露过一点。大概和皇室继承人的纷争有关。当时萧家想押宝在最有可能继位的西图身上,想倾全族的智慧给他制造机甲。当我们家这一脉建议保持中立,所以就被赶出来了……虽然最后他们好像也没献宝成功就是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知道西图还活着,他们也不会做什么,还会拼命向你和陛下表忠心。毕竟,他们的眼光不是很好,但审时度势的功夫还是有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了图纸和各种原材料的炼化过程, 白榆连循序渐进的实验都不需要,本来,她只要尽力搜集重新熔铸钥匙需要的材料即可。但偏偏那些材料都不算简单……甚至是非常珍贵。不仅是因为它们采集自多种高等级的虫族——当年萧时雨仅凭自己手上的人脉都有办法搞定那些怪物, 更别说今时今日的白榆。但最大的问题是萧时雨生活的年代和如今相隔百年, 虫群内部的种群结构也发生了极大变动。   有两种在萧时雨那个年代都不算常见的虫族,如今已经销声匿迹。虫族观测部门日常上报来的信息也是模棱两可,并不能确定是否有白榆需要的个体存在。   一种是海伊鲁虫, 生活在深海的巨型虫族。它的体型酷似鲸鱼, 一双前肢已经退化。除了体外有坚不可摧的甲壳外,据说它还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胃——因为它的食谱中包括深海矿物, 并且可以吐出熔岩形态的物质作为攻击手段。而白榆要找的原材料就是它的胃石。   另一种是凯尔森虫, 别称为“魔眼蛛”。是种多眼的、攻击性极强的虫族。在帝国和虫族的百年战争中, 它曾经被列为军部的重点打击对象。军部已经捣毁了许多凯尔森虫的巢穴。近年来这种虫族的身影却逐渐从战场山消失, 应该是被其他种类的虫族给替代了。而白榆要找到的材料真是它们分泌出来的蛛丝——只是找一般的“魔眼蛛”,倒也不至于烦恼, 但他们要找的是王虫分泌出来的紫色蛛丝……一般的凯尔森虫分泌出的蛛丝都是青色或者青蓝色的。   萨兰军校, 萧如流的私人制造间里。   白榆和萧如流看着列出来的材料清单,有些发愁。   “咱们就非要这两种材料不可吗?”白榆用手托着下巴, 说道。   萧如流轻轻叹口气, 把手里的几页纸翻得哗哗响:“这两种材料的特殊性不仅你我清楚,利维娜殿下当年也是考虑过的。从她已经做过的实验结果来看, 找到其他替代材料的可能性确实非常低。”   “燧石”的钥匙并不是普通的钥匙。   普通的钥匙只要硬度和形制对了,基本就能解锁。当它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把锁, 更是启动机甲能源的“引线”,整台机甲需要插入这个钥匙才是完整的, 才能正常运行。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把“燧石”给拆了,想办法从内部绕过这个机制……但正因为燧石太过重要, 即使是生性大胆的白榆也宁愿走正统的路子去重铸钥匙。找到那些虫族只是希望渺茫而已,却不是毫无希望。有更保险的路可以走,她也不愿意轻易损毁燧石原来的面貌。   “先扩大信息网,多打听打听吧。”白榆沉吟片刻,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我们需要点耐心。”   萧如流点点头,瞥了眼一旁操作台山的光屏。随后,师徒两个齐齐叹息。   萧如流:“我该去教课了。”   白榆:“我该去上课了。”   说完,两人收拾好东西出去。萧如流临走前把制造间的进出大门直接锁死。   因为机甲师的职业特殊性,他们的私人制造间都需要安保系统。好在萨兰军校从不吝啬在这方面的投入资金,安保系统的安全性值得信赖,萧如流也就留了些资料在里面。目前最重要的钥匙摹铸图纸在白榆手里,而钥匙的原料清单、利维娜总结的一些实验数据则由他们分开保存。   白榆等着萧如流把门锁好,两人一起下楼。   萧如流:“你现在怎么还要上课?”   “学校有意让我提前毕业,所以要我跟着这届毕业生参加实习。”白榆也是最近才缓过劲来,颇有些郁闷,“按理说,我应该还能在学校里留一年的,我还没享受多久当学生的感觉呢……”   “你现在的水平早就可以毕业了。要继续研修的话只能去军部的研究所,或是机甲协会本部。”萧如流中肯地评价道,“留你下来除了折磨执教老师之外也没什么意义。”   白榆回头,略一挑眉:“难道教我这个天才的学生对老师你而言是种折磨吗?”   萧如流笑了一声:“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就算是我,每次开口和你讨论机甲的时候也得深思熟虑了……”   两人在制造大楼的门前分开,前往不同的教学楼。   白榆神色淡然地走进了四年级的教室,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她来的不算早,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一大半的学生。在她推门而入的瞬间,整个教室内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她这边聚集,然后各种喧嚣沸腾起来,还夹杂着低低的抽气声。   “……我没看错吧,那是皇女殿下?”   “她不是应该在三年级么?”   “大概是跳级了吧。提前毕业而已。”   “可皇女不是在前线耽搁了一年多吗?我们是机甲师专业,可不是机甲单兵专业。我猜到她回来之后不太可能会被留级,没想到还直接跳级?”   “……醒醒,光她一年级发布过的研究基本就够毕业了吧。还有她参加的那届帝国青年机甲大赛,虽然最后没有出结果,但按照正常流程结算的话她也该是第一名。这种成绩还需要继续留在军校历练吗?”   “这么说,我们算是皇女的同届毕业生?这多有面子啊!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可以邀请皇女在同学录上签名纪念吗?”   “……”   白榆把周围的窃窃私语听得清清楚楚。   她换了个姿势,双臂环胸,整个人懒散地靠在椅背里。明明她姿态闲适,表情也称得上淡漠,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双金眼的注视下,那些兴奋和迟疑的情绪又很快沉淀下来,教室内复归寂静。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学生从后门走了进来,四处望了望,随后居然闯入了白榆身边的那片真空地带。   白榆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身后的气息有些熟悉。她转身一看,微微睁大眼:“江魏?”   江魏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温和的黑色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笑影:“你好呀。”   白榆:“你怎么在这儿?”   江魏在她的邻座坐下,语气无比自然:“和你一样,申请跳级了。我是我们系的专业第一,老师没多想就帮我写了推荐书。”   白榆一愣,随即笑着说:“这也不错,我们还能结个伴。”   突然,江魏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光脑,说:“你是不是很久没看聊天群了?”   白榆:“?”   确实,因为她最近忙着重铸钥匙的事,又去了一趟萧氏做“卧底”,干脆就把聊天群开了免打扰。   她点开光脑,发现未读信息已经积攒了很多。   最近几条都是关于申请表的事。   【谢利:救命,我的实习申请表被系统打回来了,说日期填写犯错误,这不应该啊!】   【钟离乐:你没看老师之前发的模板吗?老师说把我们的实习表和高一级的混在同一批交上去,日期要填的和他们一样。】   【宁迦:看我的吧,我的已经通过了。】   实习申请……?   那不是毕业生该操心的事吗?   白榆疑惑又惊讶地望向江魏:“你们都申请跳级了?”   “因为宁迦听说你的军团今年要招人,他打算报名。大家本来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毕业,所以干脆一起跳级了。”江魏坦诚地说道。   江魏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多沉淀一年对于他们这种处于成长期的单兵来说也会更有优势。学校那边是早就想让白榆毕业,逮着她回帝都星的空隙就一路大开绿灯把她送到了毕业生队伍里。但谢利他们想跳级却是要按照程序来的,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   至于宁迦的选择……呃,该说意料之中吗?不过她那边确实很缺人,如果宁迦有加入的意向,她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白榆想了想:“所以你们想要去哪里实习?”   在军校就读的最后一年,要经历半年的实习期,之后就是正式选岗了。   江魏:“系统不是还没分配吗?”   白榆微笑:“分配的时候也会考虑本人意见的嘛。比如我就被分到阿什佩斯星域了。”   ……阿什佩斯星域是白榆的领地。   那对于白榆来说,这所谓的“半年实习期”只是个名头。平时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江魏难得地被噎了一下。   这几乎已经是在明示白榆可以给他们开后门了吧?   “……那我问问他们。”江魏说道。   不过有一句话他埋在心底,始终没有开口。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想去你那里。”   他们和白榆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却不是同生共死的战友。   本来,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地发展,他们是可以成为战友的……但现在白榆已经走的太远。如果还想跟上她的脚步,除了奋起直追,别无他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阿什佩斯星域, 安培星航空港。   大厅里人来人往,除了脚步声就是喧哗的人声。   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坐在等候区的银色长椅上。在这个略显炎热季节里,他穿着长袖长裤、还披了身风衣的打扮有些不合时宜, 但结合他脚边那个大大的行李箱来看, 他应该是刚从气候不同的星球航行过来。好在室内有恒温空调,理论上倒也没那么难熬。只是那张白皙脸庞上紧蹙的双眉、不耐的神色、不断扫来扫去的视线都生动诠释了“如坐针毡”四个字。   在他等待的期间,大厅里的服务机器人两次跑到他跟前来, 询问他是否需要冰毛巾或是解暑饮料, 都被他冷着脸拒绝了。   “说真的,这大厅里那么多人坐着, 你为什么不去问别人?”   “系统显示, 您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omega。本单位的《智能机器人服务规范条例》规定, 我应当优先关心您的生理、心理健康状态。检测到您目前的心跳正常, 体温偏高。请问您是否感到惊恐、忧郁相关的情绪?我可以为您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帮助。”   “……”   黑发青年明显无语了,他漆黑的双瞳盯着那个可恶的机器人, 以一种面无表情、但是格外恐怖的气势一字一顿道:“别-再-来-烦-我。”   “好的, 您的诉求已收到。”   说着,像个白色圆球似的可爱机器人像是被吓到一般, 转身启动轮子马不停蹄地滚了。   “……齐宣, 你现在已经脾气坏到要对着机器人吹毛求疵了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黑发青年稍稍松了口气,但始终拧着双眉。   他循声向后望去。   穿着雪白军装的高大青年摘下墨镜, 殊丽的翠色从漂亮的眼睛里流泻出来,隐隐带笑。   来人正是楚锡。   他还在前线的时候就听说了白榆要组建新的驻守军团的事, 于是直接提交了转调申请。在短暂的审核期后,他的直属指挥权就被转到了白榆手下, 他也从此正式成为新军团的一员,在轮转驻守期结束之后就直接乘坐星船来到了新单位。不过现在军团高层军官的职衔都未定, 楚锡暂时也没有任务,算是迎来了短暂的休整期。   按照传统,皇女殿下会给所有军团的新成员提供居住场所,同时发一笔安家置业费用……目前,楚锡要做的就是在这边收拾出一个家来。   齐宣看着楚锡脸上的微笑,顿觉对方的笑容实在刺眼:“是,楚大指挥,你现在是春风得意、没有后顾之忧了。今后您还是高高在上的上校,我依旧做我的黑诊所医生……但你把我叫来安培星干什么?难道想让我为你打工?”   “我需要你的药剂。”楚锡直言不讳地说道,“横竖你也只是想开诊所,在哪里开不一样?”   齐宣冷笑一声:“这差别可大了去了。”   “我也不会强迫你留下,你可以先在这儿四处看看,就当是度假,所有费用都由我出。”楚锡再次微笑着伸出手,“我来帮你提行李吧。”   “……”齐宣侧身,瞬间拖着行李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不必,还是我自己来吧。”   楚锡脸上的微笑差点挂不住。   就在这时,齐宣突然听到他们身边传来轻轻的笑声。   “楚锡,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黑发金眸的少女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这边的动向,“怎么感觉他很怕你啊。”   在看见她的瞬间,齐宣全身的情绪都凝固住了,随后他感觉到一阵本能的恐惧直窜上他的脊梁,简直就像老鼠遇见猫一样。   齐宣下意识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他急切地迈出几步,却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扑到楚锡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把自己挂到他的肩膀上:“我们的确是朋友,货真价实的朋友。只是半年没见了,多少有些生疏……”   少女“哦”了一声,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白榆。”   齐宣:“您、您好,皇女殿下。”   “殿下,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声音传来,又是个齐宣不认识的、穿着军装的棕发女Alpha,可能还处于易感期。因为她一靠近,就有一股潮湿的绿藻味缠绕了上来……她一手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一手搭上白榆的肩膀,转过来的那张脸明艳大方,但却透着些许疲惫,连带着眼神也是冷冷的。她的视线在齐宣身上毫不留情地打量一遍,冷硬地就像是扫厕所的机器人用拖把在瓷砖上抡来抡去。齐宣理所当然地被对方的眼神激怒了,尤其那还是个他历来就最为厌恶的Alpha——   “你还好吗,切尔西?”   “还行。只是心情有些烦躁,外加对信息素有点敏感……”名叫切尔西的女军官瞥了齐宣一眼,对白榆说道,“这就是楚锡上校说的那个……天才医师?”   因为是楚锡推荐的人,所以切尔西对齐宣有种天然的警惕感。以她的直觉而论,这位医师也不是什么单纯角色。   齐宣这时候反倒无暇顾及切尔西对他的挑剔了。他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地勒住楚锡的脖子:“他——推荐我?”   “是啊,我们军团现在刚刚起步,也需要招聘一些医师。不过随军的自然有军医,我们找的是长留驻地的那种。”白榆有些迷茫地眨眨眼,“楚锡,你还没跟你朋友商量过吗?”   齐宣:“…………”   “商量过了,只是他有些不相信会有军团聘用他。”楚锡暗暗向齐宣示意,“虽然他是从帝国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但之前也确实有过违规实验的高风险记录……不过,也没有闹出过人命。”   准确的说,那场违规行为最后伤害的只有他自己。   他一开始研究的是让omega完全脱离信息素控制的药物。但这种药物的研发起点是离经叛道的。虽然很难说到底触犯了哪条法律,但无疑是违背常理的存在。他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暴露后被踢出了研究所。   不过这些都是保密信息……不仅齐宣和楚锡不想让他人知道,连研究所也完全封存了齐宣当年的研究材料,系统中对他违规记录的记载也是模糊不清的,只标注了高危等级——这足以让他永远无法再踏入任何一个正规的实验室或是制药公司。   但是,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的切尔西一脸窒息。   她不知道是该惊叹于楚锡的坦诚,还是该惊讶于对方这种不要脸的、强行推荐的行为。虽然理论上驻地医师只是个小职位,而且和军医相比要求也不是很高,但这种有过高风险记录的医师,一般是不会有正统机构愿意聘用的。唯一让切尔西保持沉默的理由是她相信白榆的人品。及时楚锡是作为主指挥开口讨这个人情,但白榆没有拒绝,应该也是查过这个医师的底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才答应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医师是个Omega。   切尔西摸了摸鼻子,决心眼不见心不烦,把头栽进白榆的肩膀,闷声说道:“殿下,我们能走了吗?这里人太多了……”   人多,信息素味道也杂。加上旅途的劳累,喧闹的人声,切尔西觉得自己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白榆推了推她的头:“谁让你硬撑着易感期过来的?”   切尔西心想:我这不是保护您呢嘛!我是绝对不能让您和这个楚锡单独相处的!   “算了,赶紧走吧。”   白榆无语地拖着切尔西往外走去。   楚锡神态自若地跟在他们身后,只是时不时就要推身边的齐宣一把,免得他像个稻草人一样杵在原地。   军团虽然还在组建当中,但基本设施已经建设好了。这里提供的居住地更像是一种高级宿舍。宽敞,明亮,基本的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只是要多舒适豪华,那就谈不上了。   当放下行李、坐在银灰色沙发上的时候,齐宣的表情仍有些恍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干了什么?”   “只是按正常程序推荐你而已。”楚锡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和他面对面坐下,“你不用紧张。”   “你之前说,你需要我的药剂?”   “是。”   “……但它还在研发中就表现出了巨大的副作用。”   “那你就继续研究,减轻这种副作用。”   “……”   齐宣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些事皇女殿下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而且她也站支持态度。”楚锡轻轻吸口气,说道,“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你只是想让自己、让其他omega摆脱信息素的控制罢了。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按照那些医疗学界的说法,高级精神力昭示着人类将来的进化方向。我是因为拥有3S以上的精神力,所以能在绝大部分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你,你也只是遵从人们进化的需要,提前带来福音而已。”   “——这并不是错误。”   ……   很快,剩下的成员也陆陆续续到达安培星。   白榆作为新鲜出炉的团长,几乎被焊死在了岗位上处理各种事务。但好在她有蛮荒战场的实战经验,训练起士兵来难度直线降低。   由于是新组建的军团,大家彼此之间都不熟悉,白榆在日程表中增加了许多对抗性训练和联合训练,加速军团的磨合进度。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每天训练完毕后的大比武环节——新入伍的士兵们被允许挑战任意一位主力单兵。如果你胆子够大,想要去挑战主指挥、甚至团长也是可以的……   一个月下来,连楚锡都接到了两次切磋请求。   只有白榆……笑死。根本没人敢挑战她。   某天,白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她一边熟悉地浏览各种文件、和助理沟通、签字,一边百无聊赖地在心里感慨:她最终还是活成了厄尔西的样子。以前她还好奇为什么厄尔西一个军团长,为什么天天泡在军部开会,活似个文职人员……现在她完全明白了。   就在这时,她的光脑突然响了起来。   她从那些杂乱的事务里抽神,接通信号。发现来电的是军部的虫族观测部门。   “殿下。关于您之前下令追踪的虫族,已经有眉目了。”   白榆推开手边的文件,抬头看着光屏上的虫族观测人员,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继续说。   “关于您要追踪的凯尔森虫,我们已经获得了切实的目击材料。虽然那段影像资料有点模糊,但经过我们观测部门的评估,认为它就是一只凯尔森王虫无误。”   说着,光屏上跳出了一小段录像。一开始,镜头有些晃动,半天才看清拍摄地是一处幽深密林。那里的树木极其高大,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数个由青色蛛丝缠绕而成的巨大巢穴在布满青苔的黑色树干上吊着,伴随着无数窸窸窣窣的声响,数只魔眼蛛从巢穴里爬出。几乎所有虫巢都泛着青色、晦暗的光泽,因此它们簇拥的一个幽紫色巢穴变得极为显眼。   虽然那个紫色巢穴在镜头中没有停留太久,也没视频也没录到王虫的真身,但那些紫色的蛛丝就是白榆梦寐以求的材料。   “这是个好消息。”白榆沉思片刻,说道,“先派人过去维持警戒,我亲自带队去剿灭虫族。”   “是。我们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过去了。”观测人员点点头,继续汇报道,“但很可惜,您想追踪的海伊鲁虫到目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于是我们整合了情报,把从前有海伊鲁虫出现、或是有过确实目击记录的星球都按照时间轴标注了出来,希望对您有帮助。当然,海伊鲁虫方面我们还会继续保持观测。”   白榆:“有劳了。”   对方恭敬地挂断通讯,随着光屏一暗,白榆的光能虚拟桌面接受到了一份新文件。   观测部门不是随便做份文件来交差的。上面呈现的每一条情报他们都做了再三的甄别。最后呈现出来的海伊鲁虫活动范围已经相当精准。   白榆想着,如果一直没有消息的话,她或许该把这几个星球全部排查一番。   她的视线在片发光的星图上扫过,突然,停留在了一颗小小的深蓝色行星上。   HM3725……   她没记错的话,萧时雨就曾经到过这颗星球。   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白榆还特地调出了萧时雨的日记对照了一遍,发现他确实去过那里。   也不知道当时他从海伊鲁虫身上取胃石的时候把它杀了没……应该是杀了吧。虽然实际上需要的材料并不多,理论上胃石也是可能混合在粪便中排出的,但在海里捞海伊鲁虫的粪便好像太极限操作了一些,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会倾向于……   不。   海伊鲁虫那么稀有,如果是她,她会倾向于先捞粪便试试。   白榆再次翻开那本日记,仔细查看。发现他游历HM3725星的时候有一段非常可疑的文字记录。   “要试试吗?试试吧。为了可持续发展。”   “……但万一我直接把它毒死了怎么办?不对,就是只虫族,毒死就毒死了。不过它好像没有攻击人类的意图,真是罕见。要是让它死在我手上,是不是不太厚道?”   接下来一页纸上记录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化学公式。白榆看的云里雾里。   但如果是萧时雨企图让海伊鲁虫把胃石排出来,那这些应该是能溶解胃石、使其变小后排出的化学制品。   可惜的是,萧时雨并没有在日记中写到他这么做到底成功没。所以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仍是个未知数。但白榆思考再三后,还是把那些公式抄下来送去了相应的研究机构。对方的回应是,这是一种有神奇腐蚀性的物质。如果白榆需要,他们可以调配出成品。   白榆:“……”说实话,她没想到这玩意儿这能行。   在下海捞粪便之前,她决定先把魔眼蛛的蛛丝给搞到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下午四点。   楚锡收到消息, 让他半小时内去训练大楼的会议室报道。   这种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命令,一般都是有指定任务要下发。   他到达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了。座椅最前方的虚拟屏幕亮着, 因此只开了两侧的几盏小灯, 导致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但凭楚锡的眼力还是认出,这四五个参会人员里,有一半都是不属于这个军团的。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只穿着白色体能训练服的少年……他没穿军装, 说明他连正式的新兵都不是, 最多只是个实习战士。   他那一身比雪都干净,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纹样, 更别提胸章、肩章、袖章等象征着军衔的饰品。这么一个人, 混杂在这些中高级军官中几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似的, 坦然自若地坐在那里, 脊背挺在一个垂直又不僵硬的姿态中,半张沉浸在阴影中的侧脸像是名家精心描绘而成的画作。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 少年下意识侧过头, 黑色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种干净至极的、但又透着隐隐清寒的气质。对方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瞥了楚锡一眼,随后目光染上一些惊讶与不可置信……   真是糟糕的情况。   楚锡脸上表情未变, 心却陡然沉了下来。   很明显, 这个穿着训练服的少年是个Omega,而且是少有的精神力等级超过3S的……这种人有多稀有呢?至少楚锡这辈子只见过自己一个。   他几乎在那瞬间就猜出了眼前的少年是谁。   宁迦·列娜西。   第一个以Omega身份考上顶尖军校并且顺利被接受入学的人。在校成绩优异, 每次考核都名列前茅。军部曾经评估过他的精神力,报告结果是在3S级的水平线间波动。考虑到他还在成长期, 级别暂定在3S级,但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宁迦的存在是特殊的……他实在是太特殊了。   他出生在列娜西那种有钱有势的大家族, 却因为精神力与其他Alpha存在抵抗性,所以失去了联姻的价值, 最后因祸得福居然进了军校。   作为Omega他拥有顶级的家世,作为机甲单兵他有再正统不过的出身。换在其他时代,他的前途或许会因为他是个Omega而遭到限制,但眼看会成为下一代君王的人是宁希·泽塔,一个并不歧视Omega甚至不怎么看重性别之分的“怪人”   ………而宁迦本人又是皇女的同窗好友……   可以说,即使他是Omega,但也没人敢小觑他。因为只要事态正常发展,他的晋升近在眼前。   宁迦拥有千千万万Omega所羡慕的一切,即使是楚锡也难以免俗。但楚锡除了暗中关注此人外,并没有太过介意。一个宁迦改变不了Omega在军部的现状,他身上的种种特殊也注定他不能作为普通Omega的参照榜样,不算是局势改变的趋势或是先兆。而楚锡关注的只有一点……如果他和宁迦碰面,对方能否认出他是同类呢?   楚锡提前设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是打算避开对方的。   他作为军团的主指挥,所有军校生在报名来这里实习之前,他都应该会提前收到名单……   楚锡低下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很快有秘书打扮的人端着热茶放在他手边,热腾腾的蒸汽中散发着馥郁的红茶味。滚热的茶水淌过舌面、咽进喉咙里,让人手脚发热的同时安抚着疲惫的神经。   他的舌尖动了动:“这不是皇女殿下那里的茶吗?”   “是的。”秘书温和地说道,“殿下说您可能会喜欢,吩咐我们按照您的喜好准备。”   皇女殿下总是在这些诡异的地方特别细心……每个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总是会时不时地受到这种关照,除了感动之外还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在大众的眼光中,Alpha、尤其是她这种地位的,在照顾他人这方面总该是粗枝大叶一些的。   楚锡忽然就心定下来了。他甚至觉得即使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在今天暴露也无所谓。这是个很危险的想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这么觉得。一直隐藏身份的疲惫暂且不论,现在他们之中不是坐着一个前途似锦的宁迦吗?不也没人提出宁迦不该坐在这里的想法吗?   十分钟后,白榆出现在会议室里。   “下午好。各位。”   她在自己手腕的光脑上操作了几下,会议室里的大光屏一闪,开始播放一段录像。录像播放的过程中,白榆一直抬着头,淡漠的金眸里反射着斑驳陆离的光线。直到影像播放完毕,她单手撑在演讲台上,宣布道:“这就是我们此次保密行动的目标——凯尔森王虫。优先活捉。”   白榆这么一强调,大家基本就明白了:皇女殿下这是盯上了这只王虫身上的材料。   “这是……魔眼蛛?”   “活捉的难度有些大。凯尔森王虫是生性敏感的虫族,一旦碰见人类就会展开迅猛的攻击。”有人说道,“即使我们使用陷阱等手段限制它的活动,它也会因为受到威胁而疯狂挣扎直至死亡……”   “我们要避免的就是这点。”白榆指了指屏幕,放大录像的一个镜头,“我想要的是它的蛛丝。这种蛛丝有剧毒,凯尔森虫在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候有概率会把巢穴附近的蛛丝重新吃回肚子里、转化成毒液喷出来,转化器官就在它的腹腔中。鉴于现在凯尔森王虫已经非常稀有,我是想多保存些材料,但活捉它的难度过高……一旦捕捉计划失败,我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破坏它的腹腔,避免它把仅存的那些蛛丝给吞回去。”   接着,白榆划定了众人的分工。   因为这次行动是潜入式的捕捉计划,情况多变,稍有差池就有可能搞砸,所以白榆在保证队伍精简的同时挑选了最可靠的人选。   楚锡和宁迦作为精神力3S甚至超3S的人,都对周围的环境有着敏锐的感知。他们主要负责侦察凯尔森王虫的方位、尽可能地搜集紫色蛛丝。   假设几位主力单兵捕捉王虫失败,或者王虫逃脱包围有逃回巢穴的倾向,他们也可以协助补刀,把王虫杀死。   他们负责的是计划中相当重要的部分。倒不如说,因为人手精简,每个人担当的角色都非常重要。   散会后,白榆给所有人一个晚上的时间休整,明天一同搭乘星船前往目标星球。   楚锡坐的位置在后排,靠近会议室的出口,但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而宁迦也故意落在众人之后。不过因为他没有军衔,这种刻意的礼让显得非常自然。   两人在出口通道迎面相逢。   宁迦在贴近楚锡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楚指挥。”   他的态度恭敬而平稳,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之前他什么都没觉察到。   楚锡凝视着他,沉默片刻,抬手压低自己的军帽,垂眸,刚想说什么——   “你们俩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不去吃饭吗?”   白榆掉过头来找他们了。   然后楚锡就见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宁迦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仿佛纯然忘记了楚锡的存在,那黑色的眉眼瞬间舒展开,露出了一个纯真的、艳丽的笑容。楚锡察觉到了他身上信息素的隐晦变化,朦胧的栀子花香在空中轻浮——他在顷刻间转变,从一个颇具威胁性的士兵变成了一个甜美温柔的Omega。   ……原来如此?   楚锡恍然,却不怎么惊讶,甚至有些意料之中。   “马上去。”宁迦笑着说,“我正在和这位楚指挥请教一些事情。”   白榆:“请教怎么隐藏自己的信息素吗?”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宁迦慢慢地将视线重新移回楚锡那里,然后又转过头,问白榆:“你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不对。看你的反应明显也是察觉到了。”白榆说,“你们的等级相似,能感知彼此的信息素也很正常。不过,我刚才也只是随口诈一下。现在大家彼此都清楚了。”   她走到楚锡身侧,摊开手做了个介绍的姿势:“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军团的主指挥楚锡,也是位Omega,不过之前一直隐藏身份。在我的腺体异常被治好之前,我也分辨不出他的真身,所以我是偶然发觉的。当然,现在我的腺体一切正常,他故意隐藏自己信息素的情况就很明显了。”   宁迦却没有看向楚锡,而是瞥了眼白榆伸出来的白皙手掌。   宁迦:“我听说,楚指挥和你合作很久了……?”   白榆无比自然地说道:“是啊,我两年前就发现他是Omega,后来我去蛮荒战场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去前线驻守。楚锡的能力非常出众,之后我们就一直合作了。”   宁迦眸光轻柔:“是这样啊。你回来之后都不怎么跟我们提蛮荒战场的事……那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   “其实也还好。”白榆肯定道,“我其实还挺适应前线生活的。”   楚锡轻轻呵呵了一声。   白榆:“……楚锡你呵呵什么?”   “没什么。”他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谢谢你的茶,殿下,我很喜欢。但是我猜你最近因为不适应繁忙的公务,所以才开始用各种浓茶提神?”   “是又怎么样?”   “浓茶可不利于睡眠。你总是喜欢依赖这些外物。就像在前线的时候通过饮酒来消遣压力一样。”   “……别念了别念了。可是那些公务又不会自己消失,我总得把他们都按时解决掉吧?我听我的秘书说,他们的同僚还有偷偷用特殊的能量药剂来提升大脑神经活性的。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您最好不要服食那些来路不明的物质。如果您手下的人不够多,完全可以再招一些来分担事务。或者把工作推给我也是可以的……我以前在第二军团的时候也做惯了。”   “……你说真的?”   “嗯。真的。”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好心?不过还是算了。”   两人说着,熟稔地往通道外走去。   宁迦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模样,恍惚中见到了千千万万次相似的场景。楚锡站在白榆身边,两人从侧影看来都是如此地登对,相互信赖,亲密无间……   宁迦缓缓地攥住了手。   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在向外漫涌着酸涩的嫉妒和无尽的空虚。   他最大的错误在于,他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但楚锡又何尝不强大?他甚至已经爬到了上校的军衔,接下了重要的主指挥职位。   如果他和楚锡是一样年纪的话,他能熬到这个位置吗?   ……   一夜休整后,参与秘密行动的相关人员开始登舰。后勤士兵对着清单将武器装入星舰中,而士兵们则陆陆续续进入客舱,系好安全带。   虽然白榆组织的队伍很精简,但要出手的绝不止是她召集来开会的那几个高级军官。外围的清理和异变发生后的支援火力同样非常重要。   楚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逐渐升空,桌前摆放着的咖啡泛起丝丝涟漪。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坐在了他旁边隔着一个走道的位置。   是宁迦。   他也在扭头注视着窗外,安静而缄默。   楚锡刚想问候对方一句,就听见宁迦开口道:“楚指挥,蛮荒战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你迟早会知道的。你将来也会有轮转驻守期。”楚锡答道,“当然,如果你运气好,在那之前人类和虫族的战争结束了……算了。你就当我说胡话吧。”   “殿下呢,她是不是很辛苦?”   “说不辛苦,有些假。说很辛苦,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楚锡笑了下,似乎短暂地沉浸在某种回忆当中,“其实殿下在前线混的还挺如鱼得水的。她不是那种要求自己的士兵悍不畏死的将军——当然,我不是说那种将军不好。只是她确实很在乎每一个士兵的性命,所以每个追随她的人都很有安全感。但她自己却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有些迟钝。真不知道她这个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宁迦的薄唇微抿,几秒后又慢慢拉长,随后露出一个微笑:“她确实很好。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Alpha……”   楚锡沉默片刻,赞同道:“是的,我也没见过。”   “那么——你喜欢殿下吗?”   “…………”   楚锡真没想到对方会问的这么直接。   而且他打眼一看,对方身上哪还有那股不谙世事的小白花气质?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发光,唇边挂着笑意,白皙的脸,黑色的眉眼,淡红的唇,明明是极致素简的颜色,却透出一股惊人的艳丽——但那是种带毒的美,就像水母柔弱无害的外表下藏着蜇人的刺,让人感到无端的危险。   感受到了少年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敌意,楚锡倒没觉得棘手,甚至有些想笑。他这一生遇见过许多比这严重的多的威胁,本来该提不起兴致和一个Omega做口头争论的,但这个话题涉及的是白榆,宁迦的目标也是白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里,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不想这个年轻的Omega再把白榆扯进那些纠缠不清的话题里去。   这让他觉得厌烦。   “我和殿下只是单纯的同僚。”   他说道。   “只是我们的匹配度过高。为了保持彼此的正常生活,我们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发展成恋人关系……所以,你可以放心。”   果然。对方那游刃有余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之后, 楚锡和宁迦之间就不再说话了。   不过,他们好歹有所共识——公归公,私归私,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影响到这次凯尔森王虫的捕猎计划。毕竟会被情绪影响工作效率的指挥和单兵都是不合格的, 在这方面他们更是严格要求自己。   两人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即使曾经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但不知情者却完全察觉不到他们之间那股隐隐较劲的苗头。   一行人的星舰在目标星球落地。   这是个标准的无人星球, 但因为茂盛的密林中有很多珍奇的资源, 近期被划到了帝国的外星资源采集范围中。凯尔森虫群就是工作人员在采集途中意外发现的。很不幸,那个误入虫巢的工作人员没能活着回来, 也是因为有他传送出的那段影像, 这个采集小队才知道这颗星球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目前所有采集人员都已经被疏散, 但他们留下了已经建设好的临时营地。目前我们的人员和设备一部分停留在营地里, 还有一部分在围绕着虫巢的范围布置激光电网。”虫族观测部门的人向白榆汇报,“但这一顿折腾下来, 凯尔森虫群恐怕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静, 有所警惕了。”   白榆:“有王虫的虫群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感,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控制着机甲活动了一下身体。其他负责行动的指军官们也进了机甲驾驶舱, 正在根据这个星球的重力环境微调控制参数。   接着白榆简单布置了下队伍阵型, 保证王虫不会冲出他们的包围圈。以他们这支精锐队伍的实力来说,这次行动的难度并不大。   一行人往虫巢的方向赶去。   “进虫巢后, 先观察一下那个紫色巢穴的情况。如果凯尔森王虫已经把紫色蛛丝全部吃回去,那我们就马上撤退, 过几个小时再来。”   蛛丝在外面放置太久会失去黏性,所以凯尔森虫会定时把巢拆掉重建。它们一般会在日落之前把巢穴重新搭建完毕, 方便夜晚的狩猎。所以白榆他们是在傍晚的时候出发,尽量避免撞见搭巢的过程。最理想的情况是它们刚费时费力地搭建完新巢, 腹腔内的毒液被消耗大半,这时候对付它们也会容易一些。   白榆等人赶到密林入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空中只有几点黯淡的疏星。重重黑暗将那点星光也拦截下来,将整片土地吞噬了进去。   一行人在密林中快速穿梭,向着虫巢的定位赶去。   “这儿可真黑的离谱。”切尔西在通讯频道里悄声抱怨。   虽然他们的机甲有夜视功能,但看得还是不如白天清晰。另外他们还装载了生物能雷达来捕捉虫族的动向,具体的还是要靠精神力的感应来辅助。   “注意。它们来了。”楚锡轻声提醒,随后快速地报出几个点位。   下一瞬间,两台机甲就无声地出现在相应的位置,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手起刀落,两只魔眼蛛连哀嚎声都没发出就直接被贯穿了心脏。   他们就这么一路疾驰着飞快突入虫巢深处,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或者说那些虫族根本无力阻拦他们——最开始连宁迦都不由地迟疑了片刻。   他此前从没见过这种完全一边倒的场面。   这些队伍成员的效率和实力都超出他的想象。在这样的队伍中与人合作,他甚至有种自己的实力也得到提升了的错觉。   周围窸窸窣窣的爬动声越来越密集。黑暗中逐渐亮起一片冒着幽蓝光芒的眼睛。   伴随着一阵阵低吼声,数只魔眼蛛喷洒着毒液向他们扑过来。   白榆眉头都没皱一下,操控着机甲飞身而出,上半身在空中一拧,链刃横扫,在前方展开一片闪烁着血光的弧形光晕,刹那间割掉了它们的脑袋。   另外几个主力单兵也开始清理附近的魔眼蛛。   如果坐标地点正确,他们已经到达巢穴深处,而凯尔森王虫的丝巢就在附近。   楚锡作为侧翼辅助,当即释放出精神力,搜索凯尔森王虫的位置。大约两秒后,他转身望向身后的西北方,同时将手中的枪械上膛。   “王虫方向已在地图□□上标注,我会随时跟进并修改位置。”频道内传来楚锡的声音,“我和宁迦马上去搜索紫色蛛丝,麻烦你们掩护。”   盘踞在四周的魔眼蛛们动作一顿,随即转身疯狂向楚锡和宁迦的方向涌去。它们既警惕眼前这两个精神力敏锐的人类,同时也将他们视作大餐,可以说是垂涎三尺。   眼看切尔西身边的三只魔眼蛛原地蹦起想去袭击楚锡,她当即将精神力注入武器中,一刀劈出去,刀下应声传来低低的哀叫,三只魔眼蛛背后溅起猩红的血浪。   不多时,楚锡和宁迦操纵着机甲越过几根横木,分头去搜寻紫色蛛丝。   切尔西跟在他们身后掩护,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怎么这些魔眼蛛只追了宁迦没一会儿,就突然调转方向来追楚锡了呢?   她下意识用精神力搜索宁迦的气息。却发现根本搜索不到半点踪迹。如果不是系统还显示着宁迦机甲的位置,她根本不知道人往哪里跑了。   “皇女殿下找来的这小子是什么路数?”她双眼熠熠,有些好奇地问楚锡,“为什么我的精神力追踪不到他?”   “这恐怕是他天生的本事。”楚锡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超3S的精神力持有者,每个都有自己的特殊之处。”   切尔西笑了:“你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   没过多久,空中传来浓烈的腥臭味。这下连切尔西都能感受到那股隐隐的威胁感了——凯尔森王虫就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   王虫的体格比一般的凯尔森虫要大上整整四五倍。它正匍匐在自己的巢穴中。切尔西从自己的机甲驾驶舱看去,面前仿佛是伏着一座黑色的小山,它每只眼睛都有切尔西的头那么大,是纯粹的黑色,表面如玉般泛着隐隐的光润。切尔西被那些眼睛注视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正在被人类打量的感觉。   不同种族的虫族,智力水平并不均匀。凯尔森虫算是其中高智商的一种。王虫的智慧估计已经直逼成年人类。   两方静静地隔空对峙。   而在王虫身后,则是一片巨大的紫色蛛网,明显刚刚结成不久,上面还挂着点点荧光似的粘液。王虫蹲在蛛网的最中央,它身后的蛛丝也最密集,已经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单开口巢穴。   有这么多的蛛丝,完全超过他们原来的期待了。只要能趁乱多薅点下来就行,甚至连这只王虫本体都不需要留。   切尔西微微握紧手中的刀,脑海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而凯尔森王虫也在那瞬间发动攻击——它的六只黑色眼睛毫无征兆地发出醒目的红光,精神力疯狂涌出,几乎以它为中心生成一个深红色的领域。周围的一切景物在这瞬间被领域吞没,轮廓都变成了被烧灼过般的深黑色,并且开始扭曲、融化,发出强烈的腐朽味道。   恍惚之中,切尔西仿佛感受不到机甲的存在了。手中的刀也在融化、身体也在逐渐归于虚无……   “醒醒。别被它迷惑了。”清冽的声音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切尔西的手一颤,握紧险些滑落下去的刀,警惕地做了个防御的动作。   很快,她察觉到自己面前有一层蛋壳似的银色屏障。透过屏障她依旧能窥见扭曲的黑红景物,但屏障内却一切正常。   切尔西下意识开口:“这是什么情况?”   “你刚才被拖入它的恐怖震慑范围里了。”即使切尔西有些看不惯这个姓楚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听到这人不紧不慢的说话声真的很有安全感,“……凯尔森虫之所以别名叫魔眼蛛,就是因为它们的特殊力量,能对比它们精神力等级更低的生物进行幻觉震慑。一旦被拖入它的震慑范围,就没那么容易摆脱。”   之前切尔西解决那些魔眼蛛的时候完全没有影响,毫无疑问是她的精神力要高于那些普通虫族。但面前的王虫和之前那些杂兵明显不是一个级别的。   楚锡维持着和魔眼蛛的精神力抵抗,说:“你不能离我太远,否则还会被再度震慑。”   切尔西咬牙:“即使我早有防备也不行?如果我不看它的眼睛呢?”   “别犯傻,这东西本质是精神力攻击。不是你想防就能防住的。”   切尔西崩溃地发现自己似乎拖楚锡后腿了——假如此时面对王虫的只有楚锡一个,他直接和对方硬拼就行了。但现在楚锡为了保护她却不得不维持这种僵直状态……   切尔西琢磨着能不能丢两颗炸弹过去,但万一把蛛丝也给炸没了怎么办?   就在此时,她忽然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流光。   那是种美丽而微弱的生物光。就像是深海中飘荡的烟花一样。   切尔西抬眼,却因眼前的场景沉默下来:不知何时,从凯文森王虫背后居然飘出了一只体型相差无几的巨大水母。   它的身体晶莹剔透,像一团柔软的蓝紫色霞光,细长而柔软的触手轻轻摇摆,看上去艳丽至极,却也危险至极——她甚至能瞥见偶尔有细小的电流沿着伞盖上莹白色的组织经络流窜出来。   它是悄然出现的。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几个呼吸间,它身上的色泽陡然耀眼起来……   那些光芒在王虫的魔眼上不断流动。王虫似乎愣住了,它脚下深红色的领域也在瞬间动摇了一下。   下一秒,风云突变。   宁迦从一棵树上纵身跃下,子弹如雨般袭向王虫的眼睛。与此同时,切尔西一刀直取王虫肥大的腹腔,刀尖在虫肉中狠狠一搅。   空中传来一阵尖细的、如无数树叶和砂石共振似的叫声。切尔西咬着牙皱眉,在抽刀的同时往边上一甩,但还是听到了毒液腐蚀刀身的“滋滋”声。   凯尔森王虫仰天怒吼,强劲的声浪将宁迦和切尔西同时弹开,随后紫色的毒液混杂着腥臭的血味疯狂地朝他们喷涌而来,同时腐蚀掉了不少蛛网。   “不好,蛛丝!”宁迦微微睁大眼,下意识控制着机甲在空中翻身、一脚踏在高大树木的主干上,借着回力冲向王虫的巢穴。   切尔西的脑海中闪过一句“我糙这小子是真不要命了”,一边像条鱼般灵活地弹起,把他从空中拽下来:“你冷静点!”   两人重重地砸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们眼前一片银光一闪而过——王虫瞬间像是被定了身一样,整个身体被压倒在地,八只足节不断挣动,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摁压住,动弹不得。   楚锡从容不迫地绕过他们俩,掏出随身的工具开始收集蛛丝。   切尔西/宁迦:“……”   同时,他们还能听到丛林中发出的杂声。只见七八只魔眼蛛正潜伏在远处的灌木丛中,黑黝黝的眼睛无声地盯着他们,却仿佛忌惮什么不敢上前。   宁迦:“它们怎么不继续攻击我们了?”   切尔西:“挟天子以令诸侯嘛。王虫在我们手里,它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说着,两人爬了起来,开始跑到楚锡身边和他一起收集蛛丝。那些紫色蛛丝确实很特别,轻飘飘地荡在空中还有种梦幻的美感,但它的密度比想象中小,往往搜集了一大片才能装满一个真空储存罐。   期间,王虫只能被强行摁压在地上,看着这些人类拆它的家。很明显,它不能理解这些人类在做什么,于是挣扎地越发厉害。   几人快速搜集完蛛丝,白榆和剩下的单兵也赶到了。   从生物能雷达的扫描结果看,白榆他们几乎把这个巢穴百分之七八十的凯尔森虫都处理掉了。   白榆得知蛛丝已经收集完毕,心情很好,凑近那几个透明真空罐观察了一会儿后,扭头去看那只半死不活的王虫。   “这只王虫既然是你们捕获的,那就算是你们的功劳。”白榆说道,“它身上的材料相当值钱——回去我就按照市价给你们发奖金。或者你们想要别的材料来换也可以。”   切尔西没什么发财的实感,她更好奇另一件事:“殿下,那你打算留着它吗?”   白榆:“你想养它?”   切尔西:“不是你之前说的可持续发展嘛……”   “啊。”白榆也有些遗憾,“可惜它身上有精神力领域,动不动就要来一招震慑,这样养起来还是太麻烦了。既然收集到了足够的蛛丝,还是给它个痛快吧。”   “我来我来!”切尔西提着她被腐蚀的坑坑洼洼的刀凑近了王虫,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兴奋表情。   楚锡笑了一声,对着王虫的方向招了招手。一道熟悉的银光倏忽间回到了他们面前——然后幻化成一只憨态可掬的白鲸,在半空中欢腾地翻个身,随即化作光点消失。   切尔西狞笑着一刀下去。   王虫哀嚎了一声,不动了。   窸窸窣窣……潜伏在四周的凯尔森虫如潮水般退去。它们的王虫已死,对上白榆等人也毫无胜算,于是只能四散逃命。   白榆下指令给驻扎在营地的士兵来打扫战场,同时随手切换到了私聊频道,问楚锡:“刚才那是你的精神体?还挺可爱的啊。你平时怎么不多放出来望望风?”   楚锡淡然地说道:“那只会消耗多余的精神力。”   平时楚锡担当的角色大多是指挥者,偶尔直面虫族也有单兵冲在他前面,很少有这种非要释放精神体才能解决的情况。   精神体的存在能带来更强大的精神力压制,但这本身也是一种相当危险的举动。如果精神体受伤,那养伤的过程可比一般的皮肉伤要漫长多了。毕竟身体上的伤害有各种医疗仪器可以加速愈合,但精神力的损害却很难逆转。偶尔有那么几个专家、医生、学者研究出几种花里胡哨的疗法,但可能只对特定条件的人起作用。总之目前帝国还没有出现公认有效的精神力疗愈手段。精神力的损伤也被看做是一种自限性疾病——意思是,你自己能养好就能好,养不好就养不好了。   像白榆,或者是其他皇室成员那样,习惯性把精神体当做攻击手段的人才少见。   寻找蛛丝的行动大获成功,白榆刚乘坐星舰回到安培星,就给萧如流打了通讯电话。   “老师,我已经搞到紫色蛛丝了。这就给你寄一部分样品过去。”   “好,我收到之后立刻开始实验。”   虽然非常确定重铸钥匙就是需要紫色蛛丝,但总还要做几次实验才能妥善地把它用上。   但萧如流没想到,白榆寄给他的包裹里不仅有装在真空储存罐里的蛛丝,还有五只“魔眼”,每个都有人的脑袋那么大,甚至还附带着一些新鲜的、鲜血淋漓的神经组织。里面附带了一张纸条:   “老师,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萧如流:“…………”   该说她大方还是该说她抠门?凯尔森王虫浑身上下有那么多能用的材料,这学生偏偏送了他最难用的部位。   不是说王虫身上的“魔眼”不珍贵。而是它上面凝聚了太多虫族的精神力。为了避免能量冲突,反倒很难处理。   萧如流无奈地给白榆发信息:“就五只眼睛?剩下的三只呢?”   白榆:“剩下的三只被捅瞎了。”   萧如流:“好吧。那接下来要找的只剩一种材料了……”   海伊鲁虫的胃石。   和这个材料比起来,连紫色蛛丝这么珍贵的材料都算是小儿科了。   毕竟凯尔森虫还有群聚生活的习惯,且它们之前好歹也算是常见的虫族,如果有心去找,找到的概率还算可观。   海伊鲁虫的胃石就完全不一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白榆说:   “您说,当初萧大师铸造完钥匙后,会不会还有多余的材料留存下来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面对自己学生的真诚疑问, 萧如流沉默片刻,抬起眼来,温和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海伊鲁虫的体型巨大, 如果当初萧时雨采用了某种方式得到它的胃石, 那胃石的存量应该有不少,或许还有用完后留存下来的。但很可惜,那几乎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即使他留下了, 我们也找不到。至少我作为萧家人, 从没听说过材料库里有过这玩意儿。”   白榆沉默了一下,仍抱有一丝希望。毕竟按照她现在的计划去海里弄胃石实在是太那什么了……场面太美。不敢想象。她硬着头皮挣扎道:“你觉得, 萧时雨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后人重铸钥匙这事?”   萧如流:“嗯?”   白榆耐心地推测:“你看, 他特地在自己的手记里面留下那么多蛛丝马迹, 只要用心去找, 该有的记录都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明知海伊鲁虫身上的材料难得, 会不会选择网开一面, 提前把这个最难弄的材料给咱们留下呢?”   萧如流沉默片刻:“倒也有可能……”他不怎么报希望,“之前你不是解析了他日记里到过的星球坐标吗, 有什么发现?”   白榆动动手指, 把分析图上传:“暂时没什么特殊的。”   密集的光点像闪烁着幽光的星河映入萧如流眼中。他仔细地查看了几分钟,点出一个坐标。   “这里, 是你母亲找到‘燧石’的地点……那里看上去是个对外保密的地下制造厂,发现它的时候就已经废弃很久了, 现在依旧没人知道。”   萧时雨一生去过很多地方,但他的实验室设在老家——那颗星球为了纪念萧时雨, 现已改名为“唤雨星”。现在唤雨星上的实验室当然没有再继续使用了,目前正被机甲协会封存着。而萧时雨生前居住的那座小院则归萧氏族人所有, 萧氏出钱把它修成了一个纪念景点,逢年过节还会组织家族的后辈进去免费参观一下。   谁也没想到萧时雨还拥有一个地下制造厂。   白榆:“老师,你去过那个地下制造厂吗?”   萧如流:“去过。那时候我和你母亲同行,我还以萧家人的身份给她介绍了不少萧时雨的八卦。之后为了重铸钥匙,我们在那里探索了不止一遍,也没什么发现。”   按理说,如果萧时雨有意把材料留给后人,那材料和机甲放在一处是最方便的选择。但是那个废弃的制造厂却空空洞洞的,除了一些已经快生锈的、实在搬不走的大型器械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明显是被人刻意打扫过了。   如果萧时雨是铁了心要给后来者一个考验,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把材料双手奉上。   “……那我们还是想办法准备去海里捞胃石吧。”白榆叹息一声,把目前观测部门认为海伊鲁虫最可能出现的星球范围指给他看,“我已经让他去萧时雨踏足过的星球重点调查,剩下的只能慢慢等消息了。”   “不着急。”萧如流安慰她。   挂断通讯,白榆坐在桌前继续研究萧时雨留下的钥匙摹铸图纸。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热。脱掉一件外套、将领口的纽扣解下几个后犹嫌不足。   直到她浑身软绵绵地仰面躺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原来是她的易感期来了。   她麻木地通知自己的Beta助理来给她送抑制剂,并且委婉地通知楚锡这几天最好绕着她走。   楚锡很快回复:“知道了。”   楚锡:“不过你的易感期怎么一点都不稳定?”   白榆马上回复:“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想啊。”   楚锡:“……”一看就知道她现在心情很糟糕。   楚锡已经习惯她在易感期的阴晴不定了。   白榆的易感期不稳定,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才来一次,但反应都特别严重。她的下属切尔西那种情况才是最普遍的:一个月一次易感期,除了情绪略显暴躁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影响,即使军团里Alpha遍地跑、偶尔会出现Alpha之间信息素抵抗的情况,大家也都能靠理智忍受下来。当然,军法在前,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得不忍……总之,只要不当头撞见正发情的O,那什么都好说。   但白榆不一样。   每次一到发情期她就变成一只萎靡不振的咸鱼。身上热的像是在被放在炭上煎烤一样。心情也跟着过山车,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曾经有医生委婉地提醒她,等她成年之后可以找个Omega来缓解这种状况……医生的言外之意白榆听懂了,就是催她结婚。   搞没搞错,这可是AO之间一旦标记就几乎强势绑定了的世界,结婚当然不能着急,万一找错对象结成怨侣该怎么收场?   这时候,楚锡又发信息过来了:“你通知宁迦了吗?”   不是楚锡非要多此一问。只是以那个列娜西的性格和作风,知道白榆正处于易感期,恐怕不仅不会避着走,恐怕还会想方设法在她窗边晃悠。   白榆敲字回答:“没说呢。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我这就通知他。”   楚锡:“要不我来吧。你主动跟他提这个话题有些怪怪的。”   白榆心想确实如此,毕竟他俩都是Omega,提起这方面的事也顺理成章。于是她忽略了那一点似有若无的违和感,让楚锡帮忙转告。   总指挥办公室里,楚锡的唇角勾起一个微笑,打开光脑给宁迦发去一条信息。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光脑就开始不断闪烁。   “?”   “为什么是你来通知我?”   “你在她身边吗?”   “请你马上回答。”   恰好进办公室交文件的切尔西看着楚锡脸上挂着的微笑,顿时一股寒意直冲脊梁骨,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   ……一准不是什么好事。   切尔西站在桌前等着楚锡用公章批复文件,随口说道:“你的光脑都快闪成夜店灯球了,说不定是什么紧急消息。不看看吗?”   只见楚锡脸上神情未变,随手把光脑开成勿扰模式:“没什么,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而已。”   ……   因为这场风波而遭到心理冲击的不止宁迦一个。   齐宣,曾经的地下黑医师,因为楚锡一人得道跟着鸡犬升天……这么说虽然有些诡异,但事实如此。由于楚锡投靠了白榆这个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齐宣的事业才得以重新转回地上。   现在,他名义上是阿什佩斯军团的驻地医师,实际上主要还是负责继续研发他的药物。   他研究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逆天的玩意儿,顶多就是加强版抑制剂,他称之为“信息素阻断剂”。简答来说就是麻痹人的身体,让其溢散信息素的数量降低、对信息素的感知度大幅度下降,能起到把易感期的Alpha和发情期的Omega全都变成心如止水的Beta的效果。目前这个药剂最大的副作用就是不可控,有概率永久损伤腺体。   这并不是最理想的效果。“不想感知信息素”和“不能感知信息素”两者还是有差别的。不能否认腺体和信息素的存在给很多AO情侣带来了快乐……他的最终目的是发明出一种“恰到好处”、“收放自如”、“没有副作用”的阻断药剂。也只有这种药剂才能摆脱“禁药”的名录在市场上流通。   天知道,齐宣本来只是想研发能让Omega摆脱信息素影响的药剂而已。结果来了安培星后,白榆义正言辞地告诉他Alpha也需要这种药剂……这导致他的研发难度直线上升。   按照惯例,每个月他会尽职尽责地向皇女汇报药剂的最新研发进展。白榆不懂这些,但不妨碍她认真聆听汇报、提供必要的投资。   第一次、第二次的汇报完全正常。和皇女殿下短暂接触后,齐宣也不得不承认楚锡的选择是对的——皇女是Alpha中少见的光明磊落者,也是个怪咖。连在公共场合服务的机器人都会因为他是个Omega而特殊对待……但白榆的眼神里却永远只有公事公办,齐宣看不出其他任何信息。   白榆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上司。   这导致齐宣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对白榆单方面放松了警戒——他以前看不惯那些Alpha,现在依旧喜欢绕着Alpha走,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但他对白榆却放下了戒备心,满心满眼地只研究怎么把自己的研究进展塞进月度报告里去……   这天汇报日,他照常给白榆发去通讯请求。   ——没人告诉他白榆身体不舒服,也没人提醒他白榆已经闭门不出整整两天了。   通讯响了很久才接通。   齐宣第一眼只看见一片黑暗。一阵令人眩晕的镜头倒转后,他看见一个在被子里蛄蛹的身影。   齐宣:“呃……殿下?”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不是凌晨四点啊!   雪白的被子又蛄蛹几下,里面滑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来,长发有些凌乱地缠绕在苍白的脸颊边,粲然的金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般,有些湿漉漉的。   乍一眼看,居然有些可怜。   ……他是疯了吧,会觉得这个权势滔天的皇族可怜!   作为“专业对口”的医师,齐宣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Alpha正在经历什么。   难怪她格外要求他不能落下Alpha这边的药研进度。原来她也是个被易感期折磨的Alpha。   齐宣的下唇瞬间绷直。   此时,白榆像是理智回笼般,眼神清明了一些,也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齐宣?你打给我是干嘛来着?……等等,想起来了。你——”   “滴”的一声,镜头里齐宣的影子一晃,通讯被挂断了。   被吵醒又被挂通讯的白榆:“?”   什么情况?   她刚想回拨过去,就见对面飞速发来了一份已经整理好的报告和简述。   白榆:“……”行吧,反正他有在干活就行。   白榆盯着他做汇报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怕齐宣区别对待Alpha和Omega这两方的药品研究进度。   她不反对齐宣为Omega群体的自由做努力。但她是投资人,既然约好了要带Alpha一起,那对方就应该遵守约定。不过目前看来,齐宣确实有在老老实实改进药剂,没有阳奉阴违。   白榆一目十行地看完对方发来的报告书,看得她眼前一片发昏,光屏上的字又开始跳舞。她叹息一声,把头埋回被子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房间里窝了三天后, 白榆生龙活虎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刚坐回自己的岗位,就看见切尔西一脸神秘地过来跟她打小报告:“殿下,你不在的这两天, 咱们军团里有点情况。”   白榆脸上冒出一个问号:“什么情况?”   切尔西一掌拍在白榆的办公桌上:“我发现楚锡和宁迦之间不、对、劲!”   白榆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什么?谁和谁?”   “就楚锡和宁迦啊。”切尔西的眉头兴奋地挑起, 随后又察觉到什么,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八卦而刻意露出一个矜持的神色,可惜她那双发亮的眼睛完全出卖了她, “……您是不知道, 就您请假这三天,宁迦天天在训练场上选楚锡挑战。而楚锡呢, 他居然以宁迦还不是正式成员为理由拒绝了!虽然一个还在实习期的军校生想挑战总指挥, 是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但宁迦的实力大家都清楚;而楚锡这个人八面玲珑, 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不留余地过?他总不能是歧视omega吧?”   白榆:“这确实不可能。”   其实军团里对宁迦参军的反对声音并不大,尤其在宁迦显露自己的实力之后。只有自己本事不行的alpha才会借性别挑剔宁迦——这种a往往是令a不耻的。而楚锡是总指挥, 这个位置相当特殊, 他平时的任务是调度单兵、掌控单兵的升迁,因此在人品和行事作风上更加受人注意。他不会蠢到在公共场合表现出歧视omega的倾向。   白榆听来听去只总结出最近两人关系不好这个信息。她拿起手边的电子笔, 打算先把手边积压的文件解决掉, 随口附和了两声:“嗯嗯,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 宁迦肯定是在单方面追求楚锡!”   白榆手里的笔一滑。   她抬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因为宁迦明显在对着楚锡穷追猛打啊。除了看上他之外, 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切尔西转身靠在桌边,说道, “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楚锡条件确实不错, 算是我们军团里排得上号的黄金单身alpha,多得是人因为那张脸对他一见钟情、欲罢不能的……宁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O,会喜欢上这种alpha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楚锡肯定是对宁迦没兴趣,所以拒绝了。而宁迦呢,则是因爱生恨……或者是不服输吧,想引起楚锡注意,所以明里暗里挑衅他……”   白榆微微皱眉:“你说宁迦最近一直在挑衅楚锡?”   切尔西:“对。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连我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争锋相对的。”   电光火石间,白榆想到了之前楚锡主动揽下转达消息给宁迦的任务,白榆大概猜到里面的缘由了。   “都是误会。”她有些无奈地扶额道。   ……宁迦肯定以为她易感期的时候是和楚锡在一起度过的。   但她三天没出现,楚锡却照常出席,这个误会应该早解开了才对。为什么楚锡会放任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什么误会?”切尔西的眼睛顿时又是一亮,像只小狗黏糊糊地凑过来,“殿下,你知道什么内情吗?快快快,求你快点告诉我——”   白榆驾轻就熟地推开她的脑袋:“这么爱听八卦,你最近很闲吗?”   切尔西的脑袋轻轻地砸在桌面上,抿了抿嘴说:“说实话,是挺闲的。”   阿什佩斯军团没有被军部编入和虫族作战的队伍中。   简单来说,他们的存在意义是为保障皇女的安全,服务对象也是皇女一个人。阿什佩斯更是他们的驻守地,非紧急情况不可擅自离开。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军部甚至免除了阿什佩斯军团成员的轮转驻守义务——他们这个军团的士兵都不需要定期再去蛮荒战场服役了。光是被这个条件吸引来的人就有不少。本身就有大批急切等待着在白榆身上押宝的家族准备塞人过来,这个消息一出,他们塞人的动作更加毫无顾虑了……这些有背景又有实力的家族后辈,基本走的都是在基层几年后直接升入管理层的路子,大家都不需要所谓的轮转驻守期来提升资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很想借机跳过蛮荒战场这个阶段。   皇女的军团都是些贵族后裔,这有什么不对劲吗?倒不如说每一代都是这样的,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而且这样对皇女本人也有益处啊,不仅可以拉拢支持者,在外还能为自己的身份增光添彩。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总指挥的楚锡其实是挺难做的。但楚锡把任务完成的很圆满。他既没有让这个军团变成华而不实的“少爷小姐团”,也谨慎地平衡了各个家族势力,团内也不存在什么平民和贵族间的阶级纷争……总之,他已经牢牢奠定了自己作为主指挥的话语权和地位。这就是直接从平行等级军团里挖来一个经验丰富的主指挥的好处所在。   阿什佩斯军团已经被拉上正轨。但对于切尔西这种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年轻的主力单兵来说,现在的日子是有些过分安逸了。甚至让人怀疑继续这样安逸下去,身手会不会退步。   白榆:“既然这么闲,那要不要出去帮我找海伊鲁虫?”   切尔西抬起头:“虫族观测部门不是在找吗?难道有消息了?”   “有一条疑似信息,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着,空中跳出一个光屏。光屏上显示的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真没想到,都这个时代了,居然还有像素这么糟糕的照片。”切尔西一边吐槽,一边努力地分辨照片里的东西。   洪波起伏的海浪和黑夜几乎融合成一片,淋漓的水滴让镜头中的景物更加模糊。拍摄者似乎是站在船上,眼前最亮的灯光来自挂在船舷上的照明灯。而让这张照片到了白榆手中的则是因为离船身不远处的一个暗影。那应该是种巨大的生物,暴露在海面上的皮肤光滑如缎,在黑夜中静静地发着莹蓝色的圆形光斑。   切尔西:“他们说这是海伊鲁虫?”   白榆:“很像,据说这些光斑和海伊鲁虫的肚子上的斑纹一模一样。”   切尔西摸了摸下巴:“这体型确实挺大的……”   以它的肚皮和海中暗影的体积估算,这只生物想砸碎一架普通的潜水艇估计也就一尾巴的事儿。   “海伊鲁虫习惯了在深海里蛰伏,偶尔会浮上浅海。现在看来,它对一般的船只没什么反应,我打算派人再去试探一下。”白榆说道,“你实力强,宁迦的精神力敏锐,不如你和宁迦搭档走一趟?”   “是,殿下。”切尔西站直身体,点了点头。   白榆稍微整理了一下任务资料,发到了切尔西和宁迦的光脑里。   送走切尔西大概一小时后,宁迦那边也回了消息。   “任务已收到,马上准备出发。”   “宁希……不,殿下。你身体还好吗?”   白榆:“……我没事。”   宁迦:“那就好。我最近忙着训练,可能没空去探望你,你要保重身体。”说着,还发了一个小猫摸头的表情包。   白榆原本有些纠结的心绪瞬间放下了。   果然,宁迦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这么阳光开朗野心勃勃……会和楚锡杠上是因为两个人都是omega,在实力上有种微妙的较劲感吧,这很正常啊,她非要认为是她导致两人关系恶化是太自恋了吧。   这么想着,白榆浑身轻松地开始删除一大段聊天框里已经打好的解释。   她想好的解释是这样的:“以前每次我易感期的时候都得避着楚锡走我习惯提前通知他了。但是我感觉给你发‘我易感期要到了’这种信息不太好有点性骚扰的嫌疑,所以就让楚锡帮忙转告,没想到可能让你误会了——”   光点跳跃,一大段解释还没删干净呢,宁迦那边又嗖嗖发来两条信息。   “宁希,楚指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白榆的指尖一顿,鬼使神差的,把之前写的那段解释留下了。   好歹是多年的朋友,她耐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为什么不答应我的挑战呢?是觉得我实力太弱,不配做他的对手吗?”   白榆:“……我觉得是正相反,应该是你的精神力太强,会勾起他的攻击欲望。楚锡下手还是挺黑的,至少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打完你就该去医疗室躺几天了。”   她的直白似乎让宁迦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回复道:   “……好吧。”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一个精神力等级差不多的陪练对象。”   宁迦的精神体是水母,精神力中也带毒,会让人产生麻痹的感觉。平心而论,他是那种一般人都不想靠近的陪练对象。在萨兰军校的时候也是,和宁迦对练次数较多的来来回回也就谢利、钟离乐和白榆三个人。   白榆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楚锡当众拒绝宁迦的挑战请求可以说是耍脾气的行为,这会提升宁迦融入军团的难度。   既然楚锡不愿意干,那就她来填这个萝卜坑喽。   “这样吧,等我们拿到海伊鲁虫身上的材料之后,你闲暇时可以来找我对练。”   反正她还要学着调整“燧石”,本来就要找人对练的,宁迦正好来凑个数。   却没想到宁迦得到这个回答后非常高兴,连发两个表情包,光屏上还弹出了一个视频连线申请。   白榆试探性地点了同意。   视频里的宁迦一身白色体能服穿戴的整整齐齐,一张被月光照拂般的脸凑过来,眉眼弯起,笑着说道:“你吃饭了吗?我刚训练完,准备去食堂。”   这熟悉的、亲昵的、寻常的语气,让白榆一瞬间有时光倒转的错觉,仿佛她回到了萨兰军校的那段日子。   “我还不饿。”她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声音不自觉温和下来。   宁迦眼中笑意更盛,仿佛闪烁着星子:“不饿也得吃点什么吧。要不要我帮你带?我可以一直开着镜头,你自己选。”   白榆想吃东西的话怎么会没有?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两人都默契地忽视这回事。   最后,白榆还是答应出门和他一起吃饭。   ……   切尔西和宁迦带领的探索小队在出发一周后传回信息:确认目的地有海伊鲁虫存在,并且还传回了比之前那张照片清晰得多的影像。   于是白榆和楚锡也踏上了前往那颗星球的旅程。   那是一颗深蓝色的大星球,名叫瓦利泽星。地面上是巨大的海面,陆地异常珍贵,人们基本都在船上生活。不过瓦利泽星的水域实在过于广阔,甚至还有一些没有标记过的无人区。   最开始的照片就是一艘船在进行远洋探索的时候偶然拍下的。   切尔西和宁迦到了之后就第一时间通知当地的船队,短期内不要再往深海区航行。船队的人听说这里的水域中可能还潜藏着一只“巨兽”,居然一点也不慌张,仿佛这么深的水里有什么东西都不奇怪,甚至还有人跃跃欲试地想来看热闹。直到切尔西他们坦诚海里的那只神秘生物也是“专吃人类”的虫族中的一种,船队的人们瞬间变了态度,再也不敢往这片水域来了。确认周围无人后,切尔西才开始安排各种潜水机械进行水下探测。而宁迦则乘船在海面上绕来绕去,他的精神体无数次出水入水,他本人也各种闭着眼睛感应,像是在搞玄学似的,结果反倒比切尔西那边更早有消息。   “……总之,是宁迦最先注意到那只海伊鲁虫的,但我们借助一些小技巧追踪到了那只海伊鲁虫的活动范围。”切尔西不得不承认,宁迦超常的感应力居功至伟,“这片水域有好几种海伊鲁虫喜食的矿石,都有特殊的辐射能量,通过能量定位,我们就能确认它的觅食地。加上宁迦的感应辅助,我们连它的休眠地也检测到了。”   现在白榆他们只要按图索骥就行。   “做得好。”白榆赞叹道。   很快,捕猎海伊鲁虫的行动开始了。   行动队伍由白榆、切尔西、宁迦、楚锡和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机甲单兵项南组成。下水之前,他们还在机甲上改装了推进器,方便在水下活动。除此之外还配备了脉冲炮、激光网、生物干扰器等种种装备,都是专门针对海伊鲁虫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萧时雨留下的化学药剂配方。白榆让人调配好后专门制成了机甲能装载的化学弹药,容量不小,每人背上都有两枚。   “……对于海伊鲁虫,我们优先以溶解它的胃石为目标。按照估算,至少要让它咽下四枚化学弹药才行。中途只要它张嘴攻击,我们就有机会。不过要注意它的攻击频率,如果在它喷出岩浆的时候射出弹药,那弹药可能就会被直接熔化。”白榆说道。   切尔西非常乐观:“我们五个人,一人能中一枚就稳了。”   “如果实在不行,再考虑想办法杀了它。”白榆深吸一口气,“不要掉以轻心,深海可是它的主场。”   几人迅速下水。   随着逐渐深入海域,四周的海水变得越来越黑,星虫带来的压迫感也越来越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眼前忽然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如繁星闪耀。   项南轻轻吸口气:“这是什么?”   切尔西控制着机甲四处张望:“这些是海星晶,在深海中能发出特殊的幽蓝色光芒。同时这也是海伊鲁虫最喜欢的矿石之一。海伊鲁虫吃多了海星晶,皮肤上也会出现类似的光泽。不过和这些零散的光芒比起来,海伊鲁虫身上的光要亮的多……”   项南一顿,在系统地图内标了个方向:“比如那个?”   众人朝着他标出的方向一看,只见一片若隐若现、连绵不绝的生物光在深海中静静地游弋而过,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从他们的角度看去,简直和在极地看空中的极光没什么区别。   切尔西半天憋出一句:“这海伊鲁虫,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   “……四枚化学弹。”白榆坐在驾驶舱里揉了揉眉心,“总之,以这个数字为底线吧。”   楚锡:“小心,它来了。”   海底一片暗潮汹涌。   海伊鲁虫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发出悠长而愤怒的吼声,它腹部的生物光变得更加明亮,频繁地闪动着。几人刚分散开准备迎敌,突然,海伊鲁虫猛地冲向一台机甲,扭头狠狠一撞,机甲顿时翻滚着飞了出去。   “宁迦!”   宁迦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在视线失焦之前,他甚至只来得及看清一双明亮的黄色竖瞳!随后,他面前骤然裂开一道竖着的幽蓝色光痕——他悚然一惊,那是海伊鲁虫的嘴!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蓝紫色的巨型水母浮现在它身前,以一种拼死抵抗的姿态旋转着发出一片滋啦啦的耀眼电光。   海伊鲁虫的嘴一顿,那道深渊般的裂隙正要缓缓合上。宁迦当机立断,装填一枚化学弹药后以极近的距离扣下扳机。   轰得一声,火花在海中炸开,周围的海水几乎要沸腾。   宁迦再次被水浪波及,被远远推开。   “宁迦!”切尔西大喊。   “……我没事。”宁迦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却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你先游远些,恢复一下精神力。”白榆说道。   随后,白榆等人迅速调整队形,向海伊鲁虫游去。   切尔西和项南不间断地用脉冲枪的输出来刺激海伊鲁虫,白榆则见缝插针地利用激光枪在它面前织出一片又一片的光网。   以这只海伊鲁虫的体型,这些光网明明无法给它造成致命伤害,但它还是下意识地躲避着。   直到它被彻底激怒,那道幽蓝色的嘴巴再次张开,喷出一团一团滚烫的岩浆来攻击他们。   切尔西被搅动的水流折腾的上下翻腾,抓准时机往海伊鲁虫口中射出一枚弹药,却恰好和一团岩浆撞上,瞬间软为一团黑色的焦物。以此同时,化学药剂也在水中蔓延开。   只见海伊鲁虫流畅的腰身一扭,居然想要逃跑。   项南:“别让它跑了!”   白榆咬牙,抽出链刃,对准海伊鲁虫的脑袋振水一击!   强大的精神力在水中爆炸开,甚至搅起了漩涡般的余波。海伊鲁虫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刀,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速度慢下来,同时其他人也开启了最大的火力输出,总算把它给拖住了。   折腾许久,海伊鲁虫慢慢虚弱无力,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白榆等人趁机把还剩下的弹药全喂进了它嘴里,有足足六枚,完全超出预期。   看着海伊鲁虫半死不活的样子,切尔西沉吟片刻:“要不干脆宰了它?”   “它还没使出全力,小心它死到临头的反扑。”楚锡说,“总归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再等等吧。”   切尔西:“它还没使出全力?”   楚锡:“只是一种直觉……反正它身上的生命力还没有到衰竭的时候。”   项南很好奇:“好神奇的特殊直觉。”   切尔西不以为意:“他们这群天才的基操罢了。”   不过,这个说法切尔西是信的。   因为海伊鲁虫明显是在白榆那一刀后老实起来的。   这种高智商虫族最会看人下菜碟儿。它已经被白榆的精神力震慑,只想通过装乖来保住一命。但如果白榆真的动了杀意,那它就又是另一种反应了。   不过,有楚锡的警告,他们始终和它保持距离。   就这么静静地等待半小时后,海伊鲁虫开始“一泻千里”   ………   场面非常壮观。   整个通讯频道一片寂静,直到宁迦轻轻地呕吐了一声。   白榆:“……你还好吗?”   宁迦:“没事。我只是有点晕。”   切尔西:“殿下,我现在也有点晕。”   项南:“我也要晕倒了。”   楚锡:“…………”   “活儿还没干完,各位。”白榆的声音也格外沧桑,“振作一点吧。” 第一百三十章   捞到想要的材料后, 几人凄凄惨惨地上浮,回到船上。   一片沉寂中,切尔西疲惫地瘫坐在地;项南紧闭着眼嘴, 脸上有种奇异的悲戚;宁迦之前在水下就已经吐过了, 反倒是之前被海伊鲁虫掀翻时受的伤比较严重,此刻正戴着氧气面罩斜躺在靠椅上睡着。   楚锡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一个。他靠坐在墙边,单手支着下巴, 翠绿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不远处的白榆。   切尔西一扭头, 注意到了他几乎目不转睛的神态,缓缓挪过去, 问他:“你看什么呢, 这么专心?”   楚锡面不改色:“我在洗眼睛。”   切尔西:“……”   他不提倒好, 一提切尔西就又想起海伊鲁虫那尽情排泄的样子……让她瞬间萎靡了。其实他们作为单兵也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 只是那种场面实在太像一场噩梦,是那种令人崩溃的噩梦。   切尔西登时闭上眼睛, 双手交握, 想象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正在被人埋棺下葬。   楚锡不为所动地继续盯着白榆。   白榆正在翻来覆去地查看手里的一块材料——她脸上洋溢着肉眼可见的惊叹和赞赏, 以及一种掺杂着兴奋的遐想感。楚锡猜她是在计划该怎么使用这些材料。作为机甲师, 看见特殊的、珍贵的材料见猎心喜是难免的。哪怕她也亲眼目睹了这些材料是怎么来的……但这也不妨碍她将之握在手中观赏。   其实,海伊鲁虫的胃石, 从外表看来并没有多让人难以接受。   它是各种矿石经历过化学反应后的融合提纯物,洗去外层的粪便和粘液之后, 它就开始展现自身原有的光泽。那是种五彩斑斓的黑,随着光线变化还会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华彩。   白榆捏紧手里的材料, 心想这样重铸钥匙的所有准备都已经集齐,马上就可以准备重启“燧石”了。   一切简直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   突然, 船舱一阵剧烈的摇动,几人险些从休息座上滚下来。好不容易抓住手边的东西稳住身形,他们紧接着听见了不只一次巨响,钢铁被摧折的变形声隐约传递到耳边。   船舱内、几人的光脑上都亮起了刺目的红色警报。白榆面前跳出一个弧形光屏,驾驶舱的船员在信号接通的瞬间就开了口:“殿下,我们的航船遭到袭击。袭击者好像是……海伊鲁虫,而且不止一只!”   切尔西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它们是来报仇的?”   白榆皱眉:“没听说海伊鲁虫有为同族打抱不平的习惯。”   这种体型巨大的虫族是绝对的独居生物,因为需要的食量庞大,多只聚在同一片领地总有虫要饿肚子。除了争夺地盘,它们彼此之间不常搭理对方,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说难听点,估计每只海伊鲁虫的潜意识中都希望这片海域中只有自己,没有其他同类。   就在这时,船舱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切尔西扭头看向窗外,恰好碰见一片闪烁的蓝光直直向这边冲过来——   “都进机甲!”她大声喊道。   下一个瞬间,舱壁“哐”地一声被撞碎。   冰冷的海水汹涌而来,一刹那天地倒转。   整艘船似乎已经散架了,暗流拖着他们往深处坠去。   突然,他们下坠的速度变慢了——只见楚锡张开手,银色的白鲸围着他们环绕一圈,泛起层层银色涟漪。楚锡快速游过去,拉住还在昏迷中的宁迦,对其他人做了个“抓紧时间”的表情。   众人放出机甲。   下一秒,沉重的水流再次席卷而来。   白榆屏住呼吸,在光脑上激活机甲上的能量盾。“滋啦”一声,一团蓝色的能量盾,将海水、金属碎片、各种杂物阻拦在外。她趁机爬进机甲驾驶舱,在舱门关闭的瞬间,排水装置开始运作,周围的空气也充盈了起来。   她猛地咳嗽两声,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枚黑色石头。   白榆控制着机甲跃出航船的残骸,抬手两发炮弹攻向那只近在咫尺的海伊鲁虫,逼的对方撇过脑袋。   “你们怎么样?”她朝通讯频道喊道。   她记得大家基本都进入机甲了,只有楚锡因为护着宁迦稍慢一步,但以他的本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殿……我们……没……”   “救援已经在……撑……虫族……”   频道里传来一阵阵滋啦啦的杂声。   按理说,即使他们的船沉没了,但机甲间的交流信号也不该差成这样。   白榆轻轻吸口气,打算转身回去找人。谁知之前那只被她赶走的海伊鲁虫却又朝她咬了过来。白榆勉强避过,凝聚精神力,一刀向它的眼睛,却在下手的瞬间一愣——眼前这只海伊鲁虫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看起来充满了暴戾。但之前他们接触那只海伊鲁虫的双眼似澄黄色的两盏灯,眼神虽然冰冷,但是明显存在着理智。   ……这是怎么回事?   她联想起萧时雨曾在笔记中提到的,海伊鲁虫似乎没有主动攻击人类的欲望。加上他们所处的瓦利泽星明明有不止一只海伊鲁虫、却从未见它们袭击人类船只、导致这里的人们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情况……可见现在的情形有异常。   之前他们确实在海里被一直跟踪的那只海伊鲁虫攻击了。但对方最先攻击的对象是宁迦。这里面有一桩事,之前宁迦为了找到它,曾经频繁派遣自己的精神体进入海里。那只海伊鲁虫或许只是在驱逐入侵它领地的挑衅者,所以最先对宁迦下手。当然,顾念它后半程的时候乖乖配合了白榆采集胃石的计划,白榆也放了它一命。海伊鲁虫察觉到白榆没有杀意,也很快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总之,他们接触到的海伊鲁虫,和这些杀红了眼的似乎有很大区别。   白榆在水中翻身,打算拉远距离再观察观察。突然,深水中一道暗影闪过,另一只体型更大的海伊鲁虫向她游来,中途甚至狠狠撞向了同伴的腹部,斗士一样把它拱到一边——嗯?   白榆看着那双澄黄色的眼睛,顿时这只海伊鲁虫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随后,那只海伊鲁虫张着嘴向她游过来,一道巨大的蓝色裂隙骤然张开——白榆试探性地举刀,对方又把嘴合上了,擦着她机甲的双腿游了过去。   白榆试探性地伸出手,抓住了它脊背上发光的棘突。   那只海伊鲁虫发出一阵急促的叫声,随后加速向深海中游去。   另一头,切尔西等人落水后一直在跟几只红着眼睛的海伊鲁虫周旋。不知为何他们的信号受到阻碍,交流也变得困难。好在他们有提前安排人驻守在码头和太空站,发现不对劲后立刻派遣星舰来救援。只是救援多少有些姗姗来迟……   幸存的士兵和船员被救上星舰。只要离开海水,他们的安全性就大大提升。切尔西第一个被捞上来安排登舰,还没松上一口气,就得知了两个惊天噩耗。   噩耗一,他们付出了巨大牺牲捞上来的胃石几乎都随着船只沉毁了。   噩耗二,他们的皇女殿下疑似走丢了。   切尔西:“……?”   两秒后,切尔西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   白榆被那只海伊鲁虫拖着,不知游了多久。   直到天光大亮,海上泛起金色的晨光,她才从粼粼的波浪中冒出头。   这只海伊鲁虫带她到了一个偏僻的无人小岛。这里的沙是纯白色的,海滩远处遍布黑色的岩石。岛上最中央生长着茂盛的树林,时不时还传来两声鸟鸣。   白榆跳出机甲,靴子踩在沙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在她身后,那只海伊鲁虫居然也缓缓爬上沙滩——它的前肢几乎已经完全退化,在水中显得流畅的腰部线条在岸上却是圆润甚至臃肿的。它在浅水区就有种马上要搁浅的感觉,于是就不再跟着白榆往上走了,而是对着她张开自己的嘴。   有什么东西镶嵌在深蓝色的口腔中,还在闪烁着光芒。   白榆走近,用随身携带的军用小刀把那个玩意儿给撬了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块芯片。   芯片上不知道在这只海伊鲁虫的口腔壁上呆了多久了,但或许是因为材质特殊加海水经常冲刷的原因,居然还算光亮。不过年代好像挺久远的……白榆的光脑甚至无法直接读取信息。   见白榆拿到了芯片,那只海伊鲁虫扭头就走,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可惜它上岸容易下岸难,扭了半天都没能把方向调转过来,还得白榆开着机甲推它一把。   哗啦。海伊鲁虫无比丝滑地入水。转眼只留下一片晃动的泡沫。   白榆转身开始探索这座小岛。   虽然这只海伊鲁虫拍拍屁股就走了,但她不是很担心自己无法离开的问题,因为她的机甲储存仓里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现在信号出于某种原因无法接通,但不会一直这样……估计军团已经在紧急抢修了吧,临时建一个新的信号站也不是没可能。总之,最多两三天,她应该就能见着接应的人。   她踏着沙子走进丛林深处,看见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沿着狭窄的隧道往下走,前方的水声逐渐清晰——她走到了一个处类似泉眼的地方,清澄的碧蓝海水汩汩流动。一束光透过岩层的缺口照射下来,落在一个黑色的金属平台上。   金属平台的台面平整,只是中央有个小小的凹槽。白榆把那枚芯片放进去,眼前瞬间亮起了闪烁的蓝色光晕——   一面光屏出现在她面前。数据流不断滚动着,最后化为几行小字。   “能量转化中……”   “终端已启动。”   “数据库就位。”   随后,光屏猛地一黑。再亮起时,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   是萧时雨。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手套,眉眼冷峻而疏离。但当他开口的时候,语调中的随性和懒怠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质驱散不少。   “你好,不知名的朋友。现在是星海历2027年,6月17日。”   “我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会有人看到这个视频。或许是帝国的末日,或许人类的末日……但也有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比如一两百年后,你们在试图重新启动燧石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位朋友,我宣布你是撞了大运。你看过武侠小说吗?我就是那个藏在戒指里的老爷爷,或者是主角跳崖之后必遇的绝杀高人……总之,我把我的一部分看家本领留在了这里。如果它对你有帮助,那无疑是一份机遇。如果你对机甲一窍不通,或者你所处的年代科技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那你就把它当做是一份小小的惊喜吧——就像是在后院挖土的时候偶然挖出了一个时间胶囊,里面的东西不一定有实际价值,但有历史纪念意义,不是吗?” “好,接下来我要开始说一些疯话了。首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其次,我并不是什么Alpha。这个有六种性别存在的世界真是烂透了。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是你,在经历作为一个健全人类却因为没有腺体被确诊为残疾、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心动女孩儿却发现对方掏出来比你大等种种烂事之后,你肯定也会对这个世界绝望的。”   他把自己的脸贴近镜头,黑色的眼睛微微闪动。   “甚至连‘萧时雨’这个名字也是假的。我需要一个身份,萧家资助了我一个身份,仅此而已。我本名就叫时雨。在我的时代,很多人已经没有姓氏了,名字也是随便取。地球超脱太阳系加入银河大家庭之后,地球人连给宠物狗做血统测试都要考虑是否包含外星基因,但目前这个世界的人还在围着六种性别打转……总之,这个世界的科技大体上弱于我的时代。所以我打算乱杀一通。因为六个性别的世界很烦人,但虫族更烦人。”   白榆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大概了解这位时雨和她应该是同一个文化圈诞生的人。只有他们才会为六种性别烦恼。在本土人眼中明明只存在三个性别。   “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疯话,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疯子,也不要扭头就走,但是更别想着跳过这段话直接获取宝藏——我没有设置跳过的程序。所以你还是得听我说。”   时雨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轻轻吸了口气,道:   “我封存在这里的,是机甲智能技术。”   站在终端前的白榆一愣。   “理论上我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研发出机甲的人。既然有机甲,那存在智能技术、也就是自动战斗程序,应该很正常吧?但是,我没有选择将它公之于众。原因只有一个,我比较惜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已经够显眼,研发机甲的功绩足以让我名垂青史。但如果我把智能系统一起交代出来,故事走向可能就会大不相同。”   时雨皱眉道:“这个世界的科技虽然不算落后,但在帝国内阶级分明,身份都是围绕着血统和精神力这套打转。加入机甲这个因素后,影响的不多,贵族们依旧是无可替代的战士。但一旦智能技术开始发展,就足以淘汰很多人……想想就知道,他人一旦猜到我手中有这份技术,那这份技术是一定留存不住的,无论落入谁手中,都会掀起许多风波,而我作为研发者更是逃脱不了……”   “我当然知道这份力量对帝国的未来有帮助。但是说难听一些,我与这个世界无关,我为什么要底牌尽出来给自己招惹麻烦呢?我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   “……看情况吧,皇帝已经在集结军队,能不能抵抗虫族的入侵就在此一战。如果他们输了,或许我会把技术直接用出来。”   白榆作为近百年后的人,当然知道那场战争的结果。他们赢了,但赢得不彻底。伊特利兹皇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带回了虫王茧,但虫王茧却一直在孵化——虽然它孵化的速度相当之慢,但凭皇室的力量,可能就快压制不住了。   所以她才迫切地需要重启“燧石”。   略微查看了一下这台终端里的资料之后,白榆发现,主要的资料都在那枚芯片里。而终端设置了自毁模式,一旦重新把芯片拔出来,终端内的所有记录都会被删除。   白榆沉默着翻看资料,一边看一边不禁有些可惜。   她真的不想把萧时雨留下的那段录像给销毁。   萧时雨的来历是她这一程最大的惊喜——她甚至在想象,如果她和对方生活在同一个年代,或许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即使萧时雨的“故乡”也不算白榆所熟悉的故乡。   她就这样在终端前磨蹭了许久,把萧时雨录的那段影像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最终手停留在芯片上,把它拔了出来。   终端上的光辉一暗,伴随着一股焦味,淡淡的烟气从插口内部升腾起来。随后白榆听到了一阵隐秘的滴滴声,她下意识往边上的角落一滚,就听见“嘭”地一声——整台终端被炸成了烟花。   白榆:“……”这个消除资料的方式还真彻底哈。   沙,沙。   白榆伏在地上,刚爬起来,却似乎听到远处的沙滩传来踩踏声。   有人登岛了。   会是来接应她的人吗?但听脚步似乎又不像……   白榆走出洞穴,发现远处的沙滩上居然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西装革履,浑身的衣饰都很讲究,只是一身黑,又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感觉他应该出现在某个达官显贵的吊唁会现场,而不是出现在这碧海白沙的小岛上。他撑着把伞,柔滑的缎面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大半面孔都遮在伞下,只有柔顺到腰际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小弧度地飘荡。   这幅场景简直诡异得不行。   白榆刚皱起眉头,就发现对方居然隔着老远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朝她的方向投来一瞥——就是那一瞥,让白榆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那个男人收起伞,抬起金色的眼眸,微微一笑。   “你好啊,小皇女。”   ……西图?   白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以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白榆掏出自己的机甲项链,真诚地说道,“赤手空拳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嗯?你猜你不敢。”对方把伞尖置于沙土中,漫不经心地旋转了一下,“如果你杀了我,仅凭皇帝陛下的精神力,能压制住那个马上要孵化的王茧吗?”   白榆:“……不是还有我吗。”   对方一笑:“你倒还挺自信。”   白榆:“……”虽然很无语,但对方说的确实是个问题。即使白榆愿意把自己的精神力分出去压制王茧,但现在罗兰远在帝都星,他们甚至都碰不了头,何谈和他一起分担压力?   白榆握紧机甲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你根本不是西图吧?”   对方抬起优美的眼睫——不得不说皇室的基因确实强大。即使西图在罗兰口中是又怯懦又疯癫的失败者,但他作为曾经的王储,从外表看去就像个风度翩翩、养尊处优的美人。也或许西图本身的气质不是这样的,白榆没有见过他的面,无法分辨……   对方歪了歪头:“你怎么确认我不是?”   “……如果是西图那个疯子,根本不可能和我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而且我也和他直面接触过一次,你们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白榆道。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西图,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是虫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下了判断的瞬间, 白榆身后瞬间浮现出了精神体的虚影。银白色巨龙瞬间如一道寒光杀了出去。   虫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弹出掌心在面前虚虚合拢。沸腾的血光从他脚底冒出来,交织成一面圆盾, 抵挡住了巨龙的一咬。   但下一秒白榆的链刃已经甩向了他。   白榆没有留手, 这一鞭蕴含了她短时间内能调动的所有精神力。链刃上的金属关节存存咬合,弯折到一定程度后以雷霆之势甩出去,锋刃上闪烁的寒光甚至在刹那间让天空都暗了下来。   虫王没有硬生生接这一招的意思。   他的身影一顿, 以一种绝对非人类的姿态轻飘飘地向旁边跃去, 同时面前的血色圆盾也化为了一柄短刀。   短刀和链刃有短暂的交锋,在空中溅起一片火星。   “没猜错的话, 即使是你的武器和机甲也都是借助虫族的血肉制造出来的。”虫王缓缓站直, 游刃有余地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 用这种武器就能打败我?”   白榆没有搭理他,继续穷追猛打, 招招都往死里招呼。   她现在暂时考虑不到如果她失手把“西图”给杀死、罗兰能不能靠自己的精神力压制住王茧的事。因为虫王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在这个小岛上孤立无援, 而海里的那些红眼海伊鲁虫明显都是虫王控制的,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她才是虫王的猎物, 最优先的处理事项是保住她自己的命。   何况她手里还有萧时雨留下的芯片。   别的也就算了, 这枚芯片绝不能落入虫王手里。既然祂已经能完全掌控“西图”的身体,指不定已经借助西图的身份做了什么。如果虫王掌握了一个皇族的身体, 又手握机甲祖师萧时雨留下的神秘技术,那帝国才是真的完蛋了。   好在, 白榆面前的虫王不管怎么说还是“血肉之躯”,虽然祂使用精神力战斗的技巧令人震惊, 但他还是边战边退,双方没打多久, 白榆就一刀砍中了他的小腹。   虫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祂似乎没想到白榆的实力长进地这么快。   “果然,当初应该早点解决你。”他眼中浮现出杀意,其中一只金瞳缓缓染上艳丽的血色。   白榆反倒有些奇怪。她在蛮荒战场杀的虫族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从虫王的角度说她和虫族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但虫王之前和白榆对招的时候都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杀意,怎么这会儿身上被划了这么一道小口子就反应这么大?对于虫王来说……这是不是太娇气了?   白榆沉思了瞬息,很快下判断:要么是西图的身体对疼痛不耐受,要么是虫王进入西图的身体后、痛觉被放大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虫王非常宝贝自己这具非常有用的身体……   不管真相如何,这对白榆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因为虫王并非“无懈可击”。之前祂还拿西图的存亡来威胁白榆,但在白榆能豁出去的情况下,需要转为防守姿态的反而是虫王。   白榆念头一动,将链刃归位变为双剑,伏在身后,随后在瞬间逼近虫王,锋刃上的锐气几乎要凝聚成实体,向着虫王当头劈下。   她不仅打得凶,打得狠,还要打近身战!   虫王似乎没想到白榆突然就这么“不要命”了,双眼瞳仁瞬间一缩,周身缭绕的血光沸腾的更厉害。   在白榆的剑刃即将刺破血盾的瞬间,虫王眼中的血色顿时褪去,那双眼眸重归澄澈粲然的金色,脸上也登时浮现出几分绝望的破碎神采——   白榆割向他脖颈的剑刃一偏,只在他下巴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微微皱眉,重新抬起剑锋抵在对方心脏的位置:“换人了?”   西图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没完全褪去,但眨眼间却也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也看清了拿武器抵着他的人是谁:“你是……宁希……”   “别喊我名字。还有,把你身体的那个换出来说话。”白榆冷漠的声音里暗含杀意。   西图惨白着脸,紧咬的牙关似乎在隐隐颤抖,唇角却勾起刺眼的微笑:“你真敢杀我?”   “有什么不敢的?”白榆说道,“反倒是你和虫王,一个两个的都拿这个威胁我。参加机甲大赛的时候,还有刚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你两次杀我不成,难道还把我当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一开始我没想杀了你。”西图眼中的神光晦暗不定,“毕竟你是利维娜的女儿,不是罗兰的……”   白榆用冰冷的剑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凭什么我不能提?这难道全都是我的错吗?”西图脖子上的青筋隐隐鼓胀起来,他好像突然就崩溃了,“利维娜只是个Omega,她再受父亲宠爱也不会争我的继承权,我杀她做什么,杀你做什么?我的敌人只有罗兰!更别说所谓的皇位本来只是个陷阱!父亲骗我,嘴上说支持我的元老院也阳奉阴违……我能怎么办?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做错了吗?父亲,罗兰,伊尔洛家,那么多和利维娜有关系而且应该去保护她的人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所有责任都要我来承担,凭什么只有我要赎罪?”   “因为我争权夺利?哪个皇子皇女不是这样,又或者因为我杀了父亲——就算我没有动手,难道罗兰他就能忍住吗?当时如果父亲还没死,恐怕罗兰第一个冲上去送他一起上路!”   白榆:“……”虽然西图明显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他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当时如果不是中途出了虫王这一茬儿,恐怕罗兰还真会把先皇和西图一起一波带走。   “用皇室的精神力来束缚王茧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在外界看来,我们人类是大获全胜,高枕无忧,谁知道我们的和平和繁荣根本是危如累卵?百年前的伊特利兹让皇室的声誉如日中天,但代价却要他的后人十倍偿还……而我就成了代价之一。”西图抬头,紧紧盯着白榆的机甲,“你还胆气十足地想杀了我?你知道杀了我之后,你会面对什么吗?等罗兰一个人的精神力不足以负担王茧的枷锁,他就得让你来继位……你真以为负担‘枷锁’是件简单的事?那是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仅是精神上的疼痛,恐怕继承枷锁的人在身体上也会遭受极大的折磨,这种折磨甚至能让一个个身体条件、生活条件都非常优越的皇帝死于壮年时期。   简直就像一种短命的诅咒。   当然,考虑到这个枷锁和王位绑定,也可以把它视作一种“荣耀的诅咒”。但到西图这代情况特殊。先皇因为偏爱身为双生子之一的罗兰,选择了更弱一些的西图继位。假设西图当上了皇帝,在他身体日渐衰弱的同时,却还要面对暗怀鬼胎的元老院、“野心勃勃”的罗兰、以及一个随时会跟公爵家族联姻的利维娜。可以说西图这个王位要还不如不要,因为他大概率只会变成一个痛苦的傀儡。   先皇他不清楚吗?……他明明是清楚的。但他还是选择由西图来继承这份诅咒。   估计先皇临死前还计划着把罗兰叫去说一些让他和西图“兄友弟恭”的嘱咐吧。如果西图和罗兰联手,或者至少保持同一阵线,那元老院也不至于一手遮天。   可惜,计划没赶上变化。利维娜身上发生的意外让这一切都变得无可转圜。   而西图……他也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他说道:“王位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笑,明明父亲直接让罗兰继位就好了,那样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最错的难道不是他吗?”   “就算他让罗兰继位,你能保证自己就不会心里不平衡?”   “……”   白榆垂眸看着他,用不含一丝怜悯、简称冷漠的声音说道:“好吧好吧,最错的是他。但他不是已经被你一剑杀了吗?至于你所恨的罗兰……他现在也不好过。那接下来,也该轮到你下地狱了吧?”   西图没有任何动作,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半晌,他抬起头,眼中的血色再次浮现——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在地狱了呢?”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们一个个都领下来。”   疯子。   看着海岸线上涌起的激流,白榆明白虫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远处深蓝的海水下逡巡着一团团的巨大暗影,转眼已经聚集了不止一只海伊鲁虫。不,或许那里中还有其他虫族……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   白榆低头看着光屏上的通讯记录。   在三分钟前,新建的临时信号站已经完工,切尔西联系上了白榆,并且严肃郑重地说他们的团队内有内鬼,信号是被人刻意破坏的。内鬼是混进他们军团的“西图党”,目的是扶持已经被废掉的皇储西图·泽塔上位。   白榆在虫王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么方便的“身份”祂干放着不用,他们除了能调遣虫族之外肯定还能调动一些人类,否则很难把生活在人类这一侧的罗兰或者是白榆的情报弄到手。   白榆看着西图的脸色从狰狞到一种诡异的平静——其实西图和虫王之间很好分辨,虫王有一套自己的固定审美,或者说一种莫名的矜持,祂最常用的表情是微笑,要么就完全面无表情,这导致祂作为非人的异样感怎么都遮掩不住……但祂不太会允许自己露出任何弱势或是难堪的丑态,从这点看,祂的言行习惯都已经非常接近一个“人”了。或者说,明显已经被“人”的观念所影响了。   虫族会有人这么鲜明的倾向,会有人这么细腻的感情吗?   此前,人们对高级虫族的普遍认知是,它们一定拥有智慧……但是感情?   白榆不禁有些好奇,虫王这些类人的表现中究竟有几分是被西图影响的。   如果西图对祂的影响不深,那代表这一切都是祂的自主学习。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是一枚被人类的精神力压制了近百年的王虫卵……   白榆看着从海中爬出的虫族。除了体型巨大的海伊鲁虫在稍远处徘徊之外,还有一些附近海域常见的甲壳类虫族也受召唤而来,都是些“虾兵蟹将”,背上背着螺壳,挥舞着巨大的钳子。外表最可怕的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形虫族,重重叠叠的身体像是乌黑的河流。   白榆忽然问道:“你想来一场海滩烧烤吗?”   虫王微愣,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下一秒,高空中传来舰队紧急降落的破空声。星舰的门打开,几个机甲兵持着火焰枪和激光炮开始清扫海滩上的虫群。由于它们过于密集,几乎一烧就连成一片。   趁虫王扭头的间隙,白榆操控着机甲再次向祂逼去。但祂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围绕在祂周身的沸腾血色瞬间化作一根根细长的血线,缠上她的手臂和四肢。白榆挥剑的右手一滞,另一手将细长的链刃掷出。弧形寒芒在空中一闪,截断两根血红色的线,即使虫王在预判下做了仰头的动作,但鼻尖和一侧脸颊上还是沁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此时,机甲的引擎骤然轰鸣,缠在白榆身上的红线刹那间尽数崩断,她直直冲向王虫,刀尖刺向王虫的胸膛。   祂微微睁大眼……空中血红的细线顿时暴涨,拉着虫王的身体迅速后撤,上方的红线则聚集在一起,如蛇般咬向白榆,但却阻止不了那道一闪而逝的剑光。   扑哧一声,剑刃穿透血肉。   祂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伴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祂直直地望向白榆,视线仿佛透过驾驶舱直接落在白榆冷漠的脸上。   “可惜了,没有刺中心脏。不过下一次,你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说着,被迫收回刀,但眼神还是紧紧盯着坠入海中的人影。   从胸口流淌下来的血染红了海水。虫王静静地仰视她,那些沸腾的红色血线如疯了般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他胸口的血洞中,攀上他的脸,将那张苍白的脸一点点遮盖住。最后,只剩下一只艳红的眼睛。   直到最后那只眼睛也被血线完全覆盖。   一只在旁窥伺已久的海伊鲁虫趁机扑上岸来,一口将那个被血线缠绕成团的人影吞入口中,然后以一种异常灵巧的姿态扭头窜入海水中。   白榆没有再追。因为她在海里的速度确实远远比不上这些深谙水性的虫族。她收起链刃仔细查看,链刃上已经有了许多细小的、不规则的凹口,连她的机甲外壳也有几处又细又深的切割口。   虫王的攻击并非对她毫无威胁。刚才那一刀她不是失手,而是那些缠人的血线妨碍了她的动作。   ……这只是未完全孵化的、“附身”在一个人类躯壳中的虫族,祂的精神力已经受到极大的压制,尚且如此棘手。   如果祂真的完成孵化了,等到成熟期的时候,会变成多么强大的魔鬼?   西图已经不能指望了。不是他的精神力没有存在感,他的精神力依旧保持着对“枷锁”的作用。但他的意志力太过薄弱,轻易就被虫王掌控。好在虫王还是要忌惮“枷锁”对它的压制,白榆这边也不是没有胜算。   她深深吸了口气,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块仅剩的材料。   幸好她之前见猎心喜,凿了一大块下来放在手里。   但糟糕的是,这似乎是仅剩的资源了。   凭这点资源,根本熬不起几次实验,他们的试错成本大大降低,稍不注意就又要重头再来了。   “殿下!”   两架机甲从星舰上跃下,落在白榆身边,是切尔西和项南。   白榆回过神来,打开通讯频道:“我没事。”   切尔西走到和白榆只相隔一米的地方,确认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松了口气,道:“殿下,虫群已经撤退了。”   “让观测部门的人追踪这次出现过的那几只海伊鲁虫。”白榆说道,“如果这点材料不够,我们可能还得再来一趟。”   “海伊鲁虫?我们捉住了一只。”项南一指海滩的方向,“刚才我们在围攻虫群的时候抓到一只来不及撤退的,它接受信息的功能好像慢半拍,其他海伊鲁虫都消失了它还在海边打转……”   白榆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你们带我去看看。”   沙滩边,军团的士兵用电桩、激光网制成了一个简易的渔场,里面躺着一只不断扭动着身体的海伊鲁虫。   白榆下了机甲,凑近去看,恰好和一双澄黄色的大眼睛对视。   白榆:“…………”   一人一虫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语。   “你们抓错了。”白榆语气沉重地说道,“那么多敌军,你们就抓到了这一只友军。”   切尔西和项南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切尔西:“什么友军?”   白榆叹息一声,走到水边,说:“这只海伊鲁虫对我们没有敌意。”   项南则盯着那只海伊鲁虫身上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我们最开始在海里遇见的那只吗?”   “你说被我们……的那只?”切尔西顿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狠狠皱眉,望着它发出嫌弃的一声“咦~”。   项南:“你就是欺负它上不了岸。否则它一定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白榆却道:“谁说它没法上岸的?它可以爬上来啊,就是速度慢了点。”   “啊?那它岂不是……”   下一刻,海伊鲁虫一个咸鱼摆尾,冲上岸来撞倒了一个电桩,激光网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在它转身想跑的时候……却发现跑不掉。   白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机甲,轻轻踩住它的尾巴,语气里有一种诡异的热情:“先别急着走嘛。我还没谢谢你之前把我带到这里来呢。不如,我们再做一段时间的朋友?”   海伊鲁虫:“……”   这下不用担心材料的问题了。   就算他们手上的用掉了,过一段时间还会有新的。   真是可喜可贺。   切尔西和项南都不觉得白榆逮着一只虫薅羊毛的行为有多惨无人道。但他们确实还有正经事要报告。   关于他们军团内的奸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们前脚刚解决材料问题, 虫王后脚就跟上来了,大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实际上,除白榆外的人回到安全地带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搜索失踪的皇女, 而是启动自查程序, 监控阿什佩斯军团内的情报网。   有人把他们的行动泄露给了虫王,或者至少泄露给了“西图”一党。这是非常严重的隐患。恰逢当时白榆处于失踪状态,每一个去接应她的人都必须是可信的, 不然那些奸细在紧要关头突然背刺白榆怎么办?   于是楚锡和切尔西分工合作, 楚锡负责监控军团揪出奸细,而切尔西则领着白榆的“旧部”——也就是在蛮荒战场时期就认识白榆、之后又投入白榆麾下的士兵们赶去救人。   切尔西和项南接到了白榆, 还逮到一只海伊鲁虫, 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相比之下, 楚锡那边的进展却不算顺利。   “……揪出来三个奸细,一个是虫族观测部门的, 剩下两个是通讯兵。在我审问他们之前, 他们身上埋着的虫卵就毫无征兆地复活,把人给杀死了。”楚锡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并不是被那些死亡场景恶心到, 而是他调查的动作已经够谨慎、够隐蔽, 但那些奸细基本都死在他采取措施之前,也就是说那个幕后黑手见自己暴露, 根本没打算让这些内应活下来。   “他们都是通过了入伍审查的士兵,也就是说, 基本的身份背景是没问题的,不太像是‘西图’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忠。那他们最多是利益关系, 他们也不一定知道自己身上携带着致命的虫卵。”白榆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如此, 照着这些线索继续查。”   看看他们最近接触过什么人,亲朋好友中是否有什么变动。   楚锡应了一声。这本来也是他作为总指挥应当肩负的职责。   海岸边的士兵们开始做扫尾工作,准备返程。大部分人都上了星舰,却还有些对着海水里不停挣扎的虫族犯难。   他们想把海伊鲁虫从海里捞出来带走,搬上一艘用来运输装备的星舰。但这只海伊鲁虫拒不配合,甚至气鼓鼓地作势要咬他们,有个年轻的机甲兵还差点被他咬断机甲手臂。   白榆准备登舰的时候瞥了眼那个乱糟糟的场面,不得不重回沙滩上,无言地对海伊鲁虫亮出自己的刀。   海伊鲁虫瞬间安静。   白榆一转身,它就又疯狂摆尾,引起一阵激荡的水花和士兵们的惊呼。   白榆:“……”   项南抹了把脸上的水花:“跟这海伊鲁虫说不通啊,都强调过好几遍不会伤害它了。”   切尔西站在一边叉腰嗤笑:“这可是虫族——你真以为虫族能和人类交流啊?依我看,干脆把它敲晕了带走完事。”   项南摇头:“我们军团里可没有虫族医生。万一下手太重把它打出问题怎么办?”   最后,还是白榆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小山似的银色巨龙静静地蹲在海伊鲁虫身上,金色的竖瞳冰冷地向下凝望,将海伊鲁虫压得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精神体是没有重量的,因此士兵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成功把那只海伊鲁虫搬了上去。   回到星舰的休息舱坐下,几人紧绷的神经才算是稍稍松弛下来。   项南在另一艘星舰上盯着海伊鲁虫,确保海伊鲁虫能安全地被运回军团驻地。楚锡在撰写这次任务的报告书。切尔西本来想直接瘫着的,但看见楚锡正襟危坐地在一旁工作,莫名的觉得不能认输,于是默默把坐姿给掰正。   白榆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宁迦,问道:   “宁迦情况怎么样?”   “还躺在医疗舱里呢。医生说他没有大问题,只是被连续冲撞了两次,有点脑震荡。”   切尔西说着把医疗室的监控调出来。宁迦在镜头里安静地躺着,脸色透出股异样的苍白,但身上的伤已经几近愈合了。他本来也没受很重的皮肉伤,只是比较倒霉,在捕猎海伊鲁虫的时候被海浪掀翻,之后遭受袭击的时候又磕到了后背。   “……不过他的精神力似乎有透支的迹象。现在还昏迷,应该是身体在主动休息。近来他也太拼命了些,明明还没正式转正呢。”切尔西一边说着,一边瞄向楚锡。   正在撰写报告的楚锡视线从光屏上移出来:“看我做什么?”   切尔西耸肩:“没什么。”   楚锡神色平淡:“我知道你的意思。宁迦作为机甲单兵的实力异常出众,理论上可以跳过观察期直接转正。至于他在精神力使用方面的问题,我会抽时间教他。”   这下切尔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盯着对方反复确认他还是自己认知中的那个“楚锡”。   她凑近白榆,低低说道:“殿下,什么情况?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但白榆没有回应她。   实际上,白榆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掩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捏着那枚芯片。   白榆在想,虫王对萧时雨掩藏起来的技术了解多少,这世上还有谁曾经研习过这方面的知识?萧时雨藏这些东西的方法太清奇了,他这么做的时候,估计根本没有预想过有谁能从那只海伊鲁虫的嘴里撬出芯片。如果他有意把这些东西传承下去,那肯定还在别处做了备份……   “殿下?您在想什么?”   白榆下意识扭头,看见切尔西凑过来的脸,“您没事吧?”   “没事。”白榆转移了话题,“只是没想到西图被虫王控制的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什么虫王?”   白榆犹豫了片刻,把他们这个休息舱里的监控切断,然后酝酿了好一会,对着楚锡和切尔西把关于虫王、西图的种种真相给说了一遍。   楚锡和切尔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两人都如被强制按下静止键般立在原地,紧紧盯着白榆,生怕听错或是听漏任何一个字,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   切尔西的语调十分复杂:“所以,我们刚才面对的敌人其实是虫王?”   “准确的说,是未孵化的、俯身状态下的虫王。”白榆纠正她。   切尔西的嘴张了又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如果虫王孵化,那我们就会再次面临和百年前一样严峻的战争。”楚锡面色未改,但如果仔细听,此刻他的呼吸却并不是那么平稳,“那么您之前算是和虫王直接对话了?”   “没错。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和虫王对话并不是第一次,我舅舅之前应该也和对方有过类似接触。虫王并不想加固自己身上的‘枷锁’,现在是祂苏醒的最好时机,所以祂对我的杀意暴露无遗。”白榆悄悄把芯片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露出双手,十指交合,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舅舅的意思是让‘枷锁’在我们这一代终结,为此我们必须毁掉整个虫王巢,否则这一代虫王没了还有下一代,帝国将永无安宁。当然,如果我也成了‘枷锁’的一部分,那我就不可能亲自深入虫王巢了……在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刻到来之前,我会做完所有的尝试——”   “一定来得及。”楚锡打断她。   虽然“和枷锁同化”这个结局不会危及性命,但切尔西一想到白榆会因此无法再得到自由就觉得窒息。   “……我们会让一切终结的。”切尔西坚定道,“现在这些珍奇材料不都已经搜集完成了吗?可见老天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白榆缓缓地点头。   实际上,如果萧时雨的智能机甲科技能得到运用,那他们的胜算就又提高了很多。   但白榆却不能直接大肆推行这项科技。   说难听些,智能机甲的出现一定会动摇贵族在军部的势力,连白榆父亲所在的伊尔洛家族也是其中一员。现在白榆还要仰仗着这些士兵作战,关键时期肯定不能动摇军心。   即使她要研究这个技术,暂时也只能在暗地里悄悄研究。   回到阿什佩斯星域后,燧石钥匙的重铸程序正式开始。   萧如流向萨兰学院申请了长假,跑到阿什佩斯星域来和白榆一起。铸造过程比他们想象还要顺利一些,白榆手上的材料够用,那只海伊鲁虫也免去了再吃一次化学药剂的麻烦。白榆把它养在了一个大大的观景湖里,萧如流第一次路过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   几次实验后,他们成功填补好了钥匙残损的地方。   完整的钥匙出炉后是青红色的。   萧如流盯着它,有些迟疑道:“你说它能行吗?”   “一定能行。”   “那谁去插钥匙?”   “……”   最终,白榆接下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她借助脚手架在燧石的后背处站定,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去——   一阵虹光在钥匙上绽开,随即像叶片上的露珠那般丝滑地流向机甲的四肢。一阵轻微的震颤感后,白色的机甲眼骤然亮起。   “……成功了。”白榆低声说道,指尖因为兴奋而有些发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驾驶舱缓缓打开。   白榆利落地爬进去。谢天谢地, “燧石”的驾驶界面和现在的机甲没有太大区别,她很顺利地就摸进了系统,试图调出“燧石”之前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日志——日志里面应当包括一些战斗影像和虫王巢的探索数据。   她正要点开日志的时候, 界面却跳出来一句:“请输入安全密码”。   白榆:“……”   萧如流也紧跟在她身后进入了驾驶舱。“燧石”的驾驶舱容积非常可观, 大概能坐下四五个人,此刻装着他们两人丝毫不显拥挤,但驾驶座却只有一个。萧如流站在白榆身旁, 弯腰探出脑袋来查看情况:“还有密码?这密码是谁设的, 是机甲的制造者还是之后的驾驶员?”   实际上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无论是制造者萧时雨还是后来的驾驶者伊特利兹皇帝,这两人都死的透透的, 根本没留下关于密码的只言片语。   “我早该猜到的, 这么珍贵的数据, 在‘燧石’失踪前为什么没有人调出来留个存档……因为有密码拦着。”白榆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就是萧时雨设的密码?”萧如流倒是没有一点受挫的样子, 毕竟他和利维娜研究燧石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即使是这种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刻, 他也不会有太强烈的焦急心情, “这个密码……没有提示数位,密码可能是数字也可能是文字符号, 有点难办。要请机甲协会那边的专业人士过来破译吗?”   白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吧。”   萧如流伸出手:“不如我们先随便输点试试?”   白榆微微后仰, 把操作空间让出来。   萧如流的十指微顿,输入萧时雨的生日。   密码错误。   输入他第一台机甲问世的日期。   ……密码错误。   如此尝试了七八遍的时候, 提示界面突然变了。   一个鸡蛋大的光圈闪烁着,下面跳出一行字:   “回答安全问题可找回密码。”   接着, 低沉冷冽的男声从控制台上传来:   “第一问:我是谁?”   萧如流正要开口,却被白榆抢答, 她大声道:“时雨!”   光圈闪烁了一下:“回答正确。”   萧如流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第二问:奇变偶不变,下联是?”   “……符号看象限。”   “回答正确。第三问:有一只蜗牛, 掉到了一个十米深的井里,它一天爬五米,晚上睡觉又掉四米,请问,如果你是这只小蜗牛,你要多少天才能够爬出井?请在两秒内作答。”   “六天。”   “回答正确。”   萧如流:“?”   萧如流脸上的疑惑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都是什么奇葩问题,而且为什么白榆每次都能答对?三个安全问题都答完后,系统跳出了重置密码的选项。白榆随手设了一串数字进入系统,开始拷贝里面存着的数据。其中最重要的是虫王巢的地图。系统显示出的地图上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以及一些未探索的通道等。但有了这份地图,就可以开始计划作战了。   而萧如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你能答上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第三个问题也就算了,那是道简单的益智数学题,但它更像是萧时雨随手拿来充数的,因为绝大部分人会被难倒在第一问和第二问之前。   “也许是我和他比较投缘?”白榆给了个极其敷衍的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芯片,在操作台上四处寻找,找到一个读取口,然后把芯片插进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看,这就是时雨留下来的机甲智能技术。”   机甲智能技术。   这个词一出现,萧如流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也没空和白榆刨根问底了,也或许是他知道继续追问也不会有结果。师徒俩开始分析时雨留下的那些资料,越看越是按耐不住惊艳之色。   “……时雨留下来的智能技术有两层,第一层是较为浅显的智能行为模板,能让无人驾驶的机甲拥有基本的战斗素养,比如自动迎敌、追击,听从指令协作等等。但这些模板含量不高,看多了就会发现其中的千篇一律。估计上次我们发现‘燧石’的时候,那些主动攻击我们的废弃机甲就是加载了这种技术。第二层,就更加复杂一些,需要实力超群的驾驶员不断驯化系统,从而发挥智能系统的最大实力。”白榆一边翻看,一边说道,“‘燧石’作为时雨最满意的作品已经接受过改装,是可以自动适配这个智能技术的,而且,它身上似乎还留下了一些战斗数据,应该是伊特利兹皇帝在驾驶机甲的时候留下的。”   萧如流沉默了足足一秒,才开口:“那,我们是不是有希望‘复制’出一个能媲美伊特利兹皇帝的战斗力?”   这么想想还挺感慨的,英雄已经故去,但还有一点残留的魂魄在机甲里。   白榆:“我觉得不行吧,伊特利兹皇帝明显没有刻意训练过这个系统,他留下的数据恐怕不足以‘复制’出一个他。不过,如果只是过两招的话,或许能还原出一些曾经的风采来。”   反正她迟早要把这台“燧石”拖到训练场去评估一下战斗力的。   这台机甲快一百年没维护了,或许身上还有些小零件需要替换。   “老师,燧石的维修工作可以交给你吗?其他人来做我不放心。”   “没问题。不过,你不亲自上手吗?”   “我还得去研究其他东西……”白榆指了指屏幕上运行的机甲智能系统,“如果您这边维修结束了,随时通知我。”   ……   阿什佩斯军团医疗室。   宁迦穿着白色的体能服坐桌边,卷起袖口,任由医师在他手臂上抽血,然后用医疗仪器在边上鼓捣来鼓捣去。最终,医师宣布他已经完全恢复健康,各项身体机能正常,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发情期快到了,提醒他提前请假。   “谢谢。”宁迦温和地答道。他慢慢地把袖口卷上去,一举一动都文雅得能入画。虽然他外表看上去如一潭静水,但内心却不是那么地平和——   楚锡居然让他跳过观察期,直接转正为军团的单兵了。   这对军校生来说是种殊荣,对宁迦更是如此。   但如果下令的是楚锡……那宁迦就不免心存迟疑。   更别说对方还主动提出帮他训练精神力。就在军团的冥想室里。   “冥想”也是提升精神力掌控度的一个方法,所以大部分军团都设有专业的冥想室。   在这之前,宁迦对楚锡的印象是极其复杂的,直到他接受了楚锡的精神力训练,才越发察觉到对方的深不可测……他居然还顺便引导宁迦怎么用精神力来克制自己的信息素。   “其实你的条件比我好很多,这招用不用随你。你的信息素攻击性很强,会和一般的alpha直接产生信息素抵抗,这是前所未有的,但我不行。如果我在和alpha对战的时候泄露了信息素,对方看我的眼神就会变得像是在看一块奶酪。”楚锡说道,“即使我的精神力比他们更强,即使我能把他们踩在脚下,都无法阻止A因为O的信息素心神动摇甚至产生欲望……所以,我必须牢牢掩藏自己的信息素,否则我会被恶心到。因此,我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我是个Omega——但你已经做到这一点了。”   等Omega能控制发情期的药物研究出来,宁迦就是完美的。   即使是宁迦,面对这样真诚的话语时也很难再显露敌意。   两人走出冥想室,恰好迎面撞上一个棕发的军装女alpha ,是切尔西。   切尔西是来找楚锡的,她开门见山:“殿下已经在领主府的训练场里熬了一星期了,你们都不去劝劝?”   楚锡锁好冥想室的门,道:“她能照顾好自己。”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那股劲上来了谁也阻止不了她的研究。”宁迦也说,“随她去就好。”   “可燧石不都已经修好了?就在咱们装备库里摆着呢。”切尔西抬手指指装备库的方向,眉心微皱,“殿下不是在研究那台旷世机甲,那是在研究什么?”   “……”   楚锡和宁迦统统答不上来。   “算了,问你们也是白问。”切尔西挥挥手,转身,军靴在地上踏出清脆的步子,“我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没走出几步,她就听见身后有两道脚步声渐渐追了上来——   她脚下一顿,左右肩各搭上了一只手。   “我们也去。”   三人前往领主府。   领主府的训练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白榆私有,最近白榆闭门谢客,原话是除了皇帝亲临其他人都别想让她出来接见。但切尔西他们也没想让白榆出来,他们可以主动去探望啊。   然后三个人就被拦截在了训练场门前。   守门的卫兵知道他们的身份,却不敢放他们进去。直到切尔西联系了白榆,得到准入许可后,卫兵才把他们放进去。   一进门,他们就见到了遍地的机甲残骸。   说残骸并不准确,因为那些机甲都是最近才被制造出来的,外表很新。但它们有的缺胳膊断腿,有些身上有惨烈的伤痕。总之都处于濒临报废但修修还能重新活过来的状态。   在训练场中心的空地上,有两台机甲正在搏斗。   一台是白榆常用的机甲“炽天使”,浑身雪白,身后银色的光翼展开,非常华丽。另一台是陌生的机甲,但看着配置也相当不错。   然而,让众人沉默的可怕事实却是:这两台机甲的一招一式都有白榆的影子。   ……他们根本分辨不出白榆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看见有人来了, 两台正在对战的机甲又过几招后,其中那台陌生的机甲动作微顿,在瞬间提升了出招的速度, 然后把“炽天使”给撂倒在地。   随后, 两台机甲拉开距离,四肢复位,眼灯缓缓熄灭。喀啦一声, 机甲开舱, 白榆从那台陌生机甲的驾驶舱里跳出来。   切尔西有些狐疑地望向一旁始终没有动静的“炽天使”,等了半天才意识到那台机甲里根本没有驾驶员的事实, 吃惊的下巴差点合不上:“……这什么情况?现在帝国的机甲自动驾驶技术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在此之前, 我可没听说机甲有什么智能化的自动驾驶程序。”楚锡只是轻轻吸了口气, 他云淡风轻接受现实的模样让切尔西忍不住侧目, “这是您新研究出来的技术,还是……”   “这不是我的研究成果, 是萧时雨留给后人的神秘技术。”白榆轻轻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双眼却灼灼发亮, “不过时间有限, 我暂时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接着,她莫名向切尔西等人投去了热切的眼神。   “我自己打自己很没意思, 数据收集的也特别慢。不如你们一起加入?”   白榆给他们大概解释了一下。   初级的智能技术是编写战斗行为模板,本质上和设计机器人没什么区别。当然, 战斗模板也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就像教科书也分优劣。不过白榆现在研究的是更高级的“拟人模板”, 这需要设计者的反复打磨和大量的战斗记录做基底——宝剑锋从磨砺出,战斗的参与者水平越高, 最后出来的效果也越好。   切尔西等人一时语塞,但还是依照白榆的吩咐把机甲放了出来。   “放开打就好,不必留手。现在这台机甲的智能战斗方式还比较刻板,绝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我制造这台机甲的时候用的都是最顶尖的材料,主要凸出一个耐打……打坏了也没事,我自己就能修。”   白榆说的自然是她的那台炽天使。   炽天使是她当年一手打造出来的机甲,跟了她好几年,切尔西等人知道这台机甲的厉害之处,也知道它在白榆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真没想到有一天能从白榆口中听到‘随便打,不必留手’这样的话。”切尔西附耳到楚锡身边说,“之前在蛮荒战场上给这台‘炽天使’留下划痕的虫族都死的连灰都不剩了。”   白榆一向珍爱自己的机甲。   他们和炽天使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很可能会给机甲带来损伤,但白榆还是毫无芥蒂地让他们别留手,可见这是为了研发智能系统不得不为。   楚锡沉默了一下,回切尔西道:“先试探试探吧。”   切尔西点点头。   三人排好次序,先轮流做单人切磋。   真正上手之后,他们发现白榆之前的说法还是保守了。   即使明知他们面前的这台“炽天使”无人驾驶,但他们在战斗中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一般的战斗中,“炽天使”的表现已经非常接近白榆不开爆发时的状态了。只是当切尔西他们调动起大量精神力展开攻击的时候,“炽天使”的表现确实会有些软弱无力。   机甲智能技术,表现得再智能,也无法完全替代人类的精神力。   不过这是和真人对战的情况。在对抗虫族的战场上,或许这些智能技术能达到和人相似甚至更胜一筹的效率。在面对某些特殊的高阶虫族时,也不会受到高阶虫族的精神力干扰。总的来说,利用空间很大。   几轮挑战下来,白榆时不时叫停,然后爬进炽天使的驾驶舱调整智能系统。随着对战次数的不断累积,切尔西他们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这个“对手”变得逐渐“经验老道”起来,但他们还是能察觉到对方不是白榆——   他们都和白榆有过不少对练经历,白榆对付起他们来自有一套心得。而“炽天使”在关键时刻做出的决策往往和白榆不怎么相似,最多只能算是个有白榆风格的陌生人。当然,随着白榆的一次次调整,这种陌生感会褪去一些。但要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却并不困难。   听完他们的反馈后,白榆沉思片刻:“看来还是做不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啊。”   宁迦安慰她:“现在已经很像了。”   “但熟人一上手就有暴露的风险。”白榆耸肩,“没事。本来这个技术研发出来也不是为了做出无数个替身。只是我想把它作为一种战略手段先安排着。”   楚锡自然听得懂白榆的言外之意。   如果他们的对手只是成群的虫族,那也就罢了,可他们面对的是西图和一个拥有极高智慧的虫王,他们都在盯着白榆的动向。在战场上,主帅所在的位置是非常珍贵的情报。敌人越狡猾,这种“以假乱真”的小技巧就越有价值。   “其实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了。”楚锡道,“找谁来也不可能比这个更加逼真。”   白榆:“谢谢,我就当这是对我技术的夸奖了。”   白榆这边研究新技术忙的热火朝天,但军部那边却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虽然“燧石”重归帝国,他们掌握了更多有关虫王巢的情况,且皇帝本人极力主战,但军部甚至议院都对这场征讨抱有疑虑。   大家主要还是觉得没必要。   外界并不知道虫王茧已经快要孵化、虫王正借着西图的身体满世界跑的事。他们如果知道了其中内幕,估计吓都要吓死了。   只是在目前这种帝国和虫族已经维持了近百年微妙平衡的情况下,即使帝国一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抵御虫族,但好歹边境稳定,他们也算占上风,何必冒险去探索什么虫王巢?要知道虫王巢是虫族的大本营,当初伊特利兹皇帝率领那么多精锐士兵突进虫巢也没能把里面的虫族一网打尽,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死在里面了,生还率不足千分之一,他们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才获得了胜利。   现在,因为“燧石”的回归,皇帝就决定派人再去一次虫王巢?   这太冒险了。   不是说这种冒险一文不值,探索虫王巢对帝国将来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但重点是谁去接这个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谁来为可能出现的惨烈伤亡买单?   ……军部的某些官员们自诩熟悉他们这位皇帝的作风。他们觉得罗兰肯定不会把自己信重的军□□去执行这种任务。最后肯定是边缘的、没有话语权的、或者是被皇帝看不惯的人被派去做这个敢死队。搞不好这次“探索虫王巢”的提案只是罗兰排除异己的手段。   所以这些官员统统表达了对这个计划的疑虑。   偏偏探索虫王巢这个行为看上去太像是活腻味了……即使是往日站在罗兰这边的军团长们也没有主动开口揽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表示“支持”——反正最后去的也不一定是他们,对吧?   结果就是军部中一半人赞成,一半人反对。   反对的那些,大多数是持中立立场的贵族,或者是和罗兰没那么亲近的。会议虽然没有开出个结果,但他们每晚做噩梦都梦见皇帝把他们丢到虫王巢去喂虫族,慌得他们连夜联系在议院的盟友们,于是上议院提出“这种足以对整体局势产生影响的大动作需要谨慎决定”,下议院提出“战争会提高帝国的财政负担,军部今年的财政预算早已经超额了”。   ……弄的罗兰一阵无语。   罗兰非常不高兴,白榆和他通视频的时候甚至能看出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他们到底在怕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他们派到前线去送死了?他们有这个能力探索虫王巢吗?”   “……可能是您之前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比较重。”白榆安慰道,“您别生气,多劝劝就行。”   说着,白榆有些疑惑道:“您没跟他们说领军去探索虫王巢的人是我吗?”   皇女亲自坐镇,总不会还有人认为这是场自杀行动了吧。   罗兰沉默了一下:“我没跟他们说你要去。”   白榆:“……?”   “我不去谁去?您总不会打算亲自去吧?还是说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别人?”   罗兰笑了一声:“如果我说领军的主帅是你,你信不信军部那一半支持我的声音也要立刻反水?”   这倒是真的。   皇帝说要派人去探索虫王巢,大伙顶多以为陛下是一时兴起,或者是闲着没事干想搞个大的。   如果皇帝说要把唯一的皇女送去虫王巢,嘿,大伙指不定以为他是疯了。估计反对的声音会甚嚣尘上,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也不一定非要你去。”罗兰的声音有些发闷,“他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虫王巢确实非常危险。”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我遭遇的‘危险’。”白榆说道,“只有我做饵,才能钓出我想要的鱼。”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星海历2137年, 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帝国空悬已久的皇储位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皇女宁希正式加冕为储君。考虑到帝国皇室目前只有这一个成年后裔,且皇帝甚至直接让这个后辈代为主持过新年宴会,其中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 因此当宁希·泽塔的储君身份真正落实时, 没人感觉到意料之外,但他们还是惊讶于皇室宣告这一决定的匆忙……没有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内阁会议,没有频繁的新闻谈话, 没有政治宣讲, 甚至皇室甚至没打算筹办一个盛大的宣告仪式……仿佛人们一觉醒来,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女就变成储君了。该说是雷厉风行、效率奇高, 还是该说皇室办事潦草呢?   不过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现任的君主罗兰也没经历过什么“皇储宣告仪式”。当年他进了皇宫一趟, 前代君主和马上准备加冕的皇子西图突然就打的两败俱伤同时嗝屁, 他再出来的时候就成了王位唯一的继承人……在大家眼里, 有没有那什么宣告仪式都是一样的。西图也是经历过所有“程序认证”的“正统皇储”,该倒台的时候不是照样倒台?   所以, 程序不重要, 皇储是否地位稳固最重要。   在这点上,作为皇室独苗的宁希·泽塔有其他“前辈”们无可匹敌的优势。   而她本人也是非常受国民欢迎的类型, 国民们甚至觉得皇室从她这一代开始能变得更加昌明。   第二件大事, 就是由军部主导的“远征计划”。   军部打算派出军队远征虫王巢。   近一百年前,伊特利兹皇帝在虫王巢中“消灭”了虫王, 这是帝国在对抗虫族的战场上取得的最大胜利。但实际上王巢随时会诞生出新的虫王。如果他们能将王巢捣毁,几乎就是毁掉了虫族整个种群的内部运行模式。虫族会变得更加混乱无序, 但也会更好对付。   仅是这项行动,也是军部反复斟酌之后才提出的, 一放到明面上来果然反响热烈。大家虽然不指望远征一定能成功,但即使只有一线希望, 也足以令人欢欣雀跃。   民众的热烈反应在军部的意料之外。   与此同时,原本被推迟的作战会议也正式开启。   这是项大决策,军部各大部门的中高层都会参与,而有些正在执行任务的团长和指挥们位置上是空着的。   “没想到远征计划居然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   “哈哈哈,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吧。”   “皇女,不,皇储殿下说要亲自领军,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大约是真的。本来远征计划不需要她领兵,但储君刚刚登位,估计是想创下一些功绩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年少气盛,谁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何况皇室从来是身先士卒、从不避战的。我倒觉得皇储殿下是品德高尚,胆气十足……她的情况和陛下当年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陛下年纪轻轻的时候在战场奔波是为了挣前途。现在大好前途已经摆在眼前,但她还是要去……”   “毕竟以后成为皇帝就没再法去前线了嘛。”   皇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选皇储的时候选最好的,皇子皇女们都拼命地卷战功,常常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等他们继承王位、成为皇帝之后,就几乎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了。   一是这些年没出现过什么皇帝必须参与的重大战役,二是战场上确实很容易出意外,皇帝也不会闲着没事到那种枪林弹雨的地方跑来跑去。   皇帝不上战场,这个规矩连经常离经叛道的罗兰都遵守了。   ……当然,实际上是因为这些皇帝们的精神力大多都拿去压制虫王茧了,实在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驰骋战场,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帝都星,以免坏事。   总之,这些军官们提起远征计划和白榆亲自领军的事都是一片赞扬——完全看不出之前居然有那么多人反对这个计划。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事到如今反对也没有用了,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随大势附和。   忽然,吱呀一声,正门大开,穿着一袭黑色冕服的白榆走了进来。黑色在她身上不显深沉,反倒因为其华丽锐气的设计而显得浓墨重彩,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她低敛着金色的眼眸扫视一圈,什么话都没说,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之前那些议论皇储的人忽然张不开嘴了。无论是轻视她的还是赞赏她的。   原因很简单,白榆的五感很敏锐,他们不敢再说。   很快,会议正式开始。   人员配置,战术决议,各种装备后勤补给事宜……   他们定制的战术本身不复杂,最复杂的其实是深入虫王巢的过程。   虫王巢实际上是一整个独立星球,它外表是一层岩壳,由虫族的最强战力——陆行类虫族“骑兵”和飞行类虫族“煞种”把控着,任何靠近虫王巢的可疑生物都会被它们撕碎。岩壳下层是流动的海洋——这个星球是有海洋的,只不过埋在地下。穿过那片海洋,才能抵达虫王巢的核心,也就是虫王茧的孵化场所。   想要深入它们的孵化场所,路途肯定是曲折纠结的。好在“燧石”能够提供一部分的地图信息,否则他们光在里面摸黑打转就能绕好久。   作战计划很快成型。   由军部裁定的精锐名单做主力队伍。第四军团和第五军团配合掩护。   第四军团,主要负责两翼警戒,同时为主力队伍撕开来去通道。   第五军团,主要负责游击援助,以及在关键时刻为主力队伍断后。   没人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散会后,人员开始陆续离开会场。坐在白榆身边、板着脸当门神的切尔西总算悄悄松了口气,抬手锤了捶自己的后颈。   “我整个人都快僵成雕塑了。”   “你太紧张了,看起来反倒不自然。”楚锡好整以暇地说道。   他们俩作为白榆的副手来参加会议,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用明目张胆或是隐晦的目光盯着。白榆不声不响地成了皇储,他们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楚锡的晋升速度本来就很快,而切尔西更是成为了同届单兵里军衔最高的。   作为白榆的下属,在这种场合必然要撑场面。   ……切尔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地开过会!她是真的一秒都没有走神!   白榆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手腕上的光脑突然闪烁了一下。   是第二军团的团长梅维尔。楚锡的原上司。   自从楚锡跳槽来她这里之后,白榆和梅维尔逢年过节也会聊上两句,算是和她熟悉的了。   【梅维尔:殿下,听说作战会议已经结束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白榆琢磨了一下,会道:【三天后。怎么了?】   【我听说,融蕴和曾经主动向军部透露过第五军团有参加远征计划的意向。所以,军部这次安排第五军团参与行动也算是顺水推舟。】   军团和军团之间也是有差别的。第四、第五军团的整体实力都不算强横,平时的任务相对来说比较轻松,于是安排他们参加这次的远征行动。   第五军团长融蕴和,白榆刚在会议上见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女Alpha,和话多脸部表情又丰富的第四军团长扎姆齐形成鲜明对比。   白榆问:“融蕴和……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融蕴和以及她背后的融家一向是呈现出中立态度,在行事作风上也偏向保守,很少积极地推动或是参与什么有风险的行动。但这次,她却在大局已定之前主动提出让第五军团参与行动掩护,有些反常。】   白榆:“…………”   “既然你这么怀疑了,那肯定有理由吧?”   【融家曾经和西图皇子的外家是姻亲。虽然辈分算起来有些绕了,但在血缘上他们其实相当亲近。】   ……   是夜,星港灯火通明。   主力队伍和作为掩护的两个军团在出发前有短暂的会面。之后就是通讯联络了。   白榆正在和楚锡确认虫王巢的地形图,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悠闲的踏步声,随后一个高大的影子就罩了下来——   “蹭”的一下,楚锡从腰间拔出枪来,用枪托别开对方即将落在白榆肩上的手臂。   “诶诶诶,怎么就突然拔枪了?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啊。”   对方竖起双手,却没有后退的意思。   白榆扭过头,对方那红色的头发几乎要在她的眼帘里烧起来。那双宝石般的澄蓝眼睛一眨,浮动着张扬又随性的眸光。   是第四军团长扎姆奇。   他和白榆的哥哥厄尔西是同窗好友,和白榆也见过几次面。这人的性格看上去就吊儿郎当的,算是所有军团长里最没有距离感的一位。   白榆道:“抱歉。只是您下次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出现了?”   “这才叫惊喜嘛。”   “我只感觉到惊吓。”   “好冷淡啊……真不愧和厄尔西是兄妹。”   他们聊闲几句,远远的,融蕴和的身影在短暂的停顿后,也朝他们走过来了。   黑发的女Alpha脸色淡漠,烟灰色的眼瞳,眉目清秀简明。她低头给白榆做了个正经的问候礼仪:   “贵安,皇储殿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从帝都星跃迁到帝国边境之外的战场需要八小时左右。   白榆等人上了船就准备睡一觉。因为接下来他们很可能会卷入频繁而激烈的战斗里, 就算提前养精蓄锐了。   休息室里摆着休眠仓。白榆刚躺进去,还没闭上眼睛,就看见眼前的虚拟光屏上跳出一条匿名信息:   “请小心, 危险可能就在您的身边。”   白榆:“……”   她有些迟疑地回复道:“融蕴和?”   “您怎么猜到是我的?”   “除了你也不会有人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方式来联系我。”   融蕴和解释道:“第五军团里有皇室叛党埋下的眼线,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所以只能用这种曲折的方式联系您。”   什么“皇室叛党”,不如指名道姓说是西图指使他们的算了。   白榆沉思片刻:“听说这次的任务是第五军团主动提出参与的?”   “是的。据我所知, 对方现在锲而不舍地游说许多家族。即使我不动手, 恐怕战场上他们也会有其他动作。因此还不如将计就计,就由我来揽下这个‘叛徒’的角色, 这样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在曾经的元老院时代, 融家的声势远远高过现在, 又通过间接联姻和西图搭上关系……但后来局势骤变, 融家为了避免被发疯的罗兰清算,主动投诚, 又做了许多让步, 所以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地位也是大不如前了。   罗兰曾经和白榆谈到过融家。他说融家的人非常敏锐, 也很识时务。   白榆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眸:“西图居然也会信任你们融家?”   “他不得不信任。和融家有类似经历的家族不止一个, 但他们绝大多数已经无牌可打。但融家至少还保留着自己的军团。”   也就是说,融家和西图的这场“合作”, 双方都有随时翻脸的可能。   融蕴和继续道:“西图虽然没有死,但他能操纵虫族的能力过于骇人。说句难听的话, 曾经的融家将家族利益和他捆绑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正当的投资。但要和现在的他合作叛乱……这实在是超出底线了。现在您才是王室正统。所以, 我恳请您给予融家一次信任。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拱卫您的安全。”   信任啊……   “想要我的信任,只能看你的行动。”白榆说道。   “一切听您安排。您可以随时用这个号码联系我。”   一句“听候差遣”, 就是白榆现在所需要的最大诚意。   因为融家的事横插一脚,白榆最终还是没能休息好。她大概只睡了两三个钟头。等她从休眠仓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虫族的王巢防线附近。   黑寂的宇宙中,密密麻麻如黑色乌云般匍匐着的,都是虫族。   白榆站在窗边,正好看见无数小型飞行器从星舰上起飞,拖着蓝色曳尾,如闪耀的群星冲了出去。   双方开始激烈交火。   舰队正在全速前进,星舰内部也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震颤感。指挥频道中的各种信息如海般交汇,背景音中不知道传来谁的高喊:   “把这些该死的虫族逐出我们的星域!它们蚕食我们的国土,吞噬我们的同胞,食用我们家人的血肉,我们与虫族绝无在同一个宇宙里共存的可能!”   “——现在是时候了,让我们重拾祖先的意志,让我们团结一致,向所有*的虫族宣告,我们要燃尽这片星海,战争来临了!”   舰队如利剑般在虫群中撕开一个通道,直抵目标星球:虫王巢。   白榆等人已经在机甲上就位。星舰的防护盾开着,那是一层覆盖在船体上的淡淡虹光。但随着不断临近着陆地点,越来越多的煞种开始集中攻击星舰。它们长相类似蝙蝠,身上覆盖着狰狞的鳞甲,背上的棘突一直延续到长尾上,口中时不时冒出幽蓝色的激光,颇为骇人,且杀伤力极大。时不时有两只煞种撕开防护盾,和站哨的单兵战成一团。   “地面上的虫族太密集了,星舰不能停下来,所以我们只能抓紧机会跳下去。”   “就是现在——跳!”   白榆驾驶着机甲跳下去。   还没落地,就有两只煞种试图来咬她的机甲。白榆操控着机甲在空中灵活地翻转身形,一脚把其中一只煞种踢向一边,抽出链刃卷住另一只煞种的头。链刃寒光一闪,鞭身上的关节紧紧咬合,像个狗链似的栓在那只煞种的脖子上。白榆双手用力勒住它的脖子,踩在它的背上,不一会儿煞种就哀嚎着向下坠落,白榆正好拿它做缓冲垫。   落地之后又是一阵厮杀。   即使白榆在蛮荒战场历练过,也不得不感慨虫王巢的氛围和蛮荒战场不同。这里的虫族少一些,但是更强、更危险,智力也更高,在战斗中需要更费心与它们周旋。   很快,频道中响起扎姆奇的声音。第四军团已经就位,开始在两翼清理虫族。没过多久,白榆这边的压力就轻了不少。   他们清理掉一批虫族,按照地图所示向地下的虫王巢而去。   进入一片深邃的地穴,走上一片石滩,水声遥遥传来。   “这个星球的构造也是绝了……王茧的孵化地和地面居然隔着一层海洋。”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的面对一片黑黝黝的海水时,切尔西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要不怎么说虫王巢的位置难找呢。”白榆对比了一下坐标,说,“我们往前走一千米再下海吧。”   哒,哒。   空中陡然传来踏水的声音。   白榆屏息一看,发现海水中渐渐亮起了无数双暗蓝色的眼睛……   它们上身细长,腹部浑圆,足肢在水中露出如黑色锆石般隐隐泛光。   滋啦滋啦。无数的虫族开始絮语,就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那是它们牙齿磕碰时轻轻的啃噬声。   双方对峙不过两秒,虫群瞬间向他们涌来。它们弹跳能力极强,不过几个起跃已经攻至眼前。   白榆的链刃在空中挥成一个圆,将突袭而来的几只虫族弹开。叮叮当当几声,那些虫族在空中展开锋利的捕捉足,如镰刀般挥舞,几乎与白榆的链刃擦出火花。   “小心它们的爪子。”   “先破坏它们的足肢,免得它们在这儿跳来跳去的……不行,我的武器居然割不破它们的外壳!”   这些虫族身形灵巧,浑身却硬的不可思议。   楚锡沉吟片刻,说道:“用能量盾防御。”   一时半会儿处理不掉它们,干脆就一路撞着碾过去吧。   一时间,机甲的能量盾统统亮了起来。本来就持盾的重型机甲更是承担起盾墙的任务,如摩西分海般在虫群中开出一条道,让速度快的士兵们下水。   白榆在水下潜游。   她来到了地图中标记的“孵化地”坐标。却始终没有看见入口。   忽然,黑色的水流怒波骤起。白榆只觉得眼前的黑暗动摇了一下。随后一只褐色、布满利齿的长长触手破水而出,随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八只明亮的的眼睛在海底睁开,质地柔软的眼皮轻轻眨动,眼瞳却是矩形的,轻轻游弋颤动,仿佛在追寻目标。只见它巨大的触手一卷,轻易就将两台机甲狠狠捏碎了。   切尔西深吸一口气:“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白榆的视线上下一扫:“看它嘴的部位。像不像一个入口?”   这只虫族爬着的位置就很奇怪,整个脑袋嵌在海底动弹不得。现在看来,它就是个给孵化地把门的。   “……我们去吸引它的注意力。殿下你就趁机去攻击它的嘴。”切尔西抽出刀来,把自己的刀和对方的触手比了比,微微皱眉,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举着把指甲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刻意用豪气万丈的语气说道,“这东西就交给我们。看我不把它触手上的牙一颗颗拔下来。”   楚锡呵呵笑了一声:“我是不会去拔的。要拔你拔。”   切尔西骂他:“……都这时候了,你配合我一下会死?”   “行了,做诱饵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说着,楚锡灵活地浮上更高的水面。与此同时,他的机甲上开始缠绕一圈圈的蓝色光波,那些光芒随着翻滚的泡沫消失在海中。他的精神体,那只通体莹白的白鲸,一边欢腾着一边发出细细的叫声。   他确实是个绝好的诱饵——一时间,那些挥舞的触手都开始向他攻去。   其他士兵也开始趁机集中攻击那些触手。   海水开始翻滚。白榆穿梭在一个个漩涡之间,就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一样。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只怪物的嘴,刀刃上早已凝聚的精神力已经接近沸腾。她狠狠将刀插进怪物的一只眼睛里。   怪物尖啸起来。   白榆离它最近,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尖啸声中发出针刺般的疼痛,双耳发酸,似乎有温热的血滴下。   随后,白榆看见那只怪物张开嘴——如预想中那样,那是个通道。白榆之前插刀的时候插得太深,已经无力拔出,于是只好放手,任由水流将她拖入黑暗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榆从驾驶舱中抬起头时, 眼前一片模糊。   她好像已经不在水里了……虽然两把链刃缺了一把,但她好歹成功地进入了这片神秘的地方。   过了两三秒,她觉得眼前的光影不晃动了, 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在一个洞穴里。   白榆操纵着机甲爬起来, 发现洞穴的石壁上在发光。   那是一种幽莹的、星星点点的光。仔细看,是有细小的发光矿石掺杂在岩石里。   白榆沿着洞穴的通道往里走。   忽然,眼前光芒大盛。   一个巨大的池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踏入了一个发光的“盐池”, 总之脚下都是和盐类似的晶莹、细小的颗粒物, 边缘发白,越往中心走蓝光越盛大。里面四处生长着珊瑚状的、不知道是植物还是什么的东西簇拥在一起, 组成一个个“巢穴”, 每个巢里都装着一枚茧。   茧丝是暗色的, 没有发光, 洁白的茧丝在这环境中甚至显得有些暗沉。   这些就是……上任虫族女王死去前留下来的王茧……   如果远在帝都星的那枚王茧被毁掉,那这些王茧中就会有一枚作为预备品, 马上苏醒, 然后开始孵化。   白榆深吸一口气,抽出仅剩的一把链刃, 走向了那些王茧。   还在沉睡中的王茧是最脆弱的。白榆将剑刃送进去, 再抽出来,期间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反抗。只是每次她都能听见从茧中传来的窸窣挣扎, 而且茧的破口处会流出湿漉漉的粘液。等茧中的幼虫挣扎一会儿,液体流尽, 它也就死透了。   白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些个王茧, 会不会是些珍贵到不得了的材料啊?   “……”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还是决定让这些死掉的茧就呆在这儿好了。   她要是带着王茧出现在外面, 那些虫族怕是得疯。   ……   此时的海底,楚锡等人还在与那只巨大的八爪怪物纠缠。   切尔西秉持着自己的承诺,用刀砍下了怪物的一只触手。只是切口刀法稀烂,她的机甲也有了明显的损伤,某次不慎被触手拍飞出去的时候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吐了口血沫,心中没有一点怯意,反倒越战越狂,正准备再冲上去,却听见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背景嘈杂的人声:   “……你们那边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回报消息了。现在情况如何?”   是融蕴和。   切尔西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下意识皱眉。   “我们已经找到了疑似孵化地的位置。正和一只怪物交战。殿下一个人进孵化地了,还没出来。”   “什么叫‘疑似孵化地’?……还有,你们就让殿下一个人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   切尔西再迟钝也察觉到融蕴和好像是来找茬儿的。   “我已经尝试过联系殿下,但殿下那边已经彻底断联了,连最微弱的信号都捕捉不到。我不得不做最糟糕的设想。而且我们军团的舰队那边也传来了回报,他们的防护盾能源即将枯竭。很明显,面对疯狂的虫群,我们能做到一时的截击,却做不到长久的周旋。”   切尔西冷笑一声:“融蕴和,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给你们三十分钟的撤退时间。”融蕴和说道,“三十分钟之后,我的军团会逐渐退出战场,回到自己的星舰上。在临走前,我们难免会使用一些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来阻止虫族的反扑。”   融蕴和的第五军团主要负责阻拦后方的虫族。   如果他们离开,那负责两翼开路的第四军团也将无力支撑阵型。整个团队会崩溃,剩下的人自然无法安全撤离。   而且她说的“会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什么意思?是指他们也有可能会误伤晚来一步的士兵吗?   “——融蕴和,你是想逃跑吗?!”   “容我提醒你,融团长。你在这时候撤军,行为无异于叛国。”   频道里传来一个微微咳嗽的声音。是楚锡。   然而,融蕴和却仿佛丝毫不理会楚锡的威胁,她转头就挂断了通讯。   “这个混蛋!”切尔西觉得自己舌头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如果只剩下三十分钟……除非他们现在就马上离开,否则绝对赶不上登船的时间!   忽然,眼前一片暗流涌动。那只八爪怪物仿佛受到刺激似的,缓缓张开了嘴——   ……   三十分钟后。   融蕴和说到做到,将自己的部下都撤回了星舰上。   第四军团的阵型已经被虫族冲溃。他们察觉到了第五军团的背叛。但他们至少要守到殿下出来。于是在团长扎姆奇的指挥下变换阵地,保守顽抗。   融蕴和站在星舰主控制室的观景台前,看着前线的监控器传来的乱象,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青年,睁着一双金眸,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屏幕,好像在欣赏一出戏剧。   “做得好,小和。”男人低声说道,稠丽的声线里有种令人战栗的危险,“不枉我对你的信任。”   融蕴和左眼眼皮似乎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抬头。   她的母亲和西图皇子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家族。按照辈分来算,西图算是她的小表舅。融蕴和小时候也见过他——那时候,他就叫她“小和”。   虽然他们接触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融蕴和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眼前这个“西图”绝不是真正的西图。   在和对方接触之前,融蕴和只觉得她的表舅恐怕是在密谋些什么;和对方真正接触之后,她却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他到底是谁?   不过,无论眼前这个男人真身为何,他对皇室的恨意却是货真价实的。   他盯着那些在虫群中挣扎的士兵,眼中没有丝毫悲悯,像是在看被水围困住的蚂蚁。直到白榆等人的机甲出现在地面上,他的眼神才开始兴奋地闪动。   他始终盯着属于白榆的那台银白色机甲,看着她在虫群中所向披靡……不知不觉的,她的机甲居然落在了队伍后方。   她是在为战友断后吗?   无谓的善心。   男人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然后抬头对着身边的融蕴和道:“去吧,小和。去杀了她。”   “……”   “我没有继承人,将来也不会有。你杀了她之后,你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   男人很久没有得到融蕴和的回答,只能轻叹一声,以一种虚假的温柔语气说道:“好吧,你不必亲自沾血。派个人驾驶飞行器,以救援的名义接近她,然后再破坏她的机甲,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   什么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地看着皇储被虫群吞噬么?   融蕴和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放过她”了,他似乎还因此洋洋自得。   她表情僵硬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台白色机甲,最终还是依男人所言才下了指令。   男人:“嗯,很好。对了,这些影像应该可以转播到帝都星吧?”   实际上融蕴和的光脑快被打爆了。   各种各样的信号请求接入。其中不乏来自帝都星的。甚至还有……来自皇宫的。   男人选择那道来自皇宫的信号。接通。   屏幕上的一切被忠实地转播给信号另一端的人:罗兰。   “……融蕴和。”罗兰根本没有理会镜头里的西图,他冰冷的视线如剑直指那个沉默的女Alpha,“你别忘了,你的家族还在帝都星。在融家得到任何东西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都杀光。”   “真是粗暴又冰冷的威胁。”男人说着,却没有一点回护融家的意思,“不过,在处理融家之前,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为你的小皇女收尸吧。”   蓝色屏幕上的画面突然放大——聚焦在了白榆的机甲上。   那台白色的炽天使身上已经满是伤痕。   它的链刃之前就丢了一柄,剩下一柄孤不成双,威力大减。它就像不知痛、不知怕的机械地处理着虫群。动作越来越快,却无法阻止战斗的颓势。   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死寂中,一台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炽天使。   流光般耀眼的炮弹一闪而过。   在一片深沉的死寂中,机甲被炮弹击中。在刹那间燃起的火焰里,那台机甲几乎成了残缺的黑白简笔画。   硝烟褪去。   炽天使的胸口几乎被洞穿,零件如雨般崩落,随后无力而沉重地倒在地上。   这一刻,男人的双眼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他马上将视线转向罗兰,试图看见一个因为受伤而发狂的人。但令他疑惑的是,镜头那边一片沉默,罗兰的半张脸遮在阴影中,几乎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你居然不悲痛吗?”男人说道。   “——不如你来给我表演一个悲痛?”一道飒爽的女声传来。   男人的眼瞳一缩,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白榆,完好无损的白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白榆……就站在舱门口,笑着将枪口对准他。   她身上沾满了泥沙和烟灰的痕迹,头发有些杂乱,领口和肩上还粘着未干涸的血迹。   但那双烈烈的金眸,在霎那间触及了对方的某些记忆,甚至让男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白榆对着操作台喊了一声:“是时候了, 动手吧,舅舅。”   其他可以孵化的虫王茧已经被清除……眼前的这个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了。   罗兰也不必再忍耐。可以直接毁掉帝都星的那枚王茧。   屏幕上的罗兰点点头,挂断通讯。   在那一瞬间, 西图脸上出现了一个目眦欲裂的神情。空间内猩红的光芒一闪而过, 无数血红的细线朝他身旁的融蕴和扑去。   他一是想抓融蕴和做人质,二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想通了这招“金蝉脱壳”只是白榆为了引他入局施展的计策,其中关键的一环就是融蕴和的存在——   融蕴和是背叛者。   为什么?明明她应该支持自己才对……   念及这一点, 虫王的攻击越发杀气四溢, 那些血光几乎冲着融蕴和的脖颈而去,像是要割断她的头颅。   但融蕴和早有防备。   她极力向白榆的方向奔跑, 手在腰间摁了一下, 身上顿时出现一个蓝色的能量罩。能量罩和血光碰撞在一起, 她被狠狠弹出去, 撞在墙壁上,但好歹是和虫王的位置拉开了距离。   虫王的双眼已经被混沌的深红占据。   无休无止的血色长线从他的躯壳里冒出来, 无声无息地深深扎进星舰的底板中, 然后疯狂向四周蔓延。   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星舰的控制台轰然炸开。那些血色的长线如寄生在星舰上的某种生物, 强势地撬开这艘钢铁巨物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次的挤压、崩裂都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和爆炸声。他们面前的窗舷像是层纸一样被撕开了, 风暴的风倒灌进来,几乎要把人撕扯出去。   融蕴和一手紧紧抓住驾驶座的椅背, 一手抬起枪口向虫王攻击。她的准头很好,但每发子弹都被那些细线在空中阻截。   那些血色的长线没有放弃杀死融蕴和——   它们安静地绕到她身后, 然后融合成一把利刃的模样,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随着一声嘹亮的长吟,银色巨龙口中撕咬着那些交缠的血光, 把虫王从星舰里撞了出去。   如果说,之前虫王的破坏是给星舰破开了一个缺口,银色巨龙这一撞是把星舰的头部直接撞没了。   融蕴和眼前昏黑,随后是一阵疯狂的天旋地转。   好在她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在下达了“全员跳舰逃生”的指令后,她又追加了一条贯彻全频道的紧急求援指令。   救命啊!我们是自己人!   下一秒,她隐约看见白榆放出了一台机甲,然后控制着机甲跳了下去。   ……   巨龙和虫王正在空中鏖战。   虫王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团由不详的血色缠绕而成的茧。它选择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躯体。   同时,附近的虫族像是收到了感召,它们黑色眼瞳缩成了针尖大小,羽翅不断颤动,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成了黑色的漩涡,开始吞噬那只散发着银光的巨龙。而包裹着虫王的血茧在虫族的掩护中缓缓下沉,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黑影中。   停留在空中的舰队开始自发护卫银龙。   炮火咆哮着向黑色漩涡喷射过去,灼热的射线与冲击波不断在空中绽开,释放出霓虹一样壮观的颜色。但舰队的攻击只能削减前来援助虫王的虫族数量,却无法将黑色漩涡消灭,也看不清虫王所在的位置。   而白榆此时正在漩涡的中心。   她的炽天使已经被毁掉,现在驾驶的是时雨制造出来的机甲“燧石”。   传说一般的机甲名不虚传,纵使那些虫族发疯似的攻击她,却始终无法突破机甲的防御。   白榆一路砍瓜切菜,无比顺畅,感觉像在拿加热过的刀切一块黄油,转眼间就杀到了漩涡的中心。   黑红色的血茧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时不时闪烁着光芒。   白榆一刀劈开血茧。   里面显露出的却是一个完好的人形。他闭着眼,黑发随风轻轻摆动,皮肤苍白。   她一刀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那个苍白的人形挣扎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从眼神来看,这回是西图本尊没错了。   西图的眼神居然有些解脱的意味。   “最后……是你来……倒也不错。”   不知为什么,白榆居然懂西图的意思。   他是在庆幸捅这一刀的不是罗兰,否则他得膈应死。   白榆:“……”   真到了这一步,白榆却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虫王会放任我杀死所有王茧?”她说,“我还以为我走不到那一步。”   实际上,在白榆的计划里,她可能会提前受到阻碍。他们这一路前往孵化地固然是千难万难,甚至有许多士兵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但白榆一直以为虫王是不会让她抵达孵化地的……   “因为,如果不能活下去,这一切对祂而言都无所谓了。”   西图缓缓垂下头,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艰难,血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沿着唇角落下。   “祂就算死在这个茧里,也会在其他的王茧中获得新生……但那只是、人类自以为是的设想。”   “重新孵化后,祂就不再是……自己了。”   白榆着实有些惊讶。   所以,虫王真的已经诞生了属于“个体”的意志和情感?   这对虫族这一生命形式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虫王来说,重新孵化就像是一次转生。祂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和经验,重新化为一片纯白,作为统御虫族的王而存在。但“转生”本质和“一次永恒的死亡”没有差别。   虫王有了情感,所以在恐惧死亡,抗拒来生。   但,白榆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虫王的想法……虽然这有些惊悚了,但虫王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一个过于执拗的人类。   确实啊,在祂之后虫族迟早会诞生新王,即使白榆毁掉了所有王茧也是一样的……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不过,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人类或许会找到彻底压制虫族的方法,有可能会把虫族屠戮殆尽。但这都不在虫王的考虑范围之内。   祂只想要此生此世的自由。   只不过,泽塔家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让祂如愿。   而白榆则不由地开始想:虫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酝酿出这种想法的?   是因为祂蚕食过那么多代皇帝的精神力?还是因为祂曾经和西图的精神融为一体?   就在白榆出神的那一两秒,西图缓缓停住了呼吸。   西图死了。   缠绕在他身上的血线如枯萎的枝干那样迅速残败。他开始无声地往下坠落。转眼间,他的血肉就湮没在一群看起来迷茫至极的、但没有忘记嗜血本能的虫族口中。   “……”   西图已死,没有西图的精神力支撑,王茧的所有枷锁都需要罗兰来背负。罗兰还要顶着压力杀死王虫……不知道他那边怎样了。   白榆试了试联络帝都星那边的信号,连不上。   她一刀破开已经有溃败势头的虫群,从里面撤出来。见她出来了,两个军团的舰队再无任何顾虑,调动所有的火力灭杀虫族。只是这里毕竟曾是虫族的王巢,虫族聚集的数量过多,他们把那个黑色漩涡解决后需要尽快撤退。   白榆刚回到星舰上,无数张带着喜悦和兴奋的脸就围了上来。白榆挥了挥手表示暂停,下指令道:“马上送我回帝都星。”   见她的脸色严肃至极,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只遵照她的命令行事。   但有一件事,一个结论,是不变的。   “远征计划”大胜而归。   ……   星舰刚刚落地,白榆就匆匆赶往皇宫。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当距离皇宫越近的时候,心跳声就愈加剧烈。   她没有收到任何不好的消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舅舅一定能成功……   还没进皇宫,她就迎面撞上了她的祖父,伊尔洛公爵。   伊尔洛公爵看见白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行头,先是惊讶,随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粘着血渍的耳朵,以一个祖父的身份怜惜地问道:“痛不痛?”   “我没事。”白榆疯狂摇头,接着她扯过老公爵的手,下意识地追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是陛下让我来的。他让我在这里等——”   白榆张了张嘴,扭头继续往宫殿的方向狂奔。   没跑几分钟,她就听见高空中传来阵阵风声。   白榆下意识抬头,发现空中盘旋着一个黑色的巨影。它身躯巨大,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纯黑光泽,两翼张开,明显可以见到上面斑斑驳驳的伤痕,就像是被锁链禁锢后留下的痕迹,但这丝毫不损它的威严。   ……那是白榆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黑龙。   是罗兰的精神体。   巨龙仿佛看见了她。金色的眼眸一眨,她的身影就倒影在了黑色的瞳仁里。   没有比这更美的场景了。白榆想到。   番外一   罗兰一直坚信, alpha和omega之间的所谓爱情,不过是基因延续的骗局罢了。   否则怎么解释匹配中心的运作方式?   匹配度百分之三十就是不爱,百分之五十就是凑合着爱, 百分之七十就是真爱, 百分之九十就是不得不爱?   人的感情什么时候被这些数据框死了?   说回alpha和omega的匹配机制,罗兰更是想笑。   大部分伴侣的匹配度都在百分之五十之间,属于“凑合着爱”的范围。在这一区间, 信息素对o的牵制要远远强于a, o只能选择服从,所以a们有恃无恐。贵族们对于“优质基因”和“高等级精神力”有种近乎病态的追求, 所以贵族alpha们豢养情人、甚至犯下重婚罪的案例屡见不鲜。甚至他们为自己脱罪的理由也是“爱情”——这是什么狗屁爱情?当然, 匹配度上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高匹配度的伴侣非常稀有, 但只要遇见, 对alpha和omega来说都是“一触即死”的“灭顶之灾”——过于狂热的“爱情”也是基因创造出来的错觉。   以致于罗兰一度更加欣赏beta。至少beta在婚姻自主、人格独立这几点上比起ao简直遥遥领先。   身为alpha,罗兰庆幸自己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拥有豁免权。   皇室的血脉就是他的豁免权。   泽塔家处于整个帝国的最顶端, 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 他们的基因都能做到“向下兼容”——他们能兼容的优质对象比一般人多得多,因此匹配度对他们而言是个无用的概念;且他们不会被信息素支配, 不会做出任何违背本心的事。   这样的血脉才适合做皇帝。   否则哪天皇帝的全部心神被高配度的omega吸引走了, 那帝国岂不是要乱套?   而且这种血脉也非常适合传承生育。所以每代皇帝人均迎娶四个皇妃,拥有十几个孩子……   罗兰的兄弟姐妹不算少。   但他重视的有且仅有一个, 他的妹妹,利维娜。   他们同胞而生, 从小就在一起,无论任何时候都同进同退……   直到亚欣·伊尔洛那个讨厌鬼出现。   因为他的存在, 罗兰和利维娜之间甚至发生过几场时间长短不一的冷战。   这对罗兰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于是他更讨厌亚欣了。   在得知两人有了“爱情结晶”之后,他更是怒不可遏。但至少泽塔家的人从不会被信息素冲昏头脑, 利维娜也不是什么任人操控的角色。既然这是利维娜的选择,罗兰决定尊重她。   ……只是,他因为生气错过了外甥女的周岁宴邀请。   之后利维娜就再也不邀请他了。   利维娜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看得跟眼珠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亲自照顾,连她的管家康奈也不能轻易近身。正好那时候皇室纷争混乱,利维娜也想潜心做研究,干脆和女儿隐姓埋名过起“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一段神秘的、全新的人生旅程,连亚欣都只能偶尔来探望;罗兰曾经被发过邀请函,却因为他的一时脾气永久失去了。   某个冬天,大雪天。   罗兰已经被拒之门外很多次。他只能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去看阁楼上暖融融的灯光。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稚童的欢声笑语,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靠近——   突然,阳台的遮光板被人推开。在飘荡的晶莹雪花中,鲜艳的窗帘露出一角温暖的颜色。   一个矮矮的黑色脑袋探了出来。   她只到罗兰的膝盖高,正在使劲爬上窗台。爬到一半,看见了身上覆满白雪的罗兰。她像小动物似的歪了歪头,白嫩小脸上一双清亮的眼眸眨了眨,似乎有片刻迟疑……然后她就像条鱼一样,刺溜滑了下去。   罗兰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阁楼上很快传来一连串喊“妈妈”的声音。   “妈妈——”   “怎么了宝贝?”   “窗户外面有你的复制人!”   “……”   短暂的沉默后,阳台上晃过一个人影。   “那不是什么复制人。是你舅舅。”   “哦。”女孩稚嫩的声音里有淡淡的遗憾,“舅舅是什么?感觉不如复制人有意思。”   罗兰:“…………”   罗兰觉得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但没想到,几秒钟后,门居然开了。开门的是他从未谋面的外甥女。从五官轮廓来看与利维娜极为相似(罗兰惊喜之下忽略了这孩子可能是长得更像他)、和亚欣几乎不怎么沾边(其实细看还是有像的地方,不过也被罗兰刻意忽视了),他心里居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欣慰感。   女孩儿的黑色长发用蝴蝶结绑在脑后,身上披着个红色的小斗篷,踩着深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动作笨拙地走过来,抬头望向他,然后伸手递出一个东西:   “新年快乐,舅舅。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那是个白色的鸭嘴小包。   罗兰接过来的时候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打开看是一枚做成了金币形状的巧克力。   罗兰还在对着巧克力愣神,对面的小孩已经用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   罗兰这才反应回来:她是在等回礼。   罗兰的心像被火燎了一下:“抱歉,我这次来的匆忙,没带礼物。”   小孩的眼神瞬间失落起来。   罗兰:“下次。下次我会记得的。”   小孩沉思一会儿,暂时将他的话判定为可信。于是她又恢复了活泼的神采,把他往房屋的大门方向拉。   罗兰跟着她的步子靠近房屋,在看见站在门口的利维娜时,还是下意识顿住脚步。   他停下步子,小孩根本拉不动他,却不肯放弃,拽着他的手臂较劲。   利维娜似笑非笑地和他打招呼:“新年快乐啊,哥哥。”   罗兰:“……新年快乐。”   利维娜把一旁的小孩拉到自己身边,蹲下来轻轻掐住她的脸颊:“怎么样,我女儿是不是很可爱?”   小孩似乎已经习惯被她搓圆揉扁,安分地呆在原地也不挣扎,只是一双亮的过分的眼睛顺着利维娜的提问,小心地瞄向自己第一次见面的舅舅。   罗兰还能说什么?他撇过脸,微微抿唇道——   “勉勉强强吧。”   这孩子如果不管亚欣叫爸爸就很可爱了。   利维娜一眼就看出他在嘴硬,看好戏般挑起眉头。但小孩儿并不懂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只知道自己刚刚收获了一条“可爱的勉勉强强”的评价。   小孩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罗兰被留下来吃饭,但他的外甥女却好像是变了个人格,一点也不热情,全程不拿正眼看他。重点是她一点都不扭捏,过于泰然自若,反倒让罗兰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兄妹间虽然有化冰的迹象,但利维娜没有让罗兰长留的意思。刚吃过饭,罗兰就被强制送客了。   但兄妹俩这次没有不欢而散,他们在门口好好道别。   就在关心和温情的话都说完,罗兰准备告辞的时候,利维娜突然冒出一声:   “你完蛋了。”   “什么?”   兄妹俩实在太过熟悉。罗兰一秒就分辨出利维娜看似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幸灾乐祸。   “你刚才那句‘勉勉强强’得罪宁希了。她脾气倔得很,一点都不好哄,记仇能记很久。你第一次见面就让她生气,以后她会喜欢你才怪。”   罗兰眉心一跳:“那我——”   利维娜:“你过半年再来吧。”   “啪”得一声,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罗兰:“……!”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冬天,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