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娇宠天成(重生) 作者:沈青鲤 文案: 前世惨死之后,沐萦之对这一世的夫婿要求很高: 一要文武双全,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 二面相要冷硬,免得招桃花; 三脾气得好,手艺要巧,知冷知热知道疼人的…… 姐夫听了心慌慌:这不是说我吗?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萦萦 ====================   ☆、1.001   晦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中药味。   “三夫人,该喝药了。”夏岚端着一盏白色瓷盅走进来,见屋子里太黑,便嘱咐廊下的婆子多掌一盏灯。   婆子觍着一张皱巴巴的脸,轻慢地撇了撇嘴:“不就是喝个药么?要那么亮做什么?”   夏岚放下瓷盅,眼中闪着一抹恨意,冷笑道:“堂堂的南安侯府连灯都点不起了,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婆子被夏岚抢白这么一句,不怒反笑:“那也要你们传得出去才行啊。”   这话一说,院子里的婆子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岚,把药拿过来吧。”正在这时候,帐子里传出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虚弱,但婆子们听了,俱不敢再笑,都闭上了嘴巴。   夏岚忍着眼里的泪意,走到塌前将帐子挂起,扶着被窝里的人坐起来,给她搭了一件厚厚的杭绸袄子。   病榻上的女子姿容极美,只是苍白的厉害,脸庞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亦是如此。   她是南安侯府的三夫人沐萦之,缠绵病榻多年,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几乎下不了地。   平常人遇到这样的状况,必然愁容满面,但她却异常的沉静。   只是这沉静落在旁人的眼中,越发心生不忍。   夏岚打开药盅,先舀了一小勺,为难的说:“上回领的那罐蜂蜜吃完了,今儿的药比平常苦一些,夫人先尝一下,若是太苦了,我再去找找蜂蜜。”   如今是什么处境,沐萦之心里清楚。   沐萦之尝了一口,微笑道:“还好,只是有一点苦。”   夏岚看着她接过药盅,将里面的药汤一饮而尽。   只是喝得太急,险些被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夏岚急忙给她拍背顺气,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夫人是堂堂相府的嫡出千金,竟然连蜂蜜都吃不上了。   便咬牙道:“奴婢一定会找机会透出风去,相爷若是知道他们这么对你,定会把这些人千刀万剐!”   爹?爹已被政敌排挤出京城,哪有当年的权势?   沐萦之轻轻捏住夏岚的手腕,“不要妄动。”   上月十七的深夜里,沐萦之的屋子被人打翻了火盆,烧着了房子,只有沐萦之和夏岚被人救了出来。如今这座小院里,除了夏岚,都是沐萦之的婆婆、南安侯夫人杨氏的心腹。   刚才那婆子之所以敢那么嚣张,便是受了杨氏的指使。   主仆二人正相对无言,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响动。   片刻后,侯夫人杨氏掀帘而入。   一闻到屋子里的药味,杨氏难掩眼中的厌恶,那帕子捂了捂鼻子。   萦萦似乎没有看到,淡淡喊了一声:“娘。”   “唷,萦萦起来了?”杨氏脸上挂着假笑,故作关怀道,“难怪你这病一直不见好,这屋里实在是太闷了,来人哪,快把窗户打开。”   杨氏话音一落,夏岚的眼睛就红了。   正值隆冬,外面的风跟下刀子似的,开了窗不是想害人么!   夏岚想说话,沐萦之却微微摇了摇头。   杨氏顿时有些得意,身后的婆子们麻利地将八扇窗户一起打开,穿堂风一吹,霎时就把地龙的热气吹散了。   沐萦之只得将棉被往上拉一些,连肩膀一齐盖住。   “萦萦,云修来信了。”   裴云修是沐萦之的夫君,南安侯府的小公子。当年裴云修在元夕灯会上对沐萦之一见倾心。萦萦体弱,沐相原是不想嫁女的,是裴云修几番上门求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嫁到南安侯府后,萦萦因为身子原因无法侍奉夫君,裴云修也没有怨言,夫妻恩爱和睦。   今年春天裴云修外放了一个四品知府,萦之的身体差,便没有跟去。哪知他一走,沐萦之在侯府里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怪只怪她体弱多病,素来不出院门。如今她被杨氏拘在这里,侯府中许多人也未察觉出异常。   “信里说什么?”   “衙门里事务繁忙,他今年就不回来过年了。”   沐萦之的手忍不住握紧。   杨氏自然看在眼里,她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萦萦,你安心养病,等养好了身子,云修自然就回来了。”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   杨氏一走,夏岚急忙将屋子里的窗户关上。   等她回到病榻前,一摸沐萦之的手,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了。   夏岚急忙去搓热沐萦之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侯夫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上次她说要给公子纳妾,夫人答应了,人也抬进来了,难不成她还想逼死您吗?”   沐萦之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夫人,咱们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沐萦之依旧没有说话。   夏岚垂眸,闷闷地叹了口气。   隔了一会儿,忽然幽幽道:“若是夫人当初听相爷的话,嫁给白将军……”   “够了。”沐萦之苍白的脸颊上,突然有了一丝动容,整个人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夏岚自知失言,急忙上前给她拍背,等沐萦之顺过了气,扶着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夫人先歇着,我去把晚饭端回来。”   沐萦之点了点头,准备小憩。   刚才的穿堂风嗖嗖的,吹得她头晕。只是她刚躺下没多久,夏岚就回来了。   看着夏岚着急的模样,沐萦之疑惑道:“他们如今连饭食也不给了?”   她爹虽失势离京,到底还是封疆大吏,若她死了,沐府必然会派人前来查验,这也是杨氏只敢软禁她,却不敢明目张胆害她的原因。   “不是,”夏岚压低了声音,“我刚听厨娘说,公子爷回来了。”   “当真?”沐萦之惊喜道,旋即又摇了摇头,“他既回来了,不可能不来见我。”   夏岚低着头,小声道,“听厨娘说,他一回来就被侯爷和侯夫人拉到了姨娘院里。”   沐萦之沉默。杨氏既然敢过来说裴云修不回京城过年,必然会使劲各种手段不让裴云修见自己。   “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等。”   “等公子爷来看您?”   “不,”沐萦之朝门口的方向看去,“等她们睡了,我们想办法出去。”   杨氏早就提出要让萦萦去南边的庄子上养病,如今裴云修突然回来,杨氏定是措手不及。今日天色已晚,只怕明日一早,就会派人把自己送走。   要见裴云修,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   沐萦之和夏岚拿定了主意,不动声色地吃了晚饭。   饭菜俱是凉的。不仅如此,食材皆是黑鱼、螺肉、苦瓜一类的寒性食物,沐萦之体弱,长期吃了这些食物会加重病情,但今日却不得不比平常吃得更多些。   等到守在廊下和院门口的婆子都打了瞌睡,才蹑手蹑脚地往姨娘的院子去。   门口没有守夜的婆子,院门也虚掩着。   沐萦之微微有些疑惑,只是已经走到这里了,总是要进去看看。   进了院子,便听到两个起起伏伏的喘息声,在静谧的冬夜中格外清晰。   高高低低的吟哦低喘,让人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沐萦之的身子微微一僵。   离得越近,那令人羞耻的声音越发地嘹亮。   推开门,便见到大红色的纱帐里,两道白花花的人影一上一下的动着。   “唷,萦萦,你怎么站在这里呀?”杨氏那喜气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为娘不是故意瞒你的,云修一回来就吵着要跟姨娘圆房,我想拦也拦不住。这一圆就尝到了男女之间的甜头,折腾了这么大半宿。”   沐萦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狠狠吐出几个字:“不可能。”   裴云修绝不会这么做。   绝不会。   “我就在这里,等夫君过来。”   杨氏没想到沐萦之竟如此沉得住气,听到她坚定的语气,脸色霎时垮了下来,“俗话说眼见为实,如今事实就在你眼前,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修从前是被你这张脸迷惑住了,他娶了你这么多年,连肉味都没尝过,如今尝过了,你以为他还放得下?”   “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罢,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看着沐萦之越发沉静的神情,杨氏忽然破口大骂起来:“沐萦之!你这个贱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石女,你这个扫把星,你想克得我们裴家断子绝孙!”   夏岚急忙挡在主子前面,沐萦之正要说话,帐子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掀开纱幔,露出的正是裴云修貌似潘安的脸。然而那张脸一闪而过,便重新埋在了帐子里。   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的声音。   夏岚一抬眼,便看到沐萦之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像一张落在风中的纸片一样倒了下去。   沐萦之死了。   她病了许多年,就这么病死了,旁人也没有什么疑问,直到沐萦之的姐夫、镇北大将军白泽登门吊唁,才牵扯出了南安侯府这一桩血淋淋的官司。   ☆、2.002   “上一回说道北桀十万骑兵包围了建丰城,却被守将白泽打得仓皇而逃。”   京城最当道的悦来茶馆里,一位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猛拍惊木,待茶客们的目光都投向这方的时候,方才悠然说道,“白将军一马当先,乘胜追击,一路追到了凤岭关……”   说书先生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强,这一开嗓,不止茶馆里的人,连街上都能听到。   “北桀大王子名叫铁素禄,长得是膀大腰圆,提的是两把二十斤重的流星锤……”   悦来茶馆的后巷里,停着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沐萦之坐在马车里,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皎洁如月的脸庞绷得很紧。   真还活着吗?   她明明记得自己倒在了南安侯府,却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十七岁这年。   这一年,她还是相府的嫡出娇女,这一年,她还没有与南安侯府的裴云修正式定亲,这一世她绝不要再嫁到裴家。   “见铁素禄横冲过来,白将军当即抬起了手中的青霜剑……”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越说越激动,将沐萦之的思绪拉回到大街上。   她忽地莞尔,这一年,也是大将军白泽夜袭凤岭关名扬天下的时候。   只是白泽与她并无什么牵连,至多算是名义上的亲戚。   前世她只见过白泽一次,那是白泽成亲的第三日,他带着庶姐回门。当时她站在父母身旁,在他向岳父母敬茶之后,唤了他一声“姐夫”。白泽目光深邃,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清亮得能照出沐萦之的影子,沐萦之只望了他一眼,便迅速收敛了目光。此后没多久,白泽便辞去了京中的官位,从此长驻北疆,再无往来。   虽是姐夫,但她对白泽的了解,并不比悦来茶馆的说书先生多。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唤了一声:“春晴。”   站在马车外的丫鬟春晴马上挑帘询问,“姑娘,怎么了?”   “夏岚怎么还没回来?”   方才到这边的时候,沐萦之想起悦来茶馆的杏仁糕做得好,便吩咐丫鬟过去买,都听了这么久说书,居然还没有回来。   “是过去挺久了,姑娘,要不我过去瞧瞧吧?”   沐萦之想了想,道:“我去瞧瞧。”   春晴吃了一惊,忙劝道:“姑娘,悦来茶馆人多眼杂,姑娘怎么好去?”   “无妨。”沐萦之说着,便搭着春晴的手下了马车。   上辈子被杨氏拘在那暗无天日的小院里,能够重活一世,沐萦之特别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重生以来,每日都要坐马车到京城的大街上转一圈,看到那些鲜活的人,方能更确切的相信,她还活着。   春晴无法,只得拿了沐萦之的斗篷和帷帽,追了上去。   悦来茶馆在京城最当道的位置上,茶馆里的师父手艺好,糕点做出了名声,掌柜嗅到了商机,便在茶馆旁边另寻了个铺面卖糕点,因着糕点师傅还有顾着茶馆的吃食,每日拿出来卖的糕点有限,往往没到晌午就卖光了。   沐萦之出了巷子,一眼便看到夏岚站在糕点铺子前与一个黝黑壮硕的大汉在争执。   “你这姑娘,怎么得理不饶人呐?”那大汉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带着粗重的鼻音,像是西北那一带的人。   他身上穿着褐色蟒袍,腰间挂着一柄钢刀,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武人。   可这里是在京城,夏岚是相府出来的一等丫鬟,又岂会怕什么武人?   她站在铺子门口,指着撒了一地的杏仁糕,凶巴巴地瞪着那壮汉,冷哼了一声,“你撞翻了我的杏仁糕,我既得了理,为何要饶你?”   “不就是杏仁糕吗?我赔你就是了。”   “悦来茶馆一天就卖一百块杏仁糕,这是最后的五块,叫你撞翻了,我家姑娘今天就吃不上了。你怎么赔?你赔呀?你倒是赔呀?”夏岚自小就长在相府,一直在沐萦之身边伺候着,性子泼辣,此刻更是像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嚷起来。   那大汉显然是不擅口舌之争的人,五大三粗的大块头,叫夏岚一顿抢白,什么话都说不出。   不过是五块杏仁糕罢了,沐萦之正欲上前,一道修长的身影却抢在她的前面走了过去。   “请问姑娘觉得他该怎么赔才好?”   夏岚正在得意,听到身后说话的声音,转过身,不禁微微一愣:“你是谁?”   说话的那人长得比撞夏岚的莽汉子还要高出一些,他穿着一件齐整的银灰色长袍,腰间悬着一柄宝剑,目光坚毅,薄唇微抿,整个人宛如一柄冷冽的神兵利器。   京城里不乏丰神俊雅的公子,也不乏威武霸气的武将,但像这人这般既儒雅又硬气的,却是没有。   即使沐萦之戴着帷帽站在远处,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姐夫。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凤岭关一战,白泽名扬天下,皇帝命他进京受封,沐萦之昨日在家时就听母亲说,十日后御驾要亲迎白泽进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沐萦之前世并未在意过这些事,自然未曾在大街上遇到过他。白泽究竟几时入京,她竟完全记不得了。   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带着媒人登门,向他的庶姐提亲。   “撞你的人是我的好兄弟,是他闯了祸,该怎么赔我们都听姑娘的。”   这声音低沉醇厚,落在耳朵里格外的好听。   夏岚自幼长在相府,眼力自然好,一眼就瞧出眼前这人气度不凡,应当身份不低,被他一问,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五块杏仁糕对相府来说算不得什么,夏岚办砸了差事,才将火气全撒到那壮汉身上。   一番思量过后,夏岚倒气短了。   “不是我要计较,只是这杏仁糕是我家姑娘最爱吃的东西,你瞧瞧,全摔地上了。”   白泽见状,笑道:“明日一早,我派人买五块杏仁糕,送到姑娘府上,如何?”   这倒是个好法子,夏岚正要点头,却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不必了。”   “姑娘,”夏岚见沐萦之走了过来,自知办砸了差事,低着头回到沐萦之身后,不再说话。   白泽转过头,瞥见帷帽之下的人,眉心忽地一拧,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撞坏了东西,理应要赔。”   沐萦之不再多言,只微微朝他一点头,带着夏岚和春晴往马车那边去了。   白泽站在原地,目送她们主仆三人拐进旁边的巷子。   “将军。”方才撞倒夏岚的大汉,是白泽身边的副将霍连山。今日他随白泽进京,吵着要在街上逛一圈再去兵部,不想一扭头就撞倒了人,这会儿在白泽跟前,实是没脸。   白泽没有搭理他,回过头,朝糕点铺子的掌柜道:“掌柜可知,方才同我说话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当然知道,”掌柜乐呵呵地念叨起来,“那可是沐相的掌上明珠,嫡出的姑娘沐萦之。沐姑娘最喜欢吃我们店里的杏仁糕,不过从前沐姑娘很少出门的,这阵子经常能看到她的马车。”   刚一听到一个“沐”字,白泽的眉峰猛然一跳。   霍连山在一旁,脸色一下就变了,“怎地这样倒霉,刚进京城就得罪了相府的人。”   “客官,不用急,这等小事,不至于得罪相府。”掌柜的见白泽和霍连山都紧张起来了,以为他们担心自己开罪了相府,宽慰了起来,“何况沐姑娘都说了,不用赔。”   “刚才那个天仙似的姑娘真是相府的千金?”霍连山还是不肯相信。   掌柜的抚掌大笑,“客官也说,仙女儿一样的姑娘,京城里就她一个,哪里会认错?”   沐萦之今日戴的帷帽用的天蚕冰丝,丝质空灵飘逸,那纱幔将人笼住,便如站在云雾里一般,美得不似凡人。   霍连山挠了挠的脸:“不过那美人也奇怪,天儿都这样了还穿那么厚的斗篷,也不怕热得慌。”   “没办法,红颜薄命啊。”掌柜的顺着他的话感慨了一句。   方才沐萦之出来替霍连山解围,令他心生好感,此时听掌柜的这么一句话,他皱了皱眉,斥道:“好端端地,咒人家姑娘作甚?”   掌柜的忙解释道:“这可冤枉我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沐姑娘是个病秧子,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   “这么美的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   “你哪里知道人家那些高门大户的心思,再美又能美得了多久?不能生不能养,你要是敢纳妾,那背后还有沐相呢……”   霍连山只听了前半句便听不下去了,一个买糕点的小老儿就知道人家高门大户的意思了?他转头看向白泽,这才发现白泽已经安静了许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沐……霍连山念叨了几遍,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问道:“将军,难道刚才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姑娘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白泽不置可否,转过身,拍了拍霍连山的肩膀,“走吧,咱们该去兵部了。”   ☆、3.第 3 章   “姑娘,我真没用,买个杏仁糕都买不回来。”夏岚扶着沐萦之回到马车上,低着头向她认错。   “明日再来就是了。”   夏岚见姑娘没有怪罪,方才露出了笑意,乖巧地帮沐萦之摘下帷帽,放在一旁。   “只是一点小事。往后不要在大街上与人争执了。”   “是。”   “你胆子可真大,方才那个壮汉,我瞧着都害怕,你居然还敢揪着人家不放。”见夏岚挨了训,春晴在一边捂嘴笑了起来。   沐萦之自幼体弱,不爱说话,家里人怕她冷清,特意给她选了几个性子活泼的丫鬟,这会儿马车走起来了,沐萦之坐在一旁,春晴和夏岚便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夏岚回想了下方才的情景,不屑地撅嘴道,“这儿可是京城,谅他也不敢乱来。不过那壮汉的大哥看着倒是相貌堂堂。”   “那倒是,”春晴想了想,“可看他背着剑,也是个武人。”   “武人怎么了?”   “我就是喜欢读书人,像咱家姑娘这样,博学多才、文质彬彬的。”   夏岚挤眉弄眼道:“该不是你瞧上哪个博学多才文质彬彬的书生了吧?”   “呸,你才瞧上了!”   见春晴生气了,夏岚忙赔礼,等春晴又肯理她了,便说:“博学多才的人是好,若是北桀大军打过来了,博学多才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白将军那样的英雄才能退敌。”   北桀侵扰天顺朝边境多年,天顺朝年年给北桀岁币,但北桀人总是言而无信,依旧不时南下劫掠。   凤岭关一役,是这么多年来天顺朝对战北桀的第一次胜仗。   夏岚搬出了白泽,春晴终于无话可说,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凑到沐萦之跟前,“姑娘,十日后白将军要率军进城,陛下要去城门亲迎,是吗?”   “有这回事。”   “姑娘,你到时候去吗?”要是从前春晴也不敢想姑娘会去凑热闹,但自从今年入春,姑娘就爱往府外跑,春晴因此抱了一丝希望。   沐萦之心中觉得好笑,白泽都已经进了城,哪里还会有什么御驾亲迎,不过,看着春晴和夏岚眼巴巴的模样,她决定哄她们开心一下:“去呀,到时候让爹给我安排个好的位置,看得清楚些。”   “太好啦。”春晴和夏岚顿时欢喜起来,又开始猜测起白泽的长相来,一个说黑,一个说白,一个说高瘦,一个说矮壮。   没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相府门口。   “二姑娘,夫人正在找你呢!”门房见是她回来了,忙上前通报道。   “知道了。”   立时便有下人抬了步撵过来,春晴和夏岚扶着沐萦之上了步撵。她素来体弱,多走几步便会喘,平常在府中行走时也随时有步撵跟着。   正是暮春三月,相府里里外外都染上了一层新绿。   府中处处雕梁画栋,本是一派奢靡之貌,这会儿倒显得花木扶疏,风雅清逸。   “娘。”沐萦之下了步撵,便看得母亲孙氏在正院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穿着一身百蝶穿花大红锦缎袄,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钗,看起来珠光宝气。   “萦萦,你怎么又出门了?”孙氏见沐萦之回来了,立即将她拉住,摸了摸手,觉得有点凉,“身子刚好些你就见天的往外跑,春日风大,受了凉怎么得了?”   孙氏育有三子,却只有沐萦之这一个女儿,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正是因为好了,才多出去走走,指不定哪天就出不了门了。”   “呸,呸,不许胡说,”孙氏听了这话,急得直跺脚。   “娘,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被沐萦之这么一问,孙氏这才换上了笑脸,拉着沐萦之往外走,“走,去你父亲书房里说。”   沐萦之听到孙氏这么说,心底便有了几分猜测,当下没有说话,随着孙氏一同走了出去。   府中最清雅宽敞的一处院子,是左相沐嗣忼的书房。   院门口的小厮见孙氏和沐萦之过来了,忙上前请安。   孙氏“嗯”了一声,径直往里走去。   书房里,沐相正站在书桌前,欣赏他新收入的一副前朝字画。他穿着石青色杭绸的常服,看起来意态舒然,打眼望去,压根不像权倾朝野的丞相,反倒像个闲云野鹤的先生。   “老爷。”   这会儿孙氏母女进了书房,沐相压根没抬头。   孙氏缓步走到沐相的书桌旁,瞅着他这幅悠闲的模样,没好气地上前行了一礼,重重喊了声:“老爷。”   这一次,沐相终是放下手中的画卷,没看孙氏,却是望着沐萦之:“萦萦过来了。”   沐萦之一出生,便是沐相捧在掌心里的小明珠。她生得美,又聪明,相府里的好东西头一份都是她的。沐相时常说,这么多儿女中,最像他的就是沐萦之。因此,他最看重的,也是沐萦之。   只可惜明珠易蒙尘,沐萦之娘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打小就在药罐里长大,为着她的身子,沐相四处寻访名医,连宫里的御医都请过来给沐萦之把了几回脉。   “爹。”沐萦之朝沐相福了一福。   “快起来,尝尝这杯刚点好的茶。”沐相牵着沐萦之坐到旁边,将书桌上的一盏热茶端给她。   沐萦之低头闻了闻,便笑道:“是今年的龙井。”   “不错,”沐相摸了摸胡须,“昨日摘的,今日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如今正是沐府权势最盛的时候,龙井一摘下,很快就上了沐府的桌子。   看着他们父女俩品起了茶,孙氏凉悠悠的说:“老爷可真是好兴致。”   “难得休沐在家,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夫人尝尝这新茶。”沐相提起茶壶,给孙氏也斟了一盏。   孙氏哪里有什么兴致饮茶,“老爷,我带萦萦过来,是想跟你说说萦萦的婚事。”   “哦?”沐相放下茶壶,望了一眼沐萦之,又转向孙氏,“南安侯府那边说什么了?”   “今日一早,南安侯夫人就遣人给我送了帖子,要我过两日去南安侯府喝茶,还说若是萦萦身子好,也把她一齐带过去。”孙氏说着,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笑意,“我估摸着,是要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沐相闻言,眼睛微眯了一下,与孙氏脸上的热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孙氏自然察觉了。   “老爷,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次您不是都应下来了么?”   “既然夫人带萦萦过来了,我想先听听萦萦的意思。”   沐萦之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孙氏说话,正在思索该如何插话,没想到父亲居然直接问她。   孙氏满脸喜色,朝沐萦之肯定地点点头。   略一沉吟后,沐萦之开门见山道:“爹,我并不想嫁到南安侯府。”   “萦萦,你说什么?”孙氏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沐萦之,见她一脸淡然,忙走到沐萦之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沐萦之推开孙氏的手,无奈道,“娘,我没有不舒服。”   “是不是裴家那小子惹你生气了?萦萦,婚姻大事千万做不得儿戏,不要赌气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沐萦之直直望着沐相,“爹,娘,我没有赌气,正如娘所说,婚姻大事做不得儿戏,女儿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向爹娘表明心迹。”   “哦?”沐相对沐萦之的话其实也有些惊讶,“那你跟爹说说,你是怎么深思熟虑的。”   沐相在府中是说一不二的,只要说服了沐相,这事就成了。   沐萦之当下便道:“我记得爹曾经说过,裴云修虽然少有才名,但他性格懦弱,为人迂腐,难成大器。女儿认识他这么多年,他的脾气我也是知晓的,只是从前为他的外表所迷,听不进父亲的话。这些日子病在家中,方才琢磨出了爹的深意。”   这番话并不仅是沐萦之推脱婚事的托辞,而是她的肺腑之言。   重生以来,她无数次想过前世的事。   论相貌,裴云修风度翩翩宛若神仙,论才学,裴云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论人品,他也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但他性格实在太过懦弱。沐萦之相信裴云修是爱自己的,可当杨氏对不能生育的沐萦之满腹怨怼的时候,裴云修既无力平息杨氏的怨怒,也无法兑现对沐萦之的承诺,在母亲与娘子之间左摇右摆,最后更是选择了逃避。他一离开京城,杨氏便对沐萦之下了手。   若裴云修是一个果断、刚毅之人,前世的悲剧或可避免。   沐相沉吟着没有说话,孙氏却道:“萦萦,当真不是在赌气?”   ☆、4.第 4 章   “不是。”   听着这干脆利落的回答,沐相看着女儿,眼眸微微眯着,过了许久,方才舒然一笑:“萦萦,你能这么想,爹很高兴。”   孙氏知道他们父女二人心意已定,再不可回转,重重地叹了口气。   沐萦之十三岁时,孙氏就为她张罗起了婚事,择来选去,挑中了南安侯府的小公子裴云修。   裴云修比沐萦之大两岁,是个清骨文质的翩翩少年,在京城中颇有才名。   两家大人换过口风之后,便在元夕灯会上安排两人见了一次。灯会第二日,裴府就差了媒人上门。   才子佳人,本是良配。   这门亲事,裴家满意,沐家满意,京城里亦是人见人赞。   偏生老天不作美,没多久萦萦就病了。   那病来得凶猛,太医都说萦萦熬不过了,沐相不信冲喜之说,生怕裴家照顾不好病恹恹的女儿,果断回话去裴家退了亲,此后到处求医问药给萦萦治病。后来病缓了,裴家又来相问,沐相和孙氏俱想着把萦萦身子养好些了再嫁,然而,多少人参灵芝吃下去都没用,萦萦的身子始终是那个样子,虽不太坏,却总不见好,眼见得年纪渐渐大了。   十七岁,在京城贵女中算是十足的老姑娘,出色一点的公子哥儿都已经定亲了,除了裴云修。   孙氏一琢磨,裴家莫不是还在等萦萦?   这不是没可能的。   萦萦生得极美,三年前在上元灯会露了一面,便被少年郎们追捧为京城第一美人。   孙氏越琢磨越觉得肯定,越想越觉得满意。她觉得裴云修对萦萦痴情,萦萦嫁过去不会吃苦,此时的沐相,其实觉得裴云修配不上萦萦,但到底不算差,终是同意了孙氏的想法。   孙氏得了他的首肯,便琢磨着找机会给裴家暗示一下。她还没行动呢,萦萦竟然说不嫁了。   沐相道:“南安侯不过在朝中挂个虚职,裴氏一门中,裴云修的确算是出众的,但他并无治世之才,吟风弄月尚可,实在难堪大用,配不上我家萦萦。”   孙氏心里窝着气,“什么治世之才,家里有你这个能人不就行了?”   “妇人之见。”   “老爷说得是,我是妇人之见。我只知道萦萦自小就身子不好,缺的就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孙氏这番话,似乎撞破了沐相心中那一点不愿接出来的小心思。沐相从前是个穷秀才,靠着科举一路升官,到如今做了人人敬畏的左相,但左相之上还有右相。如今沐府虽然显赫,但谁也不知道这显赫能维持多久,爹自然是希望找一个对他有助力的女婿。   沐萦之前世便知道沐相的心思,因此在沐相反对她嫁给裴云修时一意孤行,认为爹贪恋权势,反而更加欣赏裴云修的清高。现在想来,爹的眼光果然老辣,将裴云修的弱点看得分明。   更何况,重活一世,她将权势二字看得更加分明。   若不是爹贪慕权势,她哪里吃得起比银子还值钱的燕窝?若不是爹贪慕权势,宫里的御医又岂会给她诊脉治病?   若她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只怕早早地就做了别人口中的“短命鬼”。   上辈子也正是因为爹失了势,她才会被任人宰割。   哪怕她不会攀附权势,但绝不会再瞧不起追逐权势的人。   “知冷知热又如何?娘,正是因为我体弱,才更应寻个可依托之人。倘若夫君不立,遇到霸道的婆家,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有你爹在,谁敢霸道?”   “正是因为家中有爹,娘方可过上舒心日子,女儿如今有爹的庇护,那将来呢?如今相府显赫,都是因为爹在用心维持,将来相府有所差池,女儿能庇护爹娘吗?”   孙氏哑然,沐相听得妻女的争执,忽然大笑起来,“说得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儿,竟能想得如此通透。萦萦若是男儿身,亦是宰相之才。”   “爹又在笑话我了。”   “不,这都是爹的肺腑之言。”沐相的目光忽而沉凝下来。   沐相共有五子,虽从小就延请名师大儒为教习,却始终平平无奇。即使是萦萦的两位嫡兄从小在沐相身边长大,也远不及沐相年轻的时候。   沐萦之见此刻沐相的神情,知道爹又在为兄长们烦忧,只是敛眉不语。   “此事就这么办吧,南安侯府若再来问,夫人随意找个由头回了就是。”   听到沐相终于有了决断,沐萦之不禁大喜过望。   孙氏知道沐相自来说一不二,听到这话只得应声称是,领着沐萦之心情复杂退出书房。她当然知道南安侯府的门第配不上沐萦之,可沐萦之素来体弱,与相府相当的门楣,谁家愿意娶这么一个病秧子回去做宗妇?   她有心训沐萦之几句,可看到沐萦之脸上情不自禁的微笑,忽然又心软了。   她的萦萦,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   “娘,您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不嫁人,一辈子留在相府里侍奉爹娘不好吗?”沐萦之察觉到了孙氏的失落,挽着孙氏撒起娇来。   孙氏素来疼她,被她一磨自是消了气。   母女俩一路说着便回了正院。   此时正院里,沐相的妾室和庶女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左相为人风流,府中有一妻四妾。   孙氏是乡绅家的小娘子,沐相只是个穷秀才,在乡绅办的家塾里赚些纸笔费。后来帮着乡绅出主意解决了几桩麻烦事,乡绅见他不似池中之物,便出钱助他赶考,还把家里一个庶女许给他。也算这乡绅有眼光,沐相苦读了三年,一朝赶考便中了举人,随后又中了进士。孙氏嫁给沐相二十年,从秀才娘子成了举人娘子,从举人娘子变成了进士娘子,从知县太太成了知府太太,从知府太太变成了侍郎夫人,最后成钦定一品诰命夫人。   她没读过多少书,性子和软,从来都是以夫为纲。沐相要纳妾,她就帮着张罗,小妾有了身孕,她也帮着张罗,相府里庶子庶女接二连三的出生。   旁人都夸孙氏大度,孙氏心里却是门儿清。   沐相的性子她最清楚,风流归风流,却只走下三路不走上三路,这些娇花美妾在他眼里就跟他手里捧着的那副画一样,他想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玩玩,若是不安分,他随时可以把画撕了。   早些年有个小妾自恃年轻貌美得宠,不去给孙氏请安,沐相得知此事,当场就差人将那小妾从房里拖出去卖进窑子了。经此一事,别的小妾都清楚了自己的斤两,便是再得宠,也不敢在孙氏面前拿乔。   孙氏当然不会觉得是沐相对自己有多宠爱,情啊爱的这些词压根就跟沐相没什么关系,他要的是后宅安宁,孙氏只消做一个贤妻,把后宅打理得妥妥当当,就能一直守住这个位子。   当下四个妾室并三个庶女都站在孙氏和沐萦之跟前,依次上前问安。   “都坐下吧,老爷那里得了些好茶,分了些过来,我点了一壶,你们也品品。”孙氏道。   “多谢夫人。”只饮了一口,便都欢喜起来,“是今年新出的龙井啊。”   沐萦之淡淡一笑,却没有跟着饮茶。   方才在沐相那里喝,才是真正的西湖龙井,那口井乃是葛洪从前炼仙丹的地方,大旱不涸,井里只有一株茶树,每年统共能采两斤茶,今日进京,一半送进宫里,另一半直接送进了相府。现下孙氏拿出来品的茶,虽也是上等龙井,却都只是西湖边的茶树上采摘的,并非龙井之中的茶。   如今正是沐相权势最盛的时候,沐萦之有幸回到此时,决计不能再将一手好牌打烂。   “萦姐姐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喝茶?”   坐在沐萦之身边的少女,轻轻戳了戳沐萦之的胳膊,等她回过头,便娇娇软软喊了她一声。   “三妹,好久不见了。”喊她的人是沐府的三姑娘沐静妍,她今年刚十二岁,虽是姨娘养大的姑娘,但天真烂漫,沐萦之素来喜欢她,待她也比其他庶兄妹亲切许多。   “就是好久没看到了,”沐静妍嘟着嘴,“前阵子听说姐姐病了,一直想去看姐姐,就是夫人说姐姐需要静养。”   “前些日子是不太好,也是开春了才好了许多。”   沐静妍忽然凑近了些,小声说:“萦姐姐,我听说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出府?”   “不错。”沐萦之看着沐静妍小心翼翼的模样,便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沐静妍立马央求道:“好姐姐,你明儿出府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沐府之中,能够随意出入府邸的,除了几位公子,便只有嫡女沐萦之。   她身娇体弱,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屋里,府中却一直备着她的马车,偶尔精神好了想出门,孙氏自然不会拘着她,何况有沐相的疼爱,孙氏便是想拘,也压根拘不住她。但府里的庶女就没这个待遇了,要想出门,只能等着去庙里或者宴请的时候。   “二妹出门也不会去逛铺子,你跟着也是无趣。”   听到这个声音,沐萦之的神色微微一凛。   因为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庶姐、白泽前世的娘子沐静佳。   ☆、5.第 5 章   沐静佳比沐萦之大一岁。   她与沐静妍不同,不是府中妾室所出,而是外室之女。   当年沐相与孙氏完婚之时,在乡间已有了婚约,但他瞒住了孙家,自去解除了婚约。奈何那女子对沐相实在痴情,竟寻了过来。沐相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又与那女子有些少年情义,自然是干柴碰到了烈火,有了夫妻之实。   他将那女子置为外室,养了好几年,孙家竟然完全没有察觉,直到那女子难产身死,沐相将沐静佳抱到孙氏跟前,方才直到是怎么回事。   沐相手腕了得,孙氏无可奈何,索性沐静佳只是个女儿,睁只眼闭只眼了。   沐静佳相貌随了几分沐相,虽不及萦萦,但也是个美人。   孙氏待府中的庶女算是宽厚,只是沐静佳的娘亲与沐相有青梅竹马之情,在孙氏心里总归是个疙瘩,主母如此,下面的人自是更差。沐静佳在相府的待遇比起其余的庶女要差一些。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平常总是温温和和的,对待孙氏也是毕恭毕敬,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忽略她这个人的存在,直到白泽上门提亲。   沐萦之心里存着疑惑,沐静佳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结识白泽,又如何引得他执意求娶?前世既然求娶了,为何又在成婚后不久便将沐静佳留在京城,远赴边关再不回来?   “萦姐姐,你不逛铺子,那你出府都玩什么呀?”沐静妍好奇的问。   被沐静妍一打岔,沐萦之方才收回思绪,奇怪自己怎么为沐静佳和白泽操起了闲心。   “不过坐着马车四处看看,看到什么想吃的东西就买下来尝尝。”   “那今天出门有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沐静妍又问。   “原是打算买点悦来茶馆的杏仁糕,可惜被人打翻了。”   “啊?”沐静妍一脸的失落,停了停,仍追问道,“悦来茶馆是不是京城最大的茶馆?”   “不错,那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尤其那里的说书先生,更是京城里的名嘴。”   沐静妍越听越好奇:“姐姐你也在那里听过说书吗?”   “听过,今儿去的时候,茶馆里正说着白将军的故事。”   “哪个白将军?”   “还能有哪个?天顺朝不就这么一个白将军吗?”   “啊,白泽白将军吗?”   “嗯。”沐萦之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瞅着沐静佳的神色,见沐静佳听到白泽之时,眸中似乎窜起了一股火苗。   难不成沐静佳真跟白泽是认识的,还有过一段情?   然而沐静佳似乎察觉到了沐萦之的目光,立即敛眉朝她温和的笑笑,“没想到妹妹还喜欢听这些打打杀杀的故事。”   “白将军是街知巷闻的大英雄,我自然也敬佩。”   沐静佳微微别过脸,避过沐萦之的审视,转向沐静妍。   沐静妍一脸的激动,“等将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白将军。”   孙氏本来惋惜同裴云修的婚事,此时见到沐萦之与姐妹有说有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才将悬着的心一点一点地放下来。萦萦的病,需要金贵的药材和精心的将息,当真嫁去别家,真不知道婆家有没有这个耐心好身为她养着。   便说那南安侯府,虽说是个侯府,可哪里比得上如今相府里的用度?   千好万好,都不如萦萦自己开心,便是一辈子不出嫁也没什么。   当下孙氏宽了心,遂吩咐道:“今儿天气好,你们都留在这边用饭吧。”   正院的小厨房比相府里的大厨房精致得多,尤其是煲汤的厨子,是沐相专门从岭南找来的。府中妾室和庶女们都没这口福。   沐相很大方,相府给各方各院的分例都很多,孙氏也从不克扣庶女小妾的吃穿用度,但很多不能走明路的好东西,便只有正院才有。譬如今日八百里加急进京的龙井。   “多谢夫人。”果然,一听到孙氏说要摆饭,小妾和庶女们都欢呼起来。   当下便有一个小妾提议道:“既然夫人有这个兴致,不如把饭摆到院子里去。”   “对,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坐在那花树底下吃吃喝喝,那才叫快活。”   沐相喜好风雅,府中的美妾要么通些文墨,要么抚琴弄笛,俱是不俗,都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好,就去桃花树下摆饭,桂枝,把老爷前儿拿过来的那坛子葡萄酒拿过来尝尝。”   当下所有人便热热闹闹地往园子里走,下人们手脚也麻利,很快就将席面置办好了,光是糕点就摆了十几种,有传统的枣糕、奶糕、莲子糕,也有时鲜的桃花糕、梨花糕,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   正吃得高兴时,管家忽而急匆匆地跑过来。   “夫人,夫人。”   孙氏放下杯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刚才宫里突然来了传旨的公公,要相爷和夫人今晚进宫。”   听到这消息,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可说进宫去做什么?”孙氏问。   “白泽将军入京,皇上要大摆宫宴,下旨全国欢庆三日。”   听到这话,大家都惊讶了,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白将军进京了?”   “不是说十日后御驾亲迎吗?怎么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就是,我还特意跟相爷说要出去凑热闹呢!”   沐萦之此刻却忽然明白了白泽提前进京的原因。本朝历来重文抑武,白泽出身草根,又是兴起于行伍之间,虽然大败北桀而归,但现在的他尚未封赏,只是一个四品武将。若是太过高调,定然会引来忌恨。   心下对白泽便有了几分佩服。   宫宴的事孙氏早就有所耳闻,虽是在十日后,但衣服首饰俱是现成的,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们且吃着玩着,缺什么东西只管问林妈妈要。”孙氏说着便起了身。   此次宫宴是国宴,阵仗非同小可,孙氏身为一品外命妇,自然不能怠慢,需得马上更衣妆扮。   孙氏正要离席,忽然瞥见悠然的沐萦之,心中一动:“萦萦,瞧着你近来精神不错,要不要随我进宫去凑热闹?”   沐萦之微微一愣,方点了点头:“好。”   口中方一应下,便见沐静佳的神色忽地黯然了,然而她察觉到沐萦之的目光,又飞快地恢复了常态。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沐萦之分明从沐静佳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敌意。   这是为何?   沐萦之想,或许她是在羡慕自己能够进宫见到白泽吧?   不过,即便沐萦之不去,孙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沐静佳进宫。   “你许久没有进宫,从前做的那些衣裳也不知还能不能穿,先去库房看看吧。”此次宴会非同寻常,何况既推了南安侯府的亲事,便需要跟萦萦另择夫君,进宫赴宴的人都是权贵之家,须得让萦萦好身亮相才行。   当下孙氏便喊了妆娘,细细为沐萦之梳妆打扮。沐萦之生的极美,可她身子虚弱,因此肤色极为苍白,甚至有冰雪一般的透明感,妆娘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她的肤色涂抹得健康一些。   一个时辰后,沐相便带着孙氏和沐萦之一齐进宫。   进得宫门之后,沐相前往金銮殿,另有内侍上前迎接孙氏和沐萦之。   “夫人,小姐,请上轿。”   “这?”孙氏看着内侍身后的两台红绸软轿,不禁微微一愣。   内侍笑道,“太后娘娘知道萦萦小姐要进宫,特意吩咐我们安排轿子来接。”   以往孙氏进宫,都只有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封君才能乘轿入宫,这一次带着萦萦过来,没想到也安排了轿子。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您还是到了永和宫再谢恩吧。”   永和宫是太后的居所,位于皇城的最北面。孙氏和沐萦之坐着小轿,没多时便到了。   很快便有宫人上前,扶着沐萦之走上台阶。   此时永和宫中已经到了许多人,宫人高声通传过后,孙氏与沐萦之便走了进去。   “唷,许久不见萦萦这丫头,真个越长越美了。”太后一望见萦萦,霎时眼前一亮。   沐萦之今日穿的是一袭浅金色月季花云锦的通袖衫子,里面搭的是藕荷色暗花缠枝纹的百合裙。她的肤色过于白皙,身姿亦格外纤弱,原本的冷清气质被这身衣裳柔和了许多。   “给太后娘娘请安。”   “快,快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太后与沐府颇有渊源。   当初先帝驾崩后发生了皇位之争,太后原是在宫中给先帝洗脚的宫女,出身低贱,与当今天子一直不受重视,是沐相一手推着天子登上皇位。因着这番缘故,太后对待孙氏和沐萦之一直格外亲切。   沐萦之依言坐到了太后身边,乖巧地向她问好。   “你娘每次进宫都说你身子不好,须得在家养着,今儿我看着,你也就是瘦了些,这气色真是不错。”太后拉着沐萦之的手,问起她日常的饮食起居来。   沐萦之一一回答着,只觉得有一道目光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侧过脸,立马就看到了前世的婆婆,南安侯夫人,杨氏。   ☆、6.第 6 章   南安侯府是世袭的侯府,但因为老国公去世得早,如今的国公爷在朝中没有实权,只领了一个虚职,因此南安侯夫人只能站在一品命妇们的后面。   打孙氏和沐萦之一进门,南安侯夫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沐萦之身上。   此时见沐萦之看着她,杨氏便亲切地朝着沐萦之笑了笑。   杨氏出生于没落的勋贵世家,虽说风光不再,但一举一动都保持着世家的风雅。她的脸盘子很宽,眉眼开阔,看着是个大气和蔼的人。   从前沐萦之和孙氏都被杨氏这种笑容迷惑,此时重新看去,分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几分复杂。   沐萦之立马明白她的心情。   她既不愿意将自己这般体弱多病的媳妇娶进门,又想攀附相府的权势,为自己平庸的侯府世子谋一个前程。   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天底下的好处都叫她给占光了才好。   沐萦之望着杨氏的笑脸,冷淡地转过目光。   杨氏没料到沐萦之望见她是这般的反应,一时惊诧得攥紧了帕子。   “左相夫人还真是许久没带萦萦出来了。上月听说太医院的韩医正还去相府,听说是不行了,没想到这就又出门了。”等太后给沐萦之赐了座,孙氏身边一位夫人笑吟吟地开了口,“可见是个命硬的。”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夫人,礼部尚书是右相的门生。当初沐相也曾依附于右相,但沐相平步青云做了左相之后,渐渐展露出锋芒,自然不甘屈居于右相之下,也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两派人马经常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前朝如此,后宅里的夫人们自然也一样。平常宴会的时候,这些人就明里暗里挤兑孙氏,孙氏没这些世家女读书多,心眼也不如他们多,时常都落在下风。   然而今日这尚书夫人居然说起沐萦之的命来,直接触到了孙氏的逆鳞,当即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尚书夫人本来只想拿沐萦之的病气一下孙氏,然而孙氏一下勃然大怒,她倒不好收场了,大殿中忽而静了下来。   “你急什么,她这意思是说萦萦这丫头福气大呢!”右相夫人笑着出来打了个圆场。   “是,是,我是这个意思。”尚书夫人忙点头道。   孙氏见她们服了软,这才恨恨地收了声。   太后面含微笑,微微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在场的也有依附沐相的大臣家眷,自是以孙氏马首是瞻,见右相一派的人挑事,顿时扬声道:“可不是有福气的孩子吗?萦萦是相府的嫡出姑娘,千金万贵的。”   “这都不说了,萦萦还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有人帮腔之后,孙氏倒也底气足了,“什么第一不第一的都是外面瞎传,不过萦萦这孩子确实长得好看,我常常看着,都不敢信这是我自己生的女儿。”   沐萦之的相貌那是没的说,右相夫人等人都噤了声。   谁知沐萦之忽地垂首一笑,“还好女儿是美得让娘不敢相信,若是丑得让娘不敢相信是亲生的,那可就不妙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的人便都忍俊不禁。   不为别的,只因右相家的幼女长相奇丑,要说右相和夫人相貌都是不差,偏偏这幼女全随了两人的缺点,五官聚到一起,怪异极了。   右相夫人立时脸色变了。   可沐萦之又没有指名道姓,哪里主动冒出来认的道理,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桂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入席了?”太后终于发了话。   她身边的嬷嬷忙笑道,“刚申时一刻呢,还得等一会儿。”   “太后娘娘真是管理后宫有方,白将军突然进京,这宫宴提前十日,宫里的人竟是不带一丝慌乱的。”礼部尚书夫人见右相夫人不快,急忙站出来将话题带过去。   她们那一派的人自然也会过意,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   这么一茬一茬的聊着天,没多久便到了酉时,太后便宣布摆驾撷香殿。   撷香殿是宫中举行大宴的地方,沐萦之进去的时候,见沐相与右相等一众大臣都已经落座了。   宫中宴会,男宾女宾并未隔开,只是分好了桌子。大臣与帝后在最中间,太后与命妇们在旁边,皇亲贵胄的公子与姑娘们则分座在大殿的两个边角上。。   她刚落座,就有一道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咦,萦姐姐,是你吗?”   沐萦之回过头,亦笑了起来,“月儿。”来人是太常寺卿的女儿沈明月,比沐萦之小三岁。沐萦之今年已经十七了,与她相熟的闺中好友早已在两三年前成了亲,如今还待字闺中的贵女中,也就沈明月与她熟一些了。   因此便拉了沈明月坐到她的身边,还来不及寒暄,帝后的御驾便到了,众人齐齐屈身接驾。   沐萦之行完了了,一抬头,便远远望到皇帝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姿如松的男人,正是今日在街市上遇到的白泽。   他一袭银色铠甲,眸色深沉如水,看起来锋芒毕露,宛如天兵下凡。   “众卿平身。”   皇帝与皇后落了座,白泽仍站在皇帝的身旁。   沐萦之遥望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人站在这金碧辉煌的撷香殿中,与人中龙凤们站在一处,居然毫不失色,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叫人无法忽视。   “萦姐姐,真没想到这个白将军居然长这个样子。”落座之后,沈明月便小声嘀咕道。   皇帝正在激动地叙述着白泽夜袭凤岭关的战绩,语气丝毫不比悦来茶馆的说书先生弱。   沐萦之微微一哂。   一天之中,她倒听了两遍白泽的不世功勋。   “萦姐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朝几十年来第一次胜了北桀,觉得高兴。”   “那可真是,我爹天天都在家里说,白将军算是给咱们天顺朝出了一口恶气!”   沐萦之望着一脸正气的沈明月,“你方才跟我说什么?”   沈明月一愣,才想起沐萦之在问她起先的话,忙道:“我是说,真没想到白将军居然是这样样子。我一直以为,能够北桀人打仗的人,肯定是五大三粗的。”   沈明月从前在京城的大街上看到过北桀人,又黑又壮,跟头熊似的。她一直以为,能打赢北桀人的人,必定比他们更高更壮。   其实沐萦之心里也有些奇怪。   白泽明明出身草根,祖上三代都是泥地里刨食的,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丰神俊雅的儒将?   沐萦之正要说话,忽然听得龙椅之上的皇帝提高了声音:“白泽,朕要封你为二品镇北大将军,朕已经为你准备了一座将军府,让你在京城有一个落脚之处。”   天顺朝向来抑制武将,哪怕手底下的兵再多,也最多封个三品。   皇帝肯封白泽为二品将军,足见天恩浩荡。   白泽上前,跪地谢恩。   右相道:“皇上圣明,白将军从军十载,一直为国效忠,臣以为,光赐一座府邸还不够,最好能够御赐一段良缘,也好让将军府热闹起来。”   “哈哈,右相说得极是,”皇帝点头大笑,“是朕想得不周到了,将军府除了将军,还得有将军夫人才是。”   右相身边的礼部尚书当即站了出来,“臣记得,右相大人嫡出的小女儿芳名叫做温子清,年方十四,正是该婚配的年纪,不若陛下就为子清小姐和白将军牵上红绳。”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除了白泽以外的人都不怀好意的笑了。   连沈明月都忍不住凑到沐萦之耳边道:“温子清长得那模样,右相夫人都不敢带她进宫,怎么还敢要陛下赐婚让她嫁给白将军呢?”   “白将军这样英雄,右相想当岳父也是正常。”沐萦之低声道。   “可温子清那……真嫁过去,说不定岳父当不成,反倒成仇人呢!”   沐萦之只是笑,却没再多言。   这么简单的道理,沈明月明白,右相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可官场上的利益得失哪是相貌能计算的,无非是你需要我,我需要你。   右相需要白泽这个良将做女婿,白泽这个新贵将军未必不想攀上右相这棵大树。   至于美貌,有了权势,他想要多少美貌的姬妾没有呢?   见右相主动出手拉拢白泽,沐相身边的人欲开口反驳,沐相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沐相心里阴测测的冷笑   天顺朝历来重文轻武,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被北桀压着打,白泽是不世良将,而且圣眷正隆,右相居然想让白泽做女婿。   且不说右相那女儿丑名远扬,便是今日在撷香殿中,想要白泽做女婿的,不止右相一人。   果然,下一瞬,太后便开了口:“陛下若是要给白将军赐婚,哀家到有一个好人选。”   莫非太后要让白泽尚主?   太后一发话,沐萦之心中也想透了这一点。   太后出身草根,身后没有强大的娘家,皇帝是被右相和左相硬推上位的,朝中大臣,不是右相门生,便是左相同榜。如今有新贵崛起,右相想拉拢,皇帝更想拉拢。   太后的女儿懿安,今年与右相女儿同岁,也正是婚嫁的年纪。   皇帝见太后发了话,正要顺着说下去,白泽忽然走上前:“末将有事启奏。”   “噢?爱卿请讲。”   “末将已有心悦之人,末将早已决定非卿不娶,不必劳烦陛下和太后为末将操劳。”   “如此。”皇帝脸色讪讪。   沐萦之的心却微微一动。   他的心悦之人,便是沐静佳罢?   ☆、7.第 7 章   沐萦之前世并未参加宫宴,因此不知道白泽金殿拒婚的事。   眼见得白泽跪在御前,心中不禁起了些波澜。   白泽这一拒,便是得罪了右相,况且皇帝有赐婚之意,他这么一拒,也是打了皇帝的脸。如今是圣眷正隆,皇帝不计较,以后天长日久了,皇帝想起此事,难保不会耿耿于怀。   沐萦之没想到,白泽为了沐静佳,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听得皇帝又道:“不知道爱卿心仪的哪一家的千金,需不需要朕做个月老?”   白泽似乎沉吟了一下,方回了话,“末将并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何。”   皇帝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你是怕那姑娘不愿意嫁给你?哈哈哈。”说着便大笑了起来,“你是朕的爱将,谁还敢不嫁给你?”   皇后亦在旁笑道:“白将军这么说,本宫倒越发好奇,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架子这样大。”   沈明月悄悄说道:“萦姐姐,你说,被白将军心悦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我哪里会知道。”沐萦之瞧她一脸愤懑的模样,笑话了她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叫陛下给你赐婚?”   沈明月一下就脸红了,嘟着嘴说:“才不是呢!我要叫陛下赐婚,也得请陛下给你和白将军赐婚。”   “你在这儿惦记人家,把我扯上做什么?”沐萦之没好气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好姐姐,我说错话了。”沈明月笑着又挤到沐萦之身边来,“不过我刚才那可不是玩笑话,是真心话,白将军那样的人物,就要萦姐姐这样的仙女才般配。”   两人正在小声说着话的时候,正当中的太后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倒是说说,你的意中人是谁?”   这声音着实有些尖利,撷香殿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出太后的愠怒。   “萦姐姐,太后是生气了吗?”沈明月小声道。   沐萦之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方才太后说话,便是打主意要白泽娶了懿安,谁知白泽竟然打断了皇帝的话,当廷拒婚,这个举动显然触怒了太后。   “白将军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太后冷笑道,“皇帝要给你指婚,竟是热脸对上了冷脸!”   白泽垂首,上前跪下,正待开口,忽然,沈明月的父亲,太常寺卿沈惟庸走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皇帝虽同样不喜白泽拒婚的举动,但他毕竟是帝王肚量,不至于因为这事迁怒大功臣,可一个是太后,一个是良将,他既不愿忤逆太后,更不愿苛责功臣,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见沈惟庸站了起来,立马喜道:“沈卿请讲。”   “臣以为,皇帝赐婚,乃是天恩浩荡,白将军既无婚约,便是天命难违,不可推辞。”   “不错。”沈惟庸话音一落,太后立马开了口。   白泽微微拧眉,没有说话。   “臣附议。”礼部尚书也随即附和道,“皇上金口一开,便是圣旨,若今日有白泽违抗圣旨,那明日再来个李泽、王泽违抗圣旨,是不是也要一同放过?”   “白将军身在军营,不会不知道军令如山,今日身在皇宫,难道不知道君无戏言吗?”   很快又有其他的右相门生站了出来。   “请陛下为白将军和温姑娘赐婚。”   “请陛下为白将军和温姑娘赐婚。”   沐萦之不禁望向跪在御前的白泽,也不知他上一世是如何度过这一关的。   “这……”皇帝略微迟疑。   他自然不愿意收回成命,可他是想将自己的亲妹嫁给白泽,谁知竟这样被右相截胡!何况他的赐婚之意本是为了笼络白泽,如今硬将右相家的丑女指给白泽,哪里还能笼络人心?   只是右相为官二十多年,在朝中遍布门生,可以说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   若是右相再控制了军事……   皇帝微微捏了捏拳头。   正在这时候,沈惟庸高声道:“陛下,臣还有话没说。”   “沈卿请讲。”   “方才陛下只说要给将军府添一位将军夫人,并没有说是要温子清姑娘指给白将军。不知道方才站出来让陛下赐婚的马大人、徐大人是记岔了,还是说把礼部尚书大人的话当做圣旨了?”   “你!”礼部尚书恶狠狠地朝沈惟庸瞪一眼,飞快地与方才附和他的那几人一齐跪下。   “微臣年事已高,记性不太好了,请陛下明鉴。”   “罢了。”皇帝淡淡道。   沈惟庸冷笑了一声,躬身道:“臣以为,白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必然是要将本朝最出色的女子许给白将军为妻,方可堪良配。臣是不知道有些人是何居心,竟然提议将那无人求娶的丑女许给……”   “沈惟庸,你好大的胆子!”右相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大声斥道。   沈惟庸到底品阶不高,被右相一喝,遂低了头。   沐相慢悠悠道:“温相勿急,既是皇上准沈惟庸说话,那不管他说多离经叛道的话,也得让他说完了再交由圣裁。”   不知道为什么,沐相一开口,沐萦之心中就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她爹向来是只老狐狸,他既然指使沈惟庸出来说话,必定是有他的算盘。   只不知今日他要算计的到底是什么。   “沈大人对赐婚的人选有什么想法吗?”太后和蔼地问。   右相指使人出来截胡,已经彻底惹怒了太后,只是右相位高权重,太后不好发作,现在有沈惟庸出头,太后自然欢喜。   沐萦之一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忽然像被闪电劈中一般愣住了。   她终于明白了爹的用意。   白泽这样罕见的将才,太后想把爱女下嫁,右相不惜开罪太后也要出来截胡,他的亲爹自然也想出来分一杯羹。   好巧不巧的,她今日才在沐相面前拒了南安侯府的婚事。   沐萦之悬着一颗心,紧张地看着跪在御前的白泽。   但他一直垂首跪在御前,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臣听闻沐相的爱女沐萦之今年十七,生得国色天香,是京城第一美人,臣以为,唯有如此佳人,方与白将军堪称良配。”   沐萦之的身子微微一凛,只觉得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沈明月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沐萦之瞧她一脸的揶揄,没好气地别过脸去,径自端起桌上的果酒,一饮而尽。   果酒是凉的,可即使冷酒入口,也无法平息沐萦之心里的波澜。   白泽心系沐静佳,方才已经在御前拒了一次婚,如今爹派让人把自己提出来,岂不是要让自己当廷被拒?难不成今日自己刚拒了裴云修的婚,这会儿就要立时被白泽拒婚?   “萦姐姐。”沈明月似乎看出沐萦之有些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   沈明月的手小巧,手掌省得很饱满,沐萦之纤细的手被她握住,顿时觉得很安心。   沐萦之轻舒了口气,朝她笑了笑。   正在这时候,一直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也悠悠开了口。   “白将军,沈大人说得对,你既无婚约在身,实在没有拒婚的理由。不过皇帝并无逼迫之意,你若是不喜欢沐姑娘,人选我们还可以再议。”皇后一句话就将沐萦之列为白泽“不喜欢”的人选中,这番话说得着实是高。   只怕等一下就会有人站出来提议白泽尚主了。   这个白泽,才刚一入京,就能在懿安公主、温子清和自己之间挑来捡去,这待遇,不得不说是本朝头一人了。   “不错,朕没有怪罪你,你先起身。”皇帝道。   “皇后母仪天下,是万凰之王,由她来选一位将军夫人,再合适不过。”果然,底下很快就有皇后娘家的亲眷大臣出来说话。   皇后接了太后的眼色,朝她微微颔首,继续道:“既是选将军夫人,那必得选一位才貌双全之人。”   方才沈惟庸说沐萦之是京城第一美人,皇后便说要选一个才貌双全的,自然又是进一步将沐萦之排除在外,不出意外,下一句话她便要引出懿安了。   沐萦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虽说她认可白泽是个大英雄,可他对沐静佳情有独钟,沐萦之亦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哪里能容忍嫁给一个不爱自己之人。如今有皇后不动声色将自己这事揭过去,不用被白泽当众拒绝,对沐萦之来说,也无损颜面。   然而,正在皇后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皇兄,妹妹也有事启奏。”   众人将目光聚焦过去,却看到一袭华服的懿安公主站了起来。   懿安公主今年十五,正当婚配之龄。太后当年不算得宠,生过皇帝十年后,才又一次承宠。大约是天命所归,这一次承宠,又有了身孕,生下了懿安。她位分低,出身也低,因此不被别的嫔妃视为对手,顺顺当当地带着一子一女在宫里活了下来。   大约是幼时过得不轻松,皇帝登基后,对太后格外敬重,连后宫也是太后在打理,对懿安这个唯一的妹妹,更是宠得不像话。   此时懿安站出来说话,不止众臣,太后和皇帝亦是大吃一惊。   “懿安,你皇嫂正在说正事呢,别淘气,坐到哀家这里来。”   懿安却不看太后,只眼巴巴地望着皇帝,将声音拉得老长:“皇兄。”   皇帝素来对她心软,被她一望,只得无奈道:“你说吧。”   众人屏息以待,吃不准懿安打得什么主意。   难不成她要毛遂自荐嫁给白泽?   ☆、8.第 8 章   “皇后嫂子说,要给白将军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夫人,我一听就想到了一个好人选。”   懿安公主说完,撷香殿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这位任性骄横的公主,不会说她自己就是这个德才兼备的人选吧?   太后亦变了色:“懿安,你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快别胡言乱语了,坐下来。”   “我不是胡言乱语,就是刚刚沈大人说萦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这是不假,可萦姐姐除了长得美,还博学多才,从前我跟带她去御书房玩,我随便指了好多书,萦姐姐都看过。有句诗怎么说的,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我觉得这就是说萦姐姐的。母后,我说完了,这就坐下。”   懿安说完,当真乖乖坐下了,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天真烂漫。   在场的人此时都已经明白了,懿安站出来,只是为了抢在其他人说出她的名字之前,堵住他们的嘴。   太后一心想让懿安下嫁白泽,皇后也拼命将白泽往懿安这边推,但懿安这么一闹,这些事就全不作数了。   当下皇后的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有些帮忙,却被小姑子打脸,只得勉强笑道:“萦萦的确是个德才兼备的姑娘,不知白将军意下如何?”   沐萦之轻轻闭上眼睛。   兜兜转转,没想到他们还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皇后指了自己,不论如何,白泽都将做一个选择。   若他拒绝,自己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若他不拒绝,嫁给一个不爱自己之人,一生的结局便已明了。   不过沐萦之知道,此时在大殿之中,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不希望白泽做这个选择,便是龙椅之上的皇帝。   皇帝一开始,并无在撷香殿为白泽议亲之意,谁曾想右相半路杀出来截胡,主动提起要给白泽赐婚,还让人推荐自家的女儿。   紧接着又是左相,不过皇后和太后都努力将赐婚一事往懿安这边拉,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妹妹主动跳出来表示不愿意嫁给白泽,到此为止,事情的发展就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对他而言,温子清和沐萦之都不是将军夫人的上佳之选,选择了她们任何一个人,便是将白泽推向了沐相或者温相的任意一边。   天顺朝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员猛将,皇帝实不愿意让他变成“温相的人”亦或是“沐相的人”。   皇帝当即道:“白泽,你站起来回话,直抒胸臆即可,朕绝不会怪罪。”   白泽依言站了起来,然而旋即再次跪下。   众人惊愕之余,白泽已经行了一个大礼:“末将白泽,叩谢天恩。”   叩谢天恩?   撷香殿中的人回味了一下这句话,霎时就明白了白泽的意思。   他是在叩谢皇帝和皇后将沐萦之赐给他的天恩。   不必说正中间的那些人精,便是像沈明月这样迟钝的内宅女子,也听明白了,激动地扯着沐萦之的袖子:“萦姐姐,萦姐姐,白将军说要娶你!”   皇帝见白泽谢了恩,知道大势已定,便不再纠结。   非得在温子清和沐萦之中做选择,他宁可是沐萦之。   不过方才只问了白泽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也该问问沐府。   “沐相,朕要为白泽和萦之赐婚,你意下如何?”   “微臣叩谢天恩。”沐相站起了身,跪地谢恩。   坐在这边的孙氏和沐萦之亦随之站起了身,面朝龙椅跪地。   白泽赐婚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沐萦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撷香殿的,耳边似乎一直是周遭的恭喜声,等她终于落得清净的时候,已经坐在了沐府的马车上。   “萦萦?”孙氏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是不是吓懵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爹主意大,这些事他一想到就要去办。哪里会问咱们的意思!”   孙氏这么多年来,虽说一直掌着内宅,可她能做主的事无非就是几个庶女和小妾,何况是萦萦的婚事。   她虽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沐相看不上裴云修,一心想给沐萦之找一个厉害的女婿。   但萦萦除了是沐相的爱女,更是她孙氏的独女,沐相为了拉拢白泽,竟然这么突然就将萦萦许了出去,没给她透一点风声。   看着孙氏和沐萦之愁云满脸,伺候在旁的徐妈妈开口劝解道:“夫人何须如此担忧。相爷这么疼爱姑娘,哪里会让姑娘吃亏。白将军是镇守国门的大英雄,配我们姑娘不差的。”   “不差是不差。”孙氏想着先前在撷香殿中,太后、右相都争着要白泽做女婿,这样的人物最终落到了自己家,那当然是不差的。   她叹了口气,对徐妈妈道:“道理我都懂,相爷选的人当然都是好的,可他是一个男人,哪里会懂女人的苦?”   “夫人,您的意思是?”徐妈妈这回是真心闹不懂了。   “你是没看见那个白泽,所以不知道罢了。”   “白将军的相貌不好?”   “那倒不是。他实在是长得太高大了,还是武将,这……”孙氏说着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徐妈妈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高大还不好了?”   “他是高大,可萦萦这么柔弱,哪里受得住他……”孙氏说着便噤了声。   徐妈妈立时便懂了,看了沐萦之一眼,见她似乎没留意孙氏说了什么,这才说着,“姑娘是柔弱了些,不过这种事,女人弱些也没什么的,到时候跟白将军说说,叫他心疼心疼姑娘。”   沐萦之自然明白孙氏说的是床笫之事,但这样的事情沐萦之显然不会去插话,更何况,这件事她根本不在意。   她的脑中反复回响的,是白泽在撷香殿里的说的那八个字。   末将白泽,叩谢天恩。   他的心意沐萦之明白的。   答应迎娶自己,是各方势力胁迫的结果,也是权衡利弊后的做出的选择。   他第一次拒婚,便是狠狠得罪了右相,懿安公主当众婉拒,切断了他转向皇帝那边的通路,他在朝中唯一能够依附的,便是沐相。若他再拒婚,恐怕他这位新贵将军,便再无往上走的可能了。   等马车停在相府门口的时候,宫里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   听着太监尖声尖气的声音,沐萦之终于明白,木已成舟,哪怕她看得再透彻,也无力回天了。   “……待将军府修葺完毕,由钦天监择日完婚,钦此。”   “臣女领旨谢恩。”   沐萦之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   徐妈妈走上去,将备好的荷包分发给传旨的太监,太监道了声喜,便回宫了。   沐萦之紧紧捏着圣旨,转过身,便看到沐静佳脸上复杂的表情。   那种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愤怒……   不过沐静佳和白天一样,一碰上沐萦之的目光,便飞快地换了笑脸,同沐静妍和几位姨娘一起上前,向孙氏和沐萦之道喜。   “二姐姐,才说着白将军呢,没想到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你就成了将军夫人。”   “恭喜夫人有白将军这样的乘龙快婿!”   沐静佳也低低说了一声:“恭喜妹妹了。”   听着再寻常不过的话语,沐萦之的心思却是千回百转。   白泽在撷香殿里说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可眼下沐静佳的表现,显然是对白泽留了意的。   沐萦之无意争抢这位姐夫,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也不止是她,白泽、右相甚至是皇帝都无法掌控局势,在这场博弈中,只有她的父亲获得了胜利。   可她该怎么做?   白泽对沐静佳一往情深,日后会将沐静佳纳为贵妾吗?   她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自处?   沐萦之沉沉叹了口气,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今夜注定无眠。   ……   在沐府的大门关上后不久,三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大街上,路过相府大门的时候,有人拿手一指:“白将军,这里就是左相的府邸了。”   白泽侧头,便见到府门前高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镌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沐府。   霍连山咧嘴一笑,“可得好好记记地方,这可是你媳妇的娘家!”   白泽懒得搭理他,“黄大人,继续带路吧。”   那黄大人哈哈一笑,“其实咱们也到了,喏,前面就是韦大人的宅子。也真是巧了,上月听说将军要进京,尚书大人便说老尚书的宅子空着,将军府修完之前,将军可在这宅子住着,没想到将军一进京,皇上便为将军和沐家小姐赐了婚,如今没成婚,先做着邻居,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可不是嘛,天赐良缘,天赐良缘!”   霍连山嗓门大,在已经宵禁的京城大街上,听起来格外响亮。   白泽冷冷扫了他一眼,当先策马到了沐府旁边的那户人家。   “白将军,这里就是老尚书的宅子,他老人家告老还乡以后,宅子就一直空着,兵部早就差人把上房整理出来了,也安排了几个丫鬟随从,将军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来对我说。”黄大人恭恭敬敬道。   “我住这里的事情,主人家知道吗?”   “知道,知道,老尚书特别高兴呢,还说将军是武曲星下凡,希望将军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黄大人说完,又补充道,“将军府那边工部一直加紧督造着,如今屋子都已经盖好了,只等着添家具摆设,下月将军便可搬进去。”   “下月?”霍连山的眼珠转了转,“这么说,下个月将军夫人就要过门了?”   “这个嘛,就看钦天监那边怎么说了。”黄大人叩了门,很快就有人将门打开,一见到他们,立即行大礼,“将军,这是崔管家,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他就成。”   “两位将军,里边请。”   管家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介绍宅子的情况,没多时便将白泽和霍连山带了宅子的正院。白泽住的是上房,霍连山则是住在旁边的厢房。   劳累了一天,霍连山来不及更衣,便一头倒在了榻上。   可他还没闭上眼睛,便看到白泽走进了厢房。   “将军,你这是?有媳妇了激动得睡不着?”   白泽沉声道:“上次你说,你有个同乡在沐府做事?”   霍连山爬起身,点了点头,“嗯,是我同村的孙丫头。之前将军想打听沐府的事,我特意给她去了几封信,说好在京城见见她。她在沐府也是得脸的人呢,是沐府大姑娘沐静佳的贴身丫鬟。将军,难道你要找的沐姑娘,不是赐婚的那一位吗?”   “我不知道,你有机会,找那孙丫头问问吧。”   “现在还问做啥?皇帝都给你赐婚了,难不成你想悔婚?”   白泽站在厢房的门口,似乎在看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且问问。”   ☆、9.第 9 章   宫中大宴一结束,皇帝为白泽和沐萦之赐婚的消息随之传遍了京城。   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一个是国色天香的大小姐,这两人凑到了一起,自然是最佳的谈资,一时之间,京城的各个角落里,都有人对这桩婚事议论纷纷。   坤宁宫。   “跪下!”太后看着懿安,怒气冲冲的喝道。   懿安站在皇后的身边,对太后的话置之不理,假装没有听到,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我又没做错事!”   “还没做错!我看你是被纵得越发不成样子了。”   太后、皇帝、皇后三个人拼命顶着左相和右相的压力,力促白泽和懿安的婚事,她竟然当众跳出来把白泽推到沐萦之那边。太后怎能不气?   饶是皇帝一向宠爱懿安,这会儿也是面色凝重,说不出一句求情的话。   皇后看着他们一家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懿安见皇兄都不为自己说话,顿时委屈的哭了。   皇后知道懿安是太后和皇帝的心头宝,只得拿帕子给她擦泪,“皇妹,不是当嫂子的说你,你这次真的太冲动了,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应该私底下跟母后和陛下说,当着那么多朝臣,说出去的话可就收不回来了。”   “我才不是冲动,”懿安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那白泽一看就是个牛脾气,大家都知道母后要把我指给他,他难道会不知道,他第一次抢着说话想拒的不止是温子清,那也是拒我,你们非要把我推出去,非得让我跟温子清一样成笑话吗?”   “这便是你想多了,有母后在,有陛下在,怎么可能叫你闹笑话?”皇后道。   太后冷哼道:“你没见过温子清吗?摊上那么个丑女谁不拒婚?”   “我是见过温子清,可那白泽今日才进京,他怎么会知道温子清是丑女?”懿安为自己争辩着,“你们不在意我的脸面,可我在意!”   皇后望了一眼皇帝,见他虽然抿唇不语,但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缓和了许多。   总归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即使闯了祸,说几句也就过了。   哪怕事涉朝中局势,但皇帝不会怪罪懿安。   她便继续说:“温子清是温子清,你是公主,我相信白泽还是拎得清楚的。”   “就是,你倒好,白白的把夫婿让给沐萦之!”太后却仍是气得不轻,“你皇嫂费劲心机给你铺好路了,你却拱手送给别人。真是不争气!”   懿安哭着嚷道:“谁要她铺路了,要嫁她去嫁好了!”   “懿安!”皇帝终于出了声。   懿安意识到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瞅了皇后一眼,走到太后身边坐着。   太后瞪她一眼:“还不给你皇嫂赔罪。”   “哼。”懿安扭着头。   “懿安这丫头被她的皇帝哥哥宠坏了,你不要跟她计较。”   有太后这句话在,皇后哪里还敢说什么计较,却再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了。   懿安恍若没留意到皇后的神色一般,只顾挽着太后的手撒起娇来,“母后,你也知道,那个沐萦之是什么第一美人,那白泽肯定一听这个名号就心动了。再说了,你们之前答应我要让我先见过他再赐婚,结果现在问也不问我就想指婚,哼。”   “母后也不想这样的,可你也在撷香殿,你看到了,右相和左相想先下手为强,哪里还给咱们留了问你的机会?”太后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我看那个白泽是真不错,可惜了。”   “哪有那么好?不过是个能打能杀的乡野匹夫,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白泽是犯了事才充军的,这样的人你们跟我说好?”懿安一脸的不悦。   “充军是年轻时不懂事犯了错,人家现在扬名立万了,连你皇兄都要依仗他。”太后又叹了口气,“这么个龙精虎猛的将军,偏偏就归了那个病秧子。”   “你说沐萦之是病秧子,可她是狐媚相啊,男人才不在乎她病不病呢!”   皇帝皱了皱眉:“什么狐媚相,越说越不像话了。”   太后横她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难道不是吗?以前选皇后的时候我明明听到皇兄说沐萦之是什么倾城姝色……”   皇帝干咳了一声。   太后伸手就往懿安身上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还说?”   “母后,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媳先告退了。”皇后躬身道。   “是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罢,哀家好生训训这丫头,不像话。”   皇后不再多言,也没等皇帝,径直就往坤宁宫外走去,皇帝看着朝自己做鬼脸的懿安,无可奈何的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   待他们出了坤宁宫,太后看着懿安:“你呀你,把你皇嫂得罪狠了,看她以后执掌后宫的时候怎么收拾你!”   “母后长命百岁,她这辈子也别想执掌后宫。”懿安撅着嘴,“母后瞧瞧她好大的派头,母后和皇兄都没说我,她倒训起我来。”   “要说她这个人吧,自以为是,我也不喜欢,不过当着你皇兄的面,你别让她下不来台。”   “母后,是她要我下不来台。你觉得她在帮我,我觉得她就没安好心,那个白泽明显是个刺头,又有心上人,还让我嫁过去,母后和皇兄都没提这事了,她倒好,一个劲儿的想推我出去,好让我被人看笑话!温子清被拒婚那是因为她长得丑,要是我被人拒了,宫外的人不是以为我跟温子清一样是丑女吗?”   太后不再说话,只搂着懿安,听着她撒娇,心里的气儿也渐渐顺了。   皇后走出坤宁宫后,皇帝从后面追了出来:“皇后。”   听到皇帝的声音,皇后转过身,面上神情如常,“陛下今夜去陈妃那边歇着吧。”   “你在生懿安的气?”皇帝问。   皇后如鲠在喉。   与其说是懿安的气,不如说是别人。若不是有人纵容,一个公主又怎么敢在正宫皇后面前如此放肆。   她索性帮着皇帝把话说了:“懿安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臣妾怎么会跟她计较?”   “你明白就好。”皇帝见她如此,也不好再为懿安说什么,只拉了她的手,“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没说全。立后那时候,礼部送过来了一份名单,里面不止有萦萦,也有温子清,还有几位国公府姑娘,不过都是按着家世把她们写进去,母后问我的看法,我照实说了萦萦长得美而已,除了她,别人我都一一说过。皇后,你是朕亲自选出来的妻子。”   听了这句话,皇后方觉得暖心,只是听到“萦萦”两个字,没来由的有些酸涩。   ……   “姑娘,子时了,怎么还不歇息?”   沐府西北面的一座小院里,丫鬟紫竹见沐静佳坐在榻上,便掌了灯过去询问。   “睡不着,你下去吧,不必在这儿守着。”   “是。”紫竹见状,转过身打算退回廊下继续打盹儿。   沐静佳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猛然一动,这一世事情已经有了变化,她不可再按兵不动!   立马又喊住了她:“回来。”   紫竹只好退了回来,见沐静佳定定望着自己,只觉得心里发毛。   “姑娘,要不要我给你沏一壶茶?”   “紫竹,你跟白将军身边的霍连山是不是同乡?”   “嗯,”紫竹点了点头,回味了片刻,惊讶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沐静佳没想到一向迟钝的紫竹会这么反问,暗暗叫了声糟,生怕紫竹发现什么破绽。   不过她毕竟是主子,立时就镇定了下来:“白日里跟姨娘们闲聊的时候听说霍将军是西北云山人士,我就琢磨着他跟你是不是同乡。”   说起霍连山,紫竹也提起了精神,自豪地说:“不止是同乡,我们还是一个村子的人呢!之前他还给我来过一封信,问我是不是在相府当差。”   沐静佳的心猛然一跳。   来了,终于等来了。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跟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白泽带着霍连山进京,白泽想打听沐府女眷事却没有门路,霍连山便找到了在沐府当差的同乡紫竹。   她还记得那一天,紫竹跑回来告诉她,名震天下的白泽将军竟然暗恋着沐府里的一位姑娘,霍连山想找她帮忙打探一下。紫竹猜测最有可能的是沐萦之的时候,沐静佳已经确定那个人是沐萦之。   沐静佳忽然灵机一动,教了紫竹一套说辞,让她告诉了霍连山。   在那之后,她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日,三日后,白泽登门提亲。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父亲没有直接答应白泽,竟然转头提出让白泽娶沐萦之,她恨,恨她在父亲眼中比不上沐萦之的一根头发丝!幸好沐萦之拒绝了这个提议,坚持嫁到南安侯府,她最终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将军府。   出嫁之前,她处理掉了紫竹这个祸患,以为万无一失,然而在白泽带她回门的那一天,白泽遇到了沐萦之,在沐萦之唤白泽“姐夫”的时候,白泽牵着她的那只手几乎生生要把她的指骨捏断。   沐静佳双拳紧握。   如果她没有回门,如果白泽没有遇到沐萦之,那她就可以瞒天过海,风风光光地做她的将军夫人!   可是,可是这一世的事情为什么跟上一世不一样?   明明上一世的时候白泽在金殿拒婚、震惊京城,可是这一世……同样发生了金殿拒婚,白泽拒绝了温子清,却没有拒绝白泽。   这一世的沐萦之为什么会进宫?   旁人不知道白泽为什么会拒绝旁人独不拒绝沐萦之,她却知道。   一定是白泽在宫里见到沐萦之了,所以他答应了赐婚!   紫竹站在一旁,看着沐静佳生生把自己的手掐出了血印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十分可怖,跟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她判若两人,顿时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姑娘?”   沐静佳这才回过神来,换上了那张宁静淡泊的脸。   “方才做了个噩梦,这会儿想着还觉得害怕。”   “要不我去煮碗安神汤过来?”   “不必了。”沐静佳越发和蔼可亲起来,拉起了紫竹的手,“你说,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紫竹在沐静佳眼里不是得脸的丫鬟,做事也有些毛躁,不如那几个家生子,不过不管紫竹办砸了什么事,沐静佳总是不会追究,依旧让她做一等丫鬟。   她便老实说:“姑娘待我很好。”   “那就好,紫竹,我有些话想吩咐你,不知你答不答应?”   “姑娘只管吩咐,紫竹不敢违背的。”   见紫竹如此乖巧,沐静佳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离我近些。”   紫竹平日里在院里就属于不受重用的,很被其他大丫鬟看不起,此时见沐静佳要重用自己,忙高兴地凑过去,然而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姑娘,这……白将军跟二姑娘刚定亲……我跑去说这些……”   “怕什么,你悄悄告诉霍连山,旁人又不会知道的。”   “可是……”紫竹依旧很犹豫。   “你怕什么,二妹订了亲,我很快也就定亲出嫁,到时候我把你带走,谁还敢为难你。更何况,你又不是胡说八道,你说的都是实情。”沐静佳说着,拿出二两银子放到紫竹手里,“喏,拿着,事情办好了,我还会重重有赏。”   紫竹看着银子,终是点了头。   沐静佳心里冷笑。   孙氏欺负她,安排给她的丫鬟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便宜丫头,紫竹做事不利索,性子也软弱。不过也正是这样,才好拿捏,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沐静佳心中的恶气终于稍微松了一点。   沐萦之,这辈子你嫁了白泽,但也别想过得称心如意!   ☆、10.第 10 章   “姑娘醒了?”冬雪听到帐子里的响动,忙走过来打起帘子。   沐萦之扶着冬雪的手坐起身,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听到咳嗽声,守在廊下的春晴也走了进来,拿帕子在温水里拧干后,给沐萦之擦了把脸。   待服侍她漱过口,夏岚正好将早就熬好的梨汤端过来。   喝过梨汤,沐萦之方觉得喉咙里的火热刺痛缓缓消解了。   进入春日以后,她的寒症好了许多,每日的精神头也足,只是每天早上起床时总要咳嗽一阵,有时候只是有些痒,有时候却生生要把喉咙咳破。   上次御医来的时候留了个雪梨汤的方子,每日天不亮小厨房就会拿雪梨切片和枸杞加水熬在一起,熬足了一个时辰才从灶上取下端过来。太医原是让加些银耳的,可沐萦之嫌银耳吃着太黏糊,便去掉了,单单喝这枸杞雪梨水,感觉更爽口些。   “姑娘昨夜没休息好吗?”春晴看着眼睛下边有些黑,关切地问道。   沐萦之轻点了下头,倚坐在贵妃榻上,轻声道:“备汤,沐浴。”   离赐婚那日已经过了好几日,沐萦之却始终辗转反侧,昨夜甚至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的沐静佳披头散发,质问沐萦之为何要抢自己的夫君,哭到最后甚至化作厉虎扑过来撕咬,待她惊醒过来,已经是浑身冷汗。   因她病着,院里时时都备着许多热水,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就备好了浴汤。   “瞧着姑娘精神头不好,特意加了些薄荷叶子进去。”   春晴素来细心,沐萦之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果真觉得清醒了许多。   “姑娘,今儿一早几位姨娘和几位姑娘都过来向你道喜,我瞧着姑娘昨夜又是睡得很晚,便没让她们进来。”春晴一边伺候沐萦之更衣,一边说道。   “噢?她们已经走了吗?”   “几位姨娘去正院请安了,三姑娘看院子外面的杏花结花苞了,说要摘一些给夫人拿去,这会儿她和大姑娘都没走远呢!”   沐萦之无奈叹道:“花都还没开就要摘了。”   春晴知道姑娘喜欢赏花却不喜摘花,忙说:“那我去园子里让她们别摘了。”沐萦之的话,庶女们是不敢不听的。   沐萦之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既然还没走远,请她们过来坐坐。”   春晴应声出去通传,夏岚见状,上前继续替沐萦之系腰带,笑道:“莫不是因为要出嫁了,姑娘想着跟姐妹们多说说话?”   沐萦之没说话,只不冷不淡地剜她一眼,厌恶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岚没大没小惯了,依旧嘻嘻笑着,等系好了腰带,便扶着沐萦之在贵妃榻上坐下,“我觉得,姑娘多跟三姑娘说说话挺好的,大姑娘么……”夏岚说着便撇了撇嘴。   “大姑娘怎么了?”   夏岚愣了愣。   平常她们几个丫鬟在沐萦之唠唠叨叨的时候,沐萦之从不搭话,也不会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有时候她们嘴巴毒了点,沐萦之还会喝止她们。方才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沐萦之竟然开口追问。   夏岚以为沐萦之怪自己说沐静佳的闲话,心里有点忐忑:“我就是觉得大姑娘的眼神怪怪的,我不是说她坏话,就是总觉得她有点奇怪,上次我就看她盯着姑娘看,看着看着还笑。而且不止她,她身边的丫鬟,就是那个紫竹今天也怪里怪气的,先前我跟她说句话,她就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干了亏心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做贼心虚?”   “对啊,姑娘是没看见她那样子,贼眉鼠眼的……”夏岚说着便模仿了起来。   沐萦之忍俊不禁:“那个紫竹长得挺清秀的,怎么到你这儿就贼眉鼠眼的了?”   “真的……”   夏岚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春晴的声音:“姑娘,大姑娘和三姑娘到了。”见她们跨步进来,夏岚转身,去给沐静佳和沐静妍准备茶水。   沐萦之见她们手上都没拿着杏花枝,知道春晴传了她的话,微微一笑。   “二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一进门,沐静妍就关切地问道。   自打赐婚的旨意一下来,沐萦之便好几日没去给孙氏请安。确实是连着几夜没睡好,白日里身子乏得很。   相府里的人都知道沐萦之和南安侯府的事,沐静妍见她精神不济,心里就有些不好的猜测,她握住沐萦之的手,小声说:“二姐姐,你是不是还想着裴家哥哥?”   沐静佳闻言,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沐萦之平静的说:“不是。”   “那是什么?”沐静妍自是不肯相信,“难道二姐高兴得整夜都睡不好觉?”   沐静妍倒是不傻么。沐静佳柔柔的说:“二妹睡不好觉,一定是因为要出嫁了,所以有些紧张吧?白将军这么好的人,二妹怎么会不愿意嫁呢?妍妍往后可不要胡说了。”   “姐姐也觉得白将军是个好归宿?”沐萦之不动声色。   沐静佳怔松片刻,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说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点,似乎在边想边琢磨着什么,“白将军,当然是个好归宿,他是大英雄嘛。”   提到崇拜的白泽,沐静妍也来了劲儿,“可不是么,我觉得白将军好,比裴家哥哥好。往后白将军就是我的姐夫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跟他说话。”   “姐夫”这个词一出口,沐萦之心中便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跟白泽扯上什么关系,也什么都没做过,但她的的确确夺走沐静佳的姻缘。白泽从她的姐夫,变成了沐静佳的妹夫。   嫁给白泽对沐萦之来说,只是平嫁甚至是低嫁,但是对沐静佳来说,便是麻雀飞上了枝头,云泥之别。   沐萦之心中,不得不说对沐静佳有些唏嘘。   她目光一转,看向沐静佳,却发现沐静佳似乎在审视着她。和前几次一样,沐静佳一发现沐萦之的眼光,便立即别过脸去,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沐萦之微微扬眉,觉得她的确有些奇怪。   若是她对白泽的心悦毫不知情,她绝不可能有这种奇怪的表现,若知道白泽心悦她,她也心悦白泽,此时见到她不是应该很愤怒吗?又或者,她其实很愤怒,却将自己掩饰得很好?   沐萦之的目光一直落在沐静佳身上,她只做不知,拉着沐静妍说话,“你要是想跟白将军说话,也不需等了,你多往流汀湖去,便能遇上了。”   沐静妍一听就来了精神,正想说点什么,却又打住了,侧身亲热的挽了沐萦之的手,“我去了姐夫未必会搭理,二姐姐若是要去,我跟着过去瞧一眼就是了。”   “这是怎么回事?”沐萦之问。   流汀湖是相府后院的湖,白泽又非河神,去湖边见什么。   “二姐,你这几日一直没出门,所以不知道,姐夫就住在咱们旁边,昨儿文姨娘去湖边散步的时候,正好遇到姐夫也在那里观景,文姨娘一问,这才知道兵部的人让姐夫住在那里。”   “你是说他住在尚书府?”沐萦之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将军府还没有修好,住在驿馆太简陋了,老尚书已经告老离京了,就让姐夫在尚书府住下了。”沐静妍越说越开心,“二姐姐跟姐夫可真是天赐良缘,刚赐婚就做了邻居,等将军府建好,你们便一起搬过去了。”   沐萦之终是被这口口声声的“姐夫”叫得不安,轻轻戳了沐静妍的脸颊:“还没谱儿的事,别瞎喊姐夫了。”   “圣旨都下了,那还能叫没谱儿?大姐,你说是吗?”   “说得极是。”沐静佳的笑容挑不出一丝错处。   “那行,你们赶紧去见什么姐夫妹夫的,我正刚起来,还乏着呢,便不陪你们了。”   沐静妍虽还想说会儿话,但沐萦之既下了逐客令,只好站起身,叫沐萦之好好休息。   出了小院,沐静妍问:“方才我的玩笑话是不是过了?”   沐静佳笑道:“得了那么好的夫婿,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计较这些,她身子弱,是真累了吧。”   沐静妍觉得有理,便不再多言。   屋子里,沐萦之冷眼瞧着她们俩走出小院。方才沐静佳始终陪着笑,可那笑容里终究叫沐萦之看出了一些端倪。   春晴上前道:“姑娘,龙井虽然好,但喝多了伤胃,换成安神茶好吗?”   “你去换吧,把夏岚叫过来。”   春晴点头称是,回头便将挑燕窝毛的夏岚喊进了屋子,自去接了她的活。   夏岚擦了手,站到沐萦之跟前。   沐萦之拿目光往门口示意了下,夏岚会意,过去将门合上。   “姑娘,怎么了?”夏岚见沐萦之如此慎重,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我有点在意,你先前跟我说的话。”   “什么话?”   沐萦之斜睨了夏岚一眼,夏岚吐吐舌头,“姑娘,你知道的,我一天说那么多话,真不记得你说的是哪一句。”   确实是话多,沐萦之忍住笑,提醒道:“沐静佳和紫竹。”   夏岚恍然大悟,“姑娘,是不是刚才你发现了什么?”   沐萦之沉沉舒了口气,“往后你多留意一下她们院里的动静,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通报。”   “是。”   ☆、11.第 11 章   “萦萦,你想好了?”   书房里,沐相看着站在跟前的女儿,面色有些凝重。   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绕过书桌,走到沐萦之,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坐到一旁。   “萦萦,是不是在生爹的气?”   沐萦之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沐相长舒了一口气,似有为难。   他亲自给沐萦之倒了杯茶,片刻后方才道:“爹知道,那一晚宫宴,爹没问过你的意见,便直接应了陛下的赐婚,可是那也是情势所逼,白泽是有功之臣,他敢金殿拒婚,爹却不敢。”   “女儿并没有想追究爹的意思。”   木已成舟,气或不气并不重要,更何况,沐相做事,其实并不会考虑旁人气与不气。   更何况沐相将此事与他撇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受他指使,沈明月的父亲又怎么会站出来举荐自己呢?   沐相看着沐萦之的神色,自知自己的说辞糊弄不了女儿,沉吟片刻,又道:“萦萦,那日你跟爹说了你对裴云修的想法,爹当时便将朝中可与你相配的人过了一遍。如今朝中有点作为的年轻人,只有荀瀚卿、李淳二人,荀瀚卿相貌不佳,李淳则身矮体肥,此二人虽有宰相之才,但配你自是不够好了。”   沐相放下茶壶,捻着胡须笑道:“唯有这个白泽,堪称人中龙凤。爹并不是不想事先跟你商量,而是在金殿上见过白泽并与他交谈过后,才临时有了这个决定。那一晚的情形,你也知道,根本没留下商量的余地。”   这一番话听着倒比刚才的解释更像实情。   沐萦之抬起头:“爹,我说过了,我是无意追究,只希望爹能尽力帮我安排。”   “萦萦,可你都还没嫁过去,就要爹给你找两个美姬带过去?”   “爹是知道我的身子的。”沐萦之垂眸,淡淡说道。   上辈子就吃了这个亏,这辈子自然不能再走老路。   与其让白泽厌她、怨她,不如早做打算。   既然都要添身边人,那选几个能够掌控的,自是最好。   沐相站起身,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最终拿了主意。   “这事我挤下了,萦萦,你身子本就不好,不要心思太重。”   “劳爹费心了,这件事,还请爹不要告诉娘,怕她担心。”   “行,我知道了。”   沐萦之正要告退,沐相身边的长随忽然进来通报:“相爷,白将军已经到了。”   沐相声音一扬:“快请。”   沐萦之不知爹找来白泽是为何,她只得躬身道:“既然爹这里有客,女儿就先告辞了。”   “好。”   沐萦之走出书房,正好看见白泽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那边是沐府的后院,想来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从流汀湖边走上来的。   他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看起来丰神俊雅,偏生他的目光冷冽,望之不怒自威。   从流汀湖走到书房要路过后花园,他一路走过来,肩上和头发上都沾染了几点花瓣,倒令他这柄神兵利箭柔软了几分。   既是遇见了,便不可当作不见。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丈远的时候,沐萦之便往路的旁边让了一步,垂首道:“白将军。”   已经赐婚,见面并不逾矩。   但沐萦之只想将路让开,要他快些进去。   “沐姑娘,上次打翻的杏仁糕,我带过来了。”   沐萦之一愣,一抬眼,便看见白泽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食盒,朝她缓步走过来。小院里栽着几株梅树,因不是花季,阳光透过枝杈,尽数落在白泽身上。   他缓缓而来,好像天兵下凡、剑仙临世一般,沐萦之在古籍上读到的所有对于神仙的描写,都不及他身姿之万一。   她迅速低下头:“杏仁糕而已,不必赔的,将军留着尝尝便好。   白泽走到近前,方才滞住脚步,他一顿,肩膀上的桃花瓣便打着转儿落了下来,刚好落到两人的中间。   沐萦之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望见他腰间系的素面玉带和手里捧着的精致食盒。   他伸手,将食盒递到沐萦之眼前,沐萦之只得接了食盒。   她不再看白泽,只轻轻点头谢过,便出了小院。   守在外面的秋雨和冬雪上前扶着她上了步撵,脸上俱是挂了笑。   不为别的,就白将军这份细心,往后必是个好姑爷。   沐萦之却笑不出来,两道柳叶儿似的秀眉紧紧蹙着。   他是好,可他的心,唉,不提也罢。   ……   白泽是跟霍连山一起在流汀湖边散步被沐府的家丁喊住的。   沐相早就吩咐过,若是在湖边看见白泽,便请他去书房坐坐,家丁在这边守了两三日,总算是碰到了他。   霍连山跟着白泽一起从湖边走进相府,见白泽要去书房,他嫌没意思,便一个人在花园里逛起来。   虽然是邻居,但相府比尚书府大得多,花园布局也更精巧,园中还有从流汀湖引过来的活水,曲曲折折地绕着园子流着。   霍连山方才摘花时沾了点泥,当下便蹲在小溪边,挽起袖子洗手。   溪水冰凉,但这点凉对霍连山长满茧子的手来说不算什么。   “连山哥哥,是你吗?”   娇滴滴的声音有点熟悉,霍连山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翠绿色衫子的丫鬟站在自己跟前。   那丫鬟生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和圆圆的鹅蛋脸,看起来清秀喜人。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霍连山,一脸的惊喜。   “你是?”霍连山觉得她很面熟,可又叫不出她的名字。   “我是孙小莲,莲儿妹妹,亏你还给我写信呢!”   “啊,孙丫头!”   “什么孙丫头,我现在叫紫竹,你别瞎叫了。”跟霍连山打招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沐静佳身边的丫鬟紫竹。   自从那夜给紫竹吩咐过后,沐静佳便没再拘着紫竹做事,叫她找机会去找霍连山传话。   可紫竹胆子小,因着心里害怕孙氏和沐萦之,迟迟不敢出府去找霍连山。她听说白泽和霍连山不时会到流汀湖边散步,便跑来这边转悠,没想到运气好,居然一来就碰到了霍连山。   “四五年没见,你都有些变了。”霍连山挠了挠脸,还是不敢认紫竹。   紫竹当初被家里人卖的时候十四五岁,因为相貌生得不错,便被人贩子带来了京城,正好遇到沐相升官发财,相府里缺人手,买了一大帮人,她便脱离了苦海进了相府,还被选作姑娘身边的丫鬟。   “那连山哥哥,是觉得我长得更好看了?还是变得难看了?”   女大十八变,紫竹原本底子就不错,在相府里养得又好,如今十八岁了,正是开得最好的年纪。   霍连山看着她,继续摸了摸后脑勺,“挺好的。”   紫竹心中一喜,忽然间便动了点别的心思,“连山哥哥,从前在村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我?”   霍连山没吭声。   “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就当你承认了。”   “我承认个鸟啊!”霍连山嘟囔道,“你问我这个干嘛,我可记得你喜欢刘老财家里那个老幺,天天叫人家庆儿哥哥,还让他跟你去钻草垛子。”   这话一出,紫竹霎时就觉得委屈。   刘老财是村里的富户,地多房子多不说,连牛都有三头,他们家的老幺长得斯斯文文的,还会读书,对比霍连山这些只会刨土的黑小子,她当然喜欢庆儿哥哥。   可她约庆儿哥哥去钻草垛子是逼不得已的。   家里人要卖她挣八十钱银子,她实在是不想被人牙子带走,才想出这个主意,想拿身子跟庆儿哥哥换八十钱银子,然后给他当媳妇。   可那个王八蛋答应得好好的,去草垛子那里的时候却一分钱都没来,上来就要弄她。   还好她经常干活力气大,一脚就把他踹倒了,一路跑回家。   可一回家,正好碰到人牙子送钱过来,他爹收了钱,二话不说就帮着人牙子把她捆上,还是人牙子怕麻绳破了皮相,给她换成了布条。   想到这些,紫竹的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   “我那时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我爹非要卖我,咱们村里就刘老财家有钱,我只能想这个办法。没想到刘庆那个王八蛋,想白占我的身子!”   霍连山也知道紫竹是被亲爹捆了卖出来的,都是穷苦人出身,紫竹一哭,他就没法子了。   “都过去了。我如今在军中,好歹是个百户,有些俸禄,往后你若有什么难处,过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听着霍连山的这番言语,紫竹顿时感动,激动之下,脱口道:“连山,要是当初我约你去钻草垛子,你会不会帮我?”   要是……   霍连山道:“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你多往好处想,你看你现在在相府好吃好喝的,你爹娘在村里逢人就说你是有大出息的。”   “嗯,不说过去的事了,说现在,”紫竹看着高大魁梧的霍连山,咬牙道,“连山哥哥,我要是现在约你钻草垛子,你钻不钻?”   ☆、12.第 12 章   眼前是紫竹那张期期艾艾的脸,霍连山瓮声瓮气的说:“你还是找你的庆儿哥哥去钻吧。”   说完,他飞快的转过身,看也不看紫竹一眼,便往流汀湖那边去了。   紫竹看着他一溜烟儿跑了,这才想起沐静佳吩咐的话她一个字都没跟霍连山讲。   眼下霍连山要是跑了,她往后要见他跟他说话可就难了。   心里一急,便大声喊起来:“连山哥哥,连山哥哥,你等等我……”   谁知霍连山跑得更快的。   紫竹正想追过去,“啪”地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巴掌力道极大,紫竹被扇得晕晕乎乎地,听着旁边有人怒斥道:“小贱蹄子大白天的就敢出来勾人,给我捆起来带到正院去!”   左右立即便上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紫竹的手反剪着押走。   紫竹被半拖着,脑子渐渐清明过来,惊慌失措地看着身边,除了绑自己的两个婆子,还有正院的韩妈妈和夏岚。   她不想认罪,可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竟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哭喊道:“妈妈饶命,妈妈饶命。”   花园里的人不少,紫竹一路被人拖着,自然被不少人看见,其中便有沐静佳身边的丫鬟。   见紫竹被韩妈妈押走,急忙跑回去向沐静佳通风报信。   “不好了,大姑娘,紫竹叫韩妈妈拖走了。”   沐静佳正在绣花,一听到这话立时惊得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见韩妈妈说什么大白天勾人。也不知道是说紫竹勾谁。”   相府里没有外男,几位公子都住在前院,孙氏算是个宽厚的人,但相府家风很严,便是给紫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勾引相府的公子。   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霍连山。   一定是紫竹抓住了机会,见到了霍连山。   可为什么紫竹会被韩妈妈盯上?   也不知自己教给紫竹的那一套说辞有没有告诉霍连山……   沐静佳急得团团转。   若是紫竹说了,这会儿她被押到正院,以紫竹的城府,只怕韩妈妈和孙氏稍一恐吓,她就尽数全招了。   若是她没说……自己精心培育的一颗棋子就这么折在这里了?   不行。   自从她重生以后,就一直可以对紫竹施加恩惠,只是因着上辈子欠紫竹一条命,她没让紫竹近前伺候,紫竹担着大丫鬟的名号,却在她院里什么事都没做,跟小半个主子似的。   不论怎么说,她都该去把紫竹救出来,至少得去试试。   可紫竹被人当场抓包,又押去了正院,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且说花园离正院不远,韩妈妈、夏岚押着紫竹,没多会儿就到了。   孙氏这会儿正跟几个姨娘说话呢,见韩妈妈差人拖了个丫鬟进来,夏岚也在旁边跟着,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韩妈妈道:“这丫头大白天的就在花园里勾引外男,叫人家跟她钻草垛子。”   “这不是静佳身边的紫竹么?静佳一向是个乖巧的,她的丫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旁边的文姨娘说道。   孙氏有些不解:“外男?哪个外男?”   “是白将军的副将,一个姓霍的将军。”   “白将军?萦萦的那个白将军?”孙氏一听,眉心拧得更紧了。   韩妈妈道:“夫人想的没错,正是白泽白将军。今日白将军和霍副将在流汀湖散步,相爷请白将军去书房说话,霍副将就在花园里散步等白将军。谁知这小蹄子就凑上去勾引霍副将,也不知怎地恁不知羞耻!”   一牵扯到白泽,孙氏的火气就上来了。   白泽是沐萦之的夫君,霍副将虽然跟沐府没什么关系,可他既是白泽的亲信,紫竹去勾引他,定是居心不良。   “把这贱货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棍扔出府去!”   大丫鬟都是身娇肉贵的,二十棍下去,不死也残了。   紫竹当即泪如雨下,拼命挣扎着向孙氏磕头。   “夫人饶命啊,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大姑娘让奴婢去找霍副将的……”   婆子正拖着紫竹出门,孙氏猛然听到这句话,忽然警醒了起来:“你说什么?谁叫你去找霍副将的?”   紫竹以为得了一线生机,急忙从婆子手中挣扎出来,跪在孙氏面前:“夫人饶命,是大姑娘让奴婢去找霍副将的。”   若是紫竹自己去勾引霍连山,那顶多是一个想爬床的丫鬟。   但若是沐静佳指使紫竹去勾引霍连山,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官司了。   屋子里的人自然都想通了这一节,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几个姨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夏岚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撕烂紫竹的嘴,心里愈加对沐萦之佩服起来,自家姑娘就是厉害,早就看出这沐静佳和紫竹包藏祸心。   “大姑娘?”孙氏亦是气得微微发抖,但犹自沉住气,“若你所言非虚,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若是往大姑娘身上泼脏水,那就不是二十棍的事了。”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的,真是大姑娘,她……让……”   “是我让紫竹去找霍副将的。”正在紫竹支支吾吾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出来。   片刻之后,一袭藤青曳罗靡子长裙的沐静佳从门外走过来,朝孙氏盈盈一拜,跪在了她的面前。   沐静佳是外室之女,但她的相貌更肖似沐相,说话做事也十分沉稳。   一看到她这张脸,孙氏的心里就微微发紧。   “好端端地,怎么进来就跪下了。”孙氏不冷不热的说。   “女儿是来请罪的。”   “你何罪之有?”   “紫竹与霍连山将军是同乡,女儿得知以后便让她去找霍将军叙乡情,女儿只顾着紫竹的思乡之情,却忘了霍将军是外男,这是女儿处事不当。紫竹去找霍将军,被人误认为是勾引外男,这也是女儿平日里对她约束不严,所以,母亲要罚,就罚女儿吧。”   紫竹方才以为会被打死,慌神之下什么都想招了,这会儿见沐静佳进来,将所有的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顿时对沐静佳感激有加,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迅速冷静了下来。   急忙向孙氏求饶道:“是奴婢不会说话,才会让人误以为是在勾引外男,求夫人饶命。”   孙氏眯了眯眼睛,定定看着沐静佳。   夏岚在旁边,再也忍不住了,“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你问霍连山还愿不愿意跟你去钻草垛子,你现在告诉我,这是误会?”   紫竹被夏岚诘问的面红耳赤,扭头看着身边的沐静佳,却发现她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慌乱,便厚着脸皮道:“我刚才跟霍将军说的是家乡话,不是去钻草垛子,我是问他去不去吃草果子,草果子是我们家乡的一种草饼,可好吃了。”   停了停,紫竹又道:“夫人您想想,这里是相府,哪里来的什么草垛子,真是夏岚姐姐听错了。”   “谁是你姐姐,不要脸的!”夏岚狠狠啐了她一口。   孙氏沉着脸,紧盯着沐静佳。   沐静佳跪得端端正正的,看起来恭敬极了。   其实沐静佳心里对紫竹嫌弃得要命,刚才要不是她及时赶到,紫竹只怕跟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招给孙氏听了。   若那些话被孙氏听了,只怕她这个外室女便活不过今夜了。   不过好歹紫竹被她稳住了,无论生也好死也好,紫竹都不能落到孙氏和沐萦之手里去。   沐静佳拿手帕假装拭泪,亦向孙氏恳求道:“母亲,紫竹这丫头虽有错处,也是因为得了我的许可才去认亲,归根到底还是女儿有错,母亲不管罚女儿什么,女儿都认。”   孙氏看着声泪俱下的沐静佳,端起眼前的茶喝了一口,缓缓道:“罚什么你都认?”   “是。”   “那好,把紫竹拉出去,打三十棍。”   此言一出,沐静佳顿时愣了,紫竹更是花容失色,正待大吼大叫,韩妈妈已经指挥人上前将紫竹的嘴捂住,叫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当大家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慢着。”   ☆、13.第 13 章   走进来的,是相府的管家沐忠。   沐忠虽是管家,但一向都在前院,直接听从沐相的差遣,此时突然出现,自然令众人诧异。   孙氏微有不快,但沐忠毕竟是沐相的亲信,当下孙氏便耐着性子没有立刻发作,语气却是不好。   “我这里正处置犯事的丫鬟呢!好端端的,你跑来做什么?”   “回禀夫人,我是奉相爷的意思过来的。”沐忠自然听出了孙氏的不快,却始终恭恭敬敬的。   孙氏道:“既是替相爷传话的,那便说吧。韩妈妈,你们继续去办我交代的差事。”   “是,夫人。”   韩妈妈领了命,欲带人把塞住嘴巴的紫竹拖出去,沐忠急忙拦阻道:“夫人,相爷差我过来,正是为了紫竹的事。”   孙氏拧了拧眉。   沐相日理万机,正院里的丫鬟都还认不全,又怎么会认得紫竹,她锐利地看向沐静佳,沐静佳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沐忠。   “老爷什么时候管起了后宅的事情?”   沐忠忙道:“相爷说了,后宅之事自然是以夫人马首是瞻,不过今日紫竹之事,事涉朝中大臣,所以相爷得把紫竹喊过去问话,等问明白了会跟夫人商量如何发落。”   孙氏知道沐忠这话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沐相既然要插手这件事,怎么发落紫竹,自然也是他说了算。   沐相既然派了沐忠过来,就是不让孙氏拒绝的意思。   孙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却也只得道:“既是事涉朝中大臣,由相爷发落当然比我处置更加妥当,人你带走吧,只要往后别让她出现在我跟前就是了。”   “就依夫人的。”   沐忠说完,朝孙氏行了礼,便提着紫竹的胳膊将她往外扯走。   沐静佳见此情景,嘴角方往上扬了扬。   紫竹的嘴塞满了抹布,不知道沐相会怎么处置自己,满脸的惊恐,双腿在地上乱蹬。   沐忠一挥手,旁边上来两个小厮,将紫竹抬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出了正院,沐忠并未将紫竹带往沐相的书房,而是带到了一处偏院。   一走进去便有两个婆子迎上来将紫竹接过去。   紫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手提脚打的拼命挣扎,脸憋得跟个紫茄子似的。   沐忠看了她那模样,冷笑道:“行了,别乱动了,相爷救了你一命,往后可得好好报答相爷的恩情。”   救了一命?   紫竹惊惶未定,不敢相信,身边的两个婆子的的确确是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她急忙将嘴里塞的抹布拿出来,“咚”地一声跪在沐忠跟前:“管家,您说的可是真的,相爷要饶我一命?”   “那当然,相爷不止要饶你一命,还要送你去过好日子呢!”   紫竹的心砰砰砰的只跳:“送……不会送我上西天吧?”   “呸,你倒是想成佛呢!”沐忠没好气地瞪了紫竹一眼,“你不是跟霍副将是老相好吗?相爷是要送你去霍副将那里过好日子呢。”   送去霍连山那里?   一想到霍连山,紫竹的心跳得更快了。   “沐管家,您真要送我去霍副将那里?”   “当然,相爷的吩咐,还能有假?”沐忠笑嘻嘻的,脸上闪着几分狡黠,“不过,你的卖身契可还在我们沐府,往后说话做事,可得掂量掂量。”   紫竹死里逃生,哪里还管什么卖身契,急忙朝沐忠磕头道:“奴婢心里只有相府,往后相爷有什么吩咐,奴婢拼了命都会去办。”   “嗯,是个懂事的,我先出去了,你换好衣服,我就送你去尚书府。”   紫竹转过身,这才发现那两个婆子已经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头面出来,那料子和质地,都是府里的姨娘们才能用上的。   “多谢管家。”紫竹大喜过望,飞快地将衣服和头面接过来。   在她欢天喜地更衣装扮的时候,沐萦之的院子却一直静悄悄的。   秋雨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春晴站在廊子下站着。   “姐姐怎么不进去伺候?”   春晴悄声道:“姑娘从相爷书房回来就一直不说话。”   秋雨见沐萦之倚在贵妃榻上,直直望着眼前的一碟杏仁糕发呆,只是那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春晴又道:“那杏仁糕是白将军给的。”   “真的?”秋雨大喜,尔后便明白了春晴的担忧,沐萦之看起来并不像因得了白将军送的糕点而开心,反而有些沉重。   “夏岚跑哪里去了?我今儿就没看见她,她要是在,她话最多,这会儿还能进去给姑娘说个笑话。”   秋雨听了这问话,忙道:“春晴姐姐还不知道吧,夏岚去正院了,她跟韩妈妈在花园里当场把紫竹那个小蹄子捉住了,这会儿夫人正在发落呢!”   “紫竹?那不是大姑娘院里的人吗?夏岚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回来路上听别人说了一嘴。”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声音就扬起来。   “春晴,你们在说什么事?”   听到沐萦之在屋里喊,春晴和秋雨忙收敛了声音进了屋。   “姑娘,是大姑娘屋里的紫竹,她勾引外男被夏岚和韩妈妈逮住了,已经被送到正院去了。”   紫竹?外男?   沐萦之思忖片刻便有了大致的猜测,“夏岚还没回来?”   春晴和秋雨摇头。   “扶我起来,去正院。”   沐萦之赶到正院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是凝神屏息,明明站了一屋子的人,却静谧极了。   沐静佳跪在当中,见沐萦之来了,神色微讶。   方才沐忠过来提走紫竹之后,孙氏便一句话也不说了。她不说话,旁人自然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沐萦之扫了一眼,没看见紫竹,便问:“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有事也叫你爹给办了。”   沐萦之拧眉,怎么这事又跟爹扯上关系了?   夏岚见她疑惑,便走过来小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沐萦之恍然,沐忠当着这么多姨娘、婆子的面把人提走,孙氏的面子自是过不去。   但花园里的事能惊动沐相,必是有人去通风报信。   沐忠的人都在前院,能去报信的人……沐萦之的目光落在了沐静佳身上。   她当下便有了主意。   “娘,既然爹说要发落紫竹,那必会妥善处置。”   孙氏冷笑,“他当然处置妥善了。”   “不过除了紫竹以外,别的人娘也当有所发落。”   “发落?”孙氏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沐静佳。   沐静佳见孙氏恨恨盯着自己,忙哭求道:“母亲,是女儿对紫竹约束不严,请母亲重罚。”   她一口一个重罚,越发将孙氏气得发狠。   她终究是相府的姑娘,能怎么发落她?要是愿意,孙氏倒巴不得能把她给打一顿卖出去。   “娘,女儿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萦萦,你说。”如今孙氏最能依靠的,便是沐萦之。   “大姐素来待人宽厚,又没甚心机,只是日子久了,底下的人难免包藏祸心。爹常说见微知著,如今只是紫竹被韩妈妈抓住,旁人有什么问题未可知。紫竹在花园里勾引外男,若只在后宅知晓,娘可保全大姐名声,但今日连外院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只怕早晚会传扬出去。依女儿之见,不如让韩妈妈和徐妈妈把大姐院里的人喊到一处,将她们住的地方查抄一遍,再好好地审一审她们,若她们有什么问题,自可将苗头掐死。”   这话一出,不仅沐静佳,连着屋子里所有的姨娘婆子丫鬟都不禁有些发寒。   要知道人多少都是有点私心的,只是这私心有大有小,但极少有人能经得住查抄审问还能一身清白。   当下所有人都看下孙氏。   孙氏听了沐萦之的话,当下便笑了起来,“好,就按萦萦说的办。”   沐萦之微微一笑,又望向沐静佳,“大姐最是亲善,却疏忽了底下人的管束,女儿也还有一个办法可保全大姐名声。”   孙氏早已按捺不住,忙道:“你快说。”   “贴身丫鬟做出勾引外男的丑事,主子无论如何难辞其咎,除非她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   “相府在京郊不是有几处庄子么?不如今日就把大姐送过去,在庄子上住上几个月,若是将来紫竹的事传了出去,娘便可说大姐一直在外住着,丫鬟的事她是毫不知情的。”见孙氏有些犹豫,知道她在担心沐相那边不好交代,沐萦之便道,“娘是一心为了姐姐的名节着想,爹便是知道了,也是同意娘这么做。”   “不错,静佳还没有议亲,如今年纪不小了,若是这等事传了出去,只怕婚事有阻。徐妈妈,你立即去安排一辆马车,再派人去静佳屋里收拾些东西,只消带些衣物,庄子里什么东西都有的。”孙氏得了沐萦之的鼓励,终是下了决心。   若不处置沐静佳,只怕以后,后宅里没人会服她的管束了。   徐妈妈得了令,立马就去办。   沐静佳大惊失色。   她一切的谋划,所有的筹谋,都必须在相府才能实行,若是离了相府,只怕就要等着孙氏随便将她出嫁了。   “不,母亲,我不去庄子,我不去庄子。”   “我也是为你好,紫竹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传出去谁家还敢娶你?放心吧,你是相府的姑娘,等风头过了就把你接回来。”   沐静佳看着孙氏,又看着沐萦之,心中已经明白大势已去。   只双手紧攥着拳头,期盼紫竹能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把那些话传到白泽耳朵里,好叫沐萦之得报应!   ☆、14.第 14 章   紫竹站在正堂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白泽。   白泽穿着一袭银白色常服,手里端着一盏茶,并没有在看她。   紫竹不安地泛着嘀咕,外面都传言这位大将军出身草根,平易近人,跟军士们打成一片,这会儿见了,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而且将军这通身的气度,比相府里那几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尊贵多了。   她此刻终于恍然,难怪相爷成天说府中的公子不成器!   紫竹站得久了,便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将军?”   “你跟连山是同乡?”白泽问。   “嗯。”   “你在相府当差几年了?”   “我十四岁到的相府,到今年已经四年了。”   “四年……”白泽轻声念叨着。   紫竹才到相府四年,那就意味着她对那件事并不知情。   不过想了想,白泽还是问了一句:“相府有座庄子在文成县,你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紫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一方面是喜,大姑娘教她的那番话,竟然不需要她费尽心思去给白泽说,而是白泽直接问了她。另一方面则是惊,大姑娘足不出户的,怎么会知道白将军想知道什么事呢?   不过她还是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假装平静地回道:“知道,不过那庄子并不是相府的。”   “不是相府的?”白泽有些惊讶。   紫竹点头:“那是相爷岳丈家的庄子。”   文成县是沐相和孙氏的老家,孙氏父亲孙员外是当地有名的豪绅。孙家祖上做过大官,后来虽然没后人再□□名,但孙家人善于经营,到孙员外这一代已经良田千倾。孙员外也曾苦读过,奈何屡试不中,只得将读书作为爱好。孙家在文成县是大户,却从未为富不仁,相反,孙员外乐善好施,兴办私塾,当初的沐相就是在孙员外这里拿了盘缠才能进京赶考。   “哦?那相府的人常去吗?”   “我到相府之后,相府的人就没再去过,不过我听说,以前二姑娘没生病的时候,常跟我们大姑娘一起去避暑,后来二姑娘病了,大姑娘也就没再去了,毕竟,岳丈老爷是二姑娘的亲外公,她都病了,我们大姑娘也没再去。”   紫竹依着沐静佳的吩咐,刻意将病字说得重了些。   果然,白泽听到病字,毫不掩饰地拧了拧眉:“二姑娘的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我不是家生子,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二姑娘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但从前的精神总还是挺好的,就是十三岁那年落了水,差点都熬不过去。唉,也是红颜薄命,二姑娘那么美的人,怎么偏生就得了那种病!”紫竹一脸的惋惜,却偷偷瞄着白泽的神情。   白泽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紫竹原想着他会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刨根问底,谁曾想就没了下文。   她本是个胆小的,若是平常她定是打了退堂鼓,可她想着沐静佳在孙氏面前不顾一切的救命之情,决定舍命报一报这恩情。   “白将军,您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有些话本不是我的该说的,可我觉得要是不说,实在是不应当。”一旦开了头,往后接着说便顺了许多,“咱们家的二姑娘,虽然美得跟天仙似的,可她……她是个石女!”   此言一出,紫竹便看到白泽脸色立变,霎时就露出了杀气。   她腿一软,不自觉地就跪了下去。   只是那么一个眼神,就比她在孙氏正院被三堂会审还要可怕十分!   方才还巧舌如簧的她,几乎立即就要招认是沐静佳教她说的了。   “孙丫头,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让你跑进来的?”霍连山听到下人的通传,从后院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白泽这个表情他见到过无数次,可那都是在战场上。   每一个被白泽这样盯上的人,最后都是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紫竹到底是他的同乡,见她惹怒了白泽,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岔。   “将军,她就是个长舌妇,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我没有胡说,”紫竹抖抖索索地继续说道,“石女的事我是听说的,我不确定,反正,二姑娘她……她都这么大了,还没来葵水呢!”   “不让你说,你还说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撵出去啊?”霍连山提着拳头就吓唬她。   紫竹将话说完,这会儿也知道害怕了,急忙低着头,“我没胡说八道,我……我就是听府里人说的,不过葵水这事应当是真的,石女……我觉得可能是假的吧?”   这句话倒不是沐静佳教的,而是紫竹知道的实情。   沐萦之葵水未至的事她们关系好的丫鬟间偷偷议论过,石女则是沐静佳要她一定转告给霍连山的。   “这些话,我不希望从你的口中再说出来第二次。”白泽缓缓道。   他的语气并不算重,可落在紫竹的耳朵里,顿时吓得她心惊胆战。   “是我太多嘴了,将军恕罪,以后再不敢说的。”   霍连山见白泽是动了怒,在一旁小声道:“将军,她们这些小妇人就爱议是非,见人家大姑娘长得美,就给人家编排出许多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回吧。”   “她是相府送过来的,说是给你,你带下去吧。”   “送……送给我?”霍连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白泽不愿多言,霍连山无法,只得先带着紫竹离开。   一出院门,霍连山便揪着紫竹问:“什么叫把你送给我?”   紫竹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霍连山没好气的说。   “干什么?他们知道你在花园里调戏我,就把我送给你。”紫竹渐渐缓过劲来,又变成一个娇横的模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霍连山一看她的眼神,就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既然相府把你放出来,要不我给你些银子,你回老家去吧。”   “回不了,相爷把我送过来的时候,可没给我卖身契。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回相府就是被打死!”这话是实话,孙氏巴不得把她打死两回。如今她的生路,就只有霍连山这一条了。   “有这么严重吗?”   紫竹叹了口气。   霍连山是个糙汉,哪里懂得后宅的事情。丫鬟们别说勾引外男,便是想多跟公子说句话,那也是没命的事。   “连山哥哥,你要是肯要我的身子,我就好好伺候你,你要是不肯要,我给你当丫鬟洗衣服洗脚都行!”   “大白天的又说这些事,我看你真该被打死!”霍连山梗着脖子骂她一句,径直就进了屋子。   紫竹不死心的追上去,“当初村里那么多人喜欢我,难道你就不想跟我睡?”   “去去去,你想留就留,就别来我这屋,那旁边屋子空着,你自己住吧。”   见霍连山松了口,紫竹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口口声声叫霍连山要了她,其实她心里也在敲边鼓。   正高兴着,霍连山悠悠道:“对了,你往后要想住在这里,千万别在将军面前说他夫人的坏话。”   紫竹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为什么?”   “将军想了他的夫人很多年,那是他摆在心尖尖上的人,你现在还活着,那是将军给了我一点薄面,但你要有下一回,我可保不住你了。”   这话一出,紫竹只觉得脖子上凉幽幽的,霎时又回想起白泽那可怕的眼神,冷不定地打个寒战。   “不了,我现在已经很后悔了,下一次天王老子叫我说我也不说了!”   ☆、15.第 15 章   正如沐萦之所料,沐相并没有过问沐静佳被送到庄子的事。   毕竟对沐相而言,等将来他需要用沐静佳与别人联姻的时候,再把沐静佳喊回来也是一样的。   在此之前,这个庶女住在哪里,对沐相来说没有分别。   孙氏的为人沐相心里有数,沐静佳去庄子清净清净也好,省得闹得家宅不宁。   那日花园里的热闹,随着沐静佳和紫竹的离开,渐渐平静了下来。便是一块巨石砸入水中,哪怕水花再大,片刻之间水面也会恢复平静。   只是巨石已落,水面看似平静,水面之下依旧是暗流涌动。   各人心中都有谱儿:紫竹是被送出去了,看似一步登天,可卖身契还捏在孙氏手里。沐静佳就不必说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居然被送到庄子上去了。院里的其余丫鬟,被查出错处的一律发卖,没出错的也撵去做粗重活了。   沐萦之在相府中素来是没人敢欺负的,盖因有沐相宠着、孙氏护着,然而单论她这个人,都觉得她病怏怏的,应该是个软弱的,但那一日在正院里的一番处置,让众人都对这个病怏怏的嫡女刮目相看。沐萦之那一番连消带打,竟是将沐静佳和底下的丫鬟一起处置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些事对沐萦之来说只是小事而已,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她发愁的,唯有手上那一张烫金帖子。   “姑娘,既是礼部请您过去看看,您只管去看就是了,不会惹什么风言风语的。”夏岚见她发了许久的呆,忍不住出了声。   沐萦之只是抿唇,未置可否。   这张帖子是礼部的人一早递进来的。   上面说将军府已经整饬完毕,正在装饰布置,新摆了一批家具进去,想请沐萦之今日下午去新建的将军府看看。   光去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礼部来的人说,他们这一趟也去隔壁给白泽送了帖子,下午一起过去看看,届时工部和礼部的人都在,有什么要求跟他们说了,好立即去办。   虽是已经赐婚,但一想到要跟白泽同去将军府,心中终究有些忐忑。   一起去算是怎么回事?   见了面是只当寻常还是视为一家?若是对寝室里的卧具不满,又该如何说?难不成直言,白将军我觉得这床榻不好?   想着想着,沐萦之心中就涌起一股恼意,直骂礼部的人做事不依礼制。   圣旨下了又如何?没成亲便是就没成亲。   “姑娘,徐妈妈刚遣人送了一身衣裳和头面过来。”冬雪和秋雨一人捧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徐妈妈说,这都是夫人给姑娘选好的,叫姑娘下午去将军府的时候就穿这一身。”   沐萦之看看托盘上的锦绣衣裳,又看看丫鬟们个个脸上的笑意,无奈的叹口气。   总归是避不过的。   沐萦之站起身,看了看衣裳,又看看了看首饰。孙氏的眼光极好,送过来的是一件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那锦衣上的海棠花格外生动,沐萦之捧起来一看,那海棠花的叶子,竟然是用翠羽装饰的。   翠羽极为珍贵,一只翠鸟身上,统共就只有这么一片,便是宫中的贵人,也很难得有翠羽衣。   “这样的衣裳穿出去,实在太招摇了些,收起来吧,把我那件素雪绢的衣裳拿出来。”   “那一件?会不会太素了些?”   沐萦之想了想,御赐将军府对白泽来说是件大喜事,她若穿身太素净的衣裳去,的确是不好。   便道:“前几日不还新做了身粉色的裙子么?把那件取来。”   “那这些首饰姑娘用吗?”冬雪上前问道。   沐萦之粗略扫了一眼,拣出来一支粉色珍珠圆簪,“这个倒不错,今日拿这个簪发吧。”   春晴见她如此随意,迟疑片刻,终是说道:“终究是赐婚后第一次见白将军,是不是还是穿戴得隆重些?”   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沐萦之忽而想起那日在沐相书房前的相遇,微微叹口气。   春晴以为自己的话惹她不悦,忙低了头,夏岚见状,便笑道:“姑娘这么美的人,隆重不隆重的也没什么分别,白将军见了姑娘,估计只盯着咱姑娘这张出尘脱俗的脸了,哪还会留意姑娘穿得隆重还是不隆重。”   “说的就是。”冬雪也在旁附和起来。   沐萦之回过神,冷冷道:“看我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竟取笑到主子身上了。”   “哪里是取笑了,我这是说实话。”   “对对,是实话!”丫鬟们一起笑起来。   屋里正说得热闹的时候,一个婆子走到了门口,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二姑娘。”   众人回过头一看,发现这婆子平常都是在前院做管事的。   春晴便站了出来:“刘妈妈怎么到姑娘屋里来了。”   “是相爷吩咐我来的,上回姑娘要相爷找的人,已经找好了。”   找好了?   不愧是爹,竟然如此快。   “带进来吧。”沐萦之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平白无故地颤了一颤,然而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平静如初。   那刘妈妈得了沐萦之的吩咐,便退出了小院,没多时便折返,身后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这两个姑娘身段相貌俱是不俗,虽不及沐萦之,但比之屋子里的丫鬟们显然更胜一筹,那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妩媚风情,更是沐萦之也没有的。   春晴夏岚见刘妈妈带进来这么两个人,都觉得十分诧异,只是刘妈妈是沐相派来的,因此不敢发问。   刘妈妈上前为沐萦之介绍道:“这边这个叫听琴,这边这个叫如心,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沐萦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佳人。   听琴的身姿纤细,如心则丰盈可人,听琴的眉眼温婉,如心则大气明艳,当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你们可读过书?”   两人都点了点头。   “读过些什么?”   听琴道:“唐诗宋词看得最多。”如心道:“我也是。”   “可会唱?”   听琴摇头:“我会弹琵琶,笛子也会,但不如琵琶好。”   如心道:“会,最喜欢唱的是温庭筠。”   沐萦之听着如心说话,的确觉得她的音色很美。   “找你们过来,知道为什么吗?”   “相爷要我们听姑娘的吩咐,我们俩一切都听姑娘的。”   沐萦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着眼前的两位佳人,心想若她为男子,有听琴和如心陪着,一定很快活,白泽应当也是如此罢。   ☆、16.第 16 章   “如今你们既来了我这里,便另取个名字吧。”   “是。”听琴和如心恭敬道。   沐萦之道:“我身边的丫鬟是以季节命名的,如今是春日,最近的节气是清明,这个做名字不太好,往后推是谷雨和立夏,你们自选一个吧。”   听琴道:“谷雨谢姑娘赐名。”   如心亦道:“立夏谢姑娘赐名。”   她们俩自幼就有高人指点,尽管此时在沐萦之眼前极力务求大气端庄,但光是拜谢这一个行为,便是袅袅娜娜、媚态十足。   沐萦之身为女子,见到她们这番风情,犹有怜香惜玉之意,若是白泽那样的男儿,只怕百炼钢也会顷刻间化为绕指柔。   “你们既来了相府,从前怎么说话做事的我不管,从今往后都得按我的规矩来。”   “是。”谷雨和立夏齐声道。   沐萦之微微颔首,“你们暂且住在这院里,若没我的首肯,不得出这小院。”   “是。”   “冬雪,把谷雨和立夏带下去,比着一等丫鬟安排住处,她们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指点指点。”   “是。“冬雪领了命,便将谷雨和立夏带出了屋子,引去丫鬟们住的耳房。   “刘妈妈,多谢你跑这一趟。”   “姑娘满意就好,相爷那边还等着回话呢,老奴这就告辞了。”   沐萦之使了个眼色,春晴马上往刘妈妈怀里塞了个荷包,送她出门。   等屋子里重新落回清净,沐萦之方才略松了口气。   “姑娘,那两个……是来做丫鬟的?”   “嗯。”   “她们两人哪有什么做丫鬟的样子?”夏岚忍不住道,“便是相爷的姨娘,也比她们看起来正派些!”   沐萦之轻嗽了一声。   夏岚意识到自己失言,低了头,却仍小声说:“再说,咱们院子里也不缺人手。”   “我身边是不缺人,也无需她们来伺候。”   “那姑娘还把她们找来做什么?”夏岚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春晴、秋雨也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也都忐忑地看向沐萦之。   “等将来出嫁了,总要有人伺候将军的,”春夏秋冬都是沐萦之信得过的人,沐萦之索性将话说开了,“按理说,选通房都该从陪嫁丫头里面选人,你们都是可靠的,更该在你们之中选人。不过,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我自当成全。”   春晴、秋雨、冬雪都是被那一把莫名大火烧死的,夏岚是拼死把她从火场里背出去,又陪着她走到最后的人,她们四个对沐萦之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沐萦之知道她们都是本分的丫鬟,但这一世的事情与上一世不一样,何况她要嫁的,不是裴云修,而是白泽,难保不会有人动心。   她的话一出口,三个丫鬟立时在她跟前跪下了。   “奴婢们只想好好伺候姑娘,没有非分之想。”   沐萦之看着她们,情知她们说的是实情,心知是自己太多疑了,道:“快起来,是我随口胡问,这话你们听过便罢,也不必传与冬雪听了。”重活一世,她比前世要谨慎千倍万倍,但千不该万不该怀疑她们。   但话已出口,沐萦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着这个缘故,春晴三人都是闷闷的,以为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才惹来沐萦之的试探,到了出门的时候,沐萦之只得带了冬雪出去。   冬雪扶着沐萦之,见她们主仆四人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找不着机会问,只能憋着满肚子的疑问。   礼部安排了马车来接,但沐萦之还是打算坐自己的马车。   她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是沐相专门请工匠给她制作的,内饰华丽精致不说,里面摆了一张宽敞的贵妃榻,上面铺了一块厚厚的西域羊毛织毯,即使路面稍有颠簸,马车里的人也绝不会感觉不舒适。   沐萦之上了马车,半闭上眼睛想打个盹。   迷迷糊糊间,总听见有节奏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啼嗒,啼嗒。   往常坐马车时,并不觉得马会走得这样响。   沐萦之皱着眉,一下便睡意全无。   冬雪见她清醒过来,忙斟了茶给她奉上。   “姑娘,是被马蹄声吵醒了?”   沐萦之点了点头,“回头你跟马夫说说,找人重新换一下马蹄铁。”   冬雪扑哧一声便笑了。   沐萦之见她笑得奇怪,情知有异,只拿眼瞧着她。   冬雪忙将一边的车窗里面的锦缎帘子卷起,隔着晃动的琉璃珠帘,沐萦之便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侧影。   马背起伏着,那侧影却始终稳稳坐在马背上,仿佛一尊需要人仰望的石像。   那石像似乎听到了马车里的异动,微微侧过脸。   沐萦之急忙收回目光,示意冬雪把布帘放下。   等到看不见他时,才觉得稍微心安。   偏生那马蹄声,仿佛比刚才还要响亮入耳。   啼嗒,啼嗒。   马蹄声声声入耳,搅得沐萦之坐立难安。   从相府往将军府去,只需走过三条街,可对沐萦之来说,似乎走了三天三夜。   等到那马蹄声戛然而止,沐萦之方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冬雪轻唤了她一声,等沐萦之理好妆发,便为她戴好帷帽,扶她下车。   站定之后,一抬眼,便瞧见一座朱漆大门耸立在前,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敕造将军府”五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白将军,沐姑娘,这里便是将军府了。”   虽是皇帝赐给白泽的宅子,但白泽同沐萦之一样,都是第一次来,看见这座大门,顿时蹙眉,并未上前。   陪同的礼部官员见状,上前道:“白将军可是觉得这大门有什么不妥之处?是否是觉得这朱漆的颜色不够纯正?”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大门是否太过高大了?”   白泽出身寒微,又常年在军中,是以并不太懂礼制规制。不过此刻见了这座大门,比起相府和尚书府的大门,看起来还要敞亮几分,心中便有了计较。   那官员笑笑,“若按将军的品级,这门脸是逾矩了些,但这宅子并非新建的,因此房屋建制都要高出一些规格。”   “这府邸是原来的静郡王府吧?”沐萦之道。   静郡王是先帝的侄子、皇帝的堂兄,当初先帝驾崩时,静郡王趁乱意图谋逆,被右相左相事先得知,一举将王府上下三百口人诛杀于这府邸之中。因着宅子里人命太多,京城里的人都嫌弃这里是座凶宅,皇帝登基后自然也没有赐给旁的皇亲国戚,一直就这么空着。   白泽立了大功,皇帝要给白泽赐宅,礼部的人一下便想起了静郡王府来。   一则这王府的确位置好、规格高,二则便是白泽出身草根,当年静郡王之乱时,还是在个放牛的野小子,哪里会知道这段公案。皇帝本有些犹豫,奈何礼部和工部的人都想偷懒,便一直给皇帝敲边鼓:给一个二品将军赐下郡王府,传扬出去那是何等的荣耀,至于凶宅啊人命的,别说白泽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怎么样,他一个把命提在手里拼杀的将军,谁凶得过他?   皇帝这么一想,便觉得很有道理,大笔一挥写下“敕造将军府”几个字,将原来的牌匾换了下来。   “沐姑娘说得是。”随行官员没料到沐萦之会把这事捅出来,急忙对白泽道,“白将军,这静郡王是个谋逆之徒,但这府邸是真的好,你要是不信,进去看看便知。”   “大人,我并未不满陛下的安排,只是我只是一个二品武将,若然住进郡王府,实在是不合规矩。”   “白将军,您哪里只是一个二品武将,您可是我们天顺朝几十年来第一个大败北桀大军的人,不瞒您说,皇上还觉得这府邸给您,还不够好呢!我们尚书大人都被骂了好几回。”   正说着话,旁边一个随从上前道:“工部的人来了。”   “哦,快请过来吧。”   下一刻,沐萦之便看见一袭绯色官服的裴云修走了过来,站在了她和白泽的身前。   ☆、17.第 17 章   裴云修如今是工部从六品的员外郎,他少有才名,天资还算不错,但他醉心风月,文章写得一般,会试的名次排在后面,没能进入翰林院。   吏部和礼部都是右相的心腹,对他这个沐相准女婿自然没什么好待遇,沐相自来看不上他,当然也不会为他争取,还是南安侯上下走动了一番,才在工部给他补了一个员外郎的缺,方留在了京城。   工部事务多是实务,宫室修建、河工维护,这些事情裴云修压根不懂,而且他自命清高,自恃进士出身,也不屑向人学习。因此在工部的差使办得极差,前世是沐萦之嫁给他之后,沐相将他调到了鸿胪寺。   沐萦之没想到,工部竟然是派裴云修来督造将军府。   不过想想,将军府本是旧宅翻新,既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油水,交给裴云修来做,实在是合适不过。   隔着帷帽的纱幔,沐萦之也能感受到裴云修炽热的目光。   “白将军,这位是工部的裴大人,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就往里走吧。”   “好。”白泽应过之后,便侧身看向沐萦之,朝她微微颔首。   沐萦之点了一下头,便扶着冬雪的手往里走,白泽走在她的侧方,正好将她和裴云修隔开。   礼部的人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   将军府因是静郡王府改建的,因此建造得十分方正,亦十分宽阔,前边是院落,后边是花园,院落分为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三进院子,中路高大气派,东路和西路的院子则精致玲珑。   一行人穿过中路的门脸,便见到一座气派的殿宇在前面。   “这儿便是府中的正殿,荣庆殿。”   裴云修、白泽和沐萦之三人皆是没有说话,那礼部官员面上讪讪,只得一个人继续说下去,领着他们向前走去。但这府邸实在太过宽阔,沐萦之随着他们刚走完中路的三进院子,腿脚便有些乏了。   “萦萦,你累了?”裴云修回过头,关切的问。   沐萦之下意识地看向他,裴云修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便是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   上一世的沐萦之便迷恋他的眼神。   这可惜这双眼睛……沐萦之更忘不了的,是临死前的最后一眼。   冬雪察觉到沐萦之的手在微微发抖,忙道:“白将军,我家姑娘素来体弱,往常在家都是备着步撵,这府邸比相府还大,姑娘走不了这么多路,不如你们先往前逛着,我扶着姑娘在前面的后花园等你们。”   白泽看了看沐萦之,点了头:“你寻个地方歇着罢,过会儿我来接你。”   “多谢将军。”沐萦之不再看裴云修,自与冬雪往后花园去了。   这座宅邸的后花园设计得极为精妙,当中是一个种满荷花的池子,边上有一条小溪绕着整座院子曲曲绕绕的流着,看起来是从外面引的活水。   此时荷花的花期未到,荷叶才长出来不久,嫩绿嫩绿的,沐萦之坐在池边的小亭子里,方觉得心情稍解些。   “姑娘,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裴公子吗?”   方才沐萦之一直抓着她的手,把她的手都捏红了。   想想裴云修和自家姑娘,原也是一对璧人,谁成想这么一赐婚,就什么都变了。   见沐萦之依旧恹恹的不肯说话,冬雪便握住她的手:“姑娘,有些话本也轮不到我说,既然白将军……”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沐萦之打断了她的话。   冬雪只暗自嫌弃自己嘴笨,若是夏岚在,一定能几句话让姑娘开开心心的。   但既然姑娘不想听她说,她也只好不说了,退到一旁。   沐萦之倚坐在亭子里,脑中回想的皆是前世的事。方才裴云修关切的眼神不停在她的眼前晃动。她自然读懂了他的心疼和爱护,她也相信裴云修此时的赤诚之心。   可他现在越赤诚,便越显得后来更加无情。   上一世的沐萦之,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才相信裴云修的无情,此时回想,当裴云修决定外放做官、把沐萦之独自留在南安侯府的时候,便已经情爱散尽了。   只可惜她前世看不懂,若然早些醒悟,或许还能向家人求救,保住性命。   “萦萦,你好些了吗?”裴云修关切的声音再次传来。   沐萦之转过头,便看见裴云修站在自己身前,白泽立在后面,目光深沉。   “将军,这么快就看完了?”沐萦之站起身,直接绕过裴云修,走到了白泽身边。   “都是些院子,随便看看也就罢了。”白泽道,“着急过来,也是有桩事要麻烦姑娘。”   “什么事?”   礼部那名官员忙捧着一本册子上前,“府邸新落成,各院各堂都需要重取名字,礼部早拟好了一些备选的名字,姑娘可在其中选择,若是觉得不好,也可以另取。”   见沐萦之似要推辞,白泽道:“我是个粗人,只有麻烦姑娘代劳了。”   这似乎也说得通,沐萦之点头,接过了那本名册:“那我就看看,若是将军觉得不妥的,不妨直言。”   “好。”   首先要改的,便是中路的第一个正殿,荣庆殿,礼部备选的名称有好几个:明心堂,纯阳堂,千仞堂。白泽是武将,这些名字倒也足够威武。   沐萦之略一思索就有了决断:“明心。”   “好。”白泽颔首。   两人都是极利索之人,不多时便将册子上的几十处名字都勾选了出来,只剩下最后一处,但那里并无备选之项,沐萦之疑惑地抬起头。   礼部那官员笑眯眯地道:“这是东路的最后一进院子,是府中女主人居住的地方,因想着姑娘今日会来,便等着姑娘直接拟个名字便好。”   沐萦之的面庞微微一红,莫名就有些慌乱了。   真要住到这个地方了吗?真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了吗?白泽……真的会是她的夫君吗?   沐萦之没了方才的爽快,举棋不定,患得患失。   “红豆轩。”一直沉默的裴云修忽然开了口,定定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没有接他的话,裴云修又接着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的声音莫名带了几分悲怆,“红豆是相思之物,姑娘住在红豆轩,定然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他若不说话还好,他一说出什么海枯石烂、至死不渝,沐萦之便觉得无比悲凉,前世那些画面历历在目,每一幕都在讽刺这八个字。   如今她和白泽婚事已定,裴云修竟然还要当着他们俩的面,借取名之机,搞什么红豆传情、诉什么相思之苦。   沐萦之暗暗冷笑,正要反驳,白泽忽然开了口,“相思难解,不如就叫思慕斋吧。”   “思慕斋?”礼部的官员拍手叫好,“好一个思慕斋,凄凄思慕,相思难舍,想不到将军竟然也是侠骨柔肠啊,妙哉妙哉!”   沐萦之望着白泽,只觉得他说出思慕斋那三个字时,一向深沉似海的眼睛里仿佛闪耀着万般光华。   思慕,思慕,他所思的,应当是沐静佳的沐。   没来由地便觉得胸中有些憋闷,想舒口气时,竟连连咳嗽了起来。   她本就单薄,一咳起来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姑娘。”冬雪死死地扶着她。   “萦萦!”裴云修亦随之着急起来,伸手便要去扶沐萦之,“花园里兜风,快扶她进屋!”   “放开我!”沐萦之忽然尖叫了起来。   前缘已尽,为什么裴云修今生还不肯放过她?   裴云修愣住了,白泽似乎也有点惊讶。   她艰难地扭过头,“不进屋,我累了,想早些回去。”   因咳得厉害,沐萦之的嘴唇都白了,冬雪也不等其余人说些什么,匆忙扶着沐萦之离开了。   上了马车,冬雪忙为沐萦之倒了杯水,沐萦之推开杯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冬雪知她是在强打精神,却不知她为何,忙回道:“快到酉时了。”   沐萦之胸中已有了决断:“马上回府,我要去见爹。”   冬雪急忙吩咐马夫往回赶,一到相府,沐萦之便坐着步撵直奔左相的书房。   “萦萦,你这是从哪里回来?怎么脸色这么差?”   沐相刚下朝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   “爹。”   沐相见状,上前亲自扶着沐萦之,“出什么事了?”   “女儿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女儿,往后不想在京城里看到裴云修。”   此言一出,沐相的眼眸顿时眯了起来。   说实在的,他有些看不懂女儿。   沐萦之自来迷恋裴云修,也不知为何,突然对裴云修如豺狼虎豹一般。   “今日我随白将军去看府邸,裴云修也在,当着白将军的面,他几番出言提起女儿和他的旧事……”   “什么?”沐相的语气骤然便重。   沐萦之心中淡笑,如今对爹来说,白泽这个手握兵权的女婿比她这个女儿更加重要,知道裴云修要破坏婚事,爹定然不会放过他。   果然,下一瞬,沐相便应了声。   “萦萦,你放心,裴云修这厮,爹会找机会办的。”   ☆、18.第 18 章   沐萦之一走,后花园里就陷入了沉默。   礼部那位官员见状,干咳了几声打破局面:“白将军,如今前院后院咱们都走了一遍,各院各处的名字也已经重新拟好,您看看还有没有要修整的,若是没有,工部就要向陛下复命了。”   “这府邸已是极好,不过就是装饰太过艳丽奢华,我觉得屋子里的陈设布置都可以在减少一些,颜色也可以再素雅些。”   “噢,白将军的意思,是现在的布置太过繁复花哨了?”   “我是觉得素雅一些,可能更合沐姑娘的心意。”   “那就是你太不了解萦萦了,”裴云修目光猛然转向白泽,神情格外复杂,夹带着几许嘲讽,“萦萦身子不好,平日里最怕冷清,穿得用得全都是锦绣花样。”说罢,裴云修扬长而去。   礼部官员没想到裴云修会如此无礼,正欲向白泽赔礼,却发现白泽脸上并无半分动容,心里暗暗佩服,不愧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涵养竟然如此好。   “白将军,那您看府里这些陈设布置?”   “明心堂里那些都搬走吧,思慕斋和后花园等往后再说吧。”   “不错,等沐姑娘过门之后,再行定夺也不迟。”礼部官员与白泽打交道这阵子,已经知道他行事低调,不愿张扬,当着他的面便吩咐了下去。   尔后又道:“如今将军府已经大成,钦天监今日送了一份单子过来,都是年内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最近的是在两个月后,最晚的是腊月十七,总共有五个好日子,将军看看定在哪一天好?”   见白泽不言,他补了一句:“要不要属下把这单子抄一份送去相府,请沐姑娘定夺?”   外界传言,白泽金殿拒婚,后在沐相逼迫之下答应娶了沐家那病怏怏的女儿。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白泽分明对沐萦之上心得很。   前天他去请白泽来将军府看看,他便提出要礼部把沐萦之也请来。   今日给各院各府取名字,也全都是沐萦之拿主意。   他估摸着,这婚礼的日子只怕也是沐萦之说了算。   “不必这么麻烦了。”白泽道,“就定在最近的那一日吧。”   最近的那一日……   这位将军,还真是迫不及待了啊。   ……   白泽回到尚书府的时候,紫竹已经张罗好了一桌饭菜。   自从那日得了教训,紫竹便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在她得知沐静佳被送去庄子之后,更是惊骇得不行。   她不傻,明白自己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霍连山。而霍连山依仗的,便是白泽。更何况,那日沐相会对她网开一面,归根结底还是看白泽的面子。   由是开始用心做起事来。   白泽只身进京,没有长随,身边只有一个副将,而尚书府里仆役大多数都随着老尚书一起离京了,留下就只有十来个看管宅院的家人,很多事情打理得便没那么妥当。   紫竹到底是在相府呆了好几年,又是沐静佳的贴身丫鬟,安排起衣食住行来比那些家人强上许多,熟悉之后,很快将白泽和霍连山的屋子打理得妥妥当当。   白泽和霍连山出身草根,对许多京城贵族的习俗习惯不太了解,尤其在宴会上,常会有些不适,紫竹来了之后,也会为他们解释一二。白泽那日虽警告了紫竹,但他并非计较的性格,紫竹肯老实做事,就不会去为难她。   紫竹和霍连山都是话多的,两人在府里叽叽喳喳斗嘴吵架,倒也显得热闹。   “将军,您回来了,饭菜都已经布好了。”紫竹见白泽回来,立马上前将他迎进来。   霍连山知道白泽今天是出去看宅子,也十分好奇地凑过来,“将军,皇上赐给你的宅子好吗?跟这尚书府比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从前是座王府。”   “王府?”霍连山一下就高兴地跳起来,“啧啧,将军,往后你就住在王爷住的地方啊?”   紫竹站在一旁,多嘴问道:“是哪座王府啊?”   “静郡王府。”   “啊?那可是座凶宅啊!”紫竹一下没忍住大叫起来。   “瞎嚷嚷什么,什么凶宅!”霍连山瞪了她一眼,“皇上赐的,怎么可能是凶宅?”   “的确是凶。”白泽微微笑道,“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在意,所以我也不在意。”   她?   霍连山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咋回事,皇上真赐了凶宅下来?”   紫竹不敢说话,只听得白泽道:“几年前静郡王意图谋逆,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都被诛杀于王府之中。”   “就这事啊,”霍连山挠了挠脸,满不在乎地道:“我还以为是闹鬼的宅子呢,不就死了三百多人吗?”   “什么?”紫竹惊得掉了下巴,“三百多人还少呢?”   “哼,从前我跟将军在凤岭关的时候,那尸体堆得跟山似的,何止三百人?”   紫竹咽了咽口水:“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啊?”   “那都是北桀人!我们要是不杀他们,指不定他们得杀多少咱们的人!你是不知道北桀人多凶残,他们劫掠边境的村子,可是连两三岁的孩童都照杀不误。”   紫竹吓得一惊一诧的,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得白泽开口问她:“紫竹,你知道裴云修这个人吗?”   “裴公子?将军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他是工部员外郎,今日陪我一同查看了将军府。”   “怎么是他陪?”紫竹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追问,“今儿是不是二姑娘也去了?那他们是不是见面了?”   “嗯,见了,我们在一起看的。”   “怎么这样?这……他们当着您的面,应当什么都没说吧?”   想到裴云修口口声声的“萦萦”,白泽静默无言。   只听得紫竹继续道:“将军,这个裴云修跟二姑娘可是要定亲的,要不是皇上给您赐了婚,那二姑娘肯定是要嫁给裴云修的。”   “诶?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霍连山嚷嚷起来,“听你这意思,怎么说得跟将军横刀夺爱似的!”   “我可没这意思!我说的都是实情,二姑娘跟裴云修的事,可不止相府和南安侯府的人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沐府二姑娘和裴家三公子在元夕灯会定情的事。”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给我闭嘴别说了!”霍连山的声音跟放炮似的响了起来,一边吼一边给紫竹使眼色。   紫竹嘴巴没把门,接到霍连山的眼光才意识到白泽还在旁边,忙赔了笑,心虚的说:“其实我也是听说的,没有亲眼见到,指不定是假的。”   白泽轻笑了一声,“无妨,你说说看,我也只当一个故事,听过就算。”   “真的要听?”   “嗯,就说说元夕灯会的事。”   “二姑娘刚满十三岁的时候,还没有得大病,所以元夕节就跟着别的贵女一起去赏花灯。京城的灯会就摆在月牙河的两岸,中间有一道拱桥,二姑娘看完左岸的花灯,便从桥上去右岸,走在桥上的时候,正好有阵大风吹过来,把二姑娘戴的帷帽吹落了,当时在灯会上的人便都瞧见了姑娘的容貌。”   “所以,才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嗯,也不止是这样,当时在灯会上的,还有一个大才子,叫什么我忘了,反正很有才就是了,他瞧见了二姑娘的美貌,便为她写了一首赋,叫,嗯,叫《千金赋》,坊间到处都在传唱,因此京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相府千金是一位绝世美人。”   霍连山问:“那个大才子是不是就是裴云修?”   紫竹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他。”   “嗤,”霍连山不屑道,“又不是他写的,他定的哪门子情?灯会上那么多人都看见沐姑娘的美貌了,难不成人人都说自己定了情?”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紫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裴公子当时离得很近,他捡到了二姑娘的帷帽,上前还给了她,两个人就这么看对了眼。”   “你以为是王八呢?还对眼?”   “我……”紫竹说完又后悔了,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将军,我就是说故事,他们对没对眼我不知道的。”   白泽不置可否。   他不说话,紫竹和霍连山面面相觑。   霍连山恨不得拿针把紫竹的嘴缝上,紫竹呢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人家让她讲故事,她还当真就什么都讲了。   还是白泽开了口:“今日做了这么多菜,再多说话便凉了,快吃吧。”   “我去厨房看看汤好没有!”紫竹抛下这句话,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霍连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嚼得滋遛儿响,边吃边下决心,那姓裴要是贼心不死还敢惦记将军夫人,他霍连山就把他剁成肉渣做包子吃!   ☆、19.第 19 章   “婚期定在六月初二?”坤宁宫中,太后和蔼地问道。   沐萦之低头称是。   太后笑道:“真是没想到啊,上月才赐婚,这六月就要成亲了,真是喜事连连。还好哀家早有准备,今儿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添妆。”   旁边的姑姑出来宣旨:“太后赐,黄金百两、温泉庄子一座、马十匹、缎百匹、白狐皮褂一件、银鼠皮褂一件,给沐府二姑娘添妆。”   赏赐一说出来,坤宁宫的诸人都是倒吸一口气。   这么丰厚的赏赐,莫说普通官家姑娘出嫁的嫁妆没有这么多,便是县主、郡主也难得有这么丰厚的嫁妆,但这么多东西居然只是给沐萦之的添妆。   沐萦之心里明白,这些赏赐,只有一小半的面儿是看沐相,另一大半是沾了白泽的光。   白泽大胜还朝,皇帝早已重赐,太后给沐萦之重赐添妆,同样是为了昭显皇恩浩荡。   “臣女谢太后恩典。”   孙氏早知太后是要给沐萦之添妆的,但这么多的确是添得太重了。   懿旨已下,不得推辞,便笑道:“钦天监择了几个日子,白将军看过了,选了六月初二。”   “选得好,”太后点了点头,“那份单子哀家也看过,六月初二是真的好,属龙月,属龙日,比其他几个吉日还要好!”   孙氏笑:“太后说得是,那是白将军有眼光。”   沐萦之心下无奈。   不久之前,孙氏还在为损失裴云修这个乘龙快婿而顿足捶胸,如今却一口一口白将军,满心满意都透着欢喜。   “白将军不止有眼光,也是贴心的,”吏部尚书夫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姑娘家出嫁可不能太晚,要是翻过七月去,萦姑娘可就十八了。”   无非又是想嘲她是老姑娘,老生常谈了,沐萦之淡淡一笑,并不愿理会。   但孙氏自来见不得别人拿沐萦之说事,顿时道:“萦萦在家里千娇万宠的,我和相爷也不愿意她太早出嫁,若不是皇上赐婚,我们还要多留她几年呢!”   “这么想,多养养也是对的,左右还病着,要是贸贸然嫁去别家,只怕别人没相府伺候的尽心,若然病重可就不好了。”   一提起沐萦之的病,孙氏立即就怒了。   “说的也是,”沐萦之拿起帕子,轻嗽了一声,抢在孙氏之前开了口,不咸不淡地道:“我这身子不济,亏得爹和娘精心照料我,若然我生在别家,只怕早早地打发出去了。”   她这么一说,孙氏也想起吏部尚书家没有嫡女,只有几个庶女,十二三岁就被吏部尚书夫人择了人家嫁出去。   “我和相爷心疼自家女儿,只想着多留在身边,不像有些破落户,只因闺女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早早地就给嫁出去,生怕小姑娘把自家家底给吃没了,你说是不是啊,尚书夫人?”   这个短儿一揭出来,吏部尚书夫人的脸色霎时就不好看了。   她身旁另一个夫人是个牙尖嘴利地,登时便站出来帮腔,“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尚书夫人那是把庶女的婚事记在心上,遇着好人家了便当机立断。可不像某些人,自己的嫡女嫁不出去,便不让庶女出嫁。听说快十九了,还没给相看过人家!”   这是说孙氏只顾沐萦之,不管沐静佳。   其实孙氏着实有点冤枉,她是不喜欢沐静佳,因此更想早些嫁她出去。早在沐静佳十五的时候她就跟沐相提过,但沐相明确告诉孙氏,沐静佳的婚事他自有主张,不必她操心。她乐得清闲,一门心思扎在沐萦之身上。   只是这些事,孙氏不可能拿出来说嘴。   沐萦之见这几个妇人接连冒犯孙氏,眼眸微微发冷,正要开口维护时,太后笑着接过了话茬,“其实哀家最懂沐夫人的心思,不管嫡女庶女,只要是女儿,那都是最烫帖。懿安那几个姐姐,哀家都是留到十七才给她们相看驸马。再说懿安吧,看着她一天天大了,既想给她安排人家,又舍不得她。你说她在宫里,有哀家,有皇帝,成日无法无天的,这要是嫁出宫,谁能招架得住她?”   “那母后就别把女儿嫁出去嘛!”懿安从坤宁宫后殿走出来,坐到太后身边,缠着太后撒起娇来,“女儿就想留在宫里,陪母后和皇兄一辈子。”   太后佯装生气,指着懿安对众人道:“你瞧瞧,她就这德行!”   众人皆是附和着笑了起来,说女儿是该多留一留,夸赞太后与公主母女情深。   正说着话,太监跑进来通报,“太后娘娘,右相夫人和右相府四姑娘到了。”   坤宁宫中的人微微一愣,右相府四姑娘?那不是温子清吗?怎么右相夫人肯带她出门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众人转过头,便见一袭华服的右相夫人领着女儿进了门。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臣女温子清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温和地笑道,“赐坐。许久没见子清了,快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温子清站起身,跟右相夫人一起坐到了旁边。   坤宁宫里所有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温子清的脸上。   温子清确实长得磕碜。   宽阔得大脸盘子上,长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子不高也不塌,但嘴唇却很厚。   按理说,右相和右相夫人的相貌都不差,右相是典型的北方人,宽脸、大眼、阔鼻、厚唇,右相夫人则是温婉的江南女子,细眉细眼文静秀气。右相府的其他子女,要么随右相,要么随右相夫人,但偏偏温子清随了他们两人的一部分,拼凑在一张脸上怎么看怎么丑。   长成这样,旁人也都理解右相夫人,为什么不愿意带温子清出门。   “子清这孩子,比去年见的时候长得更高了。”   “多谢太后娘娘牵挂。”   “你知道哀家在牵挂就好,若不是哀家想她了,你还不肯带她来见哀家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太后要召见温子清。   太后正寒暄着,懿安公主忽然望着温子清咯咯笑了起来。   “懿安。”太后嗔怪地瞪了懿安一眼。   懿安捂着嘴,待笑声止住后方才道:“母后,你看,今儿萦姐姐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裳,清姐姐穿的也是湖绿色的衣裳,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这话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难怪今日的温子清看起来特别丑。   沐萦之身上穿的是湖绿色如意云纹衫,温子清穿的湖绿色飞鸟描花褙子,两人身上的样式不同,但用的料子竟像是一样的,那湖绿的颜色分毫不差。   “这料子像是去年江南进贡的云锦。”太后身边的福茗姑姑道。   太后闻言,恍然道,“是了,去年江宁织造上供了五十匹云锦,除夕的时候还是哀家赐下去的。”   江宁织造的五十匹云锦里有五匹湖绿色的,宫中留了三匹,一匹给了右相府,一匹给了左相府,可巧两家都拿这料子给姑娘做了衣裳,可巧今日两位相府千金都穿了来。   沐萦之肤白,穿着这湖绿色的衫子,越发显得冰清玉洁、高不可攀,温子清相貌不佳,身段也是寻常,两相比较之下,越发显得灰头土脑。   右相夫人知道懿安是在笑话温子清的丑陋,更知道旁人即使没说,心底也是在笑话的,只咬牙不说话。   倒是沐萦之心里有点唏嘘。   左相和右相势成水火,两边的女眷一碰上就要打机锋,沐萦之不喜欢别人给孙氏找不痛快,只要她在,也会出口还击。   但她没想过要用这种法子给温子清难堪。   她望向温子清,想用眼神表达一点温和,然而温子清的神情,并不如她预想的那样,局促、慌张、难过、羞愧。   温子清挺胸抬头地坐在右相夫人身边,与满脸通红的右相夫人形成鲜明对比,她并不美丽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平静。   不等沐萦之收回目光,温子清转了过来。   她望着沐萦之,莞尔一笑。   沐萦之愕然之下,微笑着冲她点了一下头。   见无人说话,福茗姑姑只好勉强夸道:“这云锦是真的好,两位姑娘穿着也漂亮。”   “嗯……”太后含含糊糊应着。   跟右相夫人交好的那些贵妇正酝酿着该如何帮右相夫人挽回颜面时,只听得温子清道:“姑姑真是偏疼子清,要我吧,沐家姐姐穿着好看,我跟她穿一样的,宛若跟东施效颦一般。”   这话一说,想趁机狠狠嘲笑右相夫人的贵妇们霎时就不好开口了。   毕竟,温子清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极低的位置,要是旁人再说什么,那只显得那人无礼浅薄。   沐萦之静静看着温子清,只见她淡然笑着,对周遭的目光浑不在意。   这个温子清,真是不简单。   ☆、20.第 20 章   “你这孩子真是,什么东施不东施的,萦萦有萦萦的好,你也是一样招人疼!来,到哀家这里来。”太后朝温子清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沐萦之看着温子清起身上前,拜倒在太后身前,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女的大家风范。   福茗姑姑捧着一个锦盒过去,打开了递到太后跟前。   太后从锦盒里拿出来一支点翠镶珠蝴蝶簪,亲自戴到温子清的头上。   簪子上的蝴蝶是宝蓝色的,与温子清今日的湖绿色褙子十分搭调。   “子清谢太后娘娘赏赐。”   “哀家这里好东西多着呢,你往后多往坤宁宫走走,少不了你的!”   “是,子清记住了。”   太后笑道,“如今天光正好,你们这些小姑娘也不必拘在这屋子里陪我这老婆子,懿安,你带几位姐姐去御花园里走走。”   “好。”懿安欢喜地应了下来,走过来拉着沐萦之的手往外走去,温子清则与其他几位贵女走在后面。   御花园离坤宁宫不远,眼下正是花期,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御花园里多是奇花异草,即使是常见海棠之类,栽的亦是罕见的品种。   几位姑娘进了御花园,纷纷都兴奋起来。   “萦姐姐,走,你跟我来。”   懿安今日对沐萦之颇为热情。   沐萦之跟懿安差着好几岁,懿安的脾气也不似沈明月那般热情纯粹,因此不太亲近。   只是她总归是公主,她想亲近谁,哪里能拒绝呢?   沐萦之只能由着她拉着,花田的尽头,是一条翠竹小径,小径两旁栽着凤尾竹,竹子顶端叠在一起编成了一道拱门样式,弯弯曲曲地像一条走廊。   “萦姐姐,你喜欢这儿吗?”   “嗯,”沐萦之点了点头。   懿安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拉着沐萦之便往里面钻。   沐萦之心中微微不安,但懿安一直牢牢抓着她,她力气不济,只能由着她。   没走几步,走在前面的懿安便甜甜地喊了一声:“皇兄,好巧!”   巧?   沐萦之心下微哂,懿安明明是拉着自己直奔这里,显然她早知会在这里碰见皇帝。但是沐萦之不明白,为什么懿安要拉着她过来。   皇帝是背对着懿安和沐萦之站的,听到懿安的声音,方才回过头,看到是她们俩,讶异着笑了起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母后让我带萦姐姐出来走走,我想着这边的竹子回廊她肯定没见过,所以把她带过来了。”   皇帝显然是信了懿安的解释,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沐萦之朝皇帝福了一福。   “平身吧,不必这么拘束,便跟平日逛自家花园是一样的。”   沐萦之正要回话,懿安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温姐姐她们还在花田那边呢,我只顾着跟萦姐姐说话,倒把她们冷落了,萦姐姐你等着,我去把她们喊过来。”   也不等皇帝和沐萦之说话,懿安自顾自地说话,一溜烟儿就跑了。   翠竹回廊并不宽阔,皇帝和沐萦之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离得很近。   一时无话。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和白泽的婚期定下了?”   “定了,六月初二。”   “这么快?”皇帝之前听过钦天监的回禀,知道定了日子,具体哪一天却记得不分明了。   沐萦之淡淡道:“据说是个难遇的吉日。”   “时间如此仓促,沐相可为你备好了嫁妆?”   “这些事情自有爹娘打理,我不太过问,今日进宫,太后娘娘为了添了许多妆。”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沐萦之,笑道:“朕许久没跟你说话,如今你说话的模样,跟从前真是不同了。”   “以前?陛下说的是哪个以前?”   “就是以前,你还没大病的时候。”皇帝记得,从前的沐萦之神采飞扬,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现在的沐萦之,纤弱温和,内敛含蓄,望之令人生怜。   沐萦之垂眸,“陛下龙体安康,不会明白缠绵病榻的可怕。”一场疾病,足以摧毁一个的锐气,何况是年复一年的病魔纠缠。   见她眉眼间露出了哀伤,皇帝心有不安,“如今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年初太医院的医正给我换过药方之后便好多了,虽不见好,也没有再坏,平常出门也不打紧的。”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今年浙直总督推举上来一名民间神医,擅长的是妇科,要不要让他给你请个平安脉?”   擅长妇科?   沐萦之心中微微一动。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着难言之隐,从前太医来看时,很多话不便说,太医也只是按脉开药。她心底的疑问一直没能问出口来。如今她就要嫁给白泽了,或许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帝见她低眉不语,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回头朕就吩咐下去,让那太医去相府给你看看。”   “多谢陛下。”沐萦之心中一喜,朝着皇帝便拜了下去。   皇帝见她状若倒地一般,急忙伸手去扶。   两人的手碰到一处时,旁边凑巧传来了懿安的声音:“皇兄,萦姐姐怎么了?”   皇帝回过头,却见除了懿安,皇后也在,正看着他和沐萦之。皇帝急忙撒了手,“萦萦正在谢恩,我让她免礼。”   “谢恩?皇兄,你是不是给萦姐姐什么好东西了?”懿安走过来,缠着皇帝的手,“你可不要偏心,只给萦姐姐,不给我。”   “萦萦身子不好,我说让郭太医去给她看看。”   “郭太医?”懿安眨眨眼睛,回头望着皇后一笑,“郭太医是不是皇后专门从民间找来给皇嫂调理身子的太医?我还以为郭太医只给皇嫂请脉呢,原来他也给萦姐姐看呐?”   听到这里,沐萦之终于明白懿安为什么要把她拖到这里来,原来是把她当做给皇后添堵的工具。   懿安之所以会选中她,无非就是因为她这张脸罢了。   但事已至此,沐萦之最好的选择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左右她对皇帝确实没什么心思。   “医者父母心,太医哪有只给一人看病的道理,郭太医若能治好沐姑娘的病,本宫还要重重地赏她呢!”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沐萦之朝着皇后一拜。   “快起来吧,皇上都不要你谢恩,本宫哪里受得住你的礼。”   这话一出,沐萦之和懿安都听出了皇后话中的酸味,懿安更是心中得意,果然,沐萦之生得这么漂亮,皇后怎么可能不吃味!   见目的达到,懿安便拉了沐萦之的手告了退。   她们俩一走,翠竹回廊里便只剩下皇帝和皇后。   皇帝何等聪慧,当然知道皇后不高兴,赔着笑道:“今日你怎么才来?”   皇后不喜欢花的艳丽,喜欢松、竹这些清雅的东西,皇帝便命人修了这翠竹回廊。他们是少年夫妻,正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每日早朝过后,帝后便会不约而同地过来一起走一走。   “臣妾若来早了,皇上岂不是没机会跟京城第一美人说悄悄话了?”   “朕总共没跟她说上三句话。”   “那是不是怪臣妾来得太早了?若再来晚些,陛下就能再多说几句了。”   皇帝只觉得一阵头疼,无可奈何道:“萦萦她是美,但朕对她真的没什么绮念。”   “为什么?”皇帝这么一说,皇后忽地抛开了醋意,追问了起来。   沐萦之的相貌,别说男人,就是女子见了,亦是我见犹怜。   皇帝说没有绮念,怎么可能?   “你知道朕还没登基的时候吧?”皇帝见皇后不肯相信,拉了她的手,慢慢在翠竹回廊里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那会儿母后还只是一个卑微的宫人,几位皇兄争斗的厉害,父皇经常为立储一事烦恼,因此便不太过问朕的功课。”   皇帝一直不受先帝重视,在宫中跟太后和懿安一起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这些皇后是知道。   一直到先帝突然病故,宫中生乱,一直支持三皇子的右相突然改弦更张,与沐相一起拥立皇帝为天子,境遇才得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这跟沐萦之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沐萦之应该也只有七八岁。   “其实很早的时候,父皇就指了翰林院的几个翰林给年幼的皇子做老师,其中就有沐相。旁人接了这差事,初时尽心尽力,日子久了,见父皇不过问,也就不再管了。只有沐相,哪怕他很快离开了翰林院升迁别处,也从未忘记过这差事,一直给我讲了好几年的课。”   “沐相,倒是可靠之人。”   皇帝哂笑。   可靠之人?不如说心机深沉。   沐相是草根进士,在京城没有根基,以当时几位年长皇子的声势,他即使去献殷勤,只怕旁人也看不上眼。   当时的沐相能结交的,也只有他这样备受冷落的皇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皇帝自己确是受了沐相极大的恩惠。   “沐相离开翰林院后,没有时间进宫讲课,时常是朕出宫去找他。他公务繁忙,大多数时候讲课不多,只扔给朕一些科举考题,让朕慢慢琢磨。沐相几个儿子都不好学,遇着了都是躲着,只有萦萦对这些感兴趣。她那会儿年纪不大,所以并没有避讳。她天资聪颖,总是比朕先解答出来,也真是奇了,不止四书五经,就是赈灾算账,她都看得明白。每次抢了先,都会狠狠地笑话朕,朕被她笑话多了,每次见着她总觉得抬不起头。”   皇后想着皇帝被一个小丫头训斥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所以,你知道了吧,朕对萦萦,那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哼,算你蒙混过关。”皇后咬着牙,使劲戳了皇帝一下。   皇帝见她果真没再气了,伸手将皇后搂过来,“要不今晚朕再给你好东西,让你消气。”   “什么东西?”   皇帝看着皇后,只觉得她杏眼桃腮,妩媚动人。   他动了动喉结,压低了声音,附到皇后耳边。   “给你,朕的龙根。”   ☆、21.第 21 章   清晨的山中,萦绕着缕缕晨雾。   春晴和夏岚扶着沐萦之,沿着山间的石阶拾级而上。   一名知客僧走在她们前面,不时停下来等她们。   “姑娘,不如我背着您上去吧?”   “求神拜佛最要紧的就是成心,便是皇上来这白马寺,也没有让人抬上去的道理。”   婚期临近,沐相上下都为着沐萦之的嫁妆忙碌起来,孙氏为讨吉利,嘱咐沐萦之来白马寺点盏长明灯。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寺中的明一大师是得道高僧,常年闭关参悟经文,只有每月十五会出关,为寺中僧人讲经,偶尔也会为有缘之人问个吉凶。   今日便是十五之期,沐萦之一大早焚香沐浴,赶来白马寺上头一炷香。   她从前是不信神佛的,然而当她重活一世,方才想起从前看过佛经里讲到的轮回,心里早就盼着来白马寺见见明一大师,今日终于得了机会,她格外的虔诚,一言一行皆按照信徒的准则行事。   她走得极慢,一路走走歇歇,等走到半山腰的大雄宝殿时,殿前的香炉里早已升起了袅袅的白烟。   “不是说好今儿的头香是我家的姑娘的么?”夏岚见状,忙去问知客僧。   知客僧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昨日相府派人说沐萦之今日要来点头香,住持一口应下了,还特意嘱咐他安排好。虽然沐萦之上山花费了许多时间,但此刻山门未开,怎么会有人抢在前面点了头香呢?   “罢了,心诚则灵,小师傅,麻烦你把香给我吧。”   “多谢沐姑娘体谅,我这就去问问,给姑娘一个交代。”知客僧急忙往大殿里去了。   春晴和夏岚对望一眼,心中有些担忧。   姑娘之所以上山点头香,就是为着讨个吉利,这才刚上山,就被人抢了头香,但这是白马寺,哪怕寺中没有按照约定办事,也不好发作。   没多时,知客僧便拿着一炷香从大雄宝殿的偏殿中走出来,递到沐萦之手上。   “沐姑娘,实在抱歉,今日一早温夫人和温府四姑娘一同上山,因她们比你先到,要点香,虽然小僧的师兄跟她们说过沐姑娘要来点头香,但是……”   “唷,向来只听说过点香要赶早,没听说过头香还要人让的,沐府的人做事果然是不讲规矩。”   一听这声音,沐萦之便知来者正是抢了她头香的右相夫人。   她懒得回头去看,对右相夫人的挑衅不予理会,只静静将香点燃,竖在香炉之中,诚心礼佛。   右相夫人没想到沐萦之竟将自己视作无物,胸口顿时觉得有些堵。   偏这里是清净的佛门圣地,沐萦之不搭茬,右相夫人竟是无处发作。   沐萦之双手合十,诵念佛号,待许愿完成,方才转过身,淡淡招呼了声:“温夫人有礼了。”   “哼!”温夫人因为沐萦之方才的举动,心中大为不悦,重重地哼了一声。   “沐姐姐好。”温子清柔柔地朝沐萦之一笑。   她今儿穿的是月白色蝶纹襦裙,若不是五官不够标致,看起来便如一枝素雅的兰花。   沐萦之朝她略微颔首。   “一直听说沐姐姐身子不大好,没想到姐姐竟然如此诚心礼佛,这么早就来赶头香。”   沐萦之还未回答,右相夫人冷笑着接过了话茬,“可不得赶着上头香么,祈求佛祖多给她活几天,真是可惜了了。”   温子清当然明白右相夫人是在说沐萦之短命,笑道:“今日错过了,还有下月十五,到时候沐姐姐记得赶早过来。”   “温妹妹说得是,要烧头香往后有的是机会。”沐萦之微微颔首,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右相夫人,“我这身子还算济事,无需事事争先,生怕命不久矣。”   “哼!没教养的东西!”右相夫人知道沐萦之是在讽刺她命不久矣,她自来受万人捧着,哪里受得了这份闲气,忍不住恶狠狠地骂道。   不过,她素知沐萦之口齿伶俐,骂完之后一甩袖子便往山下去了,压根不给沐萦之反唇相讥的机会。   春晴和夏岚没想到右相夫人竟然会如此粗鲁的破口大骂,毫无半点风度。   虽然右相和左相在朝堂上撕得不可开交,但双方女眷见面,并未撕破脸皮。   何况是这样当面骂人!   当下夏岚便怒极了,转过身就冲着右相夫人大骂了一声“老虔婆!”   她声音不小,右相夫人走在前面,马上就听到了,猛然转过身:“你敢骂我?”   “你敢骂我家姑娘,我为什么不敢骂你!你这老虔婆,老虔婆!”夏岚被逼急了,反而豁出去,越骂越起劲。   “来人,给我撕了那小贱人的嘴!”   右相夫人出门带的人多,她一声令下,身边几个婆子便跃跃欲试,立时便要扑过来。   夏岚见这阵仗,自然是怕的,然而她更怕因此伤了姑娘,心念一动索性往前冲了过去,祸是她闯的,右相夫人要出气打死她便罢了。   沐萦之见夏岚直愣愣地往前跑,立即明白她这飞蛾扑火的举动。   “夏岚,快回来!”   然而夏岚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根本没回头,当下就冲过去跟前面三个婆子扭做一团。   “快去拉住她。”   春晴扶着沐萦之,既担心夏岚,又担心沐萦之身边没人会有闪失,情急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婆子都是身强力壮的,夏岚虽然年轻,但双拳难敌四手,脸上、胳膊上、腿上都被狠狠地掐住。   “几位施主,快住手。”大雄宝殿附近的僧人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可眼前打架的是女人,又都是相府的人,他们也不敢随意上前。   “去,她们怎么对付夏岚,你就怎么对付温夫人。”沐萦之哪里能看着夏岚吃亏,片刻就有了主意,见春晴迟疑着,又下了一剂猛药,“你要不想看着夏岚死在这里,就快过去。”   春晴看着夏岚被那几个婆子踢来踢去,眼看着脸上就有了血,当下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发了疯一样往右相夫人那里冲,她不会打架,整个人像秤砣一样撞到右相夫人身上,右相夫人来哼唧都没有哼唧一声,就被撞了出去。   沐萦之原想着让春晴制住右相夫人,好叫那几个婆子住手。没成想她这么一撞,竟然撞得这么猛。   不过这样一来,那几个婆子果然是丢开了下来,哭天抢地地往右相夫人那边去了。   春晴以为自己闹出了人命,整个人宛若石化了一般跪在了地上。   右相夫人其实并没有伤到哪里,只是猛然被撞了出去,摔得有些疼罢了。   等那几个婆子把右相夫人扶起来,右相夫人便咆哮道:“你们别管了,只管冲过去,把那个短命鬼的脸给我划烂!”   跟丫鬟打架是一回事,去打姑娘又是一回事。   真要是伤了沐萦之,沐相岂不是要活剥了她们?   右相夫人的命令虽下,但几个婆子却都站着不动。   “你们怕什么!出了事我兜着!”见她们仍是不动,右相夫人“噌”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你们把她给我拖过来,我来划!”   几个婆子互看了一眼,转过身就往沐萦之冲过来。   “姑娘。”夏岚从地上坐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春晴听到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往这边跑。   沐萦之心中一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先前为沐萦之引路的那名知客僧站了出来,挡在沐萦之的身前。   “沐姑娘别怕,小僧不会让她们伤到姑娘的。”   ☆、22.第 22 章   知客僧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看起来并不强壮,只他比沐萦之高一些。   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一起冲过来,叫沐萦之不由得有些担忧。   然那小僧人看似瘦削,竟将那几个婆子稳稳拦住,不叫她们碰到沐萦之一根头发。   右相夫人见那僧人护着沐萦之,当即大骂起来,“果真是狐狸精,连庙里的和尚都能迷住!”   “阿弥陀佛”,右相夫人正在破口大骂时,忽然响起了一声浑厚洪亮的佛号,这声音中气十足,话音落下之后,仍觉得余音犹存,在耳边反复响起。   打打闹闹的众人听到这声佛号,立即都静了下来,四处张望。   站在附近的僧人纷纷双手合十,往大雄宝殿的方向低头拜去。   沐萦之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大雄宝殿的廊下,站在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僧人。   “明一大师。”   “今儿十五,是佛祖出家之日,几位施主在白马寺大打出手,似有不妥。”明一大师穿的是粗麻僧袍,因为常年茹素,面如菜色,但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轻轻一扫,在场诸人都羞惭地垂了头。   “叨扰佛门清净,是我等的罪过。”沐萦之朝明一大师躬身一拜。   明一大师看着她,微微颔首,“贫僧知道几位施主都是为见我而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禅房一叙。”   禅房在大雄宝殿的后面,既是明一大师相邀,右相夫人当然没有异议,领着温子清跟过去了。   沐萦之到了此时才重新留意到了温子清。   方才两方扭打之时,温子清一直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边上,远远看着,既不劝架也不偏帮。   沐萦之收回目光,对护住她的知客僧道:“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惠远。”   刚才那几个婆子冲过来的时候,惠远虽然拦住了她们,但两条胳膊上可没少挨掐。   沐萦之心中感激:“多谢师父出手维护,若以后师父有任何需要,只要到左相府通传一声就好。”   见沐萦之绝美的脸庞离得这样近,惠远清隽的脸上显出几分红晕,他忙低了头,不敢再看,“沐施主是小僧领上山的,小僧自不能让沐施主有半分损伤。”   “惠远师父,我那两个丫鬟都受了惊吓,还请惠远师父照看一二。”   见明一大师,不能讲仆婢带进禅房,右相府的婆子丫鬟都留在此处,沐萦之一走,难保她们不会对夏岚和春晴下毒手。   “小僧明白,请沐施主放心去见明一师祖。”   见惠远应下了,沐萦之终于放了心,往禅房那边去了。   大雄宝殿后的这间禅房,是白马寺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里面布置得宽敞大气。   沐萦之进去之后,见右相夫人和温子清都已经落了座,明一大师坐在上首,正在为她们斟茶。   “大师。”沐萦之朝明一大师行了一礼。   “沐小施主,坐吧。”   待沐萦之坐下后,明一大师也为她斟了一杯茶。   “这是寺里的松针茶,今天春天刚摘下来炒的,味道比别的茶苦,另有个中滋味,三位不妨尝尝。”   沐萦之依言喝了一口,果真是苦,但茶水过喉后,口中另有回甘。   右相夫人想说点什么,明一大师示意她安静,四个人静静坐着,直到喝完了一壶茶,明一大师才开了口:“今日在大雄宝殿前发生的事,贫僧希望这件事就留在白马寺。”   沐萦之明白,明一大师的意思,是希望她们三个人离开之后,都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今日是我莽撞了,没有约束好下人,便依大师所言。”沐萦之道。   右相夫人勃然大怒,她堂堂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先被一个贱丫头追着辱骂,尔后又被一个贱丫头撞倒在地,现在还浑身疼着呢,一句话就要她揭过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碍着明一大师德高望重,她憋下这一肚子的怨气,维持着一位诰命夫人应有的风度,“恕难从命。”   明一大师对右相夫人的回答不觉意外,只是笑问:“夫人为何礼佛?”   “为家人祈福。”   “欲得福报,须心存善念。”明一大师道。   右相夫人正要发作,温子清忽然开了口,“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里是佛寺,娘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那几个丫头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娘宽宏大量,佛祖会记在心上的。”   禅房之中也供着一尊佛像,清香袅袅,确实令右相夫人有些难堪。   “今儿是十五,我会亲自为夫人点一盏长明灯。”   每年正月初一,白马寺的头香都是留给宫里的人,除此之外,明一大师会亲自为皇帝和太后点一盏长明灯。   现在明一大师说会给右相夫人点一盏,右相夫人自是大喜过望。   明一大师给了她这么大的体面,她当然不好再忤明一大师的颜面。   当下叹了口气,“便如大师所言,饶了那俩丫头的贱命吧。”   沐萦之感激地望向明一大师。   明一大师微微笑着,与她们聊了一会儿佛法,将她们送出禅房。   见沐萦之出来,春晴忙扶着夏岚走过来,那位惠远小师父果真遵守诺言,一直守在春晴夏岚身边。   “姑娘。”   沐萦之故意沉着脸,“还不快向温夫人赔罪。”   春晴和夏岚互望一眼,不知禅房中发生了什么。沐萦之的吩咐,她们不敢不听,便跪下朝右相夫人磕了一个响头:“奴婢冲撞了温夫人,求温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右相夫人一见她们俩,心里的火气就窜上来了,只是明一大师在旁,她不好毁诺,只上前狠狠啐了一口:“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次看在佛祖的面上饶了你们俩的狗命。”   方才春晴和夏岚守在外面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听到右相夫人说要饶了她们俩,顿时破涕为笑,感激地望向沐萦之。   温子清在旁边淡淡笑了笑,扶着右相夫人便往山下去了。   等她们一行人走远了,沐萦之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春晴懵懵的但没挨打,夏岚虽然吃了不少亏,亦并未伤筋动骨。   沐萦之本来想是同明一大师谈论佛法,但经此一闹只得作罢,仍由惠远师父领路,下了山。   等回到相府,冬雪和秋雨见夏岚一身伤痕、春晴满脸颓色,都惊讶得不得了,但不敢问,约莫猜到是不可张扬的事,只取了伤药来给夏岚敷上。   沐萦之吩咐夏岚和春晴这几日在自己屋里歇着,屋里留冬雪和秋雨伺候。   原以为这事就此落定,然而午膳过后,前院的刘妈妈就过来,说相爷有请。   等到了沐相书房,才知道右相府把那四个动手的婆子捆了过来,给沐萦之赔罪。   “萦萦,今儿在白马寺到底出了什么事?”   沐萦之叹了口气,将遇到右相夫人和温子清的事说了一遍。   依照沐相的行事风格,右相府既送了人过来,已经算是放低了姿态,左相府自然不可拿乔。何况如今朝中,还是温家的根基更深。   “那就让沐忠把那两个……”   “爹。”沐萦之出声打断沐相的话,沐相回过头,面色无波地看着她。   “爹,我是不会把那两个丫鬟交出去的。她们今日闹出麻烦,是不忍看见女儿受辱,若女儿把她们交出去,将来那还会有人对女儿忠心?”   沐相看着沐萦之,眼睛动了动,“那依萦萦之见,爹应该怎么做?”   “爹在女儿心里,跟佛祖一样是无所不能的人,何须还问女儿?”沐萦之低下头,避开沐相的目光,将问题抛了回去。   沐相看着女儿,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笑起来,“家里的丫鬟尚且不忍见萦萦受辱,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欺负你呢?”   “那爹?”   难道要因此在明面上就得罪右相?   “沐忠。”沐相走回书桌前,仰面靠坐在太师椅上。   沐忠从外面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屋中,静候吩咐。   “上次从扬州接回来的那十个美人还有几个?”   沐忠小心地觑了沐萦之一眼,见沐相并未有要沐萦之回避的意思,这才答道:“兵部韩大人要了两个,太常寺鲁大人要了一个,禁卫军邓统领要了一个,内侍尹公公要了两个,二姑娘那里送了两个,还剩下两个最好的。”   最好的两个是给沐相留的,这话沐忠不好在沐萦之跟前说。   沐相浑不在意道:“两个正好,把那两个美人送去右相府,给温相灭灭火。”   灭火?   姜还是老的辣。   沐萦之忍俊不禁,两位扬州美人只怕对右相来说是灭火的水,对右相夫人来说,则是旺火的油。   不止如此,沐相补道:“送来那几个婆子,捆上,打一顿,温相既然把人送来了,便不能忤了他老人家的一番美意。”   姜还是老的辣,沐萦之再一次在心里哂笑。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但沐萦之不在乎,是右相夫人出尔反尔在先,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多谢爹,女儿告退。”   “那两个丫鬟这阵子少露面,对外便说犯错被打断了腿。”   这个想法正好跟沐萦之不谋而合。   “是,女儿知道了。”   沐相看着沐萦之露出了微笑,亦觉得心情舒畅。见沐萦之要走,忽而又想起一事。   “上午宫中来人传话,说郭太医要来给你诊脉,这个郭太医是谁?”   “郭太医是民间神医,擅长妇科,在宫中专司为皇后调理身子,女儿上回在宫中碰到皇上,他特意给了女儿这个恩典,让郭太医给女儿看看。”   “可信吗?”沐相想了想,“既是皇上派来的,那就看吧。你一向聪明,有些事不必爹多说,你去看吧。”   沐萦之应声退下,回到院里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冬雪通报说郭太医到了。   “快请进来。”   没多时,郭太医就背着药箱进来了。宫中太医出诊,大多带着侍从,像郭太医这样自己背药箱的,几乎没有。   “给姑娘问安。”   “太医不必客气。”屋子里早早就布置好了,沐萦之坐在桌边,当中打了一道纱帘。   桌子上有软垫,沐萦之伸手放在软垫上,冬雪往手腕上搭了一块锦帕。   郭太医放下药箱,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轻轻压住沐萦之的脉。   静置片刻后便松了手,他不说话,只看着沐萦之。   “郭太医,我的脉象如何?”   “姑娘脉象虚浮,阴气过重。”郭太医说完,温和道,“单论脉象,宫中的诸位太医不知胜过我多少倍,郭某看的是妇科,姑娘若有疑问,尽管相问便是。”   沐萦之微微侧首,冬雪会意,忙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   “郭太医,我今年已经十七了,但葵水未至,宫中太医没有为我请过脉,但都说不出什么。”   郭太医略微颔首:“你既有体虚宫寒之症,葵水延迟也在情理之中。”   十七岁葵水未至,的确不属了罕见,但前一世沐萦之直到死,也没有来过葵水。   更何况……   前世嫁给裴云修的时候,曾为洞房做过准备,喝过合卺酒后,两人依照书中所言行事,前面一切顺遂浓情蜜意,然而到了最后那一步时,无论裴云修如何努力都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想到前尘旧事,沐萦之只觉得心中酸楚。   或许,她不该责怪裴云修,身为妻子却无法尽到最重要的责任,他会心灰意冷,也是自然。   “郭太医,你专攻妇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石女?”   “姑娘是担心?”郭太医忖度片刻,方才道,“我为上千名妇女诊过病,也曾碰到过几位石女。所谓石女,是指先天身下闭合之人。石女当然是不会有葵水的,但若只是葵水未至,未必就是石女。姑娘不必过于忧虑。”   “太医说得是,我只是有些好奇。我今年十八,若是当我二十八之时,葵水仍然未至,是否说明就是石女?”   “那也未必,我曾遇到过一位妇人,她从未有过葵水,却生育了三儿两女。”见沐萦之愁眉深锁,郭太医缓缓道,“即便是石女,也有真石女和假石女之分。”   “该如何区分?”   郭太医低下头,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姑娘,这种病症光是把脉是看不出来的,须得查看过后方可有定论。其实姑娘不必着急,待洞房过后,便可有分晓。”   洞房?   沐萦之的眼前,蓦然出现了白泽高大的身影。   她的脸倏然一红,还好有纱帘隔着,不至于让郭太医看出她的窘迫。   “若是假石女,是不治自愈,若是真石女,亦有可行之道。姑娘不必着急,若日后遭遇不便,再来太医院问我便是。”   沐萦之谢过之后,便让冬雪送郭太医出门。   但郭太医的那一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将她平静的心搅得波涛汹涌。   婚期将至,她和白泽必会洞房。   她听闻军士常年在边关,寻常见不着女人,是以在那桩事上的需求比普通男人要来得猛。   白泽的身形体力,显然是高过一般军士的。   前世的裴云修有耐心陪着她、依着她,白泽会怎么样呢?   若他要硬来,沐萦之该如何招架?   ☆、23.第 23 章   在不安和忐忑中, 六月初二终于到了。   沐萦之醒的很早, 全福夫人和丫鬟到的时候, 她已经在榻上坐了半个多时辰。   香汤沐浴, 脂膏敷身。   沐萦之在她们喜气洋洋的注视下,端坐在妆镜前, 任由全福夫人为她绞面。   她天生肤若凝脂, 全福夫人只随意地绞了几下便收了手, 站在一旁让丫鬟给沐萦之描妆, 感慨道:“旁人总说萦萦是这京里的第一美人, 我看呀,便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天仙。”   “可不是嘛,白将军真是有福!”沐静妍在一旁笑道。   有福吗?   今夜洞房之时,她必不能叫白泽满意, 如此新娘,空有一副皮囊,白泽只怕追悔莫及。   沐静妍的姨娘拧了她一下,“你这丫头,还叫白将军呢?该改口叫姐夫了。”   “是, 是姐夫, 一会儿姐夫要进门接二姐,非问他多要几个红包才行。”   前世的她, 也叫白泽姐夫。   孙氏一直在旁边陪着, 一会儿落泪, 一会儿发笑,一会儿说丫鬟给沐萦之的胭脂涂多了看着俗气,一会儿又觉得沐萦之的肤色太白了看着不喜庆。   前世,娘也是这么送她出嫁。   那时候她和娘都以为,嫁给了两情相悦的人,必会一生顺遂。   沐萦之觉得,这一世,就算是为了娘,也要好好的过日子。   在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沐萦之任由丫鬟们为她敷好脂粉,贴上花钿,换好新嫁衣。   过了今日,她就不再是沐家女,而是白家妇。   因是沐相家的嫡女出嫁,又是皇帝赐婚,相府来的客人特别多,中午在前厅和后院设宴,足足摆了六十桌。   偏生沐萦之呆在闺房里梳妆,珍馐佳肴什么都吃不到。   还是孙氏心疼她,让厨房给她蒸了糯米肉丸子,糯米是拿人参鸡汤蒸熟的,为怕太过油腻,将新鲜的荸荠剁碎了混在肉沫里面,捏得小小的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放在笼屉里蒸足了一个时辰,鲜香四溢。冬雪拿银签子喂沐萦之,一口一个,因着丸子小,压根不会碰到她的嘴唇。   午膳过后,宫里派了人过来传旨赏赐,各路亲属轮番过来跟沐萦之说话嘱咐,个个都是喜中带泪。   沐萦之如此应酬下来,不过半日已经觉得身子疲乏,只勉力支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一声高喊:“迎亲队伍来了。”   听到这四个字,苦等许久的沐萦之忽地有了一种如蒙大赦之感,仿佛这是期待已久的救赎。   屋子里的女眷们,听到白泽到了,纷纷跑了出去,沐府的几个公子堵在门口,准备了许多难题要为难为难这位新女婿,既有考教文采的,也有考教武艺的。   白泽的迎亲队里有礼部的人,文考自然不在话下,武艺就更不必说了,白泽略微亮了一手,便引得周遭一阵喝彩。   沐萦之坐在闺房中,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总有些方寸大乱。   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似乎是霍连山的大嗓门在嚎着:“接新娘子咯!”   身旁的全福夫人笑着转过身,将沐萦之头上的红盖头拉了下来。   上一世成亲时,沐萦之的盖头是大红色杭绸做的,沉重不说,遮下来时什么都看不到。这一世,她特意选了红色天蚕冰丝做盖头。蚕丝质轻,戴着头上没有负担,再则即使拉下盖头,也能透过丝幔将周遭的一切看个大致。   全福夫人引着沐萦之,慢慢地走到正厅,沐相和孙氏坐在高堂之上,大厅正中,站在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白泽平日喜欢素淡的衣裳,今日穿的是大红色喜服,看起来格外精神。   他听到身后的响动,慢慢转过头,望着沐萦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   沐萦之没有对他对望,迅速垂眸。   全福夫人将沐萦之扶到白泽身边,两人一齐在沐相和孙氏跟前跪下。   孙氏看到一袭红嫁衣的沐萦之,早已泣不成声。沐相满脸红光,想是午膳的时候被宾客灌了许多酒。   “萦萦是我的掌上明珠,自她出生,我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她、护着她,生怕她有分毫的损伤。白泽,今日我就把我手心里的这颗明珠交给你了。”   沐萦之低着头,只听得身边那人声音醇厚:“小婿定不负所托。”   不负所托?   沐萦之轻轻咬着唇。   上一世裴云修来迎娶她的时候,沐相也是说了同样的话,她记得裴云修拉着她的手,当着沐相和孙氏的面对天起誓,说会用性命担保,呵护沐萦之一声,可结果呢?   沐萦之品着白泽方才说的那几个字,觉得他不像是迎娶妻子,反倒像是接受军令。   她总归是他不想娶的人。   上一世她嫁给深爱她的裴云修尚且结局惨淡,这一世她嫁给不爱自己的白泽,真的会比上一世过得好吗?   沐萦之的双手微微发抖。   “萦萦。”沐相对白泽说完,轻声唤了沐萦之上前。   “爹。”沐萦之屈身。   “不要怕,相信爹,白泽是可以托付之人。”沐相此言,仿佛是看穿了沐萦之的心事。   沐萦之看着沐相,忽地愣住了。   沐相城府极深,即使面对家人,始终有所保留。平日沐萦之与他说话,总能感觉到他言语间的试探。   但沐相此刻的眼神,与往常似乎不一样。   沐萦之头一遭在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叫做父亲的东西。   她的眼眶不禁一热,跪在地上向沐相和孙氏磕了头:“女儿就此拜别爹娘。”   双亲训过话后,沐萦之的大哥便上前将沐萦之背起,往府外走去。   白泽在京中没有亲眷帮忙张罗,礼部领了君命,早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势要给足体面。因此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排满了一整条街。   沐萦之上了花轿,耳边是震天响的鞭炮声,扰的她整个人乱哄哄的。   就这么熬了大半日,终于到了将军府。   原来的静郡王府经过礼部和工部的整饬,看起来焕然一新,与从前奢靡艳丽的王府风格不同,将军府的摆设简单,看起来质朴大气,另有一种雅致的格调。   沐萦之走下花轿时,白泽已经下了马,正立在花轿前,面向她站着。   四目相对片刻后,沐萦之迅速垂下头。   她心中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没选择杭绸做盖头。   全福夫人捧过来一块红绸布,白泽牵着一头,走在前面,沐萦之牵着另一头,略落后他半步。   前来贺喜的客人们,都聚在明心堂。   因是陛下赐婚,婚礼的仪程有鸿胪寺负责。鸿胪寺卿沈惟庸亲自主持婚仪,主婚人请了德高望重的魏国公,证婚人则是皇帝,由司礼监尹公公宣读了皇帝御笔亲写的婚书,皇后同时下了一道懿旨,册封沐萦之为二品诰命夫人。   拜过天地,又拜高堂。   白泽的亲眷尚未来到京城,两人便对着天空遥拜。   夫妻对拜过后,全福夫人便扶着沐萦之回了洞房。   洞房自然是在思慕斋。   沐萦之走进将军府时,见府中的陈设布置与上次所见完全不同,透着一股古朴大气的格调,然而思慕斋中,虽然也将里面的东西全数换过,但风格却仍同王府一样,处处装饰繁复,件件锦绣花样。   丫鬟扶着沐萦之坐到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床上的喜被皆是用云锦织成,坐上去绵软舒适。   全福夫人对着沐萦之说了几声吉祥话,便出去了,只留下秋雨和冬雪在房中伺候,秋雨蹲在塌前帮沐萦之捏脚活血,冬雪则拿出来一个小食盒。   “姑娘,夫人出门前让我带了些糕点,有甜口的有咸口的,姑娘想吃哪种?”   “没什么胃口,你帮我倒杯茶吧。”   “姑娘,不吃东西可不行,这洞房还没开始,晚上要受累的时候可多了。”   一个小丫头,懂得还挺多。   沐萦之抬头,嗔她一眼。   冬雪红了脸,仍旧将食盒打开,喂了沐萦之一个小小的牛乳酥糕,“这不是我说的,是夫人叮嘱的。”牛乳酥糕是冷吃的糕点,冰冰凉凉,非常好吃。   沐萦之原是不想吃的,一吃就停不下来,连吃了好几块,喝了两杯热茶后,肚子就饱了。   一时无事,就这么坐在床榻上,静静等待着白泽的到来。   “姑娘,这枕头上绣的是什么?”   秋雨站起身,正好看到沐萦之身后的那对喜枕,看到喜枕上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惊讶极了。   沐萦之别过头,见榻上那对喜枕上绣的不是龙凤呈祥,也不是鸳鸯戏水。   一只绣着虎豹,一只绣着白泽。   神兽白泽。   “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精,以戒子民,为队灾害。”   白泽是山海经中象征祥瑞的神兽,它通体雪白,晓万物之情。它住在昆仑山巅,唯有在人间有圣人出世时,方奉书而至。   沐萦之想,也是因着这个缘故,皇帝才会格外喜欢白泽。   黄帝在东海遇见白泽,而当今天子得到一个名叫白泽的猛将,也就说明当今天子是跟黄帝一样贤明的君主。   单是凭着这个名字,白泽便可在朝中屹立不倒。   “这是白泽。”   “嗯?”秋雨和冬雪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民间传说,用虎豹枕可以避邪,白泽枕可以避魅。”   秋雨和冬雪恍然大悟,又道:“虽是好东西,可放在洞房里还是怪怪的。”   沐萦之倒不觉得怪。   一则白泽是祥瑞之兽,并不可怕,二则当然是那些人想拍白泽的马屁,将他比为传说中的神兽。   只听得秋雨一脸崇敬道:“我觉得白将军一定就是神兽转世,不然怎么会那么厉害?打得北桀人不敢再犯?”   想想白泽前世建立的不世功勋,沐萦之亦觉得他当得起这个名字,只是这一世的他才刚刚崭露头角,怎么每个人都对他很有信心。   她忍不住问:“你们都觉得白泽那么好吗?”   秋雨和冬雪不约而同道:“当然好。”   不等沐萦之追问,冬雪便欢喜地说起来,“白将军相貌堂堂,又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然好。”   秋雨突然想起上次沐萦之询问她们是否愿意侍奉白泽的事,收了声默默站着。   只有冬雪继续道:“我从前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姑娘夫君,直到我看到白将军,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天造地设的说法,我觉得皇上真的英明,他一定也是看到了白将军,觉得白将军跟姑娘般配才赐婚的。”   沐萦之腹诽,皇帝才不想给自己和白泽赐婚呢!   见冬雪说的话并未惹得沐萦之不开心,秋雨这才大着胆子说起来,“对,姑娘跟白将军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沐萦之迟疑过后,终是问了出来:“那,若是裴云修呢?裴云修和白泽比,哪个更好?”   “当然是白将军。”冬雪和秋雨不假思索的说。   冬雪说完,又补了一句:“裴公子的相貌也是极好的,可我觉得,一个男子不能只有相貌,要像白将军一样,顶天立地、建功立业,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沐萦之心下微微怅然。   连身边的丫鬟都能瞧出裴云修空有相貌,怎么上一世她就瞧不出呢?   “姑娘,你不会嫌我胡说八道吧?”见沐萦之眉宇间有些忧愁,冬雪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沐萦之从前对裴云修的心思身边的丫鬟都是知道的。   只是主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哪里轮得到她们干涉。   春夏秋冬都在私底下猜测,姑娘在赐婚后经常发呆,应当还是因为裴公子。   两家都快定亲了,突然来了这么个赐婚,姑娘心里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是常事。但在她们心里,都觉得白泽比裴云修好。   “当然不会,找你们聊天自然是想听真话。”   冬雪听了沐萦之的肯定,这才放心地笑起来,又继续说道:“从前跟姑娘一起听《红鬃烈马》这出戏的时候,看到那些戏子演的薛平贵,总为王宝钏不值,好好一个官家姑娘,怎么为了那样一个人苦守寒窑十八年,如今见了白将军我才算是明白了,那薛平贵定是同白将军一样的神仙人物,所以王宝钏才会一直等下去。”   “不错,”秋雨赞同地点头,“往常觉得那些戏子长得俊俏,唱的也好,可哪里演得出真正的大将军的风度。”   王宝钏跟沐萦之一样都是宰相之女,她不顾父母意愿下嫁薛平贵,在薛平贵参军后苦守寒窑十八年。   沐萦之想,哪怕白泽不喜欢她,到底还不至于让她苦守寒窑,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中,总比王宝钏强上了许多。   主仆三人就这么聊着,正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戌时。   屋子外面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沐萦之心中一紧,很快便听到守在外面的人通传道:“夫人,将军到了。”   按着规矩,新娘子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因此外头的人通传后,等了片刻,方才将门打开。   一身喜服的白泽当先走了进来,身后捧着喜盘喜盆的丫鬟鱼贯而入,有的端着合卺酒,有的端着喜棍。   全福夫人正要上前说吉祥话,白泽忽然开了口:“诸位都忙了一天,该是劳累了,你们把东西放下便出去吧。”   话音一落,屋子里众人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沐萦之亦愣了下,旋即恍然。   白泽本是不愿意娶她的,在众人前的婚仪碍于天威他都做到了,但如今进了洞房,那些该省下的仪式,他自然是一个都不愿意再做了。   到底是全福夫人见多识广,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都出去,把洞房留给将军和夫人吧。”   “恭贺将军和夫人缔结良缘,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众人齐声恭贺过后,依照白泽的吩咐将东西放在桌上,依次出了房间。   冬雪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她看着端坐在榻上的沐萦之和站在塌前的白泽,宛如一对璧人,笑着将房门带上。   喀嚓。   房门关紧了。   屋子里只剩下沐萦之和白泽,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沐萦之始终低着头,只看得到白泽的那双黑色的靴子。   他就这么打算站一宿吗?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那双靴子忽然就从眼前消失,走向别处去了。   沐萦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成亲之前,她总是担心洞房之夜,白泽会过于粗暴,又或者发现她是石女,勃然大怒。   但她从没想过,白泽根本就不想碰她。   然而片刻后白泽又走回了塌前,沐萦之惊愕着抬起头,白泽正好拿着喜棍,将她那块天蚕冰丝的纱质盖头轻轻挑起。   随着这纱幔除去,沐萦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脸。   她发现白泽的五官并不比裴云修差,甚至比裴云修还要生得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但他此刻的眼神与往常的凛冽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风轻云淡的湖面,湖中的水轻轻流泻,扫落在沐萦之身上,宛如春夜小雨。   “夫人,我们该饮合卺酒了。”白泽轻声道。   沐萦之这才回过神,慌忙地低下头。   她一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的,前世第一次见面是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他的眼睛仿佛一个漩涡,总是有一股力量,拼命地将沐萦之拉进去。   就比如,她刚才的不慎。   白泽两手各拿着一半葫芦,递了一只到沐萦之手上。   葫芦里盛了酒水,两个葫芦瓢用红色的细线连着。   沐萦之正欲饮下,又听到白泽说:“等等。”   白泽握住了沐萦之捧着葫芦的手,将他的那一半葫芦里的酒往沐萦之的葫芦里倒了一点,从再从沐萦之的葫芦里往自己的葫芦杯里倒回了一些。   他的手掌很大,因为他出身农家,又常年习武,手掌十分粗粝。   沐萦之细腻的小手被他抓住,顿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我们老家那边的合卺酒,都是要将两边的酒混合在一起,才算合卺。”白泽道。   沐萦之仍是不敢看他,低头“嗯”一声,同他一起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极少饮酒,偶尔会用一些果酒。   葫芦里装的是宫中御赐的贡酒,酒香四溢,但装酒的葫芦是苦葫芦,一苦一甜,正合了沐萦之心中滋味。   她看着白泽接过她手中的空葫芦,再次起身离开,走到了那架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后面去。   他在做什么?   更衣么?   沐萦之的心跳得极快。   孙氏昨天捧了一堆册子到她房中,教她如何侍奉夫君,她前世便看过,随意一翻便扔到一旁。   也不知道白泽有没有翻那样的册子。   或者说,他在外行军的时候,早已行过了那事。毕竟在军中,有专司为军士纾解的女子。   不过,沐萦之总觉得,像白泽那样的人,已有钟情之人,便不会再随意行事。   一转念,又觉得好笑,明明她只与白泽说过寥寥数语,哪里就能了解他的为人了?指不定他就是风流成性,贪图美色。   这个念头一出,沐萦之的心绪更乱。   先前觉得白泽因为对沐静佳痴情,不愿与她喝合卺酒,但现在,盖头揭了,酒也喝了。   洞房花烛夜剩下的仪程只剩下周公之礼。   沐萦之有自知之明。   她的相貌,她的姿色,对男人来说,是不可阻挡的诱惑。   现在看来,白泽虽然心不在她这里,但总还是会对她行夫妻之实。   沐萦之望过去,透过喜烛的光,可以看到屏风后晃动的身影。   的确是在更衣。   他……   沐萦之此刻的脑中,想到的便是昨日孙氏给她的册子。   她当真只是随手翻了一下,但里面的有一幅图印象十分的深刻。   凉亭之中,女子抱着柱子站着,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后背抬了起来。   画中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旁边一行小字注解:猿博,状如猿之搏戏,男担其股膝使臀背俱举而交,女情欣喜,神形皆乐而男不泄,则可百病不生。   那画中男子,身形伟岸,沐萦之当时看了,便觉得像是画的白泽,如今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越想越觉得相似,脸庞亦如发烧了一般烫起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男女之间,若无真情,即使欢好,又怎会真心愉悦?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屏风后的白泽终于走了出来。   他已经将喜服褪下,换上了单薄的寝衣。   许是礼部的人没量好他的尺寸,那身寝衣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有点紧绷,露出了他隐藏的线条。   那个身形,愈发像画册中的男子。   沐萦之垂眸不语。   迟疑中,白泽醇厚的声音响起。   “你的凤冠霞帔看起来有些重,要我帮你褪下吗?”   ☆、24.第 24 章   “不必, ”沐萦之本能地答道, 只觉得身上每一处地方都警醒起来, 生怕白泽下一刻就会伸手来“帮忙”。   她低声道:“不必劳烦将军了, 我自己来。”   沐萦之站起身,也像白泽那般, 走到那架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的背后。   屏风后面是衣柜和妆台。   沐萦之坐在妆台前, 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她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更过衣, 也没有自己动手卸过妆, 更没有自己给自己解过发髻, 何况还是今日这样繁复的发髻。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实不知该如何下手。   犹豫再三,她决意先把头面取下来,往常春晴她们也是这样的。   沐萦之顺利取下了最沉的那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轻快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她又去取红宝石耳坠,然而一用力,耳洞那里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嘶!”沐萦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白泽隔着屏风问。   沐萦之摸着发红的耳朵,终是决定放弃,“烦请将军请我的丫鬟进来。”   “好。”   片刻后, 秋雨和冬雪就走了进来。   一见沐萦之端坐在妆镜前, 便知怎么回事。   “姑娘,要伺候沐浴吗?”往常沐萦之入睡前, 总要泡一个花瓣浴或者牛乳浴。   “不必了, 洗把脸就行。”沐萦之斩钉截铁道。   怎么可能在这房中沐浴?   “是。”   当下冬雪就去打了盆水, 帮沐萦之净面,秋雨则熟练地将沐萦之的发髻散开。   等理好妆发,冬雪将寝衣奉上,为她更衣。   沐萦之的寝衣与白泽的寝衣是同一匹云锦做的,等她换上之后,才明白并非礼部的人弄错了白泽的尺寸,而是这寝衣本就是做得贴身。沐萦之身姿极为纤弱,平时穿别的衣裳空落落的,这寝衣却如贴在她的身上一般,将她的线条和盘托出。   沐萦之不必看镜子,便已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记得我的箱笼里带了寝衣,你们把那件取出来,给我换上。”   冬雪和秋雨相视一笑,竟敢不答她的话,径直出了屋子,将房门重新合上。   洞房里又只剩下沐萦之和白泽二人。   沐萦之独自坐在屏风后面,踟蹰着不敢擅动。   六月已入夏,但夜间风凉,寝衣轻薄,沐萦之坐在那里,身上冷飕飕的。   今日一早就醒来,片刻不得松弛,到了这个时辰,她恨不能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可偏偏,白泽像一堵墙一样坐在榻边。   沉默了许久,白泽先开了口。   “夫人,你换好了吗?”   “我……”   想说没换好,但丫鬟都退出门许久了,再说没换好,岂不是掩耳盗铃?   沐萦之正在酝酿着措辞,屏风那边的白泽似乎沉沉叹了口气。   “你不必害怕,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踏进洞房之后,他们互相都在客套着,将这出洞房花烛夜扮演得很好。   但白泽一句话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的声音凉如水,一滴一滴落在沐萦之心上。   一时之间,她胸口仿佛堵了千言万语,想说的话太多,竟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是啊,他们俩都不愿意做的事,怎么会发生呢?   是沐萦之庸人自扰了。   顿了许久,方才平静地回了一句。   “多谢将军体谅。”   白泽站起身,从榻上拿了一个枕头,径直走到窗边的紫檀木美人榻上,将枕头往上一扔,便躺了上去。   他果真是无意洞房的。   沐萦之如释重负。   见白泽已经躺下,她终于绕出屏风,如愿以偿的钻进了被窝里。   云锦织成的锦被轻盈柔和,帐顶绣着盛放的百合,处处透着用心和喜庆。   沐萦之刚刚还觉得困倦极了,这会儿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她将被子往头顶拉了拉,只把眼睛露在外面,扔了一丝余光到美人榻那边。   这一望,顿时觉得好笑。   那美人榻本是为女主人准备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倚坐在上面,白泽身材高大,小小的一个美人榻根本不够他睡。他的头枕在枕头上面,脚伸直后比美人榻整整长出一截。   他上身平躺着,两条腿放在美人榻的扶手上,那模样不像在睡觉,反而像在练功。   自讨苦吃!   不知为什么,沐萦之心里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她转过身,背对着白泽,闭上眼睛想睡,翻来覆去纠结了一阵,终是开了口。   “将军,你睡了吗?”   美人榻那边很快传来了回音。   “没有。”   原来他也没睡。   沐萦之依旧躺着,直直望着帐子顶的百合花,道:“那美人榻对你来说太小了些,不如我们换一下,我睡美人榻,你到这边来。”既是要合伙演一出赐婚的好戏,她与白泽之间友好些,日子便会好过一点。   “不用了,这么躺着,我觉得很舒服。”   “舒服?”沐萦之难以置信。   “我不是客气,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的确非常舒适。从前我在北疆的时候,还在树上睡过好几夜。”   “树上?”   “嗯,碗口大的树枝,树皮都干了,被太阳晒干了,手一碰就会划出血,我在树枝上坐着睡一夜,早上跳下去的时候连铠甲都被磨破了。”   “为什么要在树上睡?”沐萦之问。   “那时候我是军中的斥候,须在远离军营的地方留意周遭的情况。当时那座山上虫蚁极多,还多是毒虫毒蚁,没办法,我只能在树上睡。”   白泽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但战场的残酷沐萦之无法想象。   她读过边塞诗,里面有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悲凉,也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遗恨。她也读过孙子兵法,知道三十六计。但她不知道原来做将军的人,还要为了躲避毒虫毒蚁在树上睡觉。   树皮真是很硬的。   沐萦之曾经在院子里被桃树挂了下,当下手指便破了皮。   想想这些,想想白泽的说的话,她忽然觉得虽然她跟白泽躺在一个屋子里,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你要被子吗?方才我看见衣柜里还有一床蚕丝被。”   “不用了,我还热着呢!”   沐萦之自己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白泽道:“早些睡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   “睡不着。”沐萦之实话实说。   “他们都说你身子弱,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这么精神。”   这可是她和他的新婚之夜,她哪里能睡得着?   但这话也不能对白泽明说。   “往日我睡前,都会喝一碗安神汤,大约是因为今晚没喝,所以睡不着罢。”   沐萦之的话音一落,便听到白泽翻身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沐萦之望着他。   他径直出了门,片刻后,便听到他吩咐冬雪去煮安神汤。   “你的丫鬟说,要熬半个时辰。”   “多谢将军。”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方才与白泽的一番攀谈,虽然都是闲聊,但她觉得,白泽至少是一个坦荡的人。   她与他,往后相敬如宾也好,相敬如冰也罢,总不会闹得难堪。   白泽回了屋,重新躺在美人榻上,他面朝着里边,只拿背对着沐萦之。   沐萦之轻轻抿唇,也翻过身,拿背对着他。   “夫人,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什么事?”   “我进京之后,陛下便派人去我家乡将我的家人接来。算着时间,再有半个月,他们就该到了。等他们到了京城,会住进将军府。你会介意吗?”   介意?她如何介意?   “这里是将军府,将军的家人,自然是住在这里。”   白泽见她首肯,如释重负一般,又道:“我不通内宅之务,烦请夫人安排一二。”   “我记得公公已经过世了?”   “嗯,我爹早年当船工的时候落水,被水草缠住淹死了,我娘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兄妹三人和小叔。”   “小叔?”   “我小叔只比我大五岁,”谈起家里的人,白泽的语气明显松了许多,“说是叔叔,其实我俩的感情跟兄弟俩差不多。”   “婆母一人带你们,应当很辛苦吧?”   “是的,娘一个寡妇,为了养大我们几人在乡里吃了许多苦。也是因为这个,她的性子被磨得十分泼辣,也很倔强,认准的死理,谁劝都不听。”   便是京中贵妇,一旦丧夫,日子就难过了,何况是个村妇?白泽的娘,只怕不止受人白眼,还受尽了欺凌。   不然,白泽此时的声音,不会这样柔软。   沐萦之想了想,“既如此,等婆母到了京城,我把思慕斋让给她住。”   “那倒不必,思慕斋你住着便是,我娘不在乎这些。我娘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若她来时有什么言语冲撞,你不要生气。”   “将军何出此言?婆母是长辈,我自会以礼待之。”   这话沐萦之说得有所保留。   若婆婆真如白泽所言,是个善良的妇人,那即便粗俗些,也没什么不可忍耐的。但若她跟南安侯夫人一般,是佛口蛇心之人,那沐萦之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除了娘和小叔,我还有两个妹妹,玲儿十五,珍儿十三,她们俩都是好性子的姑娘,等她们见了夫人,一定很想亲近。”   “这次来的,就他们四人?”   “嗯。”   “既如此,西路正好有三进院子,两位妹妹住最里面那一进,婆婆住中间那一进,叔父住在最外的那一进。将军意下如何?”其实沐萦之这个安排她有私心,思慕斋在东路,白家的人住在西路,即便他们难以相处,到底眼不见为净。   “如此甚好。他们初入京城,许多礼节不通,到时候,还要麻烦夫人指点一二。”   白泽那两个妹妹已到议婚的年纪。以白泽如今的身份,即便在乡间有中意的,定然也做不得数了。白泽在京里没有人脉,婆婆来了京城亦是睁眼瞎,少不得还要沐萦之来操持这些事。   沐萦之今夜才刚刚过门,就要开始给未来的小姑子操持婚事。   正在头皮发麻,冬雪在外面叩了门:“将军,夫人的安神汤熬好了。”   沐萦之支着身子坐起来,白泽早已跨步到了门口,从冬雪手中接过托盘。   冬雪转身,又将房门带上。   这丫头,怎地今日这么喜欢关门?   沐萦之心中一阵腹诽,眼见得白泽端了药,走到自己身边。   “夫人,安神汤。”   平常沐萦之饮安神汤,都是丫鬟一勺一勺的喂,但面对白泽,她自不会让白泽来喂。   “多谢。”沐萦之伸手接过汤盅。   喝汤而已,她岂能不会?大不了一顿牛饮!   沐萦之捧着汤盅,只觉得汤盅有些烫手。   白泽的手上全是老茧,端这汤盅毫无感觉。可汤盅落在细皮嫩肉的沐萦之手上,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   “夫人?”白泽察觉到沐萦之的神色有些异样,弯下腰探究的看。   沐萦之捧着汤盅,感觉烫得受不住了,手腕子一抖,满满的一盅安神汤就全洒在了白泽的腰间。   寝衣的料子是最轻薄的绸缎,吸水极强,汤汁泼洒上去,便迅速的蔓延开来,瞬间就湿了一许多,绸缎紧紧地贴在白泽身上。   “将军,没事吧?”沐萦之吓了一跳,想去看看他有没有被烫着。   然而这一看,她便呆住了。   寝衣一湿,白泽身上所有的秘密便暴露无遗。   有一个地方,威风凛凛,正对着沐萦之。   ☆、25.第 25 章   沐萦之望着那里, 一时呆愣, 待她反应过来时, 飞快地转过身躺下, 拿锦被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颗心高高悬起, 怦, 怦, 怦。   有一点害怕。   明知白泽不会做出什么兽性大发之事, 但心里就是很虚。   毕竟……   身后响起脚步声, 沐萦之竖起耳朵,听着白泽渐渐走远,没多时,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水声。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房间里一直备着水, 原是留着给新郎新娘完事后用的。   饶是如此,沐萦之的心依旧怦怦直跳。   她不是未经事的小姑娘,上辈子与裴云修虽未成事,但肌肤相亲是有的。   可是方才那情景……   沐萦之忍不住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只觉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若拿自己的手腕跟他比, 只怕这只手腕还要细一些。   她的一张小脸烧得滚烫, 宛如撞见了怪物一般。   又过了好一阵子,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 只是没走到榻边来, 听着那动静, 似乎是重新在美人榻上躺下了。   沐萦之终于舒了口气。   昨日沐萦之看那画册的时候,以为那些画师们为了刺激起看客心底的火苗,将画上的男男女女都描摹得格外夸张,然而此刻沐萦之才明白,并非是画师夸张,而是世上真有这般天赋异禀之人。   她努力想将方才所见之物忘记,可越想忘心头的记忆越深刻。   沐萦之辗转许久,悄悄转过头望向美人榻,见白泽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睡着了吗?   沐萦之望着那道背影,等了一会儿,那背影纹丝不动。   应当是睡着了,沐萦之紧绷的弦放松了一点。   她翻过身,索性面朝着美人榻那边睡着。白泽真的生得很高大,那么大个人,挤在那张小小的美人榻上,看起来有些可笑。   想着今夜的这些事,沐萦之始终无法平静。   他其实对自己是有感觉的吧?   不然又怎么那样直愣愣地对着自己?   沐萦之微微面红。   作为男人,他其实是想要她的,他的身体不会说谎。   可从换言之,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坦白成了那般,他始终没有丧失理智。在他心里,还是不愿意背叛自己心中所爱吧?   沐萦之觉得自己是敬佩这种男子的,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莫名有几分酸楚。   这样患得患失中,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夫人,夫人。”隔着帐子,冬雪轻声喊着沐萦之。   沐萦之的睡眠一向很浅,不过唤了两三声,她便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   新妇进门头一天,本该拜见公婆,但白泽的娘亲尚未来到京城,礼部便给他们定下了进宫拜见帝后的仪程。   沐萦之下意识地往了一眼美人榻,然而榻上空空如也。   冬雪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回道:“将军卯正就醒了,这会儿同霍将军一起去练武了。”   秋雨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将军说会跟霍将军一起用早膳,叫夫人不必等他,到了进宫的时辰在府门前见。”秋雨心细,想着刚新婚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将军不在思慕斋用膳,自是有些担心。   沐萦之却松了口气。   “如此,你去备水,我要沐浴。”   昨日累了一整天,到晚上只洗了把脸就睡了,沐萦之觉得身上黏糊糊地,又乏得要命,现在白泽走了,正好可以沐浴。   热水都是现成的,冬雪很快就差人备好了,浴汤里洒了今年新晒的杏花花瓣,又在旁边燃了一点提神醒脑的麝香。   秋雨扶着沐萦之进了浴桶,待她坐定,端了一小碗红枣燕窝喂她吃。   沐萦之吃了几口燕窝,泡在香汤里,终是将昨夜那些纠结渐渐抛在脑后。   与此同时,明心堂后面的演武场上,白泽手提青霜剑,正与拿着连环钢刀的霍连山过招。   霍连山的功夫不错,这个回合在白泽手下足足走了二十招,手上的钢刀才被打落在地上。   “捡起来,再来。”   “啊?”霍连山的脑门上全是汗,一听这话顿时头皮发麻。   一大清早的,他还在被窝里,就被白泽拉到演武场上来,少说也过了一两百招了,白泽功夫太好,霍连山得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跟他对打,早已累得不行了。   “将军,不是,我说,你昨晚才洞房了,你怎么还有力气来折腾我啊,你要是没折腾够,找你媳妇……”   霍连山话没说完,一道剑光朝着他的脑门破空而来,他急忙往旁边闪躲,脚底一滑摔了个灰头土脸。   “把刀捡起来。”白泽冷冷道。   霍连山不敢再废话,急忙把地上的钢刀抄起来,再不敢松懈半分,心道将军真是厉害,昨晚洞房,今早就练武,果真是武曲星下凡。   白泽跟霍连山足足打斗了半个时辰,方才收手。   冲过凉,换好衣裳,坐上的饭桌。   他们俩的早膳是紫竹布置的,依着白泽的习惯摆得简单,四个金丝馒头,四个羊肉包子,两碗稠稠的白粥,外加一碟咸萝卜干、一碟烟熏火腿、一碟炒花生米和一碟腌酸黄瓜。   白泽和霍连山流了一早上的汗,早已腹中空空,当即动起筷子,将桌上的东西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干净。   紫竹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忙递上帕子给白泽擦手,殷勤地笑道:“将军,有件事我想跟您说说。”   “什么事?”   “我当初在相府是得罪了左相夫人才被相爷送出来的,如今我家二姑娘嫁到将军府做了夫人,将军,您能不能跟夫人说说,别把我撵出去?”之前还在尚书府住着的时候,紫竹跑到河边跟相府的下人说过话,便知道了沐萦之将沐静佳送去庄子的事,从前同院的丫头也都被发卖了,后怕得不行。   搬来将军府后,紫竹便更加用心的当差,想在白泽面前挣点面子,好帮自己说话。   “内宅之事,是夫人说了算,你若是担心,自去找夫人说吧。”   言下之意,竟然是压根不想去给紫竹说情。   紫竹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哪里敢去找沐萦之,着急地向霍连山使眼色求救,霍连山忙低了头,拿着筷子把最后一颗花生米夹起来吃了。   “时辰差不多了,连山,你随我一起去接夫人吧。”   “是,将军。”霍连山扔下碗筷,跟着白泽一起走了出去。   紫竹急红了脸,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跺脚。   明心堂是中路的正院,思慕斋是东路最大的院子,中路和东路间打了一条走廊,将两路连了起来,是以并不算远。   白泽和霍连山步子大,很快就走到了思慕斋。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了白泽,急忙进去通报,这个时辰,沐萦之正在用早膳。   沐萦之心头微微发紧,又想起昨夜那面红心跳的场景,忙拿帕子擦了嘴。   正犹豫着等下要跟白泽说什么的时候,便见白泽和霍连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沐萦之没想到白泽会带外男进来,微微有些惊讶,但一想到不用跟白泽独处那么尴尬,顿时又宽了心,微笑着朝白泽颔首道:“将军。”   “夫人,这是我的好兄弟,霍连山,你们在街上见过。”白泽的语气倒是平淡,似乎昨夜的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沐萦之想,会不会是他也怕尴尬,所以特意带上霍连山。   “霍将军。”   “不敢当,”霍连山不知两人的那些小九九,急忙朝沐萦之拱手道:“末将拜见夫人,上次在街上,是我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霍将军哪里的话,只是几块糕点,不足挂齿,何况……”沐萦之将目光移到白泽身上,“那五块杏仁糕,将军已经赔过了。”   霍连山咧嘴一笑:“往后夫人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遣便是。”   “连山跟我有过命的交情,夫人不必见外,拿他当弟弟看就是,”   “如此,往后我便叫你连山兄弟了。”沐萦之微微笑道。   霍连山被她黑亮的眸子一看,顿时受宠若惊,“夫人太客气了,叫我霍连山就成。”   白泽道:“连山在京中没有亲眷,将军府还算宽阔,我想让他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皇上论功行赏之后再搬出去。”   夜袭凤岭关一战之后,北桀军队遭到重创,大败而归,但北桀是游牧民族,还有一些小部落侵扰边境,是以战争并未完全结束。皇帝急召白泽进京,先给他一人论功行赏,其余北桀官兵,则要等到战事完全平息之后再行封赏。   沐萦之这才明白白泽为什么特意将霍连山带过来,这里是皇帝赐给白泽的宅子,他想留谁就留谁,但他特意来问沐萦之,算得上是尊重她这位将军夫人了。   “便如将军所言,连山兄弟在府中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来找我说就是。”   “我没什么需要,只要将军和夫人不嫌我聒噪就是了。”   沐萦之淡淡一笑。   霍连山大大咧咧的,说话直白,嗓门也大,但是个有分寸的人,不惹人讨厌。   “将军,你们用过饭了吗?若是没有,我让丫鬟添两副碗筷。”   听沐萦之一问,白泽和霍连山的目光转到了桌子上。   与白泽简单的早膳不同,沐萦之面前的桌上,摆了十几个精致的碗碟,光是面点就有七八样,虾仁饺子、素馅包子、猪肉锅贴、鸡汤馄饨……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看得霍连山又饿了。   看着霍连山直愣愣的眼神,沐萦之不等他们说话,便吩咐冬雪再摆两副碗筷。   “多谢夫人。”霍连山说着就落了座,白泽没有说话,也跟着坐下了。   “你们吃着,我回屋更衣梳头了。”   “夫人,你吃过了?”霍连山看着桌上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动的样子。   “嗯。”沐萦之点了点头,“我胃口小,吃几口就饱了,你们多用一些吧。”说罢,便回了寝室。   霍连山端起碗,将碗里外翻看了一遍。   之前他和白泽吃饭,用的已是上等的甜白瓷小碗,但沐萦之桌上摆的碗,显然别致得多。   那碗碧绿碧绿的,薄薄的碗壁,拿在手中轻的像捧了根羽毛一样,只是上面布满了裂纹。   “这碗也真是奇了,都摔成这样了还不碎?”   话音一落,旁边的冬雪“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霍连山回过头去看她,冬雪赶紧敛了笑意。   “我说的话很好笑吗?”霍连山讪讪道。   “霍将军,这是定窑的冰裂纹碗,不是摔碎了。”   “哦,我在将军府咋没见过这种碗。”   冬雪道:“这不是将军府的东西,是我家夫人出嫁前,相爷特意去定窑让他们烧了一套出来,是夫人的陪嫁。”   “这样啊。”霍连山见自己闹了笑话,嘿嘿笑了几声,赶紧埋头吃饭,不再废话。   沐萦之梳妆的时间极长,等到白泽和霍连山吃完了第二轮饭,方才走了出来。   不怪沐萦之磨蹭,只是如今她嫁为人妇,又是朝廷的二品诰命夫人,发髻、衣饰与从前做姑娘时大不相同,尽管秋雨生了一双巧手,但第一次梳妇人头,自是没有平常那么熟练。   沐萦之身上穿的是外命妇朝服,看起来端庄稳重。   只是她面色苍白,叫人看了,会担心头上的那些名贵的头面将她压垮。   白泽蓦然站起身。   “将军,该进宫了。”   白泽看着盛装的沐萦之,低声道:“嗯,我们走吧。”   ☆、26.第 26 章   白泽和沐萦之四目相对, 当下无话, 并肩出了将军府。   两人沉默着坐在马车中, 气氛一直怪怪的, 偶有目光对上,也是迅速移开。   因着昨日那档子事, 沐萦之完全不敢看白泽, 只要一望见他, 目光便会忍不住地往下移。她拼命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画面, 可越不想, 那画面就越清晰。   这种感觉令她心跳得格外快,又觉得十分难为情。   将军府到皇宫短短一刻钟的行程,她如坐针毡。   直到到了宫门,才觉得松了口气,下了马车, 白泽在前,她跟在后。太监先引着她们去坤宁宫,除了太后,帝后也在。   磕头问安过后,太后看看白泽, 又看看沐萦之, 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一对璧人。”   太后朝身旁的姑姑示意一下,姑姑立即上前给了白泽和沐萦之一对五彩鸳鸯锦绣香囊,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沐萦之略微一握, 摸到里面似有许多珠子, 想来不是珍珠就是宝石。   “哀家希望你们往后啊,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叩谢太后之后,皇帝和皇后亦是分别给了赏赐,沐萦之东西拿得手软,全是托了赐婚之福,连连谢恩。   客套话说罢,皇帝忽然正色道:“白泽,除了那些金银,朕这里还有一个东西给你。”   皇帝话音一落,司礼监尹公公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那托盘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用一块明黄色的锦帕盖着。   沐萦之霎时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方才太后、帝后赐下东西时,都是左右的小宫人端上来的,这个东西,却是由司礼监大太监亲自端来。   “白泽,如今北疆战事渐平,你这个镇北大将军不用再做了。”   沐萦之顿时一凛,明白过来,那托盘上装的,是一个官印,只是不知皇帝要给白泽一个什么官位。   坤宁宫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息,静候圣谕。   “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虎贲大将军。”   天顺朝约有军士两百万,这两百万大军按照百户、千户编成了十三支卫队,除了京城的锦衣卫、羽林卫和各左右卫之外,还有虎、豹、牛三卫,分别为虎贲、豹韬、千牛。这三卫与其他卫队不同,主司战事,白泽从前所在的镇北军,便是隶属千牛卫。   虎贲卫在十三卫队中人数最多,因着虎贲卫的大营距离京城最近,因此皇帝封白泽为虎贲大将军,意味着他不必远离京城。   “臣白泽,领旨谢恩。”   沐萦之随白泽一起跪下,叩谢皇恩。   “好得很,白将军昨日大婚,今日便领了虎贲将军印,真是可喜可贺。”太后抚掌笑起来。   皇帝亦是龙颜大悦,“白泽,你常在军中,应当知道虎贲军对天顺朝有多重要,如今你拿着将军印,可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不辱使命。”   “你如今新婚燕尔,可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既然朕命已下,你在家休息几日,便去军中点卯罢。”   “臣遵旨。”   皇帝看看白泽,又看看沐萦之,道:“你们快起来吧,早些回家去腻歪着,往后白泽在军中忙起来了,萦萦可不要恨朕。”   沐萦之红着脸道:“陛下又在取笑我了。”   白泽和沐萦之再次拜谢,离开了坤宁宫。   今日得的赏赐都有内侍帮忙拿着,唯独那枚将军印,白泽自己捧着。   沐萦之看着那小小的一方印,只觉得重如千钧。   两人出了宫,沐萦之登上马车,白泽没有跟上去。   “夫人,你先回府,我今日得去卫所一趟,晚上回来,不必给我留饭。”   “知道了,将军一路小心。”沐萦之自己上了马车,下人给白泽牵出一匹马,两人便分道扬镳。   冬雪刚听说白泽做了虎贲将军,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可见沐萦之的神情,却不似那么回事。   “姑娘,是不是往后将军要忙起来了,心里不乐意了?”   沐萦之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唉,你哪里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话说完,再不肯说别的话了。   沐萦之这一路都是心事重重。   皇帝交给白泽的将军印的确是重如千钧,虎贲卫是天顺朝十三卫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卫队,掌管三十万大军。历来虎贲将军都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但上一任的虎贲将军却是右相的妻弟。这么一支厉害的卫队,落入右相手中七八年。先帝驾崩之时,正是因为临近京城的虎贲卫抢占先机控制了局面,几位年长的皇子都被一网打尽。   如今右相妻弟年事已高,伤病缠身,交出了虎贲将军印,但右相和左相一直为虎贲将军的人选争执不下,这个将军印,留在皇帝手中已经一年了。   皇帝把将军印交给白泽,只怕往后朝中局势会向左相一边倾斜,沐萦之担心的就是这个。   父亲若听到这个消息,定然欣喜若狂。   只是白泽,并非是个容易控制之人,父亲想控制白泽,一定会在沐萦之这边走路子,想让她对白泽施加影响。   而她,既不想插手这些事,也不想白泽成为父亲的一枚棋子。   想到往后的这些事,沐萦之便头疼。   她坐在马车上,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夫人,到将军府了。”冬雪打着帘子扶沐萦之下车。   沐萦之下了车,乘着步撵回思慕斋,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见院门前站了一大堆丫鬟仆婢,他们见到沐萦之的步撵,立马弯腰拜见。   进了院子,秋雨迎上来。   “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都是将军府的下人,过来给夫人请安的。”秋雨说着,又补了一句,“一共四十一人,二十个丫鬟、十个婆子、两个厨子、三个厨娘、三个管事、一个管家、一个马夫,这四十个都是礼部送来的官婢官奴,还有一个是咱们府里的紫竹。”   “如此,待我更过衣,再让她们进来吧。”   “是。”   秋雨和冬雪扶她进屋,伺候她将命妇礼服换下,原来的发髻也打散,重新绾了松散的单螺髻。   沐萦之喝了碗雪梨汤,闭目养了会神,这才传话让外面的人都进来。   四十一个人鱼贯而入,站得思慕斋的院子满满当当的。   “小人白福,拜见将军夫人。”   秋雨轻声道:“白福是府里的管家,夫人嫁过来前,将军府里上下的事都是他在打点。”   早上秋雨没有跟着沐萦之进宫,但她也没有闲着,在将军府转悠了一圈,将各处的人认了个脸熟。   “白管家不必多礼,起来吧。”   那白福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十分敦实,看起来很是精明。   沐萦之坐在廊下,粗粗地将其他人扫了一眼。   皇帝赐下将军府后,礼部见白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从登记在册的官奴和官婢中划拨了四十个人过来。   这些官奴官婢多是凡事的官眷,长相齐整,做事体面,许多高门大院都抢着要,礼部一下子给了四十个人,自是给足了白泽的面子。   只是事情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礼部尚书是右相的亲信,虽然他明面上不敢得罪沐相,但难保他会在这些下人里面安插什么人。   沐萦之出嫁前,沐相便想到了这一层,给了沐萦之二十个陪房,让她接手内宅之后,将府中的官奴官婢尽快调换。   但沐萦之并不想这么做。   一则礼部尚书虽是右相的人,但他送的官奴官婢是打的皇帝的旗号,若沐萦之一嫁过来就将这些人全赶出去,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二则,若是真如沐相吩咐将他派来的人安插到各处,将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岂不尽在沐相的掌控之中?   沐萦之如今最信的人,除了身边的春夏秋冬,则是孙氏给她的两个妈妈。   “听将军说,你们的差事都办得不错,只是府中多了许多人,自是要重新安排。”   白福当先道:“我等听从夫人差遣。”   “白管家仍旧管家。”   “白福谢夫人信任。”   沐萦之仍旧让白福做管家,但把府中几处要紧的管事都换成了自己带来的人,孙氏给的两个妈妈,一个管厨房,一个跟原来的管事一起管采买,账房换成沐相给的人,府中库房的钥匙则是沐萦之自己收了。   “还有一件事情想请示夫人。”   “说吧。”   “府中本有四十官婢,加上夫人的陪房,府中现下只有将军和夫人两人,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若是夫人同意,多出来的官婢可送回礼部。”   官奴和官婢都不允许私卖,是由礼部统一管理。   “将军的家眷很快就要抵京,到时候这点人手或许还不够,西路那边要住老夫人、叔父和两位小姑,你先差人把那三进院子打扫出来,人手也预先留着,若到时他们用着不顺手,再行调配。”   “是。”白福说完,便领着下人出了思慕斋。   紫竹提心吊胆地混在别的丫鬟里面,见沐萦之没有问她话,赶紧跟着其他人走了。   秋雨和冬雪扶着沐萦之回了屋,看着时辰,快用午膳了,忙张罗起摆饭布菜。   沐萦之看着一桌子的菜,却没什么胃口。   “春晴和夏岚在哪里?”   自从上次的白马寺风波过后,春晴和夏岚一直被沐萦之禁足,只是沐萦之出嫁的时候,也把她们带过来了。   冬雪欣喜道:“她们俩都在思慕斋后面的耳房里,姑娘,你要放她们出来了吗?”   “嗯,把她们喊过来吧。”   冬雪立马出门,去后院把春晴和夏岚带到沐萦之跟前来。   春晴夏岚一见到沐萦之,顿时掉了眼泪,一齐跪在沐萦之跟前。   “姑娘。”   “快起来吧,上次的事并不是你们的错,只是得罪的毕竟是右相夫人,总要惩治一下做做样子。”   “嗯,我们晓得的,姑娘护了我们,不是罚我们。”   冬雪忍不住插嘴:“还叫姑娘呢,如今咱们姑娘是将军夫人了。”   “是,是,是,夫人。”春晴和夏岚忙改口道。   “春晴一向做事稳妥,但是你,”沐萦之看向夏岚,“往后做事不可那么冲动,我护得了你一次,护不了你两次、三次。”   “姑娘,不,夫人,我这阵子真的是诚心悔过了,我只一心为姑娘好,到后来却是给夫人惹麻烦,往后是再不敢了。”   沐萦之点了点头,又望向春晴。   “今日府中下人来拜,我将库房的钥匙收了过来,往后库房就交给你管。”   春晴一听,顿时慌了手脚,“我只懂得伺候夫人,哪里会管库房,实在是担不得这个重任。”   “你向来心细,从前跟我学过算数,怎么就担不得这个重任了?”   沐萦之从前病着的时候,整日相伴的就只有春夏秋冬,除了自己看书,也会教她们念书识字打发时间。春晴在四个丫鬟中不算天赋高的,字也总写不好,但她在算数方面颇有天赋,沐萦之教她打过算盘,她一学就会了。   “我那只是学着玩,真要管库房……我真的不行的。”   “从前在相府的时候,娘从来没教过我主持中馈,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管这么大一座将军府。”   她缠绵病榻的那些年,孙氏唯一期盼的就是她能好起来,哪里能顾及得到什么中馈?   前世她在南安侯府,就是什么都不管,连自己的院子都是婆婆在管,什么都捏在别人手里,到最后,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的人。   这一世,她不想再被任何人掌控。   就算是沐相,也不行。   “没有什么人是一开始就会的,我如今也是慢慢摸索着掌家。这院里院外,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们四个人,你们若是立不起来,我在这将军府里也永远立不起来。”   沐萦之身子弱,若是强打精神事无巨细地管,只怕当不了几天家就一命呜呼了。   只有春夏秋冬成为她的眼睛、嘴巴、手脚,方才可能管得了这么大一座将军府。   “这钥匙我自己是管不了,你若不接,我只能把钥匙扔到院子里,随哪个婆子捡了去,这府里的东西全交给别人。”   “姑娘,我管……我管就是了。”春晴听得一番话,总算是转过弯来了,从沐萦之手里接过钥匙,“姑娘交给我的差事,我一定努力做好。”   沐萦之点了点头,“你只要肯用心,不会做不好的,刚开始或许吃力些,等时间一久自然就会了。你瞧瞧外面那些管事和妈妈,哪个又比你聪明了?”   “嗯。”春晴对沐萦之当然是信服。   “也不止春晴,往后你们三个,我都会安排去别的差事。”   冬雪问:“那我们都出去做事了,姑娘谁来伺候?”   沐萦之莞尔:“聪明的都出去当管事,你们哪个笨哪个就留下来伺候我。”   “那我放心了,我笨,我肯定是留下来伺候姑娘的。”冬雪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姑娘,方才我看见紫竹,我听说她如今不是伺候霍将军,而是在明心堂当差,这个紫竹当初可是勾引外男,把她留在明心堂,她若是对将军使什么手段可怎么得了?”   沐萦之想了想,“当初爹把她送过来,是为了让她伺候霍将军,你们去找白福,让他去问问霍将军,若他不要紫竹伺候,便把她送回相府去。”送回相府,要怎么处置,都由孙氏说了算。   “是。”   “将军平日多在明心堂,那边不可无人,就让谷雨和立夏过去吧。”   四个丫鬟一听,知道沐萦之想抬举谷雨和立夏,心里为她难过,但知道沐萦之的决定已经无可更改,只得应了下来。   沐萦之吩咐了这么许多,早已乏了,用过些东西便躺下了。   昨天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几乎没睡,这一觉,睡得实沉,沐萦之做了许多梦,一会儿梦见沐静佳在哭着骂她,一会儿梦见裴云修恳求她回心转意,最后竟然梦见浑身是血的婆婆杨氏冲过来要跟她同归于尽。   “别过来!”   沐萦之转身想跑,然而她的身后却是一堵墙,她迎头而上撞了上去。心想这一次要头破血流了。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这堵墙结实、温暖,她趴在这堵墙上,觉得无比的温暖和安全。   她仰起头想要看清这堵墙的真面目,拼命地睁大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孤傲的高华俊脸。   “将军?”   ☆、27.第 27 章   “做噩梦了?”白泽问。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 极像悠长的古琴曲, 不经意地拨人心弦。   沐萦之想支着身子坐起来, 但因做了噩梦, 周身都是冷汗,身上竟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她倚在白泽的怀中, 额头不偏不倚地贴着他的下巴。   冬雪端着安神汤进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脸一红, 急忙往外退。   “回来。”沐萦之哑着嗓子喊道, 听着想喊破了喉咙一样。   一下午没喝水, 喉咙早已干渴得不行。   冬雪听着她似要咳起来了,赶紧端着安神汤跑回来。   “把碗给我。”白泽伸手道。   冬雪见沐萦之脸上挂着冷汗,显然娇弱无力,忙说:“将军,要不您扶好夫人, 还是我来喂汤?”   白泽没有坚持,依言将沐萦之的肩膀往上抬了些,扶她坐直。   待沐萦之喝了几口安神汤,方才觉得喉咙里卡着的那团火灭下去了。   若不是冬雪端汤端得及时,只怕她现在不知道咳成什么样了。   春夏间犯病犯得少, 但一旦咳起来, 丝毫不比秋冬差。   冬雪看得心疼,“姑娘这两日实在是太累了, 若不好好休息, 只怕又会惹出病症来。”   “你们去打水, 伺候夫人沐浴。”   “是。”冷汗出来了,须得早些擦干,不然就容易受凉。冬雪急忙唤了夏岚过来帮忙。   沐萦之这会儿已缓过劲了,抬眼看着白泽,只觉得两人离得太近,她的睫毛几乎都要碰到白泽的脸颊。   “将军去过卫所了?”   “嗯,从京城往虎贲军营去,快马需要三个时辰,我到了那边,跟左右将军说了会儿话就回来了,若再晚些便进不了城门。”   “顺利吗?底下人可令行禁止?”   右相渗透虎贲军多年,白泽这个虎贲将军从天而降,底下的那些人恐怕会有不服。   白泽似没想到沐萦之会问这个,微微一愣,复而淡笑,“军令如山,由不得他们不从。”   沐萦之品着他话中的意思,料定他还是遇着了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对他而言并不在话下。   又是安了心,又问道:“将军是不是还没用膳?”   白泽摇头。   “那我吩咐她们摆饭。”沐萦之说着就要坐起来。   白泽轻轻将她的肩膀按住,“你先沐浴,我去安排。”   “有劳将军了。”   沐萦之有些惭愧。   白天她还信心百倍地要掌好这个家,晚上白泽回来,竟然连饭都吃不上。   她看着白泽走出院门,呆了一会儿,夏岚就过来扶她去沐浴。   坐进浴桶,身上的冷汗洗净后,终于神清气爽,问过时辰,才知道差一刻就亥时了。   沐萦之忙起了身,换了身藕荷色的常服,头发用一支玉簪绾着,回到饭桌前,看见饭菜都已经布好了。   菜不多,但每样都是沐萦之爱吃的。   八宝鸭子、烧鹅、酸辣茄鳌、白灼藕片……沐萦之看着这些菜,知道这些菜定然都是她屋里的丫鬟点的。   白泽没跟她一起吃过饭,就算偶然有共同的喜好,也不可能每道菜都点中她的喜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种淡淡的失落。   其实她挺想知道白泽会为她点些什么菜。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得寸进尺,白泽让丫鬟们配她喜欢的菜,已称得上贴心了。   “将军呢?”沐萦之问道。   夏岚眨了眨眼睛,笑道,“将军还有事,让夫人先吃。”   沐萦之径自点了头,便坐下了。   她睡了一下午,错过了用晚上的时辰,又出了一身汗,早已饿得不行。   拿起筷子便捡了一块鹅肉,又拿勺子舀了一大勺茄鳌,吃了几口,觉得有点太辣,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没饭?”   夏岚抿着唇,目光闪烁着,支支吾吾没有吭声。   “问你呢?怎么没舀饭过来?”沐萦之见夏岚神神秘秘的,有些奇怪,正想唤别的丫鬟,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白泽的声音,“夫人,饭来了!”   沐萦之惊讶着回过头,便见白泽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走进来。   “将军,这是?”   “这应当是扬州炒饭,但也不完全是,我在厨房里随意找了些配菜,火腿、笋丁、豌豆都有,不过我把鸡蛋换成了鸽子蛋,又切了只海参进去,也不知会不会变味。”   沐萦之愕然,“将军,这是你炒的饭?”   “嗯,”白泽拿起沐萦之的冰纹小碗,给她盛了小半碗,“你尝尝,若是不合胃口,让厨房重新做。”   沐萦之看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了?”白泽抬眼,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眉毛轻轻一扬,“怕我做得太难吃?”   “不是,”沐萦之伸手接过那碗炒饭,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将军还会做饭。”   白泽的声音有些幽深,“我从前充军的时候,最早就是做火头军。”   火头军?   沐萦之是听说过,白泽少年时在乡间犯过事,被判了充军。   只是她没料到,白泽还做过火头军。   “不过火头军比不得正经厨师,行军的时候,有什么食材便往锅里一扔。大多数时候都吃水饭,偶尔发了油,才能吃上炒饭。”   这是沐萦之第二次听白泽说从前的事情。   他口中的生活距离沐萦之实在太远,但听着他娓娓道来,沐萦之总觉得,白泽在她心中的形象,从写意靠近了工笔一些。   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炒饭,白泽的目光稳稳落在她的手上,像是很期待沐萦之的评价。   扬州炒饭讲究的是金包银,每一颗饭粒上都需裹着一层蛋,照这个标准来说,白泽自是吵得不好,但手中这碗饭,颗粒分明、软硬适中,显然炒饭之人极懂火候。   “很好吃。”沐萦之道。   白泽得了她的三字评语,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   “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白泽的声音,忽然轻快了许多。   他拿起勺子,将沐萦之手中的小碗添满,又给自己乘了一碗。   这炒饭用料足,沐萦之吃着饭,竟顾不上吃桌上那些菜了。   两人相对坐着,各自吃着饭,虽没有说话,但彼此间的目光,仿佛都柔和了一点。   正吃着,外面忽然传来了白福的声音。   “将军,夫人,老夫人到京城啦!”   ☆、28.第 28 章   “老夫人到了?不是说算着日子还有半月吗?怎么这样快?”   沐萦之大吃一惊。今日她才吩咐白福给西路的三进院子安排人手, 恐怕这时候还没安排出来。   这一来, 真是措手不及。   白泽没有马上回答, 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好。”沐萦之现在穿得随意, 不好马上跟出去。   等白泽跟白福一起出了思慕斋,她立即命夏岚和冬雪为自己更衣, 又命春晴去库房里找几件见面礼。将军府原有的东西还没有清点好, 先从她的嫁妆里挑。   “夫人, 夜都这么深了还要上妆吗?”   沐萦之没有答话, 而是看了冬雪一眼, 冬雪低下头,吐吐舌头,“夫人别生气,我就是随便说说。”   夫人是第一次见婆家人,虽说天色已经很晚了, 可哪有婆婆来了,媳妇在屋里躺着的道理?   她瞧了瞧夏岚,一直专心致志地给沐萦之梳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经历了白马寺那一次的事,夏岚真像转了性儿似的, 话也不怎么说。   “衣服和妆容, 都端庄大气些。”   既是见婆婆,美不美是其次, 稳重是摆在第一位的。   当下夏岚就给沐萦之梳了坠马髻, 插了一支赤金点翠花簪, 既富贵,又简单,另穿了盘金彩绣的衣裙在身上。   前世杨氏总在暗地里说她穿得丧气,骂她扫把星。话虽难听,但多多少少也透着些婆婆的心思。   既是新妇,当然更得喜气些。   沐萦之看着镜中那个金光闪闪、彩绣辉煌的自己,都有些认不出了。   不过,穿着这么些大金大红在身上,似乎真的比平日里瞧着要欢喜一些。   “夫人,给老夫人和两位姑小姐的见面礼都备好了。”   沐萦之略看了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几杯浓茶提神,又嘱咐春晴往西路三进院子看看,该准备的东西早点准备,以备白泽家人使用。   安排好了一切,这才上了步撵往明心堂那边去。   还没走到明心堂,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大哭的声音。   轿夫抬着沐萦之进了院子,这才看见白泽站在明心堂的正中,一个穿着红绸衣裳的妇人抱着他哭得正伤心,那妇人身后,站着三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旁边的太师椅上,倚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   “夫人,您过来了。”站在门口的白福最先看到沐萦之,一见到她,立马高声通传起来。   他的嗓门不小,这一喊,明心堂里边的人都望了出来,连那哭泣的妇人都转过了头。   沐萦之原想悄悄进去,这么一来,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扶着冬雪的手下了步撵。   “将军。”沐萦之走到白泽身边。   白泽扶着那脸上还挂着泪的妇人,温和道:“娘,这是我的妻子,萦萦。”   沐萦之愣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白泽叫她“萦萦”。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白泽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微微带着一点颤抖。   她望着白泽,他的神情一如从前一般沉着淡然。   刚才,或许是她听错了,只是唤个名字,白泽又怎么会紧张?   “萦萦?”那妇人看看白泽,又看看沐萦之,试探着喊了一声。   她说话带着乡音,这一声“萦萦”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格外亲切。   沐萦之这才将注意力从白泽的身上转到妇人身上。   妇人的年纪看着四十出头,五官看着很是端正,只是常年在乡下住着缺少保养,皮肤看起来粗糙干粝,仿佛用手一撮,能搓下来一点白皮。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杭绸袍子,看起来与她通身的气度毫不搭调。   昨日成婚的时候,皇帝除了给沐萦之一道诰命之外,还给了白泽的娘亲一道诰命。   听着白泽这一声“娘”,沐萦之便知道,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白泽的母亲,白秀英。   白秀英是白家的童养媳,自幼就生在白家,公婆和相公相继过世后,她一个人独力支撑,将年幼的小叔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娃慢慢养大。   沐萦之对她,心里是有些敬佩的。   “儿媳拜见母亲。”沐萦之依着规矩,向白秀英行了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白秀英忙伸手扶起沐萦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听那几个当官的说,你是丞相的女儿?”   白秀英一行人是奉圣旨入京的,一路有几个从九品的官吏陪着,她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杭绸衣裳,就是快进京的时候,这几个人给她买的。   “回母亲的话,我爹是当朝左相。”   白秀英问:“那你爹是几品?”   沐萦之没想到这白秀英说话这样直接,正要回话,白泽道:“娘,今儿都这么晚了,您要有话,改日慢慢说。”   “不问就不问。”白秀英看起来很听白泽的话,脸上虽不满,嘴里咕哝了一句,但终究依着白泽的意思没有再追问这些。   她从手腕子取下来一个镯子:“萦萦啊,这个镯子可是我们白家祖传的宝贝,我从前也是我婆婆给我的,新进门的媳妇戴上这个,可保咱们白家人人福寿安康。”   那是一支银镯子,分量倒是挺足的,只是戴的年岁有些久了,镯子上刻着的花纹和字都磨得快看不清了。   “多谢母亲,儿媳一定好身保管。”   沐萦之说着,将手腕上原来的红珊瑚手串摘下来,将白秀英给的银镯子戴上。   白秀英拉着沐萦之的手感慨道:“瞧这手腕子,又细又白的,戴这镯子比我戴着好看多了。”   沐萦之正待要说点什么,又听得白秀英说了一句:“不过这手也太细了些,怕是什么活儿都干不了。”   沐萦之的眉梢轻轻一挑,什么都没说,看向白泽:“将军,不知其他几位该如何称呼?”   “大哥,这就是你新娶的嫂子吗?”见沐萦之问起了自己,白秀英身后那两个豆蔻少女也围了上来,将沐萦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满是崇敬。其中一个还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沐萦之的衣袖。   “嫂子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怎么看着比娘身上那件还好。”   “两位若是喜欢,明日我叫裁缝过来,给你们也做一身。”   “真的?”两个少女一起欢欣起来。   “行了行了,在家里没衣裳给你们穿么?瞧你们俩那点出息,一来就让你嫂子看笑话!”白秀英呵斥一声,将两个少女拉回到自己身后。   两个少女显然不服气白秀英的话,“人家给你一件新衣裳你还不是马上就穿上了吗?”   这是说的白秀英身上那件大红袍子。   白秀英闹了个大红脸,急道:“人家给了衣裳,我要是不穿,那不是不给人家脸面吗?那可是官场上的人,得罪人家,人家一不痛快,往后都往你哥身上招呼!”   说了一大串,白秀英忽而又笑道:“不过现在咱们有丞相亲家,那些个小鱼小虾的也无所谓了。”   沐萦之进门之前,对婆婆这个词是有点发憷的,但见白秀英一通言语,着实忍不住想笑。   白泽看着她的笑意,眉眼间俱是笑,侧身看向沐萦之:“这是我的两个妹妹,白玲,白珍。”   白玲比白珍大一岁半,相貌算得上中上,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很有灵气,只是有点黑。白珍就是刚才伸手拉沐萦之袖子的那个,她长得白,但是又有点胖,撑得身上那件衣裳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丝松懈。   虽然容貌不出众,但两个姑娘看着都是好性儿的姑娘。   白玲白珍见过之后,一直倚在太师椅上的汉子也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二叔,白永旺,二叔只比我大五岁,我们俩从小一块玩的。”   “那是,小时候白泽可没这么壮,他在外面被人欺负的时候,都是我出去替他出头。”白永旺说着就笑了起来,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沐萦之盈盈一拜:“二叔。”   “别拜了别拜了,都是自己人,拜来拜去多麻烦。”   当下沐萦之便都见过了白泽的四位家人,然而明心堂中,还有一个人,期期艾艾地看着白泽。   ☆、29.第 29 章   沐萦之看看那小女子, 又看向白泽, 白泽却一动不动, 没有向沐萦之介绍那女子的意思。   “母亲带着叔父和两位妹妹远道而来, 我这里也备了些礼物。”   沐萦之说罢,冬雪便端着东西上前, 托盘上摆着四个锦盒, 她望了一眼, 伸手拿了其中的一个, 将锦盒打开捧到白秀英面前, 里面是一支金镶青石寿字玉簪。   “母亲,这是媳妇的一点孝心。”   白秀英伸手把簪子拿出来,“怎么这么沉?这是纯金的吧?”   “是纯金的。”沐萦之道。   白秀英似乎还不相信,将簪子直接放到嘴边咂了一口,“唉哟”一声就捂着嘴喊起来。   “娘, ”白泽伸手把玉簪接过,放回锦盒里,又看向白秀英,“你的牙没事吧?”   “没事,你娘牙口好着呢!”白秀英说着, 又把那簪子取出来, 左右翻看着,显然是稀罕极了。   “母亲喜欢就好。”沐萦之冲夏岚点了点头, 夏岚忙把剩下三个锦盒碰到白玲、白珍和白永旺手中。   白玲的是一支羊脂白兰花扁簪, 白珍的是一支羊脂玉五蝠如意簪, 白永旺则是一块和田玉扇坠。三人拿着东西,都是爱不释手。   该寒暄的话,都已经寒暄了,该送的礼物,也都已经送出去了。   沐萦之再次看向那个少女,那少女低着头,看起来很紧张。   “这一位是……”沐萦之看向白泽。   白秀英见状,忙把手中的玉簪一收,端着锦盒将那少女牵到沐萦之跟前,“萦萦,这是我们乡塾里田先生的女儿,叫田穗儿,与阿玲和阿珍的关系好,听说咱们进京来,就跟着一起过来见见世面。穗儿,你也跟着阿玲和阿珍叫萦萦嫂子吧。”   乡塾先生的女儿?   白泽家乡在京城的千里之外,寻常要走上两三月才能到。   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跟着进了京,往后她怎么回去?   既然白秀英让田穗儿管沐萦之叫嫂子,沐萦之便笑着喊了一声:“穗儿妹妹。”   那田穗儿神情复杂地看着沐萦之,终是喊了一声“嫂子”。   沐萦之淡淡一笑,夏岚便上前拿了一个荷包给田穗儿。   “将军,已经快到子时了,明日一早,将军还要陪我回门,不如让母亲和叔父早些安置?”   “嗯,我知道。夫人今日受了累,先回房歇着,我带娘他们去西边的院子。”   沐萦之自成亲以来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若强撑着去安排白秀英等人,只怕明日回门的时候脸色会更差。   现下白泽开了口,她不再逞强:“多谢将军。”她朝着白秀英拜了一拜,由冬雪和夏岚扶着上了步撵,往思慕斋去了。   白秀英紧张地问:“你媳妇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娘,都在将军府里。”   “那她怎么还坐轿子?”白秀英不解。   白泽道:“萦萦从小锦衣玉食,生得娇弱,去哪里都是坐轿子的。”   白秀英想起沐萦之那又细又白的手腕,点了点头,“是够娇弱的,往后我得让她多吃点,胖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才没那么痛。”   白泽没有接话,“白福,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夫人白日就安排好了,大姑娘和二姑娘都住在西路最里边的问梅轩,老夫人住在松鹤院,叔老爷住在卧云阁。”   “我地个乖乖,每人一个院子?”白秀英的嘴大得能塞下一个橘子,“那这府里有多少座院子?”   白福笑道:“回老夫人的话,咱们将军府光是前院就有九座院子。”   白秀英扒着指头正在数院子,白福又问道:“只是早先不知道田姑娘要来,也不知让她住在哪里?”   “就跟阿玲、阿珍一起住吧。”白秀英眼看着白泽要说话了,抢着说道,“她们感情好,住一块儿好说话。”   白玲“哼”了一声,“可不要跟我一个屋,我从小就跟阿珍睡一张床,如今大哥都当官了,难不成我还不能自己睡一张床么?”   “大姑娘放心,问梅轩大着呢,你们三位一人一间房都还有剩。”   白玲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儿子,刚才你媳妇说你们明天要去回门?”   “嗯,明儿是萦萦过门的第三天。”   “你说说,你成亲,也不等等我们,”白秀英一脸的沮丧,“当时听人说你要成亲,我们一路是紧赶慢赶,脚不落地的赶路,睡觉都是在马车上,没想到还是晚了两天。”   也是因为这种赶法,才提前了小半月到京城。   “别说你娘了,就是我,也想看看你穿喜服的模样。”白永旺在旁边道。   这话一出,白秀英登时又抹起了泪。   白泽扶着她,一时无言。   婚期是他定下的,他一心求快,确是忽略了家人的感受。   身边的白珍似乎看出大哥犯了难,忙上前道,“娘,大哥那是皇上他老人家赐的婚,又不能大哥能做主的,往后咱们一家子都住在京城,你想看大哥穿啥,大哥天天变着花样穿给你看。”   “就是,阿珍说得是。嫂子,明儿个阿泽还要陪媳妇回娘家,咱们别耽搁他时辰,等他回来了再说话。”白永旺也赶紧陪着笑。   白秀英听得众人的劝,这才止了泪。   “那你别陪着我了,早些回去歇着,不然明儿你丞相岳父看着你不精神就不高兴了。”   “我送你们到院里就回去。白福,带路。”   “是,将军。”白福忙指挥着小厮把白秀英等人的箱子抬起来,明心堂里统共摆了十几只大黑箱子。   “娘,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白泽无奈道,“我的信上不是说了么,你们人过来了就好。”   白秀英得意道:“反正有官府的人帮着搬,多带点东西少带点东西差不多,我索性把咱家里的东西都拿了来。”   “大哥,你可不知道,娘连家里的扫把都想带。”白玲不满道。   “你这死丫头,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知道享福了?你哥那是提着脑袋换的富贵,哪天他当不成将军了,不还得指着我卖包子养你们么?”   白福上前劝道:“哎呦老夫人,赶紧呸两口,咱们将军是大富大贵之人,您老等着享福就是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   “嗯,娘想得对,”白泽揽住白秀英的肩膀,带着她走出明心堂,往西路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松鹤院的门口,就看见春晴正在跟几个丫鬟吩咐着什么。   见到白泽他们走过来,春晴忙噤了声,转过来行礼。   “将军,床铺俱是铺好了的,各院里的人手也都配齐了。”   “辛苦了。”   春晴忙道:“都是夫人安排好的,我只是个代夫人跑个腿。”   “我住哪个院子?”   “老夫人,您就住这里,松鹤院。”   白秀英看了看院门上的牌匾,不认识那三个字,心里把松鹤院反复念了好几遍。   “老夫人,这是吉祥和如意,都是松鹤院的丫鬟,您有什么需要就只管吩咐她们。”春晴笑道,“厨房里蒸着红枣燕窝,您先喝一盏,再让吉祥如意伺候您沐浴。”   “燕窝?”白秀英疑惑道,“鸟窝还能蒸着吃?”   后面的丫鬟捂着嘴笑,被白福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都低下头。   白玲和白珍听到了,忙凑上来问春晴,“这东西好吃吗?我们俩能不能吃一碗?”   “都有的,一会儿就差人送到两位姑娘院里。”   “那我也要。”白永旺嚷道。   “二叔,燕窝是给女人吃的。”   被白泽一说,白永旺讪讪笑了笑,“那我不要了。”   “给叔老爷另备了冬菇山鸡汤,一会儿厨房直接送去卧云阁。”   见春晴将诸事安排得极为妥当,白泽便对白秀英道:“娘,明日一早,我要去相府回门。”   不等白泽说完,白秀英就将他往外推。   “行,你赶紧回去,刚成家可别冷落新媳妇。”   白泽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你们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对白福和春晴说。”   “放心吧,你娘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白秀英说完,白泽便笑着离开了。他一走,白福就引着白永旺朝前面的卧云阁去,春晴要领两位姑娘并田姑娘去问梅轩,白秀英有点不放心两位姑娘,跟着去问梅轩看一看。   问梅轩的确是三座院子里最大的一座,光房间就有六间,白玲要了正房,白珍要了左边临荷花池的一间,田穗儿则要了白珍旁边的一间。   田穗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选好房间就进屋去了。   白珍也想回屋,却被白秀英拉着进了正屋。   “娘,干嘛呀?”白玲正在欣赏自己的房间,见白秀英把白珍拉进来,忙紧张起来,“说好了这个房间归我的。”   白珍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谁稀罕跟你抢了?”   “不稀罕那你别进来。”   姐妹俩正吵嘴了,白秀英往两姐妹脑门上一边敲一下。   “都给我停了,有话跟你们说。”   白玲和白珍摸着头,都把嘴闭上了。   “这穗儿跟你们住一个院,你们可得盯紧点,别让她到你们嫂子跟前说三道四的。”   白玲撇了撇嘴:“谁让你带她来?”   “也不知道娘怎么想的,我哥如今是大将军,哪还用得着你眼巴巴地给他送媳妇过来?”   “我这叫知恩图报!”白秀英也觉得憋气,“这怪你哥,光派人来说要接咱们到京城享福,我是他老娘,给他说了个媳妇怎么地了?人都走半道了,才说皇帝要赐婚,那穗儿一个女孩,我能让人家半道上一个人回去吗?”   “这哪能怪到我哥?他早就说过他不喜欢田穗儿,要我说啊,就是没现在的嫂子,哥也不会要田穗儿。”   “就是。”白玲和白珍两姐妹难得达成了一致,“穗儿姐姐往嫂子跟前一站,连嫂子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   “你们两个死丫头,从前田穗儿端猪肘子过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你哥看不上她?”   “猪肘子……”吃人嘴软,想起那些油花花的猪肘子,白玲和白珍都哑了声。   隔了一会儿,白珍咕哝一句:“我们又没说吃了猪肘子就让她当嫂子。”   “是她非要给我们端来,又不是我们想要的,再说啦,从前她追着大哥撵的时候,大哥就不搭理她,这事我们也说了不算。”   “行了,再怎么说,田家也对咱们有恩,先让她住着吧,不行过阵子让你们二叔把她送回去。”   白珍想了想,“如今大哥有钱,等穗儿姐姐回去的时候,让大哥给她多做几身衣裳、多买些首饰。”   “我攒的那点银子也都给她,”白秀英道,“只盼着她别在儿媳妇面前说什么,人家可是丞相的女儿,万一惹怒了丞相老爷,你哥的前程可就没了。”   “知道了,娘,明儿个我们去劝劝穗儿姐姐。”   母女三人正窃窃私语的时候,思慕斋里,沐萦之正笑着问白泽。   “那个田姑娘,是将军的旧识吗?”   ☆、30.第 30 章   “她的父亲是乡塾的先生, 从前我家里穷, 读不起书, 田先生见我想学, 允我跟着上了些课。”   “原来如此,虽无师徒名分, 但田先生可以算得上是将军的恩师了。”沐萦之淡笑, 口气意味深长。   她问的是田穗儿, 他答的却是田先生。   白泽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为何?   但白泽似乎惜字如金, 只答了一个“嗯”。   沐萦之有些不甘心,又问,“这么说田姑娘是将军的师妹了?”   “不是。她不识字的。”   沐萦之有些意外,“她爹是秀才,她怎么会不识字?”   “田先生从前一心求取功名, 屡试屡败,花光了家财,死了心回家种地,娶了个村姑为妻,后来别人聘他去乡塾当先生, 也只是谋个生计。那村妇极为霸道, 不让家中子女读书。也是因为这个,田先生对来学里读书的学生都很好。”   “那倒是可惜了, 功名其实是个运势, 与才学不大相干的。”   “我跟田穗儿只是在乡塾见过几次, 话也没怎么说过。”白泽说完,目光紧紧看着沐萦之。   “如此。”沐萦之垂眸,又浅笑道,“不过看母亲和妹妹,与这位田姑娘似乎颇为投缘,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把她带到京城。”   “我充军之后,家里的营生极为艰难,娘写信给我提过,田姑娘那阵子帮衬过他们不少。”白泽一直望着沐萦之,“我并不知道娘会把她带来。”   “田姑娘既是白家的恩人,娘想着报答也是常理。”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沐萦之启唇一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对这位田姑娘有些好奇罢了。”   那样的一个姑娘,沐萦之还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白泽看着她,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将军还有话?”   白泽似乎踟蹰了片刻,缓缓抬眼看着沐萦之。   “方才我说,往后让娘叫你萦萦,可以吗?”   沐萦之亦愣了。   她没想到白泽会这样谨慎。   萦萦是她的闺名,除了父母家人,相熟的长辈、好友也会这么叫她。   “当然可以。”   白泽看着沐萦之。   她脸上的妆容还在,胭脂将她脸上的苍白和虚弱掩饰得极好。   因是新婚,洞房里的红烛未撤,房间里笼着一层柔柔的红光。在红光的笼罩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一抹阴影。   白泽忽然觉得有些呼吸艰难。   “将军?”沐萦之见他目光有些飘忽,轻轻喊了他一声。   白泽回过神,将肆无忌惮的目光收敛了一些,动了动喉结,哽出一句话:“那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好吗?”   他的声音本就喑哑,这句话又说得极快,沐萦之一时没听分明。   正要问他在说要叫什么时,只听得他小心翼翼地蹦出两个字。   “萦萦。”   沐萦之霎时就愣了。   他犹豫了这么久,就是要说这句话?   夫人也好,萦萦也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沐萦之其实并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沐萦之的耳根子却越来越烫。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冬雪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沐萦之忙道:“进来。”   冬雪觑着屋子里两人的神色,没有进去,只在门口道:“姑娘,刚您说要沐浴……”冬雪没把话说完,只提醒了半句。   方才白泽回来的时候,沐萦之正要沐浴,丫鬟们刚把水备好,现下白泽和沐萦之说着话,丫鬟也不知沐萦之还洗不洗,只得过来请示。   “你们进来伺候萦萦沐浴吧。”   白泽说完,径自走到美人榻上坐下了。   他不出去吗?   沐萦之望着他,只见他抓起柜子上的一本书,索性躺在美人榻上看了起来,显然并不想出去。   “夫人?”冬雪轻轻喊了一声。   沐萦之看看白泽,又看看浴桶。   思慕斋的正房极大,浴桶摆在屋子的另一端,且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风。   但她怎么敢跟白泽在一间屋子里沐浴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滚烫的脸冷却几分。   “旁边的书房里有我带过来的许多书,将军若是想看,不如移步去书房?”   白泽将手上的书放下,拉起美人榻上的蚕丝软被搭在身上。   “已经夜深了,就不去书房了。你洗过了也早些睡吧。”   那模样竟像是立即就要睡着了似的。   沐萦之一时之间,竟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是她的夫君,又是新婚,府中这么多官奴官婢,她若将他赶出新房,指不定就传了出去。   何况白家人都到了,晚上闹腾起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沐萦之身子差,走动不得、游玩不得,最大的爱好便是每日睡前的沐浴。   昨夜没有沐浴,一夜没有睡好。   若是今晚再睡不好……   左右房里还有丫鬟伺候着,想他不会胡来。   “冬雪,伺候沐浴。”   “是。”   冬雪扶着沐萦之走到屏风背后,为她散发宽衣,扶着她坐进浴桶。   因着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沐萦之和冬雪都没有说话。   冬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极快,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想尽快离开这间屋子的感觉。   沐萦之泡在浴汤中,一整日的劳累和疲乏总算在馨香的浴汤里缓缓地消解了。   “姑娘,您稍等一下,我去把安神汤端进来。”   “嗯。”沐萦之半闭着眼睛,倚在浴桶边淡淡应了一声。   冬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忽地一怔。   方才躺下说要歇着的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没说,一溜儿地跑了出去。   “夫人的安神汤好了。”夏岚正好从外面端着汤盅进来。   冬雪急得满脸通红,“这可怎么办?”   “怎么了?”夏岚问。   冬雪实不知该怎么办了,犹豫再三,支吾道:“夫人在沐浴,将军在里面。”   夏岚霎时眼前一亮:“那你在里面做什么?”   “我……我也不想在里面,可夫人要我伺候沐浴。”   “那将军呢?”夏岚问。   冬雪压低了声音:“头先将军说要先歇下,可我出来端安神汤的时候,将军又坐起来了。”   说罢,冬雪捶了捶脑袋:“那我到底还端不端安神汤进去了?”   夏岚没有说话,也不知拿了什么主意,端起安神汤就往正屋里走。   冬雪不知道夏岚想干嘛,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然而片刻后,夏岚就空着手从正屋里出来,将房门带上。   “怎么了?”冬雪焦急的问。   夏岚眸光明亮,“我刚进屋,将军就走过来,把安神汤接过去了。”   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自去忙别的事了。   这一切,浴桶里的沐萦之还懵然无知,她拿着葫芦瓢,将水浇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惬意无比,直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萦萦,你的安神汤好了。”   ☆、31.第 31 章   沐萦之的身子猛然一僵, 手中的葫芦啪唧一声落到浴汤里。   “萦萦, 你别紧张, 我在屏风后面, 没有过去。”   沐萦之心下犹疑,稍稍回头去看, 便见屏风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这才稍稍松口气。   只是那黑影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 她岂能不紧张?   “将军早些歇息吧, 让冬雪端进来就是。”   “那几个丫鬟忙活了一天, 看着怪累的, 我已经吩咐她们下去了。”白泽的声音很平静。   他到底什么意思?   “萦萦。”白泽低低喊了她的名字。   沐萦之的一颗心悬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明明昨日白泽还说不会勉强她,要跟她相敬如宾,但是今天……先给她做了炒饭,这会儿又给她端安神汤。沐萦之不傻, 知道他是在讨好她。   因为知道,所以更加惊慌。   她一向聪明,但她现在是着实慌了神。   她实在不知道,白泽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屏风后面的那个人似乎也一动不动。   “我把安神汤端给你。”   “不用, 你先放在桌上吧, 等我沐浴完了再喝。”   “可这汤要是再放一会儿就凉了。丫鬟们都睡下了,再喊她们去热不太好吧?”   沐萦之闷哼一声, 没想到白泽还是如此体恤下人之人。   她没说话, 对方便当她是默认了。   听到背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沐萦之急忙抱住肩膀,大喊了一声:“不。”   “萦萦,你别怕,我不看你。”   不看?   沐萦之半信半疑。   屏风离她不远,可也不近。   若是白泽不走过来,伸手端给她,她需得站起身才能接住。   “我把眼睛闭上,你自己端。”   沐萦之缩在浴汤中。   好在今晚冬雪在浴汤里倒了一壶牛乳,浴汤不是透明的。   白泽绕过屏风的时候,便见沐萦之缩在浴汤中,连脖子也没有露在外面。   因蹲得太低,她的下巴也贴在水面上。   白泽说话算话,闭上眼睛伸手将安神汤往前一送。   沐萦之警惕地望着他,见他果真闭着眼睛。   她知道,她若不揭汤盅,他必会再纠缠下去。   哗啦一声,沐萦之心里一狠,便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她白皙的肌肤因为羞涩而变得通红,两世一来从没在哪个男人面前这么坦露过。   还好,白泽遵守了诺言,一直闭着眼睛。   沐萦之捧着汤盅,飞快地又缩回浴桶中。   她听到白泽重重地呼吸一声,转过身便又绕回到屏风那边。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警觉地听着周遭一切的声音,听到他重新躺下,方才真了松了口气。   原来他是真的只是想给自己端汤而已。   沐萦之打开汤盅,果然汤已经温凉温凉的了,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把安神汤喝了,怦怦直跳的心才渐渐平静,她拿起葫芦瓢,重新开始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掩盖住了美人榻边的辗转反侧。   等到沐萦之沐浴完出来的时候,美人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想着今日的那么多事,沐萦之是真的累了。   她锁进被窝,一觉睡到了天亮。   ……   醒来的时候,白泽又离开了房间。   沐萦之看着空荡荡的美人榻,“将军又去练武了?”   “不是,”秋雨道,“将军去松鹤院看老夫人了,还说今日思慕斋这边别摆早饭,一块儿在明心堂用。”   “知道了。”   今日是回门之期,沐萦之是装束比昨日要随意得多,很快就弄好了。   走到明心堂的时候,白秀英正拉着白泽坐在桌边说话。   桌上已经七七八八地摆了许多菜,丫鬟们还在陆陆续续的上。   “唷,萦萦来了?”白秀英伸手招呼沐萦之坐下,“我正在跟阿泽说回门时要注意的事呢!”   白秀英待沐萦之很热情,沐萦之盛情难却,只得在白秀英身边坐下。   “多谢母亲关心。怎么二叔和妹妹没来?”   “他们这一路赶路太累了,让他们多睡会儿,没叫他们。”   “母亲也该多休息休息的。”   “我天生的劳碌命,想着你们要回门,心里就揪着,放心不下。”白秀英说着,看看白泽的脸,又看看沐萦之的脸,“昨儿个让你们早些睡,早些睡,你们就是不听。”   “娘,昨天我们回去就躺下了。”   “蒙谁呢?我瞧着你们俩怎么眼睛下面都一团黑。是不是没休息好?”   沐萦之看着白泽,果然见他精神不太好。   正待要说些什么时,白秀英抓着沐萦之的手道,“萦萦,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啰嗦,可我毕竟是过来人,有些话你们不想听我也得说。”   “娘哪里的话,您是长辈,自然什么都能说。”   “你们俩都年轻,刚刚尝到那事儿的甜头,没完没了的弄很正常。”   沐萦之刚开始没听明白,品了一下方才明白白秀英说的是房中的事。   原来她以为白泽没休息好是整夜忙活那事!   可沐萦之也无从解释,白皙的脸颊顿时烧到了耳根。   白秀英一看就知道沐萦之面皮薄,“萦萦,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这么大的人,不知道节制。昨儿你还跟我说萦萦身子弱,要好好养着,你倒好,你瞧瞧她多瘦啊,一晚上弄个一回就差不多了,别跟野驴似的。”   “娘,不……不怪他。”沐萦之顶着红烫的脸,努力想将这个话题带过去,“我们记下了。”   “我知道你能记下,可阿泽就难说了。他们这些男人,只知道自己快活,哪里懂女人的苦?从前我嫁给他爹的时候,白天他要干活,晚上回来还能弄个三四回,也不知哪里来的傻力气!”   “娘,大清早的,你说这些做什么。”白泽拧着眉,往白秀英的碗里夹了一个包子。   白秀英见他像是动了火,又喃喃道:“你以为娘不想让你过得痛快么?娘是为了你们着想。”   沐萦之看着白泽。   白秀英的话虽然让人难为情,但连沐萦之都能跟她继续说下去,白泽这个孝子没道理发火啊?   他的火气,定然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黑眼圈,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休息好。   沉默着用过早膳,沐萦之就和白泽一起上了马车。   回门的礼物是早就备好的,白福是官奴出身,做事周全,样样都打点得极为妥当。   沐萦之翻了翻礼物单子,满意地点过头后,浩浩荡荡的回门队伍就出发了。   马车上只有沐萦之和白泽两个人。   沐萦之看着白泽略显疲惫的面容,心底有些愧疚。   “将军昨夜睡得不好?”   “嗯。”白泽应了一声,竟是没有丝毫的客气。   沐萦之有些愧疚,“那美人榻着实小了一些。”   “不是美人榻的事。”   “那是怎么了?”沐萦之探究地望过去。   白泽却飞快地移开目光,一副不愿意再说话的模样。   沐萦之一向知情识趣,见状也闭了嘴,转头看向马车外面。   而白泽,直到此时方才再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她在关心自己。   可他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直白地告诉她,昨夜在浴桶前,他根本没有闭上眼睛?   白泽缓缓闭上眼睛。   昨夜那副折磨了他一宿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   白里透红,毫无瑕疵。   不止如此,她还含羞带怯,朝他盈盈伸出双手。   只是回味了一瞬间,那种紧绷的感觉顿时席卷了他的全身。   该死!   ☆、32.第 32 章   将军府的马车一到相府门前, 鞭炮就热热闹闹的放起来了。   府门前的大街上, 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只要上前说一声吉祥话, 都有喜糖喜果吃。   沐家几位哥哥早已候在相府门口,白泽将沐萦之抱下马车, 众人看了, 都是拍手叫好。   眼见得白泽一直牵着沐萦之进了相府, 众人纷纷感慨, 这一看就是夫妻恩爱, 琴瑟和鸣哪。   沐相和孙氏都在正堂等着。   白泽和沐萦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双亲面前,行大礼。   孙氏看到沐萦之,又抹起了泪。   沐相自然又是一番叮咛嘱咐,互相说过之后,沐萦之便随着孙氏去后院见女宾。   沐萦之一去, 自然是众星捧月。   “方才进府的时候,白将军一直拉着萦萦的手,一看就是个疼人的。”   “是啊,原来我还想着萦萦这么娇弱的姑娘,怕在将军府受委屈, 没想到这么个高大威猛的将军, 竟然这么细心周到。”   “咱们萦萦就是个有福的,谁见了不疼啊。”   夫人们聚在一起, 说说笑笑的, 都夸这是一段好姻缘。   沐萦之在旁陪着, 左右都是那些话,很快便觉得无趣。   万幸的是她病弱的声名在外,坐了一会儿离席,客人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嘱咐她千万别累着。   沐萦之回到自己从前的小院,在美人榻上坐了一会儿,夏岚就进来通传,说沈明月到了。   “萦姐姐。”沈明月今儿穿的很应景,红衫粉裙,像一朵娇艳的春花,“姐姐的气色看着好,想来这日子是过得很舒坦了?”   “这几日都忙得不成样子,哪像从前做姑娘那么自在?”   以前在相府,想做什么说什么都没人管,反是有孙氏,有沐相,哪像现在,将军府里哪一件事不得她操心?   沈明月见她眼睛下面有些黑,想着是太过劳累也没休息好,便将话转了过去,“姐姐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泽有两个妹妹,年纪与你差不多,往后她们少不得要在京中走动,姑娘们在一处玩的时候,你多照顾她们些。”   “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听爹说白将军的家人来京城的,这样倒好了,往后玩着就热闹了。”   “她们俩看着性子都不错,只是她们从小在乡间长大,对京中的礼仪规矩一概不知,说话办事怕是不及你我身边的丫鬟。”沐萦之坦诚道,“我是怕她们出去遭人奚落,所以特意让你过来,想让你多跟她们亲近些。”   沐萦之身子不好,平时也懒得赴宴赴会,她是相府嫡女,不必刻意去结交谁,也有大把的人捧着她。   白玲、白珍就不一样,她们出身不好,如今随着白泽的升迁水涨船高,但要在京里说亲事,出门结交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白泽说挑选妹婿不拘门第,但沐萦之私心以为,婚事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白玲白珍如今都是实打实的将军府姑娘,若真嫁给什么贩夫走卒,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端。   “这是哪里话,既是姐姐的妹妹,同我的姊妹一样,便是姐姐不说,自然也会亲近。”   “白家从前家境贫寒,别说琴棋书画了,连字都不识几个,我琢磨着,给她们请个先生。”   “这倒是巧了,我的庶妹去年请了一位女先生,人长得好,教得也极好,后来家中有事回去了,因着归期未定,家里便另请了一位。结果那女先生前几日回了京城,因着之前有些交情,便托我娘在京里给她寻份差事。若姐姐真有此意,那我回去跟娘说一声。”   白玲和白珍没有任何基础,如今年纪不小了,延请先生无非就是开蒙,识一些字,实在无需请什么名师大儒。   这女先生是沈明月家用过的,应当是家世清白的了。   “既是你家用过的先生,那是再好不过。到时候你帮她写个拜帖,让她直接到将军府来。”   “就照姐姐的意思办。”沈明月看着沐萦之,笑容别有深意。   沐萦之自然看出了她的揶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惹得你这么开心?”   “我说了,你别生气。”   “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事。”   沈明月急忙讨饶,“姐姐放心,自是好事。你成亲之前,我有时候就想,白将军是个粗人,姐姐这样玲珑的人物嫁过去,怕白将军不懂得怜香惜玉。如今看着,你们俩倒是和睦得很。你这才回门,都开始着急小姑子的事了。”   “左右也是闲着。”   “我可真羡慕她们,有你这样的嫂子操持婚事。”沈明月说着,又撅起了嘴。   “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问起这事,沈明月的情绪一下就低落起来。   “有好几家来问过,可我爹都不太满意。”   “沈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我爹看中了一个人。”   “那人你不满意?”   “人家根本没有向我提亲,何况,我娘去看过,说他相貌不堪。”沈明月垂着头,似乎就快哭了。   “你爹看中的是谁?”   沈明月咬着唇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想法子?”   “萦姐姐,你真的能想法子?”沈明月眼睛一亮。   “你若是说了,或许能想点法子,你不说,那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我爹看中的那个人,叫荀瀚卿,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   荀瀚卿?   沐萦之扬唇一笑。   “姐姐,你知道他?”   “知道。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爹经常提到他。”   “啊?他这种芝麻官,相爷会记得?”沈明月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我经常听我爹说,如今朝中的年轻人里,他欣赏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荀瀚卿。”   “那另一个是不是就是白将军?”   “当然不是,那会儿他还不知道白泽这个人呢!”沐萦之伸手戳了她一下,“在说你的事,你倒打趣起我了。”   “那姐姐也觉得他好吗?”   沐萦之道:“我没见过他,不好评判。但我在家里读过他的文章,他这人心思缜密,行文立意高瞻远瞩,提出来的条条框框也不是空中楼阁,如今的科举文里,这样立足实务的文章很少见了。”   沈明月听着沐萦之的话,一脸的崇敬:“萦姐姐,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从前病着,家里的书看完了,便只好捡到什么就看什么了。”   沈明月歪着头,忽而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爹在我跟前夸他,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如今你说了两句,我便真觉得他是个厉害的人了。”   “那你想好要嫁他了?”   沈明月脸颊绯红:“人家根本没来提亲,指不定我爹去问了,人家回绝了也未必。”   沐萦之正待要调侃她几句,夏岚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姑娘,相爷请你去书房,说是有要事相商。”   ☆、33.第 33 章   “姐姐出嫁, 相爷一定很舍不得, 今儿我就不耽搁姐姐的时间, 改日再下帖子请姐姐喝茶。”沈明月机灵极了, 听到沐相要找沐萦之,便抢着站了起来。   沐萦之点了点头, “女先生的事你别忘了。”   “忘不了。”沈明月站起身, 从桌子上拿了一颗葡萄, 吃了之后, 朝沐萦之淘气地笑了笑, 这才走出去。   “馋猫。”沐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也站了起来,坐着步撵去沐相的书房。   还没走近,就看到沐忠守在书房外面。   沐萦之缓步走过去,沐忠上前行礼, 伸手请沐萦之进去。   想来是沐相吩咐他们不必通传,沐萦之微微颔首,朝书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沐相如沐春风的声音。   “顺利就好,我还担心虎贲卫所的那些人对你不敬呢!”   “军令如山, 若敢不从, 自有军法处置。”   “说得好!”沐相大笑,正要说点什么, 抬眼便看见沐萦之走了进来, “萦萦来了, 快坐。”   沐萦之没想到白泽也在,惊讶之下,坐到了白泽旁边的一张太师椅上。   沐相笑眯眯地给沐萦之倒了一杯茶:“我本来想找女婿闲聊几句,他怕你在后院应酬累着,让我把你也叫过来。”   居然是白泽让她过来的?   沐萦之强压下心里的惊讶,朝沐相微微一笑,“谢谢爹,本来该女儿向您敬茶的。”   “谢什么,爹就愿意给你斟茶。”沐相放下茶壶。望向白泽,“听说你的家人都已经到京城了?”   “是,昨夜到的。”   “改日休沐的时候,我到将军府拜访一下亲家。”   “论理,该是小婿带家人先上门的。”   “诶,你和萦萦都已经成亲了,不须讲这些虚礼,亲家才刚到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合该好好休息。”沐相摆了摆手,“再说了,我和你娘都想去将军府看看。”   沐萦之道,“我原想着等过些日子清闲些了,在将军府里办个花宴,请相熟的夫人小姐们过去坐坐,把母亲和妹妹介绍给大家。”   沐相颔首:“这倒是妥当。”   说着,沐相又叮嘱了沐萦之一些话,无非是孝敬公婆,友善小姑之类,沐萦之都一一应下。   “对了,我听说你还有个二叔。”   “是,我二叔比我大五岁,从小同我一块儿长大。”   “你看,要不要我在京城给他找份差事?”   沐相心细如发,这些方面,沐萦之亦对他心服口服。   白泽道:“多谢岳父关心,只是我二叔是个庄稼汉,除了种地,别的都不太会。他说话乡音也重,等他多熟悉多熟悉京城,再做计较。”   “这样也好。”沐相点了点头,“对了,虎贲卫那边,你什么时候正式接手?”   “昨日皇上虽赐下将军印,但只传了口谕,我昨日在虎贲卫那边与他们说好,等兵部的文书正式下来的时候,就会全权接管虎贲卫。”   “虎贲卫中的将领,许多都是由右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右相与我时常政见不合,你是我女婿,这些奸佞小人难保不会对你阳奉阴违。”   白泽沉吟片刻,“多谢岳父提醒。”   沐相颔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不过我为官日子也不短了,虎贲卫中也是有我的人,有他们的暗中支持,你接手起来会更顺畅。”   白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沐相继续道:“虎贲卫是我朝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这刀柄交到了你手上,一定要握紧这把刀。”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   沐萦之自是听懂了,但她不清楚白泽有没有明白。   她望向白泽,白泽亦正好看向她,他坚毅的脸庞忽然柔软起来,笑了一下,口中的话却没有半分犹豫:“既然领了将军印,小婿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沐相闻言,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眼中轮过一抹精光。   但他是何许人,听到这话当然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反而伸手拍了拍白泽的肩膀:“有你做虎贲将军,真乃社稷之福。”   “外头还有许多想结识你的朝臣,你也不用陪我说话,多出去交几个朋友。”   “是。”白泽恭敬点头,站起身便伸手来扶沐萦之。   沐萦之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正要搭上去,沐相笑道:“萦萦留下来,爹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将军,我一会儿出去了去找你。”   “好。”白泽的目光始终落在沐萦之身上,朝沐相拱手一揖,往书房外走去。   等他跨出书房,守在外面的沐忠将书房的门紧紧关上。   “爹。”   “萦萦,嫁为人妇,感受如何?”   “将军待我很好。”   沐相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上心的。他的家人你见过了吗?”   “嗯,虽说话粗鄙些,但看着都是好人。”   “婆婆出身低些也好,省得闹什么拿捏媳妇的过场。”   “爹说的是。”   沐萦之看着沐相在屋中来回踱步,知道这些话不过是他的客套,“爹若要嘱咐女儿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我今日起得早,这会儿就有些想睡了。”   沐相闻言,终是止住了脚步,坐到方才白泽坐的位置上,“萦萦,刚才爹跟白泽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请爹明示。”   沐相的眼中,划过一抹狠戾。   “爹让他握好手中的剑,他却说要不负皇恩。”   沐萦之自然明白。   沐相一心想要白泽成为手中的棋子,但显然,白泽并不这么想。   至少现在,他委婉地回绝了沐相。   但沐萦之并不生气。   或者说,她一直隐隐地期盼着白泽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垂眸,没有说话。   “萦萦,你是爹的女儿,无论怎么样,你我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爹好,你在将军府自然不倒。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爹说的有理。可白泽是个意志坚定之人,女儿不过嫁给他三日,何德何能左右他的想法?”   “好,这句话说得好。爹只是希望你能懂爹、帮爹!”沐相终于重新笑了起来,抓住沐萦之的手,“来日方长,你只要有心,爹相信你一定能办到。更何况,你身边还有谷雨和立夏,你可不要小瞧她们,对付男人,她们可是行家!”   想起那两位倾国佳人,沐萦之忽然觉得胸口微微一窒。   “对了,萦萦,有件事爹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爹请说。”   “关于裴云修那事,撵他去闽粤的文书本来都拟好了,但突然被温贼拦截了下来。”   “右相?”沐萦之疑惑。   要说姓温的,让沐相咬牙切齿的,唯有右相了。   “嗯。我觉得奇怪,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南安侯最近经常出入右相府。”沐相冷哼一声,“这个南安侯有点意思,竟然入了温贼的眼。”   右相竟然出手保了裴云修?   前世至死的时候,南安侯府也没跟右相扯上什么关系,这一世怎么会突然过从甚密?   沐萦之的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总觉得什么事要发生。   ☆、34.第 34 章   “萦萦, 裴云修不过是个小角色, 姑且让他多蹦跶几天, 等右相自顾不暇的时候, 多的是收拾的时候。”   沐萦之在心中微微叹口气。   沐相自然是厉害人物,他从底层爬起,步步为营, 小心经营, 但久居上位之后仍然犯了轻敌的毛病。上一世的沐相就是因为错判形势, 贸然弹劾温相, 结果被温相反咬一口,最后败走京城。   一笔写不出两个沐字, 沐萦之忍不住道:“爹, 温家是世家大族,温相经营数十年, 门生遍天下, 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 千万不要轻敌。”   沐相闻言,脸上神情骤然舒展, 意味深长地看着爹:“所以爹才需要白泽。”   沐萦之知道他如今正踌躇满志、心高气傲,听不进她的话, 也不愿再劝,转念道:“难得爹有空在家, 女儿还有一事想问问爹。”   “说吧。”   “大姐的婚事, 爹是怎么打算的?”   沐相眼眸微眯, 回到书桌前的椅子上:“萦萦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我这个做妹妹的都出嫁了,大姐再不议亲,实在说不过去。何况,爹不让娘插手这件事,外面却都在说娘不贤。娘性子温婉顺从不好来问,女儿只好斗胆来问爹了。”   “确实是已经定下了,只是这里面有些缘由,所以没有对你们说。”沐相沉沉道,“萦萦,你还记得当初给皇上选后的事吗?”   “嗯,”沐萦之点了点头。   新帝登基,后位空悬,京中的适龄贵女都在候选之列,比如沐萦之,又比如温相的二女儿,但沐萦之体弱多病、难堪后宫大任,温相二女儿不愿入主后宫,选后之前与他人定亲,最后选定了现在的皇后。   “其实当时,爹是可以把你推上后位的。”   “可我的身子?”   “的确也是因为你的身子,所以我最终松了口。不过,太后向我承诺,待选定皇后之后,会将沐静佳纳入宫中为妃。”   竟然还有这等事?   沐萦之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前世白泽来提亲的时候,沐相一开始是拒绝的。   她已经失去了当皇后的机会,沐相不愿意失去让沐静佳做皇妃的机会。   只不过白泽毕竟是名将,最终沐相点了头。   “但皇后娘娘都已经进宫这么多年了……”   “是啊,一开始他们是说皇后进宫一年后纳妃,再后来说等皇后诞下龙嗣之后纳妃,这么一年年拖下来,这么多年了皇后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今太后也急了,说要挑选秀女入宫。”   “大姐什么时候进宫呢?她也要参加选秀?”   “若真是去选秀,也就是一道过场,沐家的女儿进宫,怎么着也得是个妃位。”   沐萦之知道此事已无可更改,垂眸不再言语。   “萦萦,我知道你和你娘都不喜欢静佳,不过她终究也是沐家的人,沐家要想在朝中立稳脚跟,前朝后宫都必须有人啊!”   “爹误会了,女儿和娘并没有不喜大姐,只是性格不合,来往的少罢了。”   “那就好,再过几日,爹会把她从庄子上接回来,爹也是怕你生气,提前跟你说一声。”   “嗯。女儿知道了。”   ……   相府里热热闹闹办着回门宴的时候,将军府里也没有消停。   田穗儿哭哭啼啼地坐在床头上,白玲和白珍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白秀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见田穗儿这模样,顿时急了。   “穗儿,这平白无故地,怎么哭起来了?”   “你还问我?你们家这样欺负人,还不许我哭了?”   “这话说的,我们家怎么欺负人了?”白秀英看向白玲和白珍,两个丫头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白秀英恨不得将两个女儿一人掐一下,好好地让她们过来劝人,让田穗儿安安静静的回家去,这倒好,把人弄哭了。白秀英心里算着白泽和沐萦之回来的时辰,心里急得不行。   “我说穗儿,当初咱们出门的时候,是你娘非要让我带上你的。”   不等白秀英说完,田穗儿就抢白道:“是我娘说的,可你也答应了啊!”   “我是答应了,你现在不是好好在京城吗?”   “可你答应的是要让我给白泽当媳妇!”   白玲顿时瞪大了眼睛,“穗儿姐姐,你这话可说清楚了,我娘说的是,我哥还没媳妇,你要是愿意就带你来京城问问我哥。”   白珍也在旁边帮腔:“你要真有脸,那你就去问我哥,愿不愿意娶你!”   “你!你们!哼,忘恩负义!当初你们家包子铺被人砸了的时候,是谁给你们写状纸带你们去告状的?那是我爹!”田穗儿也来了劲儿,站起来指着白玲白珍骂,“再说了,当初你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是谁天天给你们蒸馒头送过去的?”   白玲白泽撅着嘴,把头扭过去。   白秀英忙道:“穗儿,你们田家是我们白家的恩人没错,这些事你婶子忘不了。可婚事是另一回事。当初我跟你娘说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的,我是怎么说的,你记得吗?”   这一回,换成田穗儿不吭声了。   “唉,”白秀英叹道,“不是我们想反悔,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萦萦那可是皇上他老人家赐下来的媳妇,这不是我反悔,那是有圣旨的。别说是我这个老娘了,就算是萦萦的爹,堂堂的相爷,那也不能违抗的啊!”   “哼!”田穗儿不说话,只气呼呼地憋着气。   “违抗圣旨,那可是要杀头的!”白玲道。   “除了杀头,还要杀光全家!”白珍也在旁边帮腔。   田穗儿冷笑:“你别吓唬我!”   “你不信算了,得罪了县太爷都会挨板子,要是得罪皇上,哼,你自己想想!”   田穗儿被她们这么一说,“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拔腿就往外跑,“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赶我走,我走就是了!”   她捂着脸就往外冲,路也不看,一路上的丫鬟们见她哭得厉害也没有拦她。   这么闷头冲着,忽然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35.第 35 章   田穗儿泪眼朦胧, 来人生的高大, 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纹的锦袍, 看起来富贵极了。   她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冲撞了什么贵人,急忙跪下。   “穗儿妹妹,你这是干嘛?快起来啊。”   熟悉的乡音, 将田穗儿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忙用手抹了眼泪, 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是白永旺。   “白二叔?”田穗儿不敢置信。   都说人靠衣装, 白永旺换了这身衣裳,原来那个灰头土脸的白永旺好像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白永旺的相貌不差, 个子也挺高, 这一捯饬出来,可以说是仪表堂堂了。   “是啊, 我这换身衣裳你就不认识我了吗?”白永旺喜滋滋的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裳, 也觉得非常满意。   今儿白福送了好几件衣裳过来,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一件。   头发也是府里的丫鬟给他的梳的,丫鬟不止给他梳了头, 还给他捏了头顶的穴位,舒服极了。   那丫鬟给他梳好了头, 还往他身上撞了一下,这会儿他身上还香香的。   “如今你们白家飞黄腾达了, 就翻脸不认人了。”田穗儿看着从前毫不起眼的白永旺都焕然一新, 又伤心地抹起了泪。   “穗儿妹妹, 你怎么哭了?”   白永旺一劝,田穗儿哭得更伤心了。   “穗儿妹妹,你受什么委屈了?你跟我说说啊。”   “跟你说,跟你说有什么用?”   白永旺被田穗儿顶了这么一句,也没有生气,反而道,“你只管说来听听,我要是办不到,那我去找白泽,他总行吧。”   “他?他现在有了仙女媳妇,哪里还看得见我。”   田穗儿不傻。   在来京城之前,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个赐婚的大小姐是个丑女,那样白泽见了她,说不得能有一点情分。   可一见到沐萦之,她心里所有的幻想都熄灭了。   不但是个美人,还是个美得天雷动地火的美人,那模样,她田穗儿去给她当丫鬟都不成,更别说去抢人了。   “穗儿,你别这么说,你也有你的好。”   “我有什么好?”田穗儿生气反问道。   “你当然好了,我还记得那会儿我们家一个铜板都没有了,是你蒸了馒头送过来。你手艺可真好,我现在都记得我一口气就吃了五个。”   被白永旺这么一说,田穗儿方才觉得心里好过些,“如今白家,也就你一个好人了。”   “干嘛这么说,我嫂子,还有阿玲阿珍不是好人吗?”   “她们?哼。”田穗儿又生起气来,“她们都是没心肝的,狼心狗肺!”   “穗儿,你别骂人啊!”   “我就骂了,我才到京城她们就要赶我走!”田穗儿说着又仰头大哭起来。   “真的?”白永旺吃了一惊。   田穗儿她娘临走前硬要让白秀英带上田穗儿的事情他知道,不过田穗儿对白家一直很好,他心想着,就算婚事不成,让田穗儿跟着在京城里玩玩也挺好的。   半道上知道赐婚的事情,白永旺就知道婚事不成了。   当时白秀英跟他说,到了京城,让田穗儿好好玩玩,跟着他们享享福再回去。   没道理刚进府一天,就把人撵走的。   “穗儿,你肯定是听岔了,我嫂子不可能赶你走的。”   “什么听岔了,白玲白泽两个臭丫头围着我说了半天,秀英婶子来了,又说了半天,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跑出来了,呜……”田穗儿说着说着,又嚎哭了起来。   白永旺见状,忙道:“她们在哪里,我跟你过去,一起问问。要是嫂子真要让你走,我肯定不同意。”   “真是要让我走,还说让你送我回去。”   “她们在你屋里说的?”   “嗯。”   白永旺当即便往问梅轩走去了,田穗儿见他去了,急忙追在他身后赶过去。   进了田穗儿的屋子,门开着,白秀英母女却都不在了。   白永旺见田穗儿一脸的失落,安慰道:“你放心,我再出去找嫂子,保管让你在京城多住几个月再回去。”   田穗儿撅着嘴:“多住几个月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赶我走!”   “穗儿,主要你那婚事……”   白永旺不知道说什么好,御赐的婚事,谁也没想到,谁也没办法。   要是侄子媳妇不好也就罢了,可沐萦之实在是太好了,那出身、那相貌,白永旺一向佩服侄子,但见了沐萦之,他心里甚至觉得是侄子高攀了沐萦之。   而且人家堂堂的相府千金,对他们这些穷亲戚也很亲切。   他这才来,就给他准备了那么大一个院子。   田穗儿嘟囔道:“知道了,赐婚赐婚赐婚,你们都没办法。”顿了顿,田穗儿又吸了吸鼻子抽泣起来,“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是要嫁到你们白家了,这下倒好,你们要送我回去,被你们家退货的人谁还肯娶我?”   白永旺挠了挠头,看着哭哭啼啼的田穗儿,一时无言。   田穗儿心里憋得厉害,心里的苦水越倒越多。   “如今白泽是厉害了,是大将军。我高攀不上,我认了。可我当初那么倒贴你们白家,村里的人都知道,人家都以为我要嫁到白家,呜呜,等回去了,我娘肯定连门都不让我进!”   “其实……你要是不想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白永旺的喉咙缓缓动了动。   田穗儿一听,忙止住了泪,“白二叔,你有办法?”   “嗯,就看你愿不愿意。”   “你说,要是能留在京城,我什么都愿意。”田穗儿急忙道。   见识过将军府的富丽堂皇,怎么甘心住回从前的破屋草宅。   可她等了许久,白永旺始终没继续说下去。   “白二叔,你该不会要我在府里当丫鬟吧?”将军府里的丫鬟看着都漂亮光鲜,可要田穗儿去给白玲白珍当下人,田穗儿哪里拉得下脸。   “不是丫鬟,是白家的媳妇。”   “白家的媳妇?可白泽有媳妇了啊?难不成要我当小妾吗?我爹说,再怎么样也不能给人当小妾的。”田穗儿哭道。   “不是当小妾。”   “那到底是什么?”   白永旺看着田穗儿梨花带雨的脸,咬了咬牙,瓮声瓮气道:“白家又不止阿泽一个男人,你嫁不了阿泽,可以嫁给其他人。”   其他人?   田穗儿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白永旺,“你是说,我嫁给你?”   白永旺没有吭声。   田穗儿见他默认了,一时之间胸口堵得慌。   “白二叔,你喜欢我?”   白永旺垂着头,过了许久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田穗儿动的心思。   从前白泽跟在田先生的乡塾里念书的时候,他在地里忙活完,就会去找白泽一起回家吃饭,时常会碰见田穗儿,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   村里光棍多,到了农闲时,就聚在一起就爱闹事。   他们村子后山有股泉眼子,冒出来的水是温热的,黄昏的时候,小媳妇们会结伴去那边洗澡。光棍们就趴在那边草丛里偷看。   白永旺没敢跟他们去,可有一回吃了鹿肉,浑身燥得很,他就偷偷摸上了山。   那一天已经天黑了,小媳妇们早已经回去了。   白永旺吹着冷风,知道要失望了。   正在他打算回去的时候,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永旺回过头,就看见田穗儿东张西望的走过来。   她很小心地围着泉眼子周围走了一圈,以为没人之后,才开始褪衣裳。   白永旺虽然离得远,可那天月亮很亮,白永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连那小小的红点点都没漏掉。   那天之后,田穗儿就经常出现在白永旺的梦里。   后来白泽充了军,家里少了个劳动力,要养四口人实在是困难,经常饭都吃不上。   田穗儿经常来家里送吃的,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肘子。   那些东西都是她亲手做的,特别好吃。白永旺便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又好看又能干,一定会是个好媳妇。   从那时候起,白永旺知道田穗儿对白泽的心思,他逼着自己收起了心底的火苗,一心一意当她是侄儿媳妇。   但现在,对着哭哭啼啼的田穗儿,白永旺终于把深埋在心底的那一点想法说了出来。   “穗儿,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要是肯跟我,我保管会对你好的。”已经说了出来,白永旺索性什么都说了,“我是没什么本事,可我这也有那么大的一个院子住,往后在将军府里,不愁吃不愁穿,也能过好日子。”   这些话对田穗儿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穗儿,你真的别回去了。你以前帮了我们家,现在我们家好了,你该好好享福的。”   “你……你真的喜欢我?”田穗儿仍旧是这句话。   “当然。”   “你,你喜欢我什么?”   白永旺的脸一红,他当然不能说他喜欢她的红点点,喜欢她的白团团。若他读过书,这时候吟上两句情诗就能糊弄过去。   可惜他并没有读过书,他只知道村里的汉子和哪个婆娘看对眼儿了,就把那婆娘扛起来往高粱地里钻。   但他哪里敢去扛田穗儿,一时之间,根本不知该怎么做,该怎么说。   “你说呀!”田穗儿逼问道。   白永旺看着田穗儿微红的脸,只觉得格外喜人。   他素来老实,可这会子竟然如鬼迷心窍,心里想的、琢磨的全是坏事。   “我喜欢你的馒头,还想吃你的馒头。”   ☆、36.第 36 章   “馒头?”田穗儿瞪大了眼, 语气里带着点愠意。   白永旺方才的那一番话, 田穗儿本已有了一点感动, 她想从白永旺口中听几句情意绵绵的话, 也就妥协了。   可白永旺说着说着,竟然扯回到馒头上。   难不成他说喜欢自己,就因为当初送那几个馒头。   “嗯。”白永旺臊红了脸, 闷闷嗯了一声。   “这府里那么多人,你问问谁会做馒头,就去找谁吧!”   白永旺见田穗儿生气了,急得嚷道:“不, 我就要吃你的。”   田穗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穗儿,真的,我想的,就是你。”   那次在山上偷看田穗儿之后, 白永旺偷摸去过几次, 将村里的女人几乎都看了个遍。要么软塌塌的垂到腰去,要么又肥又大看着腻人。   只有田穗儿的最好看。   不大不小,又白又圆,动起来一蹦一跳。   白永旺真想一手抓一只,死死掐住, 看它还跳不跳。   “那你想了我多久了?”听到白永旺终于没扯什么馒头,田穗儿又羞羞答答起来。   “想很久了, 穗儿, 我第一眼在乡塾里遇见你的时候, 就觉得你好看。”   “那,你觉得我哪里好看?”   “都好看。”白永旺不习惯这么慢条斯理的一问一答,急吼吼地问,“穗儿,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   田穗儿讷讷:“我……你……你容我想想吧。”   事情来得太突然,田穗儿一时间还有点转不过来。   白永旺没得到她的准话,顿时有些颓丧,一声不吭地就往屋外去了,连田穗儿在后面叫他先别走也没有听见。   他出了问梅轩,想往自己住的卧云阁去。   只是将军府实在太大,白永旺初来乍到,找不到路,又不好意思向丫鬟问路,胡乱走着,竟然到了明心堂。   “二叔。”   “啊。”白永旺回过头,看见白泽和沐萦之一起从外面走进来,“阿泽,你们从娘家回来啦?”   白泽点头,望着白永旺,“二叔,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白永旺急忙摆手。   田穗儿喜欢的是白泽,这件事让白永旺心里有点堵。   “将军,要不我先回房,你陪二叔说说话。”   白泽将目光移向沐萦之,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   他还没说话,白永旺便说:“我有啥可陪的,阿泽,你不用管我,你陪媳妇才是正经事。我就是找不着回我那院的路了。”   话音一落,一直侍立在后面的立夏走上前道:“叔老爷,我带您回卧云阁吧。”语毕,立夏跟白永旺就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见他们走远了,白泽转过身,看着沐萦之,“萦萦,我送你回思慕斋吧。”   沐萦之没有答话,另问了一句:“再过会儿就是晚膳时间了,今晚,将军在哪里用膳?”   这个问题把白泽问到了,他沉吟一下,“今晚还是在明心堂用吧,一家人难得团聚,得先吃一顿团圆饭。”   “那我先去厨房安排一下。”沐萦之笑着便往外走去。   她要去厨房,白泽断然没有跟着的道理。   白泽唇角轻扬,自是没有跟她去。   沐萦之上了步撵,当着白泽的面吩咐轿夫往厨房去,一出明心堂,马上让他们转头去思慕斋。   “夫人回来了?”留在府里的春晴夏岚见沐萦之回来了,立马迎上来,“还以为将军和夫人要晚上才回呢!”   “家里人多,闹腾得很,娘见我累了,便让我们先回来。备水,沐浴。”   春晴一愣,“夫人要现在沐浴?”   没用晚膳,时辰还早呢!   “嗯,夏岚去备吧,你还有别的差事。”   夏岚领命马上就下去了,春晴扶着沐萦之进屋,一面帮她卸妆,一面听她的训示。   “今晚将军要在明心堂摆家宴,等会儿我沐浴的时候,你去一趟厨房,把菜单拟上来。”   “是。”   “将军一家都是南方人,你排菜的时候,多安排些南方菜。”   “夫人放心,今儿将军和夫人回门的时候,我已经去给老夫人和姑小姐请了安,她们都说喜欢吃甜口。”   沐萦之看着镜中认真为她散发的春晴,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听得春晴道:“今日锦绣坊的绣娘过来了,给老夫人和姑小姐都量了尺寸,我跟她们说了,先赶做两套夏衫过来,等这两样好了,再做四套秋衣。三位的首饰头面,是白管家着人备好的,我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疏漏。”   顿了顿,春晴又说:“田姑娘那里,白管家也送了一套衣服和首饰过去。比着府里一等丫鬟的分例给的。”   沐萦之不置可否,仍旧问的是白家母女:“除了吃穿,他们院里可还缺什么东西?”   “家具、被子、被褥都是早就备好了的,不过大姑娘说想把她屋里的帘子换成跟二姑娘屋里一样的珠帘,我已经从库房里取了一副出来,让下人给她换上。”   春晴瞅着沐萦之的神色,低声道:“府里这两位姑娘,看着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要。”   沐萦之略微沉吟:“如今她们刚到,缺什么东西尽量给她们补上,明日你再去她们院里,把这个月的月银支给她们,告诉她们往后还要什么东西,就要从自己从月银里开销。”   “我知道了。”   “库房里的东西清点的怎么样了?”   “夫人的嫁妆在相府的时候就已经造册点了,如今已经全部安置好了,将军府里原有的东西白管家有名册,我今日只把册子要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对册清点。”   沐萦之又问了问别的事,春晴都一一对答如流,显然是下足了功夫。   她早知春晴能干,没想到如此能干。   春晴心细如尘,做事考虑周详,能堪重任,沐萦之不在家,她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如今你帮着管家,思慕斋的事情你便少做了,回头晚上也不必在屋里值夜了。”   春晴初管事,才做了一天就觉得有些乏了,听沐萦之这么安排,她也不坚持。   “多谢夫人体恤。”   主仆二人说着话,夏岚那边已经将浴汤备好了。   春晴瞅着时辰,急忙往厨房那边去,准备晚上家宴。   沐萦之则坐进了浴桶。   昨天夜里,她逼不得已跟白泽处在一间屋子里沐浴,结果发生了那种事。虽然白泽是闭着眼睛把安神汤端进来的,但不知怎么地,沐萦之总觉得胸口发虚。   不管怎么样,今天她再不要那样沐浴。   时辰早一点就早一点罢,一会儿用过晚膳,大不了再洗把脸就是了。   沐萦之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直到外面来人催她去明心堂,方才从浴桶中起来。   她换好衣裳,坐着步撵到了明心堂,白家人和田穗儿早已经坐在了桌子边上。   桌上冷盘、热菜摆得密密麻麻的,除了少数几道沐萦之爱吃的菜,大部分都是维扬菜,蟹粉狮头、大煮干丝、宝塔酱菜、金葱麻鸭、水晶猪蹄等。   白家人做得端端正正的,桌上的碗筷都没动过,显然一直在等她。   沐萦之顿时有些羞赧。   做媳妇的姗姗来迟,让婆婆和丈夫等着开饭,放在哪一家都是不孝不敬。   “母亲,儿媳来晚了。”   “萦萦,快坐下,”白秀英见到她来了,热情地伸手拉她做到自己身边,“阿泽说你在厨房里忙,你说府里这么多下人,你一个千金小姐,自己跑去厨房干活,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吃像什么话!”   沐萦之想起先前跟白泽玩的小心机,被白秀英的一席话说得脸红。   她偷偷看向白泽,发现他亦含笑看着她。   话都说出去了,她总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说她大白天沐浴所以来晚了。只得厚着脸皮说:“给母亲尽孝是我的本分。”   白泽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温温笑道:“人到齐了,咱们便开饭吧。”   话音一落,桌上的几双筷子就一起动了起来。   白玲一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猪蹄,白珍夹了一块鸭腿,白秀英和白永旺不甘示弱,一人抢了一个狮子头。   白泽看着他们,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抬手帮沐萦之夹了一块天香荷藕。   “萦萦,小时候我跟二叔帮人挖藕,偷偷带几节藕回家,娘就会做这道菜给我们吃。”   沐萦之尝了一块,只觉得藕块清脆,十分爽口。   侍立在旁边的谷雨和立夏端着酒壶上前,往众人的酒杯里斟酒。   白家人吃得开心,旁边的田穗儿却是心事重重,没有动筷。   白玲坐在田穗儿旁边,留意到了田穗儿的模样,一边啃猪蹄,一边含含糊糊道:“穗儿姐,你多吃点吧,等你回老家,就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话音一落,田穗儿“呼”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谁说我以后就吃不到啦?”   ☆、37.第 37 章   田穗儿这么一咋呼, 正在吃饭的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   尤其白泽平淡无波的目光,往田穗儿身上这么一扫,她一个激灵,立即起了身鸡皮疙瘩。   田穗儿心里暗暗叫苦,不愧是大将军, 一个目光就这么渗人。   白秀英狠狠揪了一下白玲,“这么大的猪蹄都堵不住你的嘴。人家穗儿知道吃, 要你说?”   “我?”白玲满心委屈, 她是诚心让田穗儿多吃点,田穗儿反应这么激烈,她也没想到。被白秀英一骂, 只得闷着头。   白秀英骂了白玲, 又转向田穗儿,语气缓和了许多,“穗儿, 你也是的,好好吃着饭, 这么大声说话做什么, 大户人家吃饭都是不说话的。”   她不停给田穗儿使眼色,示意白泽和沐萦之都在,叫她别乱说话。   沐萦之有些意外, 没想到白秀英还知道食不言寝不语。   “是, 你们是大户人家。”田穗儿说着, 又委屈着哭了起来,哭了两声,她便指着白永旺,“你看见了吧,她们是怎么欺负我的。”   白永旺猛然被点名,见嫂子、侄子都朝自己看过来,顿时也紧张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没觉得她们欺负你啊。”   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   白玲不就是招呼田穗儿一声吗,也不知道穗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何况嫂子还骂了白玲了。   “你今天跟我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白永旺连脖子都红了。   他今天让田穗儿跟自己被田穗儿拒了,这会儿田穗儿让他当着众人把这事说出来,他可没那脸。   “穗儿,你、你让我说什么?”   “你!”田穗儿指着白永旺,气急了,狠狠跺了脚,“你白家,全都是坏人!”说完就哭着跑出去了。   剩下一桌子人捧着碗,全都看向白永旺。   “二叔,你跟田穗儿说什么?”白珍问。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白永旺梗着脖子道。   “真的?”白珍眯了眯眼睛。   “当然是真的。”   “穗儿姐姐哭得这么伤心,我还以为你占她便宜了!”   “我真的没有占她便宜!”白永旺倒是想,但他没那胆子。   以前村子里有个小寡妇,经常笑着招呼白永旺去她屋里喝茶,便说还边拿身子蹭他。   白永旺一不留神就捏了几把。   要说白永旺一点没受诱惑也不对,他就是有色心没色胆。   对小寡妇是这样,对田穗儿也是这样。   “去去去!你个臭丫头,什么占不占便宜的,从你嘴巴里说出来,老娘都替你臊得慌!”白秀英修理了白玲,转身又给了白珍一下,“也不怕你嫂子笑话。”   白珍想还嘴,一看旁边抿唇微笑的沐萦之,顿时低了头,不敢看她。   “萦萦,我们这……真让你看笑话了。”   “母亲说得哪里话,看着你们一家人说说闹闹的,我觉得很亲切。”   “真的?”白玲和白珍一齐问道。   虽然嫂子看起来又瘦又弱,但她们俩都对这个嫂子天然的有种惧意。   沐萦之看着她们,点了点头。   “行了,你嫂子那是给你们哥面子,懒得说你们。”白秀英被白玲和白珍气得不行,“这俩丫头在家里野惯了,泼得很,萦萦,往后她们敢在你面前闹事,就给我狠狠修理她们。”   “母亲,我真不是在客套。我小时候,也常常去乡里玩的。”   “你去乡下玩?”   这一次,不止白玲白珍,连白秀英都惊讶起来。   沐萦之可是在家里都要坐轿子的人,怎么会去乡下?   “嗯,”沐萦之忽然有些感伤,“我外公就住在乡下,小时候我每年都会他家住一阵子。我外公有很多子女,孙子孙女更多,经常在家里打打闹闹的,热闹极了。”   “你外公住在哪里?”   “在一个叫文成县的地方,有山有水,很美的地方。只可惜我生了重病之后,再也没去过了。”   沐萦之很怀念住在外公家的日子,大家说话不用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高兴便大笑,不高兴便大哭,讨厌谁便骂谁,骂不过可以动手。但吵闹之后一家人还能围坐在一起吃饭。   她只顾回忆从前快乐的时光,没注意身边的白泽,似乎也陷入到了回忆之中,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   “你这病是什么时候得的?”白秀英关切的问。   “我从娘胎里出来便有些不足,从小就比旁人弱些,别人一副药就能好的病症,我得吃三副。十三岁的时候受了寒,差点就熬不过去了。”   “都熬过来了就别说什么熬不过去的话。”   沐萦之浅笑了一下:“多谢娘体恤。”   “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夫,可我特别会给人调理身子。你从前身子不好,那是没遇对人。”   听着白秀英夸的海口,她自是不会点破,只柔柔道:“母亲不必为我操心,平常我的药都是御医开的。”   “甭管什么御医、太医的,我跟你说,从前阿泽那身子,啧啧,真是谁见了都说他没命了,那是我硬是给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瞧瞧,啊,他现在多壮啊,连牛都没他壮。”   白永旺在旁边笑起来:“那倒是,阿泽小时候,跟豆芽菜似的,比他先几岁的娃都敢欺负他。”   “嗯,我小时候,全靠娘和二叔护着。”   白秀英的脸上露出自得来,“所以啊,萦萦,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保管你这身子能调理起来。”   沐萦之不好在说什么,只得应道:“多谢母亲。”   “你别光吃菜,多吃点肉,”白秀英说着就给沐萦之夹了一个狮子头。   沐萦之看着碗里的狮子头,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从前她吃狮子头,无非是拿小勺刮一点尝个味道,几时会吃一整个狮子头,何况,这么大一个狮子头,她哪里吃得下。   可不吃吧,这是白秀英第一次给自己夹菜,忤了她的面子只怕她心里难过。   正纠结着,白泽拿着勺子从她碗中将那狮子头挖走了一大半。   “我也尝尝狮子头的味道。”   “瞧瞧你,堂堂一个将军,还跟媳妇抢菜吃!”白秀英笑骂了一句,忙又给白泽夹菜。   桌子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沐萦之望向白泽,白泽回了她一个微笑。   将军府的这顿团圆饭,吃得其乐融融。   用过晚膳,众人便各自回房。   今日沐萦之提前沐浴,因此回到思慕斋后洗了把脸便睡了,白泽说话不多,径直躺在美人榻上。这一晚,没有前两夜那样面红心跳的意外。   然而西路的院子里,今夜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38.第 38 章   白永旺今儿这顿晚饭算是吃饱喝足了。   早上和中午饭是丫鬟送到卧云阁来的, 有荤有素,好吃是好吃,但跟晚饭这顿饭没得比。   “二爷, 水已经打好了, 我伺候您洗脚吧。”丫鬟道。   这一声二爷喊得白永旺心里美啊。   从前在乡下, 别人都喊他白老二, 突然变成了白二爷, 他还不太习惯,但丫鬟这么软绵绵的喊他,他又觉得很高兴。   “我自己洗就是了,这么晚了你早些睡吧。”   “多谢二老爷。”丫鬟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白永旺进了屋, 刚把门关上, 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二爷回来啦?”   丫鬟不是走出院子了吗?白永旺愣了一下, 一回头, 顿时吓了一跳。   “穗儿, 你怎么在这儿?”   田穗儿面色如霜, 恶狠狠地盯着白永旺。   “我怎么在这儿?你问你自己呀!”田穗儿凶巴巴地瞪着他。   “问我啥?”白永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着田穗儿的目光,迟疑了一下, “穗儿, 你是不是怪我没帮你骂阿玲?”   见田穗儿默认了, 白永旺无奈道:“嫂子都骂了阿玲了, 我咋还能骂她呢!你要是还生气, 明儿我去说说阿玲。”   “我不是说白玲, 我是气你!”   “气我?”白永旺一愣。   “就是你!白永旺,我问你,你是不是反悔了?”   “反悔?”这一回白永旺是真的听不懂,“我反悔啥了?”   田穗儿却以为白永旺是在装傻充愣,“你下午才说要娶我,晚饭的时候我让你说,你为什么不说!”   “我……”白永旺一脸的为难,“穗儿,你又没答应我,你让我说什么。”   本来田穗儿是奔着白泽来的,他跟她提亲已经有点难为情了,何况田穗儿还没答应他。这要说出来,多丢人哪!   “那好,我告诉你,我现在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啥?”   田穗儿秀眉一蹙,“你真是头猪。”   “穗儿,你答应什么了?你告诉我呀!”   “我说,我答应嫁给你了。”   白永旺怔松了片刻,难以置信的看着田穗儿:“穗儿,你真的……真的答应嫁给我?”   “嗯。”   “你不是为了气阿玲才答应的吧?”白永旺的脑子难得的好使了一回。   田穗儿道:“我是想气白玲,可我也没傻到拿终身幸福去气她!”   “真的?”白永旺还是不敢相信。   田穗儿说的是真心话。   从明心堂跑出来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喜欢白泽的。   原因很简单,从前在乡塾里的时候,她就觉得白泽很俊,就开始留意他,越留意就越觉得的满意,四里八乡,就没有比白泽长得更高更俊的。田穗儿觉得自己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理当配白泽这么俊的。   就在她想去问问白泽心意的时候,白泽犯事被判了充军。   她忽然就鬼迷心窍地开始接济白家,想等着白泽回来娶她。   这两日呆在将军府里,她忽然觉得,其实白泽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白泽不止没跟她说过话,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她这朵村花,根本就入不了白泽的眼。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白永旺向她提亲了。   白永旺长得不差,年纪也不算大。要说本事是没有,可白永旺说得对,再怎么样他也在将军府里有个院子,往后能过上好日子。   田穗儿是跟着白家的人一起走的,老家她是没法回去的,白泽也是绝不可能娶她的,连小妾都不可能。   假如她不跟着白永旺,只怕只能留在将军府里当丫鬟。   田穗儿倒不是看不上丫鬟的差事,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比她漂亮,比她体面。   可她跟白玲白珍那么熟,要是去给她们俩做丫鬟,那还不天天被她们欺负死。   要是嫁了白永旺,别说白玲白珍,连白泽和他娇滴滴的媳妇,也得喊自己一声“婶儿”。   想到这里,田穗儿底气十足地说:“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们今晚就圆房!”   圆房?   白永旺听到这个词,顿时动了动喉结。   “穗儿,我没那意思,要不,你亲我一下?”白永旺是真的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   田穗儿看着白永旺,忽然就鼓足勇气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白永旺只觉得脸颊润润的,温温的,特别爽,可惜这种美妙的滋味只停留了那么一下。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女人亲。   “穗儿,太快了,你能不能再来一下。”白永旺说着,见田穗儿娇羞地站在自己跟前,壮着胆子指了一下嘴,“这儿,行吗?”   亲一下是亲,亲两下也是亲,田穗儿当即豁出去了,踮起脚又是“啪叽”一口。   只是,正当她想退回去的时候,一双大手掌牢牢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一直贴着白永旺的脸。   “唔……”田穗儿想挣扎,可哪里挣扎得过高大的白永旺。   素了快三十年的白永旺,像是无师自通一般,肆意地入侵和掠夺。   田穗儿正喘不过气的时候,按着她脑袋的大手忽然松开了一只。   “白、白二叔,你放开我!”   “穗儿,穗儿,你别动,我就再亲一下。”   田穗儿素来泼辣,哪里肯依,趁着他松开的功夫拼命往外挣。   然而她终究低估了白永旺的力气,哪怕只有一只手,也能让她动弹不得。   只是这么一闹,田穗儿就在他身上来回蹭了好几回。   白永旺忽然想起了他趴在草丛里偷看的那个月夜。   那样白,那样圆,跟那天的月亮一样。   趁着他呆愣的时候,田穗儿转身朝屋外跑去。   “穗儿,别走!”   白永旺只跨了一步就追上了她,两只手很自然就握住了他朝思暮想的那样东西。   “白二叔,不要,不要碰那里!”像是蛇被人拿住了七寸一般,田穗儿瞬间短了气焰,低声恳求道,“白二叔,求你了。”   可这些话落在白永旺的耳中,无异于另一种鼓励。   他视如珍宝,小心翼翼地反复把玩。   “啊!”   田穗儿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   她年纪不小了,虽还是姑娘,可早已经是熟透的蜜桃,只等着来人采摘。   干柴碰到的烈火,即使干柴不甘心,可火势一起,便再无熄火的可能。   只能任由着这把火越烧越烈,将这对干柴燃烧殆尽。   ……   沐萦之这一夜睡得极好。   昨日沐了浴,喝了安神汤,更难得的是,她和白泽,一夜无话。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格外的轻松,没有前两日那种沉重。   “夏岚?”她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萦萦,你醒了?”低沉喑哑的嗓音,将沐萦之的慵懒尽数变成紧张。   她本能地将身上的锦被拉进,见身上的衣着没有异样,这才望过去。   白泽已经穿好衣裳了,正坐在美人榻上。   “将军,今日怎么没去练武?”   “连山不在,我一个人练着也是无趣。”   白泽这么一说,沐萦之倒想起来,好像这两日都没看见霍连山。   他住在明心堂后面的客房里,按理说应该会碰到才对。   “连山兄弟去哪里了?”   “我问兵部的人讨了个方便,将连山也调去了虎贲卫,擢升他为千户。他昨日一早就去了卫所,晚上也没回来。”   之前白泽就跟沐萦之说过,从京城到虎贲卫大营,往来需要三个时辰。   “那霍将军往后就不住在府里了吗?”   “平常就不在这里,等休沐的时候会过来。”   “那……”沐萦之迟疑了一下,终是问了出来,“将军呢?”   从京城到虎贲卫,往来需要这么长时间,白泽日日都回府,恐怕不太现实。   “等兵部这边的事务了解,我也跟连山一样,休沐才回京城。”   果然如此。   沐萦之正要说点什么,白泽忽然意味深长地问:“萦萦,你很开心?”   开心倒不至于,但心里着实轻松了许多。   沐萦之心里暗骂,怎地这么沉不住气,都叫白泽看出来了。   她忙道:“将军是虎贲将军,该以军务为重,虎贲营实在太远,将军若每日回来太过劳累。我只是觉得这样将军会轻松一点。”   “其实……”白泽开了口,然而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没有再说出去。   沐萦之看着他,见他不想说了,便没有追问,另问道:“将军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   沐萦之从被窝里坐起来,“今日要请母亲一起用,还是就在思慕斋用?”   “就在思慕斋,我们自己吃了便是。”   “是。夏岚,进来。”   沐萦之喊了一声,却没有丫鬟进来。   “夏岚,秋雨,冬雪,在吗?”   秋雨应声从外面进来:“夫人。”   沐萦之有些疑惑,夏岚和冬雪虽说嘴巴利了些,但当差从不耽误,便问:“她们俩人呢?”   秋雨看了一眼白泽,又迅速收回目光,“早上不知怎么地,西路院子那边就闹腾起来了,春晴姐姐带着夏岚和冬雪过去瞧了。”   闹腾?   沐萦之下意识地和白泽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更衣,过去看看。”   ☆、39.第 39 章   白泽和沐萦之赶到松鹤院的时候, 白玲和白珍正坐在院里嗑瓜子, 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着,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瞧这悠闲的气氛,丝毫看不出西院这边闹腾过。   “两位妹妹怎么在这儿?母亲呢?”沐萦之问。   白玲和白珍正磕得高兴, 听到沐萦之的声音, 忙转过身来, 笑着喊了声:“大哥,嫂子。”   白泽亦问:“娘呢?”   “娘在二叔那边呢!”白珍说着, 又跟白玲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止不住笑了。   “那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大早的, 就听到穗儿姐姐在她屋里哭,我们去问她, 她就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找娘, 要娘还她清白。我们俩不放心就跟着过来瞧瞧。”   清白?   难不成昨夜那么安静,是因为白泽半夜跑出去了?   沐萦之看了一眼身边的白泽,白泽察觉到她的动作, 也望了过去。两人的目光碰触片刻后,就飞快地转开了。   “什么清白?”白泽皱了皱眉。   “穗儿姐姐,说她失身了!”白玲压低了声音道,说完,又跟白珍一起捂着嘴笑起来。   沐萦之不由得又看了白泽一眼。   “不是我!”白泽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恼意。   白玲和白珍瞅着他们俩的神情, 顿时明白了几分, 忙朝沐萦之摆手道:“嫂子, 你误会了。穗儿姐姐她不是失身给了大哥。”   “那是谁?”沐萦之问。   白玲和白珍又笑起来。   白泽剑眉一动, 语气霎时严厉了许多:“笑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穗儿姐姐说,她的身子被二叔要了。”   “你说咱们天天跟他们在一块,咋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就是,我之前还以为穗儿姐姐只大哥有意……”白玲正说着,被白珍猛然戳了一下,赶忙住嘴。   沐萦之也有点惊讶,没想到田穗儿和二叔之间有私情。   不过,她终究是个新妇,事涉长辈,她不好说什么。   “他们都在卧云阁?”   “嗯。”   “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本来想看个热闹,后来嫂子的丫鬟过来了,说我们还没出嫁,理这些事不好,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白玲和白珍都是一脸的失落。   沐萦之一笑,这定然是春晴说的。   “等什么?”白泽沉下了脸。   “当然是……”两个妹妹正高兴着,话只说了半截就噤了声。   沐萦之暗想,这个大哥还是很有威仪的么。   “看看你们这一地的瓜子壳,都回自己院里去!”   白玲和白珍被白泽一训,心里虽不服,可都乖乖低了头,离开了松鹤院。   “将军,既是二叔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秀英是个能拿主意的人,这件事着实算不着什么麻烦。   白泽沉吟片刻,“萦萦,你先回房,我去卧云阁看看。”   “好。”   沐萦之应声点头,坐着步撵便往思慕斋去了。   然而,她刚回到思慕斋,脚还没沾地,白福就匆匆从外面跑回来。   “夫人,宫里来人了,让将军和夫人即刻入宫,不得耽搁。”   入宫?   怎么这么突然?   沐萦之惊讶之余,忙吩咐秋雨把白泽的衣裳整理好,叫白福送去卧云阁伺候更衣,自己也立即坐到妆镜前更衣上妆。   半个时辰后,沐萦之和白泽离开将军府往宫里赶。   沐萦之和白泽并排坐着,“将军,二叔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田穗儿说自己失身给了白永旺,可这件事白永旺未必会认。   白泽唇边扬笑,“能怎么样?当然是成亲。”   “成亲?那倒是一桩喜事。”   “可不是么?从前在乡间的时候,我们家穷,出不起彩礼钱,二叔年纪轻轻就耽搁了,后来我在军中有了职务,家里好过些了,开起了包子铺,但二叔带着我娘和两个妹妹,人家姑娘也不乐意嫁过来。”   白秀英长嫂如母,白玲白珍年纪小又淘气,嫁过去就是上有老下有小,寻常人家的姑娘是受不了这委屈的。   “不知婚事打算如何操办?”   “二叔在京城没有熟人,娘说不必大办,家里人摆一下酒席就成。我二叔也没意见,只说想早点给田穗儿一个名分。”   “到底是婚姻大事,若是太过简单,只怕二叔和田姑娘会觉得委屈。”   白永旺能认得这么痛快,心里必定是喜欢田穗儿的。   “萦萦觉得该怎么做呢?”白泽问。   自打那日他改口叫萦萦之后,几乎每句话都要带这两个字。   “我爹娘早说要来将军府看看。不如就请沐府的亲眷上门吃酒席,如何?”   既没有兴师动众,也有贵客临门,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萦萦,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一路说着,马车到宫门前,已经将白永旺的婚宴商议得差不多了。   进了宫,依旧是备好了步撵。   沐萦之依例打赏了太监,问道:“公公,今日传我们进宫,不知是为着什么事?”   “回白夫人,贵人的事情我们是不知的。”   出来抬人的小太监都是最低等,不知道也属正常。   沐萦之问他,本也不为着他能答上来。   见他说不知,料定宫里并未出什么大事,只是寻常召见罢了。   安心走了一段儿,见他们抬着自己往坤宁宫去了,又问:“今日不是皇后娘娘召见吗?怎么去坤宁宫?”   白泽对后宫不太熟悉,听到沐萦之的话,顿住脚步,抬眼望着她。   引路的太监忙道:“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吩咐的是把白将军和白夫人接到坤宁宫。”   没多时便到了坤宁宫,白泽牵着沐萦之的手拾级而上。   进宫之后,便见太后高坐在凤位上,帝后也在。   白泽和沐萦之齐齐跪下请安。   “都起来吧,今日叫你们进宫,不是为着让你们进来跪着的。”太后笑道,“本是皇帝和皇后要找你们玩,哀家喜欢热闹,所以非要闹着让你们先到这边来。”   “太后娘娘一直都这么疼我的。”   “那可不。”太后说罢,又望向白泽,“哀家听闻,你的家人已经进京了。”   “是,多谢太后记挂。”   “哀家这儿正愁没人说话呢,改日你把你母亲还有妹妹都带进宫来,让哀家见见。”   “回禀太后,微臣不日就要去虎贲卫,恐怕不得空带她们进宫。”   太后显然是没想到白泽会回答的如此耿直,愣了一下方才笑起来:“无妨,你在军营,萦萦带她们过来便是了。”   “萦萦遵旨。”   “好了,哀家该说的都说了,你们玩去吧。”   白泽和沐萦之闻言,疑惑地看向皇帝和皇后。   皇帝轻嗽了一声:“朕的上林苑上月已经落成,朕一直没得空过去,今日天气好,朕想着白泽还在京城,你肯定会打猎,就陪朕和皇后过去转转吧。”   太后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自己贪玩,还把白泽和萦萦拉上,人家新婚燕尔的,不能在家里你侬我侬,倒要陪着你胡玩。”   “他们来日方长,朕难得这几日清闲,去猎场见识见识白泽的厉害。”   先帝喜好打猎,曾在京城西面修筑了一座木兰苑,经常带着几位皇子过去游玩。彼时天子年纪小,又不得宠,跟着前往木兰苑的时候,从未尽兴。登基之后,底下人投其所好,提议在木兰苑的基础上仿照西汉旧例,扩建一座上林苑。   历时五载,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上林苑终于修好了。   皇帝初次前往上林苑,便邀白泽同往,自是莫大的恩典。   白泽和沐萦之立即应允谢恩。   “陛下,我们出门时并不知要去猎场,身上衣饰繁复,有所不便,请陛下容留些时间让我们回府更衣。”沐萦之是不打猎,但这么一身广袖长袍穿着、赤金头面戴着,实在是行动不便。   衣饰累赘,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有些累了。   “瞧你说的,在朕的宫里,还能少得了你衣裳吗?”   皇帝说完,皇后便道:“早知你们不会准备了,本宫已经都备下了,萦萦,你随本宫一起就在母后宫里更衣吧。”   “多谢娘娘,还是娘娘想的周到。”沐萦之说罢,跟着宫女便往后面去了。   皇后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玫瑰红蹙金的广绫骑装,颜色艳丽,因不是量身剪裁的,穿起来富余许多,但系上腰带便正好合适了。   沐萦之换好衣裳,宫女们又帮她把发髻打散,重新编发,拿一根玫瑰红的缎带将她的头发绑成便于行动的巾帼样式。沐萦之一向柔弱,这般穿戴之后,镜中的她难得了有了几分英姿,连她自己都觉得耳目一新。   等她们更衣出来,皇帝和白泽也已经换好了衣裳。   因着今日要骑马,白泽穿了一件银色对襟,看起来干净利落,别有一番英姿。   沐萦之只看了他一眼,便低眉顺眼地跟在皇后身边,四人正要离开坤宁宫,懿安公主正巧从外面走进来。   一看四人的打扮,懿安就冲过来缠着皇帝的手:“皇兄,你要去哪里玩,怎么不带懿安?”   沐萦之站在皇后身边,见着皇后脸上的笑意霎时就僵住了。   想着之前在竹林回廊的事情,沐萦之看着这位公主,也是一阵头疼,要是她跟着去马场,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后道:“懿安,你皇兄他们要去上林苑。”   “上林苑?”   懿安立马闹起来,“皇兄,你说过上林苑建好了,头一个就带我过去,你怎么……”懿安瞪了一眼皇后,“哼,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呃……”皇帝支吾了一声,看向皇后。   皇后知他在犹豫是否带上懿安,目光一下就冷了下来。   皇帝只好道:“皇妹,朕不是去上林苑玩的,是要跟白将军商谈北疆战事。”   懿安哪里听得进去,皇帝瞎说一气,好言安抚,又做出保证,“下一次,朕单独带你去玩。”   本来皇帝无所谓再多带一人的,但是昨晚在皇后宫中,皇后说了一定不带懿安,他已经应下了,刚才他稍有犹豫,皇后的不悦都写在脸上了。   “你说的?下次只带我一个人?”懿安没好气地看向皇后。   “嗯,朕保证,你让母后做个见证。”   “好了,好了,快到哀家这里来,你皇兄有正事要做,你就别拦着了。”太后招了招手,示意懿安过去。   懿安见太后也没帮她说话,只好泱泱地松了手,进了坤宁宫。   皇帝朝皇后眨了下眼,这才领着白泽和沐萦之走下了坤宁宫的台阶。   上林苑在京城西郊,宫中大太监早已备好了马车,原是帝后一辆,白泽夫妇一辆,临上马车的时候,皇后突然道:“臣妾还是跟白夫人同乘吧,路上也好说说话。”   皇帝知道她在为懿安的事情闹气,无奈道:“罢了,朕把龙撵让给你们,朕跟白泽坐后面的那辆。”   “不可,龙撵是陛下和娘娘的御驾,臣妾不敢僭越。”   “不是僭越,你是外命妇,陪侍本宫而已。   沐萦之正在推辞,皇后却拉了她的手,径直登车。   陪侍皇后,这倒也说得过去。   沐萦之当下跟在皇后身后,小心登上马车。   沐府给沐萦之打造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已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但与皇帝的龙撵相比,便不值一提。   龙撵上镶嵌的金银玉器不必说,单说前面的六匹骏马,也是唯有至高无上的天子才能用的。   相府里的马车,顶多也就是架两乘而已。   登上马车,皇后坐在正中央,沐萦之坐在左侧下首。   皇帝坐上了后面的马车,邀请白泽同乘,白泽却坚持不受,骑马跟在旁边。   走在前面的皇后和沐萦之没留意到这一幕,只笑着说话。   “往常总有人说玫红色的衣裳俗艳,可我瞧着你穿上,倒比你平日里穿的那些颜色更好看些。”   “娘娘选得好,臣妾是头一次这么穿。”   沐萦之偏爱蓝色、绿色,鹅黄、粉红多是孙氏给她备的,偶尔穿些正红,玫红是从未穿过。   既觉得俗艳,又怕脸色太苍白压不住这么鲜艳的衣裳。   但此刻穿上了,那玫红色往脸色映照几分,气色出人意料看着好了许多。   “从前极少见你,还以为你身子弱成什么样了,今年你进宫这么多次,我瞧着都挺好的,哪像传言那么夸张。”   京中盛传她病得极重,连走路都不成。   “传言也不全是假的。我这身子时好时坏的,春夏天气好,犯得次数就少,入了秋,日子就慢慢地难过起来,冬天就是最难捱的。”   好几次隆冬,她都在家里咳得几乎背过气去。   皇后见她这般,心底也怜惜了几分:“上次郭太医去相府,给你看得如何?他虽是民间来的太医,但那医术真是没得说,不瞒你说,本宫从前葵水总是不按着日子来,吃了他的药调理着,如今已是好了。”   “娘娘身体康健,怕是今年就会有喜信了。”   皇后的脸微微一红:“借你吉言了。”   她是正宫皇后,得皇帝宠爱,宫中尚未有嫔妃诞下龙嗣。从前太后没有说什么,今年开始言语间就颇有微词,皇帝怜惜她,派人四处寻找擅长妇科的太医,如今郭太医专司为她调理,葵水渐次如常,孕育有望。   沐萦之忽而想起沐相要送沐静佳进宫,以及太后有意甄选秀女的事,倒有些怜惜皇后。   前世的她极少进宫,亦未曾关注过后宫的事。   但皇后无子她是知道的,而且在传言中,皇后极不受宠,还被打入了冷宫。   眼下帝后和睦,看起来十分恩爱。   沐萦之忖度之后,不再继续方才的话,转而道:“郭太医的医术极好,片刻就知我的病症,只我这病是沉珂旧疾,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能慢慢将息着。”   “若是缺什么稀罕药材,只管进宫来说。”   “多谢娘娘怜悯。”   沐萦之这边与皇后说着话,后面的皇帝和白泽,隔着马车的帘子,也没有闲着。   皇帝问过一些北疆战事的事情,看着外头骑在马上的白泽,笑道:“白泽,今日出来游玩,你随性一些,不必这么拘谨。”   “臣遵旨。”   这话说得仍是拘谨极了。   皇帝知道白泽性情如此,只得作罢,又询问起战事来。   帝后出行,京中戍卫早已清好了城中街道,御驾一路畅行无阻,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上林苑。   龙撵宽敞,虽然架得快,但人坐在上面如履平地,沐萦之一路闲聊着,不觉得受累。   待龙撵停稳,她便先站起身,扶着皇后走下龙撵。   皇帝和白泽先她们一步下马车,见她们下来了,这才往上林苑中走去。   上林苑是在从前木兰苑的基础上扩建的,延绵三十多里,十分广阔,有两条河和七个池沼,苑中饲养百兽,既有花鸟虫鱼供后妃观赏,又有飞禽走兽供天子游猎。因着上林苑太过广阔,因此又在其间修建了三宫六园,各有用处。   因着今日皇帝起兴要游猎,便直奔专供游猎的木兰园。   木兰园就是从前的木兰苑,上林苑扩建大了数倍,先帝围猎的地方只是如今上林苑中的一处园子。   到达木兰园后,皇帝道:“皇后,朕要跟白泽一起打猎,那边有阁楼,可以看见猎场,你们可以去那里坐着。”   “我们先不去,上回陛下说上林苑里养了许多南洋的鱼,五彩缤纷的,我就一直心心念念的,你们且打猎,我和萦萦过去看鱼,等看过了再来这边找你们。”   “也好,你们枯坐着也是无趣。”   当下便是皇后和沐萦之一路去旁边的翡翠园看鱼,皇帝与白泽留在木兰园打猎。   “陛下,马和弓都已经备好了。”木兰园的管事上前恭敬道。   皇帝有自己的马和弓,白泽没有,便上前挑选。   木兰园里各式各样的弓都有,既有专供女眷用的轻型弓,也有重弓,各种材质,应有尽有。   白泽看了一圈,最后挑了一把不起眼的黑弓。   管事道:“这是我们这里最重的一把弓,拉此弓者需要一百斤的臂力。”他是好心提醒,白泽虽然是个大将,或许武艺高强,但未见得就有那么强的臂力,拉这种弓的人,称之为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白泽挑了这把弓,万一等一下拉不动,岂不是在皇帝面前闹笑话。   “一百斤的弓,白泽,你拉得动吗?”   白泽没有说话,只拿起弓,对着远处。   只见他手背上的青筋一动,便将那张黑弓拉满了。   管事看得目瞪口呆。   “回禀陛下,臣拉得动此弓。”白泽收了弓,恭谨回到。   皇帝没想到他拉弓是为了回话,顿时无奈一笑,见他拉得这般轻松,又问,“这弓真有一百斤吗?”   “真有一百斤。”管事道。   “拿过来给朕看看。”   皇帝话音一落,白泽双手将黑弓奉上。   皇帝接了弓,心里有些不服气。   他的骑射一向不错的,但他惯常拉的是五十斤的弓,这一百斤的弓他从来没试过。   当下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卯足劲,然后猛一用力。   “啊……”   “陛下!”白泽和管事急忙扶住他,将黑弓从他的手里拿走,“快去传太医。”   “慢着慢着,哎呦,不用叫太医,哎呦,扶朕坐下。”   皇帝搭着白泽的手坐下,不时“哎呦”两声,“刚才劲儿用大了,腰有点酸,没有大碍,不要小题大做。”   他本想一鼓作气把一百斤的弓拉开,谁曾想闪了腰。   要是现在传太医,皇后岂不是也知道了?那就太丢脸了。   “陛下,臣帮你看看。”白泽在军中多年,对外伤有一定了解,他摸了摸皇帝的腰背,“并未伤筋动骨,敷上几膏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皇帝忍着疼活动了一下腿脚,确实没有大碍,这才放了心。   只是肌肉拉伤了,也没法再打猎了。   “陛下,要不然去翡翠园看鱼?”   “鱼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去外面的凉亭里喝一壶茶。”皇帝可不想这丢脸的样子被皇后看见。   白泽自是没有异议,扶着皇帝坐到了木兰园的凉亭中。   皇帝看着猎场中间奔来跑去的梅花鹿,心里憋气,扭过头看向白泽。   “真是扫兴,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打猎,朕竟然伤了腰!”   “是臣的疏忽。”白泽道。   “不关你的事儿,朕只是觉得有点扫兴,难得有你陪着打猎,刚拿上弓就折了。”   “陛下操劳国事,臣应当提醒陛下先活动几下筋骨再行打猎。”   理是这个理,皇帝不像他那样每天都会练功,猛然用劲,很容易就拉伤了。但谁能料到皇帝会突然想去拉一百斤的弓呢?   见他自责,皇帝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白泽腰板儿挺直,线条既坚毅、又流畅。   皇帝看着他,凑近了些,忍不住动手拍了拍白泽的背,只感觉肌理密实,没有分毫的肥油,整个人肩宽腰窄,英武非常。   眼里流露出几分艳羡。   “白泽,你就是书上写的那种公狗腰罢?”   ☆、40.第 40 章   公……公狗腰?   说好的北疆战事呢,怎么议到腰上面来了。   该怎么回答, 自夸一把腰身?白泽沉沉看向皇帝。   这天是没法聊了。   皇帝看懂了他的眼神, 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又没有别人, 你就不能陪朕好好说会儿话吗?”   “臣遵旨。”   “你呀!”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了一会儿茶, 自觉得腰好了许多,扶着腰站了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   “陛下,好些了吗?”   “嗯,还有点酸, 但动起来没刚才那么疼了。”   那应当伤得不重。   白泽起身,伸手去扶他,皇帝却摆摆手:“朕没那么娇弱, 走, 咱们去假山上面坐坐。”   凉亭外有一座假山,沿着一条木头栈道可以走到山顶。皇帝果真没有大碍, 不多时就走到了顶上。   上面搭着一个古朴的凉棚,里面摆着一张几案, 旁边是两个厚实的蒲团。   “来,坐。”皇帝说着,扶着白泽的胳膊坐了下去。   白泽待他坐稳, 方才坐下。   内侍上前布好茶水和茶点, 默默退了下去。   “喏, 你看,那边就是翡翠园!”皇帝说着,指了指远处。   白泽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便见几排绿瓦红墙的宫殿围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另有小溪在殿宇之间曲曲折折的穿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一群人在溪边驻足,个个都是衣饰鲜艳,应当就是皇后与沐萦之一行。   皇帝侧身,看着白泽深深望着那边,嘴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朕一直怕你会怪朕,看到你这模样朕倒安心了。”   听到这话,白泽收回目光,“陛下何出此言?”   “当初金殿赐婚,你说你已有意中人,还是逼着你娶了萦萦,朕……”皇帝言语未尽,声音便沉了下去。   白泽的声音铿锵有力:“陛下为臣赐婚,是臣毕生的恩人。”   皇帝复抬头,望着他,缓缓一笑:“朕看得出来,你很疼萦萦。”   “萦萦是臣的妻子,臣自是疼她爱她。”   看着白泽一本正经的回答,皇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你在金殿说你有意中人,朕看你还挺坚决的嘛,这么快就……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白泽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没有说话。   皇帝自顾自地说,“朕其实一直有点好奇,你的意中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能让你有胆色拒婚?”   “她当然是极好的。”白泽微微笑道。   皇帝顿时来了兴致:“让朕猜一猜你的意中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常年在北疆,莫不是一个豪爽的北疆女子?”   “不是。”   “你从军甚早,莫非你一直记挂着小青梅?”   “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算不得青梅。”   “你一厢情愿?”皇帝大吃一惊,往后稍退了一点,将白泽上下打量一番,“就你这身材,你这相貌,人家看不上你?”   白泽自嘲似的笑笑,“不是看不上,是我从来就没入过她的眼。”   皇帝一脸的难以置信,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白泽:“朕真想见识见识,你这位意中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泽只是笑,没有言语。   “你倒是跟朕说说呀,你的小青梅,是你们村里的漂亮姑娘吗?”皇帝催问道。   白泽遥望着翡翠园,目光飘得很远。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娘为了给我治病,卖掉了家里的田地。后来我病好了,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家里的营生越发的艰难,全靠我跟二叔进山打猎。有一次我们去镇上卖皮货的时候,老板说他要送一批货去远方,看我人高马大的,想请我跟着一起去跑货,来回要两个月,包吃住,回来可净得三两银子,随行还有一个镖局的师父,路上若勤快,还能学些拳脚功夫。我马上就答应了。”   “难道这镖局师父是个女师父?”皇帝好奇的问。   白泽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继续讲下去:“我们一路护送着货物到了文成县……”   皇帝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文成县?朕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见白泽停了下来,又道:“朕不打岔了,你赶紧说下去。”   “县里有个富户,我们就把一车子上等皮货送去他们府上,那家老爷为人极好,还给安排的屋子让我们住下。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规矩,头一次到这样的大户人家府上,未免有些好奇,吃过饭就一个人在府里转悠起来。那府邸极大,走着走着便忘了路,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喊你的名字?”   “是的,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黄莺一般,听到她喊我的名字,我立马就站住了,四下打望之后,听到声音是从一个小院里传出来的,院门关着,我悄悄走到院门口,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就看到了一位绝代佳人?”   白泽抿唇一笑,“就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一个绝代小佳人站住院子里。他们面前摆着一块大台子,上面铺着宣纸,已经画了许多张。我听到那老人在让少女猜他画的是什么。少女说是白泽。”   “原来如此,”皇帝听得这故事,突然觉得有些扼腕叹息,如此故事,若是成了,实在是一段佳话啊。   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皇帝一边感慨着,一边又想起毁了这段佳话的,正是他自己。看着白泽越发柔软的目光,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否则便是打自己的脸。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终归是有缘无分。正所谓良缘天成,你娶萦萦,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陛下所言甚是。”   “来,不说这个了,尝尝这福建白茶。”   白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遥望着翡翠园中影影绰绰的身影,思绪却仍在遥远的文成县。   花红柳绿的小院子,老人捧着宣纸,笑眯眯地看着少女:“方才画了那么多神兽,你都认不出来,怎么画了一只白泽,你就认出来了。”   “山海经里的神兽,我最喜欢的就是白泽。”   “为什么?”   少女盈盈一笑,昂首道:“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精,以戒子民,为队灾害。”   “那别的神兽也有祥瑞之意,为什么偏偏就是白泽呢?”   “白泽居于昆仑之巅,圣人出,方奉书而至。它通晓万物,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佩服得紧。”   “这么喜欢,那我让你外婆给你做个白泽枕。”老人说着,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满心满眼都是疼爱,“我的小孙女,跟白泽一样,也什么都知道。”   “哼,外公,你又取笑我。”   “难道不是吗?”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慈祥和蔼。   少女的脸上扬起骄矜,脸颊微微泛红:“若我什么都知道,那白泽应该从昆仑山上下来,捧着书来找我。”   “哈哈哈,会的,我的小孙女就是小圣人,白泽一定会来找你。”   少女被老人的话逗笑了,捂着嘴道:“外公,你总这么说,旁人听到了,一定会笑话我们俩的。”   “我才不怕呢,我的孙女本来就是天下最好看最聪明的姑娘。来,外公再给你画一幅,让你来猜。”   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没发现门外有个人呆呆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进屋,才黯然离开。   念及往事,白泽忽然有些心潮澎湃。   或许,他该让萦萦知道,她的白泽,已经从昆仑山上下来寻她了。   ☆、41.第 41 章   “萦萦,你瞧那一条, 那蓝色可真好看!”   皇后和沐萦之并肩站在鱼池旁, 轻轻抓起一把鱼食, 往池子里一撒, 沉在水底的鱼闻风而动, 纷纷冒出头来。   这池子里的鱼当真稀罕极了, 蓝的、绿的、紫的、黄的都有。   “确是别致,竟跟夜明珠似的,光彩照人!”   “还有那一条,紫色条纹。”   “你们在看什么呢?让朕也瞧瞧。”   皇帝笑呵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后和沐萦之回过头, 齐齐向皇帝请安。   “平身。”   沐萦之抬起头,发现皇帝身后的白泽直直盯着自己,目光好似闪闪发亮。   这目光着实有些灼热, 烧得沐萦之也有些微微发烫。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先前不还挺平静的么?   不过,被白泽这样看着, 情不自禁地便有些欢喜,向来镇定自若的她, 微微有点紧张,甚至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下意识的捏了捏裙子。   “皇上, 你看那条蓝色的鱼, 我和萦萦都觉得特别好看。”   “哦?朕看看。”皇帝说着, 就凑到了栏杆前,顺手从皇后的手中拈起鱼食,往里洒。   许是池子里的鱼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鱼食洒下去,飘在水面上,没有一条鱼来吃。   皇后站在一旁,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   “看来是朕的手没有皇后的手香,鱼食扔下去,鱼儿都不肯来吃。”   这句话说得极甜,皇后听了,顿时低下头,脸颊上荡漾出一朵娇羞的花。   沐萦之在一旁站着,笑着别过目光,一侧头,正好跟白泽的目光对上。   也不知怎地,脸一下就开始发烫。   白泽自然看见了,沐萦之那张白皙如瓷的脸蛋渐渐变红,像一颗微甜的樱桃。   皇帝和皇后转过身,正好看到他们俩对望的情景,笑了起来。   “这新婚燕尔就是不一样,恨不得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啊。”   沐萦之收敛了目光,笑道:“这话应当是说陛下和娘娘的,倒拿来取笑我们了。”   “哈哈,不是取笑,朕是欣慰。不过该到用膳的时候了,朕可没时间给你们俩腻歪,走,吃东西去。”   “是。”   帝后走在前面,白泽夫妇落后几步。   还没走出翡翠园,就见一个尹公公带着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皇帝询问,语气有几分阴沉。   正饿着肚子呢,居然跑出拦路的了,这不是老虎脸上拔须么!   尹公公在司礼监做了许多年,哪里有不明白的道路,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半个时辰前,兵部尚书来问白将军是不是在宫里,臣都跟他说了,白将军在陪陛下打猎,可尚书大人说军情紧急,一再坚持,定要我马上找到白将军。臣不得已,才到上林苑来。打扰了陛下的兴致,臣罪该万死啊!”   一番话,将责任全撇到了右相身上。   军情紧急四个字一出,皇帝和白泽皆是浑身一凛。   “什么军情?是北桀人有动静吗?”   “陛下莫急,不是北桀人。是虎贲卫里出事了。”   皇帝的神色稍稍松弛下来,看了看白泽,见他面色无波,方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吧。”尹公公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那个士兵。   士兵跪在地上:“启禀陛下,小的刘春,是虎贲卫的一个传令兵,奉韩将军之命来京城找白将军。今日事端,是白将军新调到虎贲卫的霍千户目无军法,顶撞韩将军和魏将军,还对两位将军大打出手,扰乱虎贲卫。”   沐萦之的目光微微一寒。   她早知右相不会轻易让白泽接手虎贲卫,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   霍连山这个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绝不是目无军法之辈。   这个士兵口口声声都在指责霍连山,还特意强调是白泽把霍连山掉入虎贲卫,显然是有人指使、刻意为之。   他们显然是知道白泽今日在陪皇帝,还特意把事情捅到皇帝面前,让皇帝知道白泽的无能,实在是居心险恶。   她不免有些担忧,望向白泽。   白泽的脸色十分平静,好似这士兵说的只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他从沐萦之的身边跨步向前,对皇帝恭敬道:“陛下,虎贲卫有事,臣须即刻回到卫所处理,请陛下恩准臣现在离开。”   “既是有事,那便快些去吧。”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白泽谢了恩,站起身,目光落在沐萦之身上。   沐萦之看着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皇后似看出了白泽的意思,忙道:“白将军放心去吧,本宫会差人护送萦萦回府。”   “多谢陛下和娘娘厚爱。”   说罢,白泽便与那传令兵匆匆离开了翡翠园。   “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去用午膳罢。”   “嗯,”皇帝看向沐萦之,关切道:“萦萦,你如今爱吃什么?朕让厨房准备。”   “多谢陛下和娘娘抬爱,只我身子不好,出来半日便有些乏了,还请陛下和娘娘容我现在回府。”   皇帝和皇后见她如此说,自是不再劝留,吩咐尹公公安排人送沐萦之回将军府。   沐萦之跟着尹公公出了翡翠园,在垂花门外等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   “白夫人,请上车吧。”尹公公微笑着伸手去扶沐萦之。   “劳烦尹公公相送。”沐萦之谢道。   他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平时右相和沐相见着他,都得敬让几分,沐萦之自然没去搭他的手,而是朝他福了一福。   “萦之有一事想请教公公,不知公公是否得空?”   只要足够美,无论男女都会对她耐心一些,不男不女也不例外。   “夫人请说。”   “今日在司礼监,是兵部尚书大人坚持要公公来上林苑找将军的吗?”   老兵部尚书与沐相交好,还在京城买了相邻的宅子。如今的兵部尚书在朝中算是清流,既不是右相的人,也不是左相的人,虽然左相一直想拉拢他,但他却坚决不肯上船。   今日他如此针对白泽,难不成他暗中已经成为了右相的棋子?   尹公公看着沐萦之,又淡淡扫了一眼后面的两个小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接到老祖宗的眼神,急忙往后退去。   待他们离得远了,尹公公方才道:“今日兵部尚书来的时候,右相大人正送了批好的折子过来。”   果然是这样。   尹公公看着沐萦之微冷的目光,忽地叹了口气。   “有桩事,便是你爹来问,我也未必会说。但我突然就想说了。”   沐萦之忙恭敬道:“请公公指点。”   “虎贲卫的韩将军、魏将军你都知道的,那是右相一手提拔的人,但还有一个校检将军叫罗义的,兵部尚书好几次单独面圣力荐罗义做虎贲将军。”   沐萦之微微一愣。   没想到兵部尚书也在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虎贲卫中除了右相的人,还有第三方的人。   这一次的事,同时牵连了白泽和右相的人,被兵部尚书推到了皇帝跟前,但他的那个人却跟这事丝毫没有关系,躲在暗处窥视着霍连山与右相的人起冲突。   除了明枪,还有暗箭,白泽……你应付得了吗?   沐萦之的心,越绞越紧。   尹公公看着她蹙眉深思的模样,嘴角没来由的扬起了一抹笑:“白夫人真是七窍玲珑心。”   沐萦之忙收回思绪,她情知自己失态,恭敬道:“萦之只是一介愚父,得公公点拨,方才醍醐灌顶。公公大恩,萦之没齿难忘。”   “什么恩不恩,我就是嘴碎,跟白夫人随意聊几句罢了,时辰不早了,白夫人快回府,免得耽误了用膳的时辰。”   “多谢公公。”   沐萦之说罢,自己扶着马车的门柱登了车。   后面的小太监见她上了车,这才飞奔过来,跳上了马车一路出了上林苑往京城赶。   只是刚进城,沐萦之便改了主意,轻轻敲了敲坐在前面的小太监。   “公公,我不去将军府了。”   “那夫人要去哪儿?”小太监不敢怠慢沐萦之,忙让马夫停了车。   “右转,去沐府。”   ☆、42.第 42 章   沐萦之回到相府的时候,家里人正在传午膳。   门房见她坐的是宫中的马车, 忙笑着上前给陪送的两位公公送上谢礼荷包。   沐萦之谢过两位公公之后, 没等下人通传, 径直往府中去了。   今日正好是沐相休沐的日子, 一大家子人都围坐在一起, 菜肴都已经摆好, 只等动筷。沐相、孙氏在上首,沐府的四位公子、三位庶妹都在,旁边另有一张八仙桌,坐着几位姨娘。   一见沐萦之进来,孙氏惊喜地站了起来, 快步走到门口迎她。   “萦萦,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孙氏握住沐萦之的手,正关切着, 忽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该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吧?”   白家那帮子乡下亲戚刚进城,女儿这是被白家人欺负, 跑回娘家诉苦来了?   孙氏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顿时都肃了神情, 齐齐望向沐萦之。   见家里人如此紧张,沐萦之道:“娘,你多想了。女儿从上林苑回来, 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饿了, 馋了家里的饭, 便不请自来了。”   “什么不请自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孙氏说着,拉着沐萦之回到桌边,原来坐在沐相身边的大哥忙站起身,把座位让给沐萦之。旁边八仙桌上的姨娘见状,把年纪最小的庶女沐静姝抱到旁边的八仙桌上去吃饭了。   “二姐姐,上林苑是什么地方?”落座之后,三姑娘沐静妍就忍不住好奇的问。   “那是皇上新修的一处园林,养了许多奇珍异兽,供人观赏游猎。今日一早,陛下和娘娘命我和将军随侍上林苑。”   一说奇珍异兽,几个弟弟妹妹眼中都充满了艳羡。   作为沐府的子弟,皇宫他们也都去过,但他们在太后和皇帝跟前说不上话,进宫也就是陪在旁边站着,头一两次去还觉得新鲜有趣,去得多了,也就那样了,无非是各种问安道好,哪里能像沐萦之这样陪着帝后去新建的园林游玩。   “姐姐,那园子里面都有些什么奇珍异兽啊?”四姑娘沐静婷亦问。   沐萦之耐心道:“我听说木兰园里有狮虎豹,但今日没有见到。我陪皇后娘娘逛了翡翠园,那里养了许多稀罕的鱼。”   “有多稀罕?”   大家闺秀的娱乐不多,喂鱼是其中的一项,一听到沐萦之说鱼,连孙氏和几位姨娘都来了兴致。   “听说那些鱼都是从南洋的海里捕上来的,长得奇形怪状不说,颜色也十分稀奇,有蓝的、紫的……”   一大家人津津有味地听着沐萦之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待说得差不多了,沐相方缓缓道:“你和白泽一起去的,怎么你一个人回来?”   “陛下原是要传膳的,不巧尹公公带了一个虎贲卫的士兵过来,将军要回卫所处理军务,陛下便让人送我回家。”   “如此。”沐相眸光一闪,“先吃饭吧。”   沐府的厨子是沐萦之吃惯了的,她极其难得的吃了一碗白饭,笑得孙氏合不拢嘴。只是用过饭后,孙氏想把沐萦之拉回正院说些体己话,沐相却拦住了,要带沐萦之去书房。   他们父女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不带孙氏的。   孙氏念及此,神情略显低落。   “娘,您先回院里,把我往常爱吃的那几种糕点都备好,一会儿我就来吃。”   听得女儿烫帖的话,孙氏复又露出笑意,“知道了,难得你今日胃口好,娘这就去安排。”   沐相带着沐萦之走进书房,屏退左右,开门见山的问:“今儿在上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尹公公带过来的那名士兵,是右相扶植的韩将军手下,他一来,就说霍连山在军中顶撞上司,还大打出手,不仅如此,他还提醒皇上,霍连山是白泽调入虎贲的……”沐萦之将上林苑中的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跟沐相说了一遍,包括尹公公最后对她的提点,“尹公公说,兵部尚书大人此前多次密见陛下,要提拔那个罗义为虎贲将军。”   沐相坐在书桌前,不怒反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右相那只老狐狸也没想到会有人暗中搞小动作吧。”   “爹,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沐萦之匆匆赶回府,正是因为记挂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泽陷入麻烦,她没来由地想帮他一把。   即使,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帮。   “萦萦,你可知右相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沐相笑得十分坦然,“他最遗憾的,就是没把我掐死在摇篮里,放任我做大,与他平起平坐。”   最初的沐相,也是依附右相的,甚至以右相的门生自居,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右相其实有所察觉,但并未在意。后来沐相押对了宝,推着当今天子登基,从此一步登天,右相再想对付沐相,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沐萦之不明白,这件事跟白泽的事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出手,只要把这消息透给右相,让他知道,当初阻挠他的人接掌虎贲卫的是兵部尚书,他自会出手对付。到时候,坐山观虎斗的人就是我们了。”   原来如此。   饶是沐萦之聪明,也不得不佩服沐相的谋算。   官场之道,需要慢慢的领悟,聪明人也不例外。   沐萦之忽然又想到了白泽。   白泽自然是个聪明人,不仅如此,他还是当世罕见的将才。   他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可虎贲军里的那些老油条、老蛀虫,熟知官场的倾轧和算计,他们现在盯上了白泽,白泽能入沐相这般化解吗?   沐萦之上门,正是想求教一下沐相这位老狐狸。   “今日虎贲卫中起的纷争,依爹之见,该如何处理呢?”   沐相正沉浸在自己的计谋中,听得沐萦之一问,笑道:“这是白泽的事,爹哪有什么高见。”   “爹,白泽初入京城,不知官场深浅,若无爹的提点,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霍连山身上扣的是顶撞上司、扰乱军纪这样的大帽子,他是白泽的亲信,若霍连山罪名坐实,事情的后果就严重了。   沐萦之心中焦急,沐相却答非所问:“萦萦,爹没想到,你这么关心白泽。”   关心吗?   沐萦之微微一怔,旋即道:“女儿如今是世人眼中的白夫人,无论如何都与他绑在了一起,女儿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你放心吧,白泽是从军中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会不懂军规军纪?”沐相反问。   摸爬滚打上来的?   沐萦之忽然想起,从前白泽给她说的行军故事,说他做斥候时睡在树上,说他做火头军时做的炒饭。   不过嫁给他三五日功夫,竟然就已记得他这么多的事。   “再说了,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这个虎贲将军也就算当到头了。”   沐相的声音打断了沐萦之的思绪,沐萦之已经明白,虎贲卫的事,沐相是不愿意出手了。   因此也不再坚持,只道:“爹所言甚是,是女儿考虑不周了。”   事情已经说完,沐萦之与沐相寒暄了几句,将白永旺婚宴的事情告诉了沐相,便告退出了书房,又往母亲院里做了一会儿,用了几块糕点,方才坐着马车回到将军府。   今日因上林苑里生出的那些变故,沐萦之格外精神,丫鬟服侍她更衣过后,竟是一点也不困。   左右在房里坐着无趣,沐萦之想了想,问道,“西院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就中午吃饭的时候,田姑娘和两位姑小姐拌了嘴,老夫人想着她们仨爱吵架,便让田姑娘搬到松鹤院去住。”   往后田穗儿跟白玲白珍辈分不同,搬到松鹤院也好。   又道:“二叔和田姑娘昨夜的事,府中多少人知道?”   “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大户人家最忌下人传话,沐萦之闻言,脸上便挂了一丝愠色。   夏岚哪里有看不懂的意思,忙道:“实不是底下人嘴巴碎,卧云阁的人昨夜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早上田姑娘是一路哭哭啼啼跑回去的,身上穿的也是二叔的衣裳,下人们都起得早,遇到她的人也不少,后来她在屋里哭,大声嚷嚷着跟老夫人说话,大家也都听了个明白。”   沐萦之重重叹了口气。   白家人和田穗儿这些行为,从前在礼乐崩坏的乡下自是寻常,但如今身份地位早已变化,他们若不再调整过来,只怕往后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沐萦之原想着慢慢来,但没想到他们刚到就出这种事。   不过,即使她想急,也急不得,如今只能先想想补救的办法。   “你们传个话出去,说田姑娘跟二叔在乡下就定过亲的,婚宴也办过,只是没走过婚书仪程。”   “这话说出去,旁人能信吗?”   沐萦之笑道,“若不是订了亲,老夫人和二叔怎么会千里迢迢把她从老家带进白府呢?”   夏岚和秋雨听了,服气的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不是这样,但理是这个理。   又想着田穗儿原来的打算,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夫人放心,我们一会儿就会把话传出去。”   沐萦之微微颔首:“如今田姑娘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虽还没婚书,但吃穿用度都比着两位姑娘给,别委屈了她。”   “早上将军和夫人出门后,春晴姐姐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了。”   听着夏岚说着,秋雨补了一句:“就是因为这些东西,田姑娘才跟两位姑小姐吵起来的。”   想着她们素日的做派,沐萦之想也想得到,她们吵些什么。   无奈地笑过之后,瞥见夏岚和秋雨的神色,沐萦之正色道:“白府从前家境贫寒,两个妹妹没见过没用过这些好东西,自是稀罕极了。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主子,底下的人不可有轻视之心。”   夏岚和秋雨神色一凛,“姑娘训示的是,白管家也是这么说的。”   “哦?”   “今日老夫人喝茶的时候闹了点笑话,她身边的吉祥没忍住笑了,白管家就命人把吉祥拖下去打了五板子。”   五板子不算重,但对体面的丫鬟来说,算得上的重罚了。   这个白福不是沐府的自己人,作为管家却是一把好手。若他往后不出什么幺蛾子,沐萦之倒可以留他一直管家。   说曹操,曹操便道。   门廊下的丫鬟高声通传道:“夫人,白管家来了。”   “请他进来。”   白福走进来,给沐萦之行了一礼。   他其貌不扬,但脸上总挂着笑,看起来一团和气。   “白管家,有事吗?”   “夫人,方才门房来报,有一位女先生拿着鸿胪寺卿沈大人府上的拜帖来了,说要求见夫人。”   沈明月说的那个女先生来了?   沐萦之一喜,“请她进来,把两位姑娘也请过来。”   ☆、43.第 43 章   “夫人,这是沈府的明月姑娘写的书信。”   沐萦之接过书信, 吩咐白福先去接人, 粗略扫了一眼书信, 说的都是那女先生的姓氏、祖籍、家中人口等事情。   看着那女先生的名字, 觉得有些眼熟, 但又不知道是像谁的名字。   书信还未看完, 白福便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白净女子上来了。   早先听沈明月说女先生在她家中做了许多年,还以为会是三四十岁的,没想到这么年轻。   她身上穿是蓝裳白裙,料子看着十分一般,但整个人收拾得干净整洁, 兼之五官端正俏丽,脸上的神情大气淡然,令人心生好感。   “将军夫人。”见到沐萦之, 她便躬身行了一礼。   沐萦之见她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书卷气息, 应当出身不低,且家学渊源。   “先生不必多礼,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冯亦倩。”   “冯先生。”沐萦之微微点了头,“想来明月已经跟你说过将军府的情况了。”   “是, 沈姑娘说,是教授府上两位姑娘识字。”   冯亦倩一言一行都有礼可依,但眉眼间不卑不亢, 沐萦之并未与她说过多少话, 在心里就已经认可她了。   “识字只是其一, 将军的两个妹妹出身苦寒,自幼无人教导,如今入得高门,老夫人和将军都希望她们能知书识礼。”   冯亦倩沉吟片刻,“诗书礼仪不是一日功夫就能成就的,我会琢磨一下从哪里开始讲起。”   “我想过了,玲儿和珍儿年纪都不小了,或许一两年就要出嫁,不能像寻常官家小姐那样慢慢开蒙循序渐进,单只学一样就好,冯先生从明日起先给她们讲《论语》,一日一篇或半篇,边认字边释义。”   人或云,半部论语治天下,礼义廉耻无不出于《论语》,通了《论语》,也就通了礼、辨了义。   听了沐萦之的话,冯亦倩似乎眼前一亮,看着沐萦之的眼光与方才有了不同。   “夫人所言甚是,枉我教学多年,还不及夫人见识高远。”   “先生不必自谦,两位妹妹的功课,就交由先生负责。她们俩不小了,也有些脾气,还请先生多担待些。至于先生的酬劳,比沈府的再多两成,如何?”   “多谢夫人,只是……”冯亦倩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冯亦倩赧然一笑,“我只是觉得夫人决定的太快,或许该再考量一下。”   “我与明月交情很深,她引荐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我不知沈姑娘有没有跟夫人说过我的家世。我是跟夫君和离过的妇人。”许多高门大户,对教导姑娘的先生,对家世是有要求的。这也是她这次回京,迟迟没有找到主家的原因。逼不得已,她才向沈府求助。   沐萦之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夫家既肯签放妻书,自是以和为贵,两不相干。”   听到沐萦之这么说,冯亦倩亦是一笑,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继续说了下去,“跟他和离后,我便来了京城,两个孩子都留在了夫家。我母亲与沈夫人有些交情,她怜我孤苦,便容留我在沈府给几位姑娘启蒙。前阵子我遇到了一个同乡,说我前夫遭了意外已经没了,两个孩子都在小叔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我才辞了差事。”   “那孩子呢?”沐萦之问。   冯亦倩脸上微冷,“他们家如今境况不好,小叔嫌两个孩子吃饭多不想养了,我费了些财帛,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京城了。”   “你们住在哪里?”   “眼下在客栈,正在寻租。”   京城宅子少,地价贵,便是寻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租的。若租得太远了,只怕每日也会耽搁讲课的功夫。   沐萦之想了想,很快拿了主意,“将军府花园后面有座小院子,里面只有三间小屋,你带着孩子,搬到那里去住吧。”   “不可。两个孩子都有些顽劣,恐怕会饶将军和夫人清净。”冯亦倩忙道。   从前在沈府,她的确是吃住都在沈家,但如今她带着两个孩子,再住在将军府实在是不合适。   “先生不必客气,将军府宽敞,如今还觉得空旷呢!那园子有门直通府外,你若怕扰我,便把往将军府的门锁上,从外面的门进出就是。”   冯亦倩低着头,心中颇为纠结。   从前沈家待她不薄,几年下来她积攒了不少银两,但这次回去,为了把两个孩子要回来,被小叔狠狠敲了一笔竹杠,剩下的钱不够了。她连着几日在京城看房子,能租得起的都非常差。每日在客栈的吃住开销大,若再没寻到好房子,只怕手里的银钱就要花光了。   “夫人,我实在没有带着孩子在将军府白住的道理,只是我如今困难,若夫人想帮我,便收些租金吧。”   冯亦倩满脸通红。她知道将军夫人不在乎这一点租金,但于她而言,若能付些租金,也稍稍心安些。   “也行。”沐萦之爽快的答应了,“先前跟你说要加的那两成酬劳,便算作租金,不加了。”   “多谢夫人伸出援手,等我寻到合适的房子,便立即搬出。”   “可以,你今日就搬过来吧,明日一早开始授课,”沐萦之痛快地答应了,“我话说在前头,既是租赁,我便只管给你房子,柴米油盐都由你自己操心。”   她看得出来,冯亦倩是个有些清高的人,虽然在沐萦之眼中这算不得有点,但清高的人总归是值得尊重的。   听到沐萦之应下来,冯亦倩脸上的神色终于松了些。   “就依夫人所言。那我今日需要见见两位学生吗?”   冯亦倩这一问,沐萦之方才想起白玲白珍来。   都派人去叫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过来?   “夏岚,你去问梅轩看看。”   “是。”   待夏岚走后,沐萦之让冯亦倩坐下,一同喝了点茶,才看到白玲和白珍走了过来。   都说人靠衣装,她们俩如今换上了簇新的锦衣,戴上了珠光宝气的头面,再看不出前日初来将军府的乡下姑娘模样。   “嫂子。”白玲和白珍高高兴兴地走进来。   沐萦之却没有笑,平平问道:“怎么来的这样晚?”   去叫她们俩的人少说也去了一刻,这么久才来,不知她们在做什么。   “回夫人,先前到问梅轩的时候,两位姑娘正在午睡,起来之后便开始梳妆,这才晚了。”夏岚道。   白玲和白珍瞅着情况,齐齐望向沐萦之。   她们自然看得出沐萦之的不高兴,白玲有一点紧张,白珍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嫂子,往后你叫我们,我们会早些的。”白玲讨好似的说道。   沐萦之耐着性子,指着冯亦倩,“这位是冯先生,明日起她就要给你们俩上课,你们在我们跟前随意些倒无妨,在冯先生面前,可得守规矩。”   “上课?”白玲和白珍异口同声的问。   沐萦之没有回答她们,冷着脸道:“先向先生问好。”   她本就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刻意将脸冷下来后,更加气质外露。白玲和白珍被她冷眼一扫,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惧意。   乖乖低着头,看向冯亦倩:“先生好。”   “两位姑娘好。”   待她们相互认过,沐萦之方才缓和了神色:“冯先生,你今日要忙着搬家,便先回去吧,一会儿到了将军府,让门房领你去便是。”   “谢过夫人。那我今日就先走了,明日辰时,我们再见。”说罢,秋雨引着冯亦倩出了门。   白玲和白珍站在沐萦之跟前,见她不说话,面面相觑。   白珍到底胆子大些:“嫂子,要是没事,我们俩就回去了。”   “怎么?还没有睡够?”   “不是,”白玲忙笑起来,“嫂子,我们从前都是在家里忙惯了的,如今进了府,什么也不用做,只好睡觉。”   听她这么一说,沐萦之心软了一些。   “你们才进府,我原想着让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多休息休息,不过你们从明儿个起,你们就过不了什么清闲日子了。”   “啊?嫂子,我们得从早读到晚吗?”   “早上冯先生教你们读两个时辰的论语,下午跟着徐妈妈学做女工和绣活。”   白珍道:“绣活?嫂子,针线活我们不用学,我们都会的。”   沐萦之淡淡看她一眼,白珍撅着嘴,却不再说话。   白玲捂着嘴笑,“嫂子,读书难吗?”   “有的人觉得难,有的人觉得不难。”   “嫂子,我能不能不学啊?”白珍苦着脸问,“我脑子笨,只会揉面、剁馅儿、包包子。”   “那你觉得我聪明吗?”   “当然聪明了。”白玲和白珍齐声道。   “但我不会揉面、剁馅儿、包包子。你能学会这些我不会的,说明你一点也不笨。”   “才不是呢,嫂子你是千金小姐,学做包子做什么?”   “可现在,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千金小姐。”   白玲和白珍微微一愣:“我们……”   “让你们读书学女工,不是觉得你们不好,只是如今你们到了京城,若不学些千金小姐们会的,将来我带你们出去交朋友做客,你们怎么跟别人谈得来呢?”   沐萦之的一番言语,说得白玲和白珍都没了气性,乖乖点头:“嫂子,我们记下了,会好好学的。”   “你们先回去,让丫鬟帮着把问梅轩的书房整理出来,明儿早些起床梳洗吃饭,不要头一天上课就迟到了。”   “知道了。”   “嫂子放心吧,从前家里,我们俩比娘还起得早。”   见她们俩都做了保证,沐萦之才放她们回去。   说了这么多话,她也是真的乏了,换了衣裳躺着睡一会儿。   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恰好落在对面空落落的美人榻上。   夏岚听到动静,扶她坐起来,见她望着美人榻,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将军还没有回府?”   还没回来吗?   沐萦之看着窗外,天色已经转暗。   也不知他是否解决了军中的麻烦……   “我的嫁妆里是不是有座雕花细木的贵妃榻?”   “是。”   “是不是比美人榻要大一些。”   “是的。长许多,也宽许多,若是姑娘坐,就大了。”夏岚回道。   “你马上下去,叫人把美人榻搬出去,换成贵妃榻。”   “是。”   沐萦之的目光,又飘向空落落的美人榻,想起白泽把腿翘在扶手上的可笑模样,唇角微微上扬。   今晚,白泽应当能睡个好觉了。   ☆、44.第 44 章   下人很快把美人榻换成贵妃榻,沐萦之看过之后, 担心贵妃榻太硬, 将榻上的软垫换成羊绒毯子。   因是夏日, 格外又铺了一层丝绢凉席, 枕头也换成了瓷枕。   冬雪进屋的时候, 见夫人给将军布置的小床, 心里忍俊不禁,笑问:“夫人,要不要再挂副帐子防蚊虫?”   屋里屋外每日都有丫鬟洒扫,屋里燃着驱蚊的熏香,应是不怕蚊虫的。   明知冬雪是在揶揄自己, 沐萦之仍是很认真地道:“那就挂一副翠纱帐罢。”   冬雪自讨苦吃,忙去拿了翠纱帐过来挂在贵妃榻的上面。   沐萦之看着新布置好的贵妃榻,终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秋雨从门外来报:“夫人, 老夫人院里的如意来了。”   “让她进来。”   松鹤院的吉祥才挨了板子, 一应事情都是如意在做。   如意相貌不错,头上的双丫髻梳得一丝不苟, 看着像是个规矩利索的人,她稳步走进来, 对着沐萦之福了一福,“夫人,老夫人那边来问, 松鹤院摆了饭, 将军和夫人要不要过去用饭?”   “将军去处理军务还没回来, 我过去陪老夫人用膳吧。”   “是,我这就过去回话。”如意笑着应道,转身欲回松鹤院。   “慢着。”   如意闻言,忙转过身回到屋里,“夫人还有吩咐吗?”   沐萦之明知故问:“吉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吉祥对老夫人不敬,被白管家罚了五个板子。白管家原说要罚十个板子的,老夫人心善,让白管家减了五个。”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吉祥敢对老夫人不敬,理当受罚,既是老夫人给她减了五个板子,那便罢了,”沐萦之顿了顿,唤了一声,“夏岚。”   “在。”   “告诉白管家,罚吉祥三个月的月钱。”   “是。”夏岚高声应道。   沐萦之说完,又看向如意,“你们只要紧守本分、用心当差,我自不会亏待你们,你回去转告吉祥,且留着她的差事三个月,若三月后老夫人用着她不顺手,我就让白管家把她送回礼部。”   官婢多是犯官家眷,犯事之后,命好的能进宫当差,次一些能进王府、公府及其他高门大户,若是这些都没有选上,便会送进官办书寓或者军中,供官员或士兵取乐。   留在高门当差的人,运气好遇到大赦可以恢复自由之身,而那些书寓中的女子,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恢复自由身后也是生不如死。   不守规矩被将军府退回礼部的奴婢,礼部绝无再送去别的大户人家做奴婢的道理,只会送去书寓。   如意听到沐萦之的话,霎时就抖了一下。   “夫人放心,今日吉祥说她已经知错了,往后一定用心当差。”   见她没有落井下石,沐萦之对她高看了几分,“你先回松鹤院,告诉老夫人,我随后就到。”   “是。”如意的态度比方才进门之时更加恭敬。   沐萦之相信,她会将自己的意思传出去,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府里的官奴官婢都会安生许多。   夏岚找了白管家回来,跟冬雪一次伺候沐萦之更衣。   照例是松散的单螺髻,换了件轻薄的桂子绿夏衫,乘着步撵便往松鹤院去了。   松鹤院里,白秀英、白玲、白珍和田穗儿已经坐好了,白永旺不在。   白秀英正对着田穗儿说着什么,一见沐萦之来了,便冲到步撵前,伸手去扶萦萦。   “母亲,您快回去坐好,怎么能劳动您来扶我?”   丫鬟们亦劝道:“老夫人,您快坐好,可别抢我们的差事。”   冬雪上前把白秀英拉开,白秀英仍不放心 ,死死盯着夏岚扶着沐萦之的手,“小心一点,萦萦金贵着呢,别捏疼了她。”   沐萦之哭笑不得,站稳之后,亲自上前挽住白秀英的手,扶着她往屋子里走。   “母亲,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您是长辈,往后再不可这般折煞我了。”   白秀英满不在乎:“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你的我们白家的媳妇,我疼你是应该的,瞧瞧你说这话,真是比我亲身闺女还贴心。”   白玲没有吭声,白珍撇了撇嘴:“嫂子,我哥呢?”   “今日他有军务在身,要晚些回来。”   “那咱们吃咱们的,不等他了,”白秀英亲热的拉着沐萦之坐在自己身边,“今儿其实也不为别的,早上的事儿估计你也知道了,从今往后,穗儿也就咱们白家的人了。”   田穗儿坐在旁边,听到白秀英这么说,不由得羞红了脸。   但因她跟白永旺的事情不算光彩,她有些自惭形秽,不敢去看沐萦之的眼睛。   “媳妇知道了。”   “我就直说了,他们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只差一个酒席,这些都是虚礼,咱也不讲究这些,从今天起,你和阿泽,还有阿玲阿珍就都改口吧。”   “是。”沐萦之说完,站起身朝田穗儿行了一礼,“二婶。”   田穗儿愣愣看着沐萦之。   她实在没想到,像沐萦之这么高贵的千金大小姐会向自己低头问好。   尽管昨晚白永旺太过粗鲁莽撞,弄得她鲜血直流、分崩离析,直到现在都还钻心子的疼,但是此刻,她由衷的觉得,嫁给白永旺真是挺好的。   沐萦之开了头,白玲和白珍即使不愿意,也都顺从地改了口,叫田穗儿一声二婶。   田穗儿见素日欠揍的两个臭丫头都成了她的晚辈,心里更加得意洋洋。   “母亲,那二婶现在就要搬去卧云阁吗?”   “不,我不搬。”田穗儿忙道。   一想起白永旺砰砰砰闷头横冲直撞的画面,田穗儿就觉得心里头发慌。   虽然她注定要嫁给白永旺,可今晚就搬过去,他指不定比昨晚还凶。   不管怎么样,也得等她休息几天,下面没那么疼了再说。   白秀英看着田穗儿坚决的样子,她心里倒是心疼小叔子的。   好不容易抱着姑娘吃了回肉,又得素下去了。   不过她也不会逼着田穗儿,便道:“改口都是咱们自己人的事,其余的还是按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来,等酒席办了再搬。萦萦,你觉得呢?”   “母亲说的是,况事出突然,卧云阁那边新房还没布置起来,等酒席办的时候,就备得差不多了。”   白珍一直听着她们说,眼巴巴地望着一桌子的菜,“嫂子,咱们能先吃饭吗?”   “好了好了,快吃吧,边吃边说!改了口就是一家人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不要讲那些礼不礼的,快吃快吃。”   白玲和白珍早就饿得不行了,听到白秀英这话,立马一人抢了一只鹅腿。   田穗儿因为前两天闹别扭,正经没吃过几顿饭。   现在她的名分已定,前程一片光明,看到这些珍馐佳肴,随即也上了手,马上抢了一条油炸小黄鱼,巴滋巴滋地嚼起来。   沐萦之看着她们三个吃得欢畅,自己的胃口似乎也变好了,正欲动筷,白秀英神神秘秘地将一个青花瓷的大汤盅摆在沐萦之跟前,单只她有,别人都没有。   “母亲,这……”   “这是我今儿去厨房给你做的,尝尝娘的手艺。”   沐萦之有些受宠若惊,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大碗鸡蛋羹。   白秀英凑近她的耳朵,“萦萦,这里面我放了五个鸡蛋,用一整壶黄酒熬的,还撒了艾叶进去,最是安胎。”   安胎?   沐萦之有些恍惚。   白秀英笑道:“虽说你跟阿泽刚成婚,可他年纪也不小,孩子来得越早越好,往后我每天都给你蒸一碗,保证你们一弄就坐胎。”   沐萦之被白秀英弄得哭笑不得,她跟白泽什么事都没有,她总不能向白秀英直说,她其实是个石女,就算天天和观世音的杨枝甘露,都坐不了胎。   何况五个鸡蛋做的鸡蛋羹,便是她什么都不吃,只吃鸡蛋羹,也够她吃个三四顿了。   但这些话,白秀英应当是听不进的。   她只好推辞道:“母亲,我素来身子弱,不敢喝酒,一喝就容易犯病。”   “这样啊,那我往后不放酒了,”白秀英没有纠结这个,也一点没有生气,将鸡蛋羹放在一旁,另将一个小一点的汤盅端到沐萦之跟前:“这是枸杞猪肚汤,比鸡蛋羹坐胎更好,我们乡下的地主婆都吃这个。”   沐萦之勉强接过汤盅,一见里面满满当当白生生的猪肚,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很腻了。   正欲再次推辞,一个小厮从外面急吼吼地跑进来。   “夫人,不好了,将军受伤叫人抬进来了。”   ☆、45.第 45 章   受伤了?   沐萦之愣愣看着那小厮, 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一般,僵在那里。   只不过是起了点纷争而已,怎么会受伤?   难不成那些人为了虎贲将军的位子还敢使阴招想直接杀了白泽不成?   这个念头一出来,沐萦之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爬上来。   白秀英手中的汤匙哐当一声落在桌子上,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头狂暴的母狮一般, 冲过去抓住那小厮的领口。   “阿泽受伤了?伤哪里了?他在哪儿?”   最后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 白秀英几乎是带着哭腔了。   “老夫人, 不是白将军受伤,是霍将军,霍将军受伤了。”   “什么?不是阿泽啊?”白秀英懵懵地反复念了几遍, 终于回过神来,狠狠拍了那小厮一下,“臭小子,话都说不清楚, 害老娘白哭了!”   那小厮知道闯了祸,急忙告饶:“老夫人恕罪,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听到不是白泽, 沐萦之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 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霍连山受伤, 说明虎贲卫的乱子不小,心里仍压着块石头, 不得安生。   她站起来问道:“霍将军人呢?府医请了没有?”   “已经抬到屋里去了, 府医正赶过来, 白管家让我过来报一声信。”   沐萦之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便问那小厮,“将军,我是说白将军回来了吗?”   “将军没回来,是兵部的人把霍将军送了回来。”   因不知道虎贲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沐萦之站了起来,“母亲,你和妹妹先吃饭,我去看看霍将军。”   “这人是谁啊?怎么抬到咱们府上来了?”因为不是白泽受伤,这会儿白秀英已经完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沐萦之眉目间有些焦急,便不解的问道。   沐萦之这才想起,白家到京城之后,霍连山没在将军府露过面,一直没有机会引见。   解释道:“霍将军是将军的下属,跟将军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将军一直拿他当亲兄弟看待,所以留他住在将军府。”   “这样啊,那我也去看看他。”白秀英说着就放下了筷子,作势要起身。   “母亲不必着急,霍将军现下受了伤,见了您老人家肯定要行礼,恐怕多有不便。还是我先过去瞧瞧,若是没有大碍,再带霍将军过来跟您问安吧。”   “这样也行,你们大户人家规矩多,就按你说的办吧。”白秀英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沐萦之跟田穗儿、白玲、白珍打过招呼,便往外去了。   等她走远了,白珍笑道:“娘,你这么泼的人真是在嫂子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说谁泼?”白秀英狠狠瞪她一眼。   白玲边啃鹅腿边笑:“是,娘温柔着呢!”   “是温柔,可惜不是对我们,而是对村东头的……”   白珍话还没说完,白秀英抄起筷子就往她背上打两下:“我真是后悔送你们俩去学裁缝,整天跟那些长舌妇混在一起,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白家的包子铺打响招牌之后,家里有了些余钱,白秀英琢磨着两个姑娘都只会包包子不是事儿,就让她们去裁缝铺当学徒,在一群妇人堆里混了大半年,正经手艺没学到,回来之后牙尖嘴利的,天天顶嘴。   白珍叫她打痛了,“说不过就会打,再说了,我又不是瞎说。”   田穗儿见她们母女打得热闹,乐得看戏,白玲狠狠瞪她一眼,看向白秀英:“娘,嫂子给我和阿珍请先生了,说要教我们认字读书。”   “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白泽跟她提过,沐萦之在京城人脉广,让沐萦之给白玲白珍相看婚事,她应下了,只说最后要由她来拍板。但请先生的事,沐萦之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就今儿下午的事,嫂子让我们去她屋里见了那先生,明天早上就让我们学。”   “每天学两个时辰。”白珍补了一句。   听到是今天下午才定下的事,白秀英心里稍微高兴点。白泽跟她说将军府里的事全都交给沐萦之管,她心里虽有些疙瘩,还是一口应下了,毕竟这是皇上赐给白泽的宅子,由白泽媳妇管,名正言顺,她白秀英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但白玲白珍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她觉得还是应该她来做主。   不过想想,这两日白泽和沐萦之都很忙,哪里来得及知会她,这么一想,她心里便好过些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也说明沐萦之在用心对待这两个乡下小姑子。   “才两个时辰,你们俩可要乖乖听话,别像在我跟前似的,没大没小。”   白珍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白玲道:“知道啦。”   “那先生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了?娶妻了没有?”不等白玲白珍回答,白秀兰飞快地训道,“我跟你们讲,你们将来也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可别砸到一个穷先生手里去了。”   田穗儿“砰”地一声放下手里的瓷碗,板着脸道:“什么穷先生,啥意思?”   “穗儿,你看我不是说你爹,这……如今阿玲、阿珍都是大小姐了不是……”   “是,是,是,我爹是个穷先生,我配不上你们白家成了吧?”   “什么配不配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白秀英和田穗儿正吵着,白玲和白珍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没大没小,我是你娘,穗儿是你们婶儿!”   “娘,你就别瞎操心了,嫂子请的那个先生,是个女的。”   “女的也能做先生?”白秀英和田穗儿都瞪大了眼。   白玲和白珍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下一瞬一人就吃了白秀英一个耳刮子。   ……   霍连山住的是将军府的客房,就在明心堂后面。   沐萦之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霍连山趴在榻上,府医正站在他身边查看。   料想此刻进去不便,沐萦之坐到院子的小桌旁等待。   “夫人,请用茶。”紫竹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端着托盘过来,给沐萦之斟了一杯雪芽。   沐萦之没有接茶,淡淡扫了紫竹一眼。   紫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垂首站在沐萦之跟前。   “你在霍将军这里当差都做些什么?”   “屋里屋外,什么事都是我做的。”紫竹道,“只府里的婆子每日一早会来洒扫院子。”   霍连山是借居将军府,府中没有单独给他安排丫鬟和随从,身边只有紫竹。   紫竹当初在相府里公然勾引霍连山,两人住了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被霍连山收用。   若他们真有了什么,沐萦之对紫竹倒不太好办了。   毕竟,以霍连山跟白泽的交情,她非要去计较紫竹,便有些小家子气了。   “你在霍将军这里,已经通房了么?”   紫竹猛然抬头,脸烧得通红,绞着手指,声若蚊蝇,“我,我只是个丫鬟。”   言下之意,她还没被霍连山收用过。   沐萦之微微有点意外,旋即迅速释然。   霍连山是白泽的兄弟,他的为人,自是信得过的。   正待说些什么,府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拜见夫人。”   “不必多礼,大夫,霍将军的伤势如何?”   “夫人放心,霍将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已经帮他敷好了药,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换药,霍将军底子好,静养两三日就能活动自如了。”   沐萦之微微颔首,“有劳大夫了,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跟管家说。”   “是。”   说完,沐萦之便往屋子去了。   霍连山仍旧是趴在那里,身上已经搭了一层薄被。   见沐萦之来了,忙扭过头道,“夫人。”   “连山兄弟不必多礼,你如今有伤,且不要乱动。”   “是,夫人。”   沐萦之见他精神不差,想来伤确实不重,心里稍安一些,当下屏退了左右。   “连山兄弟,今日在军中,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连山有点不好意思,“将军罚了我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   “今日在虎贲卫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早督着手下在训练,韩将军等人过来巡视的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劲,像是在说将军的坏话,心里有些气不过,所以回了几句,他们那几个人就不依不饶的,他们那群人都是一窝的,也就那个罗义好一点,还帮着劝解了下。只是我后来听着他们的嘴巴越来越脏,一时没忍住,就跟他们动了手。”霍连山说着,惭愧地低下头,“怪我沉不住气,给将军惹了麻烦,若是将军在,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被他们扰乱阵脚的。”   “他们,可是拿将军和我的婚事说事?”沐萦之问。   霍连山一愣:“夫人怎么知道?”   的确,那些人事前调查了白泽的底细,先是拿白泽的寡母说事,后来说着说着,便说什么白泽能当虎贲将军全靠钻丞相女儿的裙底,把丞相女儿伺候得爽了,才换来的这个将军印。   沐萦之淡笑:“人心险恶,不过如此。”   霍连山有些不好意思,“夫人也不在乎吗?”   “在乎,当然在乎。不过,跟他们争一时长短没什么用,且在心里给他们记一本帐,总有算的时候。”   霍连山呆呆看着沐萦之。   “怎么了?”   霍连山傻笑了一下,“夫人说的,跟将军说的一样,夫人跟将军真是心意想通。”   哪有什么心意想通?   还没说点什么,霍连山又道:“夫人,你知道将军是对你一见钟情吗?”   沐萦之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霍连山的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   “什么一见钟情,连山兄弟,你好好养伤,可别胡说八道了。”   说着,她便往屋外走去。   “是,我不说了。我就是觉得,将军跟夫人真的很般配。”   让他别说了,他还说。   沐萦之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将军今晚回来吗?”   霍连山被她一问,这才想起了正事,忙道:“夫人,我实在是没脸见你。因着今日这档子事,将军说他暂不回府,要在虎贲卫整饬军纪。”   下属敢在别的下属面前公然诋毁主将,虎贲卫的确是烂到根子了,应该整饬。   只是沐萦之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   她缓缓舒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往后你们在军中,防着点那个罗义。”   霍连山一愣,私心里觉得罗义是个好人,但他知道将军夫人不会骗他,因而坚决回道:“多谢夫人提醒,我记下了。”   沐萦之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明心堂,乘着步撵往思慕斋去了。   今晚,白泽不在。   她可以从容不迫的卸妆、散发、沐浴、引汤、更衣。   没有前三夜的紧张和急迫,宛若从前在相府里一样悠闲。   只是看着那边的贵妃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见钟情?   白泽对她是一见钟情吗?   那次在大街上的匆忙一见,他就记住自己了?   沐萦之的脸庞微微发烫。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第一次见白泽的情景。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眼睛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她吸进去。   她有点害怕,以至于唤他“姐夫”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   简单的寒暄过后,她便借口身子不适,躲回了房里。   如今看来,前世见面之时,白泽也对她一见钟情了吗?   若她没有躲回房间,会不会发生一些别的事呢?   沐萦之不敢想。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46.第 46 章   天快亮时,沐萦之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等到再次睁眼,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什么时辰了?”   冬雪忙扶她坐起来:“夫人, 再过半刻就巳时了。”   沐萦之忽然想起今日是白玲和白珍正是进学的日子, 她们两姐妹伶牙俐齿的一点也不老实, 有些不放心, 便迅速起了身, 换上常服,随意吃了几口粥,乘着步撵往问梅轩去。   问梅轩的书房不大,昨日春晴已经使人将里面的陈设换过了,摆上了三张桌子, 笔墨纸砚都齐备。   沐萦之到的时候,白玲和白珍站在桌前写字。   两个人拿毛笔的姿势都不太对,但脸上的神情会很认真。   沐萦之走进去的时候, 冯亦倩正在给白玲纠正提笔的姿势。   “手腕一定要提起来, 所谓悬腕,不要趴在桌上写。”   白玲听得似懂非懂, 抬手提着毛笔,“先生, 可是这样写,写出来的字跟你的一点也不像。”   她面前有一张纸,上面用端正大气的颜体写着白玲的名字。   见沐萦之站在书房门口了, 冯亦倩嘱咐白玲继续练, 走到沐萦之的身边。   “夫人。”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 今日的课已经讲得差不多了,现在是习字。”   “今日学了什么?”   “讲的是《论语》第一篇,学而。”   沐萦之满意地颔首。   白玲、白珍年纪不小了,到了议亲的年纪,真想学成什么那是来不及了。如今进学,只是为了通些道理,习些礼节,惯常见到的字认识一些。   听着冯亦倩的安排,沐萦之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两位姑娘可还听话?”   冯亦倩想了想,道:“大姑娘学得挺认真的,二姑娘学得快,但耐性不足,学一会儿就吵着要休息,若不是老夫人过来训了她,只怕这会儿她已经走了。”   “母亲来过了?”   “是,老夫人一直嘱咐两位姑娘要用心学,还给我带了许多东西过来。我已经收了将军府的酬劳,旁的东西实在不能收了。”冯亦倩说着,往书房里大桌上的看了看。   那张是冯亦倩用的教桌,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放着一大篮时鲜水果,应当就是白秀英拿过来的东西。   “既是母亲的心意,先生不必推辞,今日的就收下吧,回头我跟母亲说说,叫她往后不必再送。”   “那有劳夫人了。”   “先生可安置好了?”   “我带的东西不多,昨日就安置好了。”她倒想多带些东西,可婆家的人哪里肯,小叔子连两个孩子的衣裳都不肯让她多带几件。   “可还有什么需要?”   “夫人肯容留我们,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切莫如此客气,否则,我真是……”冯亦倩说着,就低下了头。   将军府从前是郡王府,便是花园边上最小最差的临街院子,也不是民间可比的。   冯亦倩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去,既宽敞、又清静,哪还有什么不满。   之前她也在京城相看了不少房子,贵的她租不起,便宜的她不满意。屋子狭窄、陈设简陋这些她可以不计较,但便宜的屋子么,自然环境就差些。   冯亦倩是读书人,心里也是想把两个孩子抚养成才、考取功名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住在那些小巷瓦肆,没有进学的环境,若心志稍弱一些,只怕人就费了。   沐萦之问道:“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先生的两个孩子多大了?”   说起孩子,冯亦倩的目光顿时柔软了几分。   “两个都是儿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已经开蒙了。”   “两个儿子?他们怎么肯放人?”   冯亦倩苦笑道:“公婆自是不肯的,不过他们家家道中落,子息却是极旺,大伯有三子,小叔亦有两子。”   沐萦之明白了,家里这么多男丁,家财却不够分,大伯和小叔巴不得冯亦倩赶紧把这两个孩子带走。   “那你往后怎么安排他们念书?”   “如今先跟着我,今儿出门前我都给他们布置了功课,等我把房子这边安排妥当,再在附近看看合适的书院。”冯亦倩话没说尽,京城里的书院大多昂贵,她这次回去要人,几年的积蓄所剩无几,要送儿子出去念书,还得再积攒一阵子。   这些若说给沐萦之听了,或许她会慷慨解囊,但沐萦之已经帮了自己够多了,她没有脸面再要更多的。   沐萦之没有细问,点了点头。   “哪天若得空了,让我见见他们。”   “夫人学识渊博,境界高远,若能得夫人指点,实在是他们之幸。”冯亦倩说完,深深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总觉得冯亦倩的目光里有些什么,好奇地问:“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冯亦倩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其实,我仰慕夫人已久,只是身份悬殊一直无缘得见,兜兜转转,没想到我能到夫人府上做事,还得夫人如此善待。若他知道,不知会如何高兴呢!”   他?他是谁?   “先生说的,是什么渊源?”   冯亦倩看着她,只觉得她姿容绝美、清丽脱俗,即便她身为女子,见此姝色亦心有所感,当即轻声吟诵道:“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西施掩面,比之无色。”   这是……   沐萦之恍然:“《明珠赋》?”可这是什么渊源?沐萦之有些疑惑,旋即想起了什么:“冯亦彻?他是你的……”   “堂弟。”   “我说呢,我第一次听你的名字就觉得有些熟悉。先生是清河冯氏之女,难怪学问这样好。”   沐萦之从未见过冯亦彻,也从未跟他说过话。   但天下人的心中,冯亦彻这个名字跟沐萦之是连在一起的。   那年元夕,沐萦之在灯会游玩,走上石拱桥时,一阵大风袭来,吹落了沐萦之的帷帽。裴云修上前拾起帷帽,传出了一段佳话。而月牙河岸酒肆中的一个年轻人,望见了帷帽下的绝世容貌,挥笔写出了另一段佳话。   “癸巳元夕,余与友饮于月牙河畔,遇高门娇姝,名唤萦萦。感宋玉梦神女、曹植见洛神之事,遂斯做赋。”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写出了众人争相传颂的《明珠赋》。   也正是因为这首赋,让沐萦之成了京城无可争议的第一美人。   沐萦之对这首赋没什么自得之情,读过之后,觉得冯亦彻这个人才华横溢、冠绝当世,便是与宋玉、曹植相比,也不遑多让。   只是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她心悦裴云修,对于其他人自是不太留意的。   何况冯亦彻云游天下,离沐萦之的生活实在太远。   这个名字渐渐地就淡忘了。   直到冯亦倩出现,她也没想起来,只是觉得耳熟。   “冯亦彻如今在做什么?”沐萦之好奇地问了起来。   她隐约记得,冯亦彻的年纪比裴云修还大一些,那年是进京准备春闱的,但后来似乎是落了榜。   冯亦倩叹道:“冯氏是诗书立家,我自幼就跟着族中子弟一起念书,我们这一代,最有灵气的就是堂弟。只是他的心思不在科举仕途上,在人人科考的冯家,实在是一个异数。他不肯进学,惹怒了爹娘,将他逐出了家门。如今他跟我一样,都算不得冯家人了。我只知道他四处游历,不时写些游记诗词,赚点润笔费。”   倒也潇洒。   沐萦之淡淡一笑,不经意地往屋子里瞥了一眼。   她和冯亦倩在这里聊得热络,屋里白玲白珍就瞅着空偷起了懒,沐萦之看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围着白秀英送过来的果篮,一人掰下来一个香蕉。   正吃得起劲儿呢,对上了沐萦之的目光。   白珍讪讪笑道,又撕下来一只,递向沐萦之:“嫂子,这香蕉甜着呢,你要不要来一个?”   “你们这字也不练就吃上了,是不是先生教的东西都学会了。”   白玲干笑两声,“我们才学第一天,哪里这么快就学会了?”   白珍闷着头啃香蕉,不看沐萦之。   “没有全学会,总学会了一些吧?我看看你们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沐萦之走进书房,先拿起白玲写的字,她约莫写了十来幅,说是写字,更像是照着冯亦倩写的字在画画。   白字比较简单,字虽学得不成形,但基本能认出来,玲字就惨不忍睹了。   横横竖竖交叉在一起,该分开的地方合在一起,该合在一起的两笔却分得老远。   不过虽然如此,她能耐着性子描这么多张,也算难得了。   沐萦之选了写得最好的一张,另拿了一支笔,蘸了少许朱红,在“玲”字上面圈了几处,交给白玲:“你仔细看看,这几处地方,你写的字跟先生写的有什么不同。”   白玲接过那张纸,虽然一下没看懂哪里没写对,仍然认认真真的去琢磨了。   沐萦之又走到白珍的身上,写了这么久,白珍才堪堪写了三张。   她淡淡扫了白珍一眼,白珍撅着嘴看向别处。   沐萦之拿起其中一张,一看,顿时有些惊讶。   白珍的字虽然无甚风骨可言,但一笔一划都写对了,该合的合,该收的收。   更难得的是,她看出了颜体字的特点,将横写得很细,竖写得很粗。   沐萦之不由得对白珍刮目相看。   白珍被她连看了几眼,垂着头道:“嫂子,我知道你觉得我好吃懒做,我刚才是真饿了,你要骂就骂吧,别老瞪我。”   白玲见状,以为沐萦之真会骂白珍,跑过来求情:“嫂子,我们今儿早上起晚了,早饭没吃几口先生就到了,所以才没忍住吃香蕉。”   “我没说这事,阿珍,你以前学过写字吗?”   “没有啊。”   “那我再写一幅字,你来临摹。”沐萦之铺开宣纸,以柳体字把白珍两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白珍把沐萦之写的放在桌上,看了看,拿着笔照着写了。   虽然仍是没什么笔力可言,但她写出来的字胖瘦匀称,再没有方才横细竖粗的问题。   看样子,白珍倒是有些天分的。   以前她还觉得奇怪,怎么白家会出现白泽这样的人物,原来人家白家本就是有些根基的,可惜无缘施展罢了。   虽然这么想,但沐萦之并未当面夸奖白珍,只吩咐她不要偷懒、勤加练习,示意冯亦倩随她出去。   冯亦倩看着沐萦之的目光更加拜服:“想不到夫人还懂教学生。”   “我身子一直不好,从前没事,就教我的几个丫鬟读书认字。”   “原来如此,夫人是不是想说二姑娘的事。”   沐萦之点了点头,“我原想着让她们俩随意学些,没想到白珍竟是有慧根的,还请先生因材施教,多指点她一些。”   “夫人放心,我知道的。”   沐萦之又望了望书房里提笔练字的两姐妹,这才缓步离开。   ☆、47.第 47 章   十日后, 将军府前停着一辆高大敞亮的马车。   沐萦之挽着白秀英从府里出来,白玲和白珍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马车旁侍立的太监见她们走出来了,忙上前问安。   “给老夫人、夫人和两位姑娘道好了。”   尖声尖气的公鸭嗓着实吓了白秀英一跳。   她是头一次看见真的太监。   沐萦之看出了她的惊讶,轻轻拉了一下白秀英的袖子, 笑着对那两位太监道:“有劳两位公公了。”   白福从后面递上荷包。   两个太监接过去之后,伸手去扶沐萦之和白秀英。   白秀英没被人扶过, 但她天天看着沐萦之被人扶上步撵,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有样学样的扶着小太监的手登上马车。   待四人都上了马车,车帘重重放下,白秀英才重重吐了口气。   马车很快开始行驶, 听着外面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辙声,白秀英大着胆子低声问:“那就是太监?”   沐萦之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白秀英凑得更近了,“他们真没那个吗?”   这……   没等沐萦之回答, 白秀英又自言自语起来,“说话声音真怪,尖声尖气的。那脸上一点白白净净的, 一点胡须都没有, 这不男不女的真是可怜!”   沐萦之低声道:“母亲, 一会儿见到太后,您可别什么事都跟那事联系起来。”   白秀英愣了一下, 马上明白过来, 被媳妇这么一说, 她的老脸有点臊得慌。   讪讪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阿泽丢人的。”   “那可难说。”白玲和白珍一起哈哈笑起来。   “才读了几天书就赶笑话老娘了!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看着白家母女的笑骂吵闹,沐萦之亦笑了起来。   这十日白泽不在家,沐萦之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几件大事都办成了。   其一就是白玲和白珍念书的事。   沐萦之原担心白玲白珍贪玩不肯好好念书,只是白玲白珍虽爱顶嘴又贪吃,但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拿白秀英的话说,从前这两个丫头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帮她剁馅儿、发面,干起活儿来非常利索。   因此念书识字这样的事,对白玲白珍来说实在算不得苦。   尤其冯亦倩教得好,讲解《论语》时深入浅出,还会比着白玲和白珍从前在乡下生活的实例来说,听起来一点也不枯燥。   每日两个时辰学完过后,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还会跑到思慕斋这边来找沐萦之继续学。   下午的女红也是如此。   她们俩从前在裁缝店做过学徒,手艺的确不咋地,到底打了些基础,学起来兴致也大,经过府中的妈妈和绣娘指点过后,做出来的东西亦是像模像样。   其二就是霍连山的事。   正如府医所言,霍连山底子好,那点军棍只是皮外伤不打紧,养了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沐萦之给白泽写了一封信,将家里这两桩事简单说了一下。   只是,信让家丁送去两日了,也没有回音。   没多时,马车便到了宫城的角门外。   照例有步撵来接,白秀英和沐萦之乘撵,白玲和白珍跟在后面,片刻就到了坤宁宫。   沐萦之和白秀英下了步撵,仍是走在前面,还没进殿,就听到里面热热闹闹说话的声音。   今日进宫,本是太后为了白秀英特意召见的,因此守门的太监见了她们,便高声通传。   坤宁宫中一下就静了下来。   太后温温笑道:“快请进来吧。”   当下将军府四人便一起进了坤宁宫,齐齐向太后拜倒:“臣妇、臣女向太后娘娘请安。”这是在家中沐萦之就跟白家母女讲过的,她们都是伶俐的人,一学就会。   行礼的姿态无法与高门贵女相比,但也称得上得体了。   坤宁宫中许多人早听说白泽在乡下有个老娘,如今见了白家人的步态,着实看不出什么穷酸相。   今日孙氏也在场,她没见过白秀英母女,生怕她们粗鄙丑陋,此刻见她们不慌不乱没有出错,心中松了口气。   太后打量了白家母女一眼,脸上的笑容和蔼了几分。   “平身,赐坐。”   话音一落,立即有宫人搬来两把绣椅,白秀英一把,沐萦之一把,白玲和白珍站在她们身后。   坤宁宫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家母女身上,连周遭的宫人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对白泽的乡下亲人好奇极了。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对沐萦之的幸灾乐祸。   任你高高在上、千金万贵,还不是要管一个村妇叫婆婆?   沐萦之落座之后,粗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都是惯常见到的那些贵妇贵女,不过,温子清也在场。   像是上次太后发了话,所以右相夫人才带她进宫吧。   温子清察觉到沐萦之在看她,朝她微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看着很真诚,但沐萦之知道,温子清城府很深,她是温家的人,即便她是个良善之辈,也不是沐萦之该去结交的人。   “这位就是白将军的母亲?”太后看着白秀英,温和地问道。   谁知白秀英不知道在看哪里,浑然像没听见太后说话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她身后的白珍轻轻推了推她:“娘,太后娘娘在跟你说话。”   “啊?”白秀英如梦初醒一般,本能地回过头看了白珍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忙向太后跪下,“是,民妇、臣妇是白泽的亲娘。”   这话一出,坤宁宫便响起了一些低低的笑声。   连带着沐萦之和孙氏,都感受到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些人心里幸灾乐祸着,原来刚才的得体只是装的,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露出了穷酸相。   沐萦之见她双手死死抓着绣椅的扶手,知道她心里紧张得要命,便道:“太后娘娘,母亲初次进宫,得见太后娘娘凤仪,一时失态,还请娘娘恕罪。”   “是,”白秀英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了,生怕自己惹怒了太后会被治罪,想到这些便觉得豁出去了,忙站起身对太后一顿吹捧,“我真是一见到太后就傻眼了。您真的是太后娘娘吗?”   这话一出,坤宁宫中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已经打起了腹稿,预备给白秀英真的治一个不敬之罪。   沐萦之见孙氏亦眉目焦急,她倒淡然。   白秀英说话粗俗,但她不是糊涂人。   果然,白秀英下一句便是:“我一进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是进了庙,见着观世音娘娘了!”   “观世音?”太后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太可真是会说笑,哀家怎么会是观世音呢?”   在场的诸位夫人们原本都准备好要开口了,没想到太后竟然被白秀英逗笑了。   白秀英也跟着笑,眼里闪着一抹乡下人特有的狡黠。   她在大户人家当过浣衣工,知道那些老夫人、老太太喜欢听什么,她没见过太后,但理儿都是一样的,谁不喜欢说吉祥话?   寻常的吉祥话人家太后肯定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要说当然说个大的。   白秀英搜肠刮肚,脑子里能想出来比太后还有尊贵的,只有王母娘娘和观世音娘娘。   但王母娘娘是个心狠手辣的,拆散董永和七仙女,要把太后说出是王母,指定不乐意。   只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最好。   白秀英趁热打铁,继续装憨:“太后娘娘是皇上的亲娘,能养出来这么好的皇上,如今北疆太平、到处都太平,依我看呀,太后娘娘比那观世音娘娘一样厉害!”   白秀英认的理儿很简单,哪个当娘的不喜欢听别人夸儿子,别人在她跟前夸白泽,她也能笑出一朵花。   果然,太后娘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太后身边不缺拍马屁的人,但这些常在跟前晃悠的,哪怕再想拍她的马屁,也不能天天说同一番话。   但白秀英就不同了。   她是个乡下寡妇,是真正的百姓,她现在站在这里,就代表着百姓。她用百姓独有的市井语言拍太后的马屁,让太后觉得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这么老实巴交的村妇怎么可能编的出谎话?   “许久没人这么夸哀家了,哀家真是受宠若惊啊!”   “真的?”白秀英一副吃惊的模样,“太后娘娘真跟庙里的菩萨一模一样,这……京城是不兴去庙里吗?”   “我们天天见太后,哪里能天天说出这一番话。”右相夫人淡淡道。   她已经断定白秀英就是是粗鄙村妇,见这么一个村妇在坤宁宫里如鱼得水,她心里就不太舒服。   一个村妇而已,居然蹦跶到太后的宫里来了!   白秀英记性很好,右相夫人一说话,白秀英就想起她刚才落座的时候,翻白眼最多的就是这个贵妇。   她不知道右相夫人身份,只记得早上出门前沐萦之说的话:如今将军已经官拜二品,执掌三十万虎贲军,往后白家人都是横着走!   堂堂虎贲将军的老娘,会怕一个区区贵妇?笑话。   白秀英冷冷哼了一声:“好的就是好的,不管是天天见还是从没见过,那人家就是那么好。能天天见着太后的人,竟然没一个对太后娘娘说句好话,真是瞎了她的狗眼了!”   ☆、48.第 48 章   “你说什么?”   右相夫人被人捧惯了, 见白秀英区区一个村妇都敢说她眼瞎, 顿时有些愠意。   这一次,一向喜欢坐山观虎斗的太后十分出人意料的开了口:“白老太太不过见着哀家说了几句吉祥话,这么大声做什么?”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都是随意拉拉家常,平白无故的摆什么威风。”孙氏也十分意外太后出来拉偏架,想了想,又觉得应该。   人白秀英给太后拍马屁拍对了位置, 太后正在兴头上,这温夫人居然出来对白秀英冷嘲热讽的, 果真是舒服日子过太久了。   “老太太第一次进宫来见哀家, 就对了哀家的眼缘,走, 哀家带你去御花园逛逛。”   “御花园?”   见白秀英有些呆愣,太后笑问:“怎么?不想去?”   白秀英一拍大腿,“当然要去, 从前就听说书先生讲过御花园,听了千遍万遍, 也没想过这御花园能跟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关系, 太后娘娘, 您可真是活菩萨, 我想什么您就送什么呢。”   “哈哈, 走, 今儿既然来了, 哀家就陪着你把御花园里里外外都逛一个遍。”   太后说着,主动拉起白秀英的手往前走。   一摸着白秀英的手,便皱眉道:“你这手啊,可真没少操劳。”   白秀英的手上结着厚厚的茧子,被太后养尊处优的手一拉,摸着跟嫩豆腐似的,便有些自惭形秽,忙把手缩回来。   “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哪里像太后娘娘,是天生的富贵命,生来就是为着当娘娘的。”白秀英长年在市井里打混,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的,她讲话带着乡音,不管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听着特别质朴、特别真诚。   太后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盖不住,“你养了白将军这么个好儿子,往后你也是富贵命,再不用做活儿了。”   “我这富贵命也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   “怎么沾我的光了?”   “要不是太后娘娘生了这么好的皇帝,哪里能给阿泽赐府邸赐媳妇,让我们白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你呀,快别说哀家了,你们从前在老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给哀家说来听听。”   “这趣事儿怪事就多了……”   白秀英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拢嘴,虽仍忍不住冒出一两句荤话,但她不管说什么故事,最后总能绕回到太后和皇帝身上,直呼皇帝圣明、太后圣慈。   太后与白秀英走在最前面,一路说得热闹,旁人压根插不进嘴。   她们俩说笑得开心,身后的一大群夫人小姐脸色可就不怎么样了。   今儿都知道是太后召见白泽的家人,京里的夫人们收到消息说白家人都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一早赶到坤宁宫来看热闹。   结果泥腿子白秀英压根没闹出笑话,还跟太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真是叫人又恨又妒。   若说她们不想巴结太后,那是假的,可要让她们向白秀英这样明目张胆的拍太后马屁,她们实在是做不到啊。   出身高门,怎么肯把自己放到白秀英那么低的位置去呢?   孙氏挽着沐萦之的手一齐走着,看着右相夫人那阴沉沉的脸色,只觉得心情无比舒坦,低声对沐萦之道:“先前我真是白替你操心了。”   “娘,您对我还不放心吗?”   这十日来,除了让白玲、白珍读书习字,沐萦之还请了一位从宫里放出来的姑姑教导御前礼仪。白家母女都是伶俐的人,一学就会,今日进宫,没有丝毫行差踏错。   不过,白秀英的这些故事,完全纯属意外,连沐萦之也没想到,白秀英能得到太后的欢心。   御花园里,宫人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散落在园子里的八座凉亭都挂上了轻拢慢捻的绿色纱幔,挑开纱幔入亭,里面早上摆放着各色水果和茶点。   太后照例说了几句,便让夫人姑娘们自己去玩,她仍留了白秀英,陪她在最大的凉亭里说话。   沐萦之找到沈明月,将白玲和白珍引见给了她,一齐占了一座凉亭坐下。她们三个都是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当即投了缘,说笑着去园子里看花,要比谁认识的花更多。   等她们走出去,沐萦之才是真正的得了空,浑身觉得一松。   白家母女没闹什么笑话,还意外的获得了太后的欢心。虽然人还在宫里,但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以太后今日的兴致,就算是一会儿白秀英真闹了什么笑话,太后肯定也会笑着揭过。   虽说沐萦之为着今日的觐见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在坤宁宫的时候,心一直是悬着的。   她正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一只白皙的手在她之前端起了茶壶。   “我给姐姐斟茶罢。”温子清端着茶壶,站在桌子对面。   她来作甚?   沐萦之吃不准温子清的来意,平静地缩回了手,“这怎么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温子清轻声一下,伸手拿起沐萦之面前的茶杯,斟了大半杯,直接递到沐萦之的眼前,没有放在桌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里毕竟是皇宫,沐萦之不想引人注目,便伸手接过茶杯,浅啜了一口,放回桌上。   温子清看着她,唇角轻轻一扬。   沐萦之是第一次这么静静看着温子清。   她的确长得不美,坦白说有一点丑。   宽阔的脸盘子上,长着一双狭长的细眼,不提她的阔笔、厚唇,但是眼睛和脸,就足以令人指摘。   但沐萦之觉得,温子清的气质并不令人讨厌。   她整个人宛如沉在水底一般,任凭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巍然不动。   “温妹妹可是有事指教?”   “我哪有什么可以指点姐姐的,我若说一直仰慕姐姐,姐姐是不是不信?”   沐萦之只是微笑,没有应声。   只听得温子清径自又开了口。   “一直,一直都想找机会跟姐姐说话的。只可惜,我们两家不对付不说,我们两个人,从前都是不能出家门的。”温子清轻笑了一下。   “确是巧了。”沐萦之道。   京城这两位相府小姐,一直都是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是丑八怪,一个是病秧子。   半斤八两,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沐夫人是因为担心姐姐的身子,所以不让姐姐出门,而我娘,是嫌我太丑,带出门会丢她的脸,所以不让我出门。”   沐萦之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温子清会说起这个。   难不成,温子清特意瞅准了空档跑过来,真是为了跟她谈心?   “或许,温夫人也是怕旁人的言语,影响到了妹妹。”   温子清脸上的笑稍稍减了几分:“她是我娘,她怎么想的,我自然知道。”   见沐萦之没有在接话,她又轻声道:“不过,我不在乎她怎么想。”   温子清一直拐弯抹角,沐萦之懒得与她费口舌,开门见山的问道:“温妹妹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温子清似有些犹豫,一向淡然的她迟疑了一下,方才缓缓道,“我来,是想告诉姐姐,我爹打算把我许配给裴云修。”   许配给裴云修?   沐萦之浑身一凛。   许多事情像电光火石般撞进她的脑中。   是了,上次沐相说,要将裴云修贬出京城的文书都已经拟好了,却被右相拦了下来。   当时还奇怪南安侯府什么时候跟右相搭上的关系。   没想到竟然是亲家关系!   裴云修居然要娶温子清?   借助右相的权势,南安侯府岂不是要鸡犬升天?   上辈子沐相和温相斗得不可开交,最终落了下风被挤出京城,直到沐萦之死,温相仍然宰执天下。   南安侯府找到了右相做靠山,那这一世沐萦之还要看着他们风风光光?   沐萦之的脸色霎时就白了下来。   “沐姐姐?你怎么了?”温子清看着沐萦之瞬间就像失了魂一般,连喊了她好几声。   沐萦之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失了态,低下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沐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找你示威的?”   沐萦之没有说话。   人人都知道她跟裴云修的关系。   温子清特意跑来对她说这些,是故意激她?想要套她的话以便在御花园中传出去,让众人都知道她这个有妇之夫还在惦记旧爱?   可惜打错了算盘!   沐萦之如今,对南安侯府的所有人,只有恨。   她的目光一向就凉了下来,凉悠悠地说:“什么示威,你的婚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温子清苦笑起来,“我知道姐姐不肯信我。这婚事还未坐定,我跑来说这些,若是传出去,别人不会笑话姐姐,只会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癞□□,当然指的是温子清。   裴云修少有才名,更是世间罕见的清俊公子。   要不然,高傲如沐萦之,也不会在灯会上仅仅一面就钟情了他。   “温妹妹何苦自贬,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癞□□也是南安侯府,而不是你。”   温子清微微一愣。   “姐姐是说,裴云修配不上我?”   “不错,且不说你出身高贵、家族兴旺,但只论你,虽然相貌不尽如人意,却是心智过人、七窍玲珑,裴云修娶了你,那是他们南安侯府的祖坟冒了青烟。”   温子清怔怔看着沐萦之,听着她说出这么多话,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   静默了许久,她轻轻闭了闭眼,始终挂着笑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苦涩。   “沐姐姐,你知道吗?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裴云修配不上我。”   ☆、49.第 49 章   沐萦之见到温子清如此神色, 亦有些意外。   自打认识温子清, 沐萦之始终觉得她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她露出这样的苦涩,回想她方才对右相夫人的一番言语, 不难想象她的境遇。   电光火石之间, 沐萦之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主意。   只是这主意实在有些胆大, 连沐萦之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行得通。   她面上不表,仍是方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我与裴云修有过数面之缘, 以我的愚见,裴云修的为人算得上的正直, 但性格却有些懦弱迂腐,只怕连妹妹的半分气度都没有。”   “所以, 是因为这个, 沐姐姐不愿意嫁给他?”   沐萦之秀眉一挑,暗道这温子清果然不好对付,两三句话又绕回到自己身上。   “我有什么愿不愿的, 你我在世人眼中虽是贵女明珠,可实情如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温子清垂眸:“不错。”   “裴云修早就心有所属,就算他千好万好我也不愿意嫁给他。可偏偏,我爹就是相中了他。”   “温相相中了他?”这倒真令沐萦之惊讶。   温相老谋深算, 屹立朝中十余年不倒, 比沐相这只老狐狸的道行还要深, 一个被沐相弃之如敝屐的人, 会被温相看重?   “姐姐不信。”   “不信,我家中最不喜裴云修的,是我爹,我不相信温相能相中他。”   温子清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能看见她的唇角,轻轻上扬着:“姐姐长得这样美,沐相自是不觉得裴云修有什么好。”   这跟美有什么关系?   沐萦之不解。   “从我记事起,娘对我就不如姐姐们,后来家里添了庶妹,娘看重庶妹们一个一个都长得明眸皓齿、如花似玉,常常无缘无故地对我发火。后来我长大了,懂得美丑,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怨她,也不会亲近她就是了。”   温子清说着,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爹跟娘不一样,他从来没当着我的面表露出对我有什么不同,甚至我觉得,因为我的聪明,爹对我,比对其他的女儿还要好一些。上次金殿被白将军拒婚的事传出去,我又一次成为了全京城的笑柄。”   “白泽他……”沐萦之欲言又止,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了几分恼意。   白泽他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他明明跟沐静佳有一段过往,却只因在京城见了自己一面,就打主意迎娶自己。   这样的人,真是混蛋。   沐萦之心中恼着,又想起她已经许久没见到白泽,不知不觉又惆怅了几分。   “这怎么能怪白将军,要是让我选,我肯定选姐姐。”   沐萦之违心道:“当日赐婚的时候,我亦在场,白泽选我,实在是情势所逼。”   “不久之后,爹就让娘为我准备嫁妆,娘追问定下的是谁,爹才告诉我们,定下的是裴云修。”   沐萦之的眼眸微冷。   裴云修的母亲杨氏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在她知道攀附沐相无望之后,果断倒向了右相。   要对付她,对现在的沐萦之来说,实在太难。   “我娘一听是裴云修,马上就很生气。娘一向与沐夫人不睦,又知道裴云修对姐姐一往情深,她觉得让我嫁给姐姐不要的人,实在丢脸,所以反对。但我爹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温子清的脸庞再次没来由地显出一些哀伤:“我爹说,我长成这样,实在有损温氏的颜面,裴云修相貌出众,将来生出的孩儿必定好看。他这辈子最受人耻笑的事就是生了我,他不想再因为将来生出丑陋的外孙被人嘲笑。”   温相……竟是这样想的吗?   看着温子清的目光,沐萦之忽然觉得有点怜惜,或者说同病相怜。   毕竟,她和她,都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柄。   她伸手摸了摸温子清的手:“你知道吗?我爹曾经埋怨过我娘,嫌她没能多生几个女儿。”   沐相势单力薄,需要通过联姻来争取更多的盟友。   但要结盟,最有力的工具就是嫡女。   偏偏,孙氏给了他一个病魔缠身的嫡女。   温子清和沐萦之的目光碰在一起,彼此都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   “我就知道,我心里憋的这些事,只能跟姐姐讲。”   “讲不讲又如何?以温妹妹的性子,怎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沐萦之收回思绪,又回到方才酝酿的那个计划中,低声道,“只是温妹妹既然来找我了,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   “姐姐请说。”   “温妹妹若嫁过去,侯府中既有精明的婆婆,又有地位更高的长嫂。将来便是婆婆不当家了,接掌侯府的也是世子夫人。妹妹这样的人,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吗?我爹也是因为这个,怕我受委屈,所以一直不同意我嫁去南安侯府。”   温子清不语。   沐萦之看着她,知道自己说中了温子清的心事,生怕自己说的太急让温子清怀疑,徐徐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以温相的地位,即便不在南安侯府当家,也没人敢欺负到妹妹的头上。”   “不过,”沐萦之拉长了声音。   “姐姐请直说。”   沐萦之正色道:“你生在右相府,对官场之道想必从小就耳濡目染。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若一直任由人掌着自己家里的权,只怕非长久之计。”   这是沐萦之的肺腑之言。   她前一世的境遇,正是应在这番话上,可以说是她拿命换来的教训。   “姐姐的嘱咐,我记下了。”温子清答得十分淡然。   沐萦之看得出,她此刻的眼神并没有方才的真挚和脆弱,又是从前那个用层层掩饰包裹着自己的温子清。   她看似柔顺的答话,不过是她的客套之词罢了。   沐萦之的粉拳情不自禁的捏紧了些。   一棵大树,若是想从外面把树砍倒,不折损几把斧头,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树中长了蛀虫,将树慢慢的蛀空,那一阵风都能轻而易举的撼动这棵树。   或许,要搞垮南安侯府,最终要落在温子清身上。   她正欲再往温子清身上浇一罐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白秀英尖利的声音。   “石女?你说谁是石女?”   ☆、50.第 50 章   沐萦之的心骤然凉了一下。   温子清看着她, 像是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声音是白老夫人的吧?沐姐姐,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怕是母亲又在说什么老家的奇人怪事,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沐萦之刻意让自己冷静下来,免得温子清猜到什么。   她面色淡淡,依旧坐着,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茶点。   温子清的确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沈明月带着白玲、白珍从御花园里粗粗逛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一见到温子清,沈明月先是一惊,但见沐萦之面色无波, 很快便笑道:“唷,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温姐姐居然走到这里来喝茶。”   “看见沐姐姐一个人坐在这里, 就过来问候几句,你们玩吧, 我先走了。”   温子清朝沐萦之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凉亭。   沈明月目送着她走出去, 等她真正走远了,紧张地问:“姐姐,她过来做什么?”   沐萦之轻笑:“随意唠些家常罢了。”   温子清一进来就抛出她和裴云修的婚事,不是试探又是什么?   但温子清可以试探自己, 沐萦之自然可以反过去试探她。   至少, 她知道了许多右相府里的家事。   温子清是个沉稳聪慧的人, 聪明人往往比寻常人要更耳聪目明、更善察言观色。   南安侯府的情况沐萦之很清楚。   裴云修的母亲杨氏一心想让南安侯府兴旺,但裴云修的世子哥哥运气不好,当初娶了一个伯府嫡女,谁知没过多久,府里的独子就夭折了,本想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来袭爵,谁知折子都递到皇帝那里了,有人上奏说那继子品行不端、强占民女,皇帝一怒之下就将折子压下了,直到伯爷过世,也没立世子,一个伯府就这么没了。   裴云修的大哥跟亲爹南安侯一样,是平庸之辈,偏生杨氏疼爱长子,既希望裴云修能娶一个家世好的妻子帮衬南安侯府,又不希望这个妻子把世子夫人的风头压过去。   温子清如此精明,等她嫁去了侯府,自然能将杨氏的那点小心思看明白。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如何能甘心屈居人下、被人利用?   或许,能借着温子清的手把南安侯府搅一个天翻地覆?   这样想,有些天方夜谭,但沐萦之觉得未必不可行。   “对了,方才你们在园子里逛,看见母亲了吗?”沐萦之转向白玲白珍。   白玲道:“看到了呀,太后娘娘说累了,已经回宫了,我娘和几位夫人在一处转呢!”   几位夫人?   难道不是跟孙氏一起吗?   沐萦之望向沈明月。   沈明月的表情不太好,抿了抿唇:“我远远瞧着,像是跟礼部尚书夫人她们走在一处。”   怎么会跟她们走在一起?   沐萦之微微拧眉。   白玲和白珍见状,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忙说:“要我们去花园把娘找回来吗?”   “你们别急,不用特别去找,我正好在这边坐腻了,想去御花园里转转。你们要坐会儿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沈明月说着,上前挽住沐萦之的手。   沐萦之点了点头,回头对白玲和白珍道:“你们在这边坐着,一会儿我再来寻你们。”   白玲和白珍这阵子读书认字,除了得冯亦倩的教导,沐萦之也时常指点她们,比起刚来时姑嫂的感情好了许多。   听得沐萦之的吩咐,两人都乖乖的点头。   沈明月陪着沐萦之出了凉亭,引着她往牡丹花那边去,“方才老夫人就跟她们在这边。”   沐萦之眸色一沉,迈步往那边去。   果然,在牡丹园旁边的凉亭里,白秀英正被几位夫人簇拥着,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只听得礼部夫人道:“这女人啊,还是得生儿育女才能叫女人,比如像白老夫人这样,有儿有女,那才是圆满。”   “可不是么!”旁边的夫人附和道。   白秀英似乎被她们说得乐呵呵的,只是光是听着,没有搭茬。   “我觉得萦萦这姑娘真是百里挑一,唯一啊就是身子弱一些。”   “对,不过弱些也好,惹人怜惜。”   “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若是太弱,只怕熬不过去。”   “我瞧着沐相和沐夫人疼爱萦萦那劲儿,只怕舍不得她吃那个苦头。”   “舍不舍得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老夫人,你是刚来京城,不知道,萦萦打小就身子弱,后来又得了寒症,从前连门都出不了。”   “有寒症?那岂不是宫寒么?只怕有损子息啊……”礼部尚书夫人掩面道,一边叹息着,一边偷看着白秀英的神情。   白秀英仿佛浑不觉一般,径自捞起了一块茶点。   “我倒不知,几位夫人如此关怀我。”沐萦之挑帘而入,冷冷看着那几个人。   那几个夫人聚在一起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事主撞破,虽然脸皮厚实,到底有些挂不住。   正欲说些狡辩之词,孙氏陪着太后往这边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位夫人。   “我说才回了坤宁宫片刻,怎么到处都找不见人,谁知你们竟在这里?”   “给太后娘娘请安。”凉亭中的众人急忙向太后行礼。   太后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知道她们往常都是不对付的人,不知今日居然凑到一起,便笑问:“你们在这里说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说来给哀家听听。”   礼部尚书夫人讪笑道:“跟白老夫人叙叙京城的风土人情。”   太后眉峰一扬,唇角便有笑意溢出来。   这么几个人围着白秀英,外加旁边一脸冷色的沐萦之,能叙出什么家常?   白秀英站在太后身边,忙不迭点头道,“几位夫人正在跟我说京城的事呢,我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对亏这几位夫人跟我说,我才知道京城的贵妇们都是什么样的。”   沐萦之看着白秀英,微微有些犯难:她不会真觉得这几位夫人是什么好人吧?   联想起方才她喊出来的那句“石女”,沐萦之便觉得胸口沉闷。   “京城贵妇们是什么样的?”太后问。   白秀英笑道:“从前我以为京城的贵妇一定都是高贵端庄,知书达理的。今日跟几位夫人聊过了,才知道什么贵妇跟我们村里那些长舌妇也没什么区别,竟挑着当婆婆去教训儿媳妇,看不得人家好,巴不得人家生不出儿子。”   这话一出,刚才围着白秀英的几个夫人脸色倏然苍白,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右相夫人和温子清脸上没什么神情,孙氏却是忍不住笑了。   只听得白秀英又道:“这种长舌妇我见得多了,自己嫁了个没出息的男人,生了一窝没出息的崽儿,见到别人好就妒得双眼发狂,恨不得闹得别人家里鸡飞狗跳才好。就是可惜,乡下跟京城还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太后好奇地追问道,全然不顾那几位夫人气得发抖的模样。   “若是在乡下遇到这等长舌妇,我直接就冲上去撕烂她那张臭嘴,可惜在京城,我就只能忍着、听着、还得在一旁陪着笑!”   “哈哈哈!”太后被白秀英一番话惹得大笑起来。   在沐萦之的心中,太后一下是隔岸观火、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两派夫人只要凑在一起,不是暗讽就是明嘲,有时候这边占上风,有时候那边占上风,不管哪一边赢,太后都会在最后站出来帮输的那边说几句,不至于让谁太过丢脸。   可太后这一笑,直接将那几位夫人的脸面踩到了脚底。   沐萦之亦是忍俊不禁,能引得太后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出来站队,这位婆婆当真是个妙人。   礼部尚书夫人惨白着一张脸道:“白老夫人,我等好心陪你说话,你这样中伤人是何用意?”   这一次,不等白秀英说话,白珍就站了出来:“谁让你先在背后说我嫂子的坏话?”   “我……我几时说你嫂子的坏话了?”那几人强自分辨道,“空口无凭的,你别睁眼说瞎话。”   白珍顿时气急,就差指着那夫人的鼻子骂:“你才睁眼说瞎话呢!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都听到了,你说我嫂子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   “生不出孩子”几个字一出,方才还慌乱的几个人,顿时露出了得逞的笑意,连跟着太后一起过来的那些夫人眼中,也多了一些含混不清的情绪。   孙氏听到这些人竟然敢把白秀英一个人拖到这里说这种话,一定是右相夫人的指使,恨恨看向右相夫人。   右相夫人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开口道:“这哪里是什么坏话,萦萦身体不好,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也就你们母女刚刚来,所以不知道罢了。”   沐萦之平时看着是挺娇弱的,村里人都说,盆骨款、腰杆粗的女人才好生养。   白玲白珍被右相夫人这么一说,顿时气短。   那礼部尚书夫人见自己占了上风,顿时得意起来,添油加醋道:“若不是生不出孩子,又怎么会巴巴地请太医院的郭太医去相府把脉?”   “就是,郭太医是专看妇科的,听说民间有上百女子经他调理都生出了孩子。”旁边立即有人附和道。   听到这里,沐萦之终是缓缓一笑:“几位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跪下。”   “放肆!”右相夫人喝道。   沐萦之毫不畏惧地回望她一眼,转向太后,垂首道:“太后娘娘,臣妇自幼身子弱,得皇后娘娘垂怜,安排郭太医为臣妇把脉。郭太医才为臣妇把了一次脉,她们就敢断定臣妇子息艰难。臣妇并不在意她们的诋毁,也不在意她们将此事传扬出去,但怕就怕她们所要对付的不是臣妇。”   温子清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沐萦之要说什么,但她不但没觉得不妙,反而很期待地看着沐萦之。   太后斜睨了白秀英身边那几位夫人一眼:“那是要对付谁?”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郭太医日日为皇后娘娘请脉,她们给郭太医传出这种名声,真正想中伤皇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治她们大不敬之罪!”   ☆、51.第 51 章   听了沐萦之此言,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太后眸光微黯,嘴角虽扬着笑, 眼风却是极为凌厉地往周遭一扫。   到底是久居上位者,被这么一扫, 那几位夫人浑身一僵, 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   然而跪下之后,太后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目光慢慢就缓了下来, 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一言不发, 就这么冷眼瞧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   几个夫人跪了一阵子,见太后迟迟没有发落, 大着胆子悄悄抬眼,朝右相夫人求救。   她们本就是得了右相夫人的指使,才跑来围着白秀英,想挑唆白秀英闹事。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 落到此等境地,势必要右相夫人开口救一救。   她开口, 太后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打个马虎眼过去。   这种事, 可大可小,全看上位者的心思。   右相夫人自然明白那几人的心思, 也没打算弃之不管, 正欲开口, 温子清轻轻碰了碰她, 右相夫人回望她一眼,这一望,眉目中就多了些犹豫。   温相在府中的时候,时常告诫她在宫中要收敛些,切不可对帝后作对,今日的事……   然而太后没有给她多少犹豫的时间,“来人啊……”   “太后娘娘,”这几个夫人都是右相的闺中好友,平时往来甚多,见太后真要发落她们,右相夫人忙出来道:“几位夫人都是无心之失,请太后娘娘从轻发落。”   右相夫人心里明白,若现在她不出面保人,往后谁还肯帮她办事?   何况,以右相的声望,就算太后对自己不满,不敢拿怎么怎样!   右相夫人这样想着,脸上的神情镇定了许多。   太后却笑道:“我有什么从轻不从轻的,她们非议皇后,自然是交给皇后处置。”   交给皇后处置?   这话一出,连沐萦之也有点意外。   如今明明是太后掌管六宫,事情又是发生在她的眼皮子下,她竟然要把人交给皇后处置?   想到沐相要将沐静佳送进宫中的事,沐萦之忽然明白了。   这几个夫人是当着太后的面犯大不敬之罪,太后若罚轻了,只怕会令皇后心生不满,若是罚重……那就不是太后娘娘的性子了,这得罪右相的事情她不愿意撑头。   更何况,太后的心中是很愿意将这档子事捅到皇后那边去的。   沐静佳即将进宫,这事沐相瞒得密不透风,太后定然也是如此,先拿生育一事敲打敲打皇后,往后选妃也好、选秀女也好,一个生不出龙子的皇后还有什么脸面来反对?就算是皇帝,也得考虑考虑开枝散叶的事。   沐萦之想到前世皇后被打入冷宫的事,或许,这事就是个由头?   她对皇后心生好感,但是以她的位置,她的手再长,也怎么也不可能伸到宫里。   太后如此处置,其余人自是无话可说,静静看着太监上前,将那几位夫人带走。   到底是经常入宫的高门夫人,步伐仪态看起来仍然镇定,只是眼神里闪烁着惶恐。   右相夫人心里松了几分,朝她们略微点头,示意她们不必惊慌。   事情发落在皇后那里,皇后就是再不悦,也不可能重罚。若是重罚,生不出孩子这事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何况,皇后心里清楚,这几位夫人的夫君,都是右相的亲信,打狗也要看主人,一个没有皇子的皇后,一个连后宫都无法执掌的皇后,有什么资格得罪权臣?   右相夫人是看得分明,生不出孩子这事,白秀英是不会或者说不敢发作在沐萦之身上,但是太后,对这件事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当然,现在太后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神清气爽。   “今日天气好,咱们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最近花房里新培了几株罕见的牡丹,哀家一直没舍得让他们栽到御花园里来,走,今儿带你们去看个稀奇。”   “多谢太后。”众人忙道。   太后看起来兴致很高,仍旧让白秀英走在自己身边。   白秀英仍旧把她在民间碰到那些故事絮叨给太后听。她这会儿全然没了最初进宫时的紧张,声音也大了起来,什么哪家地主老太太寿命长,今年刚过了一百大寿,身体康健、牙口也好,又有哪家老太太会养儿子,把祖上留下来的三亩地变成了三百亩地。这些故事全都对了太后的心思,听得一路笑声不断。   赏过牡丹花,便临近中午,太后凤颜大悦,命人在御花园里摆席,还叫了懿安过来。   白家母女这阵子在将军府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加上沐萦之不时会提醒她们进食礼节,对着宫女们捧上来的珍馐佳肴,到底维持住了仪态。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正是这个时候,送那几位夫人去皇后那边的宫人走回了太后身边。   太后云淡风轻道:“皇后怎么说呀!”   宫人知道太后是要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忙道:“皇后娘娘说几位夫人俱是德高望重,想来这一次是无心之失,恕她们无罪。”   “如此。”太后轻轻一笑。   这本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她这个真正的六宫之主都没有处罚她们,一个空壳子六宫之主,拿什么处罚?   那宫人低着头,继续道:“我正想带几位夫人回来复命,皇上正好过去看皇后,听说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下旨褫夺了几位夫人的诰命,并命尹公公立即将那几位夫人逐出宫去。”   褫夺了诰命?   太后脸上的笑意霎时淡了几分。   懿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太后如此顿时皱了皱眉。   右相夫人的面色亦是乌云密布。   沐萦之的目光正好扫过她,她眼中的恨意便尽数朝沐萦之倾泻而来。   孙氏察觉到了,亦恨恨望向右相夫人。   尽管各自眼刀交锋,但御花园中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甚至连筷子都放了下去。   如此静默了片刻,右相夫人站了起来:“太后娘娘,臣妇今日有些疲乏,想早些回家歇息,还请太后恩准。”   “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   “是。”   待太后和懿安离开,众人才站了起来。   孙氏今日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忍不住笑道:“这往后温夫人进宫的时候,那可就孤单了。”   没有诰命就不是外命妇,除非有特别召见,否则不能进宫。   更何况,这几个人是皇帝亲自轰出去的,谁会召她们进来触皇帝的霉头?   “哼,希望沐夫人能笑得长久。”右相夫人说罢,又狠狠地瞪了沐萦之一眼,领着温子清当先走了出去。   等她走了,还留在御花园里的人全都放声笑了出来。   “娘,你高兴就高兴了,何苦去激她?”   孙氏恨恨道:“只是激她两句有什么受不了的!上次她敢在白马寺对你动手的时候我就想撕了她,且有她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白秀英凑过来道:“谁呀?对萦萦动手?”   “就刚才那女人,亲家母,你往后见着她离远一点,千万别像今天一样跟她们凑在一处。”   孙氏这会儿功夫才跟白秀英说话,头一次喊她亲家。   没等白秀英回答,沐萦之便笑道:“娘,您就别瞎担心了,母亲又不是糊涂人。”   孙氏回想起方才白秀英对那几个毒妇的一番指桑骂槐,除了大快人心,亦明白白秀英虽是村妇,却识大体、明大理,这样的人自不是难相处之辈,又见沐萦之与白秀英母女相处融洽,这阵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先出宫吧。”孙氏道。   “正是如此。”   当下孙氏便亲亲热热的挽了白秀英的手,沐萦之领着白玲和白珍,一家人欢喜的出了宫。   孙氏原想着今日便邀白秀英母女去相府坐坐,但沐萦之确是累了,约好改日孙氏到将军府去,白秀英要亲自下厨让孙氏尝尝她的手艺。   等沐萦之与白家母女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宫中的赏赐也都到了。   白秀英得了太后的欢心,赏赐比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分例还多了许多,白玲和白珍也是如此。   这些东西是赏给她们的,沐萦之并未叫人入库,只让她们自己收着。   现下白秀英身边的吉祥如意十分得力,白玲和白珍也都有了大丫鬟,白玲给自己的丫鬟取名叫百合,白珍给自己的丫鬟取名叫花蕊,看起来都是机灵的。虽是沐萦之当家,但她们各自院中的事,沐萦之并不过问,只让春晴多帮衬着些,免得有丫鬟生事。   沐萦之回到思慕斋,更衣之后小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秋雨来报,说霍连山求见。   “让霍将军在明心堂用壶茶,我随后就到。”   白泽拿霍连山当亲兄弟不假,但就算是亲兄弟,也没有嫂子跟兄弟在屋里见面的道理。   明心堂是将军府的正堂,亦是从前静郡王府的正殿,敞亮大气,便是女主见男客也没什么不妥。   沐萦之简单更了衣,坐着步撵便去了。   霍连山本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她来了,忙上前迎道:“夫人。”   “连山兄弟,你身上有伤,都是自己人,快别行礼了。”   霍连山大喇喇地一笑,往之前挨军棍的地方拍了几下,看得沐萦之心中一惊,正想阻止他时,他已经咧了嘴:“夫人,不打紧,您瞧瞧,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要回军中。”   “明天就要回了?”沐萦之微微一愣,想起还在军中的那个人。   “嗯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将军是怕我再跟他们起冲突,所以才让人送我回来。那虎贲卫里混蛋那么多,将军或许应付不过来,我去帮着也能壮个声势。再不济,我这把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沐萦之忧虑道:“在战场上,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可在官场上却不是如此。”   “夫人是怕我又惹祸吗?您放心,这回有将军在,我什么都听他的,只要将军不发话,那群混蛋就算在我头上撒尿我也不吭声!”   听着霍连山这直白的话语,沐萦之忍俊不禁:“那你是向我辞行的?”   “嗯,是辞行,不过还有点别的事。”霍连山的脸上露出一点为难。   “连山兄弟有话不妨直言。”   “昨天白管家来找我了,说了紫竹的事,我知道夫人把这事交给白管家处理了,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当面跟夫人说一下。”   原来是紫竹的事。   沐萦之微微颔首,示意霍连山说下去。   “紫竹是我的同乡,以前她们家跟我家有些交情,所以我跟她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上次在相府见着她,我也不懂相府的规矩,就跟她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连累了她受罚……后来相爷说要把紫竹送给我……我其实跟她没那回事。”霍连山说着说着,表情就局促了一点。   他长得黑,根本看不出有没有脸红,只是在耳根子上显出来一点。   当着沐萦之的面说这些话,饶是他这个莽汉也觉得有些不妥。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紫竹呢?”   “夫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不处置她了?”   “不处置?”   “嗯,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还让紫竹在相府当差。你说我在军中,哪里用得着丫鬟,我看这府里人也挺多的,也不需要她伺候,要不就让她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得了。”   沐萦之轻笑一下,“相府里的仆婢比将军府还多,未必还缺她帮忙。”   霍连山见沐萦之没有答应,挠了挠头,又道:“夫人,紫竹当初是被她爹娘卖到将军府的,要不然你告诉需要多少银子,我能不能把她买出来?”   紫竹若只是霍连山的同乡,沐萦之直接把卖身契拿给霍连山也没什么不可。   偏偏紫竹是沐静佳的丫鬟,还是得了沐静佳的授意去接近霍连山。   沐萦之总有一种预感,这背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能轻易把紫竹放走。   她想了想,“从前紫竹是伺候我大姐的,我大姐如今在庄子上住着,等她回了府,我就把紫竹送过去,还让她伺候我大姐,你看如何?”   “那是最好了。”霍连山大喜过望,“紫竹她啥都不会,就会做丫头,在京城也没有亲戚,真让她一个人跑出去,指不定当天就被人拐去窑子了。夫人肯留她在相府当差,那是最好不过了。”   霍连山谢过沐萦之后,便往明心堂外走去。   沐萦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常跟他走在一处的另一个人。   “连山兄弟。”   霍连山转过身:“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你……你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吗?”   “将军?”霍连山挠了挠腮,一脸的为难,“他如今正在练兵,恐怕……”   “我知道了。”   其实沐萦之也知道他没这么快回来,只是忍不住想问。   又或者说,她今天问了霍连山,明日霍连山到了军中,也许会对白泽说起她问过的事。   “一会儿我让下人收拾些东西,麻烦你带去军中。若见到将军,便……便说老夫人惦记着他。”   老夫人?   霍连山嘿嘿一笑,“夫人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沐萦之坐在明心堂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奇怪为什么会有点发烫。   待思绪尽散,她回到思慕斋,简单用了晚膳,沐浴过后就睡下了。   她睡在香软的白泽绣枕上,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身边的动静一点也察觉不到。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榻边,轻轻挑起了纱幔。   ☆、52.第 52 章   沐萦之睡得正香。   她的脸贴着枕头, 嘴巴看起来微微有些嘟着, 仿佛两颗樱桃挂着一般。   目光微微望向,便是她白皙纤弱的天鹅颈。   许是因为睡着后翻动过,寝衣的领口松开了许多,露出光洁动人的肤色,美得惊心动魄。   她明明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样,此时看着,仍然有玲珑的线条隐隐约约的透出来。   白泽的喉咙突然就冒起了一团火。   他强压下这团火,猛地将目光往上移开,最终停留在沐萦之的脸上。   她的眼睛是极美的,只是现在闭着, 饶是这么一双闭着的眼睛,也是极美的。她的睫毛长的惊人,贴近了去看, 能够看到那根根分明的浓密睫毛弯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白泽抬起手,又放下, 拳头捏紧,犹豫了许久, 终是忍不住伸手去碰触。   指尖刚碰到睫毛的一刹那,沐萦之就睁开了眼睛。   “谁?”沐萦之本能地往后缩去,拉着被子将自己捂住。   待她后退了几分,方才看清楚眼前这张俊逸的脸。   “将军?”她疑惑极了。   难道是在做梦?   可她为什么会梦见白泽?   短短的一瞬间, 沐萦之就红了脸。   屋子里本是昏暗的, 只有疏朗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 但白泽在夜间的视力极好,一下就看出了她通红的脸蛋。   白泽温温道:“我进京办事,本该回去的,想了想还是回来看看。”   “如此。”沐萦之从被窝里坐起来,微微背过身,将寝衣的领口拉紧了许多。   白泽自是看清了她的小动作,含笑不语。   “将军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让丫鬟端些宵夜过来?”   “不必了,我一会儿就走。”   沐萦之一惊:“这么急?”   “嗯,”白泽看着她,目光极是柔和,“军中还有要事,不可久留。”   他是到兵部办秘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本是不该回来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将军既是有要务在身,那……”那就快些回去吧。   沐萦之本想说这句话的,但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才刚进门,就要走?   “萦萦。”   “嗯?”沐萦之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仿佛有预感,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这阵子我不在家,家里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日一早,我带着母亲和两个妹妹进宫去见了太后娘娘。”   “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母亲和妹妹都镇定的很,太后娘娘可喜欢母亲了,拉着她说了好多话,还重赐了母亲。”   白泽微微一笑,没有细问进宫的事,另问道:“珍儿和玲儿,可有不服管?”   只是问家里的事吗?   沐萦之抿唇,咽下心里的腹诽,柔声道:“两位妹妹都很听话,不管是功课还是女红都学得很认真。”   白泽点了点头。   “我二叔的婚事可还顺畅?”   “婚仪、酒席、宾客都跟二叔和二婶确定好了,昨日算命先生给了几个宜婚嫁的日子,二叔和二婶还没想好定哪一日。”   “我娘可适应将军府的日子?”   “母亲确实不适应,整日都说太闲了,我等着过几日挑几个婆子,教母亲打叶子牌。”   “如此甚好。”白泽抿唇微笑。   沐萦之低着头,听着他把白家的人都问了一遍。   想等着他再说点什么,偏偏他不再说下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屋子里的气氛亦有些怪异。   沐萦之从榻上走下来,想去桌边给白泽倒一杯茶。   她端起茶杯,就感觉身后有一个庞然大物渐渐走近。   他的气息,是那样温热,那样的逼人。   像是一只兔子碰到了一头巨兽一般,霎时就让沐萦之手足无措。   她想动,却不知该怎么动,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身后那人,虽然站得很近,却没有再靠前。   “萦萦。”   白泽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喑哑,似乎还低低地喘着一丝气儿。   “将军,你……你喝水吗?”   沐萦之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她有一点慌乱。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她没有勇气回过头,只能静静的站着。   “萦萦。”   白泽没有回答她的话,喑哑的声音比方才的那一声似乎急切了许多。   “我……”   不等沐萦之有所反应,一双大手便牢牢地环住了她。   ☆、53.第 53 章   他的手臂强壮有力, 只轻轻地一拢, 便将她困在了牢笼之中。   “萦萦, 你太瘦了。”   沐萦之腰身太过纤细,白泽觉得,也许光用自己的两只手掌就能握住。   白泽的声音中有些无奈。   他的萦萦实在太柔太弱了一些, 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稍一用力就有破碎的危险。   揽着她的黄蜂细腰,白泽心里涌起的“兽性”一点一点地消解了。   他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也舍不得放开。   沐萦之愣愣倚在他的身前。   她想好了,若是白泽拨她的衣裳, 她必是要阻拦的。但他没这样做,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最初充满攻击性的手臂也渐渐变得温柔,小心翼翼地圈着她。   想推开他, 心中竟是不忍。   这样想着,僵直的后背亦渐渐放下了防备, 软弱地挨着他。   沐萦之在京中贵女里算是高个儿的,可脑袋只能歪在白泽的肩膀上。   他像一堵厚实的墙,总是让她觉得安全, 可以安心地往后仰去的。他的怀抱很温暖, 这样凉凉的夏夜,被他这样拥着, 比盖着最轻的蚕丝被还要舒适。   胸膛这么热, 若是到了冬天, 就这么倚着,连地龙都不用烧了。   两人的身体,第一次这么融洽的贴在一起。   “萦萦,我不在家的时候,你……”   沐萦之眸光微闪,静静等着他的问话。   “你……过得好吗?”   先前问了那么一大圈,终于轮到她了。   沐萦之垂眸,“母亲和妹妹都很关心我,家里事情一切顺遂,自是过得不错。”   “嗯。”白泽用鼻子重重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将军。”   “嗯?”   “军中的麻烦事可解决了?”要说沐萦之这阵子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了。   白泽沉浸在沐萦之的温柔软糯中,被她这么一问,忽然清明了几分。今日深夜入京,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件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话没说完,笼着沐萦之的手臂忽然就紧了许多。   很快就能解决?   他怎么解决?要右相在虎贲中的势力一句铲除吗?右相那样的权谋家,能被白泽轻而易举地铲除爪牙吗?无数个疑问在沐萦之脑中盘旋。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白泽会在夜里秘密进京,是因为此事绝不能走漏风声。   “我走了。”   沐萦之只觉得腰间一松,那个温暖的拥抱就离开了。   直到此刻,她才有勇气回过头。   白泽已经大步走到门口。   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萧瑟。   “将军,路上小心。”   白泽回过头,眸光幽深,他看着沐萦之,沉沉说了两个字:“等我。”   “嗯。”沐萦之还没把这个字说完,就看见那黑色披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觉得院子里的风灌进来实在很凉,上前将门关上。   想重新躺回屋里睡着,可是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回想的全是白泽最后留下的那两个字。   等我。   是等他回家,还是说,等他回来继续刚才的那一个拥抱?   沐萦之缩在被子里,久久难眠。   ……   皇宫,昭和殿。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中的折子,目光沉凝。   兵部尚书站在下方,恭顺地垂首站着。   皇帝看完,将手中的折子重重一合:“私吞军饷,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白将军今日傍晚已经将搜出来的账册送到兵部,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将士的证词,指证韩将军等人,臣进宫前粗粗翻了一下账册,至少有十万两军饷被他们侵吞。”   “那些贼子呢?”   “白将军已经将人尽数拿下,扣押在虎贲卫中,他们对此事供认不讳,”兵部尚书小心地觑了一眼,“还写了一份军饷的去向,已经签字画押。”   “在哪儿?”皇帝不动声色的问。   兵部尚书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好的供状,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看完,重新将供状折好,捏在手中。   “这供状还有吗?”   “白将军说,只有这一份。”   皇帝拧眉不语。   若供状属实,这私吞的十万两军饷,大半进了温相的口袋。但是……   “你告诉白泽,这件事就让他在虎贲卫自行处置,军中事,军中毕,被克扣的军饷,朕会想办法从国库里挪出一些别的进项补上,不要动摇军心。”   兵部尚书听完,心下已经了然了。   其实他也很清楚,光凭这个案子,是不可能扳倒温相的。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按兵不动。   兵部尚书知道大局已定,顿时不再说这件事,只笑道:“陛下,白将军能将此事迅速了结,铲除虎贲卫中的食腐蛀虫,实在是英明果敢、有勇有谋,真是出乎臣的预料。”   皇帝想起那日在上林苑的事,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朕一点也不意外,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大败北桀呢?”   “古书上云,白泽居于昆仑之巅,圣人出,白泽方奉书而至。陛下英明神武,是当世圣人,这才天降白将军于我天顺朝,实在是万民之福。”   提到白泽捧书这个典故,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兵部尚书又道:“陛下,不过这一次能清除这些贼子,罗义亦是功劳不小。”   这倒不是胡言乱语,这一次,正是有罗义的密报,白泽才知道韩将军等人克扣军饷,各方人证、物证也是在罗义的指引下迅速搜罗出来的。   “罗义的确是个人才,往后有了好的位置,朕会给他留着。”   “陛下圣明,夜露更深,臣告退。”   “下去吧。”   待兵部尚书退下,皇帝才让尹公公上前,将今日呈上来的折子和供状收好。   不管怎么说,能将右相在虎贲卫中的亲信一网打尽,皇帝的心情大好。   虎贲卫,总算不再是温家的虎贲卫,而是天家的虎贲卫了。   “去皇后宫里吧。”   “陛下,您忘了,娘娘今日说身子不适,不能侍寝。”晚膳过后,皇帝就往皇后那边去了,结果被拒之门外,这才一个人留在昭和殿睡。   皇帝想了想,“这样,你多叫些人,搞得动静大一些,说朕要在昭和殿召皇后侍寝。”   “这样能行吗?”小太监望着皇帝。   皇帝猛拍一下小太监的脑袋,“叫你去你就去。记住,动静越大越好。”   动静越大,皇后就不能不来。   他的皇后,一向都是识大体的。   皇帝越想越高兴:“她不能侍,朕侍她不就得了。”   ☆、54.第 54 章   皇帝站在昭和殿里, 搓着手来回走了一圈。   “来人。”   “奴才在。”   “速去花房,叫他们马上送些百合过来, 把这龙榻上都铺满。”   “是。”   君无戏言,一声令下, 不过片刻时间, 太监们便捧着大束的百合花过来, 不止龙榻,连几案上也都铺满了百合。   一时间,昭和殿里满室生香。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皇后。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把皇后请过来。”皇帝不耐烦地道。   太监垂着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还是不肯来。”   “朕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动静闹大一点。”   “陛下, 已经闹得动静很大了, 奴才就怕,再闹大些,连太后都惊动了。”   “笨死你们了!”皇帝狠狠敲了小太监的脑袋,“你们就不会告诉皇后,你们已经把太后惊动了吗?”   小太监恍然:“奴才明白了, 奴才这就去办!”   待小太监出去后,皇帝眼巴巴地等着, 实在是百无聊赖。   正等得快要失去耐心时, 忽然觉得一阵淡淡的香味从他的背后渐渐飘近。   皇帝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他猛然从龙椅上跳起来, 一把搂住了那缕香味。   “啊。”被他搂住的那人惊呼了起来。   皇帝觉得有点不对劲, 定睛一看,原来抱住的人竟然是懿安。   他头皮一麻,赶忙松了手。   “皇妹,你怎么跑来这里?”   懿安小脸微红,撅嘴道:“人家担心你嘛。”   “担心我做什么?”皇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今天晚上去找皇后,她不理你,你派人去接她来昭和殿,她也不理你。我怕你不开心,所以过来看看你。”懿安说着,拿出一个锦盒,把桌上的百合花推开一下,放上锦盒。   “皇兄,这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我今晚尝着特别好吃,给你留了两块。”   皇帝看着锦盒里那两块精致的糕点,伸手摸了摸懿安的脑袋。   “皇妹,你真好。”   懿安得了夸奖,刚才还委屈的小脸粲然笑了起来,她伸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喂到皇帝嘴边。   “皇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第一次在父皇宫里吃到芙蓉糕的时候,偷偷藏了一块,回宫之后咱们俩躲在柜子里,一人吃了一半。”   “当然记得。”   太后从前身份卑贱,即使生下了一儿一女,也只被册封了一个贵人,没有单独的宫殿居住,而是住在一位贵妃的偏殿中。   那贵妃人不算苛刻,他们母子三人虽不太自在,但也没有少吃少喝。唯独那贵妃对身材要求很高,他们宫中,从来都没有糕点。   皇帝是个皇子,虽不得宠,但宫中的饮宴时常都参加,每次吃着什么好吃的糕点了,就会偷偷给懿安带些回去。   “现在皇兄做了皇帝,我想吃什么糕点就吃什么糕点,可是,不管吃什么,都没有皇兄给我的好吃。”懿安挽着皇帝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他的身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   此时想起从前的苦日子,皇帝的心中亦万分感慨。   “傻瓜。”皇帝扬眉一笑,将锦盒里剩下的那块芙蓉糕拿起来,放进懿安的嘴里,“你什么时候想吃糕点了,皇兄什么时候……”   这句话还没说完,皇帝眼角的余光就瞥到昭和殿的门口。   方才派去请皇后的小太监站在那里,朝皇帝疯狂使眼色。   皇后来了?   皇帝心中大喜,旋即又是一惊。   皇后与懿安不对付,白天的事已经惹得皇后很不高兴了,这会儿要是让皇后撞见懿安在这里,心里指不定别扭成什么样。   他急忙站起身,拉着懿安往后殿走。   “皇兄,怎么了?”懿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皇帝一路拉着往后走。   “乖,夜已经很深了,你快些回宫歇息。”   “不嘛,我要在这里陪皇兄。”   皇帝一阵头疼,忙道:“傻丫头,皇兄有皇后陪,你快回宫。”   “皇后?她来了?凭什么她来我就要走?”   懿安一脸的不悦,正要发脾气,皇帝忙软了语气,恳求道:“好妹妹,就当是帮皇兄一个忙,你从后面出去,乖乖回宫。”   “那……好吧,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   皇帝忙不迭地点头,见懿安答应了,便松开她的手,让她自己出去,重新折返回里殿。   他匆匆往回跑,一进门,就看见皇后站在一桌的百合花旁。   “皇后。”   皇后正在摆弄百合花,听到皇帝的声音,回过头看他,眼里却没有半分的欢喜。   “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皇后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将桌上的百合花推开了些。   “陛下这么大张旗鼓地叫人来召我,难道是嫌母后对我的不满还不够多吗?”   “母后哪里对你不满了?”   皇后的眼中顿时有了泪意。“若不是对我不满,又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事?”   “那几个长舌妇,朕已经夺了她们的诰命,让她们永世不得入宫,皇后若觉得还没有出气,朕再想别的办法整治她们。”   “那几个长舌妇有什么要紧?母后若觉得她们是长舌妇,自会处置她们。可母后偏偏叫我处置,陛下倒说说,母后她是什么意思?”皇后冷笑道。   她一向是温婉端庄的,但此时她的连声质问,完全似变了一个人。   皇帝默然。   秋后纳妃的事情,太后已经跟他提过了。   这件事,他尚未来得及告诉皇后,当然,他也觉得没法告诉皇后。   “母后只是急于抱孙,皇后,母后对你一直都是喜爱有加的。”   “真的吗?”皇后扬着下巴看着皇帝,眼泪滚落而下。   皇帝看得一阵揪心,伸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将她的眼泪拭去。   “别哭了。难道你不相信,朕对你喜爱有加吗?”   这句话一出,皇后的眼泪更多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倒在皇帝的怀中。   皇帝是喜欢她的,她一直都知道。宫中还有两位嫔妃,但皇帝极少踏入她们宫中,夜夜都宿在她这里。   可他是皇帝呀,他不能一直没有孩子。   “陛下,我好怕。”   她怕自己一直生不出孩子,她怕看见他纳新的女人,她更怕看见皇帝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不怕。”皇帝轻轻拍着她的背,“母后不就是想要孙子么?咱们给她生一堆就是。”   “可是怎么生啊!”皇后哭得更厉害了,像个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皇帝看着她,只觉得心都化了。   “怎么生?你嫁给朕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怎么生吗?”   原本还哭着的皇后,听到这句话,又被臊红了脸,娇嗔道:“皇上。”   “乖,今晚咱们不弄那些花样,就好好生一个孩子,好吗?”   皇后的声音仿佛蚊子一般,微微闭上眼睛,说了一声“好”。   皇帝托着她,将她放到铺满百合花的桌上,将她一点一点抽丝剥茧。   他们俩完全投入在了贴合之中,丝毫没有留意到,大殿最远处的屏风后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懿安一直没有离开。   一开始,她的确是想离开的,可听到皇帝和皇后隐隐约约说话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一直怀疑,皇后在背地里挑拨皇兄和自己的关系,但一直没有抓到证据。   这一次,不就是大好的机会吗?   懿安想,如果皇后今天再挑拨的话,她一定要当着皇兄的面,撕开皇后虚伪的面孔。   她躲在屏风后面,果然听到皇后在说母后的坏话。   她咬牙切齿想冲过去,狠狠扇皇后几个耳光,可耳边充斥着的,全是皇帝轻言细语的声音。   皇兄一向是最温柔的,从小到大就一直呵护着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场合都很细心,她受了委屈,皇兄都会抱着她,轻言细语地哄她。   可哄她的皇兄,跟哄皇后的皇兄,仿佛完全不一样。   皇兄哄皇后的声音,为什么那么轻、那么柔,虽是温柔,可又不止是温柔,那样绵绵的情意,仿佛带着一股奇特的魔力,将懿安的三魂七魄都吸了过去。   她躲在屏风后面,想去质问皇兄,为什么不用这样的声音对自己说话,可她这时,已经失去了冲出去的勇气,只敢悄悄探出一双眼睛。   她看见皇后躺在铺满百合花的桌子上,她看见皇兄坐了上去。   皇兄脸上的表情,似痛苦、似纠结、却更似快乐。   他口中的声音越发的缠绵,越发的悱恻。   “淼淼,淼淼……”皇帝一声比一声更急切地呼喊着皇后的声音。   懿安僵直着站在那里,目睹着百合花上发生的一切,听着皇帝和皇后那些浪潮一样颤栗的声音。   等到潮水退却,她看见皇兄搂着皇后走向龙榻,仍旧一声一声唤着她的闺名。   “淼淼,真是取了个好名字。”   “皇上,你又笑话我!”   “嘿嘿,谁叫你人如其名,到处都是水儿。”   “呸!”   懿安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声音和身影滚作一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如果躺在百合花上的人是她,皇兄是不是也会对她这般柔情呢?   ☆、55.第 55 章   宫中的事也好, 军中的事也罢, 这些事情离沐萦之实在太远。哪怕是听说虎贲军有人私吞军饷, 以韩将军为首的二十三人都被斩于军中,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白泽要做的事,怎么会做不成呢?   她每日呆在将军府, 日子过得悠闲散漫,唯一忙碌的,就是白永旺和田穗儿的婚事。   好在这婚事不必大办, 一应事项,白福和春晴都操持得当。   一方面是白永旺催促着要早些完婚, 一方面是怕田穗儿会有身子显出来了不好看,因此也顾不得等白泽回来, 婚期就近安排了。   因着筹备喜事,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张灯结彩, 卧云阁里里外外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   田穗儿家里没人在京城,白家人是婆家, 一大早,便是沐萦之陪着田穗儿梳妆。   沐萦之的几个丫鬟中,秋雨的梳头手艺最好, 因此今日便让秋雨给田穗儿梳。   田穗儿坐在妆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陌生极了。   她的底子不错, 肤色虽不白净, 但肤质健康细腻, 涂上膏脂,再敷上白面,最后搓些胭脂,比起京城里的姑娘也不差。   “很美。”沐萦之站在她旁边,微笑着夸奖了她一下。   “再美又哪里美得过你?”田穗儿一早起来就十分紧张,被沐萦之这么一夸,总算觉得轻松了一些。   沐萦之自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宽慰道:“二婶,你别怕,今日来的都是我家里的人,自家人不打紧的。”   “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我是怕白永旺。”田穗儿没好气的说。   “怕二叔?二叔那么好的脾气,疼你还来不及呢?你怕他做什么?”沐萦之笑道,“这阵子你躲着不见二叔,他可是天□□思暮想。”   “我怕的就是这个,”田穗儿哭丧着脸,“你是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弄得我疼死了。不管我是掐他、捶他还是求他,他都不肯停下来,我真的怕今晚又是那样。”   那天晚上?   是说白永旺和田穗儿生米煮成熟饭的那天的晚上吗?   沐萦之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田穗儿。   旁边的一位妈妈见状,便上前道:“二太太,不打紧的,这头一回是疼些,你已经经历过事了,再往后啊,就可劲儿乐着吧。”   田穗儿一脸的疑惑,望向沐萦之:“真的吗?你跟白泽,现在也不疼了?”   疼?   都没发生那种事,怎么疼?   看着田穗儿,沐萦之只觉得头疼。   这倒是她的疏忽,只顾着布置将军府、准备宴席,想着田穗儿已经经过事儿了,就没有派人去教导她。   眼下马上就要摆宴了,哪里还来得及让人过来细说。   只是这田穗儿一直盯着沐萦之问,她便含糊道:“嗯,不疼了。”   田穗儿听到她也这么说,想着白泽比白永旺壮上十倍,沐萦之比她弱上十倍,连沐萦之都说不疼了,那一定就是不疼了。   心里没了事儿,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出来了,看向沐萦之的眼神多了许多心疼。   “你洞房那晚,肯定遭罪了吧?”   “还好,将军……他很怜惜我。”   想着白泽对沐萦之无微不至的情景,田穗儿信了几分,叹道,“你命真好,不像我,白永旺只顾着自己痛快,哪里想得到我?”说着说着就要抹泪了。   “二婶哪里的话,”沐萦之忙拿了帕子给田穗儿拭泪,一边安慰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要掉泪。”   旁边的妈妈也帮着劝道:“二太太,二老爷那是几十年没开荤,所以猴急些,往后你跟他好好说说,自然会怜你的。”   沐萦之心里暗暗松口气,还好留了两个妈妈在这房里,不然她和丫鬟都是没经过事儿的,碰到这一连串儿的问题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若是田穗儿知道她跟白泽根本没发生那些事,一旦传到白秀英那里去,那可就麻烦了。   正寻思着该如何把话题从夫妻之事上转到别的事情上去,冬雪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相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沐萦之眉梢一扬,脸上露出了喜色,她对田穗儿道:“二婶,我爹娘来了,我先出去迎接。你若还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那边那位妈妈。妈妈,你费点心,好好教教二婶。”   “是。”   那位妈妈被沐萦之点了名,忙上前应了差事。   她已经明白,田穗儿虽然跟白永旺已经有了事儿,可田穗儿还跟个姑娘似的没开窍,夫人就是要她帮田穗儿开窍。   “那你先去吧,不用陪我了。”   “秋雨,你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差人来找我。”   “是。”   安排好了田穗儿这边的事,沐萦之这才往府门前去迎接双亲,步撵行到半道儿,才得知沐相和孙氏都已经到了明心堂,忙又往明心堂赶。   一进院子,就看见沐相负手站在门廊下,正在欣赏柱子上的对联。   “女儿拜见爹娘。”   “快起来。”孙氏忙从屋里走出来,伸手扶住沐萦之。   三人进了正堂,沐萦之又与沐家的兄妹们见礼。   沐相妻妾众多,子女也多,生了五个儿子、四个女儿,今日除了沐静佳,其余七个兄妹都到齐了,离沐萦之最近的就是她的两位嫡兄。   “萦萦。”   “大哥,三哥。”   今日到将军府的七个兄妹里面,大哥和三哥与沐萦之是一母同胞,都是孙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大哥成家早,又比沐萦之大整整六岁,因此并不亲近。三哥沐渊之比沐萦之大两岁,几个兄弟中属他与沐萦之最亲。前世和今世沐萦之出嫁的时候,都是沐渊之背着她出门的。   “二姐姐,将军府好气派啊!”这里没有外人,连白泽也不在,沐静妍一点也不觉得拘束,见沐萦之进来了,蹦跳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沐萦之微笑着解释道:“这里从前是王府,所以建筑规制比咱们相府要大一些。”   提起静郡王府的事,孙氏不由得有些心惊。   看着富丽堂皇的,可到底是死过三百多人的凶宅啊。   没提起还好,一提起来孙氏就觉得害怕,忙问道:“这府里,没出什么怪事吧?”   “娘放心,钦天监和白马寺早就把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   将军府落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人来做法事。   别说沐萦之不信什么冤鬼亡魂的,就是真赖在这里不走,她也不怕。   “说什么呢!”沐相轻轻咳了一声。   孙氏意识到失言,忙笑起来,“吉时是什么时候?若是不急,你带我们在府里转悠一下吧。”   “这是当然,不过白管家已经去请老夫人和两位姑娘了,等见过之后,我再带你们去转。”   说曹操,曹操就到。   沐萦之话音一落,就看见白福引着白秀英、白玲和白珍从外面走进来。   今日是白家娶新妇,她们三人俱是穿得喜气洋洋,一走进来,就觉得院子里都添了几抹亮色。   沐萦之是儿媳,见到婆母来了,便走到院子里去迎接。   沐相和孙氏并未托大,一起走了出去,双方在院子里就见起了礼。   “母亲,这是我的爹娘。”   白秀英今日比进宫那日还紧张。   见太后之前,沐萦之早早地就在府里说着各项该注意的事,今日见亲家,沐萦之却什么都没嘱咐,只说平常心就好。   对方可是当朝丞相,叫白秀英怎么平常心?   沐相久居上位,虽然面含笑意,但不怒自威。   白秀英一见就气短了,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相爷。”   沐相笑道:“这里是家里,没有什么相爷,只有亲家。”   要说沐相,那是天生八面玲珑的主,这几句话说出来,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平易近人。   白秀英当下胆子就大了一些,重新喊了一句:“亲家公,亲家母。”   “这就对了,亲家母。”因为上次白秀英在宫里的威风模样,孙氏心里是早认可了这个亲家,亲热地上前挽着她,“都是一家人,不必站在院子里说话,进去再说吧。”   “是,是,”白秀英心里的紧张全都散去,跟着孙氏和沐相一起往明心堂里走。   白珍离得与白秀英近些,紧跟着就进去了。   白玲走在后面,一不小心就踩了自己的裙角。   从前在乡间时,为了干活方便,从不穿这么长的裙子。进京之后,虽然身边有妈妈时常帮她练习走路的姿态,但仍然不时会踩着自己的裙角。   要是往常,她也就大喇喇地把裙子扯起来了。   但今日是她们家第一次见嫂子的家人,她不愿意失礼,给大哥丢脸。   她努力稳住身形,将脚稍稍抬高些,再把裙角悄悄拉出来。   偏生越急就越容易出事。   白玲把这边的裙角拉出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快步跟上去的时候,另一只脚又踩了裙角。   且她这一次步子迈得急,脚一落地就踩着裙角歪了,白玲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个狗啃食。   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白玲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俊朗的脸,耳根子一下就烧得绯红。   ☆、56.第 56 章   “姑娘,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白玲红着脸, 把裙角提起来,重新站稳。   沐萦之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回过头问:“三哥怎么了?”   白玲的目光悄悄落在沐渊之的脸上, 心想, 原来他是嫂子的三哥。   沐渊之松开扶着白玲的手,微微一笑,“没什么事,进去吧。”   沐萦之见状,没有再问,往屋里去了。   “谢谢……三哥。”白玲顶着红脸向沐渊之道谢。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沐渊之, 随了沐萦之叫他三哥。   既是沐萦之的姑子, 沐渊之也拿白玲当妹妹看,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玲,”说完,她赶忙补了一句,“家里人都叫我阿玲。”   “嗯, 阿玲,你走前面, 若是再摔倒了, 我在后面扶着你。”   “谢谢三哥。”白玲的脸更红了。   她伸手提着裙角, 走得小心翼翼, 进了明心堂之后, 白家和沐家的人正在见礼,沐萦之将家中的兄弟姐妹逐一介绍给白家母女。   白秀英能说会道,儿子个个都夸有出息、像沐相,夸到女儿的时候虽每个都赞几句,最后却喜滋滋地说:“姑娘们各个都如花似玉,不过呢,我最喜欢的,还是萦萦,小时候碰到算命先生给阿泽算命,说阿泽是个有福气的,原来这福气就应在这里。”   好话谁不爱听,一番话说得沐相和孙氏都喜笑颜开。   饶是沐相都对白秀英这个村妇刮目相看。   原本来将军府,只是例行一个程序,见见沐萦之的婆母。若是婆母对她好也就罢了,若是婆母想要拿捏她,沐相和孙氏少不得要借势敲打一番。   听见白秀英对沐萦之赞不绝口,说“跟亲生女儿一样贴心”,便知沐萦之在将军府的日子好过。   早先知道白秀英是个寡妇时,还怕她是个泼皮破落户,如今见了,真是大喜过望了。   沐萦之逐一将沐家的兄弟姊妹与白家姐妹引见,引见到白玲与沐渊之时,白玲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   等双方见过了面,沐萦之领着沐府众人把将军府走了一遍,又在后花园里坐了许久。   毕竟是郡王府,沐府众人都是赞不绝口。   等到吉时一到,白勇旺便从松鹤院将花轿接出来,在明心堂中拜了天地。   沐府的人当然没去闹洞房,只在明心堂用了喜宴。   “你今儿是喝醉啦?脸这么红?”白珍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白玲说。   白玲忙端起碗扒饭,一边吃,一边又偷偷往沐渊之那边看,咕哝道:“这果酒,酒劲儿挺大的,别再叫我喝了。”   “你不是很能喝的吗?”白珍觉得有些奇怪,但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说了。   这厢白家姐妹俩说着话,那厢沐相趁着孙氏和白秀英热络的说着话,悄悄对沐萦之使了个眼色,父女俩出了明心堂,往后面的演武场走去,将随从和丫鬟都留在门外,站在兵器架旁边说话。   “萦萦,上次虎贲卫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多少?”   沐萦之知道沐相找他,只会是因为白泽,听到沐相这么问,低声道:“女儿知道的事,当日便去了相府禀告爹爹,后来的事我是不知道的。”   “白泽没回过府?”沐相问。   沐萦之想起那夜的匆匆一面,恍惚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给他去过几封书信,他也没有回。”   沐相捻着胡须,像是有些遗憾。   “这次的事情他办得干净利落,实在出乎我的预料。”沐相沉声道,“原是我太多疑了,像他这样从火头军做起来的人,不会有什么侥幸。”   沐萦之立即明白了沐相的用意。   那一日她上相府求助,沐相不愿意对白泽伸出援手,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这个能力解决,如果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么沐相往后就会多斟酌了。   但如今白泽以雷霆之势解决了军中事务,沐相又后悔没有伸出援手。   若他当日给白泽提供一些便利,那他这个岳父在白泽心里的分量肯定又不同了。   说到底,沐相是后悔没有在白泽跟前讨这个好儿。   沐萦之不想置评,只是陪着沐相抿唇笑着。   “萦萦,往后将军府里若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爹,我给你的那些陪房里有一个叫刘安的人,你直接让他传话就行。”   刘安?沐萦之没什么印象,既然沐相这么说,自是点头称是。   “这个刘安跟了我很久,是个可信的人,不过你千万别给他升什么管事,只让他办些杂活儿就好。他做着这样的差使,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女儿明白了。”在这些方面,沐相足够老辣。   沐相满意地点点头。   “今儿在将军府转悠着,爹倒是想起问你一事。”   “爹请说。”   “我看你府里的管家,怎么还是礼部送来的人?你还是趁早撤换了好。”   “白管家在我过门之前就伺候了将军一阵子,将军对他很满意,所以女儿暂时没有撤换,将军平日不在府中,前院事情不多,后宅的事情,全都交给我身边的丫鬟春晴打理,管家撤不撤换,也不打紧的。”   沐相的眼眸中闪过几抹精光,“爹娘给你的人,用起来是没你自己的人顺手。”   沐萦之自然明白沐相话里的意思,恭敬解释道:“春晴自幼跟随我,熟知我的心性,有她在,女儿轻松许多。”   “无妨。”沐相淡淡一笑,“你这性子是随我。”   随爹吗?   沐萦之不觉得。   若真的随了沐相,上辈子绝不至于那么惨,这辈子多疑一些,只是为了不重蹈覆辙罢了。   沐相似乎真的如他所说,没有纠结方才的事情,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件事,爹先给你打个招呼。”   “女儿洗耳恭听。”   沐相的余光将四周查看了一遍,压低了声音:“北桀人最近可能会有行动。”   沐萦之一惊:“又要战?”   若是跟北桀人打起来,白泽岂不是要去北疆?   北疆……想到那个遥远的地方,沐萦之的胸口微微发紧。   “未必是战。”沐相颇为惋惜的说,“我在北桀的探子官位太低,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知道最近可能会有动静,你把这事记着,若有需要的时候,去白泽面前提一下,或许他在皇上那边知道什么,能够有用。”   “女儿记住了。”沐萦之想了想,又问,“这事,爹不用上报朝廷吗?”   沐相冷笑,“什么事都不知道,若是上报了,谁又肯信?罢了,你记住就行,回去吃饭吧。”   “是。”沐萦之默然,跟在沐相身后走出演武场。   ☆、57.第 57 章   沐萦之原以为, 虎贲卫清洗干净了,白泽或许能回来一趟。   没想到一个月过去,白泽始终都没有回将军府, 倒是霍连山回来了一次, 给沐萦之带了一筐西瓜, 说是白泽摘的。   切开一看,皮薄瓤红、鲜香多汁。   沐萦之自己留了两个,给白秀英送了两个,白玲白珍两个, 白永旺夫妇两个。   有心问问霍连山白泽为什么还不回来, 霍连山只说将军正在演练新阵法, 实在走不开。   走不开便罢了。   沐萦之原想着白家人才进京,或许要去安慰一下思子心切的白秀英, 哪知白秀英在松鹤院里整出了一块地,天天忙着松土, 压根没想着什么儿子,再看看认真进学的白玲白珍, 新婚燕尔的白永旺田穗儿, 似乎白泽在不在家, 对他们毫无影响。   说来说去,在乎白泽是否回府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时间一久, 那一夜的相见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甚至有点怀疑, 那个拥抱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姑娘, 今儿天热,尝尝我新做的西瓜酿。”冬雪端着一盏红红的西瓜酿进来。   这西瓜酿是冬雪想出来的做法。   先削去西瓜皮,去了西瓜籽,然后剁碎,连汁水带瓜肉一起放进碗里,再与放凉的燕窝混在一起,最后洒上几点葡萄干。   沐萦之拿着勺子,吃了一口,觉得格外爽滑沁凉。   “姑娘,觉得如何?”冬雪眼巴巴地看着沐萦之。   “你倒会想,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吃法,若是再取一小块冰放进来,只怕会更好。”   冬雪急忙摇头,“姑娘今年比往年好些,千万不要贪凉。这西瓜我是放到井里凉了半个时辰才拿出来的,已经很凉了。”   “我知道的,想想而已。回头你再做几盏,给老夫人和两位姑娘送去。”   冬雪还没应声,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们都有,我有没有?”   低沉醇厚的声音,不是白泽又是谁?   “将军?”沐萦之放下手中的勺子,讶然地望向门口。   白泽穿着一副黑色铠甲,因为刚摘头盔,头上的发髻有一点乱。   冬雪左右瞅了瞅,低着头迅速跑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既是夫君回来了,沐萦之仍旧坐着也不像话,便站起来,走到门口,想接过他手中的头盔。   “这个很重。”白泽说着,一抬手将头盔放到了桌上。   “昨日霍将军回来时,说军中事务繁忙,将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明明说不回来,居然又突然回来了。   白泽走到桌前,看到了沐萦之方才用过的西瓜饮,伸手拿起勺子就吃了一大口。   “好吃。”   沐萦之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可是她吃过的!   “将军若是渴了,我让丫鬟再端一盏上来。”   “不必了,我就着这盏尝一下就好。”   说是尝一下,他端起西瓜饮,拿着勺子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   那一盏西瓜饮,沐萦之自己才吃上一口呢!只是看白泽吃西瓜饮那模样,应当是渴坏了,因道:“将军这一路回来,正好赶上夕晒了吧?”   “嗯,一路流了不少臭汗。”白泽这么一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走到床边,拧帕子擦了一把脸。   待脸上清爽些了,才转回到沐萦之身边。   “今日本是不回来的,但……”白泽的眸子一下就幽深了下来,“爹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爹?   白泽的父亲白永兴早逝,他口中的爹当然是沐相。   想到沐相上次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沐萦之心里有些不安:“爹说了什么?”   话出口之后,沐萦之这才觉得自己说得太着急了些,看起来有些急迫。   这样急,不知白泽会怎么想,便道:“若是朝政上的事,不告诉我也无妨。”   “我没有什么事不能告诉你,”白泽看着沐萦之,缓缓笑了笑。   那笑意极柔极软,让沐萦之有些愧疚。   “爹说,北桀人派了使者进京,皇上让右相负责接待。”   “北桀使者?”沐萦之沉思片刻,便有了猜测,“北桀如今已经被千牛卫大军打得退入沙漠,如今遣使者进京,莫非是要求和?”   白泽看着沐萦之,目光微微闪动。   “我和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使者一行是由右相接待,什么风声都没透出。”   “将军进京,是打算觐见皇上吗?”   白泽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沉凝,“皇上既然把这事交给右相办,完全把爹撇开,恐怕皇上并不想让我知道。”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以皇帝对白泽的态度,不应该对他防范如此。   “将军不希望同北桀人议和?”沐萦之问。   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解释皇帝对白泽的态度。   “萦萦,事情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不是杀人狂,我也希望天下太平、九州清宴,但我跟北桀人打了这么久,我很了解他们,他们所祈求的,从来都不是和平。”   对于军事,沐萦之从来没有关心过,现在猛然谈起,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白泽的想法是对是错,但她觉得白泽的做法或许太过冒进。   “将军有没有想过,若皇上不愿意将军插手此事,此时进京,岂不是会惹怒皇上?”   “惹便惹了吧,有些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白泽抿唇一笑,“我听罗义说,明日正好是右相的五十大寿,我想去右相府碰碰运气。”   “你想直接去问右相?”沐萦之想着,只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右相跟沐相一样,凡是只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阴谋算计,白泽即便对他说什么大义,他也只会置之不理。   何况那个罗义,并不是什么好人,想来将右相五十大寿的事情透露出去,并不是无意为之。   但她看白泽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恐怕光凭三言两语无法改变主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萦萦,你放心,我不是莽撞之辈,我去右相府,只是想知道皇上究竟是什么态度。”   沐萦之没想到白泽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时惊讶一时又欢喜。   “十日前,右相府送了帖子过来,因将军不在家,我推说身子不适已经拒了。帖子还在,将军若要赴宴,明日直接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白泽莞尔,目光一转,这才留意到他从前睡的那张美人榻,换成了一张更宽更长的贵妃榻,还在外面挂了一副帐子,跟床榻没什么分别了。   “萦萦,这是你给我准备的?”   沐萦之脸一红,不知该回答什么。   白泽将身上的铁甲一卸,竟然直接就躺了上去。   “这床真舒服。”   贵妃榻下面加了几床锦被,躺在上面别样的松软,比军中的床铺强了不知多少倍。   然而沐萦之听到他说出舒服两个字,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桌子前,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话。   只是还没想到说什么,贵妃榻上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睡着了?   沐萦之一愣,悄悄上前迈了几步,见白泽的眼眸果真已经闭上了。   累坏了吧?   日夜练兵,还要操心朝中这些权臣的阴谋诡计。   好好休息也罢,明日去了右相府,只怕又是一番不亚于战场的恶斗。   只是,他没换寝衣,能睡得舒坦吗?   ☆、58.第 58 章   白泽是否睡得好, 沐萦之不知道,但这一晚,她睡得踏实。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白泽又如从前一般比她先起。   秋雨见沐萦之一直望着贵妃榻那边, 忙上前道:“夫人,将军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了。还说等你起了, 也去松鹤院用早膳。”   “知道了,先洗漱吧。”   沐萦之坐起身, 让秋雨服侍着梳妆, 帮白泽挑了一套衣裳,这才往松鹤院去。   一进院子, 就看见白家兄妹簇拥着白秀英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白泽抿唇笑望着白玲和白珍,“这么说,这段时间, 你们俩每天都在上课?”   白玲道:“是啊, 上午是跟着冯先生学《论语》,下午是跟着韩妈妈学女红。”   “我不喜欢女红, 下午我都去嫂子那里, 她教我练字。”白珍说着,余光正好瞥到门口的沐萦之,急忙朝她挥手,“嫂子。”   “母亲, 我来晚了。”沐萦之上前, 给白秀英请安。   “哎, 什么晚不晚的,哪有那么多规矩,快坐下。”白秀英招呼着沐萦之坐到自己身边,朝旁边的如意使了一个眼色,如意心领神会,悄悄退了下去。   白泽扬眉,深邃的眼眸中突然就多了许多光芒,“正说着阿玲和阿珍的功课,这些日子,萦萦,你辛苦了。”   “两位妹妹俱是聪慧,她们学得努力,我有什么辛苦的。”   白秀英起身拉了沐萦之坐下,嗔怪道:“站着说话多累啊,你们不是还要出门赴宴吗?先摆饭,边吃边聊吧。”   其他人当然没有异议。   丫鬟们很快就布好了菜,因正值酷夏,吃的是荷叶莲子粥,另配了八道佐粥的凉菜,有荤有素,酥姜皮蛋、酥炸鲫鱼、三丝瓜卷、甜酱黄瓜,另有一盘胡萝卜肉馅儿包子。   白家人进京已有一个多月了,如今看到这些吃食也只是寻常样子,白玲和白珍有人教导,吃起东西不疾不徐,隐隐约约已有了世家女的气度。白秀英虽没人说她什么,但天天山珍海味的吃着,哪有不腻的,见着这些吃食跟从前吃馒头咸菜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白泽,一个人就吃了三个包子,像是饿坏了一般。   “萦萦,你想尝尝?”   正怔怔看着,白泽拿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往沐萦之眼前一送。   原来他知道自己在看他。   沐萦之脸一红,旋即又恼了。谁要吃他吃剩的包子了?   正不知该说什么,白秀英“啪”地一声拍开了白泽的手,“你吃你的去!萦萦胃口小,这么大个包子下去,她还怎么吃好东西?”   白泽被白秀英一吼,一口便把那剩下的半个包子吞了。   沐萦之心里正在得意,如意端着一个汤盅放到她跟前。   “母亲?”   “我特意给你熬的好东西,你快吃了吧。”   沐萦之打开汤盅,拿汤匙一舀,就看见白花花的肚条。   “母亲……”沐萦之面露难色。   她早上是不沾荤腥的,别说吃肉了,就是喝一口汤,胸口也会闷一天。   “怎么了?”白秀英眼巴巴地看着沐萦之。   秋雨站在旁边,见此情景,正想开口帮沐萦之解释一下,白泽伸手便将汤盅端到了自己跟前,拿起汤匙一舀,两下就吃下去大半盅。   “你干什么!”白秀英恼怒地又拍了白泽一下。   白泽笑道,“儿子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娘做的东西,一时馋了,娘别怪我。”   “你馋我给你做啊!这是给萦萦吃的。”   “给她吃给我吃,不是一样的吗?”   “这哪能一样呢?这是给女人吃的,萦萦喝下去,保准今晚就坐胎!”   白秀英这话一出,沐萦之差点就被呛到了。   白泽伸手替她拍了拍背。   白秀英也看得心疼,又狠狠瞪了白泽一眼,“萦萦身子这么弱,不多补补能行吗?到时候她这么瘦挺个大肚子,你就不心疼?”   “母亲,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去右相府了。”沐萦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朝白秀英告辞。   白泽见状亦站起了身,“娘,晚上我再来陪你用膳。”   “行,你们先去忙正事。”白秀英自然不好阻拦,看着白泽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松鹤院,回头一看那空空如也的汤盅,失落地叹了口气。   白珍瞅着她那神色,撇了撇嘴,“娘,你往后别老把什么坐胎不坐胎的挂在嘴边,嫂子不爱听这个。”   “坐胎咋地了?”   “就是,你还当着大哥的面说,让嫂子多没面子。”白玲也在旁边附和道。   “咋没面子了?他们俩都成亲了有啥说不得的?”白秀英不以为然,“就得当着阿泽的面说,不然他老在卫所不回家,我哪来的孙子。”   “娘,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什么真的装的,你们两个臭丫头,刚念了几天书,说话就拐弯抹角的。”   “上次你在宫里跟人吵架,为着什么你忘了?”   “那几个臭婆娘说我抱不上孙子呗,该骂!”   白珍不满地说:“她们是嘴贱不假,可嫂子那身子明眼人都看得见,在家里都得坐轿子,这……这摆明了不好生养,你老把这事在大哥跟前念叨,嫂子多没面子呀!”   “就是,一个劲儿的坐胎坐胎,那嫂子要是喝了你的汤,今晚没坐胎怎么地,明儿你让她喝两碗吗?”   白秀英听着两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骂着,的确明白了点什么,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味儿。   “她身子弱,我又没怪她,我这就是想帮她养好啊!”   “你养就不能悄悄的养?大哥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非当着大哥的面儿说,你这不是提醒大哥嫂子不好生养吗?”   “我……”白秀英还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平日沐萦之没有过来陪她吃饭,她压根找不着机会给沐萦之补身子。   “行了,我知道了,往后阿泽不在家的时候,我每天给萦萦熬一锅,我啥话都不说,让丫鬟悄悄送去给她喝。”   “这还差不多。”白玲和白珍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两个臭丫头,怎么胳膊肘一点都不朝老娘拐啊!训起亲娘一套一套的!”白秀英说着,伸手就去揍白玲和白珍,挠得两个丫头哇哇叫。   ……   松鹤院里这些热闹,坐在马车上的沐萦之和白泽毫不知情,他们俩分坐在马车的两边,彼此没有说话。   沐萦之侧头望着窗外,像是没有留意到,白泽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踟蹰良久,白泽终于开了口。   “萦萦,我娘她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沐萦之闻言,转过头,冲他淡淡一笑,“我知道,母亲,她对我很好的。”   听到沐萦之这么说,白泽眉宇间的山峰方才舒展了一些。   “等回去我会跟她说,让她别再做这些东西了。”   “做不做的有什么打紧,”沐萦之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眼眸微微垂下,“当母亲的人,哪里会不希望早些抱孙子呢?”   从这一点来说,白秀英跟前世的婆婆杨氏没什么分别。   如今白秀英对她这样好,未尝不是怀着希望,希望她早些有孕。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杨氏有两个儿子都这么恨她,白秀英就白泽这么一个儿子,若她有一日知道自己是石女,会不会比杨氏更恨她?   沐萦之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真不希望有一天她和白秀英会走到那一步。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   不会的,既然已经重来了,她绝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   “萦萦?”   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这一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沐萦之恍然,才发现自己失了态。   她垂眸不让白泽看见她的眼神,“将军。”   “娘如今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会找机会跟她谈谈,我觉得我能说服她。”   说服她?   说服她不要孙子吗?   沐萦之没有吭声,只是低头轻笑,自是不肯相信。   白泽眸色幽深,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一般,更像是明白自己的话的确不太有说服力。   哪家的老太太都是盼着多子多孙,如今白秀英才来京城一个月,就已经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都放在她的肩上,叫沐萦之周身一凛。   紧接着,他以一种无比郑重地语气开了口。   “萦萦,我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沐萦之猛然抬头,愣愣望向白泽。   他……   他说他不在乎孩子,还说只要有她,就足够了?   他,是在对自己表露心迹吗?   沐萦之有些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觉得呼吸困难,只能低头闭开他的目光。   小小的马车里,骤然间变得有些灼热。   她想说些什么,可她根本说不出什么。   “萦萦。”白泽的手稍稍用了点力,逼迫着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看着我。”   她哪里肯直视他,避无可避,索性扭过头,将眼睛微微闭上。   白泽见此情景,方才还紧紧绷着的俊脸,忽然舒展出了一个笑容。   他微微前俯,在沐萦之那紧紧抿着的粉唇上贴上了一个印记。   ☆、59.第 59 章   沐萦之睁大眼睛, 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倏忽之间,天地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白泽。   她的眼中是他俊朗的脸,她的脸颊飘忽的是他呼出的热气, 她的手上碰触的是他坚实的身躯,而她的唇边是他温热的薄唇。   一开始他是小心的、轻柔的, 像是手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渐渐地, 他品尝到了怀中人的甜蜜, 心中便生出了更多的索求,渐渐开始四处扩张, 想要攻破她的城池。   他的手便是沐萦之的桎梏,让她无处躲藏、无处逃避。   她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想要抵抗, 却无力抵抗, 最终无心抵抗,在他的侵略下节节败退。   两个人都沉浸在彼此之中, 丝毫没有留意到马车渐渐地缓了下来。   直到马车外传来右相府门房的高声通传, 两人才清明了几分。   “白将军、白夫人到!”   沐萦之拿手抵着白泽的肩膀,她已用尽了周身的力气,可根本推不动这男人分毫。   明明马车都已经停下了,那男人却已经紧紧搂着她。   无奈之下, 她只好开口道:“将军, 我们该下车了。”   白泽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 感受着她无力的反抗,像是一种享受。   见他半天不说话,沐萦之终于恼了,抬起头狠狠看着他。   白泽轻笑,终于应声道:“先下去,晚上再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沐萦之脸一红,然而红过之后,心里忽地升起了一股凉意。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真的能坦然面对白泽失望的目光吗?   白泽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牵了她的手,便往右相府走去。   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是右相长子温子和,他是长相酷似右相夫人,沐萦之看着就有些生厌。   不过这温子和人如其名,因是家中长子,因此性格沉稳,待人接物皆是周到。   见到白泽和沐萦之携手走近,温子和便上前拱了拱手:“白将军,白夫人,真是稀客呀。”   “温公子有礼了,温相德高望重,本该早些来拜会的。”   沐萦之不禁讶然,没想到白泽还善于客套。   “白将军是天顺朝的大英雄,爹见到将军前来,一定很开心,将军、夫人,里面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子和如此热络,沐萦之也不好冷脸对着他,朝他略微颔首,便跟着白泽往里去了。   因为上一次在白马寺中的那件事,沐萦之原以为会跟右相府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就上门给右相贺寿。   只怕一会儿夫人小姐们聚起来的时候,少不得要打一番舌头官司。   可若是不来……她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在为白泽担什么心。   一路胡思乱想着,跟在指引的下人身后走。   朝廷官员的住宅皆有规制,右相府原本只是中规中矩,但右相两位得意门生买下了相府外面左右两座宅子,与右相府打通了院墙,三座大宅连在一起,右相府的规模便及得上半座皇宫了。   沐萦之做惯了步撵,走在这大宅院里,没多时便有些喘。   白泽察觉到她有些跟不上,刻意放缓了脚步。   因着方才马车上的事,沐萦之本想同白泽保持距离,但此时,不得不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强健有力,倚在他的身边,刹那间就让人觉得踏实。   万幸的是,正堂离府门不远,没多时便走到了。   白泽自忖出门算早的,但此时正堂里已经是高朋满座。   温相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正堂中央,接受着众人贺寿。   “白将军,白夫人到。”   门口的仆役高声唱到。   听到他们二人到来,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正堂倏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白泽身上。   这架势,称得上是不速之客了。   白泽和沐萦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温相,屈身行礼。   “恭贺相爷五十大寿,祝相爷福寿安康、子孙满堂。”   身后的仆役随即将白泽夫妇备好的寿礼捧上,是沐萦之陪嫁的一副前朝字画。   温相瞥了一眼,仆役便将字画展开。   当即便有人认了出来,惊喜道:“是王孟渊的《临江望月图》!”   王孟渊是前朝画家,最擅山水,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痴迷他的画作,将王孟渊的画作挂满了宫室,然而当义军攻入皇宫时,他一把火将这些画作付之一炬。   当今还留存于世的,只有这一幅《临江望仙图》。   温相喜欢收藏古玩珍宝,见此画作,马上站了起来,捧在手里欣赏了起来。   “王孟渊的画,技艺是其次,最宝贵的是画中的意境。他身居相位,却遭奸人陷害,流落岭南。你们看这幅图,疏星朗月,楚天空阔,这是高处不胜寒哪!”   听着温相如此点评,其余人纷纷附和起来:“相爷说得极是。”   沐萦之不以为然。   王孟渊贬官之后,被发配岭南,虽然生活凄苦,却遇到了他一生挚爱的妻子,这一幅《临江望仙图》,真正要表达的是远离京城纷争的闲适安逸。   不过,既然温相这么说,自有他的立场。   便如沐相一般。   虽爱极王孟渊遗作,但因王孟渊从一国宰相被削为庶民,觉得实在不吉利,才将这幅画拿给沐萦之做陪嫁。   温相又与众人赏评了一番,对此画评价极高,他收起画轴,回过头冲着白泽和沐萦之和气一笑。   “这幅画,我很喜欢,多谢两位。别站着了,坐吧。”   正堂里坐着的都是男客,沐萦之为温相贺过之后,便往女宾所在的后院走去。   然而,她刚绕到正堂的后面,一个熟悉而久违的身影便拦住了她的去路,低低地喊了一声。   “萦萦。”   ☆、60.第 60 章   裴云修怎么会堵在这里!   沐萦之稳住心神, 渐渐明白过来。今日是右相的五十大寿, 他这个准女婿自是要来贺寿。   想来方才在正堂之中, 他就已经看到自己了,一直暗暗等候着,终于寻到机会过来同自己说话了。   裴云修看着沐萦之冷淡的表情, 悲哀却又无奈道:“萦萦,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你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裴云修苦笑,“为什么?”   “你以为呢?”   “是因为白泽?”   在沐萦之赐婚给白泽之前, 对他从来都不是这个态度。   偶有相见,她的美目从来都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绝不会像上一次在将军府和现在这样冷漠。   他一脸的愤懑, “我不信, 你和白泽相处不过短短一月, 你我相知数年,你怎么会轻易爱上他?”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与我不关。”   沐萦之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径直往前走去,谁知裴云修竟然伸手去拉她。   “放手!”沐萦之恨恨道。   “萦萦, 我告诉我, 你心里真的就没有我了吗?”   沐萦之忍着心里的气, 深吸了口气, 泠然道:“你先放手。”   裴云修松了手, 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你饱读圣贤之书,应当懂得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如今我是将军夫人,而你,很快就是温相的乘龙快婿。”   “是因为这个吗?”裴云修急切地说:“你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吗?这件事是我娘一手促成的,那是因为你嫁给了别人,我才没有反抗,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对我来说,娶谁、不娶谁都没什么分别。”   “不,”沐萦之平静地看着他,“对我而言,你娶谁、不娶谁我根本不在意,我说这件事,是想提醒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什么蠢事。”   “蠢事?”裴云修反问,“在你心里,我和你的事就是蠢事?”   想到前世凄凉悲苦的下场,沐萦之的心沉到了谷底。   葬送了自己葬送了丫鬟,还不够蠢吗?   她毫不犹豫的说:“是。”   裴云修听到她干脆的回答,宛若遭到当头棒喝,整个人霎时就被人吸去了精气一般,面如死灰。   沐萦之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悲凉。   她相信此时的裴云修对她是一片赤诚,也相信他此刻是真的悲痛欲绝,但前世的他得到了自己,结果又是如何呢?   “裴公子,这里是温府,若是你不希望南安侯府被温相连根拔起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说罢,沐萦之不再看他一眼,向前走去。   这一次,裴云修没有再纠缠她。沐萦之心中松了口气,刚走进同往花厅的走廊,一个人影从旁边突然晃出。   “沐姐姐,好久不见。”   温和的笑容,不太协调的面容,不是温子清又是谁?   哪有那么多巧合?   难不成她跟裴云修一样,一直守着等自己吗?   她躲在这里,是为了看她跟裴云修做什么?   “温妹妹,好巧。”   “不巧,听下人说姐姐来了,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姐姐。”   “等我做什么?”沐萦之轻笑。   温子清大方地走过来,挽起了沐萦之的手,“难不成,姐姐还想去花厅,跟我娘寒暄一下么?”   这话说中了沐萦之的心思,她是真不想见到右相夫人。   要不是因为白泽,今日她绝不会来右相府。   “走,咱们去正堂那边玩。”   “去正堂?那边都是男客。”沐萦之道。   “别担心,跟我来。”   温子清拉着她,朝她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过方才碰到裴云修的地方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沐萦之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往后裴云修,应当不会再缠着自己了罢?   离正堂近了,就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沐萦之正担心这么突兀地进去会不会太过显眼,温子清牵着她,进了一扇小门。   这间屋子在正堂的旁边,与大厅一墙之隔,里面摆着茶桌、书架,像一个隐秘的会客场所。   屋子里有一个仆人,见温子清带着沐萦之进来了,朝沐萦之望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恭恭敬敬地给温子清和沐萦之倒了茶,便将门关上走去了。   沐萦之还未饮茶,就听见墙后面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大臣。   “如今北桀已遣使者入京,想来北疆战事很快就要了结了。”   “正是如此,此番战事若能了结,温相居功至伟啊!”   在一片恭贺声中,沐萦之听到了白泽低沉的声音。   “相爷,朝廷是打算与北桀议和了吗?”   他今日前来,为的正是这一个答案。   正堂中,温相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这个刚在虎贲卫中将他扶植了多年的势力清扫干净的年轻将领,不疾不徐道:“北桀使者前来,的确是为了求和,至于和还是不和,当然是皇上说了算。怎么?白将军有何高见?”   温相不愧是老狐狸,一番话滴水不漏,反而去盘问白泽。   不知道白泽是不是会中他的圈套……   沐萦之正担忧着,白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相,我与北桀人交战多年,深知他们的秉性,他们绝不是真心求和。”   “那白将军以为,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北桀人主帅被我诛杀,如今军心大乱,被千牛卫打得溃不成军,此番求和,定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想要争取时间,重新集结军队。”   温相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其余大臣面面相顾,正堂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白将军的话,我会转告给皇上,反正,一切由皇上定夺。”温相的回答,依旧是滴水不漏。   正在这时候,有人站了出来,冷笑道:“呵,一将功成万骨枯,白将军只想求战立功,哪里会考虑黎民百姓的生死?”   沐萦之虽然看不见是谁,但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裴云修。   白泽自然也认出了他。   “裴大人误会了,白某所言,皆是出自与北桀多年作战的经验。北桀从来都是言而无信,强盗行径,他们的话,不可信。”   “白将军言必称过往功勋,罢了,没有过往的战争白将军哪里会向今日一样身居高位、拥美在怀。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好大喜功。”   裴云修的辩才不错,在京中也小有名气,这一番激烈的言辞说出,沐萦之也不禁为白泽捏了把汗。   只听得白泽淡淡道:“我七年前充军流放才到了北疆,北桀人劫掠北疆已有三十余年,这么多年里,北疆百姓一直活在北桀人的铁蹄之下。白泽鲁钝,只知用刀剑守卫国土。今日方知,原来像裴大人的高谈阔论,也能保得北疆百姓家宅平安。”   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却饱含着千钧之力。   裴云修站在白泽跟前,渐渐涨红了脸,双拳握在一起,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今日是家宴,白将军若想议国事,还是留在朝堂上议吧。”温相轻轻咳嗽了一声。   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裴云修是温相的准女婿,见此情景,纷纷站出来打圆场。   白泽朝温相拱手道:“相爷的意思,末将已经明白了。末将的夫人身子娇弱,不便在外多耽搁,今日先行告辞了。”   “如此,派人去花厅把白夫人请出来吧。”   沐萦之闻言,忙站起身往外走去。   温子清抢在她前面,帮她开了门。   “多谢温妹妹。”沐萦之朝她略一颔首,便快步向前走去了。   白泽此时已经出了正堂,站在外面的树下。   他身姿高大,站得笔直英挺,与身旁的大树格外相似。   “将军。”   白泽听到声音,回过头,伸手牵了她,一齐往外走去。   正堂中的人,虽都是温相的人,见到这一对璧人,心中都不免艳羡,裴云修更是心如刀绞。   出了温府,车夫很快将马车赶了回来,白泽扶着沐萦之上车。   两人坐在马车上,白泽问:“你怎么出来的这样快?那个温夫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沐萦之扬起头,微微有些讶异。   白泽解释道:“娘跟我说,你们在宫里的时候,温夫人为难过你们。”   原来如此。   所以,他着急从温府离开,是担心自己被右相夫人为难吗?   沐萦之嫣然:“我没去花厅,所以没见到温夫人。”   “那你一直在外面等我?”这一次,轮到白泽吃惊了。   “我遇到了温相的小女儿,温子清,你应当知道她的,她带我在正堂外的偏厅里坐着,免了去跟那些妇人打交道。”   白泽抿唇。   知道是知道,当初在金殿之上,第一个要赐婚给他的,就是温子清。   “萦萦,她跟你是闺中好友吗?”   白泽虽然不知道沐萦之未出嫁前都跟哪些贵女来往,但以温相和沐相的关系,两家的嫡女怎么可能是好友?   “我与她并不熟悉,只这两次见面她都对我极为热络。”   “可是别有居心?”   看着白泽关切的眼神,沐萦之心中微甜,“我并不知她所图的是什么,她说她仰慕我,一心想同我亲近。她这个人,心思细腻,城府很深,有时候她讲的话,我都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   “嗯?”沐萦之愕然看着白泽。   她不过跟白泽随意说说温子清的事,没想到白泽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忍俊不禁:“你又没见过她,为什么这么说?你不知道,温相是只老狐狸,她可一点也不比温相差。”   “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为什么?”沐萦之越发的好奇。   白泽看着她,眼神澄澈,目光渐渐地灼热起来。   “因为我也仰慕你,一心只想同你亲近。”   ☆、61.第 61 章   这人怎么……   沐萦之别过头,生怕他又像先前那般在马车上做出什么, 红着脸侧身坐着, 望向马车外面。   白泽见她这般, 微笑不语。   沐萦之一路忐忑,始终背对着他坐着,直到回到将军府。   两人刚下车, 门房便领着一个别府的仆役上前通传, 说兵部尚书派人请白泽过府一叙。   白泽猜想是要找自己谈议和的事情, 让沐萦之先进府。   “将军, 晚上回来用膳吗?”   “嗯, 回来。不回来的话我会派人来说一声。”   白泽刚回答完, 那尚书府的仆役忙道:“白将军, 今夜尚书府有宴会,将军怕是要用过晚膳才能回府。”   “如此。那萦萦……今晚等我。”   他的双眸张扬的神采, 话中别有用意。   今晚等我……今晚继续……   他晚上到底想做什么?   他明明答应要跟自己相敬如宾,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了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说不然, 又怎么会在马车上那样吻她?   等到今晚夜深人静, 思慕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会怎么做?   他会抱她,他会吻她,然后做……每一个男人都想对女人做的事。   可是……   在这一瞬间, 方才还期期艾艾小女儿心态的沐萦之瞬间就沉入了谷底。   “回府吧。”   沐萦之的声音凉得有些过分, 领着丫鬟跨进府门。   坐在步撵上, 正缓缓走着,就望见立夏和谷雨在不远处说着话,两个人神色都不太好的模样。   沐萦之看着她们俩,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的一个决定,心里忽然绞痛起来,微微有些失神。   “姑娘?”走在一旁的秋雨察觉她的神情不对,忙关切问道。   “叫立夏和谷雨到思慕斋来。”   “是。”秋雨应声往那边去了。   回到思慕斋,沐萦之擦了脸,换了衣裳,再出来时,立夏和谷雨都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那里。   两人如今穿的是将军府一等丫鬟的服饰,头上梳着环髻,看起来内敛了许多,与初见时的风流韵致大不一样。   当然,骨子里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立夏明艳照人,谷雨我见犹怜。   见沐萦之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立夏低了头,柔声道:“不知夫人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你们进将军府,日子不短了,如今可还习惯?”   立夏道:“将军府中衣食无忧,夫人宽厚仁慈,日子自然是好过。”   她说得恳切,身边的谷雨眸光微微闪动,亦低头称是。   “当初我爹让你们到我这里来,你们可知是为着什么?”   “不管为着什么,都是听命行事,夫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沐萦之笑着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看向谷雨:“你呢?”   谷雨没想到沐萦之会特意问她,忙笑道:“自然是听夫人的吩咐。”   “你们出身虽不好,但我知道,你们过得比寻常富户的日子也不差,如今让你们在明心堂做丫鬟,是委屈了你们。”   谷雨没有吭声,立夏急忙摇头,“不是的,我愿意一直在将军府当差。”   沐萦之颔首:“从前的差使你们一直干得很好,只这些不是你们的正差,今儿叫你们来,为的就是正差。”   话音一落,立夏和谷雨皆是浑身一凛,没有吭声。   “如今将军难得回府,你们出去打扮打扮,今晚伺候将军吧。”   “是。”谷雨低声应道。   立夏却跪了下来,“夫人。”   “怎么?你不乐意?你不是说听命行事么?”   “夫人的命,立夏不敢不从,不过今日我来了小日子,实在有所不便。”   沐萦之看着立夏,但笑不语。   立夏望着她,终是低下了头:“一切依夫人的吩咐行事。”   “下去好好准备,晚上将军会过去。”   “是。”立夏和谷雨躬身退了出去。   秋雨一直侍立在旁,听到沐萦之方才的对话,心里不由得为沐萦之难过。   “挑些首饰、衣裳过去,过了今夜,她们就是府里的姨娘了。”   立夏身姿丰盈,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谷雨虽然柔弱,但与沐萦之单薄的身材相比,亦是十分动人。   只盼着她们早些为白家生些子孙,白秀英有孙子可抱,白泽亦有后可留。   若立夏、谷雨心思单纯些,她可留她们在府中,若她们想生事,那边去母留子。   只要自己牢牢掌着将军府的中馈,就能将日子过下去。   沐萦之心里想得周全,却听得秋雨小声道:“夫人这样安排着,将军未必肯接受。”   他会接受吗?   想着马车里的亲密举动,想着他说着对自己的仰慕,沐萦之微微有些心疼。   可哪有怎么样呢?   更加动人的情话,上辈子裴云修都抱着她说过。   甚至在他们俩洞房失败的时候,裴云修还抱着流泪的她,轻言细语地哄着。   白泽说他不在意有没有孩子。   那是因为他还没得到她,还不知道她是个只能观赏的花瓶。   沐萦之害怕白泽的失望,害怕白泽失望过后的绝情,与其如此,不如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她输不起,也赌不起。   就让谷雨和立夏伺候他吧,如今的他对自己或许有些浅显的爱意,不愿意接受谷雨和立夏,但谷雨和立夏都是自小有专人教养的扬州瘦马,有的是让男人快活的法子。   等白泽尝到了那滋味,对冰凉的花瓶自然就没兴趣了。   秋雨知道沐萦之心意已定,只得依照她的吩咐,去给立夏和谷雨送东西。   明心堂除了正堂,与别的院子一般,还有卧室、书房和耳房,立夏和谷雨就住在演武场旁边的耳房。   秋雨进去的时候,她们俩都坐在椅子上,将梳好的环髻打散,青丝凌乱,披垂在肩上,举手投足皆是万般风情。秋雨起初还觉得白将军绝不可能碰她们,但现在见到她们,又觉得男人见到她们,恐怕很难把持得住。   她心里为沐萦之难过,冷冷将东西放下,便迅速离开了。   谷雨浑不在意她的态度,站起身翻看了一下,把房门关上后,将身上的衣裳扔在地上。   不过她并没着急更新,拿了帕子细细擦了一遍身子,再涂上细心地涂上沐萦之赐下的膏脂。   “咱们从前自以为用遍了好东西,可咱们涂的那玉容膏跟夫人这玉容膏一比,便如拿沙子擦身。”   立夏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不停忙活的谷雨,冷冷道:“你还真打算去给将军侍寝?”   “不侍又能怎么样?”谷雨涂好膏脂,挑了一件冷绿色的肚兜扣上,对着妆镜欣赏自己的身姿,“跟其他姐妹比起来,咱们实在是好命,不用去伺候老太监,也不用去伺候糟老头子。白将军这样的人物,不知道外头多少女人惦记她,偏生轮到了咱们俩。”   提到白泽,谷雨的脸庞微微泛红。   立夏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   谷雨听出她的嘲讽的语气,不以为然,“看在咱们多年的姐妹情分上,我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在相府、将军府呆的日子也不短了,夫人的毛病你我心里都有数,她行不了房,更别提生儿育女了,她留着咱们,就是为了让咱们把白将军的心收在这府里,不让府外的女人有可趁之机。咱们若能生下一男半女,便是白将军仅有的孩子。”   “你想的是好,可你我跟在夫人的身边也不短了,将军对夫人什么态度你不清楚?”   “夫人是倾世罕见的美人,将军爱她那是自然。我没指望将军能爱我,我只盼着能跟将军共度一夜。你我从小就学着伺候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一个人是没有把握,只要你肯跟我联手,片刻就能让将军想死在你我身上。”谷雨说着,眸光愈发清亮。   除了琴棋书画,她们学的最多的,就是伺候男人,非但正常的男人,便是如何伺候太监,老鸨也是教过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虽然夫人派我们侍奉将军,她心里未尝愿意。”   谷雨微微一愣,旋即道:“不管夫人心中是否愿意,可既然她安排了此事,我们就必须照做。何况,你我都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但凡她还有的选,她都不会这样。”   见立夏仍然紧紧蹙眉,谷雨轻蔑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立夏听了这话,终是沉沉叹了口气,随意拿了一件衣裳换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谷雨微微一笑,挑了一件纱质的罩衣,换好衣裳后,两人一齐走到正房,静静等待白泽的归来。   ☆、62.第 62 章   还差一刻到亥时的时候, 白泽回来了。   白天到了尚书府后, 兵部尚书便同他议了许久的事, 说的都是同北桀议和之事,商议好兵部这边统一口径,一致反对和谈。   晚宴的时候, 兵部尚书宴请的宾客,都是朝中的主战派,大家纷纷表示会上书主战,绝不给北桀喘息之机。   白泽虽一心挂念着沐萦之, 但这些大臣都是久经酒桌考验,又能说又能喝, 白泽哪里能轻易脱身, 此刻回到将军府, 亦是满身酒气。   刚跨进将军府, 府门后就走出来一个丫鬟。   定睛一看,是沐萦之身边的秋雨。   “萦萦让你等我?”白泽有些意外。   秋雨垂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夫人请将军今晚在明心堂歇息。”   明心堂?   白泽无奈苦笑。   这么晚了, 沐萦之应当早就歇下了,何况自己满身酒气的, 去了思慕斋只怕也扰得她歇不好。   虽看得开, 但大半夜的吃了夫人的闭门羹, 自然是有点憋闷。   秋雨走在前面, 引着他一路往明心堂去。   快走到明心堂的卧室时, 白泽顿住脚步,透过窗棂,看到里面燃着红烛,似有人影在晃动。   难道是……   白泽猛然看向秋雨。   秋雨的头垂得更低了,“将军,夫人将一切都备好了,请进吧。”说罢,她飞快地退出了明心堂。   萦萦……备好了一切?   白泽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狂喜?   萦萦在等他吗?   他忽然大步往房中走去,推开房门,就看到前面的纱幔后,坐着一个身姿纤弱的女子。   女子长发披散,好似没什么衣物,只在外面搭了一件丝质袍子。   白泽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萦萦,你一直在等我吗?我该死,居然喝到这么晚才回来!”   怀中的女子没有说话,轻轻晃动了起来,宛若清风拂柳一般蹭着他。   她看似不经意地动作,却是早有预谋的蹭向一个地方。   力道虽轻,却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将白泽这块冰山灼烧成了一座火山。   白泽紧紧抱着她,手并没有乱动。   他克制着内心疯狂的想法,用早已喑哑地声音问:“萦萦,你愿意了是不是?”   身前的人依旧没有说话,仍旧继续着方才的清风拂柳。   白泽再也克制不住,两只手肆意开始动了起来。   被他拥着的那女子当即不可抑止的呼出了声音。   这声音宛若一瓢水,浇在了白泽这块热炭上,让他警醒了几分。   他捏住女子的肩膀,猛然将她转了过来,“怎么是你?”   “将军怜我。”   谷雨虽是处子之身,但在扬州时,早已被教养她的人逗弄过了无数次,方才白泽只是随意那么一抚,她早已情难自禁。   见白泽震惊,她竟大着胆子去为他助兴。   “滚!”白泽猛一起身,一脚将谷雨踢翻在地。   他何等勇武,这一脚是用了十成的力量,谷雨当即被踢出老远,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滚到地上。   正在这时候,立夏从卧室旁边的屏风后面走出来,看着谷雨被踢得吐了血,一边扶起她一边朝白泽告饶:“将军饶命。”   白泽没有说话,只冷冷盯着这两个盛装的妖艳女人,仿佛立即将她们至于死地一般。   立夏见谷雨被踢得几乎晕厥过去,忙扶她坐在地上,自己磕头跪在白泽跟前。   “将军饶命,我和谷雨出身卑贱,不敢妄想将军。今夜在此等候,是奉夫人之命,还望将军明鉴,饶我们一命。”   “你说什么?夫人的命令?”   “是!”立夏跪地,不敢去看白泽,为求活命,将一切和盘托出,“启禀将军,我俩是沐相从扬州买回来的,夫人出嫁前,便从相爷那里将我们讨了来留在身边,那时虽未明示,但我们俩都知道夫人想要我们伺候将军。今日夫人从温府做客回来,便命我二人今夜在此侍奉将军。若非夫人有命,我们俩绝不敢勾引将军。”   “萦萦?”   想到方才引路的秋雨,她是沐萦之的贴身丫鬟,她将自己带到这里来。   不错,若不是秋雨引路,今夜回府,他自然是回思慕斋。   她竟然在成婚前就给他挑选了女人。   她竟然从来就没想过要成为真正的夫妻。   今日在马车上亲她的时候,他以为,他们已经彼此心悦,他以为,很快就要水到渠成。   可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这么两个女人。   白泽的心,忽然就像在战场,被北桀人一箭刺穿了一般。   “将军。”立夏看着白泽渐渐痛苦的表情,心里更加害怕和不安。   “滚!”   这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立夏急忙搀扶着谷雨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白泽猛然抬手,一圈将身边的桌子击得粉碎。   许是方才被谷雨点起来的火,许是今夜喝进肚里的那些烈酒在燃烧。   这一拳,白泽非但没有宣泄掉一点心里的愤懑,反而烧得更猛。   他猛然站起来,径直朝思慕斋冲过去。   夏夜的天,通常都是晴朗而辽阔,偏生今夜天上挂满了乌云,黑压压地让人格外压抑。   片刻时间,白泽就冲到了思慕斋门口。   院门紧闭,他一脚踹开院门,没有一丝的犹豫。   这院门是楠木做的,沉重结实,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甚至连地上都晃动了一下。   院里打瞌睡的婆子、廊下值夜的丫鬟,甚至是屋中浅眠的沐萦之,都在这一声巨响过后,醒了过来。   “将军?”夏岚和冬雪惊呼了一声。   此刻的白泽,脸色阴沉,眸中杀气毕露,宛若一尊鬼神。   “滚出去!”白泽这一声闷喝,杀气腾腾。   院里的婆子丫鬟急忙往外跑去。   夏岚和冬雪觉得有点慌张,因着担心沐萦之,没有听命退下。   “将军,夫人正在歇息,她晚上有事要喝水,我们若出去了,万一她晚上有什么不适,恐怕会有不妥。”   白泽却恍若未闻一般,径直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沐萦之早已坐起了身,见到白泽进来,她心中越发不安,只是竭力压下,强作镇定。   “将军为何不在明心堂歇息?”   方才白泽进门之时,看到她倚在榻边,脸色苍白,心中本已怜惜起了她。   然而沐萦之这一句话,却是十足的火上浇油,将白泽心里的最后一丝清明,击了个粉碎。   他狞笑一声,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扯掉了她的寝衣。   ☆、63.第 63 章   撕拉。   布料碎裂的时候,窗外正好响起了一道惊雷。   没有人听到这个声音, 然而这碎裂的声音落在沐萦之耳中, 却比窗外的那道惊雷还响。   衣裳一离身, 立即便带走了身上的那点温热。   一阵凉意袭来,然而下一瞬,一个巨大的火炉就冲了过来, 将她团团围住。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 就被人堵住了嘴。   不同于今早在马车上的那个吻, 这一次来势汹汹, 霸道而凌厉, 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沐萦之方才只是倚在榻边, 这个巨大的力量袭来, 她哪里支撑得住这个力道,直接向后倒去。   万幸的是, 榻上铺着厚实的锦被,沐萦之倒下去, 并不觉得疼。   然而下一瞬, 一个人便如泰山压顶一般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密密实实的吻。   沐萦之想要推拒, 根本无从推拒。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没了,露出结实的肌理。   一个粗糙结实, 一个细腻柔弱。   两种不同的肌肤贴在一起, 另他们两人之间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但他显然不满足于此, 张牙舞爪去进攻别的城池。   “唔,”沐萦之长舒了一口气,大口呼吸着。   刚才那一番胶着,她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白泽,你答应过我,不会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那男人正沉醉于无限风光中,听到她竭尽全力的嘶喊,猛然抬起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目光森然,逼得她几乎窒息。   只听得他冷冰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沐萦之愣愣看着他,他是反悔了吗?可他要反悔,沐萦之又能拿他怎么办?   他是她的夫君,要做这事天经地义。   此情此景下,根本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且不说夏岚和冬雪救不了她,就算院子里外的丫鬟婆子一起上,也绝不能阻挠白泽半分。   更何况,外面一个接一个的惊雷震天响,屋子里的动静再大,外面也听不到。   白泽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扎向沐萦之:“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别人来伺候我?”   察觉到他的理智似乎又重新占了上风,沐萦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的目光、他的语气每一样都将沐萦之刺得遍体鳞伤。   她断断续续道:“因为,因为我不能伺候你。”   “是不能?还是不愿?”白泽步步紧逼,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沐萦之无力地垂下睫毛:“我是……不能。”   “这么说,你愿意伺候我?”白泽又问。   沐萦之紧紧抿唇,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告诉我!”白泽的语气越发森然。   然而沐萦之死死抿唇,就是不说一个字。   她心里是存了赌气的意思,白泽越要逼她说,她越是不说。   白泽的心中的怒火再次被她点燃,他捏着她的下巴,仿佛要将她捏碎。   沐萦之觉得自己快碎掉了。   “既然不能,意愿又从何谈起?”   “好,你说你不能,我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   沐萦之一声惊呼,整个人都被白泽笼罩住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猛兽,遵从他的天性做着他早就想做的事。   她害怕、她惊恐、她犹豫、她痛楚……然而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中,时不时地又会有一丝欢喜,令她觉得畅快,仿佛心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莫名其妙得到了满足。   沐萦之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中随波逐流。   只是这股海浪,最终无力的打在了一道坚实的铁门上。   从第一次尝试开始,沐萦之就一直恳求着他放弃。   他失败了,但他并不甘心,很快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击,却没有想到屡战屡败。   他不是那等轻易言败的人,一次不行,他就试十次、二十次。   “白泽,我不行,我求你了!”沐萦之流着眼泪,恳求着他不要放弃。   每一次失败,似乎都是在昭示着她的耻辱。   “白泽,你现在可以继续羞辱我,可等到你控制不了我的时候,我便是去死你也管不了!”   或许是这接连的失败让白泽的心火渐渐平息,或许是那个“死”字大大灼伤了他的心。   他最终停了下来,凝视着沐萦之,目光悲切。   沐萦之对上他这目光,意外地笑了起来。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不能伺候自己的夫君,我是个石女,我是个断子绝孙的不祥之人!”   “萦萦,你不是!”白泽看着她失控地笑着,用力握住她的手,“萦萦,不许胡说八道。”   “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沐萦之昂起头,冷笑着看着他。   白泽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滚!”沐萦之的嗓子眼里恶狠狠的吐出这个字。   “不,我不走!”白泽坚定道。   他着力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挣扎。   “随你走不走,你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不如这会儿回去明心堂,让立夏和谷雨,好好帮帮你。”   “我不要她们帮!”白泽再次皱眉,“萦萦,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推给别人?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   沐萦之看着他,倔强的脸庞泪眼婆娑。   “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谁说的?”白泽低吼道,“我还是那个问题,萦萦,你告诉我,你是不能还是不愿?”   有分别吗?   既然她不能,愿不愿意有什么重要?   “萦萦,你告诉我,如果你能,你愿不愿意给我?”   沐萦之看着白泽,他此刻的眼神澄澈无比,明明是夫妻情动之时,他的眼睛竟然纯净得像个孩子。   若是她可以,她自然愿意把一切都给这个男人,她的男人。   “白泽。”   “我听着。”白泽的脸庞离她更近了一些,声音随之炽热起来。   面对这样的他,她忽然觉得,所谓的自尊、所谓的顾忌压根没什么重要。   “如果可以,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白泽一愣,阴霾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畅快。   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啄上了她微微嘟着的唇。   ☆、64.第 64 章   窗外,雨声如瀑。   屋里, 气氛旖旎。   沐萦之躺在榻上, 下巴微微上扬,嘴巴张开, 大口的呼着气。   她似嗔似喜, 双手紧紧攥着白泽的发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空中飘零的叶子,唯有攀附这株大树方才觉得心安。   哪怕这株大树要将她吸骨食髓,亦只能听着任之。   正在这一切缓缓流淌的时候, 她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随即猛咳了一声。   沐萦之立即清醒了过来, 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前兆。   她拼命想将喉咙里的那股痒意压抑下去,然而越去抑制,那感觉越强。   沐萦之浑身紧绷, 满脸通红, 然则埋首其间的白泽毫无察觉,反而因为她的抵触而更加起劲。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终于排山倒海般地爆发了出来。   像有一把大火, 在沐萦之的喉咙见灼烧着, 逼着她将这些烈火,喷薄而出。   “萦萦。”   白泽被她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住了, 猛然坐了起来, 伸手将她扶坐在怀中。   沐萦之整个人都因为这咳嗽而弯曲成了一个虾米。   白泽早知道沐萦之染有疾病, 但素日只知道她衣食住行娇弱些,今夜是第一次见她发病。   他摸着她冰凉的后背,心中一阵悔恨。   为什么要这么粗暴的对她?为什么要让她着凉?   “来人!夏岚!”   白泽大声喊人,然而这一夜暴雨如注,即使是他的暴喝,外面的人也根本没听见。   他喊不来人,伸手拉起被子,将她包裹了起来,紧紧揽在怀中。   “萦萦,不怕,不冷了,不咳了。”白泽抱着她,像哄孩子一般,轻轻为她拍背顺气。   小时候白玲白珍病的时候,白秀英就是这么帮她们拍的。   这果然是个好法子,白泽拍了一会儿,沐萦之的咳嗽声渐渐缓和下来,然而每一次,当他以为咳嗽声已经停止的时候,沐萦之就又咳了起来。但她的身子总算没有再发抖了。   然而咳了这么久,她的五脏六腑早已含混成了一片。   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生气一般,整个人瘫在白泽怀中。   白泽长手一捞,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过来,慢慢喂给她喝。   她身上冰凉,喉咙却因为方才那排山倒海的咳嗽烧成了一块炭,这杯茶水下去,宛若观世音手中的杨枝甘露,让她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白泽又给她倒了一杯,她仰起脸,双手抱着白泽的手掌,咕噜咕噜地喝着,生怕漏掉一滴。   “萦萦,慢慢喝,多的是茶。”   沐萦之没有说话,连着喝了七八杯,方才觉得缓过来。   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粗糙的喘音。   “咳哑了?”白泽心疼地看着她。   沐萦之身上仍是没有力气,倚在他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喉咙里有痰,一时说不出话。   沐萦之身上裹着锦被,勉强能够遮身,白泽却是一览无余。   虽然两人方才就已痴缠在一处,但此时,她才是第一次静静欣赏着他。   他拥有着最健康强健的体魄,展现着一种力量之美。   这样的强大之美是沐萦之从不曾拥有的。   她微微一叹,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了。”   白泽没有应声,将她身上的被子笼得更紧了些。   “今晚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凉。”   他的酒劲已经退下了大半,若说他先前粗暴待她的时候心里有一些畅快,到沐萦之大咳之时,已经全然化作了悔恨。   “不能怪你,从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也是咳得这样厉害的。”沐萦之的脸庞上现出几分愁苦,“今夜既然已经如此,我不妨对你直言,我今年十八了,至今没来过葵水。我虽是你的妻子,却没办法真正做你的女人。”   她唇角一扬,笑了起来,笑容却极其凄苦。   “我是个石女。”   白泽微微一愣。   他一直盼着沐萦之对他坦承,一直盼着彼此能够敞开心扉。   当沐萦之真正对他坦承一切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一直小心翼翼捧在心上的萦萦,这一刻竟然卑微到了尘埃里。   “不,你不是。”白泽心中微微抽疼,坚决地说道。   沐萦之收敛了笑容,仰起脸,疑惑地看向他。   “你真不是。”白泽将她搂在胸口,语气依旧坚定。   他这人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不管什么荒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十分信服。   沐萦之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确信自己是石女,此刻听了他的话,又莫名觉得安慰。   白泽抿唇,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张口胡说。   上一次紫竹把沐萦之是石女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虽不介意,却也记挂此事,去寻了一位千金圣手,特意询问了石女相关的事。那大夫仔细跟他说了一些辨别石女的方法。   刚才冲动之时,他虽满脑子都是占有,但接连的失败让他想起了那位大夫的话。   他仔细去探寻,惊喜地发现那里并非是一块石头,而是有一道极其狭窄的缝儿。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发现并不是真的密不透风。   若不是沐萦之剧烈的咳起来,白泽此刻或许已经有所收获。   不过,他现在并不想马上告诉沐萦之。沐萦之心思细腻,若他说了,肯定又会胡思乱想。还是等他彻底想出解决的办法再告诉她。   “可我这个样子,哪怕不是石女,亦是活不长的。”   白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胡说。”   沐萦之没有再说话,她不想做短命鬼,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哪怕她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萦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白泽吗?”   沐萦之以为他只是想岔开话题,不让自己伤心,便领了他的好意,顺着他的问话摇了摇头。   寻常百姓人家,都是喜欢取贱名,让孩子命大一些,能够顺利养大。   白泽是昆仑山上的上古神兽,地位仅次于龙凤,就算是高门大户,取名时也会避开这样的巧合。   只是以白秀英和白永旺的学识来看,白家人未必知道神兽白泽,给他取名白泽,应当是碰巧。   “为什么?”   “你应当早就听过了,我小时候生过重病,我娘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带着我四处求医,却是药石无灵,眼见得我痛苦等死的时候,我娘遇到了一个游方的道人,他说我身上有邪气侵体,吃药是没用的。我娘求他救我一命,那道人掐指一算,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说,白泽是祥瑞之兽,以白泽为名必定驱散邪气。但他不知我的命格能够扛得住这个名字,若是扛不起,那就死得更快。”   “将军福大命大,自然是扛得住的。”   “不错,自从我改了名字之后,身体一天天地好起来了,非但如此,从此连病都不曾生过。”   沐萦之微笑:“将军是要替我也改个名字么?”   “不。”白泽将沐萦之紧紧抱住,柔声道,“从前你的身边没有祥瑞之兽,从今往后,萦萦有白泽守护,必不会再有病痛。”   沐萦之一愣,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只觉得眼睛里有热气氤氲。   她忙低下头,埋首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白泽脸上挂着笑,今夜虽然没有得逞,心中却没有遗憾。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这就够了。   更何况……白泽低下头,看着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人,眉眼舒然展开。   来日方长。   ☆、65.第 65 章   晨光熹微。   沐萦之躺在榻上, 怔怔看着帐子顶上的合欢花。   若不是锦被下面的她没有穿寝衣,她恐怕会以为昨晚的那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美丽却不切实际的梦。   半个时辰前, 白泽起身了,他习惯早起, 每日都要晨练。   今儿早上当然是个例外,他吩咐丫鬟打好了水,原是打算先抱沐萦之去沐浴, 但沐萦之裹着被子, 蒙着脑袋不肯理他。   他只好自己先去了。   这会儿正在那边冲凉。   沐萦之听着那边的水声, 一张脸羞得通红。   昨夜咳嗽过后,他再没有做什么进攻的举动,就那么一直抱着她,轻轻替她拍背顺气, 他拍得那么轻、那么柔,以至于她竟在他怀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若是他没有偷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话, 她会一觉睡到天亮。   想到这里, 沐萦之又红了脸。   尽管她知道他已经很克制了,可那么烫一个东西在她身上蹭,睡眠一向很浅的她怎么可能不被吵醒?   沐萦之伸手到被子中间一摸,果然是黏黏糊糊的一大片。   这人, 怎么全弄到她被子上, 真够无赖的。   沐萦之正躲在被子里偷摸腹诽着, 那边的水声已经停了。脚步声由缓及重, 最终顿在了她的榻前。   “萦萦,你醒了?”   “没有。”沐萦之小声道。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极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蠢了,连这样的圈套都会上钩。既然没有醒,又怎么会回答他?   白泽看着她裹成一个粽子缩在那边的模样,心中怜爱极了,伸手拉她连人带被子拉过来。   他伸手去扒拉她身上的被子,将她的脑袋露出来。   不过,沐萦之的香肩一露,白泽立即又用被子帮她拢起来,免得她着凉。   沐萦之被他强行扶起来,不得已看着他。   这一看,立马恨不得又钻回被子里。   白泽刚冲了凉出来,竟然只是将水擦干,径直就走了过来。   见她垂眸不敢看自己,白泽忍俊不禁,抿唇道:“萦萦,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早该坦诚相待。”   坦诚?   沐萦之没好气地想,他的确是够坦!   一边嫌弃着,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   昨夜她就看过了,但在白天看,感觉完全不同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仰望过去,宛若一尊神像。   白泽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鼻子上,想起昨夜的咳嗽,蹙眉问:“你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府医过来?”   沐萦之的喉咙里一直有东西卡着,不太舒适。   只是她这病是老毛病了,便是请大夫过来,来回也就那么几句话。   “药方府里都有,让丫鬟下去熬就是。”   白泽听着她的声音还是不对,但身子的问题一时急也没有用,只得点头应了。   他起身将衣裳换上,开门唤丫头进来。   夏岚、秋雨和冬雪一夜未睡,一直守在廊下,最初的雷声雨声太大,她们什么都听不见,到后半夜雨停了,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一直到早上,白泽在屋里吩咐她们备水,三个丫鬟才如释重负,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一早就用水,莫不是将军和夫人的事成了?   三个丫鬟走进来,望见白泽和沐萦之脸上的神情,便觉得离自己的猜测又近了几分。   “将军,夫人。”   “重新备水,伺候夫人沐浴。”白泽启唇吩咐道,“夫人昨夜咳得厉害,立即熬了药汤来。”   “奴婢这就去熬药。”冬雪一向负责给沐萦之煎药,听到这话,当即领命退了出去。   秋雨亦退身出去备水准备伺候沐浴,唯有夏岚还站在屋里,“将军,先前老夫人来了思慕斋,问院门是怎么回事?奴婢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便说是昨夜大风刮倒的。老夫人看着有些不信,只是见将军和夫人还在歇息,就回松鹤院了。”   不怪底下人乱传话,昨夜白泽踹倒了院门,只要从思慕斋路过的人都看得到。   也不知白秀英会怎么想他们。   白泽脸上没显出什么情绪,只转身对沐萦之道:“萦萦,我去娘那边看看,兴许就陪着她吃饭了。今儿你身子不适,你就不必过去了,只在思慕斋用吧。”   “嗯。”沐萦之见他往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问,“将军今日在府里吗?”   白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要去兵部议事,不过今日没有宴饮,会回来用膳。”   “知道了。”顿了顿,沐萦之犹豫着又开了口,“你是打算跟兵部的几位大人一起上书,请求陛下不要跟北桀人议和吗?”   白泽知道昨日在右相府中他和裴云修的争论都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因此并不打算隐瞒,点头称是。   “其实,昨日温相有几句话说得很对,和还是战,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的右相、左相虽权势滔天,但天顺朝终究还是皇权当道。   从陛下将接待北桀使者一事全权交给右相来看,对这位年轻的帝王而言,停战是最重要的。   “萦萦,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身为朝廷命官,做事不能依靠揣测君心。既然我知道北桀人不可信,若不阻止朝廷与他们议和,又怎能问心无愧。陛下想停战,我们可以一直将北桀人打到没有战斗之力。”   听着他的言语,沐萦之忽然明白,白泽跟沐相、温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他宽阔的肩膀上,扛着的是天顺朝的社稷和百姓。   “将军……”沐萦之第一次在这个称谓中,读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萦萦,你别担心,我不会蛮干的。”   “嗯,将军快些去吧,免得母亲担心我们。”   “等我。”说罢,白泽便跨步向外走去。   夏岚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许多烟火气,真正像是夫妻的模样了。   待白泽出了思慕斋,夏岚便向沐萦之恭贺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沐萦之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夜的事,心口不一道:“这算什么喜?”   说罢,沐萦之又嘱咐了一句,“一会儿你把榻上的床单被褥都换过,我的被子,你亲自洗。”   “夫人放心,我明白的。”   正在这时候,春晴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沐萦之瞧着她面色不好,便问:“出什么事了?”   “府里没出什么事,就是刚才相府派人来说,相爷把大姑娘接回府里了。”   父亲把沐静佳接回京城……难不成马上就要进宫了?   沐萦之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等我用过早膳,把紫竹带过来,说我有话要告诉她。”   “是。”   ☆、66.第 66 章   松鹤院。   白秀英坐在她新整出来的那块茄子地里,唉声叹气。   早上在思慕斋门口的那幅情景反复徘徊在她脑子里, 那么重那么厚实的两扇门, 就那么摔在地上。   白泽到底是发了多大的脾气才能把楠木门踢在地上。   这一吵架,也不知道她的大胖孙子什么时候才能来?   正愁眉苦脸的时候, 冷不丁的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娘。”   白秀英回过头, 就看见她高大英俊的儿子意气风发地站在自己身后。发脾气还这么嘚瑟, 真是当了将军了不起了啊?白秀英气不打一处来, 跳起来就给他一个耳刮子。   白泽长得高,白秀英使了大力跳起来,也只拍到他的脖子。   “娘,干嘛打我?”   “谁叫你打媳妇?我就打你了, 我还踢你!”白秀英说着, 又朝白泽飞起一脚。   白泽皮糙肉厚, 自然不在意这点打闹,他知道白秀英看到了被他踢到的院门,忙解释道:“我怎么会打萦萦?要打了她, 她还能让我在思慕斋呆一晚吗?”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白秀英住了手,又问:“那院门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风刮倒的!”   “那院门的确是我踢倒的!”   “我就知道!”白秀英又跳脚了, “败家小子, 好好的院门怎么惹你了?”   “昨晚上我是有点烦心,是官场上的事, 跟萦萦没关系, 昨天晚上, 我们很好。”   听到是官场上的事,白秀英便犯难了,这些事她可帮不上忙,不过,白秀英脑子转得快,白泽这么一说,她马上就出了主意,“你要是不懂,那就去问你岳父,他可是堂堂相爷,什么官场上的事他不懂。”   岳父?   白泽轻轻一笑。   沐相当然不会不懂,但短短几次接触,他大概摸清楚了沐相的脾性。沐相和温相,这两个外人眼里的死对头,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娘,这些事我会解决的,你好好在府里享福,不用替我担心。”   “我哪有那享福的命,天天操不完的心,阿玲阿珍这两个皮猴子我就懒得说了,就你那媳妇,就她那身子,将来生了孙子,还不得你老娘来带。”   白秀英说起孙子,虽谈的是操心,脸上却是跃跃欲试。   白泽看着她,心中忽然一动。   “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   “什么事啊?”   “我一直怕你接受不了。想着等时间长了再说,但现在我觉得,时间越长,大家都不好受。”   “到底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你放心说吧,我受得住。里正跟我说你爹死了的时候,我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当着村里的人,白秀英是从没诉过苦。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泽多少次听见白秀英在屋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娘,我和萦萦不会有孩子的,往后你别在她跟前提孙子的事了。”   白秀英听了他这话,顿时笑了起来,拍着胸脯向白泽保证,“我还当你说什么呢!你以为你娘是糊涂蛋啊,放心吧,往后我什么都不会在萦萦跟前提这事了,补药啥的,我悄悄给她送去。”   白泽看着她,眼中有些不忍,语气却是异常冷硬。   “娘,我的意思是,往后你不要再给萦萦送坐胎药,我跟她已经都说开了,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什么说开了?什么叫不会有孩子?”白秀英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去。   白泽沉声解释道:“萦萦身子弱,既难有孕,又恐经受不住生育之痛。而我,平生夙愿只有萦萦一人而已,我不愿冒着失去她的危险让她有孕。”   这是白泽的肺腑之言。   即使萦萦不是石女,即使萦萦能够受孕,白泽也不愿让她去冒险。   昨夜只是光了那么一会儿,就咳得天翻地覆,若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知会凶险成什么样。   若能跟萦萦有孩子,他自然欢喜,但若这欢喜要拿萦萦的性命冒险,他宁可不要。   “娘,我虽不会有孩儿,但你还是会有孙儿的,阿玲和阿珍一定会生很多可爱的侄儿侄女在你膝下承……”   白泽话没说完,白秀英眼皮一翻,朝后面直直栽了下去。   ……   思慕斋。   紫竹来得很快。   如今霍连山不在将军府长住,她成日都呆在屋里,除了日常的打扫不敢随处走动,生怕撞见沐萦之。   这会儿进了思慕斋,也是将头埋得极低。   “夫人。”   沐萦之放下手里的茶杯,打量了一眼紫竹,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缓缓道:“当初我爹送你过来,是为着伺候霍将军,如今将军既不在将军府,没有再将你继续留在这儿的道理。”   紫竹一听,顿感不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沐萦之无奈道:“我又不要你的命,有什么可饶的?”   “可夫人要是把我送回相府,我……我不就死路一条了么?”紫竹哭丧着脸。   “你与霍将军是同乡,他在我跟前替你说过话,你不必担心,等你回了相府,我必会让娘不追究你。”   紫竹当然清楚沐萦之在相府的地位,听到她这么说,赶忙把脸上的泪擦干,朝沐萦之磕头道谢。   “多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   “当真?”   紫竹听到沐萦之的反问,随之一愣。   她对沐萦之的感激是真心的,不过至死不忘什么的,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现下沐萦之这么认真的问她,她顿时有点怯懦,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   沐萦之轻笑,紫竹就这点心机,难怪会被沐静佳指使得团团转。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她可发挥的余地。   “其实以你的资质,便是留在我身边做个丫头也不差的,只可惜你不是家生子,才让你一直呆在大姐院里。”   紫竹的相貌却是不差的,要不然人牙子也不会一路千里迢迢把她带到京城。   听得沐萦之这么夸她,她心是深以为然,脸上露出了笑意。   “所以,我想着放你回相府,将来也好奔个前程。”   “奴婢能有什么前程?”   “怎么不能?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姐很快就要进宫了。”   紫竹正跪在地上磕头,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进宫?大姑娘要进宫?”   “嗯。”沐萦之端着茶杯,缓缓道,“大姐进宫,至少也是个妃位,你若跟去了,将来在宫里自然也是风光。”   紫竹没进过宫,不知道在妃子身边做丫鬟有多风光,但她在相府里也见到过宫里来传旨赏赐的太监和宫女,哪怕是相爷和夫人,对着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往后,她也是宫里的人了么?   紫竹抿了抿唇,眉梢上的喜色更浓了。   沐萦之瞧着她,倒觉得她天真得有些可爱,一时忍俊不禁,又道:“这次大姐回来,原是没有讨你回去的意思,不过我想着你是伺候她伺候惯了的人,当初你也是得了大姐的吩咐才来将军府,如今她享福,没道理你还在这边受苦。”   紫竹听着沐萦之的话,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才猛然醒悟,慌张又给沐萦之磕头。   “夫人,我……我……您什么都知道啊?”   沐萦之当然不能确信,只是想诈她一诈,没想到紫竹一下就全吐了出来,当下她只是笑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并不在意。何况,我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你只是个丫鬟,凡事都是听大姐的吩咐行事,哪里做得了主?”   “夫人明鉴。”紫竹听着沐萦之这么说,心里便愧疚起来。   要说紫竹为人呢,当然也称不上什么好人品,但绝对称不上坏的,当初去编排沐萦之那一番话,全是受了沐静佳的挑唆,心里一直是隐隐不安的。   现下沐萦之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要给她安排进宫这么好的差事,紫竹心里实在是受宠若惊。   她不傻,她都被沐相送到将军府来,霍连山不肯收了她,要死要活都是沐萦之一句话的事。   “夫人的大恩大德,紫竹全都记在心里,不管夫人有什么事,紫竹都一定办到。”   “瞧你说的,我身边又不缺人,哪里用得着你?”沐萦之笑道,“只有一件事,我觉得我还是应当告诉你。”   紫竹忙抬起头:“请夫人明示。”   “我大姐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对她掏心窝子。”   紫竹愣了愣,没有说话。   沐静佳待她一向是极好的,哪怕是她做了错事,沐静佳也从来没有罚过她,反而处处关照她。   现下沐萦之这么说,紫竹便觉得沐萦之是在挑拨她们主仆的关系。   她不敢顶撞沐萦之,只闷闷点了点头。   沐萦之自然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但沐萦之并不急于一时。想必经过这次的事,沐静佳也明白了,紫竹跟霍连山的交情不过如此,等紫竹再回沐静佳身边,像她这么没眼色的蠢丫头,沐静佳哪里肯看重她?   “你是霍将军的同乡,霍将军是白将军的同袍,他让我关照你,这事我已经应下了,往后你在宫里,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沐萦之特意提了霍连山的名字,也是为了解除紫竹心中的疑惑,省得她奇怪为什么沐萦之会突然对她这样好。   果然,紫竹听到是霍连山请沐萦之关照自己,对沐萦之的话深信不疑。她也明白沐萦之不是在夸口,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时常出入沐府,沐萦之与他极为熟络。更何况,宫里的太后娘娘也是最疼沐萦之的。   “奴婢记住了。”沐萦之微微颔首,“你先下去收拾收拾东西,用过午膳我们就去将军府。”   “夫人要亲自送我回去吗?”紫竹受宠若惊,她万万没想到,霍连山的面子这样大。   “我不回去,若是娘要处置你,谁能拦得住?”   那倒也是。   紫竹安心地点了点头。   沐萦之只是笑,她要回去,当然是为了再去会会那一位好姐姐了。   ☆、67.第 67 章   正是一年里暑气最重的日子, 院子里的树木蓊蓊郁郁的,仿佛使劲了全身的绿意来抵挡烈日的灼热。   沐萦之坐在窗前, 怔怔望了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   紫竹退下去后, 沐萦之便吩咐丫鬟把贵妃榻上的帐子、被褥都收了起来。   她既与白泽“坦诚”了,自然不必再布置这些功夫了。   白泽去了松鹤院那么久,也不知跟白秀英说了什么, 这么久还没回来。   沐萦之垂头坐着,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对白泽已经有了一点依恋。   冬雪见她一直看着院门那边,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上前道:“瞧着夫人今日精神好,不如出去转转。”   “这院子就这么大, 天天转, 也转不出什么花样。”   “那就一路逛到松鹤院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她才不好意思眼巴巴地去找白泽。   “将军在那里伺候着, 老夫人哪里用得着我去请安?”   冬雪想了想, 又道:“这个时辰两位姑娘都在上课,要不夫人过去看看?”   检查完两位姑娘的功课,再顺道去一趟松鹤院。   冬雪没挑明的话,沐萦之自然是想到了。   她长睫一颤:“好, 那就去瞧瞧两位姑娘吧。”   主仆二人正要出门, 秋雨从外面走进来, 昨夜沐萦之吩咐她办了那差事, 之后差事搞砸了,白泽冲到思慕斋砸了院门,虽然后面没闹出什么动静,但她心里一直是惴惴不安的。   见秋雨进来了,沐萦之亦想起昨日的事。   不过此刻她的心境与昨日已经大不相同。毕竟,两个大美人送到白泽怀里,他都能坐怀不乱,不管怎么说都能让做妻子的心情舒畅。   “夫人,昨夜……”   “罢了,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秋雨听见沐萦之语气轻快,抬起头,见她果真气色很好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冬雪在旁边听着,便问:“夫人,那谷雨和立夏怎么处置呢?”府中的丫鬟都知道谷雨和立夏不是正经丫鬟,既然将军不收她们,她们也就没必要呆在将军府了。   “夫人,我还有一事没有禀告。”秋雨听到冬雪提起她们俩,急忙开了口。   “怎么了?”   “昨夜将军走后,我过去看她们……有没有成事,才知道谷雨受了重伤。”   “重伤?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秋雨压低了声音,“立夏说是将军踢的。”   白泽踢的?沐萦之稍加思索,就猜到了大概的缘由。   昨日跟谷雨立夏问话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思就已经露出的端倪。立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想去侍奉白泽,谷雨对此事却很上心。   两个丫鬟一起去给白泽侍寝,立夏没事,谷雨却挨了踢。   这立夏定然是阳奉阴违,没有凑到白泽跟前去了。   不过,谷雨毕竟是奉她的命令才去的,也不能怪罪她。   便道:“她伤得重吗?”   “伤得不轻。”   “如此,这几日明心堂另安排人当差,让立夏陪着谷雨好生养着,是去是留,今儿我会去问问爹再说。”   “是。”   安排好了这桩事,沐萦之乘着步撵,很快就到了问梅轩。   白玲、白珍捧着《论语》,正在高声诵读公冶长篇。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冯亦倩是拿着《论语》当教材,一边认字,一边释义,因此讲了一个多月,才讲到公冶长。   见沐萦之过来了,冯亦倩吩咐白玲和白珍练字,自己迎了出来。   “夫人。”冯亦倩上前,说了些白玲白珍近来学习的情况。白玲学得慢,但很认真,下了学之后还下了不少苦功,勉强能跟得上冯亦倩讲解的进度。白珍则不一样,课堂上冯亦倩一讲就会。   “二姑娘极有天分,我给了她一本《左传》让她闲暇时看。都没人给她讲解,她居然能明白说的是些什么故事。”说罢,冯亦倩又叹道,“这么好的天分,可惜学得太晚了。”   白珍这年纪,很快就要说亲了,等到嫁出去了,婆家没有再给她请先生的道理。   “我倒觉得先生多虑了,学海无涯,只要有心学,在哪里都能学得下去。”   “夫人有理,是我狭隘了。”   问过白玲、白珍的功课,沐萦之又关怀起冯亦倩来,“先生在这边还住得惯吗?”   独门独院的,又连着将军府,哪有不好的。   “哪有不惯的,只是我觉得那院子太好了些。”   沐萦之微笑:“屋子总是要人住的,你们住在那里,还省得另安排人手去时时打扫的。两位贤侄初到京城,可还适应?”   “别的都还好,就是他们俩吃惯了家乡菜,如今吃我做的,有些不合口味罢了。不过他们都不是挑剔的孩子,所以还好。倒是有一桩事,正好想要跟夫人说。”   “怎么了?”   “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考童生了,我想还是该送他们去书院进学。”进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两个孩子在书院里多认识些人,尽快融入京城的生活。   两个孩子都是最好奇的年龄,总把他们拘在那一方小院里不好。   “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   “不是要劳烦夫人。只是京城的明德书院明日一早要招收学生,我想明日停一天的课,带两个孩子去试试。”   明德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每年科考,书院里的学生都能取得不俗的成绩,是以想要就读明德书院的学子非常多。   物以稀为贵,与一般书院不同,明德书院的学生在入学前就要进行一系列的考核,过关者方能进入书院学习。   每一年书院招收的学生就那么几十个,因此越早报名越好,不然书院上午招满了,下午去的人就求学无门了。   “这有何难?先生今日给玲儿和珍儿布置好功课,明日我过来督着她们便是。”   “多谢夫人。”   沐萦之跟冯亦倩说完,又往书房里瞧了瞧白玲和白珍,正欲离开了,白玲从书房里冲出来,扭扭捏捏的问:“嫂子,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出去转转呢?”   白家姐妹刚到京城的时候,沐萦之就说过要带她们去京城各处看看,后来她们日日进学,这桩事就被放下来了。仔细想想,她们入京以后,就进了一次宫而已。   看着白玲充满期待的眼神,沐萦之笑道:“妹妹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就是想出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嫂子最近会回娘家吗?”   沐萦之抬眼一望,“巧了,今儿下午我要回一次娘家,跟我娘说些事情。”   白玲的小脸忽地就红了起来:“那我跟着嫂子一块儿去好吗?”   不等沐萦之回答,白玲赶紧又补了一句:“上次妍妹妹说相府的湖特别大,可以划船,说要带我游湖,我……特别想游湖。”   看着白玲如此紧张,沐萦之不禁失笑:“当然可以,我是该带你和珍儿一块出去转转。这样吧,用过午膳,小睡一会儿咱们便出发。”   白玲听见沐萦之的话,立即欢欣鼓舞地答应了,跑回书房里继续练字。   白珍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撅了噘嘴,最终没有说话。   沐萦之回到思慕斋的时候,白福正带着工匠在修缮院门。   一扇楠木门,要三个壮汉一起抬,也不知白泽到底是怎么把门踢坏的。   白福见沐萦之来了,笑着上前请安。   “这门今日能修得好吗?”   “正要给夫人回这事儿呢,咱们府的渊源夫人是知道的,就思慕斋这两扇院门,那也是当初建皇宫的那些人做的,所以工艺复杂了些,这三位师傅都是京城最好的木匠,方才他们仔细检查了,今晚就能装好。不过,”白福的脸上露出些歉疚的神情。   “就是什么?”   “这做木工活那就是叮叮当当的,恐怕会扰了夫人今日的清净。”   的确是吵,但要怪就该怪白泽!   秋雨闻言,便道:“白管家,中午夫人要午睡,那会儿便让师傅们也歇歇,下午夫人和姑娘要出门,院里没人,师傅们正好加紧做活儿。”   “就照秋雨姑娘说的做,”白福知道沐萦之最信任身边几个丫鬟,在她们面前从不拿管家的架子,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沐萦之微微颔首,秋雨便上前给几位工匠发了红包。   她正要往回走,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白管家,你方才在院里碰到老夫人和将军了吗?”   白福一愣,“夫人,你不知道吗?老夫人一早晕倒了,春晴姑娘找了府医过去,将军也正在侍疾呢!”   晕倒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过来跟她说一声!   白福瞅着她的神色,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只得低了头站在一边去。   秋雨也有些不安。   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春晴做事怎么这样不周全,夫人让她在府里管事,不就是为了让她帮忙做眼睛耳朵。   现在倒好,夫人要知道点什么,还是从白福嘴里听的。   “夫人,您看?”   “走,去松鹤院!”   ☆、68.第 68 章   还没行到松鹤院, 便撞见了春晴。   她像是才从松鹤院里出来,府医背着药箱走在她的身后。   见到沐萦之,春晴顿时一凛, 忙向她请安。   沐萦之示意别的丫鬟送府医出门, 留了春晴在跟前,凝声问道:“老夫人那边怎么回事?”   春晴低着头,“非是奴婢擅做主张, 今日听到松鹤院出了岔子, 奴婢敢去的时候,将军特地叮嘱我不必把这事禀告夫人。”   沐萦之微微一笑, 只是看着春晴。   春晴急忙跪下, “将军说, 他会亲自跟夫人说明此事,夫人若想现在知道,奴婢自然不敢隐瞒的。”   是白泽的吩咐吗?沐萦之有些怅然。   见沐萦之的神色和缓了一点,春晴又道:“将军是一心为着夫人。”   “那你呢?”   春晴被她这么一问,立即头触了地不敢抬起:“奴婢只忠于姑娘, 只是此事乃将军和夫人之间的事,将军说一定要亲自告诉夫人,所以奴婢……”   “罢了。”   沐萦之打断了她的话,正如春晴所说, 若她执意要问, 春晴自然不敢隐瞒, 但白泽……既然他想亲自说, 那就由着他吧。   左右,他们之间,无非是那档子事。   要真是那点事被捅到了白秀英跟前,往后她也不愿意再见白秀英了。   “方才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紫薇花开了,你去摘一些,找个应景的花瓶送去松鹤院,权当给老夫人解闷了。”   “是。”   因为这件事,沐萦之的心情略微沉了些,午膳的时候用得不多,浅浅睡了一个囫囵觉后,便带着白玲和紫竹出了门。   原是叫了白珍的,但白珍说想在家里帮白泽照顾白秀英,今日就不去了。   白玲今日打扮得非常鲜艳,上面是葱绿色妆花缎薄衫,下面是杏黄色刻丝云纹裙,外边搭了一件月白色纱衣,看起来宛如一支清新淡雅的新荷。   都说人靠衣装,如今白玲穿得这样精致考究,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土气,说是自幼长在京里的闺秀也没人怀疑。   沐萦之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秀眉顿时一蹙。   衣服和妆发都好打理,倒是这手因为自幼干活,握起来十分粗糙。   “我给你的贵妃玉容膏你在用吗?”   “在啊。”白玲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揉了揉,笑道,“嫂子给的好东西我都用着呢,早上、晚上都在抹脸,我自己摸着觉得比从前滑了许多。阿珍说我变白了。”   沐萦之叮嘱道:“往后别只抹脸,身上、手上也得抹。”   “抹这么多?那每天得抹多久呀?”白玲苦着脸道。   “你沐浴完了就往美人榻上趴着,叫丫鬟给你涂抹,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一想到别人要在自己什么涂脂抹膏的,白玲顿时觉得身上不自在:“这要全身都抹,那一罐子抹几天就没了。我听春晴说,那一罐子就值三十两银子,我一个月月钱才二十两,哪里用得起?”   当初沐萦之给她和白珍规定月钱,是怕她们骤然有钱,大手大脚不知轻重。   但这阵子相处下来,她已经了解了白玲和白珍的性子,自然不用拘得那么紧。   “你就放心用吧,没了就管春晴要,你和阿珍的胭脂水粉钱就从我这里出。”   白玲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嫂子。”   “你们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缺什么要什么只管来说。”   提到说亲,白玲的眼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个俊逸斯文的身影,顿时红了脸,嘴上害羞道:“嫂子别取笑我,我嫁人还远着呢!”   “如今没定下来,若是定下来了,那也就是几个月的事。”   好比沐萦之,三个月前,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会成为白泽的妻子呢?   “嫂子,如果我有相中的人,你是不是能帮我?”   “你有相中的人了?”沐萦之微微诧异。   白玲急忙否认:“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两情相悦自然是最好的,若你有了相中的人,我当然会帮你。   “谢谢嫂子!”白玲的声音比方才又轻快了许多,脱口而出道,“嫂子,你真好。”   她是真心喜欢这嫂子,觉得嫂子真是千好万好,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对她们这两个小姑子也好得不得了。又是请先生教她们读书认字,又是教她们待人接物,又是教她们穿衣打扮。   别说她们的亲大哥了,就是亲娘,也没有嫂子关心得这么细。   不过,白玲心里,也为沐萦之真心的难过。   这么好的嫂子,居然生不出孩子。   她心里暗暗想着,若是将来她和白珍生出孩子的时候,嫂子还没生孩子,那她就把她们的孩子送给嫂子。   ☆、69.第 69 章   等到了相府, 沐萦之领着白玲径直往孙氏的正院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了热闹的说话声。   跨步走进去,便见沐府的一众女眷正围着沐静佳说话。   也是, 沐静佳马上就要进宫了, 凭借沐相女儿这个身份,她在宫中的位分必不会低,往后怕是孙氏见了她, 也得尊称一声娘娘。当然, 孙氏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去巴结她,此时姨娘和姑娘们围着沐静佳说话, 孙氏不过在旁边冷眼瞧着而已。   沐萦之一直对庶姐无感, 直到她派紫竹去霍连山那边传话, 心里才觉得有些微妙。   当然,自己嫁给了沐静佳原本想嫁的人,她恨自己是有理由的,但这不代表沐萦之就心怀愧疚。   “萦萦来了!”孙氏一见到她,方才还淡淡的脸庞一下就有了神采, 马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   众人忙转过身,一起向沐萦之行礼。   沐萦之是领了诰命的将军夫人,这屋子唯有孙氏不必行礼。   “上午你派人送帖子过来, 我就一直等着, 怎么才来?”   “娘知道的, 我一向贪睡, 午间多睡了会儿,让娘和姐妹们久等了。”   孙氏哪里会真的责怪她,方才那话只是盼着她早些到罢了。   “坐下说话吧,这是大姑娘吧。”孙氏拉着沐萦之回到主位上坐下,亲热地抓起白玲的手。   白玲忙向孙氏行礼:“给夫人请安了。”   她原是很敬重孙氏的,但今日到沐府来,见着孙氏又是另一层意味了,被孙氏一看,自己就羞红了脸。   孙氏看着她的娇羞模样,顿时打趣道:“怎么这么害羞?相府就是自己家,到自己家里玩不用这么拘束的。”   沐静佳见到沐萦之进来的时候,原是十分淡然的,然而片刻后就看到紫竹跟在沐萦之的身后走了进来,顿时大吃一惊。   紫竹这是向沐萦之投诚了吗?   那她是不是将上次的事全部对沐萦之交代了呢?   沐萦之会不会破坏自己进宫的事?   一时之间,沐静佳的心情颇为复杂,不过她素来沉稳,心里虽焦灼着,面上是一点也没显,反而是极为大方地问道:“这位仙女似的妹妹是哪一位?我怎么没见过?”   上次沐府到将军府做客的时候,沐静佳还在庄子上,因此大家都知道沐静佳并不认识白玲。   孙氏道:“这是白将军的妹妹,将军府的大姑娘,闺名叫做玲儿。”   “大姑娘好。”沐静佳朝白玲略微颔首。   前世的她当然是见过白玲的,不止白玲,白家的一大家子人她都见过。   她带着白泽回门过后,白泽便知道他娶错了人,很快便从兵部领了军令回了北疆。但白泽走了,白家这一大拉人却在将军府扎了根。一开始她觉得不过是乡下婆子乡下丫头,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谁知却是看走了眼。刚开始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听她的安排,后来不知是知道了什么,对她就没那么客气,最后还借着白泽的势将中馈之权夺了去。   看到白家的人,她心里就来气,不过现在见着,也只能装作亲切。   白玲并不知沐静佳心里所想,见她如此客气,忙道:“姐姐叫我玲儿就好。”   “玲妹妹,”沐静佳依言改了口。   “玲儿,试试这个镯子,看喜不喜欢?”孙氏拿出了一对金镶玉镯子,帮白玲戴上。   那玉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成色极好,戴在手腕子上衬得皮肤特别白。   “喜欢。”白玲高兴地抬着手欣赏着。   见她是真心喜欢,孙氏自然欢喜。   趁着这会儿功夫,沐萦之打量起了沐静佳。   今日她穿的是四喜如意云纹锦衣,外面罩着一件阮烟罗纱衣,看起来都是新制的。   想来去庄子上接她的时候,相府就送了全新的首饰衣裳,都是比照着从前沐萦之的用度做的。   她要进宫的事,沐相定然是很看重的。   “玲儿是初次到相府,本该我带你出去好好转转,只是你静佳姐姐刚回来,我这还有许多事嘱咐她。”   白玲忙红着脸道:“夫人不必客气,便是我自己出去转转也是一样的。”   沐萦之心下有些奇怪,白玲虽不如白泽泼辣,但也是爽利的性子,怎么今日如此娇羞。   一旁的沐静妍见状,便上前拉过白玲的手:“母亲在这里陪大姐、二姐说话,我带玲姑娘去府里转转。”   她一发话,另外两个庶妹也说要去。   上次在相府,她们几个小姑娘彼此都已经相熟了。   “那也行,你们小姑娘凑在一块,还好说话些。”   得了孙氏的应允,沐静妍便高高兴兴地带着白玲出去了。几位姑娘一走,姨娘们没有再留着的道理,依次向孙氏告退。   屋里只剩下孙氏、沐萦之和沐静佳母女三人。人一少,沐静佳与沐萦之的目光对上了。   两人都笑得很客气。   沐萦之道:“不知大姐几时进宫?”   沐静佳微微低头,像是害羞了一般:“爹说就这阵子,等太后娘娘的懿旨。”   “我之前听说秋后宫里要甄选秀女,姐姐不是那个时候进宫吗?”   沐静佳摇了摇头,“爹说不是一齐进宫。”   见沐萦之对这件事如此关心,孙氏在旁边轻声道:“皇上说甄选秀女太过劳师动众,今年就不选秀女了。”   这么一说,沐萦之心里就有了数。   帝后正是恩爱和睦的时候,皇后不愿意纳新人入宫,皇帝也是不愿意的,只是太后应承纳沐氏女的许诺已久,无法反悔,再加上皇后久未有孕,皇帝才松口让沐静佳进宫。   说起来,帝后大婚已经六七年了,一直没有诞下龙嗣,的确是根基不稳。   沐萦之心里有些怅然,但转念一想,白泽又不是皇帝,不会有那么多人逼他纳妾。   经过昨夜的事,沐萦之的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想再送女人到白泽身边,谁都不行。   待她回过神来,便听到孙氏正在给沐静佳介绍宫中的情况。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一位陈妃、一位徐贵人,她们俩都是从前在王府里就伺候皇上的老人。”   陈妃和徐贵人并不得宠,皇帝极少临幸,她们俩从前是在王府里近身伺候皇帝的丫鬟,年纪比皇帝大一些,因为还算得力,皇帝登基后就册封她们俩为贵人。情分有一些,但情爱是没有的。三年前陈妃有过一次孕,获封了妃位,但没过多久就小产了。   宫中三个女人都没有孩子,这对沐静佳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有沐相为她撑腰,只要她能有孕,这后宫就是她的天下。   “宫里规矩大,不必在相府里,往后入了宫,要谨言慎行,不要再向从前那般任意妄为。”孙氏口中语气淡淡,似在敲打着沐静佳,“伴君如伴虎,若是做错了事,可不会像在家里这般轻易揭过。”   屋子里的人都明白孙氏说的是上次紫竹的事,都噤了声,紫竹更是压低了脑袋,生怕孙氏留意到自己。   沐静佳恭顺道:“女儿明白。”   “娘,这次姐姐进宫,可否能带家里的人去?”   孙氏点了点头:“相爷让我们带四个人进去。”   沐萦之暗暗算了算,按照宫规,只有妃位以上方能带四个人进宫,看着沐静佳此刻气色极好,应当也是知道了此事。   “娘,我这里有个主意,不知道娘觉得如何?”   “说吧,你说的话我还敢说不好吗?”孙氏揶揄道。   沐萦之知道孙氏一向宠溺自己,只朝孙氏身边蹭了一下,撒了个娇。   “姐姐从小伺候惯的丫鬟只剩下紫竹还在府里,如今她进了宫,我想着,还是让紫竹陪她进宫,彼此熟悉些,姐姐到了宫里,也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说话。”   带紫竹进宫?   这话一出,孙氏和沐静佳俱是一愣。   孙氏想得是,沐静佳原先的丫鬟都被发卖了,如今她要带人进宫,当然是选孙氏的心腹过去,随时能够通些消息。沐静佳却又惊又怕,她上次让紫竹去白泽那里给沐萦之下眼药,也不知成与没成。   现下看着紫竹在将军府不像受过苦的样子,想来沐萦之待她不差。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卖自己,沐萦之送她回自己身边,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沐静佳稳了稳心神,笑道:“爹不是把紫竹送给霍连山将军了么?她都伺候过男人了,怎么还能留在我身边?”   她这话一出,紫竹原本满含期待的脸一下就被人浇灭了火。   “姐姐误会了,紫竹在霍将军身边,做的都是寻常丫鬟做的事,并非通房。我也是想着她与姐姐感情好,这才想让她陪姐姐进宫。怎么?姐姐不愿意要她?”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   这辈子沐萦之已经嫁给了白泽,对沐静佳来说,紫竹已经毫无利用价值。   孙氏看着沐静佳一直推拒,心里也犯了嘀咕,觉得有些古怪,但她不管怎么想,心里都是有定海神针的,不管萦萦说什么那都是对的。   见沐静佳一再推辞,孙氏板了脸道:“既是萦萦特意把人送回来,你就别推辞了。”   沐静佳闻言,只好笑着低头应了下来。   心中却暗暗想,若有了机会,还是该把紫竹这祸患早日除去才好。孙氏口中语气淡淡,似在敲打着沐静佳。   ☆、70.第 70 章   “多谢妹妹为我着想, 紫竹打小就在我身边服侍,有她陪我进宫,自是安心许多。”   瞧着沐静佳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 沐萦之含笑道:“陛下一向喜欢温婉的女子, 姐姐进了宫, 必能得陛下的欢心。”   被沐萦之这么一说,沐静佳马上红了脸,小声道:“妹妹说的什么话, 我进了宫,也不是为着争宠,只要能安稳度日便足够了。”   孙氏听沐萦之这么说, 不知她是故意说给沐静佳听的,便苦口婆心道:“争宠哪有萦萦说的那么容易,皇上跟皇后的感情那么好,你进了宫,千万别急着争宠, 不要仗着相府的声势行事张扬。”   孙氏这番话算是对沐静佳掏心窝子的话。   她再不喜沐静佳, 也都是一家人。沐静佳进了宫,别人盯着的也是相府,万一闹出了什么事, 必然也会牵连到相府。   沐静佳听到孙氏这么说,忙感激地点头称是, 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 她不知道,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被沐萦之尽收眼底。   当下孙氏又嘱咐了一番,便让沐静佳先回去歇着。沐静佳知道她们母女要说体己话,便领着紫竹走了出去。   她仍住在原来的院里,进了院子之后,已经有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在那里等着了。   从前她院里是没这么多人的,只如今要进宫,孙氏给她多加了人手。   看到这些婆子丫鬟,她心里倒佩服起沐萦之的安排了。   的确,现在安排来的人肯定是孙氏的人,紫竹再怎么笨,也比这些人好使。   只是沐静佳是多疑的性子,往深了一想,便觉得沐萦之不会那么好心。   肯把紫竹送过来,必然是收服了紫竹。   毕竟,紫竹就是个好拿捏的货色。   当下沐静佳让其他人退下,领着紫竹进了屋。   关上门,便沉下脸问道:“你在将军府都做些什么差事?怎么二妹把你送回来了?”   紫竹能回到沐静佳身边,原是很高兴的,但沐静佳这么一盘问,紫竹就有点诧异,不过她是婢子,只能如实回答道:“二姑娘没过门的时候,我一直在将军府里当着大丫鬟的差使,后来夫人过门了,府里的事除了管家都是春晴在管,我只在霍连山院里打扫一下。”   “你都进了霍连山的房,还是清白身子?”沐静佳又问。   紫竹红着脸,没有说话。   一开始她是存了勾引霍连山的心思,毕竟他是同乡,知根知底的,若能傍上他这棵大树,这辈子也算有了依靠。可几次跟霍连山接触下来,发现霍连山对自己这个村花根本没那种心思。霍连山的脾气她是知道几分的,若是她强行爬床,定然落不到什么好。   就算被他破了身子,不把她抬姨娘,只做个通房也没什么出路。   更何况,将军府不是霍连山的宅子,霍连山去了卫所,沐萦之能给她什么好?   留着清白身子,往后攒些银子,还能指望嫁个人安安稳稳度日。   “你倒是说话啊!”沐静佳见紫竹不敢开口,以为她被沐萦之收买了心虚,顿时没好气的说道。   紫竹心里有些惶恐,大姑娘待她,再不像从前那样和颜悦色了。   她当然想不到这是因为她对沐静佳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只以为是上次办砸了差事,害得沐静佳去庄子上住了几个月,对着沐静佳只是愧疚着。   “霍连山不喜欢我,他搭理我只是因为同乡的一点情分。”   沐静佳瞥了紫竹一眼,只觉得她没用。   上辈子好赖骗到了霍连山和白泽,让自己嫁到了将军府,这一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沐萦之竟然喜欢上了出门,竟然还进宫赴宴。   她所有的计谋都建立在沐萦之的足不出户上,白泽一见到沐萦之,就什么计谋都用不上了。   “上次让你给霍将军说的话,你可都带到了?”   紫竹一味想讨好她,忙点头:“说了,我直接说给白将军听的。”   “说给白泽?”沐静佳顿时凝了目光,“他怎么说?”   想起那日白泽的语气,紫竹这会儿还有些后怕,“将军很生气,叫我以后不许再传这么话,说下次再犯他绝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生气?”沐静佳的脸色忽然就难看起来,“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就是很生气,我都不敢看他,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沐静佳狠狠绞着帕子。   白泽还是这么爱沐萦之,哪怕知道她是石女,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沐萦之的名声?!   “那他们婚后感情怎么样?”   “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   “将军什么事都交给夫人管,夫人每日都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   “那老夫人不生气吗?”沐静佳记得,白秀英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一个媳妇在她面前这么拿乔,不信白秀英不生气。   紫竹摇了摇头,“老夫人还有两位姑娘都特别喜欢二姑娘,亲热得不得了,旁人都说像亲母女似的。”   亲母女……   听到这里,沐静佳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绞痛,凭什么沐萦之就这么好命,谁都对她这样好?   好在她马上要进宫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宠爱皇后,进宫为妃讨不到什么好,沐萦之还特意说她会很快得宠来刺激她。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在她印象中,过不了多久,皇后就会被废。   皇后一废,陈妃这个宫女出身的妃子如何跟她匹敌,到那个时候,宫里就是她一家独大,若能生下一个皇子,沐相定然能扶她登上后位,到那个时候,就算她沐萦之贵为将军夫人,也要乖乖跪在她跟前请安,白家和沐家的人,在她面前都是婢子奴才!   沐静佳想着这些事,心里总算畅快了许多。   她瞥了一眼紫竹,“你下去吧,往后屋里让琴香和书韵伺候。”   紫竹已经没什么用处,又笨手笨脚的,看着就心烦,新来的丫鬟就算是孙氏的人,但现在孙氏还得依傍自己,必然不敢使什么花招,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把柄好抓。   紫竹听到沐静佳的安排,心里有些憋闷,但也无话可说,只得乖乖出去,把琴香和书韵喊进来伺候。   ☆、71.第 71 章   八月的午后, 日头烈得很。   好在相府里的绿树蓊蓊郁郁,在小道的两旁撑起了密实的林荫伞。   白玲和沐静妍一起走着,手里拿着团扇, 仍是有些热。   “玲姑娘, 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那边树多不晒,而且有风吹过来,就算是这个时辰也不热的。”沐静妍拿帕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引着白玲往湖边走去。   白玲心里微微失落,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沐静妍过去。   原是想多转转, 看看能不能在府里遇到沐渊之。   但她哪里敢对沐静妍挑明这些心思。两人一齐走到湖边,寻了处最阴凉的石椅坐下。   “妍姑娘,如今大姑娘和我嫂子都出嫁了,相府里的下一桩喜事,就是你了吧?”   沐静妍脸一红, “这些事都是爹娘说了算, 我才不想呢!”   要是在别家,她约莫就出嫁了,但两位姐姐都是十□□才出嫁, 也许她还得等几年再说。   沐静妍生怕白玲追着问她的婚事,忙把话题岔开, 笑道:“下一个喜事, 应该是三哥吧。”   白玲没想到沐静妍一下就提到了沐渊之, 心中大喜,一面拿扇子用力扇了几下,掩饰心里的慌乱和惊喜。   “三哥?我瞧着他比我嫂子还大些,怎么还没成家吗?”   “是比二姐大,”沐静佳微微一叹,“三哥的婚事有些波折,最早是有门娃娃亲的,是我爹的同窗,不过那位世叔颇有些清高,见爹做了丞相,便说门楣不合,把亲事退了。”   “如此。”白玲做出惋惜的样子,“那后来呢?相府这样的人家,应当有很多人上门提亲吧?”   “后来母亲又给三哥看了一位姑娘,各方面都很般配,偏生婚事还没定下来,那府里的夫人就过世了,因为还没过定,就没再提了。”   “那……三哥就不着急吗?”白玲小心地问。   “他着什么急啊?三哥他……唉,我懒得说他。”沐静妍轻轻哼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要说沐渊之的人品,那是行为端方、无话可说的,作为哥哥,对庶弟庶妹们关爱有加。   唯独有一点不好,沐渊之没有沐相的聪明和钻研,却遗传到了沐相的风流。   因着没有成亲,他整日跟京城的公子哥们结伴出游,出格的事没怎么做过,但斗鸡走狗、寻花问柳都是做过的。后来沐相觉得他成日玩乐不像话,将他拘在家里让他念书,他呆在家里老实了一阵子,终是中了一个举人。   如今他虽不能出府胡闹,在院里有两个貌美的通房丫鬟,一点也不着急成亲。   孙氏催着他,他只说要用心读书。孙氏又去催沐相,沐相说如今这个不成才的样子也别想说什么好亲家,让他中了进士再说。   不过中进士哪有那么容易的,去年沐渊之就落榜了。   但他在相府里的日子逍遥快活,成亲不成亲的,他也不在意。   “反正我爹都管不了三哥。”   沐静妍话音刚落,一个戏谑的男子声音就从背后响起,“谁躲在这儿说三哥坏话呀?”   白玲和沐静妍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便见沐渊之笑眯眯地拨开柳条走了过来。   “三哥,你吓死人了!”沐静妍上前,握拳捶了沐渊之一下。   沐渊之也不躲避,吃了妹妹打过来这一拳,见白玲也在,脸上的笑意更和煦了一些:“怎么有贵客来了?”   白玲忙站起身,朝沐渊之行了一礼,随沐静妍喊道:“三哥。”   “玲儿姑娘是跟二姐姐一块来的,二姐姐在陪母亲说话,我就呆着玲儿姑娘在府里逛逛。”   “如此。”   “三哥怎么躲在这里?”   “我刚在那边石头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就听见有人在说我坏话。”   沐静妍脸一红,朝他吐了吐舌头。   白玲听得他如此说,悄悄望过去,发现他的发髻的确有些松散,不少发丝飘着,看起来既慵懒又潇洒,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又跑来睡石头?”沐静妍看着他,一脸的嫌弃。   沐渊之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小丫头,哪里懂得这种徜徉于天地之间的闲适。玲儿妹妹,你一定明白吧?”   白玲正看着他发呆,听到他问了自己,下意识地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放着软和的床榻不睡,要睡石头。   但既然沐渊之这么问她了,她就觉得就得点头啊,这样显得她跟他是站在一起的。   沐渊之见白玲点头,得意地朝沐静妍眨了眨眼睛。   沐静妍懒得搭理他,转头看见了湖边的小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缠着沐渊之的手臂道:“二哥,你划船带我们去湖里采莲吧。”   采莲?白玲心中一动,期待地望向沐渊之。   “这天这么热,你们俩不怕晒么?”   “我不怕!”白玲脱口道。   沐静妍狡黠一笑,“我们俩撑伞坐着,哪儿的花好看,三哥就帮我们摘下来。”   “好!”沐渊之左右没事可做,当下就去拉了舟过来,自己扶着桨站在船头,白玲和沐静妍撑着油纸伞坐在船尾。   沐渊之是个心细的,刻意地将船往岸边离柳树近的阴凉处划,这样不至于被日头顶着晒。   白玲坐在船尾,痴痴望着他,不觉便入了神。   ☆、72.第72章   “今儿暑气重, 喝一碗芙蓉绿豆汤, 消一消署!”   孙氏端着一碗绿豆汤,送到沐萦之跟前。   那绿豆汤是用一口水晶碗装的,碗质晶莹剔透, 透过碗壁可以看到绿莹莹的汤水,在这样的夏日看起来格外沁人心脾。   这样的水晶碗沐萦之只在宫里见过, 太后拿来盛燕窝的。   沐萦之接过碗, 轻声道:“娘, 咱们用这样的碗,是不是逾矩了?”   孙氏不以为然地笑道:“什么逾矩,咱们家里不过就这么一套,那温相府里, 听说有三套呢!”   不等沐萦之又说什么,孙氏又道:“你要是喜欢, 家里这套你今儿就带走。”   “不必了,娘,我不讲究这些。”   “你不喜欢,你拿回去, 给你婆婆用,我瞧着她对你不错, 咱也对她好些!”   提到白秀英, 沐萦之的心微微一滞。   孙氏见她神情沉了下去, 忙道:“怎么了?有矛盾了?”   “如今还没有, 不过也就是早晚的事。”   “怎么说?”孙氏一下就急了。   沐萦之看着母亲焦急的脸庞, 心中有些不忍。   可一想到连白泽都不在乎,娘必然也是不在乎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对孙氏坦白。   “娘,我一直没来葵水,您是知道的。”   “知道。”孙氏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从前您和我都不太确定,但如今我已经嫁了人,我很清楚,我就是个石女。”   孙氏只觉得胸口一堵,整个人就喘不过气。沐萦之忙扶住她,轻轻拍背替她顺气。孙氏瞧着女儿,心里一阵心疼,忙强做精神镇定下来,问道,“萦萦,你好好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回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那个时候我不想娘担心,所以没有跟娘直说。”沐萦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跟白泽都已经努力过了,但……确实不行。”   孙氏犹不敢信,“许是他不行呢?”   他不行?   沐萦之的眼前立马就浮现出小白泽的画面,霎时红了脸,“他很行的……”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孙氏始终不肯相信是自己的女儿有问题。   沐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没试过,可我见过。”   她握着孙氏的手,沉下声音道,“娘,他没有问题,是我,是我有问题。”她理解孙氏的心情,她自己是经历过两世的洞房,但对孙氏而言,自己的初次,或许不明白这些事。   “娘,您不用着急,白泽跟我说了,他并不在意。”   “不在意?”孙氏吃了一惊。   沐萦之看着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怎么可能不在意!你瞧瞧你爹这一府的女人!”孙氏叹了口气,“把你带过去的那两个人用起来吧,这是你爹的人,将来若生了孩子,也好处置些。”   想到立夏和谷雨,沐萦之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许多,“昨夜我让那两人去给白泽侍寝,结果他冲到我跟前,对我大发雷霆,叫我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真的?”孙氏半信半疑。   其实沐萦之也是半信半疑的,毕竟,上辈子也是这么走过一遭,但不知为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的她,就是觉得白泽很可信。   孙氏见她脸上挂着笑,不忍说冷话刺激她,便道:“他肯如此说,自是好的。如今这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现下沐萦之刚嫁过去,生得这样美,白泽心疼她。   不过男人么,新鲜劲一过去,哪里能一直素下去。到这里孙氏也明白沐萦之为何说跟白秀英翻脸是早晚的事了,敢情女儿是打算让白泽一直素!   虽然女儿比自己聪明得多,但孙氏到底多吃几年的盐,深知这样是不行的,身为母亲,她自是要提点女儿:“日子总是要过的,若是白家没了后,现在只是白秀英恨你,将来白泽也是会恨你的。”   “娘,你说的我都懂。如今既是白泽不要她们,便听他的不要,将来他改了主意,自然也是由他说了算。”   听到沐萦之这样说,孙氏心里方宽松了些,悄悄转过头,抹掉眼角的泪。   心念电转之间,孙氏已经将最坏的结果想到了,心下也有了计较。将来若是两家闹开了,便是白泽休妻也无所谓,有相府在,便有沐萦之的落脚之处。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沐萦之便想告辞了。   孙氏唤了丫鬟进来,吩咐她去把白玲喊过来,那丫鬟出去了一会儿,便道:“三爷带着白姑娘和三姑娘去湖上采莲了,已经着人划船去喊了。”   “怎么跟三哥一块去了?”沐萦之失笑,“他们倒是会玩。”   孙氏没好气道:“他这阵子老跑去湖边睡觉,许是遇上了。”   见母亲提到沐渊之便有恼意,沐萦之问道:“三哥的婚事如今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爹不管,他也不想,我也懒得搭理了。”   沐萦之知道她是在说气话,又问:“上次不是在看太常寺卿家的小女儿吗?”   “别提了,你哥偷偷去瞧了人家,说人家太丑。”   那个姑娘虽不貌美,但绝对说不上丑,听孙氏这么说,沐萦之亦摇了摇头,“那就随他去吧,等他碰着了想娶的再说。”   “是的呢,左右他这个模样,能有姑娘瞧中他就不错了。”孙氏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要是白姑娘不是你的姑子,娶回家也不错。”   “您哪,就别瞎想了,由着三哥去吧。”民间常有换亲的,通常都是过不下去的人家,为了给儿子讨媳妇想出的办法,譬如李家娶了王家的女儿,又把李家的女儿嫁给王家的儿子,两家都免了彩礼,又都讨上了媳妇。高门大户若是如此,只会闹笑话。   孙氏只是随口说说,一笑便过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白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等丫鬟打开门,就看见白玲换了一身紫色衫裙走了进来,许是晒了太阳,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见着孙氏和沐萦之就低了头,“方才在湖里采莲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妍姑娘借了身衣裳给我。”   “人没事就好,你们也是胆子大,还敢去做老三的船,他这个人粗枝大叶的,不靠谱!”   白玲听着孙氏数落沐渊之,心里却不以为然,三哥明明是既体贴又细心的,方才下船的时候,她重心不稳,三哥一下就扶住了她。   沐萦之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与孙氏告了辞,带着白玲便往将军府去了。   ☆、73.第 73 章   今日在相府呆得久,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夏岚等在府门口,见沐萦之来了,立即上前扶她。   沐萦之看向白玲,亲切道:“今日母亲身子不好,松鹤院里应当没摆饭,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思慕斋用吧。”   白玲欣然答应, 跟着沐萦之去了思慕斋。   饭菜是早就备好的,一直在锅里温着,只是丫鬟们不知白玲会来,备的都是沐萦之惯常吃的清淡口味。夏岚见状, 便着人立即端两道重口一些的凉菜上来。   沐萦之吃饭的时候不喜说话, 但白玲却像是很兴奋一般边吃边说, 说的都是下午泛舟采莲时的趣事。她三句话不离沐渊之, 沐萦之心下虽有些起疑, 但想着白玲从来没有划过船, 并未往深处想。   姑嫂二人正吃着,白泽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不等我就吃饭了?”   沐萦之见他脸上挂着笑,知道白秀英应当没有大碍,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将主位让给他。   “将军没在母亲那边用膳么?”   提到白秀英,白泽脸上的神色黯然了几分, “她没什么胃口, 就吃了几口粥。”   白玲在一旁笑:“真没想到咱们娘也有吃不下饭的这天。”   白泽微微皱眉, 身后在白玲鼻子上刮了一下。   “疼!疼!”白玲飞快地放下碗筷,捂着鼻子蹦起来,“大哥,你手劲儿好大!”   说完,见白泽和沐萦之并肩站着,白玲又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赶我走,好霸占嫂子。哼!我走就是了!”   沐萦之忙道,“别走,饭还没吃完呢!”   “去吧,你去看看娘,让她多少吃一些。”   见白泽果真赶自己走,白玲朝他做了鬼脸,一边往外溜去,“知道了。不过大哥你别太操心了,娘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就是天上下刀子也饿不着她,指不定当着你面闹绝食,你一走马上就啃个猪肘子!”   这话一出,沐萦之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泽本是要训白玲的,忽然听到沐萦之的笑声,侧头望见她由衷的笑颜,唇角随之微微上扬。   其实还真叫白玲说准了。   此刻松鹤院里,白秀英坐在榻上,正捧着白珍提过去的食盒一顿狂吃。   那食盒里装着蝴蝶虾球、樟茶鸭丁、糖醋荷藕、梅花包子、姜汁鱼块,色香味俱全,白秀英一手拿着筷子夹菜,一手抓着一个包子,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白珍如今在将军府呆久了,看着白秀英这吃相就有些微微皱眉。   “娘,您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瞧瞧您这吃相!”   “你要是饿了一天,吃相还不如我呢!”白秀英一边忙着吃一边还不忘跟白珍斗嘴,“不过还算你聪明,知道给老娘送饭!你提食盒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没有,我就是盯着春晴出去了才进来的。连吉祥和如意都没看见我。”   白秀英吃完一个包子,又抓起一个,不过她吃了这么多东西,这会儿肚子没那么饿了,吃菜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你说你哥也是死脑筋,这从早守到晚,害得亲娘一口东西没吃上!”   白珍冷眼看着,讥讽道:“谁让你没病装病!”   “谁装啦?我那是真被他气晕了!”   早上白泽跟她说抱不上孙子的时候,她是真的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她一向身子强健,片刻后就恢复如常了。   “行行行,那您就继续这儿躺着吧,等着孝子大哥明儿再来给你侍一天的疾!”白珍的嘴巴是半点不输给她。   听到白珍这么说,白秀英又愁眉苦脸来,想了一会儿,“等下你去厨房让他们烙几块饼过来,我就藏在枕头底下,我就不信,我能输给他!”   “你还真打算一直装下去?你装多久啊?”   白秀英还没说话,白玲推门就进来了,“装什么啊?”   她还没走进来,白秀英就跟猴子似的从榻上蹿了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还好没被外面的丫鬟婆子看见。   白秀英正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白玲鄙夷的眼神。   “看什么看?”白秀英没好气的斥道。   “我就知道你是装病,哼,亏嫂子还担心你,我这就去告诉嫂子,说你装病!”   白玲作势要拉门出去。   白秀英急忙去拦,白玲被她抓疼了手,便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我娘她装……”   直说了半截话,就被白珍捂住了嘴。   “大姑娘,老夫人怎么了?”门外传来春晴的声音。   今日白秀英晕倒,白泽便令春晴这几日都在松鹤院当差,随时留意白秀英的情况。   白秀英不敢回答,急忙朝白珍使了眼色。   白珍翻了一个白眼,慢条斯理道:“春晴姐姐,没事,就是我大姐出去玩了半天,没想到娘真的快病死了,心里难过。”   “你才病死了!”白秀英拿嘴型骂了她一句。   事实证明,白珍说的话虽然不吉利,但十分有用。   屋外的春晴听了她的话就信了,“两位姑娘,今夜府医在将军府留宿,若老夫人的情况不好,马上喊我就是了。”   “知道了,春晴姐姐费心了。”   待听得春晴的脚步声远了,白秀英这才松了口气,拽着白玲往床榻这边走。   刚才白玲也只是想气一气白秀英,见白秀英真被气着了,心里就舒坦了,可一见到榻上摆的食盒,白玲的眼神又跟白珍一样嫌弃起来。   “娘,你到底想干嘛?好好的非要装病。”   “你懂什么,事关白家的传宗接代,我就是一辈子装病也得装下去。”   “又那么严重吗?”白玲嘀咕道。   “当然!将来等你们俩嫁出去,这白家就没人了!”   “那不还有二叔么?”   白秀英一时无言,白珍见姐姐把白秀英问到了,亦开门见山的问:“娘,您到底想逼大哥干嘛?嫂子不能生孩子,难不成你非逼着大哥休了她不成?”   休妻?   白玲登时瞪大了眼睛:“不行!”   白秀英白了她一眼,“萦萦这孩子我是喜欢的,当然不能休。”   “那你是要大哥纳妾吗?”   “是啊,萦萦不能生,总有别人愿意生,也不用纳太多,能给你哥生个儿子就行。”   “嫂子出生尊贵,哪里能答应纳妾?”   “她不答应,这样阿泽答应不就行了。”   “那你觉得大哥会答应吗?”   白秀英顿时愣住了,一想起今天白泽的态度,她立即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儿她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试过的,可白泽就是软硬不吃。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要他!”白秀英恨恨道。   白泽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正咬牙切齿地骂他。   他在思慕斋陪着心爱的妻子用过晚上,又将她抱进浴桶里好一番嬉闹,这会儿他拿锦被裹了沐萦之,正搂着她说话。   “将军,母亲她,没有大碍吧?”   “没事的,我娘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事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沐萦之苦笑,却忍不住往他身边缩了缩。   “今天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昨晚我们的话告诉娘了。”   “哪一句?”沐萦之脱口问道,说出口又后悔得红了脸。   能告诉白秀英的,自然不会是拥在一起说的情话了。   “你是说,不要孩子的事?”   “嗯。”   “这么说,母亲肯定会受不了的。”沐萦之能够想象得到白秀英受到的冲击,沉沉叹了口气。   白泽揉了揉她的头发,“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慢慢接受的。”   “嗯,”沐萦之默然,想了想,又问起别的事情,“朝中的事,将军要怎么做呢?”   她问的是议和那件事。   白泽道:“我和几位大人都已经说好了,我会写一道折子向陛下言明拒绝议和,他们会一同在奏疏上签字。”   “这样……可行吗?”沐萦之有些担心。   “明日我会去一下相府,拜访岳父,听听他的意见。”   沐相老谋深算,有他在,定然能将局势分析得透彻。   沐萦之放了心,心里始终挂念白秀英的事,又问:“将军,那我明日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母亲,陪她说说话?”   “不用了。”这会儿白秀英正在气头上,见到沐萦之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呢!   白泽搂紧了她,哑着嗓子说,“你好好陪陪我就行!”   沐萦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转过身背对他。   声音里有一点哀伤:“我这个样子,怎么陪?”   他不以为然地一笑,悄悄地自己帮自己。   沐萦之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正疑惑的时候,听到他喑哑着嗓子说:“你回过头,就是陪我。”   这真是句既无奈又心酸的情话。   “萦萦,你回头看看我吧。”他再次恳求道。   沐萦之忍着泪意,翻身回头。   然而刚一回头,白泽就跳了起来,跪在她跟前,小白泽亦随之在她眼前。   目瞪口呆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瓢泼大雨将她浇了个冰凉。   ☆、74.第 74 章   白泽被沐萦之撵到贵妃榻上去了。   早先布置的被褥、软垫被丫鬟们收走了, 白泽只能屈着身子躺在硬邦邦的贵妃榻上。   饶是如此, 沐萦之仍是恼怒极了。   这男人……怎么能突然把那东西露在她眼前?   更可气的是, 居然全喷到了她的脸上?   那一脸黏糊糊、湿哒哒又带着一点腥味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沐萦之让夏岚打水洗了三遍脸, 仍觉得脸上还有他的味道。   虽然把他赶去了贵妃榻上, 沐萦之仍是不解恨。   这辈子, 他别想再跟自己同榻而眠。   想到他方才那享受的神情,沐萦之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揍他。   可她哪里揍得了他?她的粉拳捶在她身上, 怕是连挠痒痒的力度都不够。   沐萦之在这边翻来覆去愤愤了大半宿,贵妃榻上的白泽却一夜好眠。   不管怎么说, 他终于在萦萦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了。   ……   天一亮, 白泽就起身了, 去演武场练了武,便去给白秀英问安,等他再回到思慕斋的时候,沐萦之仍在榻上躺着。   他径自让丫鬟摆了早膳,吃了三个包子一碗鸡粥。   “萦萦,我去相府了。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刚去的时候见她气色还不错。”   沐萦之蒙着被子,一动不动。   白泽扬眉一笑, 转身出了房门。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沐萦之这才从被窝里探出了头。   她看着空荡荡的贵妃榻, 不知怎么地又生起了闷气。   这男人, 她一撵他就走。   平日里瞅着不是薄面皮的人, 怎么没来死缠烂打。   半夜里裹着被子的时候,她很想念他温暖的臂膀。   “姑娘,您起了?”冬雪从外面走进来,将帐子挂了起来。   “嗯,梳洗吧。”沐萦之坐起身,换了衣裳,用了跟白泽一样的早膳。往常早膳她总要布个七八样,今日只有粥和包子,倒也吃得开心,破天荒地吃了一整个包子。   坐在思慕斋里发了呆,不知道到做什么。   说来也奇怪,她因为病重,大部分时光都是独自呆在自己的院里度过的,从前并不觉得无趣,此时一个人坐着,竟然感觉出了几分孤寂。   明明手边摆着书,案上放着茶,却觉得手足无措。   “夫人。”春晴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打断了沐萦之的呆愣。   “进来吧。”   春晴走过来,主动跪在了沐萦之跟前,“夫人,昨日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请夫人责罚。”   “罢了,将军已经同我说过了,下不为例。”昨日那种情况,若是春晴传了只言片语过来,少不得她会神伤一阵子,倒不如白泽亲自跟自己说。   春晴急忙嗯了几声,磕了一下头。   “老夫人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进食吗?”   “送过去的吃食都是原样端出来的。”   这么不吃,身子哪里挨得住?沐萦之不禁皱了皱眉。   春晴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夫人应当没有大碍。”   “怎么说?”   “今儿一早是我端早膳过去请老夫人用的,老夫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   “你发现了什么?”   春晴低声道,“屋子里燃着香料比平日味道重了许多,但闻着又不那么醇,总觉得有股子别的味道。而且,老夫人的被褥昨日还是干干净净的,今儿我瞧着,上面居然沾上了油渍。昨日因为老夫人晕倒,端进去的都是清粥小菜,一道大油大肉都没有。”   沐萦之含笑,“老夫人在松鹤院足不出户,怎么吃得到这些?”   “玲姑娘和珍姑娘昨儿晚上陪了老夫人很久,一直把门关着,吉祥如意还站在门口,不让其他人靠近。早上我前脚刚走,就看到珍姑娘带着丫鬟往松鹤院来,一见到我,珍姑娘就远远绕道走了。”   “老夫人心里既憋着气,便由着她去吧,你心里知道就是了,别去故意拆穿她,只做不知便是。”   “知道了。”春晴犹豫了一下,又道,“可老夫人做这些都是为了给将军看,万一将军以为老夫人真的在绝食……”   万一白泽以为白秀英真的在绝食,要纳妾了怎么办?   “你也说了,老夫人那是做给将军看了,既是他们母子间的事,咱们不管便是,至于他要怎么做,那是他说了算。姑且等着看吧,左右我还是这里的主子。”   若白秀英真能逼得他改主意,就算拆穿了这次,那也还会有下次。这次是假绝食,下一次指不定就来真的,何况除了绝食,她还可以哭街、上吊、跳河,索性就让白秀英这次闹个够,沐萦之也想知道,白泽究竟会不会妥协。   “我知道怎么做了。夫人,我这里还有一事要请夫人示下。”   “什么事?”   “昨儿晚上府里有个叫刘安的花匠过来找我,说要见夫人,这原是不合规矩的,只是他是当初相爷给夫人的陪房,所以我过来问问夫人,要不要让他过来给夫人请安。”   刘安?这不就是沐相说的可以让他传递消息的人吗?   他有什么事?   “带他过来,别人问起,就是我要过问花园的事。”   “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春晴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春晴就领着一个灰衣小厮走了进来。   “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沐萦之说完,朝春晴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退下,关上了房门。   刘安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沐萦之跟前。   他约莫二十岁出头,长相十分平凡,既不俊朗,也不丑陋,就像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小厮。   沐萦之看着觉得他面善,又想不起自己会在什么地方见到这样的一个人。   “是爹让你来找我的?”   “正是相爷有话要对夫人说。昨日相爷回相府的时候,夫人已经回了将军府,相爷便派人给我传了个消息,我想给夫人回话,春晴姑娘却说夫人已经歇下了。”   “说吧。”   刘安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相爷说,议和之事,大局已定。”   “已定?”沐萦之有些惊讶,北桀使者不是才刚刚入京几日吗?朝堂上都还没议过,怎么就定了?   见沐萦之如此惊讶,刘安又道,“相爷的意思,是请夫人不要再让将军奏请出战,免得惹皇上不喜。”   这消息要是昨天晚上传过来,今日白泽就不用去相府了。   不过,去了也好,否则光凭刘安几句话,他怎么会轻易更改主张呢?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往后只有爹那边有话要传,你只管过来找我,我会跟院里的丫鬟吩咐妥当。”   “是。”   沐萦之唤了春晴进来,给刘安打赏了一锭银子。   刘安急忙推辞,“小的当差,是在相爷那里拿了酬劳了,夫人不必如此。”   沐萦之笑道,“爹的是爹的,如今你还在将军府当着差,我自然也要给的。将来若我有事,或许也要差遣你。”   春晴只管把银子往刘安手里塞,刘安无奈,只得接了:“夫人有命,小的必不敢推辞。”   “左右没多少银子,买些东西孝敬父母也好,给妻儿买点东西也罢,几下就花出去了。”   听到沐萦之这么说,刘安笑道,“小的孤家寡人一个,一切唯相爷马首是瞻,如今在将军府有吃有住的,实在无甚可花的。”   “那就先攒着,将来总要成家的。”   “借夫人吉言了。”   “嗯,你下去吧,若想在府里换个差事也好,想换个住处也好,总之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去找春晴说。”   “如今一切都好,多谢夫人体恤。”   说罢,刘安便退了出去。   沐萦之给春晴使了眼色,春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回头我给夏岚、秋雨和冬雪都知会一声,不会张扬出去。”   前世沐相被人排挤出京城的事端沐萦之还记得。   有人告发沐相,说他私下培养了一批探子,打入北桀朝中。   这是叛国的大罪,自然引来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三司会审,在相府中查出了探子们与沐相往来的密信。这些人都是沐相私下训练并且安排入北桀的,传递回了许多北桀朝中的消息。虽然是沐相私自派遣出的人,但他并未与北桀人勾结,只是想探出天大的消息好立下功劳。   皇帝知道后,知他并未卖国,只是这事实在逾矩,念他劳苦功高,革去了他的丞相之位,将他撵去西南做了个按察使。   虽保住了性命,但沐相的权力之路也到此为止了。   沐萦之一看到刘安,联想起沐相专让他传递消息,便猜想刘安也是沐相训练的探子中的一人。   这样的人,不能不说是个人才,若能为自己所用,将来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平日里无需多关照他,省得叫人看出什么,只是将来他若有事找我,立即带他来见我。”   “奴婢知道了。”   说了这句,沐萦之又开始琢磨起议和这件事。   之前虽然就知道白泽为这件事苦恼,但她并没有细想过里边的利害关系。   这件事能这么快有定论,定然不是右相自己的主意,恐怕还是落在宫里。   想到这里,沐萦之忽然道:“夏岚,着人给皇后娘娘递帖子,说我要去给她请安。”   ☆、75.第 75 章   帖子递进宫两个时辰后, 宫里就来了消息, 让沐萦之即刻入宫。   除非贵人召见,寻常官眷若想进宫, 往宫里递了帖子,要么十天半月才会有回音, 要么压根连个回音都没有。   沐萦之虽不是太后和皇后的母族,但她与两宫关系密切,她的帖子递到宫里, 太监里立刻就会传上去。   她早已换好了妆, 马车一到, 便往宫里去了。   宫里仍是备了软轿等着她, 来的小太监对她恭恭敬敬的, 扶她上轿往皇后那边去。   正往前走着, 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能在宫城里骑马的人……沐萦之转过头, 果然见到懿安公主一袭绯色骑装英姿飒爽地骑在大宛名马背上。   “拜见公主殿下。”沐萦之从软轿上下来,朝懿安行礼。   懿安扬了扬下巴,“今儿宫里没什么事情, 萦姐姐怎么来了?”   “我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哦?给皇嫂请安?”懿安看着沐萦之, 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从前母后请姐姐进宫, 姐姐都说身子不适, 如今倒是赶着到宫里来给皇嫂请安, 也不知母后知道后, 心里怎么想呢!”   沐萦之听着懿安说这些挑事的话, 不由得有些愠怒,耐着性子道:“从前我的身子太差,担心在太后娘娘凤座前失仪才不敢进宫。这一年身子大好了,平日里才出来的多些。”   懿安坐在马上,哈哈笑了起来,“我随口开个玩笑罢了,姐姐这么一本正经的解释,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说完,她竟从马上跳了下来,缠着沐萦之的手臂,“我就是气萦姐姐进宫,不来找我,只找皇嫂。”   这小丫头果真难缠,沐萦之微微皱了皱眉,正要说话,远远地就看见御撵朝这边过来了。   “皇兄!”懿安一看到圣驾,便丢开手中的缰绳,朝那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她今日骑的马是西域今年进贡的马,虽经人驯服过,但野性尚存。   懿安没有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人,直接一下松开,那马猛然得了松懈,长长地嘶鸣一声,竟然朝沐萦之这边夺路而跑。   眼看马蹄就要落下,旁边抬轿的小太监急忙伸手将沐萦之拉到身边。   那匹马从那空出来地方一跃而出,往远处跑去。   万幸的是,几个御前侍卫冲了上去,迅速将马匹制服。   这些事都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沐萦之甚至来不及反应,直到看到远处被摁倒在地上的马才回过神来。   她侧过脸,看着身边那位及时伸出援手的抬轿小太监,“多谢公公救命之恩,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沐萦之的眼睛极美,那小太监与她离得很近,被她真诚的望着,一时之间有点羞赧。   “白夫人不必客气,我叫小春子。”   沐萦之低声道:“多谢小春子公公,您的恩情我记住了。”   皇帝从后面急匆匆地走上来,紧张地问:“萦萦,伤着哪里没有?”   “多谢陛下关怀,臣妇无碍。”   见沐萦之真的毫发无损,皇帝才重重舒了口气。   懿安从后面走上前,见皇帝如此紧张沐萦之,心里有些不高兴。   皇帝见她过来了,顿时皱眉:“谁让你在宫城里骑马的?”   他是九五至尊,寻常虽是和和气气,此时眼中一抹厉色,霎时就让人感受到了天威。   懿安从未见过皇帝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时呆住,又有点害怕。   “母后知道我在骑马的!”她搬出了太后这块免死金牌,口中的底气确实不足。   若是她好好认错,向沐萦之赔罪,或许皇帝还会觉得她是年幼无知才会犯错。   此时的辩驳,虽然让皇帝无可追究,但实际上却是顶撞了他,更叫他想起往日皇后在他跟前的诉说:懿安任性刁蛮、无法无天,若不加以管束,定会酿成大祸。   从前皇帝总觉得,懿安只是一个小姑娘,便是宠得无法无天又能闹出什么大事。   今日她在皇宫里纵马驰骋,差点就闹出人命。   看来,的确不能再放纵她了。   于是厉色道:“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在宫城骑马,若有违令者,一律按宫规处置,不必向朕回禀。”   皇帝说完,身边的禁卫军统领忙领命。   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但皇帝面色冷漠,压根不看她一眼。   她哪里会不懂得,皇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这道圣旨,分明就是向众人昭示,他并不是会容忍懿安的一切行为。   “哼!”懿安红着眼睛,转身便大哭着往坤宁宫的方向跑去了。   皇帝知道她想要去找太后告状,心中不以为然。   太后来找他更好,他就是要跟母后好好说一说懿安的事。   “萦萦,你这没事?要不,朕喊个御医来给你瞧瞧?”   “真没事。”   受到的惊吓已经平复了许多,沐萦之回想起方才千钧一发的情景,只觉得恍若一梦。   “那就好。”皇帝亦轻轻吐了口气,哪怕沐萦之不是沐相的女儿,不是白泽的夫人,只看着两人从前的交情,他也不愿意沐萦之受伤。   沐萦之轻声道:“方才,多亏了这位小春子公公伸出援手,我才躲过一劫。”   她这么一说,皇帝亦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小春子。   “方才是你拉住了白夫人?”   小春子心头一凛,急忙跪下,“白夫人是奴才接进宫的,这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既是你应尽的本分,那朕就不打赏了。”   听到皇帝这么说,沐萦之秀眉一蹙,皇帝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只觉得十分开心,抢在沐萦之开口之前,补了一句:“往后就在御书房当差吧。”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金口一开,小春子大喜过望,急忙磕头叩谢天恩。   宫中最是势力,在御前当差的,那是顶顶好的差事,哪怕做的是擦地这样的贱差,都是受万人捧的,就算是后妃见了,也不敢轻慢。   小春子是个黄门,平日别说见皇帝了,连尹公公的面都见不着。   他在宫里的地位,就是得了什么赏赐,也得拿去孝敬管事太监,如今被皇帝安排去御书房当差,可以说是一步登天,比什么赏赐都好。   “起来吧。”   小春子从地上站起来,感激地朝沐萦之看一眼。   若不是她特意在皇上跟前提自己的救命之恩,皇帝哪里会让他进御书房。   小春子救了她的命,她自然乐见这样的结果。   安排完了小春子,皇帝又回过头看向沐萦之:“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我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不过……”沐萦之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是想见陛下。”   “见我?”皇帝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可又没法打发沐萦之。   “走吧,去御书房再说。”   ☆、76.第 76 章   御书房。   宫女奉过茶之后便退下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只剩下皇帝和沐萦之两个人。   沐萦之仰着头, 欣赏着御书房浩瀚如海的藏书。   沐相也爱藏书,相府有一座阁楼专门存放书籍, 但那些书跟御书房里的书比起来, 简直是沧海一粟。   “你随便挑, 看中哪一本,朕都送给你。”   “多谢陛下, 君无戏言,这话我记住了, 下次想好了要什么书, 再问陛下要。”   “没问题啊, ”皇帝看看着她,心情仿佛很好,“你找朕,是为了白泽?”   既没有旁人在,他说起话来就是开门见山。   沐萦之也不含糊,点了点头,询问道:“陛下,合议已成定局了?”   “你先瞧瞧这个。”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她, 而是从桌上拿出一沓奏折,推到沐萦之跟前。   沐萦之伸手拿出了最上面的一张, 里面是户部这半年来的税赋情况, 今年的年成一般, 有的地方遭了旱灾,有的地方遭了洪涝,还有的地方闹了蝗灾,各处有多有少,因此收上来的税赋与年初预计的差了一点,本来这也不是大事,但连年与北桀作战,去年就该修补的黄河和渭河河堤没有及时修补,今年夏天,两处河堤都岌岌可危,就算今年没有决堤,补堤便不能再拖了。   第二张和第三张仍是户部的折子,一张上面写了今年国库的各项支出,一张则是去年国库的支出。两年相比,因为北桀军队被打退,兵部的军费支出大大减少,多出来的银两用在北疆,帮着百姓们重建家园,修缮河堤的银子也因此有了。   第四张则是兵部呈上的折子,上面详细写了剿灭北桀的计划以及所需军费。   沐萦之看完这几张奏折,心中都明白了。   连年与北桀征战,耗损了朝廷太多的元气。如今虽有白泽这样的猛将,但要完全剿灭北桀,所需的军力、财力实在太多,议和不仅仅是北桀的需求,也是朝廷休养生息的需求。   皇帝不是不想打,只是若不能速战速决,全国的百姓都会受到拖累,天顺朝也只会积贫积弱。   别的不说,就说两河流域,一旦河堤决堤,会淹没大量的良田,受苦的更是几十万百姓。   “陛下,我明白了。”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白泽常年在军中,只知军事,不知天下事,朕不会怪他。”   听到皇帝这么说,沐萦之虽觉得有理,可又觉得皇帝终究是误解了白泽。   果然,今日进宫是来对了。   沐萦之想了想,替白泽分辨了一句:“他虽不知全局,但这次是跟北桀打交道,他在北疆作战数年,若单论这个,相信朝中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北桀人。”   皇帝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将军同我说,北桀人生性狡诈、言而无信,若和谈顺利还好说,若他们不是诚心求和,只怕……陛下应当多做准备才是。”   皇帝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诶,北桀被白泽斩了主将,哪还有耍花招的余地,萦萦,你多虑了。”   他如此说,沐萦之不好再多言:“陛下圣明。”   听出她的不高兴,皇帝又高兴起来了。   “萦萦,你一向思虑周详,你的意见朕记下了。”皇帝一边笑一边惋惜道,“只是可惜了,像你这样的人才,却是女儿身,只能留在内宅之中。”   她从未后悔过自己是女儿身,她唯一在意的,不过是这副过于娇弱的身子。   只是这些话,不与皇帝说也罢。   沐萦之淡淡一笑,“陛下今日下了朝,是想去看皇后娘娘的吧?”   方才沐萦之会遇上御驾并不是巧合,他们都是往皇后宫里去的。   “可惜啊,皇后是打算见你,不打算见我。”提到皇后,皇帝又垂头丧气起来。   沐萦之眸光一动,心中大约猜到了帝后置气的缘由。   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多一个沐静佳,她出身相府,定然让久无所出的皇后备感危机。   若是皇后足够冷静,她必然不会采取这样的法子。   只是帝后一向恩爱,皇后会用这种小女儿家最爱用的抗争手段也无可厚非。   前世沐静佳并未进宫,废后一事,应当跟她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沐萦之道:“只要陛下心中一直牵挂娘娘,娘娘又怎么会真生陛下的气呢?”   “你还真是神机妙算,朕随便一句话,你就什么都猜到了。”皇帝道,“说是这么说,有时候朕也觉得心累。母后原打算甄选秀女,是我在母后跟前好说歹说才免了这一桩事,她却不领情,只因我应下了你姐姐的事就冷了好几日。”   帝后的私事,沐萦之不好置喙什么,想到今日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既如此,那我就不去见皇后娘娘,把这点时间留给皇上。”   皇上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或许让她静静也好,朕送你出宫吧。”   “这怎么使得?”沐萦之急忙拒绝。   她虽跟皇帝有私交,但若是公然让皇帝送她出宫,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遍宫中、甚至传遍京城。   皇帝见她反应这么激烈,更觉得好玩,笑道:“行,那朕送你出御书房,总行吧?”   这当然也不好。   不过,沐萦之瞧得出,皇帝近日的心情并不算太好,否则,先前也不会对懿安生那么大的气。   “便如陛下所言,只出御书房。”沐萦之向他强调了一遍。   “当然了,君无戏言。”   沐萦之见他应下了,这才向前走去,皇帝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往御书房外走。   走到大殿门口,抬沐萦之出宫的软轿却还没到。   沐萦之正向外张望着,忽然听到皇帝轻飘飘的声音,“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朕只有跟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说话,才不觉得累,想象后宫这些事,朕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这话让沐萦之有些不好接茬,这个皇帝,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她听听也就罢了,这周围还不远不近地站着宫人,若是传了出去……   沐萦之没好气道:“从前陛下不还跟我哥说我是母老虎吗?像我这种女子处处争先处处压过夫君一头,谁娶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有一次,皇帝跟沐渊之躲在相府的后院钓鱼,像许多少年一样,悄悄地对京城中的贵女品头论足,说谁最漂亮谁最可爱谁最适合当媳妇。沐渊之自夸妹妹是京城的头一抹绝色,皇帝毫不客气地对沐萦之点评了一番,正好被路过的沐萦之听到。   皇帝听到她听到陈年旧事,急忙打起了哈哈:“这些事你还记得呢!那……朕是开玩笑的嘛。”   “陛下是皇帝,陛下说不好的,自然是不好。”   “哈哈,”皇帝想起从前的事,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又沉沉叹了口气:“其实,当初选后的时候,朕要是选你就好了,把所有政事都交给你,朕就在后宫左拥右抱饮酒作乐,做个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陛下是当世明君,这个职责可是推脱不掉的。”说完,沐萦之便沉默了。   她与皇帝相识于少年,深知他是一个有想法有锐气的进取之君,偏生这样一个人,在朝中被温相和沐相挟制,在后宫又被太后和懿安携裹,如今心爱之人还不能理解支持他,他的心中有颓丧实属自然。   这些事沐萦之明白,但她若去插手,便是僭越了。   若是她破坏了这里面的平衡,莫说太后、皇后、温相,就算是沐相,也未必能饶了她。   软轿终于到了,沐萦之向前走去,正欲上轿,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沐萦之回过头,果然对上了皇帝乐呵呵的脸。   她无奈,只好搭着他的手上轿。   ……   “白夫人不是说要来给本宫请安吗?怎么还没到?”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望向旁边的宫人。   “白夫人原已经接进宫了,半道上遇到懿安殿下在骑马,殿下没有拉好手中的缰绳,那马差点伤了白夫人。”   “噢?懿安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皇后听到懿安,顿时来了些气。   宫女见皇后动了怒,马上笑道:“御撵正好路过,皇上当场就斥责了懿安殿下呢!”   “斥责?皇上的斥责还不就是那么轻飘飘的几句。”皇后对皇帝的纵容已经深恶痛绝,又有些习以为常。   宫女急忙摇头,“这一次是真的斥责,皇上还当真懿安殿下和白夫人的面,给禁卫军统领下令,说以后有人再在宫里骑马,一律按宫规处置。当时,懿安殿下一路哭着跑去太后娘娘那里,宫里多少人都看见了呐!”   “皇上真的这么说?”皇后有些不相信。   “是真的。”   “那白夫人没有大碍吧?”   “听说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那她已经出宫了?怎么没人过来回个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皇帝当众斥责懿安,她心里并没有特别痛快,语气亦稍稍不耐起来。   宫女服侍她多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口中的语气也跟着变了:“白夫人,跟着陛下去御书房了。”   “去御书房?”皇后吃了一惊。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的地方,通常都是司礼监尹公公在那边伺候,朝中有急事的时候温相、沐相也会过去。   为了避免后宫干政的嫌疑,皇后也极少踏足御书房,偶尔送些补品、糕点过去,亦是很快就离开。   “陛下带白夫人去御书房做什么?不是该给她传召御医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宫女的声音一落,旁边打扇的小太监凑过来道:“奴才听说,方才陛下传召白夫人的时候,把御书房里的下人都留在外面,奴才跟在御书房当差的兄弟问了,都说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许多。   不过她到底是皇后,见多了风浪,还绷得住,继续问道:“那他们在御书房谈了多久。”   “不久,就一炷香的功夫。”   皇后微微闭了闭眸,“本宫知道了。”   小太监小心地觑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向娘娘禀明。”   “说!”   “今日有个小太监,在烈马踏向白夫人的时候拉了白夫人一把,陛下对他大加赞赏,还把他安排去御书房当差。”   这话一出,皇后的眸光立刻变得更冷。   普天之下,想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的人实在太多。   朝中的重臣、宫中的嫔妃,甚至连太后想在皇帝身边安排点人都非常困难。   皇帝最信任的人是司礼监的尹公公,他身边饮食起居,都是尹公公一手安排的人,可谓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就算是皇帝宠爱的她,在宫中多年,也只能使唤得动几个边缘的小角色。想要安排人手去皇帝身边,皇帝总是不动声色地借尹公公之手回绝。   以前她总觉得,他是帝王,自然要保持帝王的威仪。可那个小黄门,只是因为救了沐萦之,皇帝就把他安排进了御书房……   皇后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沐萦之、沐静佳……这两个名字像魔咒一般在她的脑中反复回旋。   她们是姐妹,有许多相像之处,难不成皇帝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答应让沐静佳进宫的吗?   要不然,为什么他推拒了甄选秀女,却答应纳沐静佳为妃?   皇后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恨意和怨气。   ☆、77.第 77 章   沐萦之回府的时候正是吃中饭的时候。   刚下马车, 白福就迎了上来, 看着像是有事。   “怎么了?”沐萦之问。   白福凑近了一点, 压低了声音,“半个时辰前兵部来了急令, 这会儿将军正在思慕斋收拾东西呢!”   “兵部急令?”沐萦之微微一愣, 旋即快步向思慕斋赶去。   思慕斋里, 此时已经摆好了午膳。   白泽坐在桌旁,面色沉凝。   “将军?”沐萦之站在门口, 轻轻喊了一声。   “回来了?坐下吃饭吧。”白泽见到她,紧绷的脸庞上霎时便露出了一抹笑意, 像是拨开云雾见到了阳光一般。   沐萦之望着他, 点了点头, 缓步走到桌旁,坐在了他的身边。   丫鬟们布置好了桌子,便默默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沐萦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筷,只是静静看着白泽。   白泽知道沐萦之在等他开口,斟酌了一番言语,方才道:“今儿刚才岳父那里回来, 就收到了兵部的调令。”   “调令?”白泽才到虎贲卫多久,怎么就要去别的地方?   “嗯, 是右相他们的提议, 他们说我好大喜功、贪恋兵权, 因此才会极力主战。”   沐萦之冷笑着“哼”了一声。   这些人也好意思说别人贪恋权势!   “我爹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在相府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他说,陛下对我并无不满,只是右相等人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这些事沐萦之并不在意,只追问道:“所以呢,你要调去哪里?”   “名义上我仍是虎贲主帅,不过陛下给我安排了一个钦差,让我去福建巡视海防。虎贲军务由罗义暂代。”   朝廷一心主和,这是众所周知的,温相、沐相更是一清二楚,这也是沐相并未站出来反对主和的原因。但是兵部尚书……沐萦之想到那一天的晚宴……   虽然白泽一直是反对和谈的,但兵部尚书一直站在背后支持他,甚至让他起头给皇帝写折子。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的还是虎贲卫的主意。   现下白泽去福建巡视海防,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虎贲卫中才清理了温相的势力,正好给了罗义扶植自己势力的机会。   这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不过现在白泽的主帅位置还在,倒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这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今日在御书房,皇帝半分消息也没透给她。   果然是君心难测!   “将军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今晚?”这也太快了些。   白泽眸光似水,轻柔地落在沐萦之身上。   “其实,我并不介意虎贲主帅的位置,我难舍的,只有萦萦而已。”   沐萦之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莫名其妙就有了泪意。   她垂下头,“将军,菜要凉了。”   “嗯。”白泽拿起勺子,帮沐萦之添了半碗饭。   自从他们俩坐在一起吃饭,沐萦之再没用丫鬟陪着用膳。添饭、夹菜,都是白泽的事。   她拿起筷子,端起碗,白泽夹了一块香薰鸭肉放在她碗里。   沐萦之看着碗里的鸭肉,忽地有些哽咽。   “将军,今儿我们都不管别的事了,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说说话,如何?”   白泽听到她的话,喉咙顿时动了动。   这是沐萦之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从前都是他主动说一起用膳,一起沐浴,一起出门。她总是躲他、拒他、撵他。   但现在,沐萦之主动开口,说要一起晒太阳。   他能怎么样,他的一颗心都在她柔柔的话语中掰开了、揉碎了。   “嗯,什么都不管。”   沐萦之扬眉一笑,帮白泽夹了一片鱼。   “别光顾着看我,你也吃。”   ……   白泽离开的时候是黄昏时分。   白秀英站在将军府门口,哭个不停。   下午白泽过去辞行的时候,白秀英正在装晕,头上戴着抹额、脸上擦着白面,说话有气无力地,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要去巡视海防,她当场就从榻上蹦下来,病也不装了,死活不让白泽走。   她不知道朝廷里的事,以为白泽是因为她绝食才要离开,一直哭嚷道:“你想绝后你就绝呗,可我是你老娘,你哪儿也不许去,得留在这里给我养老送终!”   白泽再三解释,只是过去巡视,不是打仗,她尤不肯答应。   “从前那是咱穷得叮当响,如今咱有钱了,这将军你不干了,咱们不是还有皇上赐下来的几十亩地么?咱雇人种地也够吃几辈子了,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情让给其他人做去!”   还是白玲、白珍和田穗儿帮着说了许久,才终于松了口。   到了这份上,也没人去纠缠什么装病的事了。   白秀英一路挽着白泽的手送他出府。   府门前,沐萦之早已等了多时。   她望向白泽,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彼此轻轻点了下头。   该说的话,早在缠绵的午睡时已经说过了。   白泽回过头,朝白秀英、白永旺众人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一下沐萦之的脸颊,便上前跨上了马。   沐萦之目送着他渐渐远行,一种久违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前世,沐相被贬,孙氏离开京城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心中酸涩,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一般。   孙氏对前世的沐萦之来说,是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然而这一世,这样的依赖感和安全感,仿佛全来自于白泽。   “进去吧。”   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搭上了沐萦之的肩膀。   回过神,就看见白秀英站在自己身旁。   “进去吧,都走没影了。”白秀英又道。   大街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白泽已经走过街角,拐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嗯,回府吧。”沐萦之吩咐道。   因着先前的离别和眼泪,将军府中的众人都没有吃饭。   沐萦之本想着白秀英绝食的事,还得跟她再避一避,但刚才说话的时候,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荡然无存了,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   想来白秀英就是这样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沐萦之也就淡然了,吩咐白福在明心堂摆饭。   厨房里的人就早就备好了东西的,尤其糕点、果盘、凉菜、蒸菜、炖菜都是早就做好的,上面一传话,底下马上就开始出菜。   在府门口传了话,走到明心堂的功夫,桌上的菜就已经摆得琳琅满目了。诸如陈皮兔肉、怪味鸡条、天香鲍鱼、三丝瓜卷、虾籽冬笋、芥茉鸭掌、麻辣鹌鹑,又如蜜饯菱角、奶白杏仁、酥炸腰果、糖炒花生。   先前说了那么久、哭了那么久,众人早就饿了,看着这些菜解释胃口大动,就着茯苓粥和鸡肉粥就先吃了起来。   没多会儿热茶就来了,香油膳糊、龙舟镢鱼、滑溜贝球、蚝油牛柳、川汁鸭掌、一品豆腐、三仙丸子,道道都是珍馐。   白家人一向都是很能吃的,如今他们虽吃得不再像当初那么猴急,但仍是胃口极好的样子。   沐萦之坐在他们中间,见他们吃得那样香,亦情不自禁地多吃了些。   自从白永旺和田穗儿成亲过后,他们都是在自己院里吃饭,许久没跟沐萦之坐一桌了。   田穗儿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戴的也是赤金的华胜,看起来富贵极了。   如今她的身姿比起当初进府的时候丰腴许多,脸上的气色极好,想来嫁给白永旺,日子过得很舒心了。   她正在吃饭,没留神瞅见沐萦之在看她,忙拿帕子擦嘴,朝沐萦之露齿一笑。   白永旺见身边的媳妇停了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放下了筷子,望向沐萦之。   “二叔。”沐萦之朝他打了个招呼。   白永旺如今的衣着打扮与从前自是天壤之别,不过笑起来的时候仍能看到庄稼汉的厚道。   他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犹豫了一下,搓着手对沐萦之说:“有件事,我想跟嫂子和侄儿媳妇商量一下。”   “什么事?”沐萦之没有开口,白秀英就追问了起来。   “这府是阿泽的府邸,嫂子和玲儿、珍儿住着天经地义的,我们就……”   白秀英皱了皱眉,“你们想搬出去?”   “不是,不是。”田穗儿忙摆手,拿胳膊肘碰了碰白永旺。   白永旺继续道:“嫂子,我是觉得该搬,不过,这京城我实在没本事搬出去。”   这些日子,白永旺并没有一直在府里呆着,时常去大街上转悠。   旁人都以为他是出门去看稀奇,其实他是边看边打听,哪里的宅子多少钱啊,哪里的铺子多少租金啊,哪条街上的酒楼生意最好啊,哪个街市在卖胭脂水粉啊,他都在心里暗暗记下了。   “但是你说我跟穗儿吧,老这么在将军府里闲着也不行。我们俩又不兴做那些读书写字的事,我们想啊,看看能不能在京城里干咱的老本行。”   “老本行?”白秀英愣了下,“卖包子?”   “正是卖包子!”田穗儿急忙点头,“这京城里的包子永旺和我都尝过了,比咱以前的包子是好吃些,可无非就是用的面比咱好,包的馅儿比咱肉多,你要说那面揉的,绝对比不上永旺。”   从前白家在市上卖包子,主要是走量。   虽是卖的肉包,但一个包子里能包一点肥肉就不错了,里面混的都是豆腐、白菜,味道确实一般。但这些问题现在不存在了,他们也有本钱了,能包出皮薄肉厚的大肉包子。   倒也不是不行。   白秀英合计了一下,也觉得白永旺闲着没事确实不行,只是这里是京城,许多事还是要看沐萦之。   明心堂里白家众人的目光立即随着白秀英转到了沐萦之的身上。   “二叔可看好铺子了?”   “看好了看好了,就是咱门前往南走,过一条街就是,凌春巷的巷子口。”   凌春巷?   那里她是知道的,孙氏名下有家酒楼就在那边。   “可是卖阳春面的那个铺子?”   “就是那个。那家人做不下去了,愿意价格低点把房子转租出来,当初我进府你们也给了我不少东西,我这能出半年的租金,他原有的东西我都能接着用,无非是再卖几口蒸笼。”   “二叔既然想做那就放手去试试吧,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跟我说便是。”   做生意讲究拜码头,但要论京城的码头,除了温府,便属沐府。   只要白永旺能做好包子,经营好自己的小店,其余问题,沐萦之自可帮他解决。   ☆、78.第 78 章   开包子铺对白永旺和田穗儿来说是大事, 沐萦之和白秀英一点头, 他们便放手去做了。   白永旺来将军府之后得的月钱一分没动, 整整四十两全拿了出来,白秀英有白泽私下孝敬,手头银子不少, 拿出来添了四十两给白永旺做本钱, 说好年底分一半的红利。   沐萦之见他们的本钱差不多了, 并未出银子, 但暗地里帮了不少别的忙, 比如让孙氏的酒楼管事跟他们说了许多进货的规矩和路子,包子铺跟酒楼都在一条巷子里, 两边引见一下,往后自是有许多方便。   那铺子都是现成的,只是里面的桌椅有些老旧,不过白永旺和田穗儿都觉得能用就好。他们的银钱都投到这铺子里去了,怕还没开张就把钱花出大半,若后头还有什么开销就填不了了。   既是他们的决定, 沐萦之亦没有多干涉。   白永旺和田穗儿天天忙进忙出的, 不出一个月便把铺子拾掇出来了。   因着要开张了, 趁着有日天光晴好,沐萦之坐着马车去凌春巷看看。一则是好奇心, 想去看看他们嘴巴说得那么热闹, 究竟能不能真的把铺子在京城开起来, 二则是为了帮他们立个威。市井里多得是仗势欺人之辈, 白永旺和田穗儿都不是京城口音,别人若是以为他们是外乡人,指不定会上门找麻烦。包子铺还没开张,沐萦之便把将军夫人的大马车往门口一停,周遭的人自然能看在眼里,知道这包子铺的主人不一般。   虽然他们不怕有人来闹事,但若真有人闹事,也是桩晦气,不如早早立威。   还没走到,远远就看见白永旺拿着把笤帚站在铺子门口打扫。   “二叔,你不是招了伙计吗?怎么还自己在这儿扫地呢?”沐萦之下了马车,上前招呼道。   “伙计要到开张那天再来呢,早一天来就得早一天给人家工钱,萦萦,来,进来坐!”   白永旺见沐萦之来了,忙把笤帚放到一边,邀着沐萦之往铺子里去。   这铺子在箱子的拐角处,地方不大,除开灶头和碗柜,剩下的地方只摆得下一张四方桌,这里若做别的生意实在是狭小了些,拿来做包子铺正好。   桌椅果真老旧,但灶台上摆着的两个巨大蒸笼却是崭新的,正一缕一缕的冒着白气。   沐萦之吸了吸鼻子,一股混着葱香的肉味就传到鼻子里。   往常她是最闻不到葱味儿的,今儿个闻着,一点也不觉得刺鼻,反而觉得很香。   “都没开张怎么就蒸上了?”沐萦之又问。   白永旺乐呵呵道:“总得先来试试火候呀,再说,我得看看这灶头上一次能出多少包子,这里地方小,也得看看该准备多少白面、这里能放下多少白面,再说了,我这好久没做包子了,都得练练手!”   “没想到这开铺子也有这么多讲究。”沐萦之原先想得简单,听白永旺这么一说倒也佩服起他来。这二叔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做起事来却也细致。   白永旺被沐萦之这么一夸,顿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拿起茶壶给沐萦之倒了杯水。   “萦萦,你先坐着,等这笼包子出锅了,帮我试试味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京城人喜欢吃啥口味的!”   沐萦之自是应下了,她身后的冬雪却是听得咋舌。   试菜?这普天之下就算是皇上、太后也没有让沐萦之试菜的道理吧?   但沐萦之不说,冬雪哪里敢说话。   没多时,白永旺就走回灶上,打开蒸笼,一大股白气夹带着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白永旺拿出一个盘子,夹了两个包子,端到沐萦之跟前。   “萦萦,这边这个是香菇肉馅儿的,这边这个是白菜鸡蛋馅儿,你尝尝看?”   这两个包子,每一个都有拳头大,沐萦之哪里吃得完,不过,对上白永旺殷切的目光,她哪里好拒绝?   好在冬雪机敏,拿了一双筷子将两个包子都夹开。   沐萦之正要品尝,铺子外面便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老板,包子怎么卖?”   白永旺正等着沐萦之的点评,听到这么个声音,回过头,见是一个衣衫褴褛之人,皱了皱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   那人却没有接银子,抬头笑道:“老板,我是来买包子的,不是上门行乞,你这包子,多少钱一个?”   他的声音很清很亮,说起话来让人听着很舒服。   沐萦之放下筷子,抬眼望了过去。   那人是个年轻的后生,身上的衣衫看着是书生样式,只是像是从泥里滚出来的一样,看起来脏兮兮的,有好几处地方都划破了。头发自不必说,乱糟糟的绾在一起,但他的脸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面目俊逸,一双眼睛宛若冷月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   白永旺自然也从他这张干净的脸庞上看出了他的不一般,忙收起银子,心下愧疚起来。好端端的,被人当做乞丐,不是侮辱人么?   “实在不好意思,”白永旺恳切道,“这位小哥,我这小店还没开张呢!今儿不做生意,这一笼都是试菜的,你往别处去问问。”   那年轻男子蹙了蹙眉,“你这不是还有客人吗?”   他的目光往沐萦之这边一移,下一瞬便愣住了。   “你……”   沐萦之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淡淡喊了一声:“冯公子。”   那人听到这声称呼,整个人宛若遭了雷击一般,脸上全是不肯置信。   白永旺上前,小声道:“萦萦,你认识他?”   这一声“萦萦”,将呆愣住的年轻男子唤醒了过来。   他的脸上涌起一阵狂喜,“你真是沐姑娘?”   沐萦之含笑点头。   他忽然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哈哈哈!”   沐萦之听着他的话,但笑不语。   眼前这个落魄的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为她写了《明珠赋》的冯亦彻。冯亦彻说她还记得他,这话不对,冯亦彻虽然相貌不错,但当年在灯会上,沐萦之满眼都是裴云修,哪里留意得了他?   能认出他来,只因为冯亦彻的相貌与冯亦倩有六七分的相似。   于是,沐萦之笑着摇了摇头,“冯公子误会,其实当年我虽闻冯公子才名,却并不记得冯公子的样貌。”   这话一出,冯亦彻顿时愣住了,疑惑道,“那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是我?”   “公子的堂姐,冯亦倩,如今正在我府上做先生。”   “堂姐?”冯亦彻了然了。   他和堂姐,无论是样貌还是心性,在冯氏的子弟中都是最接近的。   现下他正不知在京城该投奔何人,突然听到沐萦之说认识冯亦倩,立即大喜过望,“我堂姐在沐姑娘府上?那沐姑娘能否告知家姐住处,我好……寻个落脚之处。”   他身上的盘缠已经不多,要住客栈恐怕撑不了几日,若能在堂姐那边暂住几日,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沐萦之点了点头,“一会儿你同我一起随将军府便可。”   冯亦彻点了点头,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将军府?”   沐萦之见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赐婚,将我许给了白泽将军。”   “白将军?”冯亦彻脸上的惊讶更多了,然而惊讶过后,便是啧啧称赞,“都说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像沐姑娘……不,像白夫人这样的绝代佳人,正该嫁与白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叫沐萦之有些羞涩,忙转过话题问道:“冯公子惊才绝艳,怎么落得这番模样?”   “说来话长,”冯亦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年我一个人去巴蜀游历,离开的时候在大巴山遭了山贼,身上的盘缠全被抢了去,那山贼头子原想让我在山上做苦力,后来见我手无缚鸡之力,才放我下山,我一路靠着卖字画赚点润笔费,走了三个多月才回到京城。原想投靠我的好友,谁知他搬了家,我正想在京城寻个便宜的住处,走到这儿闻到包子香就进来了。”   竟是如此。   沐萦之听着冯亦彻说这些事,只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实在太过遥远,但心中又淡淡的羡慕。   她将面前的包子往冯亦彻跟前一推,笑道:“我正在帮我二叔试菜呢,你行遍天下、吃遍天下,正好可以给些意见。”   “你的确是找对人了!”冯亦彻当仁不让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不管是淮扬的煮干丝、蟹黄狮子头,还是巴蜀的熬锅肉、辣子鸡,就没有我没吃过的菜。要说包子,属当年在金陵吃过的灌汤包最回味无穷。”   ☆、79.第 79 章   白永旺见冯亦彻是沐萦之的朋友, 急忙给他倒了一杯茶。   “冯公子, 请用茶。”   冯亦彻饮了口茶, 这才拿起了筷子。   冯家是书香世家,冯亦彻此时虽形容落拓,举手投足间仍具风流气度。   “这包子里的猪肉肥瘦适中, 吃起来香而不腻。面揉得不错, 一点面疙瘩也没有。”   这冯亦彻三言两语都说在点子上, 确实是个行家。   沐萦之便问:“那冯公子觉得这包子在你吃过的包子里能排得上号吗?”   冯亦彻笑而不语:“这手艺嘛, 开家小铺子足矣。”   这话说得, 沐萦之浅笑,追问道:“若是不止想开小铺子呢?”   “白夫人, 这是你的包子铺吗?”冯亦彻没有直接回答沐萦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沐萦之道:“不是我的铺子,是我家的铺子,这位是将军和我的二叔。他初来京城,想靠这家铺子在京城里挣一份家业。”   “如此。”冯亦彻笑起来,“也是巧了, 三年前我在荆楚之地游历时碰到过一位隐居于山林间的老者, 他蒸了一笼包子招待我和好友, 我俩都觉得那包子做得极好,口感柔软不说, 馅儿料尤其鲜香不腻, 追问之下, 那老翁将他做馅儿的方子告诉了我。”   “冯公子, 那馅儿怎么做的?你能告诉我吗?”白永旺忙凑近了问。   沐萦之没有追问,她知道,冯亦彻肯讲出来,自然是愿意告诉白永旺的。   “当然!”冯亦彻道,“调馅儿的时候,不要往鲜猪肉里加水。”   “不加水?那哪能拌得开啊?”白永旺听迷糊了。   “白二叔别急,你听我说,不加水,往猪肉馅里加排骨汤。”   “排骨汤?”   “嗯,拿一根肋排或者大棒骨,加上几块老姜熬一个时辰,排骨自己吃了,汤拿来拌肉馅,拌匀之后撒上香油、酱油、姜末、葱末就成了!”   光是听冯亦彻这么一说,沐萦之就觉得唇齿生香了。   她笑言:“骨汤加上肉馅,这听起来颇有些灌汤包的风味。”   原是随口一说,谁知她一说完,冯亦彻就侧过脸惊奇地看向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沐萦之瞅着他。   冯亦彻盯了她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夫人聪慧,那位老者告知秘诀时,特意说明这是他从前制作灌汤包失败时想到的改良方子。原是怕汤料浪费,谁知走出来后竟然如此美味。这就叫包子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听到冯亦彻随手改了诗句,沐萦之不禁失笑,“这倒好,这包子不如就叫妙手包好了。”   “好,好一个妙手包,哈哈!”冯亦彻拍手叫好,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沐萦之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想举起杯子,这才留意到要喝的是茶,而不是酒。   沐萦之自然猜出了他的心思,主动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为妙手包干杯!”   “以茶代酒,干一杯!”冯亦彻端起茶杯,与沐萦之碰了一下,将茶水一饮而尽。   沐萦之喝了茶,放下杯子,拿帕子轻轻擦了嘴,“久闻公子书画双绝,等安顿好后,不如就请公子为小店题写牌匾?”   “没问题。”冯亦彻一口应了下来。   白永旺站在旁边虽跟不上他们俩的谈话,但听到冯亦彻要帮自己写块金字招牌,亦是非常高兴,见冯亦彻已经将面前的两个包子吃掉了,立马又给他端上两个。   “白二叔,我已经吃饱了,不用再上了。”冯亦彻急忙摆手。   沐萦之看着他,心中微微一动,“二叔,你陪冯公子去绸缎庄买身衣裳吧。”   不等冯亦彻拒绝,沐萦之便道:“你既要帮二叔写匾额,他送你身衣裳只当礼尚往来了。”   如此一说,冯亦彻倒不好拒绝了。   他本是个洒脱爽利之人,知道沐萦之是好意,自是点头应下了。   这么一身破破烂烂的,见了堂姐指不定吓着她。   当下说好,白永旺便托沐萦之看着铺子,带着冯亦彻往绸缎庄去了。   沐萦之一个人坐在铺子里,正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包子铺的门口。   那马车朱漆华盖,悬挂着八宝攒珠琉璃,车轴上拿黑漆烫了一个“温”字。   马车停稳之后,丫鬟挑开车帘,扶着温子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温子清长相不佳,但衣着一直是养眼得体的。   今日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长裙,那裙子样式简单,但染色别出新意,上身是浅浅的蓝,裙摆处却点染出了朵朵白云,打眼望过去,恍若走在云端的仙子。   尤其她戴了一顶冪篱,轻纱将脸庞蒙住,五官若隐若现,并不觉得丑陋。   “温妹妹这般的贵人,怎地来这里了?”   温子清扬眉一笑,“姐姐都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说着,便不请自入的坐到了方才冯亦彻坐的位置,顺手将冪篱摘下,放在一旁。   “我方才在街边就看到姐姐,只是姐姐这边有朋友说话,我不便过来,如今姐姐没人陪伴,我陪姐姐说会儿话吧。”   她这嘴确是甜,这一番说辞,叫沐萦之也不好说些甚么。   沐萦之看着温子清,想着日前听说的事情,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既是温子清自己送上门来,那就不能怪沐萦之了。   当下沐萦之便吩咐冬雪从柜子里给温子清拿了个茶杯出来,还没倒上茶,温子清身边的丫鬟就怒道:“只是什么脏东西,也拿出来给我家姑娘用?”   “放肆!你出去!”温子清低低喝了一声。   那丫鬟被她一训,委屈极了,却什么都不敢说,默默退到铺子外面去。   冬雪见她如此讲究,便拿热水将茶杯重新洗了一遍,再给温子清倒上茶。   温子清什么也没说,端起茶杯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   沐萦之明白,温子清平日在府里,自然是跟孙氏一般拿水晶杯喝茶饮汤的,面前这碗粗茶,完全是给自己面子才喝的。   她只当没看见,笑道:“我听说妹妹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下过了婚书了吗?几时过门?”   “前几天才定的,南安侯府那边急,说下月就成亲。姐姐应当不会来吧?”   “你是知道的,我身子不好,旁人宴席都不会给我下帖子。”沐萦之朝冬雪使了个眼色,冬雪会过意,也站到铺子外面去了,并有意地将温子清的丫鬟往远处挤了一些。   铺子里只剩下沐萦之和温子清。   温子清扬起下巴,“姐姐有话要说?”   “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妨摊开了说。”   “哦?”温子清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光芒,“妹妹洗耳恭听。”   “我同裴云修的事,你是知道的,”沐萦之坦然道,“当初我跟他,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至始至终,我爹都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爹说,南安侯府贪欲太重。”沐萦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温子清的眼睛,见她微微闪烁,便更加大胆的说下去,“南安侯府中,南安侯和南安侯世子都是庸才,唯有裴云修有些资质,想必温相和你都心知肚明。但偏偏南安侯和南安侯夫人不肯认清这件事,非要把南安侯世子这块烂泥扶上墙。妹妹要跟裴云修定亲,他们自然会把主意打到妹妹和温相身上。”   温子清静静看着沐萦之,过了一会儿,方才平静的问:“姐姐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了?”   “不就是闲聊么,你叫我一声姐姐,我瞧着你,这心里有些话不吐不快罢了。”沐萦之轻笑,“是呀,你快要嫁进南安侯府做新妇了,我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挑拨你跟婆家的关系,妹妹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   “我哪里又不想听了,是我说错话了,姐姐别生气,我就喜欢听姐姐说话。”   “那好,我说的话,你只当是听耳旁风,听过便罢。”   “那是自然。姐姐有何高见,妹妹真心求教?”温子清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叫人摸不清底细。   既然今日碰上了,沐萦之必须一试。   “裴云修虽然是南安侯府的嫡子,却是嫡幼子,没有办法袭爵。妹妹若是嫁过去,这府里的中馈现有侯夫人管着,将来定然是要交给世子夫人打理,妹妹出身如此高贵,一直居于人之下,岂不憋屈?”沐萦之娓娓道来,像是设身处地为温子清着想一般,“这些话都是我爹对我说的,我这副身子嫁过去,便只能任人宰割,根本无还手之力。”   见温子清沉默不语,沐萦之又道,“当然,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妹妹聪慧康健,我是比不得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我是怕你多心,当我是恶人,往后都绕着我走,”沐萦之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有这么个主意,从前也是我琢磨过的。南安侯府既有求于温相,想让温相给南安侯世子谋个好差事,妹妹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把中馈之权拿过来。我身子孱弱,精力不济,这个法子对我是行不通的,但妹妹不一样,你是温相的女儿,见了多少世面,哪有管不好一个侯府的道理。”   温子清的眸光微微一闪,依旧没有说话。   沐萦之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你如今还是姑娘,不知道自己做主的好处,在家里住着,凡是都有爹娘管束,如今我自己住在将军府里,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南安侯府人丁兴旺,你嫁给裴云修,上头顶着婆婆和嫂子,哪能过得了舒心日子。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温子清垂眸,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多谢姐姐提点。”   虽然她并未在沐萦之跟前露出什么心思,但沐萦之明白,她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到湖里,已经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相信温子清必会有所触动,即便现在对自己的话不屑一顾,但只要温子清嫁进了南安侯府,必然会想起自己的话。   裴云修的母亲杨氏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世子夫人是她的娘家外甥女,因此杨氏处处偏向世子夫人。温子清那般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压制?   沐萦之上一世因为身子弱,无心力与她们相争,但这一世的温子清就不一样了。   “真没想到姐姐会这样说。”温子清忽然低头浅笑道。   “看吧,你果然把我视作恶人。”   “姐姐哪里的话,我只是没想到,姐姐对裴云修这样无情。”   无情?   沐萦之抿唇,正要自嘲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想利用温子清搅乱南安侯府,但却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裴云修。若是温子清出嫁之后,与裴云修琴瑟和鸣,那她的计划自然是行不通的。   想到这里,沐萦之便敛了眉眼,柔声道:“我和他,如今既没了干系,自然就没了情。”   她声音低柔,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哀伤。   这哀伤不是装出来的,只是为前世枉死的自己而哀,落在温子清的耳中,则变成了对裴云修情之已逝而伤。   温子清的胸口莫名有一点堵。   她不爱裴云修,与裴云修成亲全然是爹娘的意愿,但她知道裴云修心里只有沐萦之,此情此景,哪里又能让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呢!   两人正在沉默中,铺子外面传来了白永旺和冯亦彻说话的声音。   温子清还未出阁,在市井之地抛头露面也是不当之处,哪里还能在这种地方见外男,她戴上冪篱,说了一声“告辞”便匆匆出了门,与白永旺和冯亦彻擦肩而过。   冯亦彻换了新衣裳,重新梳好了发髻,与先前进店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出生世家,又饱读诗书,整个人干净清澈得宛若线装书一般,看到他,仿佛看到雨后的群山中,袅袅的白雾缓缓升起,林间溪水潺潺,树叶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叶尖轻轻地划过一颗雨滴。   “夫人。”冯亦彻正式地向沐萦之见礼。   沐萦之微微颔首,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将军府。”   “好,”冯亦彻点了点头,侧首问道,“不知方才从铺子里走出去的是哪家的小姐?”   沐萦之笑得冯亦彻是个喜好风花雪月的才子,对美酒美人、好诗好茶都是兴味盎然,若是别的姑娘也就罢了,温子清素有丑名,若是说出她的名字,怕会有损观瞻,便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问。”   冯亦彻本想寻美,却得了这么个□□,只好无奈一笑,跟着沐萦之走了出去。   ☆、80.第 80 章   沐萦之坐着马车缓缓行着,冯亦彻跟着走在马车外面。   凌春巷跟将军府只隔着一条大街, 没多久便走到了。   只是与往常不同, 马车没有停在府门正前, 而是停在的将军府后面的一座小院门口。   这里就是沐萦之留给冯亦倩母子三人的小院。   “堂姐就住这里?”冯亦彻问。   沐萦之搭着冬雪的手走下马车,朝他点了点头。   冯亦彻见状, 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等了等, 却没有人开门。   “这个时辰, 冯先生可能正在府中为我的两位妹妹授课。”   “这样啊,”冯亦彻正欲转身,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着力又敲了几下门,边敲边喊, “立言、立行, 你们在吗?”   过了一会儿, 院门后面就有了一点响动, 传出一个稚气的声音, “小舅舅,是你吗?”   “是我!”冯亦彻笑了起来, “立言, 是你吗?快给我开门。”   “嗯。”门后头那个人应声过后,却没有马上开门, 而是对着屋里的说道, “哥哥, 真是小舅舅, 我能给小舅舅开门吗?”   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孩子声音响起,“小舅舅,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吗?”   “除了我,还有将军夫人,就是收留你们住在这里的白夫人,是她带我过来找你们的。”   “将军夫人?我知道啦!”话音一落,就听到了拔门栓的声音。   院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一高一矮两个小少年的脸庞出来。   “夫人,请进。”两个少年对着沐萦之恭恭敬敬道。   沐萦之微微一笑,往院子里走去,冯亦彻随后跟了上来。   这院子的确不大,原本是将军府的园丁住的地方,只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堆放工具的地方,冯亦倩没动那间屋子,只把另外两间收拾出来,当做母子三人的卧室。这里没有厨房,只在工具间外面搭了灶台,灶上燃着火,正煮着一锅东西。院子里没有专门吃饭的屋子,看起来他们一家都是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吃。而这张石桌,除了用作餐桌,还是两个孩子的书桌,眼下,石桌上就摆着几本书和笔墨纸砚。   “你们娘亲呢?”冯亦彻摸了摸立言和立行的脑袋。   冯亦倩的夫家姓崔,大的这个孩子叫崔立行,小的叫崔立言,俱是眉清目秀。   立行已经大了,不习惯这样的亲昵,肩膀一晃就站到旁边去了。立言则跟冯亦彻十分亲近,冯亦彻一问,他马上就高声回答道,“娘去将军府给两位小姐讲课了,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冯亦彻故作生气道。   立言嘟了嘟嘴,“娘说,她不在家的时候,不管是谁来了都不能开门。”   “为什么?”冯亦彻问。   “娘说,怕奶奶反悔了,要把我和哥哥接回去。”   听到立言这么说,冯亦彻沉默了。   他四处游历,过得潇洒自在,虽不时耳闻堂姐在夫家的事情,但也没有细想过,没想到堂姐竟然过得如此艰难,心中自是有些愧疚。   “别怕,往后有舅舅在,没人敢欺负你们,也没人能把你们带回崔家去。”   “嗯!”崔立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夫人,请用茶。”   正在这时候,崔立行端着两杯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方才他跑进屋,沐萦之以为他是怕生,没想到竟然是去斟茶去了。   小小的年纪,却如此知书识礼,可见冯亦倩对两个孩子的教养是用了心的。   “多谢。”沐萦之接过茶杯。   冯亦彻接了茶,看到早熟的立行,心里仍是难过,“不过你们往后还是得牢记娘说的话,她若是不在家,谁要敲门都别开。今儿是遇到了我,往后若真是有歹人,那就不好了。”   崔立行轻轻一哼,“我又不是给你开的门。”   “那你给谁开门?”   崔立行望着沐萦之,“娘说,将军夫人是我们家的恩人,恩人到我们家里来了,哪有闭门不开?”   沐萦之惊奇道,“你们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将军夫人?”   “夫人的马车上,写了将军府。”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孩子的观察力如此惊人,正要夸他几句,又听到崔立言奶声奶气道,“娘说,将军夫人生得跟仙女一样,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仙女夫人了。”   “是冯先生谬赞了。”沐萦之笑着摇了摇头。   冯亦彻一脸苦恼,“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能进这院子,还是沾了白夫人的光!”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同往将军府的内门忽然打开,露出了冯亦倩焦急的脸庞。   然而,当她看清楚坐在院子里的人时,脸上的焦灼顿时转化成了惊喜。   “堂弟?夫人?你们怎么在这里?”她急忙走过来。   既惊讶于两个人在这里的出现,又惊讶于这两个人居然碰到了一起。   “巧合,巧合,相逢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听到冯亦彻又改了这句诗,沐萦之会心一笑。   冯亦倩听得迷迷糊糊的,不过见到亲人,心中的欢喜溢于言表。   “方才我在那边听到说话声,心里急得不得了,没想到居然是你来了!”   冯亦彻正色道,“堂姐,你的事白夫人已经同我说了一些,之后我会在京城呆上几年,崔家再敢来找麻烦,我会出面解决。”   “嗯。”这几年冯亦倩孤身在外,早已独当一面,但此时能有一个可靠之人站出来,心中当然觉得温暖。   “娘,猪皮汤已经煮好了。”崔立行道。   “我们中午都吃得简单,夫人……您要是不嫌弃,留下来一起用膳?”   在这里用膳?   沐萦之本来只是想过来瞧瞧冯亦倩住的怎么样,没想过在这里吃饭,但冯亦倩既然提出来了,她若是拒绝,只怕显得太过高傲。   她本不是顾及他人感受的性子,但她很喜欢冯亦倩一家人,想了想,欣然同意了。   冬雪在旁边暗暗咋舌,这一日也是奇了,现在街头吃包子,现在又在这里吃面。   “那夫人在这边坐坐,我去煮面。”   冯亦彻站起身,按着冯亦倩的肩膀,让她坐在沐萦之的身边,“堂姐,你在这里陪夫人说话,我去煮面。”   “你去?你还会做饭了?”   “看了那么多饕餮客的食单,总得试试,你们就安心等着吧。”冯亦彻说完,大笑着往灶台那边去了。   立言和立行也跟了过去,立行帮他生火,立言则在一旁洗菜,一看就是做惯了家务了。   冯亦倩陪着沐萦之说话,将白玲和白珍近来的功课细细说了一遍。   没多时,便听到崔立言开心的声音,“面出锅了!”   灶台那边,冯亦彻拿着一双筷子,将面均匀地挑到四个大碗里。   沐萦之一见那斗大的碗,忙道:“冯公子,我胃口小,少要一点面。”   “行,那多给你一点浇头。”冯亦彻说着,往面最少的那只碗里舀了两大勺的肉沫,对着崔立行道,“这碗给将军夫人。”   崔立行端起碗,稳稳地走过来,将面放到沐萦之的眼前。   面是寻常的手擀面,但汤料是熬煮了一个时辰的猪肉汤,白生生的特别香,里面还有烫好的青菜。沐萦之拿起筷子,将面和肉沫拌匀,又从底下翻出来一个鸡蛋。   这碗面,倒是花了心思。   尝了一口,面条爽滑劲道,面汤咸香四溢,不知不觉地,沐萦之竟然将整碗面都吃光了。冯亦彻并非吹嘘,他对于美食之道是真有研究的。   只是嘴巴满足了,肚子却撑得满满的,这么一碗面都吃光了,着实用得多了些……沐萦之正欲拿帕子擦嘴,一不留神轻轻的嗝了一声。   实在是太丢人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因为吃得太多而打嗝儿,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沐萦之略显苍白的脸庞霎时变得通红。   冯亦彻正好吃完了,本来他没觉得打个嗝儿有什么,但见沐萦之的脸红成这样,顿时觉得有点好玩,唇角一扬就笑了起来。   冯亦倩自然也留意到了,她常年在高门大宅里当差,自然知道沐萦之的窘况,她担心冯亦彻打趣沐萦之,急忙放下碗筷,“你说要在京城呆几年,依你那性子,你能老老实实呆着?”   “那是当然,这回我可是有事要做。”   冯亦倩见他顺着自己的话接了过来,微微松了口气,“你想通了?愿意去考取功名?”   “当然不是。”提到功名,冯亦彻懒懒一笑,“我又不当官,考功名做什么?”   “那你要在京城做什么?难不成看上哪家姑娘了,要在京城娶妻生子?”   “堂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有个好朋友,叫苏颐,你还记得吗?”   “你那些酒肉朋友,我哪里记得全?”冯亦倩没好气的说。   她不认识苏颐,沐萦之却听过这个名字。   苏颐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的母亲是安平大长公主,与当今陛下是侄兄弟,京里盛传的都是他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事迹,没想到他居然跟冯亦彻是好友。   “大长公主府建成已久,陛下敬重大长公主,另赐了一座府邸,因此你找不到他。”   “原来是这样!”冯亦彻挠了挠头。   他游历在外,与苏颐一直通信,但被山贼劫过后,他身无分文,与苏颐也失了联系,只想着到京城找他,谁知到了原来的公主府外,府邸都被夷为平地。   “夫人,你认识这位朋友。”冯亦倩问。   “嗯。”沐萦之应了一声,并未将苏颐的那些事迹讲出来。   冯亦彻来京城是找苏颐这个花花公子,肯定没什么好事啊。   “夫人,你误会了,”冯亦彻像是看出了沐萦之笑容背后的意思,忙解释道,“苏颐的名声虽不好,但他并非为非作歹之人。他同我一样,只是对世事失望,才会寄情山水、流连花间。”   “那你进京,到底要做什么?”一听到流连花间,冯亦倩就猜出苏颐的为人了,急忙问道。   冯亦彻昂首一笑,“苏颐和我,打算办一家书院。”   ☆、81.第 81 章   “书院?”冯亦倩和沐萦之俱是吃了一惊。   苏颐就不必说了, 京城纨绔子弟一个,冯亦彻虽才名远播, 但他工于诗词歌赋, 科举文章这一块并不突显。   “怎么?你们不相信?”冯亦彻无奈道, “苏颐连宅子都买好了,只等着我到京城,就要把书院办起来了。”   竟然连地方都寻好了?沐萦之对他和苏颐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冯亦倩却笑:“你们自己身上功名不显, 又无著作传世, 哪里来的资格教别人。”   “这便是堂姐的偏见了, ”冯亦彻正色道,“我们办书院, 不是为了科考, 也不是要自任先生。”   不为科考,也不当先生?   冯亦倩听迷糊了,沐萦之想了想, 问:“那你们准备聘请名师坐镇?”   “不,”冯亦彻朗声道, 看起来神采飞扬,“我们这书院,就是院如其名,是个清清静静的读书之地, 不为功名, 不为利禄, 就是想给天下真心喜欢学问的人一个沉下心来读书的地方。”   沐萦之和冯亦倩对视了一眼。   冯亦彻见她们俩都不说话, 顿时有些泄气,“难道你们觉得这样的地方不好吗?”   “想法是好的,可这天下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奔着金榜登科去的,淡泊名利的人当然也有,只不过……”沐萦之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只不过什么?夫人尽管直言。”   沐萦之只是笑,并未继续说下去,冯亦倩道:“还是我来说吧,你这书院,听起来就像是个吟风弄月的地方,你这浪荡名声在外,淡泊名利的人怎么会来?”   这个……确实……   冯亦彻沉默了。   他自认为行端坐正,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从无不当之事,但他的好友苏颐就不一样了,是名闻京城的花花公子,日常眠花宿柳,苏颐要办书院,还是不专司科举之事的书院,别人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弄的什么风月场所。   “多谢夫人和堂姐提醒,这事……等我见着苏颐再同他商议吧。”   冯亦彻方才还眉飞色舞地脸一下就颓丧起来了,沐萦之虽然提出了异议,不过她觉得,其实他们的主意并不算糟。   “冯公子,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请说。”   “书院不以科考为目的,但不应抵触科考,人各有志,真心喜爱读书之人,可以是隐士,可以是农夫,自然也可以是肉食者。你觉得呢?”   冯亦彻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笑道:“夫人说得极是,是我狭隘了。”   往常沐萦之用过午膳便要小睡,今日出门这么久,早已是乏了,与冯亦倩多说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   先前进来吃饭的时候,冬雪已经吩咐马夫将马车赶回去了,因此她们直接从小院与将军府花园相连的那道小门回去。   沐萦之原想着今日吃得有点撑,走回思慕斋去正好可以消食。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还没走出花园,腿脚就有些酸软了。   这会儿正值午后,花园里没什么当值的下人,冬雪左右看了一下,忙道,“夫人,要不你在凉亭这里等等,我去找步撵过来接你。”   “只好如此了。”沐萦之点了点头。   冬雪匆匆往前院跑去,沐萦之连凉亭都走不过去了,自己扶着游廊坐下了。   她倚着柱子坐下,身后正好是一片浓郁的树荫,还算凉爽。   正枯坐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不对劲啊?”一听就是白珍的声音。   大中午的,怎么跑出来逛花园了?   沐萦之还没来得及转身去招呼,就听到白玲回道:“我哪里不对劲了?”   “哼,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喊你几声都不答应。”   “我才没有。”   “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白玲的声音仿佛紧张了起来。   白珍一字一顿道:“你在思!春!”   “胡说八道!”白玲气得大骂,沐萦之却听得好笑,敢情两姐妹中午不休息跑出来说心里话呀,那她还是躲在柱子后面不出去好了。   她身姿纤弱,游廊的柱子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真以为我看不出吗?说吧,你到底在想谁?你要是告诉我,兴许我能去娘那边帮你说合说合。”   白玲本来还在气着,听到白珍这么说,心中忽然一动,“你真的能帮我?”   白珍本是在诈她,没想到白玲一下就承认了,她点了点头,“咱俩是亲姐妹,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还是说,你怕我跟你抢人?”   “你可以抢啊!”白玲捂嘴一笑。   白家两姐妹中,两人的长相差不多的,都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只是白珍有点胖,两人站在一处,就显得白玲好看一些。   白珍被她取笑,也没有生气。   “到底是谁啊?说来听听。”   白玲红了脸,忸怩了许久,才小声说,“我喜欢嫂子的三哥。”   “嫂子的三哥?”   三哥?   听到这个回答,沐萦之受的惊吓不比白珍少。   三哥?白玲怎么会喜欢自己的三哥?   粗略想一想,他们俩不过见了两次面而已,一次在将军府,一次在沐府。然而再仔细一想,那次沐萦之带着白玲回沐府的时候,白玲一路上那些小女儿姿态……莫非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就对三哥一见倾心了?   三哥那副皮囊,的确是不错,而且他为人风趣,像白玲这样的小姑娘,喜欢他也是自然。   但是,他们俩是不可能的。   白珍皱了皱眉:“你喜欢嫂子的哥哥?这不行吧。”   “怎么不行?”白玲不服气。   “嫂子的亲爹是丞相,相爷咋会让他儿子娶你这样的?”   “我这样怎么了?嫂子一家人都可喜欢我了,尤其是嫂子的娘亲,上回我去的时候,一个劲的拉着我说话,还夸我!”   白珍不以为然,一针见血道:“那是人家看着嫂子的面子才对你好。从前咱们在乡下的时候,咋没有哪个夫人夸过你?”   白玲被白珍戳到痛楚,一时哑口无言,但心里仍是不服的,“那我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嫂子这样的千金小姐,不是也嫁给大哥了吗?”   “你能跟大哥比吗?”白珍反问。   “我……”白珍这句话一说出来,白玲彻底无话可说了,咬唇便哭了起来。   白珍见她哭得这么难过,也心软了。   “姐,你别哭了,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合适,要不我帮你去问问嫂子?”   在白珍心里,嫂子是最好的,不会看不起她们,要是嫂子觉得合适,肯定会帮白玲撮合,要是嫂子觉得不合适,那一定是真的不合适。   “问嫂子?”白玲有些犹豫。   “嗯,你要不要我去问?”   “我不知道。”   白珍见状,知道她还没拿定主意,便没再逼问,又道:“对了,你说你喜欢嫂子的三哥,他也说他喜欢你了?”   提到沐渊之,白玲的脸又红了起来。   “没……没有。”   “那你是单相思啊?”   “不是单相思,三哥……三哥他对我很好的。”   看着白玲一脸娇羞的小女儿模样,白珍顿时紧张起来,“他摸你了?亲你了?还是说你们……”   听着白珍的问话,柱子后面的沐萦之也紧张了起来。   三哥为人风流,不会已经把白玲吃干抹净了吧?   这可不好说,上次在沐府,白玲可是出去跟沐渊之一起泛舟采莲一两个时辰,虽然说沐静妍也在,可白玲还弄湿了衣裳、换了衣裳,该不会事情不简单吧?沐萦之越想越着急,偏生白玲迟迟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白珍催促道。   “你别胡说了,三哥他很好的,就……就抱了我一下。”   沐萦之唬了一跳,心里将沐渊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混蛋三哥,自己屋里几个通房丫鬟不说,居然把手伸到她姑子身上了。   她心里焦灼,恨不得现在就冲回沐府去质问沐渊之。   “他抱你?走,咱们去找娘。”白珍说着就扯着白玲的袖子往前拉。   “找娘?”白玲被她攥着,不自觉地向前走去,心里却觉得不好,“别去找娘,我可不想逼三哥。”   白珍真是恨铁不成钢,“他都抱你了,怎么还叫逼啊?”   “那……那先问问嫂子吧。”   “现在就去问?”   “不不不,你再等等,等我想想,想好了再说。”白玲心里起了怯意,她说不好自己在害怕什么,总之她有点怕这件事闹到白秀英那里去。   两相比较,她还是觉得先告诉沐萦之比较好。   白珍见她这模样,不想逼她太紧,只好叹了口气,两人一齐往问梅轩那边去了。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沐萦之这才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望着白玲和白珍的背影,气恼地叹了口气。   “夫人,怎么了?”冬雪早已带着步撵过来了,她一向机警,见到沐萦之躲在柱子后面,便没有上前,直到白玲白珍离开,方才上前询问。   “吩咐下去,备马车,回相府。”   ☆、82.第 82 章   到相府的时候, 孙氏正在午睡。   听到下人通报沐萦之的到来,孙氏急忙起身,穿了衣裳迎出去。   沐萦之从将军府出来时原本是气性很大的,想回沐府狠狠教训沐渊之, 然而一路坐着马车过来, 心里的波澜渐渐冷静下来。   因此见着孙氏, 并没有立即将事情说出来, 而是寻思着先找沐渊之问个究竟。   毕竟她对沐渊之很了解,虽然有些不着调, 但绝不是不分轻重。   你说他出去青楼找个美姬花天酒地她相信, 但说他瞧中了白玲然后就对白玲动手动脚,沐萦之绝不相信。   “娘, 您继续休息吧,我回来是想找三哥说几句话。”   “找他?”孙氏有些诧异, 旋即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上次跟你说的事有眉目了?”   因为沐渊之久未成婚, 孙氏曾跟沐萦之提过, 让外面留意着, 有没有愿意嫁给沐渊之的。孙氏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了, 与沐府关系相熟的人家里,都知道沐渊之什么性子,孙氏自己不好意思去提。   现下也不挑什么门第什么品行, 过得去就行, 沐渊之这样的, 有贵女肯嫁那就不错了。   “算是吧。”沐萦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孙氏大喜过望,忙叫人给沐萦之带路,去找沐渊之。   大中午的,沐渊之并没有在房里,还把随从都留在院子里,想来,又是去湖边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了吧。   沐萦之坐在屋子,吩咐随从出去把沐渊之找出来。   “三爷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睡觉,要是我们过去叫他……”随从面露难色地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没有说话,夏岚站出来,“我跟你一起过去找三爷吧,你只管引路,该说的话我会说。”   那随从见夏岚这么说,这才带头往外走去。   沐渊之房中有两个通房丫鬟,一个叫若华,一个叫思韵,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因沐渊之没有成亲,她们俩没有名分,都是这院里的下人。若华相貌不出挑,胜在温柔恭顺,善解人意,思韵长得惹眼,眉目间别有风情。   这会儿见沐萦之坐在屋里,若华便立即过来上茶。   沐萦之闻了闻,泡的是信阳毛尖。   见沐萦之没有动,若华笑道,“夫人,您要是不喜欢这茶,我再给您泡点别的。”   “不必了,这个就挺好。”   若华见状,退到一边,给沐萦之准备茶点,思韵却在旁边没有动。若华是府里的老人,自幼伺候沐渊之的,思韵却是今年才买回来专门给沐渊之通房的,虽说思韵知道沐萦之从前在相府里得宠,但想着她都嫁出去了,何苦上赶着巴结。看到若华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   “夫人,这是我今儿新做的藕粉桂花糕,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藕粉桂花糕是沐渊之最喜欢吃的糕点,想来这糕点本来也是给沐渊之准备的。   沐萦之大概能了解若华的处境,思韵貌美,又是新人,沐渊之肯定更宠思韵一些,若华只能在这些事上多用点心。   “这个不错,甜味正好,不觉得腻。三哥一定很喜欢。”沐萦之很赏脸的拈起一块,吃了一口。   “多谢夫人赞赏。”若华见被沐萦之看穿,脸也红了。   思韵站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不就是一块糕点么?就算合了三爷的胃口又怎么样?这府里又不缺厨子,要吃什么没有?   沐萦之正吃着,沐渊之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萦萦,你怎么突然回来找我了?”   见他一脸舒适悠闲的模样,沐萦之气不打从一处来。   “找你自然是有事。”   “什么事啊?”   沐渊之坐到她身边,也抓了一块藕粉桂花糕。   “嗯,好吃,是若华做的吧?”   “爷喜欢就好。”若华受宠若惊,脸上更娇羞了些。这阵子沐渊之都留了思韵在房中歇息,她着实有些难捱。   不等沐渊之再说什么,沐萦之便道:“都下去吧。”   若华听了,跟着夏岚一起往外走去。思韵和其余几个人还站着。   沐渊之皱了皱眉,“没听到萦萦的话吗?都下去,我们兄妹俩说会儿悄悄话。”他发了话,思韵才带着其余人退下去。   沐萦之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三哥,真是拿他没法,还悄悄话呢!   “你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沐渊之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沐萦之,依旧陪着笑:“萦萦,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匆匆过来找我。”   “你跟白玲怎么回事?”   “白玲?”沐渊之愣了一下,“白玲是谁啊?”   沐萦之心头的火气一下就蹿了起来,好在没等她发火,沐渊之就回过神来,“你是说你家那个妹妹,她怎么啦?”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来问起我了?”   “问我?问我什么啊?”   沐萦之不想跟他啰嗦下去了,直接说道:“玲儿说你抱了她,你直接回答我,你抱没抱?”   “抱她?”沐渊之瞪大了眼,“我抱她做什么?”   见他一脸讶异,沐萦之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被冤枉了。   “上次我带玲儿回府,我跟娘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带玲儿划船去采莲了?”   采莲……沐渊之回忆了一下那天发生的事,点了点头。   “你在船上,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萦萦,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沐渊之皱了皱眉。   沐萦之没吭声。   三哥的确有些风流,但他的风流并不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   他跟着他的狐朋狗友去花街柳巷胡闹过,但从未调戏过良家妇女,在沐府之中,他动过手的,只有若华和思韵两个,她们都是孙氏应诺给他做通房之后才有的事。别的丫鬟,他是半分主意也没打过。   “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听玲儿说你抱过她,所以过来问个究竟,若是她误会了,我也好跟她解释清楚。”   “误会,误会,当然是误会!”沐渊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见他如此不配合,沐萦之只拿眼看着他,不吭声。   瞧着瞧着,沐渊之就觉出了浑身不自在,只好道:“萦萦,真是误会,我对你那个妹妹,一点想法都没有。”   看沐萦之仍是不理他,又道:“那天不止我和她去采莲,妍妍也在,你若不信我的话,就去问妍妍,看我有没有轻薄你的姑子。”   那倒是……有沐静妍在,即便沐渊之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在船上……   正琢磨着,沐渊之忽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沐萦之被他吓了一跳,“知道什么了?你真抱了她?”   “算是吧。”沐渊之皱着眉,一脸纠结,“但那是个意外。”   “到底怎么回事?”   “我划船带着妍妍和她去采莲,白姑娘第一次采莲,特别开心,看到花就去折,也不怕危险,我和妍妍提醒了她几次,她也不听。我也只好由着她。后来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莲花,想要去摘,我不小心动了下桨,船就动了,眼看她要跌进湖里,我赶紧伸手将她拉回来。”   “拉回来?”   “是拉回来,不过咱们家的小船你知道的,就那么大点,拉回来之后,她就在我怀里了。”   原来是这样。   沐萦之心中虽责怪三哥太过莽撞,但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他。   “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了?”   “没有啊!萦萦,麻烦你去帮三哥好好解释一下。”   听着沐渊之这番言语,沐萦之知道,也不必问他是否对白玲有意了,况且,就算他有意,沐萦之也不可能答应。   “往后若是再见着玲儿,你可得规矩点,别再任意妄为了,她只是个小姑娘,哪里懂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的花花肠子。”   “纨绔子弟”沐渊之被妹妹训了一顿,不敢反驳,只点着头,“不会了,我以后都不见她,随时跟她隔着一里地。”   沐萦之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三哥,忽然想起了什么:“三哥,你认识苏颐吗?”   “认识啊,京城赫赫有名的苏小爷,怎么,你也认识他?”   沐萦之眸光一动,只是笑:“不认识,或许以后会认识。”   “萦萦,你不是最烦我们这些纨绔子弟花花肠子吗?全京城的纨绔加起来,也没有苏颐的花花肠子多。闻香阁连着三年的花魁都叫这小子尝了鲜。”   沐渊之一脸的艳羡,说完之后,才回过神来,嘿嘿笑着给自己解围:“如今你也不是小姑娘了,这种事我跟你说说也不算什么吧。”   “你们那些风流韵事我没兴趣。”沐萦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起身准备回府。   沐渊之却拉着她,好奇的问:“萦萦,你问苏颐到底要做什么?那小子虽然长得俊俏,你也不至于吧……”   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子,沐萦之索性不再瞒他:“我有个朋友同苏颐是好友,他们打算在京城开一家书院,我听着挺有意思的,等他们开起来后,或许去看看。”   冯亦彻是位正人君子,颇有魏晋名士之风,苏颐既是他的至交好友,沐萦之相信,苏颐不会像传言说的那么不堪。   他们若能真开书院,定然是一家与那些追名逐利的书院不一样。   这样的书院,沐萦之很想去一观究竟。   沐渊之见沐萦之神色这般郑重,脸上戏谑的表情渐渐消失,若有所思起来。   “三哥,我先回去了。玲儿事情,我并未告诉母亲,你也别传出去。”   事关白玲的名节,沐萦之不得不多言嘱咐。   “我知道了。走,我送你出府。”   沐萦之点点头,挽着沐渊之的手向外走去,两人走到花园,就瞧见一袭华服的沐静佳带着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83.第 83 章   沐静佳如今的风姿仪态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且不说她如今的穿着打扮丝毫不必沐萦之的差, 单说她的神态……从前的她看着是恭顺的、谦和的,头总是略微低着,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子柔顺的好姑娘。   然而此时, 沐静佳站在前方, 见到沐渊之和沐萦之走过来, 并没有主动迈步, 而是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 显出了几分倨傲。   沐萦之觉得这并不难理解。   沐静佳即将进宫, 就算只是为妃,但往后见了面, 都得向她下跪问安。   她只是提前进入角色罢了。   沐萦之保持着同沐渊之说话时的笑脸:“大中午的,姐姐怎么不在房中休息, 倒跑到花园里来了?”   沐静佳的语气里带着有几分感慨:“快进宫了, 看着家里的一草一木, 心中实在不舍。”   “姐姐进宫的日子定下了吗?”沐萦之疑惑道。   沐渊之道:“萦萦, 你还不知道呢?圣旨昨日已经下了, 太后娘娘赐了静佳妃位, 封号为‘瑜’,明日就要进宫了。”   “明日?”沐萦之吃了一惊,“这么急?昨日下旨, 明日就进宫?”   原来懿旨已下, 难怪沐静佳会有倨傲之色。   沐静佳脸上带着羞涩, 口中的话却掩饰不住的欣喜,“也不知道怎么如此突然,原说的是下月才进宫,太后娘娘突然下了懿旨要我现在就进宫。”   “如此突然,仪式如何来得及预备?”   这话一出,沐静佳眸光微微一闪,变了颜色,片刻后方缓和过来,“太后娘娘说如今北疆战事初平,后宫用度正在裁剪,一切从简。”   对太后而言,她只是要个人尽快进宫分掉皇后的宠爱,帮着皇家开枝散叶,一个妃位而已,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下了玉牒也就罢了。   “倒叫妹妹受委屈了。”沐渊之叹道。   他心里并无太多弯弯道道,对家里的庶妹心无芥蒂,想到沐静佳被沐相当做棋子送入宫中,他心里对沐静佳颇有几分怜惜和心疼。   “不过是些虚礼罢了,说到底就是铺张浪费,大肆操办也无甚意义。”沐静佳说得恬淡,像是真的毫不在意一般,在此事上毫不纠缠,又问起别的事来,“对了,妹妹怎么今日想起回娘家了?”   着急让沐静佳进宫,必定是太后的主意。   然而一切从简,不事铺张浪费……   这未必是太后的主意,更像是皇帝为免皇后难过而补救的办法。   皇帝与皇后,皇后与太后,皇帝与太后,这其中的博弈实在是千丝万缕。   沐萦之心中为皇后惋惜,面上仍旧跟沐静佳寒暄着:“也是巧了,今儿来找三哥说点事,没想到就碰上姐姐了。过了今日,往后想见姐姐也就难了。”   “哪里就难了,妹妹想进宫,太后娘娘岂会不准,往后我在宫中,妹妹多来看望我,不要淡了姐妹情分。”   什么姐妹情分的,从前沐萦之缠绵病榻,同在一个相府里的沐静佳极少前来探望。   “那是自然。”沐萦之笑着同她告了辞,挽着沐渊之向花园外走去。   沐静佳脸上始终挂着笑,直到看见他们出了花园,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见她久久凝视着沐萦之和沐渊之离去的方向,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姑娘,咱们还要逛园子吗?”   “逛!”沐静佳抬手就将眼前的一朵芍药捏得粉碎,叫身边的丫鬟唬了一跳。   然而她虽这么说着,却无心再逛,领着丫鬟回屋去了。   没有仪程又怎么样?过不了多久,皇后就会被废,到时候这个后宫就是她说了算。   更何况,她知道,在皇后被废后没多久,皇帝就会临幸一个宫女,并且有了唯一的龙子。这辈子既然她进了宫,她只要抢在那个宫女被临幸之前,除去这个宫女,到时候再生下嫡长子。   只要有了嫡长子,沐相必然会全力支持她,到时候,就算是太后,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想到沐萦之高高在上的表情,沐静佳心中就无比痛恨。   沐萦之,等着吧,现在有多高傲,将来匍匐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有多卑微!   “姑娘,你赏花回来了?”   打开院门,紫竹就迎了上来。   回到沐府之后,沐静佳并未将紫竹留在房中听用,而是撵到院子里做粗活,顶替从前看门婆子的活儿。   紫竹心里虽不痛快,可她哪里有跟沐静佳叫板的资格,只能忍气吞声做着。   “嗯。”沐静佳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紫竹知道自己失了宠,只得往边上退去。   “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紫竹没想到沐静佳并未径直回屋,仍是站在院门旁,“姑娘,你是在问我吗?”   见沐静佳的脸色有些不耐烦,紫竹急忙道:“姑娘,收拾什么东西?”   “明儿个就进宫了,你自己随身有什么重要东西别忘了。”   “进宫?”紫竹诧异极了,“姑娘要带我进宫?”   “当然,上次二妹送你回来的时候,不就说得很清楚了么?”   沐静佳自然不想带好吃懒做的紫竹在身边,但她从前的丫鬟都被孙氏发卖了,身边的丫鬟俱是孙氏安排来的人,相比之下,紫竹虽笨点,但总归是她的人。   更何况,忠诚的笨人自有她的用处。   比如,那个会被皇帝临幸的宫女,可以借紫竹的手除去,事后把紫竹灭口就好。   沐静佳在从花园走回来的这条短短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紫竹将要派上的用场。   没办法,老天爷两世都把紫竹安排在她的身边为她所用,这一世,紫竹本来可以缠上霍连山改命,谁知又被送了回来。   要怪,只能怪紫竹自己命不好。   沐静佳冷笑着,挽着紫竹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呀,做事毛毛躁躁的,这阵子我是故意冷一冷你,让你好好磨一磨心性,宫里是什么地方,你在宫里出了什么错处,我是保不了你的……”   紫竹受宠若惊地被沐静佳挽着,一面走一面点头。   ☆、84.第 84 章   白泽离开京城的第二十日, 沐萦之收到了他的信。   信是在半道上的一间驿馆里写的, 说看到路边有老人在卖李子, 酸酸甜甜很好吃。   沐萦之挺喜欢吃李子的,她口味不好,吃西瓜、荔枝这样偏甜的水果吃不了多少, 倒是李子这样偏酸了能躲吃些。   白泽在京城的时候, 并不是李子上市的季节,只是有日冬雪端着果盘进来的时候, 沐萦之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李子,想来他记住了。   她很想念白泽。   尤其是一个人躺在榻上的时候。   嫁给白泽, 和嫁给裴云修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白泽爱她,裴云修也爱她,白泽对她好, 裴云修也对她好, 至少在婚后最初的日子里, 裴云修也是无微不至的,但感觉是不一样的。   起初沐萦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直到白泽离开前的那个下午, 他们俩躺在纱帐中, 她倚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就悟了。   白泽的眼里, 没有分毫的失落。   他看着她, 唇角眉梢都透着心满意足, 仿佛抱着她,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沐萦之给不了他太多的东西,而他也从不奢求那些东西。   “夏岚。”沐萦之唤道。   夏岚挑帘进来,看到桌上的信,笑问:“夫人给将军的信写好了?我这就差人送去。”   “府里有李子吗?”   夏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有,可巧今儿相府送过来一筐,说是庄子里的人天不亮摘下来的,鲜着呢。”   孙氏最知道她的口味,哪怕她出嫁了,相府里有什么好东西立即就给她送一份过来。   “端些过来,我尝尝。”   “是。”夏岚转身出去了,没多一会儿就端着一盘洗好的李子上来。   这些李子都是拿井水洗过的,个个饱满圆润,紫褐色的皮上因过了水看着特别新鲜。   沐萦之拿起一个,第一口下去着实有点酸,第二口的时候就缓和了许多,一个李子吃完,唇齿间便开始回甘,令人回味无穷。   不知这个时候,白泽是不是也在吃李?   春晴从外面挑帘进来,见沐萦之正在悠闲的吃李子,忙道:“夫人晚上要去宫中赴宴,该是时候梳妆打扮了。”   提到这件事,沐萦之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白泽走后第三天,朝廷就正式宣布要同北桀议和,北桀使团即刻便从北疆出发,前来京师共议和谈大计。   北桀人应当是早有准备,和谈宣布不过七八日就到了京城,经过几日的谈判终于签下了停战书,因为停战书还未最终盖上天顺皇帝的玉玺和北桀大王的王印,因此并未公布,但对天下人来说,和谈已经尘埃落定,今日宫中举行国宴,宴请北桀使团。   沐萦之身为外命妇,自是接到了宫宴的帖子。   接到帖子的时候,她心中颇有些嘲讽。   白泽被撵去巡视海防,她倒要进宫去为和谈庆祝了。   依着她从前的性子,必然是称病不去的,只重生后她便想过要换一种活法,这半年多来,大小宴饮,她都尽力参加。   “更衣梳妆吧。”沐萦之放下了手中的李核。   到达皇宫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议和是天顺朝的大事,两国交战多时,百姓们的确是饱受其苦,因此举国上下的欢欣鼓舞不比上一次白泽大胜的时候少。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巧的是,这次的宫宴仍是在撷香殿。   跨入殿中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赐婚的时候。   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沐萦之缓步走入殿中,在内侍的指引的指引下落座。   帝后和太后的位置在正中央,天顺朝以温相为首的众臣坐在右下方,北桀使团的众人则在左下方。   懿安和沐静佳则在外命妇们的前面。   孙氏跟右相夫人坐在一桌,明明是分外眼红的仇敌,偏偏什么时候都得坐到一处,不过她们那一桌还有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彼此的眼神还算温和。   看到大长公主,沐萦之立即想起了苏颐和冯亦彻。   自从那天过后,她没有再见到冯亦彻,听冯亦倩说,他在这边住了一天,打听到新的公主府地址后就去找苏颐了。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在忙活开办书院的事。   沐萦之正发着呆,帝后驾到了。   她与众人一般起身恭迎。   宫宴自有一套章程,先是皇帝说话,接着几位大臣和北桀使者说了一番共庆和谈的事,然后便是歌舞饮宴。   沐萦之坐着吃了一会儿,就觉得殿中太过憋闷,起身向外走去。   宫中大宴,处处是人。   沐萦之走到撷香殿的廊下,径自倚柱站着,到底比殿里头爽利许多。   “夫人。”身边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沐萦之回过头,微微一愕,“紫竹?”   紫竹此刻换了一身宫人装束,淡紫色的长裙,头上戴着一顶玉冠,发丝梳得极为齐整。   她从前总是梳着双丫髻,衬着大大的杏眼,看着有种娇弱感,但总是透着一股傻气和土气。   如今换了一番装束过后,整个人的精神气顿时不一样了。   沐萦之初一见她,竟然有些没认出来。   “嗯,我陪瑜妃娘娘过来赴宴。今儿天凉,我给她带着斗篷。”   瑜妃是沐静佳的封号,听到这个词,沐萦之只是一笑:“你们在宫里,一切可还顺遂?”   紫竹方才还一副端方高冷的女官模样,听到沐萦之这话,一双杏眼顿时无辜了起来。她左右看了一下,见别的宫女都内侍都离得远,便压低了声音道:“不好。”   沐萦之眼眸微动,知道紫竹有话要说。   不过这里是走廊,虽然当值的宫人都站得不近,但传菜的人不时会从这里路过,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下沐萦之便不动声色地挽了紫竹的手,“方才用了酒有些头晕,你扶我去那边坐坐。”   紫竹会意,立即扶着沐萦之往台阶下走去。   等到与大殿的人群隔远了些,沐萦之方才小声问:“怎么回事?”   紫竹咬唇,憋出了几个字,“陛下没宠幸娘娘。”   没宠幸娘娘?   沐萦之有些吃惊,沐静佳虽然只是妃,但论家世论位分都是宫中嫔妃中的头一份,皇帝既答应了纳她,怎么可能连这点体面都不给她?   “可知道什么内情?”   “我们进宫那天,陛下是打算歇在娘娘这里的,可陛下刚沐浴完,皇后宫里就差人来说皇后娘娘头疼,把陛下请走了。”   进宫第一天,沐静佳就独守空房吗?   “难道之后陛下就没来看过姐姐?”   “有两回都有人传旨说陛下要来,可娘娘等到饭菜都凉了,陛下也没出现。”   ☆、85.第 85 章   皇帝既然能松口答应让沐静佳进宫, 定然不会存着不碰她的心思。   终究皇后不能彻底释怀。   沐萦之心中暗暗叹气,能理解皇后的苦衷,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对皇后而言, 要么激烈反对,阻止新人进宫, 要么表面大度,接纳新人,拿这样的小手段来抵制,得罪狠了沐相不说, 只怕还会惹得太后不喜。   “若有机会,你劝劝姐姐,总是来日方长。”   紫竹听了这话, 却笑道:“是我瞧着急,我们家娘娘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不急?”沐萦之有些诧异, 她知道沐静佳城府极深,但侍寝屡屡受阻, 在外面保持冷静尚可, 在贴身丫鬟面前依旧不着急……说明她是真的不着急……   以沐萦之对沐静佳的了解,虽有城府却绝无此等胸怀, 为什么能如此沉得住气呢?   莫非是沐相提点过她?   只听得紫竹继续道:“我们去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皇后娘娘那个脸色……娘娘一直赔笑说话,回宫之后也一直高高兴兴的, 真是一点都没生气。”   沐萦之心里本来就有些疑惑, 听到紫竹这么说更觉得难以理解。   “我知道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沐萦之打断了紫竹的话,“姐姐是个心思重的人,今儿你碰见我的事千万别告诉她,免得她吃心。”   “嗯。”紫竹点了点头。   她今儿是特意来跟沐萦之凑近乎的。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在宫里这阵子听说了许多传言,譬如皇帝为了沐萦之当众斥责懿安,譬如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沐萦之,再譬如皇帝亲自扶沐萦之上轿,诸如此类的流言在宫中流传甚广。   紫竹看着傻,却也不是真傻。   从前在相府就知道相府里最得宠的人是沐萦之,如今进了宫,知道皇帝待沐萦之非比寻常也觉得理所应当。   沐静佳虽说又重用了她,可她脑子里仍然挥之不去刚回相府时沐静佳那种厌恶的目光。   一想到那目光,便觉得十分不安。   因此她见到沐萦之,便急不可耐地上前搭话,想在沐萦之跟前搏几分好感。   “御书房有位公公叫小春子,往后你有什么事,报上我的名字,或许他能照拂你几分。”   御书房?   紫竹见沐萦之果真开始关照自己,顿时大喜过望,心里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二姑娘不愧是二姑娘,在御书房都有人!   “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陛下很不喜欢嫔妃把手伸到他的身边,平时无事,别去找小春子公公。另外,这件事我只是对你说,可不是对大姐说的。”   沐静佳跟沐萦之的感情并不好,紫竹当然知道,听到沐萦之嘱咐这些,她忙不迭的点头。   “我回殿里了。”   出来同紫竹说了这么多话,再不回到位置上,只怕要引起旁人留意了。   “夜里风大,夫人快进去吧。”紫竹殷勤道。   沐萦之略微颔首,拾级往撷香殿中走去。   回到撷香殿廊下,正要跨入殿中,有个人影从殿里飞快走出来,路过沐萦之身边的时候,“砰”地一声撞到了她的肩膀。   她本就娇弱,一下就被撞飞了出去。   那人反应到快,伸手就来拉她。   万幸的是旁边正好站在一个内侍,沐萦之倒过来的时候,撞到了他的肩膀,没有往后仰去。   “白夫人,你没事吧?”内侍急忙扶住她。   “疼!”   “您伤到哪里了吗?”内侍着急的问。   沐萦之摇了摇头,抬眼望向撞她的人,那人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他着力极重,这一捏,竟比她后背所受之力还重得多,疼得她脸色惨白。   那人穿着华贵的石青色锦袍,却是很奇怪的左衽,再一抬头,他的头发没有梳髻,而是梳了一条辫子。   是北桀人!   “请你放手。”沐萦之忍痛道。   那人原本定定看着沐萦之,听到沐萦之的声音,这才发现她白皙的手腕被自己捏红了,他咧嘴一笑,松了手。   “嘶——”沐萦之忍不住低低痛呼了一声。   方才那一撞她并无大碍,反倒是这个北桀人……   沐萦之缓过一口气之后,再次抬眼望向眼前这个人。   他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像是常年被日晒雨淋,皮肤黝黑,甚至看着有点粗粝,不过沐萦之从前听人说北桀人个个茹毛饮血、面目狰狞,眼前这个北桀少年倒是长得五官清俊。不过他的目光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又带着一抹倨傲,与他满脸的稚气极不相配。   “你是谁?”他问。   沐萦之收回目光,稍微理了一下衣裙,不过他错愕的目光,径直往撷香殿中走去,身后隐隐约约地听到内侍喊了一声“王子”。   撷香殿中,天顺朝君臣正与北桀使臣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气氛十分热烈。   “尊敬的陛下,如今天顺与我北桀议和成功,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与我北桀亲上加亲?”   “好啊,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言!”皇帝点头应道。   那北桀使臣看起来四十多岁,十分高大,听到皇帝这么说,端着酒杯就从几案边站了起来,“我们北桀七王子冒裕今年十五,尚未婚配,恳请天顺陛下为七王子赐一名高贵美丽的妻子。”   要给北桀七王子赐婚?   沐萦之揉了揉依然发红的手腕,秀眉一耸,莫非刚才撞自己的人就是那个七王子?   “七王子年少英俊,可谓是一个佳婿,让朕想想,哪一家的闺秀与七王子相配。”   皇帝正在思索的时候,那北桀使臣高声道:“陛下不必困扰,七王子已经有相中的姑娘了。”   相中谁了?   撷香殿里的众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那可是北桀人啊,若被挑中,只怕往后是生不如死了。   瞬息之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撷香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86.第 86 章   皇帝亦是微微一愣。   他是□□上国的帝王, 肯答应与北桀联姻已经是莫大的荣光,哪里由得北桀人挑肥拣瘦。   但如今刚刚和谈,北桀人提出结亲, 的确彰显两国邦交的好法子。   他沉下心气,并未直接应下那使节的提议, 而是笑问:“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合适,朕便给王子做这个媒。”   那使节精通中原文化,自然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不过他并不介意,高声道:“我听闻陛下的妹妹懿安公主今年也是十五,与七王子年岁相当, 一位是天顺公主,一位是北桀王子, 可谓是天生一对啊!”   居然是想娶懿安……   众人正在震惊之余,太后和懿安同时开了口:“不可!”   沐萦之遥望过去, 见太后和懿安俱是目光惊惧, 脸色发白。   这样的场合,太后和懿安的反应自是不当, 然而她们已经顾不上不当了,若是皇帝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这个要求……不行,绝对不行!   北桀使节面露微笑, 恍若没有看见太后和懿安一般, 只是看着皇帝。   皇帝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开口要懿安。   按理说, 两国结亲,对方是王子,自然要匹配一位公主。   但公主的身份是有讲究的,如果皇帝子女众多,选出一个不受宠的指过去,如果皇室子息薄弱,一般会从宗室或者后宫中选出一位女子,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皇帝是先帝的幼子,别的公主都已年长,早就成亲生子,唯有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懿安还待字闺中,不过宗室中尚有几位郡主在婚配之龄。依着皇帝的想法,选一位合适的郡主,册封为公主,已经算是便宜那北桀王子了。谁知他竟肖想懿安!   不必太后提醒,皇帝亦绝不会答应。   沐萦之朝北桀使团的坐席望去,并没有看见方才撞她的那个少年。请求赐婚的北桀使臣旁边,坐了另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年,肤色黝黑,相貌比方才那人要成熟一些,但是眼神同样桀骜,一脸自得之气,想来他才是七王子。   “陛下,可否将懿安公主许配我北桀七王子,缔结双方长久和平!”   皇帝眸光一寒,这北桀使者竟然言语威胁?   “皇帝陛下不答应,是不是看不起我北桀?”那和颜悦色的北桀使臣身边,又站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北桀人,凶神恶煞道,“既然看不起我北桀,那还议什么和,有什么话刀剑来说!”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骇,连方才气势汹汹的太后都泄了一分气。   “可笑之至,”温相忽而大笑起来,“这和谈并非是我朝提出,而是你们北桀大王亲笔修书,派人送到京城,恳求我交给陛下请求议和,怎么事到如今你们倒是改口了?”   “温相所言正是,”沐相随之开了口,“要说拿刀剑谈,咱们也不是没有谈过,在凤岭关,我朝的白泽不就跟贵国大王子谈了个痛快吗?”   事关朝廷颜面,两位丞相一起站了出来,他们何等气势,说话亦是直击要害,一开口,在场众人全都稳住心神,而北桀人听到被白泽剑斩于马下的大王子,亦是脸色一变。   也不怪众人没出息,天顺朝和北桀交战数年,一直是被北桀压着打,直到白泽横空出世才扭转了这一局面。   听到沐相提起白泽,撷香殿里的人俱是觉得扬眉吐气,昂首挺胸起来。   皇帝的心里也有些后悔,真不该听从右相等人的建议,为示友好将白泽支开,若是白泽在此,北桀人哪里敢这么放肆?   那位北桀使者倒是能屈能伸,迅速换回了笑脸,“我来中原之后,学了一句俗话,叫以和为贵,方才是我的属下说错了话,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皇帝心里虽恨得牙痒痒,但作为□□上国的帝王,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请问陛下是否愿意将懿安公主许配给我国七王子?我们王子是诚心求娶,公主跟我们回了北桀,一定会生活得像王后一样。”   皇帝脸色微沉,万万没想到这位使臣还不肯放弃懿安,听他字字句句,的确像是发自肺腑,可皇帝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何将她许配给北桀人?   身边的皇后倒是面含微笑,于她而言,恨不得立即代替皇帝答应将懿安嫁到北桀,离得越远越好。   事涉皇帝的家事,温相和沐相俱不再言语,只作壁上观。   对他们来说,懿安嫁不嫁,无关紧要。   “陛下?”北桀使臣再一次恳切地问道,显得诚意满满。   皇帝咬紧牙关,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如何应对。   “这……”   正在这时候,先前惊得失仪的太后镇定道,“陛下,您忘了,懿安已经许配给他人了,正所谓一诺千金,怎么失信于人,我瞧着宁王府的瑞熙郡主蕙质兰心,温婉怡人,不如你给瑞熙做个媒,许配给七王子吧。”   太后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宁王、宁王妃以及瑞熙郡主却在刹那间面如死灰。   沐萦之离瑞熙郡主很近,见她如此,不由为她叹息。   皇帝听了太后这一番话,虽然觉得对宁王府不厚道,可既然太后都说出来了,也就只能这样了。   “瑞熙是朕的堂妹,她性子柔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名远播,的确是一个良配。”   谁知那北桀使者竟然还不肯罢休,刨根问底儿道:“敢问太后和陛下,懿安公主是许给何人了?”   这个问题一下就把皇帝和太后问住了。   他们原想着只要拖过今日,给懿安择一个驸马便是,然而北桀使者这一问,皇帝和太后竟是骑虎难下。皇帝是压根一点想法都没有,太后呢,一直在琢磨驸马的人选,心里有几个人,但一直没有拿定主意。往常纠结了那么许久都选好,现下哪里又能选好。   看到太后眼中的慌乱,皇帝眉心一拧,他的目光在撷香殿中一扫,忽然就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尚未婚配,年纪比懿安大六七岁,但相貌尚可,更何况,他既不是温相的人,也不是沐相的人……   皇帝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开口道:“三日前,罗义将军进宫觐见的时候,朕便将懿安许配给他了。”   撷香殿中的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转移到了罗义的身上。   罗义不是别人,正是白泽离京之后,暂管虎贲卫的人。   见皇帝点中了罗义,温相、沐相皆是眸光微闪,沐萦之更是心中一沉。罗义本就是该防备之人,只是还来不及处置他,如今白泽离京,虎贲卫由罗义接管,等白泽回来,这虎贲将军换了人也未可知。   做了驸马,那就意味着罗义会是皇帝和太后最信任的人。   罗义并不是庸人,听到皇帝这么说,脸上是半分诧异之色都没有,当下便走上前跪在殿中,“末将叩谢陛下和太后娘娘抬爱。”   太后看着眼前的罗义,心中的震惊渐渐散去。   罗义出身行伍,家世不好,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太后的备选名单之列,但他站出来之后,太后倒觉得不错。   一则罗义身材挺拔,器宇轩昂,二则他在虎贲中的地位仅次于白泽,说明此人的能力并不差,只要皇帝愿意抬举他,压过白泽并不是难事。   当下太后和颜悦色道:“这门亲事是哀家早就看好的,只是罗将军一直在虎贲卫,极少入宫,直到三日前陛下才见到他,同他说了此事,想着等议和的事过了,再昭告天下。”   懿安在旁边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她自然看不上罗义,但眼下这个罗义能让她免了北桀人的纠缠,那就足够了。至于婚事,等北桀人走了,她随便找母后或者皇兄把这个罗义赶走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北桀人即使心中存疑,也无话可说了。   那使臣干笑了几声:“公主殿下和罗将军喜结良缘之日,北桀一定送上贺礼。”   “好!”皇帝见此事终于得以解决,龙颜大悦,不过他身边的皇后,就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了。   不过皇帝并未留意到皇后的神色,只笑道,“今儿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两国议和,此为一喜,懿安和罗义,此为二喜,七王子和瑞熙,此为三……”   沐萦之的心里忽然涌起一抹情绪。   几个月前,也是在撷香殿中,也是在几个人的来回言语中,她被人决定了命运,赐给了白泽。而今夜,则是另外几个人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被决定了命运,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像自己这般幸运。   “说错了,我七哥可没说要娶那个女人。”北桀使团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极为耳熟,沐萦之一侧首,果然看见了刚才在廊下撞到她的那个北桀少年。他走出撷香殿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悄然回到了席间。   他叫七王子为七哥,这么说他也是北桀的王子了?   “冒裕王子,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帝明显有些不悦了。   那个名叫冒裕的少年对愠怒的龙颜并无惧色,反而昂首道,“我七哥求娶的是你的妹妹,你们扭扭捏捏不肯答应也就罢了,还要硬塞给我七哥他不想要的,难道这就是你们天顺朝的待客之道?”   这话一出,在场北桀人的脸上都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而朝中众臣,俱是鸦雀无声。   尽管罗义和太后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朝中的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们是舍不得懿安嫁给北桀人的。仔细理论起来,冒裕的话并没有说错。   唯有与罗义交好的兵部尚书站了出来,强辩道:“这从何说起?陛下并非不想将懿安公主许给七王子,而是已经将公主殿下许给了罗将军,正所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王子不会不明白吧?”   “放心吧,我七哥一点也不想娶那个公主,唉,”那冒裕走到七王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开始以为天顺朝的公主一定是天仙下凡,现在看来,还不如咱们北桀的美人呢,你说是不是?”   沐萦之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冒裕看起来年纪极小,眉眼间全是稚气,眼神中虽然闪烁着桀骜不驯,但他笑起来时候,总让人能感受到几分天真。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这样天真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犀利。   七王子被拒婚,脸色原本是不好看的,但听到冒裕这么说,立即点了点头。   被两个北桀人当着满朝文武和后宫佳丽的面说长得不美,懿安气得脸都发白了,可面对这么两个胆大包天的人,她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冒裕咧嘴一笑,手里拿起一双筷子,“七哥,我给你看一个真正的美人。”   “在哪里?”七王子问。   冒裕笑而不语,举着筷子指向了远远坐着的沐萦之。   ☆、87.第 87 章   只是这一指, 沐萦之瞬间就被到风口浪尖。   她万万没想到,她会再一次在撷香殿中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无数的目光从撷香殿的各个角落中飘来,有探究的, 有惊讶的, 有嫉恨的, 有欣赏的,不过,沐萦之唯一看见的, 只有冒裕王子眼里的那抹戏谑,一抹愠色浮在了她的脸上。   她自幼就被人夸赞貌美, 然而这是生平第一次, 被人拿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   “的确是个罕见的美人。”冒裕身边的七王子眼前一亮,满脸尽是惊艳。   冒裕接到了沐萦之冷冷的目光, 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放下了筷子。   “王子所指的, 是我的女儿,也是白泽的妻子。”沐相见这群北桀人居然将矛头指向了沐萦之,当即不客气地喝道。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落在北桀诸人的耳中,瞬间便让他们变色。   白泽, 这是一个让所有北桀人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听到白泽这个名字, 便叫北桀人既恨又怕。   除了冒裕之外, 所有的北桀人都不再看向沐萦之, 又或者说, 不敢去看。   “陛下,中原人素来讲究缘分二字,既然懿安公主已经许了人家,那是七王子和懿安公主没有缘分,这结亲一事,不提便罢。”还是那北桀使臣,最先稳了心绪,笑着朝皇帝举起了酒杯,“不管结不结亲,两国和议已定,就该喝一杯!”   皇帝见这些北桀人终于肯放弃,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次和谈的结果,是北桀向天顺朝称臣,天顺朝每年给北桀岁币,包括金银、布匹、茶叶,若是要再给七王子办个婚礼,不知道又要花掉多少银两。   对皇帝来说,能省一桩是一桩。   殿中君臣举杯,气氛又回到了宴会刚开始的时候,一派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只听那使节又道:“这次进京,我等还给皇帝陛下带了一份礼物。”   “哦?”皇帝的心情彻底好了,听到有人送礼,更是满脸笑意,“是什么礼物,快拿出来给朕看看。”   那使节站起身,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十个衣着鲜艳大胆的北桀美人撷香殿外鱼贯而入。   北桀地处大漠,一向逐水草而居,若只论相貌,自然比不上天顺朝姑娘的肤白貌美,但北桀女子的五官深邃,眼睛又黑又大,自带着一种神秘感,再则她们长得高,身姿非常曼妙,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身上的曲线此时在舞衣的衬托下更显诱人。   她们一人拿着一面手鼓,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跳了起来。   天顺朝的舞蹈讲究柔美,北桀人的舞蹈则充满了力度,虽然不用分高下,但撷香殿里的人看惯了中原舞蹈,看到这样英姿飒爽又充满诱惑的鼓舞,自然是耳目一新。   沐萦之亦是看着出神。   倒不是被她们的美色所吸引,只是看着她们有力度的动作,对她们的健康体魄心生羡慕罢了。   伴随着一连串激烈的鼓点,她们结束了舞蹈。   站在最前面的北桀美人捧着金杯,走上前向皇帝敬酒。   这十个女子的身材差不多,穿的也一样,方才跳舞时大家都眼花缭乱来不及细看,这会儿众人的目光聚集到敬酒女子的身上,才发现这女子生得极美。   身材自不必说,她的眼窝很深,眼睛咋看是黑色的,细看下竟能品出一丝游动的蓝色,仿佛不似凡人,而是从海中爬出来的妖物,望之魅惑人心。   “陛下,请饮此酒。”   那美人走到皇帝跟前,跪在龙椅前面,伸手举起酒杯。   她的手臂又白又长,上面挂着镏金的臂钏。   “皇帝陛下,这位美人叫易流珠,是我们北桀第一美人,她手里这杯酒是我们北桀大王亲自酿的马奶酒,请陛下饮下。”   皇帝没有发话,身边的太监上前,从易流珠手上接过酒杯,他训练有素,片刻就不着痕迹的验过了酒,将酒杯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   “美人美酒,都是我们大王进献给皇帝陛下的一点心意。”   这话一出,皇帝身边的皇后脸色一下就白了,一个沐静佳她可以对付,这北桀人一下送来这么多美人,她怎么可能个个都阻挡得住?   更何况那个易流珠,若论姿色,绝不输于沐萦之,甚至比沐萦之更甚,那勾人的身段不知道能玩出多少花样,就这么会儿功夫,她那双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望着皇帝。   若不是在撷香殿中,皇后真想冲过去狠狠给她一巴掌。   “如此,代我谢过大王。”   这样的场合,北桀人送礼,皇帝自不可能推辞,一口应了下来。   “咱们后宫一向清净,一下进来这么多人,这往后只怕要闹腾了……”太后不咸不淡道。   太后跟皇后一向不合,但在北桀美人这个问题上,她们俩殊途同归。   身为太后,一看到那个易流珠,她就觉得止不住的厌烦,这样的妖精一看就是能勾魂夺魄的,恨不得立即差人送走,哪还能留着伺候皇帝?   但今日有懿安的事情在前,她不好直说什么,只能淡淡提醒皇帝。   皇帝自然接收到了太后和皇后的目光,苦笑一下,斟酌一番后,说道,“朕确实喜欢清静,这样吧,朕把易流珠留下,封为昭仪,其余美人既然擅长舞蹈,就在尚音阁当差吧。”   “谢陛下恩典。”易连珠再次跪下,叩首谢恩,不过这一回,她不是自己站起来的,而是搭着皇帝的手站起来。   “美人都是陛下的,陛下怎么处置都好。”北桀使臣倒是应得爽快。   北桀送上贺礼之后,礼部尚书也代表朝廷给北桀大王送上贺礼,宴饮继续,皇帝给易连珠赐坐在沐静佳那一桌,其余美人退出撷香殿。   撷香殿里因为这十位美人的热舞,气氛高涨,众人都提起了兴致。   然而沐萦之却始终表情微冷。   因为在不远处,冒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88.第 88 章   冒裕一直盯着她, 这种密集的注视,让沐萦之无心去留意殿中的热闹。   当她冷冷地回望去的时候,那冒裕却咧嘴一笑, 露出雪白的牙齿。   沐萦之不喜欢被人盯着, 不过也不觉得难受。   因为冒裕的眼光里并没有太多的冒犯, 准确的说,那种眼光,并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而是,一种好奇, 一种打探。   因此, 沐萦之一直坐着,忍耐着他的注视。   正在这时候, 太后发话了:“圣人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如今,北桀送来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光留在宫里,给皇帝一人, 怎么行, 不如分派下去, 赐给那些对和谈有功的人?”   这话一出, 殿中诸人俱是称赞, 尤其是温相等人, 这次和谈他们出力最多,宫中要赐人,他们自然有份。   皇帝听了太后的提议,当然没有意见。   他是男人,有赏美之心,但并不贪美,方才只册封易连珠一个人,便是照顾皇后的情绪。   但是他心中,亦有微微的失落。   即使他说要把其余美人赐下去,皇后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好转。   他敬重皇后,心里也期盼着皇后能理解他,给他一点温柔。那么多的美人,他不可能不可能全都拒绝,方才已经拒绝了北桀的求婚,若是一拒再拒,便是完全不给北桀面子,只怕两国刚刚好转的关系,会立即恶化。   易连珠当然美,但若他不在这个位置,他是愿意拒绝她的。   与大殿中男人们的表情相比,女人们神色就能没那么好了,皇后自不必说了,底下坐着的温相夫人尤甚。温相府中已经有那么多的女人,每一个都她他头疼,如今要再来一个北桀的妖精,还不知府里要闹腾成什么样。孙氏就淡然多了,和谈的事情没沐相什么事,便是皇帝分一下一个,她也无所谓,府里既有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左右她还是丞相夫人,她只需要顾着自己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便好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宫中这场宴会在太后的这个提议之下,更加热络了。   许是因为,皇后看起来有些乏了。皇帝便起身,送太后和皇后回宫,让其余人,继续饮宴。   沐萦之身子不适,帝后一走,她自然也有充足的理由要走。   走到撷香殿门口的时候,她回了一下头,果然,冒裕依旧看着她,两人目光对上之时,又是咧嘴一笑,甚至还朝她挥了挥手。   冒裕目光澄澈,脸带稚气,像个孩童一般,沐萦之真是无气可生。   她心中微微一叹,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一些不好的预感,然而她也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好,她转过头,往殿外走去。   接她出宫的轿子没来,只能站在台阶下面等着。正在这时候,一个太监走过来,恭恭敬敬道,“给白夫人问好了。”沐萦之,抬眼一看,原来是那日救下她的小春子公公。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小春子会在这里:“公公如今在御书房当差,可还顺畅?”   那小春子的神色看起来格外轻松,一看便知过得不错,“托夫人的福,我在御书房当差没多久,尹公公就让我在司礼监当差,帮着尹公公他老人家跑跑腿儿,今日国宴,在撷香殿这边听候差遣。”   司礼监是宫中最有权势的机构,想不到这小春子竟然有如此造化能进司礼监。   也算好人有好报了。   沐萦之心中大喜。想了想方才跟紫竹的谈话,便对小春子道:“我姐姐进宫的事,想必公公是知道的。”   小春子点了点头,“若是瑜妃娘娘有事,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不,”沐萦之道,“公公无需对我姐姐格外照拂,只当她是寻常嫔妃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请公公帮个忙。”   小春子知道沐静佳是沐府的外室之女,听到沐萦之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只点头称是。   沐萦之接着道:“我姐姐身边有个丫鬟叫做紫竹的,烦请公公帮忙照顾。”   前世的事,沐萦之记得很清楚,沐静佳出嫁当天,紫竹在自己屋里上了吊,隔了一天才被人发现。跟她同住的丫鬟说是因为沐静佳不肯带她出嫁,心里气不过。沐萦之觉得这绝不是意外,以紫竹跟霍连山的关系,前世白泽会上门求亲,必然有紫竹在从中串联。   为什么沐静佳不带紫竹一起嫁到白家去?她真的是上吊自尽吗?以她这一世对紫竹的了解,紫竹这个丫鬟是相当惜命的,她听沐静佳的话不假,但在将军府里,她能立马审时度势投靠沐萦之。前世沐静佳虽然出嫁,但紫竹依然留在相府当差,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沐萦之没有证据,但她觉得,前世是沐静佳杀了紫竹。上次在相府重逢时,沐静佳已经对紫竹表现出了反感,这一世,或许还会再动杀心。在宫里比在相府更好动手,在宫里,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却没有人会去追究。沐萦之不希望紫竹也这样。   小春子如今是得到尹公公看中的红人,有他照顾着,或许紫竹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除了恻隐之心,沐萦之有自己的私心。   紫竹或许是揭开沐静佳和白泽之间秘密的关键。她相信白泽现在对沐静佳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但是心里总有一根线在牵扯着,想去弄清楚,前世白泽和沐静佳之间的事情。   “紫竹……好,夫人,我记下了。”小春子应了沐萦之的话,便要往殿中走去。   沐萦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快步追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公公,你知道北桀有位冒裕王子吗?”   小春子点了点头,奇怪道:“夫人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沐萦之笑道,“方才见他在殿中说话,看着极其嚣张狂妄,因此有点好奇罢了。”   “原来如此。”小春子叹了口气,带着一些不屑,“这些北桀人,个个都是这样,明明被白将军打得溃不成军,还一个个颐指气使的。”   抱怨了一通之后,小春子才道:“冒裕是北桀的王子,不过他跟七王子不一样,他不是北桀大王的亲生儿子,而是捡来的,因此,他像是跟在七王子身边做个随从罢了,我们也没拿他当正经王子的礼节对待,这北桀使团的事儿都是七王子说了算,再多余的事儿我也不知道了。”   只是个捡来的王子?跟在七王子身边做随从?   沐萦之心下不以为然。   在撷香殿里,北桀使臣几次说话前,分明都跟冒裕有过眼神交流。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沐萦之没有对小春子说这些,道:“多谢公公告知,殿中事多,就不耽误公公当差了。”小春子见旁边儿沐萦之轿子已经到了,没有着急走身,扶着沐萦之上了轿。   两人皆是会心一笑,不久之前,小春子还是给沐萦之抬轿子的人,如今,因缘际会,换了位置。   沐萦之出了宫,便坐着马车往将军府去了。因着今日饮了些酒,头有些晕,她特意嘱咐马车走得慢些,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将军府。   走下马车时,发现有一辆宫中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前面站着两个太监,后面白秀英、白永旺等人跪了一地。   竟是有圣旨来吗?   沐萦之顿时清醒了许多,下了马车,朝那边走去。   领头的那个太监沐萦之有一点眼熟,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只笑道:“公公这么急着赶来,可是宫中贵人有圣谕?”   “正是如此,”那太监见她来了,笑道,“夫人竟比我来的晚了,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赶上了好事。”   好事?莫非有赏赐。   沐萦之躬身道:“臣妇沐萦之接旨。”   那太监笑说,“也不是圣旨,只是皇后娘娘的口谕罢了。”   他顿了顿,高声道:“白将军护国有功,皇后娘娘特赐下一名北桀美人为白家开枝散叶。”   这句话一出,跪在后面的白家众人,俱是面色一惊,跪在沐萦之身边的白秀英一时惊讶的抬起了头,望向沐萦之。沐萦之眸光似水,这会儿她已经想起来了,这个太监是皇后宫里的人,她见过两次,因此眼熟。   皇后宫里的人过来传旨送人……如此说来,赐下北桀美人的事,即便不是皇后的主意,也有她推波助澜。   从前不管怎么说,沐萦之与皇后也是交好的,如今皇后赐下美人,显然是不愿意交好了,难怪今日在宴席之上,他几次与皇后目光相接,皇后街是冷漠避开,不过想一想,估计是因为沐静佳的原因。沐静佳是她的姐姐,虽然是庶女,但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一家人,如今沐静佳要进宫分皇后的宠爱,皇后,又怎么可能不恨沐府?   白秀英弄着没有说话,沐萦之跪在地上,叩谢皇后恩德,那太监见她应下来了,便对着马车上的人说,带下来吧,随即便有一个宫女,抚着那北桀美人下了马车。   这个美人的姿色比不上留在宫里的易连珠,但也是不错的。   白秀英一看那北桀美人妖娆的姿态,顿时就变了脸色,惊讶的望向沐萦之。   那北桀美人应当是被仔细教养过的,熟知中原礼仪,见了沐萦之,便跪了下来,“拜见夫人。”   “起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沐萦之点了点头,笑道,“既是皇后娘娘凤口金谕命你为白家开枝散叶,那你应当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尽快为白家生儿育女。”   周遭的人听到沐萦之这么说,俱是吃了一惊,不只是白秀英、白玲、白珍等人,连那些送北桀美人过来的太监,也有些惊讶。沐萦之这些回应也实在是太过自然,挑不出一点毛病。莫非就如外面的人所说,白夫人不能生育,送这个美人过来,确实是解了将军府的燃眉之急。   不过太监们心里又有些嘲讽,可笑一个堂堂大将军,只能跟北桀女人生些小杂种出来。   于白秀英等人而言,则是以为沐萦之改了主意,想让白泽留点后。   这时沐萦之转过身,对白永旺开了口:“二叔,既是皇后娘娘的主意,那就劳烦二叔辛苦一下,早日和这位美人一起,为白家开枝散叶。”   白永旺没太听明白沐萦之说的话,不过他最是信服沐萦之,不管她说什么,他心底都认为是有道理,见沐萦之对他开了口,急忙就点了头,说了声好。   他没明白,田穗儿却听明白了,这是要把这个妖精送到白永旺被窝里去呢!   田穗儿在后面急得红了眼,还好白珍瞧见了,伸手狠狠拉了拉她的手,提醒她这里有太监在这里,她才忍住什么都没说。   “白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太监见沐萦之竟然将皇后给白泽的美人赐给其他人,急忙吼道。   沐萦之淡然一笑:“我记得皇后娘娘的口谕是,尽快为白家开枝散叶,如今,白将军正在巡视海防,没有三五个月是回不来了,要想尽快为白家开枝散叶,自然是要劳烦二叔。我只是遵循皇后娘娘的吩咐,想要尽快为白家添丁。何来抗旨不遵一说?”   她这般解释,太监哪里反驳的上来,口谕是他按照皇后的话原封不动说的,确实又可以按照沐萦之这样解释。   方才在宫中的时候,他听得清楚,皇后娘娘说要给白泽赐两个美人,皇帝是反对的,是皇后娘娘又哭又闹一再坚持,皇帝最终才同意,并且只送了一个人。若是他回宫后说沐萦之抗旨不遵,只怕皇帝也不会治沐萦之的罪。沐萦之这样强硬,一定不会按皇后的想法,让白泽收了北桀美人。   左右他传的是皇后的原话,皇后要怪,只能怪自己不把旨意说死。   沐萦之已经听完了口谕,径直带着白家众人往府中走去,白家也没有人上前给这几个宫里来的人送红包,就那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这几个太监垂头丧气的上了马车,往宫中赶去,不过他们走的太快了,若是走晚一点儿,兴许心情会好一些。   因为,他们一走,将军府里就传出了田穗儿的嚎哭声。   ☆、89.第 89 章   “二婶,我们去屋里说话。”沐萦之见田穗儿这模样, 低声劝道。   田穗儿听到她这话, 当即昂起头, “你还叫我二婶, 你就这样害我?”   她声音颇大, 这会儿情绪激动,一嚷嚷起来, 这架势堪比白秀英。   不过这会儿白秀英倒是稳得住,朝白永旺使了个眼色,白永旺没接到白秀英的示意, 但心里仍然觉得沐萦之不会有错的, 上前劝道,“萦萦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给你送女人,你当然觉得她有道理了!”田穗儿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沐萦之知道她眼下情绪激动, 听不进去话,只是站在外面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将军府里还有那么多官婢, 人多嘴杂。   “母亲,二叔, 我们去明心堂里面说吧。”   等白秀英点了头, 沐萦之当先往明心堂里走去,白家人跟在她的后面。春晴等他们进了屋子, 这才让人带着那北桀女子往后院去了。   “二叔, 二婶, 请受我一拜。”屏退下人, 关上门之后,沐萦之朝白永旺和田穗儿行了一礼。   “萦萦,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白永旺见她如此,急忙劝道。   田穗儿哼了一声,不去看她。   “今日的事是我不对,不过二叔二婶可否听我解释?”   “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白永旺这话一出,田穗儿狠狠踩他一脚,“听什么听?”   “今儿送来的这美人,表面上是赐给将军,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我留下她,是因为君命难违,我说要把她给二叔,只是为了不让躲在后面的人得逞。”   白永旺听得连连点头,田穗儿却依旧不买账,“你不想的,就送给我们?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是这么想的,表面上,她算是二叔房里的人,实际上,我会把她妥善安排好,绝不影响二叔二婶过日子。”   田穗儿听她这儿说,疑惑地看着沐萦之,“她不留在府里?”   “这种人,留在府里做什么?”沐萦之淡淡道,“只是人刚赐过来,我不好马上送走,往后我处置的时候可能还得让二婶担个恶名,这事事出突然,我没有事先与二叔二婶商量就自作主张,还请二婶帮我这个忙。”   听到沐萦之说人不会留在府里,田穗儿面色稍缓,正犹豫着,旁边的白永旺道:“我们天天在将军府白吃白住着,帮点小忙算什么,咱们那包子铺能顺顺当当开起来,萦萦出了多少力!”   白永旺也不等田穗儿发话了,径直对沐萦之道:“萦萦,该怎么办你拿主意就行,也不用来问我们,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二叔,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子,别说什么白吃白住的,将军早就跟我说过,从前是母亲和二叔养他,往后该他养母亲和二叔。”沐萦之道。   “行了,这宫里有关的事,咱们懂什么,一切都按萦萦的意思办吧。往后外边的人问起,就说那女人是老二的姨娘是不是?”见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白秀英这才站出来,向沐萦之问道。   这是沐萦之自那次的事情之后第一次跟白秀英这么面对面的说话。   她垂眸,点了点头,“只是个舞女罢了,不是什么姨娘。”   “行,那就是老二屋里添了个婢女,都记住了,出去别说漏嘴,那可是杀头的大事!”白秀英虽是个女人,却一直是白家的一家之主,她这么一锤定音,白玲白珍白永旺加上田穗儿都顺从地点了头。   沐萦之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怕把那北桀女人留给白泽,她相信白泽不会去碰那女人,只是她心中忽然对白泽起了一种占有之心,白泽的女人,只能是她一个人。她不希望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女人顶上这个名头。   只不过这样就有些委屈田穗儿,好在只是名义上的委屈,往后她会在别的地方弥补白永旺和田穗儿。   正想说点什么,只听得白秀英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跟萦萦说点事。”   沐萦之眉梢一扬,白秀英这是准备找她算账吗?   “行,那我们先走了。”白永旺夫妇带着白玲姐妹走出明心堂,将门拉上。   屋子里只剩下白秀英和沐萦之婆媳俩,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要说她们其实从来都没有撕破脸的,白秀英前番绝食装病的时候,沐萦之从没出面过,虽然知道白秀英是因自己而闹,但两人并没有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过。   正僵持着,白秀英先开了口:“过去的事只当过去了吧,你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   白秀英的声音里饱含着许多的无奈和无力,沐萦之听着,心里竟有几分不自在。   “母亲……”   “行了,该说阿泽早就跟我说过了,左右我本来就没这子孙命罢了。”白秀英垂下了眼,口中喃喃重复着一句话,“不是我的,总归是强求不了。”   沐萦之听着话里有话,探寻地望过去,伸手握住白秀英的手。   白秀英这才回过神来,朝沐萦之一笑,强打起精神,“对了,你不是在帮阿玲和阿珍看夫婿么?有相中的人没?”   人选沐萦之是一直在看的,但白玲和沐渊之的事情一弄出来,她倒觉得没那么好办了。   “是不是人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乡下人?”白秀英见沐萦之面露为难,问道。   沐萦之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将沐渊之和白玲的事情对白秀英和盘托出。   “这……”白秀英听了,脸上倒没太多的惊讶,只看着沐萦之,“你们家,阿玲是高攀不上吧?”   “母亲,这不是高攀不高攀的事情。”沐萦之见白秀英果然跟白玲想得一样简单,便向她解释道,“我已经嫁到你们白家,沐家跟白家已经是亲家了,两家同辈的儿女若再结亲,在京城里会遭人指谪。”   “这样啊,唉,城里就是规矩多。”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三哥他……只是拿玲儿当妹妹看,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白秀英是个聪明人,知道沐萦之会这么说,肯定是已经去问过沐渊之了。   人家对白玲没意思,说穿了就是白玲的单相思。   “母亲,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去劝一劝阿玲,如今您既然问起了,您看看这事怎么处理好?”   “不用去劝!”白秀英摆了摆手,像是浑不在意,见沐萦之错愕,她笑道,“这丫头没什么见识,刚一到京城,见着个对她好点的公子哥儿就找不着北了。等过阵子就好了。”   “真的?”沐萦之那日偷听到白玲和白珍说话,白玲那架势,可像是用情很深的样子。   “那当然了。从前我们卖包子的时候,有个俊俏的书生天天来我们铺子买包子,我刚开始没在意,后来才知道这死丫头就因为人家冲她笑过几次,回回给人家包子不收钱,气死我了。”白秀英说起这事,还来气,“后来我想着要是那小子真有意就凑一对也行,结果我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儿子都有俩了,你说这……我就带着老二冲到那小子家里,给他一顿揍,逼他把白吃的包子钱给了。”   听到白秀英讲的往事,沐萦之一下就笑了出来,这的确很符合白秀英的作风啊。   “那玲儿,她是不是很伤心啊?”   “那可不,伤心啊,我不让她站外边卖包子了,天天坐在里面剁馅儿,她能不伤心么?”   沐萦之忍住笑,“娘的意思,是我不用管玲儿了?”   “你不用管,回头我跟她说说,你呀,带她出去见识见识,多看看那些俊俏的少爷公子的,等她见多了,就不会让人笑笑就迷晕了。”   “行,我想想办法。”沐萦之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回去歇息吧。”   “走吧。”   婆媳俩说完了话,一番说笑,早些的那些隔阂仿佛从没出现过。   沐萦之望着天上的星空,轻轻舒了口气。   ☆、90.第 90 章   “嫂子,咱们还有多久到白马寺?”白珍坐在马车边上, 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来京城以后, 虽然出了好几次门, 但都是坐着马车在城里转悠, 今儿沐萦之说要带她们去山里上香,白珍当然开心。   白玲坐在角落里, 明显没有白珍那么兴奋。   沐渊之的事, 白秀英去找她说过了,她这几日的心情都不大好,不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上了马车之后,她虽然没有跟白珍和萦萦说话, 仿佛视若无睹, 但她的许多小动作出卖了她。每当萦萦和白珍说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白玲会悄悄抬起眼, 竖起耳朵听着。   沐萦之看得出, 白玲的目光里, 没有什么绝望和悲伤, 沐渊之的事,恐怕正如白秀英所料, 没有让她太过伤心, 如今这表现只不过有些赌气罢了。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才安了下来。   白马寺离京城并不远, 她们三人一早出门, 马车慢吞吞地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正好赶上在寺里吃素斋。巧的是,沐萦之一进山门,就遇到了上次见过的慧远小师傅。彼此见过礼之后,仍然由慧远接待他们。   “白夫人,您看看这些素斋是否合口味,若是不喜欢,我再差人换一些过来。”三日前沐萦之派了将军府的下人过来通报,寺里早已为沐萦之准备好了禅房,一进屋,桌上就摆好了素斋。   白马寺的素斋在京城饕餮圈里是排的上号的,眼下摆的素斋,都是极为精致的,有素三鲜、素什锦、糖醋素鱼、八珍豆腐等。   落座之后,白珍先拿起来筷子。   “这是鱼肉?”   慧远温和的说:“白姑娘,这是素鱼。”   “素鱼?”白玲有些不相信,“什么东西做的?”   沐萦之笑道,“豆腐。”   “豆腐?”白珍惊得瞪大了眼睛,“这明明是肉,怎么会是豆腐?”   白玲心里好奇,只是不愿意搭话,不动声色地夹起来一块素鱼,这一吃,也大吃了一惊。   “豆腐?豆腐怎么做成这个味道?”   慧远转向白玲,微微一笑,“其实也不能说是豆腐,是拿豆腐皮卷成鱼形,捆紧了煮熟,再切片过油,最后加调料炒制便可。”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虽是个和尚,长相却是十分清秀。   白玲正好离他很近,被慧远那么一看顿时又红了脸。   沐萦之坐在旁边,瞧着白玲一张脸红得跟苹果似的,只觉得又好笑又无语。   这姑娘,还真是个薄面皮儿。   “慧远师父,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今日我们只是来爬山,一会儿不去正殿,随处看看就是。”   “如此,那我先出去了,若有什么事,夫人差人来找我就是。”   沐萦之冲着慧远点了点头,待他走了出去,方才看着白玲。   白玲这会儿已经神色如常了,见沐萦之和白珍都望着自己,恨恨地哼了一声,像是很生气的模样:“看什么看?”   “看花痴!”白珍毫不客气道。   “你说什么?”白玲“啪”地一声放下筷子。   白珍完全没被吓到,反而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   “好了,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你们别在这里吵闹。”沐萦之提醒道。若是白珍再回嘴,只怕两人要没完没了地吵下去,那今天的白马寺之行,或许就要失败了。   她这个嫂子在两个小姑子面前颇有威信,她发了话,白玲和白珍两人互相哼了一声,都没再说话。   沐萦之从前觉得自己的四个丫鬟聒噪,认识了白玲和白珍之后,才觉得真是小巫见大巫。   沐府的姊妹众多,但并没有像白玲和白珍这样的姐妹关系。   有时候沐萦之听着觉得烦,但有时候又挺羡慕这种亲密无间的姐妹情。   姑嫂三人用过了素斋,便一起走出禅房消食。   “白马寺的后山有一座别院,那边风景比前山更加秀丽清静,不如我们就往那边走走。”   “好。”白玲和白珍都点了头。   当下沐萦之便乘着步撵,带着她们两人往后山的曲院风荷去了。   白马寺的禅师从前是在峨眉山修行的,来京城后,因思念峨眉山中盛景,因此在后山建了这座曲院风荷。   门口是一大片荷花池,此时荷花已经开过了,池子里显出一些颓相,别有一种萧瑟之意。   沐萦之带着她们进了院子,早有等候在这里的僧人引着她们进去。沐萦之一向是要午睡的,她自己择了一个房间睡觉,让春晴陪着白玲白珍出去逛。   “这曲院风荷游人甚多,你们俩都戴上冪篱。”   白玲和白珍一人拿着一个冪篱,都有些不情不愿。   她们俩长在乡间,后来搬到镇子上,又跟着白秀英卖包子,抛头露面惯了的,一点也不想戴冪篱。   白珍道:“嫂子,我可以不戴么?”   “为什么不戴?”沐萦之反问。   “这儿景色这么美,我想好好欣赏一下,隔着一层纱,哪里看得清楚?”   白珍说完,白玲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如今你们都是将军府的姑娘,哪有出来随意抛头露面的道理,若是你们真不喜欢冪篱,早些嫁人就不必再戴了。”   这话一出,白玲和白珍都是一愣,旋即红了脸,皆是轻轻“哼”了一声。   沐萦之一面笑,一面朝春晴点了点头。   春晴亦是颔首,不动声色领着白玲和白珍往院子里走去。   今日出门并不是单纯的游玩,上次白秀英提过白玲和白珍的婚事之后,为了避免沐渊之这样的事情再出现,沐萦之决定尽早将白家两姐妹的婚事定下来。   她早有几个相中的人选,以她的身份,若想直接定下来也可以,但她不希望白玲和白珍盲婚哑嫁,想让她们瞧过人之后自己拿主意。只是苦于没机会。要是让两姐妹一个一个的看,那样实在是太费事了,但若要一起见,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最后,她想到了冯亦彻。   冯亦彻交友广泛,再加上他的好友苏颐,两人时常在京城召集各路公子、才子办诗会、酒会,呼朋唤友、夜夜笙歌好不快活,只要让他们俩出面将人喊到一处,没有人会在意。   她给冯亦彻去了一封信,说明了心意,冯亦彻很快便回了信。   白马寺是京城女眷时常造访的地方,沐萦之带着白玲白珍过来郊游,时常是自然不过。   曲院风荷乃是此处的风景名胜,冯亦彻唤上三五好友,一起在吃茶会友,亦是自然不过。   既然在一个地方,碰上了也是寻常。   沐萦之出门之前,就已经跟春晴吩咐妥当,那几位公子她都认得,她把白玲和白珍往那边带去,悄悄指给她们看便成了。   春晴办事,沐萦之自然放心。   待夏岚铺好床,她便径自过去睡了。   山中气候凉爽,这一个午觉,她睡得十分酣畅。   醒来时,明显觉得外面暗了许多。   “夏岚,什么时辰了?”   “夫人莫急,您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沐萦之惊讶,“怎么外面的天那样黑?”   夏岚道:“先前还晴着,这会儿不知怎么地,下起雨了,还不小。”   “两位姑娘呢?”   “两位姑娘还没回来,许是在什么地方躲雨呢!”   “派人出去找找,给她们拿几把伞去。”沐萦之说罢,又往被子里缩去。   不过才睡了半个时辰,还能再眯一会儿。   夏岚踟蹰了一下,上前道:“夫人,有两位客人一直在等着夫人,不知夫人见不见他们?”   “谁?”   “冯公子和苏公子。”   他们过来见自己做什么?   冯亦彻也就罢了,沐萦之对苏颐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想到这次他们好歹是在帮自己的忙,沐萦之道:“罢了,你告诉他们,就在门口的亭子里说会儿话。”   “是。”   沐萦之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了身,简单梳妆过后,便走了出去。   慧远给她安排的是曲院风荷里最幽静的一处院子,门口有一片小莲池,池中建了一座凉亭。   冯亦彻和苏颐都是外男,她自然不可能在屋里见他们,想来想去,这座凉亭最合适。   既安静不受打扰,又四面八方敞亮,不惧旁人说三道四。   沐萦之走出屋子的时候,便望见凉亭中已经坐了两个人。   冯亦彻端端正正地坐在亭子当中的石凳上,另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人则歪歪扭扭地倚在栏杆上,坐没坐相。   “夫人。”夏岚拿了一把孟宗竹的双环油纸伞,走到沐萦之身边撑开。   亭中的冯亦彻看到了沐萦之,朝她挥了挥手。   沐萦之淡淡一笑,没有挥手回应他。   “把伞给我。”   夏岚将那油纸伞递到沐萦之手上,“夫人当下路滑。”   沐萦之轻轻“嗯”了一声,自己撑着伞往凉亭中走去。   冯亦彻见她屏退了丫鬟,独自朝这边走来,本欲站起身出去迎接,竟然忘了自己本来想要做什么,一时呆若木鸡。   原本苏颐倚坐在一旁,不时跟冯亦彻搭着话,旁边的人没了声音,他扭过头,却见幕天席地的濛濛雨雾中,只有一个沐萦之走来,   ☆、91.第 91 章   “冯公子。”沐萦之走进凉亭,抬手去收伞, 不经意见冯亦彻呆呆看着自己, 便喊了他一声。   “哦。”冯亦彻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沐萦之心中失笑, 手上一用劲,油纸伞却分毫未动。   这油纸伞是孟宗竹制成的, 比寻常油纸伞结实得多, 再加上是双环伞,沐萦之这手劲实在是无法收伞。   正在尴尬之余,一双大手将油纸伞夺了过去,“啪”地一声合上了。   却是旁边倚坐的苏颐站了起来, 伸手帮沐萦之收了伞。   他动作有点大, 夺伞时又显得有些不客气, 因此沐萦之并未向他道谢, 而是径自上前同冯亦彻说话。   “公子不同好友在阁楼聚会, 怎么过来找我了?”   “夫人难道不是我的好友吗?”冯亦彻反问道。   这……   沐萦之竟然被他诘问的无话可说, “的确如此。”   冯亦彻仰头一笑, 示意沐萦之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 为她斟了一杯茶。   “夫人深居高门大宅之中, 我等草民想要求见实在太难,今日在白马寺机会难得, 我知道不妥, 仍是冒昧前来, 还请夫人见谅。”玩笑过后,冯亦彻一本正经地对沐萦之解释了起来。   “无妨的。”沐萦之其实挺欣赏冯亦彻的,从前只知道他才气过人,上次偶遇又知他为人磊落、性情洒脱,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惹人厌恶。   寒暄过后,冯亦彻介绍道:“夫人,这位是我的好友,苏颐,我从前跟你提过。”   沐萦之这才认真地打量着苏颐。   苏颐的衣饰打扮风格与沐渊之差不多,是一个标准的京城贵公子模样。相貌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他大约是沉迷酒色的缘故,目光看起来并不有力,反倒是有些涣散,看起来一点也不精神。   “苏颐,这是白泽将军的夫人,你自小长在京城,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冯亦彻道。   “那是自然,整个京城哪有不知道夫人的。我对夫人的大名是如雷贯耳。”   沐萦之不冷不热道:“彼此彼此。”   若不是看着冯亦彻的面子,她根本不会跟苏颐这样的轻浮贵公子说话。   冯亦彻自然看出了沐萦之的态度,一边是他敬重的夫人,一边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和。   “坐下吧,既然我们是好友,何必这么客气?”沐萦之看出了他的无奈,笑着打破了僵局。   “嗯,坐吧。”冯亦彻扯着苏颐的袖子坐了下来。   “你们的书院开办得如何了?”   上次听冯亦彻提过书院的事情后,沐萦之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开是开起来了,可是……”   “没人来报名。”   沐萦之忍俊不禁。   她早就料到这个局面了,一则没有名师坐镇,二则不以科考为目的,哪会有读书人来求学?   冯亦彻的确有名气,但他擅长的是诗词歌赋,旁人都知道他游走烟花之地,与花魁娘子交好,就算真有人崇拜他,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来跟着冯亦彻这样的离经叛道的人学习。   “夫人,你别光是笑我们,倒是替我们出出主意。”   “我能出什么主意,你们愿意延请大儒做山长吗?愿意让书院学子参加科考吗?”   “当然可以参加科考了。”苏颐插嘴道,“我们书院也是诚心做学问的,只是我们不推崇学生以当官为目的求学,但人各有志,学生愿意去科考,我们也不会阻止。”   沐萦之没想到一脸慵懒相的苏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过这也印证了她最初的想法,冯亦彻能跟苏颐交朋友,苏颐必然不是像外界传言那般堕落。   “你们想想,这天下的书院,能做出名气的,无怪乎两种,一种是出了程朱这样大儒的书院,一种便是在科考场中取得佳绩的书院。你们既无名气,也无实绩,别人如何信得过你们?”   “那……那不然明年春闱,我下场应考,如何?”   冯亦彻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他在童生试和乡试中,都是头名,若是下场应考,会试头名或许也是他。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也不是最好的办法。”沐萦之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有何高见,我和苏颐洗耳恭听。”   冯亦彻这般说,苏颐亦是抬头注视着沐萦之。   “你的才学是天下公认的,况你年少成名,是有口皆碑的神童,就算你在春闱中考出了好名次,旁人也会觉得是你的天赋使然,并不能说明你开的书院有什么厉害之处。”   “那怎么才能证明?”   沐萦之抿唇一笑,转过头望向苏颐,却不言语。   冯亦彻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苏颐,旋即会了意,只望着苏颐笑。   苏颐被他们两个一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哑然失笑,“我去参试?”   “嗯,夫人是这个意思。”冯亦彻盯着挚友,忍着笑点了点头。   “不错,苏公子花名在外,是人尽皆知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若是你在冯公子的指导下考得的好名次,必然会有人趋之若鹜,前来拜师。”   “正是如此。”冯亦彻附和道。   “不行!”苏颐气急败坏道,“我最烦读那些四书五经,我从小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书院。我想办这个书院,就是想给爱读书又不想读四书五经的人一个去处,怎么能带头去参加科考?”   “可你们的书院籍籍无名,就算是真有你的同好,他也信不过你们的书院。”   沐萦之的话,让苏颐哑口无言。   他想了些,咬咬牙道:“可我从小就不读四书五经,只爱看杂书闲书,你让我去考,我如何能考得中?”   “这不正是冯公子要做的事情吗?要证明你们书院,当然要拿出真才实学。你只要愿意去考,冯公子自然会尽全力辅助你。”   苏颐被沐萦之辩得哑口无言,然而这时候,冯亦彻却想起了一件事,“夫人,苏颐并不是举人,他参加不了春闱会试。”   “对,我考不了!我还没参加过乡试!”苏颐听到这话,也兴奋起来。   “下月初九就是乡试之日,择日不如撞日,苏公子不如下月初九下场一试。”   正所谓春闱秋试,天顺朝的秋试正好就是下月初九。   沐萦之这话一出,苏颐急忙摆了摆手,“只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我绝不可能考上。”   冯亦彻道:“乡试并不难,或许可以一试。”   “呸,对你来说当然不难!”   沐萦之眼眸一动,“苏公子只说自己不读四书五经,若真如你所说喜爱读书,杂学旁收,也未必不行。只是我并未读过苏公子的文章,一时之间不好做判断。”   “这有何难,我将苏颐的文章诵一篇给夫人听。”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文章?”苏颐奇怪道。   冯亦彻笑了笑,“前几日在你书房,我看到地上有些废稿,捡起来看了看,如今一想,纸上的文章我还记得大半。”   “嗤,又在显摆自己过目不忘。”   苏颐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回到了栏杆边上,假装不再搭理沐萦之与冯亦彻二人。   冯亦彻坐在沐萦之的身边,将苏颐的文章背了几段给她听。   “苏公子的文采一般,不过文章里的思辨极为精彩,这文章的水平若去参加会试,怕是不妥,但应付乡试足矣。”   “当真?”苏颐从栏杆上坐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与冯亦彻对视片刻,均是一笑。   “苏公子虽厌恶四书五经,却深得孔子与孟子的思辨之道。只需要在八股文的形式上多下些功夫便可。”   苏颐似信非信,冯亦彻站在一旁深深地盯着沐萦之。   “我真是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等点评功力。”   “过奖了,我这点才气与冯公子相比不值一提的。”沐萦之淡淡一笑。   在沐相书房里,她读惯了各省各地官员上来的文章,这些官员都是从科举考试中走出来的佼佼者,他们的文章自然可以说是科考场上的典范了。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她看过了八股文,目光自然如礼部的官员一般老辣,能很快以八股文的标准来审视每一篇文章。   “真要我下场去考?”苏颐面色复杂地看着冯亦彻。   “当然,不仅要考,还争取拔得头筹。”   “怎么可能?”   “原本么,是没有可能,但现在我们书院有了夫人这位名师,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冯亦彻这话一出,沐萦之亦吃了一惊。   “我算什么名师?”   “夫人不必谦虚,以夫人才学,别说是在书院当老师,便是做山长也是可以的。”   做书院的山长?   沐萦之垂眸一笑,“我只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做山长?”   “当然可以,我们书院,从不以功名论英雄,自然也不分男女,夫人若愿意,便做我们书院的山长吧。”冯亦彻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一个女子做山长?怎么可能有人前来求学?”沐萦之觉得冯亦彻越说越不着调了,听着像是天方夜谭,“女子做山长,这样的书院旁人听着不知道有多荒诞?”   “难道我和苏颐办书院就不荒诞吗?我们想办书院,就是想让这世上有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地方!”   但不知道怎么地,听着这样的天方夜谭,她心中竟有几分激荡。   苏颐初听到冯亦彻的建议时,亦是十分震惊,然而镇定下来之后,他也缓缓开了口:“夫人不是说,一家书院只要能让人考取功名,便会有人上门求学么?若夫人能让我在乡试中拔得头筹,自然会有人前来。”   “你们……”沐萦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书院是你们的事,怎么突然说到我了。”   “夫人真的不愿意?方才与夫人一番言谈,我这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开办书院对我来说实在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若是夫人不肯做书院的山长,只怕我和苏颐这书院,迟早会关门大吉。”   苏颐这会儿面色已经肃然了起来,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他没像冯亦彻那般劝说沐萦之,只沉沉叹了口气。   ☆、92.第 92 章   亭子里一时安静就下来。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啪嗒啪嗒地打在荷叶上。   沐萦之在沉思,冯亦彻和苏颐都在等她思考的结果。   “嫂子。”远处传来了白珍的声音。   沐萦之转过头去,见白玲白珍和春晴已经回来了,站在廊下向她挥手。   “白夫人,我俩先告辞了。”冯亦彻见状, 起身向沐萦之行了一礼, 深深看她一眼。   沐萦之无奈一笑, 转过头,朝苏颐点了一下头。   今日一见, 不觉得苏颐如传言那般令人厌恶, 确有可交之处。   苏颐自然察觉得到沐萦之看自己时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扬眉一笑,“山长放心, 这次会试,弟子会全力以赴。”   这人说话……真是轻浮!   沐萦之再次沉了眼神。   苏颐却浑不在意的样子,哈哈大笑着跟冯亦彻一起从凉亭另一边的栈道往外走去了。   沐萦之撑开伞,往白玲白珍那边走去。   “嫂子, 那两人是谁?”白珍好奇的问。   “一个是冯先生的堂弟,另一个是他带来的朋友, 他们俩都是爱读书之人, 因此聊了一会儿。”沐萦之说完, 打量了白珍和白玲一眼,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玲别过脸, 眼神看起来有些慌乱,沐萦之望向春晴,春晴微微动了动眼睛。   真是个傻姑娘!   沐萦之笑叹了口气:“如今下着雨,也不好出去再逛,先各自回房,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嫂子,咱们要在这里住几日?”   “明儿若还下雨,就回去,天气好便多住几日。大后天山门有庙会,咱们可以去看看。”   “好。”提到庙会,白珍和白玲都高兴了起来,各自由丫鬟领着回屋午休去了。   春晴亦扶着沐萦之回房,等关上房门,春晴才细细道:“二姑娘谁都没相中,就是大姑娘,我问她的时候她不说,后来看她一直瞧着一位韩公子。”   “哪位韩公子?”   “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今年十六,叫做韩帧,生得一表人才。”   沐萦之没见过这个韩帧,但户部侍郎夫人她是见过了,是位谈吐打扮俱佳的夫人,她教出来的儿子应当不差。   “她确定了是这个韩帧吗?还是说是你猜的?“沐萦之又问。   有了上次沐渊之的事,沐萦之不想再有半点差池。   春晴点头:“不敢瞎说,我是寻了个空儿,直接了当的问了大姑娘的意思,她虽没说话,但我敢肯定,她是默认了那位韩公子。”   沐萦之颔首:“等回京城,你去一下沐府,让我娘帮着打探打探,若是合适,便将事情定下来吧。”   白玲确实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给她定下人家也算是了了一桩事,这么一比,白珍更不好办些,还得另想些办法才妥当。   左右白珍比白玲小,时日还长。   “是。”春晴恭敬道,侍奉着沐萦之更了衣,扶她睡下。   每日午后都是沐萦之最困的时候,今日因为冯亦彻和苏颐的到访,耽搁了时间,这会儿她已是倦极,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独自在花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谁,但她很确定那不是白泽。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不想再靠近那人。   那人却直直向她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站到她的近前,朝她咧嘴一笑。   沐萦之猛然睁开眼,眼前赫然有一张黝黑的脸庞。   她大惊失色,从榻上坐起来,手臂“砰”地一声撞到床边,阵阵地刺痛提醒着她,这不是在做梦。   “你醒了?”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冒裕!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沐萦之并未立即尖叫,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歪歪倒在桌子上的春晴。   也不知春晴是被他打晕了,抑或……   沐萦之不敢想,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笑得天真烂漫的少年,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浮上心头。   “王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冒裕又是一笑,“吓到你啦?”   沐萦之没有吭声,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里是我的卧室,我正在午睡,王子突然出现,我自是觉得惊讶。不知王子前来,有何贵干?”   “我没什么贵干,就是在山门碰见你了,想看看你。”   这么轻飘飘的话语从他嘴里漫不经心的说出来,令沐萦之气急却又无言以对。   他是蛮不讲理又不通风俗的北桀王子,能跟他说什么呢?   “王子,我的丫鬟她怎么了?”   冒裕撇了撇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别叫我王子,叫我冒裕。”   沐萦之见他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料想他未必是想行周公之事,心底稍稍平和,努力与他周旋,寻求生机。   因此依着他的话,喊了他一声,“冒裕。”   冒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斜斜地睨了春晴一眼:“下雨了,我碰巧进来躲雨。怪她运气不好,我刚从窗户跳进来就被她看见了。”   沐萦之的心突突直跳,不敢往下想。她自是无法去质疑冒裕的躲雨之说。   冒裕见她紧张,又是一笑:“她没死,只是睡一觉。”   没死就好。   沐萦之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世春夏秋冬四个丫鬟的死是沐萦之最为饮恨的憾事,若这一世春晴倒在了这里,她的心里将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   “既然来了,我请你喝杯茶吧。”   沐萦之支撑着从榻上起来,走到桌边将倒在那里的春晴扶到旁边的美人榻上,悄悄摸了摸春晴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这才转过身,坐到桌边,给冒裕倒了一杯茶。   “这是天顺朝的名茶信阳毛尖,你尝尝。”   冒裕坐到她的身边,接过茶,一饮而尽。   茶是已经放凉了的,但冷茶有冷茶的风味,吃在嘴里,回甘更浓。   “比我在宫里喝的好。”冒裕道。   他整个人几乎在趴在桌上的,只支着一个脑袋看着沐萦之。   他的年纪小,面孔十分稚气,但他的眸子深处,仍然闪烁着北桀人的狠厉和野性。   正是这个眼神,让沐萦之觉得害怕。   “茶无好坏,只能说这茶更合你的味罢了。”   冒裕似乎在认真听着她讲话,又好像根本没再听。因为他立即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你为什么要嫁给白泽?”   沐萦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白泽。   “你喜欢能打的男人?”   “我和将军是陛下赐婚,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赐婚,你若见了陛下,替我也问一声罢。”   “赐婚?”冒裕的眼珠转了转,又瞄向沐萦之,“这么说,你根本不喜欢白泽?”   “将军是我的夫君,我岂会不喜欢?”   “你喜欢?”冒裕又咧开了嘴,“你喜欢白泽,你还在这寺里偷偷跟那两个男人幽会?”   沐萦之的心口又突突跳了起来。   这个冒裕难道一直在监视她不成?躲在暗处偷偷见她会客,一直等到她进来午睡,才溜出来现身?   “我是跟朋友聊天,哪来的什么幽会?你要是没什么别的可说,我就出去了。下午我还得去寺里听大师讲经。”沐萦之说着,便站起了身。   她看似风轻云淡,行动随意,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想用余光去看冒裕的反应,又怕被他瞧出破绽。   “你要走?”冒裕幽幽地问了一句。   沐萦之没有继续走向前去开门,而是回头看着他,“你还有别的话要说?若是还有话,我就听了再走。”   她仍旧是顺着他的话说,以免激怒他。   冒裕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只是笑笑,托着下巴打量着沐萦之。   “那我问你,你到底是怕我,还是不怕我?”   “你说呢?”沐萦之叹了口气。   冒裕哈哈大笑了起来,挠了挠脑袋,又问:“那你觉得是我可怕还是白泽可怕?”   “我是白泽的妻子,怎么会怕他?”   “这样啊,”冒裕的眼神又变了些意味,“看来你是很喜欢白泽的咯?”   沐萦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怕自己答了实话,会激怒他,但她也不能否认。   冒裕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道:“那要是白泽没过多久死了,你岂不是会很难过?”   一股怒意涌上沐萦之的心头,不过她并未彻底被冒裕激得失常。   因为前世她记得很清楚,一直到她死的时候,白泽都活得好好的,是镇北大将军。   这一世,他也一定会安安稳稳的。   只是,这个冒裕平白无故地咒白泽,让沐萦之实在愤恨。   她也如冒裕一般,淡淡笑道:“若是你死了,想来你娘也会难过的。”   冒裕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收殓住了,两道目光如雄鹰一般盯着沐萦之,那种杀戮之气又渐渐显了出来。   沐萦之面上淡然,心里也是自嘲。   想好的不要激怒他,偏生他一开始咒白泽她就沉不住气了。   “不用你管。”冒裕丢下这句话,从窗户口翻身就跳了出去。   沐萦之愣愣看着窗口,没想到冒裕如此轻易地离开,她的心甚至比方才他还在的时候跳得更快。   “来人!快来人!”沐萦之回过神来,推开门喊道。   ☆、93.第 93 章   若不是春晴被敲晕了, 脖子后面留了一大片淤青, 沐萦之甚至都有些怀疑,冒裕的闯入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出了这档子事,沐萦之哪里还敢在寺里多住几日,当下便叫醒了白玲和白珍,一齐坐着马车往将军府赶。   将军府里的护卫都是白泽安排的, 身手极好, 只有在府中, 沐萦之方能觉得安心。   “春晴怎么样了?”沐萦之坐在房里,连喝了两碗安神汤, 方才觉得心绪平和了些, 见夏岚从外面回来便问起春晴的伤势。   夏岚的眼睛有点红, “府医刚才看过了,说她后脑勺遭到重击, 如今开了药让敷着。”   春夏秋冬四个丫鬟都是从小一块在沐萦之身边长大的,感情十分要好,如亲姐妹一般,春晴遭了罪, 其余三个自是难过。   “她自己觉得怎么样?”   “就是昏昏沉沉地想睡。我过去那会儿她就躺下了。”   “等过几日宫里御医来给我看的时候,我让御医也帮她瞧瞧。”   “我替春晴谢过夫人大恩了。”   沐萦之心中难过。   冒裕很明显是冲她来的, 春晴是被殃及的池鱼。   只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才是, 便是往后不当差了, 沐萦之也能在将军府让她一辈子吃穿不愁。   “若是旁人问起, 便说她是在山上跌到, 撞到脑袋了。”   夏岚点头:“夫人放心。”   “宫里送来的那个女人可还老实?”   那个北桀女人安置在后院,单给了她一座小院子。   自宫中将她送来那日后,沐萦之就没再过问过她,到底是宫里赐下来的人,沐萦之也不好做得太过。   “我瞧着她挺开心的,还在院里跟伺候她的丫鬟学说中原话。”   是么?   “她的吃穿用度,比照着府里姨娘的份例给吧,往后怎么样,且先观望着,等着风头过去了再说。”   “知道了。”   “也不知怎地,如今咱们这府里,居然有两个伤员。”   夏岚知道沐萦之说的是早前被白泽踢伤的谷雨和今日受伤的春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不请人到府里做做法事?”   将军府的前身是静郡王府,在许多人眼中是凶宅,沐萦之一说起来,夏岚便觉得是风水的问题。   “过阵子再说吧。”   夏岚见沐萦之真是乏了,要扶她去歇下,沐萦之却摆手,坐到了书桌前面,吩咐夏岚磨墨。   前几日白泽来了信,说已经到了海边。   沐萦之迟迟没有给他回信。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   上次她给他回了短短一句话,这一次若是再只回一句话,只怕他会难受。   旁人都以为白泽是个武将,是个粗人,沐萦之却知道,他心细如发。   她拿着饱蘸浓墨的毛笔,却不知该如何将今日冒裕闯进屋子的事情说给白泽听。   想了许久,方才落笔,先将冯亦彻和苏颐邀她一同开办书院的事告知白泽,并询问他的意见。   终究没把冒裕的事情写上去。   白泽远在千里之外,若是收到这信,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她吩咐丫鬟把信送去驿站,想了想,派人将刘安喊了过来。   刘安一直在将军府规规矩矩地做着毫不起眼的园丁,夏岚把他喊来,说的也是夫人院里的花近来开的不好。   “夫人。”刘安进门后,并未走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恭敬道。   沐萦之微微颔首,朝夏岚使了个眼色,夏岚将门拉上,刘安方才离得近些。   “今日我在白马寺后院……”沐萦之将她在白马寺遭遇冒裕的事情向刘安说了一遍。   “夫人的意思,是让我立即去禀告相爷?”   沐萦之点了点头,“你回去,请爹安排两个高手过来,最好是今晚就来。”   “夫人放心,我这就回相府。”   刘安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声音肃然了起来,待沐萦之首肯,转身就出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沐相那边自然极是震惊,一个时辰后,刘安就带着两个人从相府回来了。   “夫人,这是清风,这是清河,他们俩同我一样都是自幼长在相爷身边的,武功与大内高手不相上下。”   沐萦之打量了两人一眼,俱是瘦削的身形,个子亦不高,太阳穴的地方微微凸起。   白泽亦是如此,他告诉沐萦之,练过内家功夫就会有此症状。   沐萦之略微点头,“劳烦两位了。”   “夫人不必客气,护卫相爷和夫人是我等的职责。”   刘安在旁:“相爷还让我告诉夫人,眼下这情形不好出手惩治,如今和谈已定,北桀使团不日将要离京,若是往后得了机会,定会为夫人报仇。”   “我知道了,这一次辛苦了。”   沐萦之见过清风、清河二人后,将他们二人安置在思慕斋中,日夜轮流在她屋外值守。   就这么警觉地度过了五日,刘安来报,说北桀使团已经离京,他亲眼看到冒裕骑在马上出了城,沐萦之心底的巨石方才落下。   不过,她并未立即让清风和清河离开,而是让他们继续守在将军府中。   只是她不再闭门不出,白日里会去花园里转转。   白家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将军府里紧张的气氛他们能感觉到,见着沐萦之也没有多问,除了白永旺,将军府也没有人天天出门。   就这么又过了十日,刘安说北桀使团已经离开了天顺朝的边境,沐萦之才终于放下了心。   亲自领着清风和清河两个人回到相府。   进了书房,沐萦之便朝沐相一拜,“女儿叩谢爹爹。”   “萦萦,快起来,”沐相扶起她,同她一起坐下,“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沐萦之垂眸,没有说话。   “这该死的蛮夷竟敢私闯你的闺房,幸亏他没敢做什么,若是他敢对你行龌龊之事,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沐相说着,握拳在桌上捶了一下。   接待北桀使团是右相的事,使团周遭都是右相安排的人在伺候,沐相若是贸然派人去对冒裕下手,难保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何况这一次北桀来的人,大部分是武将,即使是清风和清河这样的高手,也很难毫无声息的下手。   因此,只能作罢。   沐相沉吟片刻,道:“往后让清风跟在你身边当差,省得再出这样的事。”   沐萦之知道,清风和清河都是沐相身边最顶尖的高手,一直留在沐相身边做暗卫,这次她有事,沐相肯留一个人在她这边,亦是对她这个女儿最大的宠爱。   “这次的事,女儿的确是后怕,想留清风在将军府,等白泽回来的时候,女儿再让清风回爹身边当差。”   “到时候再说吧。”沐相道。   沐萦之迟疑片刻,又道:“女儿……还有一事想请教爹爹。”   “何事?”   “女儿有两位朋友,想在京城开办一家书院。”   沐相微微颔首,正等着沐萦之继续说下去,见沐萦之收了声,便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什么人,连你的面子都不肯给?”   “那倒没有,”沐萦之笑了笑,“他们,想让我做书院的山长。”   “你?”沐相显然有些意外,在得到沐萦之肯定的答复之后,沐相仰头笑了起来。   “爹觉得很可笑吗?”沐萦之的声音变得很低,在心底也找到了答案。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子才学过高都会惹人非议,何况是当书院的山长?   这天下,有几人能有冯亦彻的胸襟和见识?   “不,爹觉得好,很好。”   “可爹为何发笑?”沐萦之不肯信。   “爹是高兴,我没想到萦萦身为女子,居然有这样的野心。”   沐萦之垂眸,没有说话。   “你是想办一座女子书院?”   皇帝的曾祖母孝贤文皇后曾经办过女学,贵族女子纷纷以进入女学为荣,连民间百姓中,也有不少女子学着识文断字,只可惜后来孝贤文皇后过世之后,宫中认为女学花费过多,将其关闭了。   “不是,只是想办一座寻常的书院,不过,若女子想求学,我也可以收下。”   “寻常的书院……”沐相想了想,眉头轻轻皱起。   “爹是不是觉得,一个女子为山长的书院,不会有人前来求学?”   沐相不置可否。   “所以女儿有个设想,想请爹参谋参谋。”   “你说。”   “京城中这几大书院,以明德书院最为兴盛,原因无他,只因明德书院百年来,出过一个状元,三个榜眼,一个探花,还有无数的进士。学子们前去明德书院求学,并不是看书院的山长是男是女,而是在意书院历年来的科考成绩。”   “可你如今,拿不出任何的成绩?”   “爹爹觉得,若女儿的书院能在今年秋试和明年春闱中拔得头筹,来年能否会有人来书院求学?”   “寒窗苦读数十年,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若你的书院真能在春闱秋试中拔得头筹,必然会有人前来求学。可你现在,让谁去参试呢?”   沐萦之见沐相果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目光中渐渐有了光芒。   以苏颐目前的水平,在乡试中取得靠前的名次不难,再加上沐相的人脉和资源,拔得头筹并不难,至于会试……有冯亦彻这个名震天下的大才子下场,进入头甲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而在殿试中,一切全由皇帝做主,沐萦之有信心去做好这个说客。   冯亦彻中状元之后,他们书院的名号必能响彻天下,若有人因为冯亦彻本身的才学而质疑书院的能力,那么苏颐便是最好的佐证。   一个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的浪荡公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得乡试头名,试问谁敢不服?   也因为这个原因,连日来笼罩在沐萦之心头的乌云总算是散开了。   ☆、94.第 94 章   沐萦之从沐相书房出来, 又往孙氏那边去了。   “娘。”沐萦之挑帘而入的时候, 孙氏正眯着眼躺在美人榻上,让小丫鬟给她捶腿。   见沐萦之来了, 孙氏忙坐了起来,叫丫鬟们都退下去。   “萦萦, 我听你爹说了, 那北桀人……”虽看着沐萦之好好的, 但孙氏说起这话时, 仍是一脸的惊惧。   沐萦之的原意,是要沐相瞒着孙氏的。   “爹跟娘说了?”   孙氏有些恼了,“你这什么话, 有什么事不能跟娘说的?”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娘太过担心, 睡不安稳。”   “我只担心你睡得稳不稳!”孙氏道,“是,照我的想法, 还是让你搬回相府住最好,不过,你爹不让我闹大动静, 我不也忍住没去看你么?你娘是没你学问大, 可也不是无知妇孺。”   “女儿知道的,这不就有事求到娘这里来了么?”   “又出什么事了?”孙氏被唬了一跳。   见孙氏想岔了, 沐萦之忙笑道, “不是我的事, 就是玲儿的事。”   “她怎么了?婚事有眉目了?”   沐萦之点了点头,“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叫做韩祯的,不知道娘有没有见过?”   “韩祯,那孩子见过几次,看着是个不错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传闻。”   “我想托娘去打听打听韩祯的人品,若是可靠,再托人去问问韩家的意思,到时候还得烦请娘去帮忙说项。”沐萦之顿了顿,“我那两个姑子娘是知道的,虽是好姑娘,但自幼长在乡间,我不觉得比京中贵女差,别人家或许是有些想法,他们若是不情不愿的,我们也不想让玲儿过去受委屈。”   孙氏认真听她说着,听着听着就有些发笑。   “你倒是细心,你亲妹子婚事还没着落呢,也没见你有这么上心!”   “这不是有娘在,能者多劳,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妍妍的婚事?”沐萦之见状,朝孙氏撒起娇来。   孙氏见她这般小女儿态,方是真不恼她了,认真地盘算起来。   “韩祯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料想在韩家没那么金贵,白玲那姑娘说起来是乡野长大的,我瞧着那言行举止一点也不小家子气,罢了,改明儿我就去一趟韩家,问清楚他们家的意思。既然你们已经瞧中了,他们若不介意,我便当场把婚事说定下来。”   “这样最好,也省得娘多劳累几遭。”   沐萦之说完,将孙氏的腿扶到美人榻上,如方才那小丫鬟一般帮她轻轻捶着,她自来是不会伺候人的,捶的自然没有丫鬟好,可在孙氏看来,这便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娘,妍妍的婚事有眉目了吗?”既说起了家中姊妹的婚事,沐萦之便问了起来。   孙氏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态,“我看了几家,你爹从中选了一家,本来这就该说定了,可妍丫头心里有些别扭,你知道我的脾气的,都是府里的闺女,我也愿意着她们高高兴兴地嫁出去,正想着怎么去你爹那边劝劝呢!”   沐萦之看着孙氏,粲然一笑。   “笑什么?”孙氏问。   “我笑娘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孙氏当然明白沐萦之话里地意思,亦自嘲的笑起来。   当初沐相不断纳妾之时,孙氏在屋里跳脚诅咒小妾和小妾生的狗崽子全都不得好死,可如今又不愿意沐静妍受委屈,还想着要帮沐静妍转圜。   “我可不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么?”   “不是没用,娘这么心善,菩萨会保佑娘长命百岁的。”   “是就好了,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   沐萦之道:“若是娘为难,不如我去爹跟前帮妍妍说说?”   “罢了,他正围着宫里那位的事烦心呢,等过几日再说,省得触他的霉头。”   “宫里那位?娘是说大姐?”沐萦之问。   孙氏叹了几口气,摇了摇头,“可不是她么?要我说,总归是没这命。”   “宫里可出什么事了?”   “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她都进宫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侍寝,她又不是什么秀女,这么久没侍寝怎么说得过去?”   皇帝至今没有临幸过沐静佳?   前世沐静佳并没有进宫,关于沐静佳的未来,沐萦之毫无头绪。   只得道:“毕竟陛下和娘娘恩爱,姐姐如何能去分宠?”   “什么娘娘?”孙氏压低了声音,一脸的鄙夷和不屑,“你还记得那晚跳舞那个北桀妖女吗?”   记得,那个明艳照人、神采飞扬的北桀美人。   “我记得陛下将易流珠封为了昭仪。”   孙氏微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我听说,自打她进了宫,宫里就变天了。”   “变天?”沐萦之有些疑惑。   “易流珠如今是后宫专宠,自打她进了宫,陛下除了去太后那里问安,便一直呆在易流珠的宫里。我还听说,陛下本来还想封她为贵妃,是太后以死相逼,才没有提她的位分。”   易流珠专宠?   易流珠有倾国倾城之貌,会得宠并不奇怪,但是专宠……   想到皇后素日对皇帝使的那些小性儿,沐萦之忽然又想得通了。   一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皇后,另一边是时而风情万种时而小鸟依人的解语花,每日疲于周旋于温相和沐相之间的皇帝会倒向哪一边很是自然。   至于沐静佳,在这场戏中她甚至连登台的机会没有。   “宫里的事,娘再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就别去费劲了。”   “我有什么可帮忙的,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男人,说穿了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孙氏想到自己的一生,不由得感慨起来,但话说出口,看到一旁的沐萦之,又觉得不妥,“萦萦,我是说……”   “娘的意思我明白。”   但她知道,白泽是不一样的,没有理由,她就是相信。   孙氏接着又跟她絮叨了些相府里的事,沐萦之在相府一直呆到天色渐暗才离开。   白玲和韩祯的婚事,沐萦之没向白玲和白珍透露半分,只对白秀英说了。   白秀英的顾虑跟沐萦之一样,白玲长在市井,如今虽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其实还是个蹦上去的草鸡,担心官宦人家看不起。婆媳俩商量之后,一致同意等孙氏去韩府问过之后再说。   因着在沐相那里吃了定心丸,沐萦之也真正开始着手操办书院的事。   沐萦之要做山长,这件事给冯亦彻和苏颐带来了巨大的震动,同时也让他们对开书院的事更加的起了兴致。   待沐萦之跟他们说了要在秋闱春试中两战成名的计划后,一直对科考无比厌恶的两人都非常赞成,也配合着沐萦之努力实施着这个计划。   书院名叫天成书院,书院的正堂就叫做偶得斋。   来自于沐萦之与冯亦彻初相识时反复提到的那一句诗: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这个名字也寓意着书院的弟子能写出最好的文章。   名字一定下来,苏颐就迅速让做好牌匾挂上去。   他和冯亦彻到处散布自己要在天成书院求学,并且要下场考试的消息。   苏颐是京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他要进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读书,大家都只当个笑话,但冯亦彻这样的大才子也要去这个书院读书,自然让人对这家书院起了几分猜测,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在此坐镇。   天成书院在京城中流言四起的时候,沐萦之带着苏颐和冯亦彻紧锣密鼓地对科考进行准备。   每一日,沐萦之都会拟出一个题目,命苏颐和冯亦彻作文阐述,每日的文章,沐萦之会进行点评,并让他们交换来看。   冯亦彻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灵气是天生的,他的文章每一篇都是文采飞扬。   只是他游历天下,见过了太多不平之事,因此在策论部分写得过于辛辣,将朝廷批驳得一无是处。对这一点,沐萦之反复跟他提出,并且要他根据自己的意见重写。   冯亦彻有些郁闷,但一想到要开办古往今来第一家女子做山长的书院,他咬牙按着沐萦之的指点进行修改。   苏颐的问题与冯亦彻相比,自然是多了。   他虽私底下会看书,到底流连花间多年,看得都是杂书,一时之间要补的东西太多,好在他出生于公主府,自幼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儒家教育,打好了童子功,有这层底子在,提高不算难事。   沐萦之除了会叫他按自己的点评进行修改,还会让苏颐将冯亦彻写好的文章背诵一遍。   这本不是什么好办法,只是眼下离乡试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为了让苏颐能在乡试拔得头筹,她只能想出这样的速成之法,希望苏颐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一学冯亦彻的遣词造句之力。   当然了,这并不是沐萦之的杀手锏。   ☆、95.第 95 章   沐萦之每日给冯亦彻和苏颐的命题, 其实并不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她收集了近年来各省乡试的题目,参详过后, 拟了二三十个出来,列了一份清单让刘安递到沐相那里, 几日后,沐相差清河送了一份单子回来, 往上面添了几个题目, 还有几个题目上批了红。   沐萦之看过之后, 当着清河的面把单子烧了,心里就有了眉目。   朝廷乡试的题目是各省学政先拟出来送到礼部过目, 每个省报上来的,不一定就是本省用, 为了避免作弊, 都是掐去头尾,交由礼部尚书一人进行定夺和分配, 密封好发回各省。   礼部尚书是温相的人,但礼部之中亦有沐相的人。   虽不能知道最终定下的题目是哪一个,但礼部今年要考究的几个方向是有眉目的。   沐萦之一面让苏颐继续练笔, 一面从苏颐的文章里将这几个最重要的题目挑出来,与冯亦彻一起将这几篇文章反复修改和润色,最后交到沐相那边, 请他进行点评。   一直到临考前两天, 才将这几篇可以堪称完美的文章交给苏颐, 让他将文章全部背下来。   苏颐看着这几篇文章, 目瞪口呆。   这几篇文都是由他的底稿修改而来,看着十分的熟悉,可仔细看又不觉得是他的东西。   看完之后,苏颐对沐萦之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原本,沐萦之让冯亦彻直接写几篇出来叫苏颐背诵是最便捷的,但是她没有这么做。一则冯亦彻的个人行文风格太过明显,待放榜之后别人见是苏颐,自然会起疑心。二则这些文章本来是苏颐写出来的骨架子,他要在短时间内背诵下来的速度比去背别人的文章快许多。第三则是最重要的一点,文章保留了苏颐的优点和特点,将来即使他再也写不出来这么好的文章,旁人也不会疑心这些文章是别人代笔,只会感慨他的天才是灵光乍现。   冯亦彻最初对这个计划是有些不齿的,认为这是作弊有违公道,会影响其余考生的名次,然而沐萦之和苏颐都振振有词说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是背水一战容不得半分闪失,等书院名头打响,他们可以多收些贫寒子弟,资助他们求学,造福万人。这么一说,冯亦彻便只能听之任之了。   苏颐到了乡试的考场,待拿到考卷之后,定睛一看,题目果真是沐萦之让他背诵的其中一篇,提笔一气呵成。   很快便是放榜之日,沐萦之派白福出去看榜,自己坐在思慕斋中,一面陪着白玲和白珍绣花,一面等消息。   “嫂子,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白玲放下手里的绣花针,问道。   孙氏行动很快,答应了沐萦之之后,她第二日就到韩家登门说明了来意。   正如孙氏和沐萦之所料,韩祯是次子,媳妇不必当家主持中馈,公婆对次子媳妇自然要求没有那么苛刻。   韩夫人来将军府拜访了一次,见白玲虽然出身市井,言谈举止并不粗俗,做什么都是斯斯文文的,长相也十分讨喜,再加上白秀英曾经在宫里一战成名,有其母必有其女,料想是不差的,当即就跟白秀英称起了亲家。   且不说白玲是个可人的姑娘,娶了白玲就能攀上白泽这个炙手可热的红人和在朝中稳如松柏的沐相,韩家人不傻。   白秀英跟沐萦之也去韩府见了一次韩祯,对这个年轻人亦是满意,两家人很快就订下了婚期。   如今白玲在家里日日绣的就是嫁妆。   也因为沐萦之帮白玲定下了亲事,白玲的那些心疙瘩终于解开了,待沐萦之又如刚进府那般亲热了。   “我在等乡榜。”   “是那位苏公子吗?”白玲问。   沐萦之与苏颐、冯亦彻为乡试做准备,多以书信往来,但碰到些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情,苏颐和冯亦彻便会上门拜访。沐萦之通常在明心堂见他们,并不刻意避讳,是以白家人与苏、冯二人都见过。   沐萦之点了点头,“也不知他这次能不能顺利拔得头筹。”   天下没有百分之百的事。   即使是冯亦彻,也不能保证每次考试都得头名。   但这一次,苏颐必须考第一名。   “为什么一定要拔得头筹?”白珍在旁边认真的问。   书院的事情,沐萦之一直没有对白家人讲得很明白,见白珍问起来了,又想了想,将天成书院的事情和盘托出。   白珍有些吃惊,“嫂子要当先生吗?”   “先生?”白玲亦是瞪大了眼睛,“是像冯先生那样吗?”   “山长未必要亲自做先生的。”沐萦之解释道,“不过名义上,凡是在书院读书的人都算是我的弟子。”   “那嫂子,我能去你的书院念书吗?”白珍又问,眼中尽是渴求。   白珍的悟性极好,自打开始认字,就成了半个书呆子,除了沐萦之让学的《论语》,凡是将军府里有的书,她什么都看。有看不懂的,就去问冯亦倩或者沐萦之。   “当然可以,不过书院暂且计划是收男弟子,等将来要收女弟子的时候,我一定收你进书院。”   白珍顿时高兴地点点头,白玲在旁边撇了撇嘴。   白玲对读书兴致乏陈,冯亦倩教多少,她就学多少,闲暇时,她喜欢绣花,也喜欢跟着厨娘学做糕点。   如今除了包子,她还会做桂花糕、杏仁糕和萝卜糕,将来到了夫家,她就要做糕点给她的夫君吃。   一想到这些,白玲就有些面热心跳。   姑嫂三人正坐着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醇厚低沉的声音。   “回禀夫人,你的弟子苏颐在乡榜上排名第一。”   排名第一?   苏颐考了第一?   一阵狂喜冲上了沐萦之的心头,然而她还没来的及高兴,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这声音……   为何如此熟悉,如此叫人惦念,如此叫人心神激荡?   沐萦之猛然抬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那男人一身紫色官服站在门口,宛若一株松柏一般站在那里,挡住了门口传进来的日光。   初冬的日头有些发白,沿着他的轮廓描出了一道金线,看起来就像是天神下凡。   “白泽。”她脱口喊道,只觉得眼眶一热,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   “萦萦,我回来了。”   屋子里明明还有其他人,然而这一刻,他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只有彼此。   白玲和白珍俱是反应极快的人,见状也顾不得跟白泽打招呼,低低嬉笑着从门口溜了出去,还将门拉上。   砰——   一声门响,彻底将白泽和沐萦之与世隔绝。   白泽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   “萦萦。”他轻轻呼喊着她的名字,   沐萦之仍旧觉得如做梦一般,只觉得不肯相信,然而眼前坚毅的眼神和坚实的怀抱,像是提醒着她,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白泽。”   她喃喃喊了他一声,准确地说是喊了他半声。   因为那个“泽”字在短短的一瞬间就被他吞咽了下去。   他像是个许久没有吃饭的小孩,紧紧抱着他心爱的碗,将碗里的东西如风卷残云一般吃掉,吃完之后仍是不肯放手,反复啃着这个碗,不停地想要更多。   到了最后,她帮着他,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填饱肚子。   白泽躺在榻上,她缩在他的怀里。   良久,方才说了一句话:“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   “差事办完了,所以便回来了。”白泽道。   “为什么不提前来说一声?”沐萦之嘟囔着嘴,有些不满。   她是真的不高兴。   刚才她坐在那里,穿着随意极了,那衣裳根本不好看,头发也是早上梳的,这会儿早就散了。   若是早知道他要回来,她一定会精心打扮,让他一见到自己,就无比的惊艳。   他用手当做梳子,轻轻地帮沐萦之缕着头发,眼中尽是柔软。   “我写了信的,只是没想到,我比信差还先回京城。”   沐萦之微微一愣。   旋即便如饮蜜一般。   这男人说得轻巧,可谁不知他是一路日夜兼程,才能比朝廷的驿差还跑得快。   “那你带去的那些人呢?”白泽挂着钦差之职,随行人员可不少。   “我先回来,他们在后面慢慢走。”白泽说着,又将她的手碰到眼前,轻轻地吻着,“萦萦,我等了太久,实在是不想等了。”   沐萦之心下觉得好笑,不过是去了三五月,说得像是等了十年八年一般。   这男人看似硬汉,说起情话却是一套一套的。   “将军,陛下赐了一个北桀美人给你,说要给白家开枝散叶,你赶得这么急,是不是想回来见你的美人?”   白泽闻言,眉宇间立即有了愠色。   沐萦之捂着他的嘴,伸手替他抚平额头上的皱起的“川”字。   “可惜你的美人已经叫我打发了。我告诉宫里的人,将军不在家,为白家开枝散叶的事就交给二叔了。”   “你把人给二叔了?”   “嗯。”沐萦之点头。   白泽盯着沐萦之,忽地大笑起来,“给得好!”笑过之后,又道,“萦萦,你没再试探我,我很高兴。”   沐萦之垂眸,没有吭声。   白泽正想去捏一捏她的耳朵,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二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二婶是不高兴,不过我安置好那女子之后,二婶也没再说什么了。”   “那就好。”   沐萦之勾着白泽的脖子,仰头道,“你不在家,家里发生了好多事,二叔二婶的包子铺开起来了,玲儿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是户部韩侍郎的儿子,玲儿自己瞧中的,我和母亲都见过他了,是个不错的人,也没告诉你一声,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你和娘都看好的人,自是不差的。”白泽点了点头,眸光忽而幽深下来,“这些事先不说,我问问,那个苏颐是怎么回事?”   沐萦之自然是坦坦荡荡的,但被白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顿时将脸庞板了起来。   “将军以为,苏颐跟我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有些怀疑,白泽是在吃醋吗?   白泽被她这么不客气地反问,目光顿时沉凝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躺着,这么互相看着。   沐萦之高昂着头,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沐萦之自然是坦坦荡荡的,但被白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顿时将脸庞板了起来。   “将军以为,苏颐跟我是怎么回事?”方才白泽进门之时,是模仿白福的语气向她报喜,如此想来定是他进府的时候碰到了白福,白福将苏颐之事告知了他。   也不知道白福对他说了多少。   苏颐和冯亦彻这阵子往将军府跑得勤,外面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白秀英来明心堂偷偷看过几次,知道他们都是在写文章改文章论文章,从来没说过什么。   虽然行事光明磊落,但他们这样的行径,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不合礼法的。   她心里有些怀疑,白泽是在吃醋吗?他会因此发怒吗?   沐萦之不确信,因此她挑衅了他。   白泽被她这么不客气地反问,目光顿时沉凝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躺着,这么互相看着。   沐萦之当然不想惹得白泽误会,但是她心中又有一点小邪恶,想看看一个吃醋的白泽是什么模样。   良久,白泽抿唇:“萦萦,我输了。”   见他朝自己低了头,忍不住轻笑起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   “什么威武大将军,原来是个傻子。”   ☆、96.第 96 章   “嗯, 我傻。”白泽低声道。   沐萦之瞧着他恨不得吃人的目光, 又恼了起来。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大白天关着门, 跟自己的男人滚在一起。   更没想到的是,她没羞没躁地倚着白泽的时候, 婆婆会来敲门。   “夫人, ”冬雪在门外小声喊了一声, “老夫人在院门口, 她在问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沐萦之和白泽对望了一眼,一齐从榻上坐了起来。   衣裳是早就被拉开的,白泽飞快地穿好衣裳, 一回过头,沐萦之正在笨拙地系肚兜。   白泽伸手, 轻轻帮她在背上系上。   “你不用起,我出去跟娘说说就好。”   也不等沐萦之说什么,他径直往外走去, 将房门带上了。   沐萦之面红耳辣,婆婆来敲门,做媳妇的衣衫不整地闭门不见, 古往今来只有这一家了吧。   可她平时穿衣打扮是丫鬟伺候惯了的, 穿衣还行,梳头是完全不会, 也没法出去见人。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仰头往榻上一倒, 拿锦被将头蒙上便作什么也不知了。   “娘。”   白秀英站在院门口,见白泽出来了,顿时眼前一亮,冲了过去。   “你真回来了?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正是想着早日回来,才走得比信还快!”   白秀英看着他,一脸鄙夷,“你这是想媳妇才赶这么快吧?”   “儿子当然也挂念娘的。”   “行了,见你没缺胳膊少腿儿我也就放心了,你回屋吧。”白秀英一开始不相信白泽回来了,所以才一路跑到思慕斋来见人。   白秀英这么说着,白泽哪里能真回屋去,仍是站在门口,“娘,是儿子的错,到家该先去给娘请安的。”   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进将军府,他就碰上了匆匆回来的白福,听说了沐萦之给苏颐当先生的事,便起心去捉弄沐萦之。书院的事情沐萦之在信里跟他提过,因此他一点也不意外。   “行了,赶紧回吧,别耽误事儿!”白秀英特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说完拍了拍白泽的胳膊便转身离开了。   白泽看着白秀英离开,心中亦是哑然失笑,回过身,见沐萦之已经重新理好了衣裳和头发,站在廊下望着他。   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沐萦之朝院门外望了望,问:“母亲呢?”   “娘说,让咱们回屋,继续办事儿。”白泽慢慢说道,将手移到沐萦之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这人!   沐萦之扬起头,咬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白泽见她恼怒的模样,只觉得更加可爱,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说我做什么?娘都说了,让咱回屋继续办事儿,娘子,你说……”   因他刚才那一掐,沐萦之的胸口又疼又痒。方才在房中,他便是直截了当的做了这事,然而此刻光天化日站在外面,旁边还有丫鬟婆子,令沐萦之产生了一种羞辱感和别样的感觉。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微酥麻的感觉,从被他掐到的地方蔓延开来,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舒适。   她狠狠拍开白泽的手,怒骂道,“别闹了,既然回来了,该跟家里人都好好见一面。”   白泽见他真是怒了,以正经起来,将手收了回来,“既如此,今儿中午便在明心堂摆饭,一家人难得团聚。”   沐萦之赞同地点了点头,“方才娘过来时,我们那般样子实在是不像话,你这会儿去给娘正式请个安,我先下去安排午膳,等一下便去松鹤堂。”   “好。”白泽说完,便进屋去拿他带回来的行囊。   白泽虽然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但并不是空手回来的,给家里人的礼物,都自己带着。他从包袱里拣出几个锦盒,交给随从,便往白秀英那边去了,而沐萦之也召集丫鬟,吩咐午膳的事。春晴受了伤养着,如今思慕斋的事全由夏岚和冬雪打理,府里的事情便由之前便一直协助春晴的秋雨顶了上来。   将军府上上下下正在忙碌的时候,京城的大街上因为乡试放榜的事情热闹非凡。   京城最当道的悦来茶楼已经被苏颐包了下来。   他豪气冲天,在茶楼里摆的是流水席,凡是路过的客人,都可以进来,讨一杯茶喝。   不过,除了奔着吃喝来的寻常百姓,茶楼里还有一大群围着苏颐的人,他们都是奔着苏颐身上的文气来的。   苏颐虽不是考状元,可在乡试中拔得头筹的人,怎么说也能称得上半个文曲星。此次乡试被苏颐压制的考生、京城各大书院的学子以及科考多年仍旧一无所获的书生,纷纷围在他的身旁,想沾沾他的文气。   “苏公子,听说您这次的文章,得到了三位主考官的交口称赞,一致将您点为头名,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听说礼部的王大人,在看了您的文章之后,说是拿去会试,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苏颐身边,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苏公子,这是我写的文章,您能不能,高抬贵眼,指点我一下。”   这话一出,围在苏颐身边的人,纷纷都从身边拿出了文章,想请他这个文曲星,好好帮自己看看,最好能有点石成金的效果。   苏颐手上端着酒,漫不经心的倚坐在太师椅上,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更别说去接他们手里的文章了。   “诸位实在抬爱了,苏某才疏学浅,指点不出你们什么。”   “不不,苏公子,您实在是太过谦逊了。”   “就是啊,您是头名都说自己才疏学浅,那我们,岂不就跟那白丁一样了吗?”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道,“苏公子,您实在是太过谦逊了。”   苏颐慢悠悠的喝了口酒,笑道,“不是我谦逊,这京城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谁不知道我苏颐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啊?叫我指点,这不是笑话么?”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便有一个看不惯苏颐做派的人笑道,“原来苏公子这一次,是走了狗屎运,才拔得头筹的吗?”   苏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那人,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你叫李涵是吗?我记得上次你给醉红楼的玉莲姑娘写了首竹枝词,叫玉莲姑娘扔了出来,说写得平仄大乱,狗屁不通,就你这样的就是吃上三斤狗屎,也别想摸到会试的门儿!”   “哈哈哈!”   苏颐这个人,嘴巴就是又狠又毒。他这么一说,众人看着那个李涵,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李涵憋得满脸通红,知道还嘴也不是苏颐的对手,便挑拨道:“我看你们都走了得了,苏公子是不会把自己的绝学告诉你们的。”   “谁说我不说的呀?”苏颐拉长了声音。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苏颐。   谁知到了这个关口,苏颐又卖起了关子,拿起酒杯,给自己再斟一杯酒。   众人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却依旧慢条斯理的。   “哎,我说你们都是什么记性,难怪考不出好名次,一个月前,我不就把我的秘诀,公诸于众了吗?”   一个月前?   众人皆是疑惑的面面相觑。有与苏颐交熟的人想了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苏公子,你是说,你进天成书院读书的事儿吗?”   天成书院四个字一出。便如炸锅了一般。   “这个书院你听说过吗?”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我倒是听说过,冯亦彻,你们知道吧?”   “知道知道,大才子嘛!”   “上次,我在酒楼遇到他,他说他如今就在天成书院读书。”   “这天成书院到底什么来头?我记得那个冯亦彻可是眼高于顶的。”   “是呀,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到底是什么人在坐镇?能让苏颐这样的人在乡试中考头名。”   “就是就是,那个苏颐,我从小就认识。那可是连《论语》都读不全的呀。”   苏颐听着众人的议论,索性优哉游哉地哼起了小曲儿。   在场的书生们,议论了半天,终究是什么都议不出来,只得眼巴巴地望向苏颐。   “苏公子,你说的这个天成书院到底在哪儿呀?嗯我们,能不能去求学?”   “去这个书院,需要的束修多吗?”   “苏公子,那个天成书院到底是什么名师在讲课?”   苏颐听了这么多问题,总算有一个问到了点儿上。他轻轻扬起眉梢,看向提问的那个人,一字一顿道:“天成书院,是今年才新建起来的书院,我和冯亦彻,都是演最早的两个弟子,如今书院里只有一个老师,虽然他还想招人,不过能招的人,不多,你们能不能进入书院,一切随缘。”   “苏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吗?到底谁是书院的老师?”众书生依旧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颐一脸的高深莫测,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吟咏了起来:“癸巳元夕,余与友饮于月牙河畔,遇高门娇姝,名唤萦萦。感宋玉梦神女、曹植见洛神之事,遂斯做赋。”   有人皱起了眉,“苏公子念的,是冯亦彻写的《明珠赋》吗?”   “天成书院的神秘老师是冯亦彻?”   满茶馆的书生急得搔首挠腮。有人大胆猜测了一句,立即有人猛拍了他的脑袋,“你蠢啊你,冯亦彻也是书院的弟子。”   “嗯……难道说,这《明珠赋》是别人给冯亦彻代笔写的?”   苏颐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顿时笑喷了出来。   都是才子呀真是,连代笔都想得出来。。   “你们就不能想想,《明珠赋》,是冯亦彻给谁写的吗?”苏颐听着他们的胡说八道,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有人答道:“《明珠赋》是冯亦彻,初见京城第一美人时写的赋。”   苏颐听着他的话,点了一下头。   在场的众人听了那个人的话,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一个瘦弱的书生站了出来,眼睛里露着疑惑的光芒:“苏公子,你是说,书院的老师是沐萦之小姐?”   “不错,正是她。”苏颐淡淡道。   他这句话的声量不大,却宛若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水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   “沐萦之,我没听错吧,他说的是沐萦之?”   “你没听错,他说的就是沐萦之。”   “怎么会是沐萦之呢?她不是沐相的女儿吗?”   “一个女人怎么会教人写文章?而且沐府的小姐如今是白将军的夫人。他居然说人家是她和冯亦彻的老师,这不是败坏人家的声誉吗?”   “这个苏颐从前就是眠花宿柳的,没想到把歪主意打到白夫人身上。亏得现在白将军在外,哼哼,要不然这小子非得被白将军宰了不可!”   “还有那个冯亦彻,我真是错看他了,我还以为他人如其文,是个君子,没想到跟苏颐干这种勾当!”   “喂,你们说,苏颐他是不是疯了?”   “绝对是疯了。”   “我看他分明是让他的公主娘亲帮他作弊,才拿了头名。你们也真是的,居然围着她这种人打转?”   “我看也是,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胡说八道?”   在纷纷扬扬流言四起的议论中,苏颐站起了身。   “沐萦之,也就是白夫人,正是我们天成书院的山长。书院在城西的永安巷。下月初一书院会正式招生。若有真心求学之人,我和冯亦彻随时恭候大驾。”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直走出了悦来茶楼。   ☆、97.第 97 章   将军府。   “母亲, 您尝尝这豉汁蒸排骨。”因着先前的失礼之举, 让沐萦之觉得有些歉疚, 上桌之后便给白秀英夹菜。   白秀英尝了排骨,觉得又嫩又滑,连吃了好几块。   白珍亦夹起一块, 好奇地问道:“嫂子, 家里是换厨师了吗?今儿的菜好些都没见过呢?”   “前几日我娘从相府送了个岭南厨子过来, 说是善煲汤,原是留着在思慕斋小厨房的, 我吃过几回后觉得不错, 所以今日让他掌勺。”沐萦之说罢, 又给他们介绍其他的菜色。   将军府家宴,自然是备了满满一大桌子, 麒麟鲈鱼、白切鸡、红烧乳鸽、鲍汁扣辽参、脆皮烧肉、鸳鸯膏蟹、椒盐濑尿虾、广式烧填鸭、菠萝咕噜肉、萝卜牛腩煲、潮州牛肉丸,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白泽坐在一旁,听着沐萦之与白玲白珍来回说着话, 脸上噙着笑,往沐萦之的碗里默默的添菜。   正吃着,白福从外面走进来,“将军, 夫人, 门外来客人了。”   “客人?”沐萦之放下筷子。   白福看了白泽一眼, 又望向沐萦之, 道:“是苏公子和冯公子。”   沐萦之闻言,情不自禁地看了白泽一眼,谁知白泽也正在看她。   “请他们两位进来吧,再添两副碗筷。”   “是。”   白家的人都是见过苏、冯二人的,听到他们来了,没有大惊小怪,依旧寻常吃着喝着。   沐萦之知道自己欠白泽解释,开口道:“苏颐和冯亦彻都是同我一起开办书院的人,他们不因我是女子而小看我,愿意推举我做山长,我心里很感激他们。”   “我记得,阿玲和阿珍的老师也姓冯?”   “冯先生是冯亦彻的堂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凑到一处说起了开办书院的事。”   “知道了。”白泽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平常,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离开家这么久,媳妇跟两个男人往来密切,想不生气也难吧。   明心堂外传来了脚步声。   沐萦之抬起头,便见白福引着苏颐和冯亦彻往这边走来,两人俱是神采飞扬,看起来心情极好。   冯亦彻和苏颐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沐萦之身边的白泽,俱是一愣。   “白将军?”   “家里正在吃饭,两位坐下一块用点吧。”   苏颐和冯亦彻本是想来跟沐萦之报喜,顺便说一说书院的事,没想到白泽居然回家了。然而惊讶过后,却是一阵狂喜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白泽驱逐北桀的丰功伟绩名扬天下,苏颐和冯亦彻颇有游侠之气,对他这样的英雄人物自然是敬仰万分,如今得见本尊,当然是喜大于惊。   冯亦彻惊叹道:“白将军威名远播,骁勇善战,我等早已仰慕,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将军,实在是三生有幸!”   苏颐没说什么,但从他看白泽的眼神,亦是敬佩之色。   “你们俩先坐下,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沐萦之说完,旁边的丫鬟便上前拉开了椅子,苏颐和冯亦彻止住了话头,坐了下来。   因为原本的菜已经吃了一半,厨房很快又端了些上来,大菜是来不及做了,端上来都是现成的快手菜,一道卤水拼盘,一道挂炉烧鹅,再来一道切了一盘蜜汁叉烧。   这几道菜哪里堵得住苏颐和冯亦彻的嘴,他们俩一人一句,将今日在茶楼的事情对沐萦之说了一遍。   书生们的反应自然在沐萦之的意料之中,好在他们的计划并未结束,即使书生们眼下怀疑,等到冯亦彻龙标夺归,冲着这个状元名头,自然会有人上门求学。   苏颐转述茶馆那些人的话语时,其实说得不多,但沐萦之想象得到他们会说多难听的话,不管是对她闺誉的诋毁,还是说对她才学的质疑。不过她知道眼下并不是着急平息流言的时候。从另一面说,流言的发酵亦能将天成书院的名号打得更响。   因此,她没有细问这些流言,只是问起书院里的准备事项,人手是否备齐?桌椅是否备好?需不需要她这边再安排人过去?   苏颐,说他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但沐萦之寻个日子过去看看便好。   将军,你几时去兵部报到?   后日吧,等我带去的人都回来了,咱一块儿去交差。   那好,明日,你同我一块儿去书院看看可好?沐萦之笑问。白泽看着他,自然点头称好。   白家人俱是热情好客的脾性,苏、冯更是健谈之人,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吃过饭,白秀英便回屋休息,白玲白珍继续去绣花,白永旺田穗儿出门去忙活包子铺。沐萦之便邀请苏颐和冯亦彻去花园里坐坐。   将军府的后花园有个小池子,不大但格外清幽,名曰蝠池。蝠池边有一座凉亭,四人围着凉亭中的四方石桌坐下,正好一人坐一边。   冯亦彻和苏颐俱是识礼之人,等白泽牵着沐萦之先坐下之后,方才坐下。   “将军和夫人真是别具雅兴啊!”苏颐一扭头,便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立即笑了起来。   原来蝠池四周,栽种着各种名贵花草,全都是当初皇帝赐府邸时,从宫中花房移植过来的名品,凉亭这一片正好栽的是茶花。只见一片花佛鼎、绿珠球、大朱砂丛中,被清理出了一块地,种上了十来颗大白菜,颗颗饱满,看起来再过几日就能收了进厨房。   沐萦之和白泽相视一笑,白泽笑得无奈,沐萦之笑得揶揄。   这自然是白秀英的手笔。   她自己的松鹤院种满了菜,如今满将军府的找空地。那日见凉亭边上有几株茶花看着有些萎靡,当即便全都拔了,改种大白菜。   丫鬟报给沐萦之的时候,心疼得不得了,说被拔掉了三株绿珠球、一株大朱砂,大朱砂是宫里的花匠去年才培植出的新品茶花,若是拿出去卖,能卖出百金。   沐萦之自是好笑,却并未说什么。   在白秀英眼里,这些花只能看不能吃,哪有大白菜好?   冯亦彻笑道:“看着这些白菜,颇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感。”   “说的也是。”   今日天光不错,秋高气爽,白泽回家,又有好友临门,沐萦之心中一动,决定点茶。   白泽苏颐,冯亦彻坐在旁边说话,沐萦之,则命人捧上红泥小炉,打了一壶井水煮上,在桌上置放全套茶具。   点茶是宋时旧俗,文人墨客多用此法饮茶。   沐萦之取了一块恩施的玉露茶饼,拿锤子敲碎,分别装在四个天青釉莲花茶碗中,待炉子里的井水烧开,一边往茶碗中倒水,一边拿茶筅敲打茶碗,直到敲出白沫。   只不过打茶很需要力道,沐萦之力气不足,最终打出来的茶汤并不好。   打了这么一碗茶,她的额头上便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冯亦彻见状,主动替她代劳,打了剩下的三碗茶。   “将军,请用茶。”   冯亦彻将自己打好的那一碗递给白泽,白泽接过茶,放在了沐萦之跟前,自己则将沐萦之打出来的那一碗次品摆在跟前。   苏颐笑得别有深意,冯亦彻亦是会意,三个男子都在笑,唯有沐萦之羞恼。   经过这一出点茶,凉亭里的气氛一下就松了。   苏颐和冯亦彻一直怀着仗剑天涯的游侠梦,对白泽是相见恨晚,三人说得颇为投缘。到后头,沐萦之才知道,冯亦彻居然是会武的,白泽闻言,竟邀他过招,冯亦彻也不怯懦,欣然应允,两人在后花园里舞刀弄枪。   因不是真打,只是走招,打得也格外赏心悦目。   白泽每天早上都要在演武场,练剑的。今日居然是沐萦之第一次看白泽舞剑。他手中的青虹宝剑,在日光下闪着白光,灵动地游走,避开冯亦彻地每一次攻势,从一个无法防备的地方发起进攻,那一瞬间,宝剑在他手里仿佛变成了闪电,快、狠、准。   冯亦彻的剑法不差,但在白泽手上,居然走不出三招。但他越挫越勇,越练越起劲。   “嘶——烫!”沐萦之看得太痴,竟不小心将手碰到了茶壶边儿。   “萦萦。”白泽“嗖”地一声收了剑,一步便跃了过来,两道剑眉深深拧起,“怎么了?”   “被烫了。”细长白皙的手指,被烫红了一片。   白泽捧起了她的手指,猛吹了几口气。   “疼。”   手指火辣辣地,仿佛几十根烧得滚烫的刺一起刺进指尖,沐萦之的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看着白泽。   白泽嗔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做错事的小孩,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噫!”   沐萦之又意外又欢喜又害羞。旁边还站着苏颐和冯亦彻,怎能叫他不脸红?   好在苏颐和冯亦彻都是在风月场中走过的人,见到这种场景,彼此相顾一笑。   “白将军,今日我俩冒昧造访,实在是叨扰了。”   “不错,我们这就走,不打扰将军和夫人。”苏颐一脸的坏笑,“明儿一早,我们在书院恭候将军和夫人大驾。”   今日怎么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白秀英是这样,苏颐也是这样。沐萦之还没说什么,白泽高声道:“两位好走,恕不远送。”   苏颐和冯亦彻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溜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子。   沐萦之气恼的将手拿了出来,瞪眼看着白泽,“你故意把人赶走的,对吗?”   “我是故意的,”白泽毫不掩饰,丝毫不觉得气短,“可夫人不也是故意的吗?”   “我怎么故意了?”   “若不是夫人故意烫了手,为夫哪有机会替夫人捂伤呢?”白泽松了口,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指,“还疼吗?”   沐萦之看着他这般模样,哪还有半分恼意,目光亦柔了下来:“将军,我要开书院了,你觉得能行吗?”   白泽眸深似海,轻轻吐出两个坚定的字,“你想做的是,当然。”   沐萦之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笑颜。   “白泽,我以为你会不情愿。”   “为什么?”   “因为……”沐萦之没有将话说完,她扬起脸,看着白泽,“上次,我写信告诉你书院的事,但我没有等到你的回信,就已经自己做决定。”   “是不高兴。”白泽道。   沐萦之微微一愣,怔怔的看着他。   只听得白泽继续说道,“尤其当我看到苏颐和冯亦彻。一想到他们要跟你一起开书院,我……”   “我们平常都是书信往来,有时候迫不得已才会到家里来,家里人都看得见的,”沐萦之急急的说,打断了他的声音,“往后开书院,我也不会在外面抛头露面,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他们俩来做,原本,这书院就是他们俩要开的,我只是突然性起,才想说做这个山长。要是你觉得……”   白泽伸手捂住沐萦之的嘴,和她一样,没让她把话说完,“我觉得,你开心就好。”   沐萦之又是一愣,只是这一愣,并不是觉得意外,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方才与她们攀谈。知道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胸怀坦荡,文武双全。真没想到京城中还有这样的公子。”   “那会儿我也觉得奇怪呢。”沐萦之忍住笑意,伸出手圈住白泽的脖子,“尤其是苏颐,今天之前还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考不了头名。他要是不能一鸣惊人,只怕我这书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弟子。”   “这会儿,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你和你的书院,我想,不日就会有登门拜师。”   这人……   沐萦之咬唇,悄悄踮起脚尖。   正在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沐萦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痒,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水……”   一个水字刚刚出口,她便再也说不下去,迅速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一声比一声猛,一声比一声急促。   白泽的脸色倏然一变。一手扶着沐萦之,一手将身后的茶杯端到她的面前,“萦萦,快喝水。”   沐萦之半挂在白泽手臂上,张嘴去喝,然而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茶水刚喂进嘴里就被喷了出来。   “来人,快来人!”   ☆、98.第 98 章   沐萦之终究没能如约去看书院。   在花园里的那一咳, 只是一个开始。她身体里的活气像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吸走了。   起初,他还能由人扶着在院子里走走,到后来,便是站一会儿都费劲儿,大部分时候,就躺在美人榻上。   算算时间, 如今已是暮秋。与往年相比, 算是来的晚了。   除了雷打不动的早晚一咳, 白天总是咳嗽不断,夜里也睡不好觉,总要咳醒两三次。   从前这般,最辛苦的, 便是身边的四个丫头, 然而如今,留在沐萦之身边侍疾的是白泽。   重生以来,沐萦之觉得每一日都跟从前过得不一样, 唯独这病榻上的日子, 前世和今生都没什么分别。昏昏欲睡、浑身乏力、冷汗涔涔、咳嗽不断、气喘吁吁……每一样都足以让沐萦之像个废人一般躺在榻上。   好在她如今还没真的走到病入膏肓那一步, 将军府的地龙早早地烧了起来,沐萦之每日还能有两三个时辰是好的,能让她跟白泽好好说说话。   这样一日并一日的拖着,竟也过得飞快, 眨眼间便到了这一年的除夕。   为了迁就沐萦之, 除夕家宴就摆在了思慕斋的堂屋。   沐萦之起初想要推辞, 但一想如今白家人口不多,思慕斋也算宽敞,病倒这两三月的时间,白家人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好不容易熬到了除夕,也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遂没有推辞,嘱咐白福将年夜饭张罗起来。   酒菜一布置好,白秀英就站了起来:“今年咱们白家可以说是喜事连连,今儿我高兴,咱多喝几杯!”   “好!”众人一起叫起好来。   “这是萦萦嫁到咱们白家的第一个除夕,我先喝一个!”白秀英举起了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她是白家当仁不让的大家长,沐萦之生病这段时日,白秀英在白福和秋雨的协助下,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当当。用白秀英来说,她开了那么多年包子铺,什么麻烦没遇到过,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区区一个将军府,有什么管不了的?   白秀英并没有叫众人一起干杯,但她喝酒的时候,白泽也端起了杯子,默默与她同饮。   “这第二个嘛,就是穗儿,她帮了咱们这么些年,今年也终于是咱们白家的媳妇了。”   白秀英一说完,田穗儿就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倒满了酒,然后跟白秀英碰杯,一起饮尽。   “这第三个喜,当然就是玲儿了。”   腊月初二的时候,白玲嫁去了韩家。   去的那日虽哭得跟泪人似的舍不得家里人,回门的那天却春风得意的,一看就是在韩家过得好。   白秀英喝完,白永旺也站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的喜事,说着他和田穗儿的婚事,说着他的包子铺每日能挣多少银子。   沐萦之坐在白泽的身边,听着他们说话,苍白虚弱的脸上挂着笑意。   沐府是年年都有除夕家宴的,沐相很重视这些节庆,总是过得热热闹闹的。但他重视的不是家人的团聚,而是享受着这种年节时底下人的巴结和吹捧。   但沐萦之从没像今日这般如此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家人说的话,更从没像今日这样为每一个家人说的话感到开心。   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沉重,脑袋一歪就倚在了白泽肩膀上。   ☆、99.第 99 章   隐隐约约的, 沐萦之的耳边响起的破空的声音。   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枕在白泽腿上, 身上搭着狐裘。   “醒了?”   白泽手里捧着书, 正低着头看着她。   “什么时辰了?母亲她们呢?”沐萦之这一觉睡得舒服,软软地伸了个懒腰,仍旧躺着。   “见你睡了, 他们便走了,二叔二婶回自己院里,玲儿陪着娘在松鹤院守岁。”白泽伸手,给沐萦之端了一碗川贝枇杷露过来。   沐萦之张嘴,由着他喂。   每日睡醒的时候, 是最容易咳嗽的时候, 总觉得睡一觉过后, 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 非得用力咳出来不可。屋子里常备着温好的川贝枇杷露或是冰糖雪梨汤,白泽照顾了她这么久, 早已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性。   “外面是什么声音?”沐萦之问。   “刚过子时,城楼那边放了烟火。”白泽拿帕子替她擦了嘴, “你想看吗?”   “子时?那我醒的真是时候。”沐萦之说着, 双手撑在白泽的手上坐了起来。   “想看?”   “嗯。”沐萦之点头, 伸手将身上的狐裘拉起来搭上。   白泽沉吟片刻, 其实给沐萦之拿了一顶帽子, 将她大半张脸遮挡住, 这才将她从榻上抱下来, 径直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户,一股清凉便从外灌了进来。   好在廊下挂着挡风的纱帐,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屋外还有给丫鬟们准备的暖炉,虽比不上屋里暖和,但也不冷。   饶是如此,沐萦之还是缩了缩脖子。   隔着纱帐,根本看不清那些焰火的形状,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半空中的火光。   不过沐萦之清楚,白泽是绝不会让她出门去看的。   城门焰火是京城里每年除夕都会有的盛会,小时候,沐相会带着一家人登上城楼,那里是观看焰火最好的地方,每一朵火花都会在头顶上绽开。但沐萦之觉得此时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比起那又大又炫丽的烟花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萦萦,先泡脚。”白泽伸手拉上了窗户,将沐萦之扶坐到椅子上。   如今是冬天,大夫让沐萦之尽量减少沐浴时间,改成了每晚泡一次脚。   水是丫鬟们烧好的老姜水,白泽走出屋外,提着水壶进来,将水倒进脚盆里。   只要他在家,沐萦之屋里就没有留丫鬟,反是都是白泽亲力亲为。   沐萦之并不与他客套,只待他放好水后,轻轻把脚放进去。   “合适吗?”   “不冷不热,刚好。”沐萦之道。   白泽点了点头,坐到了沐萦之旁边,又翻起了他先前没看完的那本书。   沐萦之病了这么久,书架上的书都被白泽看了一半。   “将军,每日陪我呆在思慕斋里,觉得憋屈吗?”   白泽抬起头,笑笑:“怎么会这么想?”   沐萦之心中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月来,白泽既没有去兵部当差,也没有去虎贲卫。起因倒不是因为沐萦之。   他回京之后,正式给皇帝写了一封数千言的奏折,将自己巡视海防发现的问题呈报了上去,历数了海军军务腐败、操练不足、战船老化等诸多问题,认为海防线上的漏洞极多,一旦有敌军从海上入侵,将毫无抵抗之力。   皇帝召集朝会商议此事,右相的党羽纷纷站出来指责白泽不通海务、胡言乱语,只擅长陆战,却对海防指手画脚。   这自然是好笑至极,当初他们指派白泽去巡视海防时为何不说白泽只擅陆战呢?   白泽自然是在朝堂上与他们分辨,但在满朝文武的一致反对下,皇帝驳回了白泽的折子。白泽当朝提出,妻子沐萦之卧病在床需要人照料,恳请皇帝允许他在家中侍疾。   皇帝挽留了一番,最终应了下来,让罗义暂代虎贲军务。   白泽落得一身轻,专心在家照顾沐萦之。   “我瞧着你最近精神比前儿好了许多。”   “嗯。”沐萦之点了点头,“这病气快熬过去了。”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最初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两月难受,现在则大约需要挨过一个冬天,等再过两年,得有半年的时间躺着,等到二十六七的时候,几乎便下不了地。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恨南安侯府的人,毕竟,杨氏若不动手,她顶多再撑个三五年便死了。   白泽站起身,又从门外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倒了少许到脚盆里,让沐萦之再多泡了一会儿。   煮水的老姜很得劲儿,沐萦之才泡了这么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有些热,拿了帕子将汗擦掉,又从白泽手里接过雪梨汤,喝了一口。   沐萦之没有把汤盅放回白泽手里,而是转身摆在了桌子上。   她手上没什么劲儿,将汤盅放倒了,白泽反应极快,伸手将汤盅扶住了。   沐萦之轻舒了一口气,暗叹自己没用,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张红色烫金字的帖子。   那样式,是宫里来的帖子。   沐萦之望向白泽。   白泽放好汤盅,见沐萦之看到了那帖子,便道:“明日初一,你我本该去宫里拜年的,你既病着,我便去推了。谁知陛下连下了三个帖子过来,明儿我跟娘去走一趟便是。”   新年伊始,朝中重臣都会携家眷去宫中给帝后拜年。   沐萦之重病的事情满朝皆知,皇帝会连下三道帖子,显然是极想让白泽进宫。   当初皇帝驳斥白泽奏折,又帮着罗义掌控虎贲卫,在民间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非议,都说朝廷卸磨杀驴,靠着白泽打退了北桀人,如今跟北桀人议和,便夺了功臣的兵权。   “见了陛下,你要怎么说呢?”沐萦之问。   皇帝定然会劝白泽回朝,虎贲卫是一定要留给驸马罗义的,皇帝必然是给白泽想好了一个其他的位置,并苦劝白泽接受,以平息百姓的非议。   但是白泽……   沐萦之真拿不准他会怎么做。   “怎么,夫人不喜欢我日日留在府中陪你么?”白泽似乎丝毫不为明日进宫之事苦恼,反是戏弄起了沐萦之。   “我是认真问你呢!”沐萦之板着脸,故作生气。   白泽笑过之后,目光一凝,面色也沉了下去。   “萦萦,你要明白,我是武将。如今的朝廷,是不需要我的。”   ☆、100.第 100 章   除夕的后半夜飘了雪。   往日的金碧辉煌被皑皑白雪覆盖住, 只在一些边角处露出了绿瓦红墙。   沐萦之手上抱着手炉, 身上搭着狐裘, 与白秀英一起站在慈宁宫外。   “白老夫人, 白夫人,太后请你们进去。”小太监提着个暖炉,走在沐萦之身边, 护着她走上台阶。   白泽原是不同意她进宫的,但沐萦之起了这个主意之后,精神头忽然就好了,初一早上吃了汤圆,便跟着白秀英一齐坐车进宫。   到了宫门, 白泽去前殿, 婆媳二人则前往后宫。   因早派人来说沐萦之要来, 宫里这边特意给她安排了厚重的轿子, 手边脚边都放了暖炉。   慈宁宫里,此时已经站满了贵妇贵女, 沐萦之走近了,便看到沐静佳与几位嫔妃坐在一处, 气色不太好。右相夫人身边站着的温子清, 头上梳的是妇人头。   温子清的婚礼在白玲婚礼之前, 当时还送了帖子到将军府, 沐萦之正病得沉, 白泽怎么可能会去, 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谁知温子清竟正儿八经的回了一份谢礼过来, 送的是一支百年的高丽人参。   那人参有手臂那么长,已经是成了形的,极为珍贵。   温子清自然也看见了沐萦之,立马冲沐萦之一笑。   沐萦之回了她一笑,与白秀英一起,站在大殿中间朝凤座上的人行礼。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恭贺娘娘新春大喜,愿娘娘福寿安康、万事顺遂。”   身后的太监,把将军府的新年贺礼奉上:一支洁白的玉如意。   “快起来,赐坐,给萦萦拿一个大利事。”   “谢太后娘娘赏赐。”沐萦之接过红包。   太后打量了一眼沐萦之,极是心疼的模样,“你这丫头病了这么久,真是看着又瘦了一圈。”   沐萦之如今刚刚好转,没有推辞,宫人将椅子搬过来,即时便坐下了。   “得太后娘娘洪福庇佑,如今已经好多了。”沐萦之道。   她这番话并非全是托虚之词,前番病得严重时,宫里好几个御医都来将军府看过,太后更是源源不断的赏赐药材和补品过来。   但沐萦之明白,太后这些赏赐并不是太后的心意,而是皇帝对白泽的愧疚。   其实她心里也是愧疚的。   前世她虽然对白泽关心不多,但她知道白泽并未遭此风波,而是一直替朝廷镇守北疆。   他那样的蛟龙如今困于浅滩,不能不说跟他们今世之缘有关。   沐萦之今日强撑着进宫,就是想找皇帝说个清楚。   她喜欢白泽陪着自己照顾自己,但她也知道白泽绝不能困于后宅之中。   “萦萦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哪里会有什么事,母后多虑了。”皇后在旁边笑道。   沐萦之抬眼望去,皇后一袭明艳宫装,灿若玫瑰,但几月不见,皇后的瘦削了不少,脸上的颧骨有些突出,原来的沉稳大气荡然无存,本该母仪天下的敦厚脸庞平添了几分尖酸刻薄。   太后笑道:“可不是有福之人么,所以更该将息着身子,往后这福气长着呢!”   皇后眉梢轻扬,脸上虽笑着,说得话却别有所指:“所以说呀,萦萦这样活得随性些,身子方能康健,上回陛下赐给白将军一个北桀美人,萦萦二话不说,便将美人转赠了他人。”   她这话听着是在夸沐萦之,实则是在指责沐萦之抗旨不遵。   大殿之中的气氛一下了沉了下来。   有人在为沐萦之紧张,有人在幸灾乐祸看好戏,有人咬牙切齿等着沐萦之问罪。今日在场的夫人中,不少人家里都有宫中赐下的北桀美人。   不过,她们并不认为家里多出来一个狐狸精是赏赐之人的问题,反倒觉得敢抗旨不遵的沐萦之应当惩治。   正在这时候,白秀英惊讶着开了口:“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天那个小太监说这美人是要赐给阿泽的吗?我怎么记着,是赐过来给白家开枝散叶的么?”   右相夫人在旁边冷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白秀英一点也不因为右相夫人的冷脸生气,反而质朴着笑道,“温夫人,我们家那可是最听皇上的话,说要尽快给白家开枝散叶,那可是一天都不能耽搁。当晚就让他二叔奉旨行事了。”   白秀英晓得意味深长,大殿里的夫人们自然明白“奉旨”的意思,个个臊红了脸,别过脸去,在心里暗暗地啐白秀英这个粗俗村妇。   孙氏在旁边听得畅快,“刚听皇后娘娘那话,我还吓一跳,原来口谕是这么说的,那会儿白将军还在外巡视,白二叔那是当仁不让。”   沐萦之听着母亲和婆婆的回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太后。   却听到温子清道:“白二叔不是在京城里开了家包子铺么?我前番路过的时候,看到铺子里站着个北桀美人,不知是不是赐下的那一个。”   “就是她。”白秀英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二叔既开了包子铺,可不得去铺子里帮帮忙么!”   白永旺有天路过悦来茶楼,见里面有胡姬在跳舞,引得众多茶客围观叫好,那胡姬的姿色,比起将军府的北桀美人差远了。白永旺回来后,便跟白秀英商量了这件事。   白秀英最看不得有人在将军府里吃白饭,一提这事就立马拍板答应了。自打这美人站在了包子铺前面卖包子,生意果然比从前好了许多,再加上白永旺从冯亦彻那里得了包子秘方,美人包子的名头越来越响。   唯一的问题是,田穗儿担心白永旺心怀不轨,日日必得跟着去铺子里。   殿里的女人瞧着白秀英这眉飞色舞的模样,既恨得牙痒痒,又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尤其是皇后,本想兴师问罪,反倒打在了棉花上,沐萦之连话都不用说,坐在一旁没有分毫的损伤。   “你是哪家的姑娘?改明儿我让他二叔给你送些包子去尝尝。”白秀英拉着温子清,继续亲热的说话。   “老夫人不必客气,叫我子清便是。如今我也不是姑娘了,是南安侯府的媳妇。”   白秀英拍了拍温子清的手,“子清,子清,这名字真好听。你这相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福相,我要再有个儿子,一定说你当媳妇!”白秀英自带着一股淳朴的乡土气息,说话嗓门虽大,听着却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这满宫的女人,孙氏这样与右相府不交好的不必说,便是有心想巴结温家的,也不敢去夸温子清的相貌,怕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但白秀英这番话,毫不避讳点了温子清的容貌,却夸得恰到好处,让人听着就舒服。   温子清闻言,果然露出了微笑。饶是一脸冰霜的右相夫人,闻言都对白秀英有些侧目。   “那可不行,子清是我的儿媳妇,谁都抢不去。”   一听到这句话,沐萦之脸上的笑容骤然就冻住了。   她前世的婆婆,南安侯府夫人杨氏站在温子清旁边,一脸亲和地望着温子清笑。   温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南安侯世子还前程未卜,她必得好好讨好这个儿媳妇。   南安侯府……   一想到那场火灾,沐萦之的心就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了通传声。   “易贵妃到。”   这四个字一喊出来,慈宁宫里的女人们脸色均是一沉,太后和皇后自不必说,慈宁宫里的女人脸上都浮出了鄙夷的神色。   毕竟,如今谁不知道后宫里有这么一个红颜祸水。   “让她进来吧。”太后的声音明显沉了许多。   易流珠很快就走了进来。   她身上裹着白狐裘,下面露出紫色的裙摆,衣着打扮极为孤高清丽,偏生一张俏脸明艳张扬,光是站在那里,便如花枝堆雪、琼压海棠一般。她一走进来,慈宁宫中那么多穿金戴银的贵妇贵女都忽然间黯然失色。   “狐狸精。”隐隐约约地,不知道哪里有人咒骂了一声。   放在旁人身上,是绝没有有人敢在太后宫里公然咒骂谁的,然而这一声叫骂,都叫众人觉得解恨。   连殿中间的太后听见了,脸上都悄然有了几分快意。   易流珠却似浑然没有听见这声咒骂一般,脸上挂着融融的笑意,仍旧缓步走近,解下肩上的白狐裘放到宫女手上,这才朝太后一拜。   “臣妾给太后娘娘拜年来晚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易流珠的紫色宫装看着寻常,剪裁却跟别人的不太一样,腰收得极紧,将她玲珑有致的线条暴露无遗。   太后的唇角轻轻往上一挑,先前还温和仁慈的脸庞挂满了冷笑。   沐萦之倒觉得,若她是个男子,想必也会喜欢上易流珠这样的女子,既美且妖,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在勾人,眼中却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太后衔着笑:“你何罪之有,能过来给哀家拜年,便是给哀家面子了。”   众人了然。   太后向来是个端得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料想对易流珠,已经是厌恶至极。   易流珠却只是笑,恍若没有听懂一般。   她目光一动,便看见了沐萦之。   “屋里这么热,你怎么还穿着狐裘呢?”   ☆、101.第 101 章   沐萦之站起身, 向易流珠行了一礼。   “回贵妃娘娘话, 臣妇体虚多病,因此在屋里也不能减少衣裳。”   易流珠没有说话,伸手将沐萦之身上的狐裘拉了下来。   孙氏和白秀英惊了一下,正欲上前, 却见易流珠把自己那件白狐裘给沐萦之搭上。   “娘娘?”沐萦之蹙了下眉,觉得此举不妥。   “你穿着果然比我好看。”   狐狸生性狡猾, 捕捉时多用兽夹, 免不了会损伤皮毛。因此完整的狐狸皮极为罕见, 沐萦之的那件狐裘是沐相给她的, 以灰色为主, 上面还夹杂着少许黑毛,饶是如此, 这样的狐裘已是珍贵至极, 今天到场的女人里,唯有三四个人拥有狐裘。   但易流珠这一件是雪狐裘。   雪狐极为少见,只在雪山之巅出没,即使是猎人,一生也难见得一次。   便是宫里也少有雪狐裘。   皇帝登基这么多年,也是今年才进贡上来一件。   皇后想要, 懿安想要, 甚至连太后都想要。但皇帝二话不说, 便赐给了易流珠。   这也是易流珠进门之时, 太后和皇后脸色如此难堪的原因。   “中原不是有句话, 最好的宝剑要给最厉害的剑客,最美的鲜花要给最漂亮的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觉得这狐裘就该是属于你的。”易流珠笑道。   沐萦之自然感受到了周遭目光的灼热,忽然就觉得身上的白狐裘甚是烫手。   正欲推辞,却见易流珠以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就多谢贵妃娘娘抬爱了。”沐萦之被那目光一看,竟是有些心软,直接便应了下来。   易流珠见她收下了,立马又笑得明媚起来。   殿中的人见她们俩站在一起,皆看得有些愣了。易流珠和沐萦之,一个明艳,一个清丽,一个妖娆,一个纯净,两人各有千秋,却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殊色。   当下便觉得自己应是乱入了天宫之中,撞见了神仙妃子。   只是众人只敢看着,却不敢赞叹出口。   “哀家有些乏了,却后头歇会儿,你们且随意些玩着,等时辰到了再一块儿往撷香殿去。”   年初一的中午,宫里都是要赐饭的。   太后一走,皇后也跟着离开了。   慈宁宫中的众人也就各自寻相熟的一处去说了。   沐静佳走到孙氏那边同她寒暄,沐萦之便不想过去。身边的易流珠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沐萦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萦姐姐。”还是温子清走过来打破了僵局。   “温妹妹瞧着气色极好,想来出嫁的日子很是顺遂。”   温子清笑了,却没有顺着沐萦之的话说下去,“前儿听说姐姐病得沉,今日能进宫,应是大好了吧?”   “大夫说等天气再暖和些就好了。”   其实沐萦之只是能下地走路了,身子还是乏乏的,若现在能躺着,她绝不坐着。   “真盼着姐姐早些好起来,也好去姐姐的书院见识见识。”   沐萦之是天成书院山长的事,早在苏颐于闹市中宣扬的时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京城高门圈子里,对沐萦之更是议论纷纷。   偏生那时候沐萦之病得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流言蜚语的。   她足不出户在家养病,那些不堪的传言闹了几日,就淡下来了。   白泽替她去了书院几次,说去询问的书生不少,却只有一人留了下来,还是个被明德书院拒之门外的贫寒学子,因见着天成书院地方幽静,存书又多,还不收束脩,就留了下来。   沐萦之知道后,告诉冯亦彻用心准备春闱,先不要忙着收学生,这个留下便罢了,往后再要留人,需得让她看过文章再做定夺。   苏颐和冯亦彻自然以沐萦之马首是瞻,不单苏颐,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冯亦彻,都是吃住在书院中,潜心备考。   这么一消停下来,京中关于天成书院的议论也渐渐平息了。   “书院的事,当初也是一时兴起,碰到了那两个不着调的人,且不知该怎么弄呢?温妹妹见多识广,若得了机会真想让妹妹指点指点。”   “那我可记下来了,萦姐姐别光说说而已,回头就忘在脑后了。”温子清笑道。   “自是忘不了的。”沐萦之道。   当然忘不了,南安侯府的仇她忘不了,必得从温子清这边着手。   温子清像是对书院很感兴趣,又问起苏颐在乡试中考中头名的事,询问沐萦之是怎么指点他的,沐萦之没有直接回答她,反问温子清觉得有多大把握应试,温子清说了一下,竟跟沐萦之想得七七八八。   末了还笑了几句,“真不明白我那几个哥哥都是什么脑子,连考了这么多年也才出一个同进士出身。我瞧着要不是姐姐是沐相的女儿,我爹都要把他们送去姐姐的书院了。”   “我收人也是要看资质的。”沐萦之不咸不淡地说道。   言下之意,温家那几位公子,便是送过来也是不收的。   当初让苏颐去尝试考头名,是先看过苏颐的文章才有的决定。   苏颐于读书写文章这一事上是极有悟性的,从前是他没去钻研八股文,沐萦之做的,是让他在最短的时间熟悉八股文的套路。   这也是为什么沐萦之不愿意让苏颐和冯亦彻随意收人,如今他们还没真正打出名头站稳脚感,招进来的人若不能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旁人就算没觉得苏颐作弊,也会认为苏颐那一次只是偶然。   她这阵子都病着,没有时间看那些求学者的文章,只能等春日到了,身子好起来再慢慢打算。   左右冯亦彻还没下场,不急于这一时的。   “哈哈!”温子清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萦姐姐,若是我去求学,你收吗?”   “妹妹这么聪慧,哪里用得着我教?”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沐萦之和温子清说话的时候,易流珠便一直在旁边站着,目光像是放空了一般。她虽是宠妃,但有妖妃的名头在外,贵妇们都自恃身份不来跟她搭话。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内侍一声通传,慈宁宫里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皆望向凤座。   太后和皇后都换了衣裳,带着众人往撷香殿那边去了。   懿安公主没有出现,沐萦之隐约听到风声,懿安想让皇帝取消她跟罗义的婚事,皇帝不允,她便一直不吃不喝闹着。   对这些事沐萦之只是一笑了之,左右都是闹剧罢了。   除了沐萦之,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封君也是乘轿。   等到了撷香殿,皇帝和文武百官已经都在了。   今年先是大胜北桀扬眉吐气,接着又与北桀议和让北桀称臣,因此新春宴的排面比从前还大。   沐萦之一进殿,便碰上了白泽的目光,她远远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很好。   她和温子清跟几位年轻的诰命夫人坐在一桌,沈明月也跟沐萦之坐一起,谁知易流珠却抢先坐到了沐萦之身边的位置。   沈明月讪讪站在一旁。   “贵妃娘娘,宫里的娘娘都坐在那边呢!”沐萦之提醒道。   今日宫宴,位置早都是安排好了的,大致根据品阶和年龄安排,但向右相夫人和孙氏这样的,宫里人也会特意给她们安排相熟的夫人坐到一处。   每一桌都有宫人专事引导座位。   易流珠是宠妃,她要乱坐,宫人也不敢说话,只好由沐萦之开口。   “她们不愿意跟我一起坐,你呢?”   沐萦之被她问住了,无奈道:“臣妇自然愿意跟娘娘坐到一起。”   易流珠闻言,又是灿然一笑。   她就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花,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美人,总是让人无法拒绝,连沐萦之也不例外。   她只好朝沈明月笑着摇摇头。   旁边的宫女也是难办,易流珠要坐这里容易,沈明月却不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去,只好带着沈明月去她娘亲那边,添一把椅子挤一挤。   “这狐裘,我很喜欢。”易流珠伸手摸了摸那雪狐裘的毛,洁白、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她摸着那狐裘,眼中尽是珍视之色,“真是笨啊,你在雪山上自由自在多好,偏偏叫猎人逮住了。”   雪狐裘难得,的确是因为传说中雪狐是世间最有灵性的动物。   “君子不夺人所好,贵妃娘娘既然喜欢,萦之不敢擅拿,自当交还娘娘。”   见沐萦之要解开狐裘,易流珠急忙伸手拉住她。   “不,是送给你。我是喜欢它,可不知道该把它给谁,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它就应该给你。”易流珠说着,望着沐萦之,“你千万收好它,别让她落到那些俗物手里。”   沐萦之总觉得她说话别有深意,但不想也觉得不该追问,只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皇帝举杯,说了新年祝词,文武百官和众多女眷们一起拜贺,方才正式开宴。   沐萦之胃口不好,吃得极少,易流珠也没有动筷。   因为有易流珠在,同桌的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话,只默默吃着。   只有温子清,偶尔跟沐萦之搭几句话。   “报!报!陛下,千牛卫八百里急报!”   撷香殿一派融融的气氛中,一个焦急而响亮的声音破空而来。   千牛卫是驻守北疆的大军,此时急报……   皇帝的心中猛然一沉:“报。”   ☆、102.第 102 章   “腊月三十日清早, 北桀大军对蓬安、盘通、柳溪三城同时发动猛攻,目前盘通已经失守,蓬安、柳溪正在苦战, 请求朝廷立即支援。”   哐当——   不知谁手中的酒杯掉到了金砖地面上, 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然而这一刻,没有人谁去关心谁在御前失仪。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撷香殿,像是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北桀发动猛攻?   和议不过才几个月, 怎么会发动猛攻呢?   北桀人远在大漠之中, 向来是逐水草而居,冬季是枯水季节, 绿洲极少, 北桀人的冬天物资极少, 特别难捱, 怎么会有实力发动猛攻呢?   对了, 北桀向天顺朝称臣,要走了很多粮食、布匹、铁器……   皇帝的脸色, 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正在此时, 沐相率步而出, 高声道:“启奏陛下,北桀蛮夷, 出尔反尔、犯我边境,臣以为, 应当立即让白泽带领虎贲卫前往北疆, 给那些无知蛮夷以颜色。”   白泽!   沐相一喊出白泽的名字, 方才还慌乱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是的,白泽,他曾经在凤岭关一役剑斩北桀大王子,打得北桀大军溃不成军,只要他去北疆,一定能迅速平定北桀之乱。   “沐相所言甚是!”皇帝也立即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白泽!”   “臣在。”白泽起身出列。   撷香殿中所有的目光,一起落到白泽身上。   右相眸光微闪,想要说什么,终究无话可说。除了白泽,还能派谁?   “朕命你为北征大元帅,领三万虎贲军,前往北疆平乱,千牛卫五万镇北军,悉数听命行事。”   “臣领旨,只是虎贲大营中,粮草储备仅有一月存余,不足以行军打仗,还请陛下定夺。”   白泽这话一出,顿时叫皇帝有些惊讶。   他知道白泽这阵子没有去虎贲卫大营,一直留在将军府照顾沐萦之,为何他会对虎贲大营的存粮如此清楚。   皇帝不由得望向罗义。   罗义朝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此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白泽曾修书让他定期将卫所的情况呈报上去,但他因为得了兵部尚书这边的指点,想将白泽在虎贲卫中架空,因此从未呈报过。此时白泽说起卫所里的存粮,竟是分毫不差,实在叫他惊讶至极。   “户部可有调配军粮之法?”   户部尚书闻言出列,面色有些为难,“启奏陛下,今年年成一般,各地收上来的粮食比年初预定的数目要少,我朝与北桀议和之时,已将多余的粮食给了北桀,此时……实在是拨不出多余的军粮了。”   这……皇帝的脸色亦愈加难堪,看向白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愧疚。   议和之事,白泽一直是坚决的反对,认为北桀人毫无信义,绝无真心议和之事。   如今和议才过了短短几月,北桀就发动了猛攻,用的还是天顺朝给他们的物资,实在是打响了主和派的脸。   “臣有事启奏。”右相站了起来。   “说。”   “如今军情紧急,须得白将军尽快奔赴北疆,即使边防大事,急事急办,先从京城粮仓拨出一万石大米,至于京城粮仓的缺损,事后再从长计议,从各地粮仓调粮填补。”   右相说的,不失为一个应急之策。   他说完,沐相也站起了身,“臣附议。”   皇帝忖度片刻,也觉得此法可行,“需要多久时间能随军运走。”   “即刻清点,明早便可起运。”户部尚书道。   京城粮仓储存的粮食都是上品,一般军粮却是下品,为了保证京城官粮供给,须得一日的时间才能点出品质稍差的,这些话却不是能对外说的。   皇帝点了头,此事便算是议定了。   撷香殿中不论男女,都觉得心里头踏实了,唯有沐萦之,远远望着白泽,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   白泽要出征了?   明日出征?   “陛下,军事既定,后宫之中的北桀奸细是不是也该处置了呢?”正当此时,皇后扬声说道。   后宫的北桀奸细?   皇后并未明言,然而这几个词一点,众人岂有不明白皇后言下之意的道理?   撷香殿中的万众瞩目之人,从白泽忽地便成了易流珠。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沐萦之她们这一桌。   易流珠的脸上却奇迹般的挂着笑,像是丝毫不慌的模样。   她这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禁叫人揣测,莫非她认为自己得宠,皇帝绝不会处置她吗?   又或者说,皇帝的确不会处置她。   她只不过是一个北桀送来的舞女,能知道什么军情军报呢?   皇帝显然没料到皇后会在这样的场合抛出这个问题。易流珠有罪吗?他认为没有。易流珠不过是在他赐给她的寝宫中每夜陪他风流快活罢了。皇帝从没带她去过御书房,也从来没有让她看过什么奏折。   易流珠身边的丫鬟,都是尹公公给她安排的,她就像一只被关在宫里的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传不出去。   皇帝对易流珠自然是喜爱的,但这种喜爱并没有到达深入骨髓的地步,他夜夜宿在易流珠这里,除了易流珠的确美丽可人,更存着跟皇后赌气的意思:朕并不是非你不可的。   只是,唯一不在计划中的是,当他宠爱易流珠久了之后,他发现,他的确不是非皇后不可的。   皇帝微微拧眉,“北桀人未必就是北桀奸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桀人,自然未必是奸细,但易连珠是北桀使团把她送进宫来的,为的就是使美人计获取情报,她不是奸细,谁还会是奸细?”见皇帝果真有包庇易流珠之心,皇后立即分辨道。   皇后虽嫉恨易流珠,但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易流珠如今已是贵妃,算是皇帝的家务事了,一时之间众臣都没有说话。   却是太后缓缓道:“是不是奸细不能平白无故的说,总要拿出真凭实据,以哀家的愚见,不如让崔尚宫他们进行查证,若查出来贵妃无辜,往后也不会有人非议她。”   太后说得像模像样,然而皇帝知道,崔尚宫是太后的心腹,让崔尚宫去查,结果不言而喻。   皇帝心中微微有些滞涩,正要开口,易流珠忽然站了起来。   她回过头,望着皇帝,“多谢陛下相信我,不过,我只是个玩物罢了,如今使命完成,也该走了。”   话音一落,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易流珠转身撞向身后的柱子。   砰——   像是有西瓜被人砸碎的声音。   沐萦之只觉得眼前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晃了一下,便有人飞奔而来,像一堵墙一般挡在沐萦之的眼前,将她紧紧护住。   “萦萦,别看。”他低声道。   他的手心格外温暖,虽然捂住了沐萦之的眼睛,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却感觉别样的踏实。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匆忙慌乱的脚步声,都被白泽一一隔绝开来。   等到白泽将他的手从沐萦之眼睛上拿开时,一切都结束了。   宫中的侍卫动作极快,眨眼地功夫就将易流珠的尸体从撷香殿中搬了出去,方才易流珠触柱的地方,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看不到了。   若不是温子清和邻近几位夫人的衣服上沾染了许多血迹,沐萦之甚至都要怀疑,易流珠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这里?   周遭的人皆是宛若雷击一般,甚至有那胆小的夫人已经昏死过去,内侍正在掐人中。   皇帝蓦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飞快往殿后走去,没叫任何人看清他的神情。   唯有离他最近的皇后,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声“毒妇”。   金黄的龙袍从皇后的眼前一掀而过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太后离得稍远,但她也听到了皇帝的话,看着皇后的眼泪,心中冷笑了一声,都是不中用的,到最后还是她这个老婆子收拾烂摊子。   她站起身,“北桀奸细业已伏诛,想来白将军不日便将北桀叛军剿灭,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臣等恭送太后,恭送皇后。”文武百官一起行礼。   撷香殿里众人依序走出。白泽扶着沐萦之和白秀英,缓步向外走去,白秀英虽然离得远,也看见了易流珠触柱的情景,饶是话多的她,也像是呆愣住了。   走到殿外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昨夜的雪还未除尽,地上便又盖上了新下的雪。   宫城内外,一片白雪茫茫,可谁又知道雪地上掩盖的什么污浊呢?   ☆、103.第 103 章   见白秀英上了马车还一直不说话, 白泽松开沐萦之的手, 坐到白秀英身边。   “娘, 没事吧?”   白秀英一直愣愣地,像是没听到白泽说话一般, 白泽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猛然动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了:“怎么了?”   “没事了。”白泽道。   “等回了府, 让下人煮一锅安神汤吧,我喝一碗,娘也喝点。”沐萦之瞧着白秀英的眼神, 知道她今日受了惊吓。   白秀英忙摆手道:“ 不用喝, 哪有那么夸张, 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一开了口,白秀英真是缓过来了许多, 打开了就收不住, 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有一年咱们那儿发大水,那会儿你已经去了军营, 你是不知道, 那年死了好多人, 我地个乖乖也, 水退之后, 那河岸上一排一排的。”   见白秀英说个不停, 白泽和沐萦之才放下了心。   说话, 对白秀英来说是安神的最好方式。   白秀英一路说到将军府门口,快下马车时,忽然又怔怔说了一句:“真是个可怜的丫头。”   “娘。”   “唉,我就是觉得年纪轻轻的,可怜!看着那么漂亮的人,竟然死得这么惨!今晚我给她烧些纸钱罢。”白秀英又重重叹了口气。   沐萦之听到白秀英说起易流珠的事,一时感伤,胸口亦有些喘不过气,连咳了好几声。   白泽急忙抱起她,飞快地跑回思慕斋。   “真不该答应让你出门。”白泽道。   好在这一次咳得不久,白泽替她拍了一会儿,便顺过气了,喝了一瓶枇杷露就彻底缓了过来。   白泽伸手,帮她将身上的白狐裘解下来,“狐裘怎么处置?”   那白狐裘是一只完整的狐狸皮做的,此时解下来被白泽捧在手中,不知怎么地看起来竟有几分生气,宛如活物一般。   沐萦之看得白狐裘,便想起了易流珠鲜活的脸庞。   “找个地方埋起来,给她做个衣冠冢吧。”易流珠已死,既被太后定为了畏罪自尽的北桀奸细,那么她的尸体,指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受什么样的侮辱,能扔去乱葬岗都算是好去处了。原是该帮她收尸,只是这些事沐萦之无能为力。   白泽点了点头,拿着白狐裘正要转身。   沐萦之却又反悔了:“等等。”   白泽转过身,捧着狐裘等她发话。   想着易流珠恳求的目光,沐萦之道:“罢了,先收起来,总归她是想送给我的。”   想来易流珠是不肯脏了这狐裘,才将狐裘赠给沐萦之,若是埋了,恐怕也不合她的心意。   “好。”白泽将狐裘放进柜子里。   看着白泽站在衣柜前整理的样子,沐萦之心中一动,觉得这男人跟外面的传言实在相差甚远。   “将军应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吧?”   “什么?”白泽一开始没听明白她的话,继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易流珠触柱。   白泽摇了摇头,“战场上的死跟这样的死不一样。在战场上,随时都有人在死,你根本来不及去知道每一个死人的姓名和故事,只能举起刀剑拼命的砍杀,为了能活下去。”   的确……   在战场上,哪有这么多伤春悲秋,死和伤都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有人送了命,有人丢了腿。   “将军明日就走?”沐萦之问。   “不,今日。”白泽的声音有些凉。   “今日?不是说了军粮明日就能……”   “我是虎贲主帅,今日就得去卫所点兵,萦萦,从今儿起,你就得自己喝药了。”   军情紧急,原本从宫里出来,白泽就该直奔虎贲卫。   能送沐萦之回府,已是极大的奢侈。   “将军。”   白泽将她抱起,放到榻上。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这个时辰,是沐萦之每日最困的时候。可此时,她竟是一丝睡意也没有。   “那你躺下。”沐萦之道。   白泽没有动,只是看着沐萦之。   沐萦之见他不肯,固执地伸手去拉他,恳求道:“陪我躺一会儿。”   见她如此,白泽终是心软了,解开身上的大氅,陪她躺下。   沐萦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枕着他的胳膊,像是平常午睡时那样,只是睁着大眼睛。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躺着。   等到沐萦之察觉到脑袋下的那只手臂在动的时候,她立即抱紧了他。   “萦萦,我真的得走了。”他轻轻碰了她的额头,“还得去娘那边说一声。”   沐萦之宛如没有听到她这句话一般,只管抱紧他,嘴里自说自话:“白泽,从前你说,不在意我是不是真正的女人。”   “嗯。”   “可我在意。”沐萦之笑得有些凄凉,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白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   沐萦之将头埋得更低,“她们都羡慕我的美貌,谁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不管她们长得有多丑陋,可她们都能侍奉自己的夫君。”   “萦萦,你也可以的。”白泽的声音柔了几分。   沐萦之愣了一下,旋即笑得更加凄苦。   “我不要那样,我也不想那样,你知道的,那不是真正的侍奉。我只想像画册里一样,跟你做真正的夫妻会做的事。”沐萦之说着,越说越有些激动,不自觉就带了哭腔。   白泽若有所思,看着沐萦之,用指尖抹掉她的眼泪。   “可是萦萦,那样你会很疼的。”   “我不怕,我想疼,我想跟别的女人一样,为自己的男人疼一次。”   白泽的眼眸愈发的幽深。   沐萦之只顾着哭,没有留意到白泽目光的变化,只是哭着哭着,心里有些敲鼓。   为什么这次哭了,白泽没来哄自己?是不是他反悔了?不愿意再跟她过这样吃素的日子?   正在胡思乱想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   “你躺下。”   躺下?   沐萦之揉了揉朦胧的泪意,想知道白泽在说什么。   然而那男人没有给她仔细询问的时间,不由分说将她按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惊讶和意外。   腰带、裙子被扔在一旁。   沐萦之想,他想证明他真的不在意那种事吗?他们之间只要亲亲抱抱就可以了吗?   她丝毫没想到,这个男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丝毫没想到,男人的动作会那样决绝和冷酷。   “啊——”   一个凄厉的喊声划破了思慕斋的宁静。   ☆、104.第 104 章   疼。   就像一只无辜的兔子, 被人扯着兔腿凭空撕成了两半。   沐萦之蜷缩成一团, 拼命想让这个被撕裂的自己重新糅合成一团, 变成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好狠,白泽真的好狠。   狠到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狠到让她痛彻心扉后还扬长而去。   他怎么能这么狠呢?明明前一刻还在对她温言细语、深情款款。   莫非六月天,不是女人的脸,而是男人的脸?   沐萦之疼得泪眼朦胧, 伸手死死攥着锦被。   “夫人,我给您备点热水,伺候您泡泡吧。”丫鬟的声音, 打断了沐萦之的挣扎。   冬雪小心听着屋里的动静, 站在门外低声道: “今儿您出了门, 想是受了寒气,冒个热水澡, 去去寒, 身子能好过些。”   听到沐萦之惨叫的时候, 白泽在屋里,做丫鬟的哪有冲进去的道理。没多时白泽就走出来了, 她们听到沐萦之在屋里痛呼, 想进去问问, 沐萦之却不让她们进来。   等到沐萦之的声音渐渐没了, 方才壮着胆子问道。   “备。”沐萦之的回答简短干脆。   冬雪终于听到她说话, 知道没发生什么事情, 指挥着院里的人有条不紊地做起事来。   沐萦之仍是缩成一团, 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去。   她听着丫鬟们推开门,窸窸窣窣地走进屋子,提着水将浴桶填满。   “夫人,我扶您沐浴吧?”夏岚道。   “不,”沐萦之固执地拒绝,不肯让她们看见自己,“你们出去,我自己来。有事我再叫你们。”   “是。”丫鬟们只好退下。   不过,沐萦之能够对她们发号施令,说明她并无大碍,那声痛呼或许并不算什么,只是夫妻间的乐子罢。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那次将军连院门都踢坏了,最后还不是好好的嘛!   等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沐萦之方才偷偷把脑袋露出来。   她坐起身,倚在床头,悄悄把身上的锦被拉开。   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心。   锦被“呼啦”一声被她拉开,露出了雪白的她和碎裂的衫裙。   没有血迹。   沐萦之不知自己什么心情,只是忍着疼,咬牙从榻上站起身。   这阵子本就虚着,底下的剧痛更令她完全无法站直,连站着的时候看起来都是一瘸一瘸的。   她不愿意叫丫鬟帮忙,只弯着腰从床头走向床尾,再扶着床尾的妆台往浴桶那边走,最后再扶着屏风走到浴桶那里,忍着痛自己坐进浴桶。   直到此时,温暖而柔和的浴汤将她包围,浸润着她残破的身躯,让疼痛逐渐消散,让她一点一点的愈合。   终于不疼了。   冬雪夏岚帮她准备的是最安神的牛乳浴,乳香和玫瑰香混合在一起,将沐萦之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   沐萦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白泽……   她心里仍是恼他、恨他的,但当身上的痛楚一点一点消散,一种巨大的喜悦填满了她的身心。   她竟然……不是石女!   虽然只是他的手指,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但已经足以证明,她不是石女!   沐萦之想笑,然而稍微一动就哭了出来。   石女……这个缠绕她两世的噩梦,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白泽捅破了。   明明裴云修那么努力过,明明她也曾经躲在被窝里偷偷搜寻过,那里本是无懈可击的。   当然,这足以证明,这男人有多狠,他放手去做的那一瞬间,沐萦之从他眼里就读到了他的冷酷和决心。   但她怎么可能怨他?   她为他疼了,从现在起,她是他的女人了,真正的女人。   ……   “夫人没事吧?”冬雪从廊下走到院子里,悄悄碰了碰夏岚的手肘。   先前冬雪分明听到沐萦之在屋里小声抽泣,这会儿又听到了笑声,而且笑得很轻快的样子。   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怎么了,是因为将军高兴了还是伤心了?   夏岚正守着她的小炉子,拿着扇子轻轻煽火。炉子里放的是厨房给沐萦之煨好的人参鸽子汤,本是打算午睡前喝的,谁知道将军和夫人弄出了这一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只能放回炉子里温一下。这汤是岭南来的厨师亲自给沐萦之煨的,一锅水就熬出了这么一盅,可不好浪费了。   听到冬雪这么问,夏岚头也不回,只守着她的炉子,“肯定没事,夫人要有事,将军怎么会走?”   “倒也是,可是我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总觉得有点奇怪。”   夏岚笑了笑,见冬雪连斗篷都没披就跑过来说话,冷得直跺脚,便道,“夫人都能自己沐浴,哪会有什么事?你快回廊下吧,省得吹凉。”   “好,听夏岚姐姐的话。”冬雪缩着脖子,一溜儿跑回廊下,还没站稳脚,就听到沐萦之在里面喊了。   “夫人。”冬雪急忙走进去,见沐萦之背对着自己坐在浴桶里,知道她已经洗好了,忙拿了干燥的帕子走过去,先替她把打湿的头发擦干。一面擦,一面觑着沐萦之的神色,果真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知道先前的动静是房里乐趣,终于安了心。   夏岚也听到沐萦之在喊人,端了汤盅走进来。   “夫人,今儿个厨房炖的是人参鸽子汤,现在用吗?”   沐萦之点了点头,“先把雪梨汤端来。”   “是。”   为了怕她着凉,丫鬟特意把浴汤放得热些,沐萦之泡了这么久,早就渴了。   夏岚和冬雪麻利地帮她擦干发肤,换好衣裳,扶她坐到桌边。   冬雪瞥见了榻上和地上的碎衣裳,默默上前收拾得干干净净。夏岚服侍着喝过一碗雪梨汤后,再用人参鸽子汤。   沐萦之只喝汤,肉仍留着,放下汤盅,看着眼前的两个丫鬟,心中觉得烫帖。   “今儿新年,你们俩别太累着,也出去跟姐妹们乐呵乐呵。”   见沐萦之这么说,冬雪也放开了,笑道:“夫人放心,我是最会偷懒找乐子的。昨晚夏岚值夜,我是乐呵够了,今儿我守着夫人,夏岚去歇歇吧。”   “有什么可乐呵的,吃酒赌钱我才不喜欢。”夏岚道。   吃酒赌钱都是禁止的,除夕是唯一的例外。昨儿丫鬟婆子们除了当值的和回家的,都聚在一起守岁,白秀英发了红包,又赐了美酒美食,叫丫鬟们玩个痛快。   “可赢钱了?”沐萦之笑问。   冬雪撇了撇嘴:“输了三贯钱。”   除夕夜虽然允许下人赌钱,却也不兴赌大的,只许找个乐子,不然,以冬雪的牌技还能输得更多。   沐萦之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从妆台上拿了四个红包,先给冬雪拿了一个。   “喏,好好拿着,可不许再去输了。”   “夫人放心,我这一年玩一回就够了。”冬雪快活地接过红包,拿着沉甸甸的,摸着不像是银子,一时有点疑惑,望向沐萦之。   沐萦之将其余三个放到夏岚手里,夏岚一接便觉得太沉了些,见冬雪那表情,亦疑惑了起来。   “打开看看吧。”沐萦之道。   “诶!”   冬雪飞快地打开红包,见里面除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外,还有一个金镯子。不用拿出来看,便知道是足金的。   “夫人的红包实在太大了。”   “不大,这金镯子是我让将军出去找人打的,上面刻了你们的名字,往后你们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是我的人。拿出来戴戴看。”   那金镯子做工精巧、用料十足,冬雪哪有不喜欢之理,她拿出镯子,见上头果然刻了一个“冬”字,愈发地欢喜。   “那两个红包,你替我拿给春晴和秋雨。”   秋雨代替春晴掌家之后,白泽不让她每日都来找沐萦之汇报,渐渐地成了习惯,大部分时间都在松鹤院进出。春晴的伤势虽没有大碍,但却留下了头疼的毛病,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沐萦之便安排她去掌管后花园。   她了解春晴的性子,若是什么事都不让春晴做,这丫头才会愈发的心事重重呢!   家里的事情,白秀英都管得井井有条,她正虚着,没的去争权,只要秋雨还立着,那就无妨。   沐萦之给丫鬟发了红包,这才回到榻上重新开始午睡。   只是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白泽将她放倒,毫不留情地发起了进攻。   睁开眼,便觉得面红耳燥。   从前白泽却巡视海防的时候,她自然也是想他的,盼着他早日回家,好每日倚靠在他的身边入睡。   可她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他,明明那男人让她那样疼、那样伤,可她就是疯狂地想他早日回来。   会更疼吧……那有怎么样呢?   ☆、105.第 105 章   “北桀人此番是假意同朝廷议和, 背地里一直在调兵遣将,加上朝廷给他们的粮草, 这一次他们攻势很猛,连着拿下了七座城。”刘安站在屋子里,低声向沐萦之说着北疆的战报,“将军虎贲卫到北疆后虽收回了一城,但北桀军突然改变攻击线路从西路发起猛攻, 又拿下了两座城。”   自从白泽率军离开, 沐萦之每日都让刘安去一趟相府,从沐相那里得知最新的战报。   “如今将军驰援西路,正在死守津州城,如果津州城失守, 北桀便可长驱直入中原了。”   沐萦之一边听刘安说着, 一边看着桌上的舆图。   舆图是从沐相书房的那一张描摹下来的。   凡是被北桀人拿下的城池,沐萦之便用朱笔标红,眼见得边境一座座城池纷纷标红, 舆图中的津州城便格外醒目。   津州城可以说说进入中原的门户, 一旦城破, 北桀铁骑只需一日便可抵达京师。   这阵子沐萦之在学着读兵书, 懂得多一些,便觉得自己离白泽近一些。   每日听取战报后, 沐萦之会假装自己是主帅一般进行调兵遣将, 看看自己跟白泽的想法是否一致。这么试过几次之后, 有几次与白泽不谋而合, 而剩下的那几次白泽都是兵行险着并且获得了成功。   沐萦之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判断,而是因为白泽拥有着绝对的自信和实力,足以让沐萦之手中的兵书成为废纸。   她自然为这样强大的男人心动,可另一方面,心中却愈加担心。   出奇制胜意味着不合常理,可一旦失败也意味着万劫不复。   刘安站在一旁见沐萦之一脸忧虑,便道:“如今战事虽仍是不利,可自从白将军率军抵达,便阻止了北桀人的连胜攻势。想来扭转局面也是近期之事了。”   沐萦之领了他的好意,略微点了点头。   刘安笑着,并没有退下去。   “还有事吗?”沐萦之问。   刘安将头垂低了些,没有再看着沐萦之,低声道:“相爷想请夫人给将军写一封信。”   沐萦之微微一动,“什么信?”   “相爷认为,现在的形势之下,将军不宜速战速决。”   不宜速战速决?   沐萦之的目光沉了下来,锐利地看向刘安,“爹的意思,我不明白。”   “既如此,小的便把话说开了。”   “但说无妨。”   刘安略一点头,垂首道:“去年将军大胜归来后,朝中之人借着各种由头削弱将军的兵权,将军名为虎贲将军,虎贲军却尽在罗义掌控之中,此番北桀入侵,虎贲军尽数归于将军手中,连千牛卫都归将军挟制,形势一片大好。将军尽可稳住战局,借机铲除军中内贼,早日重掌虎贲军。”   见沐萦之若有所思,并没有立即答应,刘安继续道:“相爷觉得,北疆战事结束得越晚越好,或者说,永远不要结束。”   沐萦之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永远不要结束?   她心中涌起一抹嘲讽,站在沐相的位置,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北疆一日有战事,便没有人敢打白泽的主意。   只要白泽手握重兵,沐相这位岳父的地位便会愈加稳固。   “你下去吧。”沐萦之淡淡道,对刘安的话不置可否。   刘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夫人是极聪慧之人,应当明白,这世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是常事。所谓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白将军于凤岭关一战成名权势通天,北疆有北桀一日,便会有将军的风光一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安面不改色,仍是挂着卑微的笑意,“小的只是个传声筒,这些话都是相爷的意思,夫人若是有别的想法,小的也会原封不动地回答相爷。”   “下去。”沐萦之寒了面色。   刘安顿首,默默退了下去。   冬雪站在门口,见沐萦之脸上有了倦色,忙端了桂花银耳汤上来,“夫人,喝口银耳汤吧。”   沐萦之接了银耳汤,喝了两口,吩咐冬雪研墨。   “夫人是给将军写信吗?”   “嗯。”沐萦之拿着笔,斟酌片刻,写了一个“稳”字。   写这个字,不是为了顺从沐相的私欲,而是出于沐萦之自己的私心。   白泽用兵如神,常常出奇制胜,但这些战术往往是犯兵家大忌。   从前的他可以这样,现在的她不许他这样。   他是她的夫君,她不希望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只想他稳中求胜。   沐萦之将信叠好,让冬雪叫刘安送出去。   夏岚从外面走进来,“夫人,冯公子到了,这会儿正在明心堂用茶。”   “好。”听到冯亦彻来了,沐萦之心中的阴霾才稍微散了些。   会试临近,冯亦彻每隔三五日便会登门,与沐萦之讨论文法文理。他天赋异禀,于文章一道上远胜沐萦之,沐萦之早已没什么可指点他的,只是挑些前几次会试的文章一起品评。   今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中,虽不乏有才之人,但在沐萦之看来,冯亦彻依旧是鹤立鸡群。   毕竟,像他这样的不世之材,百年也难出一个。   “夫人。”冯亦彻正坐着喝茶,见沐萦之到了,站起身拱手迎道。   沐萦之笑着点了一下头:“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   冯亦彻道:“方才先去了堂姐那里,帮立言和立行检查了功课,所以来晚了些。”   他站起身,将一叠纸放在了沐萦之跟前。   “这是方文最近写的文章,他特意托我带过来,请夫人雅正。”   方文就是天成书院唯一收下的那个学生,当然,也是唯一上门求学的人。   沐萦之一直病着,从未见过他。   “他这次真的要同你一起参加会试吗?”沐萦之皱了皱眉。   这次会试,要的就是冯亦彻夺得状元名震天下,若是方文与冯亦彻一起下场,哪怕冯亦彻拿了状元,只有方文落榜,天成书院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因此沐萦之要冯亦彻把方文的文章拿过来看看。   “是的。”冯亦彻道。   “能不能让他明年再考?”   冯亦彻正色道:“方文家境贫寒,他之所以会到我们书院求学,是因为他交不起明德书院的束脩,来书院之前,他一直在悦来茶楼里帮厨,每月两钱银子,还包吃住。”   “茶楼帮厨?”沐萦之吃了一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方文居然肯在茶楼里帮厨挣钱?   “是真的,从前我也听说过他,因为他在茶楼打杂的事,没人肯跟他结交。”   “所以,他一听说我们书院不要束脩,白吃白住不用干活,马上就过来报名了?”   冯亦彻咧嘴一笑,“正是如此。”   沐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看?”   “夫人是说方文的文章?”   “嗯。”   冯亦彻想了想,“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不过我与他交谈多次,发现他并非才疏学浅之人,有一试之力。不过……”   “不过什么……”   “他这个人混迹于三教九流多年,有些行事做派我看不惯罢了。”   这个沐萦之倒不在意,她拿起方文的文章,随意翻看了一下,觉得冯亦彻的判断无误。   “我如今没有大好,实在无法如当初帮助苏颐一般再去助他,他要应试,只能你们费心了。”   “我明白,夫人以身体为重。书院的事交给我和苏颐就好,眼下一切都顺顺当当的,我堂姐说,等立言和立行再大一点,就送到书院去学习。”   “甚好,书院又多了两个状元。”沐萦之踟躇片刻,继续说道,“其实,今天叫你过来还有一桩事。”   冯亦彻见沐萦之一反常态地支支吾吾,顿时有些疑惑,“什么事?”   “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成家之意?”   “成家?”冯亦彻顿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夫人是要给我说亲吗?”   沐萦之没有否认,冷眼瞧着乐不可支的冯亦彻。   冯亦彻见沐萦之不悦,强忍住了笑意。   “我知道你是个浪子,可那妹妹与我相熟多年,既开口求我,我总得帮她说项。”   冯亦彻眼角含笑,“听夫人的意思,是有人相中我了?”   “算是吧。”沐萦之很是无奈,嗔了冯亦彻一眼,没好气的说,“还不是被你那些银词艳曲害的。”   几天前,沈明月登门探病,说了会儿话,便问起沐萦之办书院的事,继而讲起苏颐在京中不堪的名声,担心沐萦之声名受累。沈明月是她好友,沐萦之自是耐着性子为苏颐和冯亦彻解释一番。谁知沈明月竟红了脸,在沐萦之追问之下方才说了实话。   原来沈明月酷爱冯亦彻的诗词,听说沐萦之与冯亦彻办了书院,少女春心萌动,想来沐萦之这里探听一些冯亦彻的消息。   冯亦彻自然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但以沐萦之对两人的了解,他们的见识、经历、格局相差太远,若是成婚恐怕也不得长久。   “夫人何出此言,我几时写了银词艳曲?”冯亦彻一脸无辜,“再者,我虽浪迹天涯,却并不想做孤家寡人,夫人若是真心想为我说亲,自是求之不得。”   “当真?”沐萦之听着觉得不可信。   “当然是真的,非但是我,便是苏颐也是一样,只不过众里寻她千百度,依然不见伊人身影罢了。”   “那你所求是何等佳人?”沈明月还是未出嫁的姑娘,沐萦之自不能轻易透露出她的姓名。   她想听听冯亦彻的想法,若是不合适,沈明月便就此揭过了。   冯亦彻若有若无的掀了掀唇角,念了一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什么意思?”沐萦之不解。   冯亦彻却不解释,站起身,朝沐萦之拱手一揖,笑着走出了明心堂。   ☆、106.第 106 章   四月初八是佛祖的生日。   沐萦之一大早乘着马车往白马寺去。   那日冯亦彻临走前念的那两句诗, 沐萦之苦想许久无果,着实觉得此人可恶。明明是问他想求什么样的佳人,就算不肯明言,非要念诗,也该念念“云想衣裳花想容”亦或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偏生念什么“西出阳关无故人”。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沐萦之始终无法想通其中的关卡, 她不知该怎么回复沈明月, 只好暂且把事情放下。   白泽率军抵达了北疆之后,果然如沐相所料,迅速稳定了局势, 收复了三座城池。   朝廷也从北桀最初的突袭中缓过劲儿来,粮草、援兵逐渐增多,战势渐渐偏向天顺朝这一边。沐萦之每日听着战报, 从前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对白泽安危的也转为对她的思念。   因着随着春闱的日子临近, 冯亦彻闭门读书没再登门,只遣了人不时把方文的文章送过来,还抄录了一些冯亦彻、苏颐和方文三人辩论给她。她一面养身子, 一面跟白珍讨论这些文章。   白泽出征,白玲出嫁,白永旺和田穗儿整日忙着包子铺的生意, 沐萦之也不能时时让白珍陪着。   呆在家实在无趣, 一直捱到四月初八的佛诞, 才寻了机会出门, 来白马寺为白泽点一盏长明灯。   府中下人昨日就到寺里打点,沐萦之的马车一到山门,立即有人上前迎接。   “白夫人。”   沐萦之搭着冬雪的手走下来,便见慧远站在马车前,双手合十迎接她。   “慧远师父。”沐萦之站定之后,也朝他行合十礼。   瞧着慧远的僧袍,已经不是知客僧了,沐萦之便道,“慧远师父亲迎,实在是太客气了。”   “夫人请。”慧远躬身,引着沐萦之上山,一路攀谈起来。   的确如沐萦之所料,慧远如今在寺中已经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昨日听说沐萦之要来,特意在山门外迎接。   长明灯是早就预备好的,沐萦之燃过清香、拜过佛祖,便在佛像前亲自点燃了长明灯,并在灯下压好写着白泽名字的红纸条。   如此一番过后,便是午膳的时间了。   “夫人,素斋已经备好了,不知是去斋堂还是送到禅房?”   今日出门,沐萦之的精神尚算振奋,道:“去斋堂吧,我记得寺里的斋堂修得很是雅致。”   白马寺依山而建,极好的利用了山势,每一处建筑都仿佛与山景浑然一体,正合了天人合一的意境。   斋堂修建在一处绝壁之上,坐在斋堂的顶楼用膳,自有一股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慧远当下引着沐萦之上了步撵,往斋堂那边去,一边走一边道:“等会儿到了斋堂,夫人兴许能遇到一个朋友。”   “谁?”沐萦之问。   “也是缘分,夫人来寺里的次数不多,但已经是第二次碰到她了。”慧远笑道,“或许这就是佛说的缘分。”   沐萦之想不到是谁,只看着慧远。   “是南安侯府的三少夫人。”   温子清?她也来上香?   沐萦之没有言语,只坐着步撵往斋堂去。   说是斋堂,其实是一座建在孤峰上的三层阁楼,门口的僧人见是慧远带着人来,忙将沐萦之领上了二楼的小包厢,摆上四五样素斋。   虽不是顶楼,但从这里望出去,亦可看见连绵不断的山势,一直蔓延到远方。   看到这样壮观的景色,人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沐萦之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几个月来的病气、药味似乎也被山风吹散了。   砰——   有人轻轻叩了包厢的木门。   “谁?”沐萦之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萦姐姐,是我,子清。”   她来了。   果然还是来了。其实听到慧远说温子清也在这里,沐萦之就想找她。只是因着对南安侯府的那点私心,沐萦之不想表现得太过热络,怕被温子清瞧出什么,但温子清还是主动过来找她,这样最好。   “进来吧。”   沐萦之说罢,一身晚烟霞如意云纹衫的温子清就推门进来了,衣服喜气,人却清清冷冷的。   便觉得有些奇怪,从前的温子清,一向都是自来熟的有些令人不适,怎么今日……   “打扰姐姐用膳了。”温子清见沐萦之桌上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朝着她歉意地一笑。她步子很慢,每一步看起来都走得很谨慎,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沐萦之笑道:“你是知道我的,什么好东西也只吃得下这么几口。快坐吧,这山上怪冷清的,可巧儿有你能陪着说话。”   温子清依言坐下,沐萦之吩咐丫鬟退下,自己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我相识这么久,还没好好喝过茶呢!”   “可不是么?”温子清朱唇轻扬,脸上的笑意并不怎么自然,“我早想着去将军府探望姐姐,只是如今身子不便利。”   沐萦之起初没觉出什么,品了品她最后这句话,猛然扬起眉,“妹妹有身子了?”   温子清点了点头,但沐萦之分明从她眼里看出一些苦涩。   “这是喜事,我该给你道一声喜。”   “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喜事,至少,这个孩子的爹娘并不觉得是喜事。”   沐萦之听出她话里有话,一时不知该从何接起。   裴云修期待这个孩子么?   以裴云修的性子,或许心里还装着自己。想来他碰了温子清,又别别扭扭地不拿她当妻子,才让温子清流露出这般神情。这的确很符合裴云修懦弱虚伪的做派。   沐萦之心中冷笑,上辈子杨氏折腾那么许久,就是为了一个孩子,如今总算是有了,南安侯府该当去张灯结彩。   只是对着眼前神伤的温子清,她没有恶语相向。   想了想,劝慰道:“既是有了,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莫去想旁的事,好好保全身子才是。”   温子清抬起眼,笑得有些无力,“姐姐果真是个通透的人,方才明一大师也是这般劝诫我的。”   “那便是了,哪怕你再有多少不如意的事,等孩子生下来,总归它是你的,你们母子定会一条心。”   “古话说,子不嫌母丑,希望古人没有欺我。”温子清苦笑道。   莫非裴云修在言语中伤及温子清的容貌?   应当也不至于,裴云修向来自诩君子,温子清没有得罪他,即使他厌弃温子清的相貌,也不会当面说出。   “都说世人追名逐利,便是这名利,世上亦有不爱之人,何况你我?”   “姐姐所言甚是。”温子清实在与往日大不相同,神色淡淡的,看得出她拼命想提起笑,然而这些笑意汇聚到一起,居然拼凑成了一个“苦”。   沐萦之知道她心里装着事,思忖片刻后,问:“我知道妹妹心里装着事,你是双身子,心思太重不好,若是愿意,说给我听也好。”   温子清摇了摇头。   沐萦之并不意外。温子清随温相,向来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哪里会一问就说。但即便她不说,沐萦之也能猜出七八分。出嫁前好好的,嫁到南安侯府几个月就变成这样子,定然是在南安侯府发生了大事。   “也是苦了你了。”沐萦之叹道。她曾在南安侯府死过,对温子清的同情并非虚与委蛇,而是感同身受,因此说得格外动情。   温子清眼睛一热,当下就要流泪。   有些事压的她喘不过气,偏偏她一丝一毫都不能透出去。说了,便是万劫不复。   洞房那夜,裴云修没有碰她。   她早知裴云修心系沐萦之,有哪些绝色的心上人,如何瞧得上她这个丑女。   她浑不在意,只想着此后各自安好。她不想管南安侯府的破事,南安侯府也别想指着她去做什么。   她乐意这样,裴云修乐意这样,偏生南安侯府的其他人不乐意。   那日,婆婆杨氏将她带到侯府一座偏僻的阁楼,说已经劝过裴云修了,要跟她圆房从此好生度日。   温子清打发了杨氏,打算跟裴云修好好说说,演出戏把杨氏等人糊弄过去。但她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裴云修双目通红,看她的眼神仿佛猎物。她在那阁楼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名义上是圆房,实则是强污。   她几乎被折腾得死过去,然而当她终于被人抬回小院时,杨氏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在她榻前哭着求她谅解。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知道。   杨氏劝裴云修跟自己圆房,裴云修死活不肯,杨氏便让裴云修的大哥把他带去那阁楼,骗他吃下了催情之物。原本这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只是裴云修大哥觉得裴云修太过倔强,生怕出什么纰漏,私自加大了药量,因此酿出了祸事。   温子清几乎死去,裴云修也吐了血,杨氏毁的顿足捶胸,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叫自己的蠢儿子搞砸了。   她恨吗?她当然恨,恨不得立即离开这地方,可谁能带她离开?送她来这里的人,正是她的亲生父母。   哪怕她自小受人奚落,可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她想过去死,偏生此时又有了身孕。   “妹妹一向说喜欢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沐萦之柔柔的话语,打断了温子清的眼泪。   见温子清回眸,沐萦之拿起手帕,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   “当然是真的。”   沐萦之拉着温子清的手,走到窗前,望向远处,声音也随之飘了起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是什么人害得你如此伤心,可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能翻盘,就能让那些害你的人得到报应。”   温子清侧过脸,看着沐萦之,一时无言。   “别忘了,你是南安侯府的三少夫人,更是温相的女儿。该怕的,是他们。”   ☆、107.第 107 章   沐萦之说完,见温子清低着头不发一语, 又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不过说一嘴闲话, 主意还是要妹妹拿的。”   “姐姐的好意我知道的。“温子清听到她这么说,抬起头冲她一笑,“姐姐快用膳吧, 都怨我, 只顾跟姐姐说话, 饭菜一口都没吃上呢!”   说了一会儿话, 沐萦之的确又觉得饿了些, “要不添副碗筷, 你陪我用些?”   “自有了身孕就一直吃不消东西, 难得姐姐邀约, 我自当作陪。”看温子清身段,的确比从前消瘦了不少。   “且随意些。”沐萦之便吩咐丫鬟添一副碗筷上来。   沐萦之就着斋菜吃了小半碗米饭, 温子清只喝了几口汤, 知道她胃口不好,沐萦之没有劝她多吃, 两人用过了膳,便一齐坐着步撵回禅房休息。   因着她们俩身份地位差不多, 因此住得也很近。午休过后, 沐萦之出门散步, 便又遇到了温子清。   于是同行。   温子清几乎每月都会来白马寺小住几天, 因此对山里的情况很熟。   沐萦之身子弱, 温子清有身孕,两人皆不能久走,一起乘着步撵在各处看看,最后寻了地方坐着喝茶。从前她们不过点头之交,如今交谈过了,才发现两人有诸多契合之处,不知不觉竟说了两个时辰。   “姐姐今日要下山?”温子清问。   沐萦之望了望远处快要落山的夕阳,摇头道:“很快就要天黑了,这会儿下山已经晚了,恐怕下人们诸多不便。”   “那便是了,将军不在京里,姐姐不必着急回去,陪我在山上多住几日。”   回将军府着实无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山上呆一呆确实不错。   上次在白马寺发生了冒裕一事,如今沐萦之只要出府都会带着清风同行,不担心出什么意外。   难得遇到投缘之人,沐萦之欣然点头。   “太好了!”温子清从今日遇见起就一直疲倦愁郁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沐萦之知她是真心,亦是微笑。   她看着温子清,忽然心中一动,“方才你说你爱看闲书,杂学旁收的,我这儿有个疑难,你帮我参详参详。”   温子清顿时好奇道:“什么疑难?”   “是我家里一个亲戚,到说亲的年纪了,偏生他心气高,那日我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娘子,他说他要寻觅知音,又不说什么样的知音,只给我念了两句诗。”事涉沈明月,沐萦之便隐去了姓名,将冯亦彻的事情说了一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温子清眉梢一动,淡淡笑了一下。   “要说这诗,我是打小就会背的,可我不知这诗跟嫁娶有什么关系,莫非是说他想去西边找?”沐萦之道,”这些日子我左思右想,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怨姐姐,要怨就怨念诗的人实在无趣。”   “无趣?”沐萦之眼睛一亮,“你知道这诗在说什么?”   温子清点了点头:“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姐姐往深处去想,便如钻牛角尖一般想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沐萦之被吊足了胃口,追问道。   “这其实是一个字谜,”温子清笑道,“谜面在下一句,以姐姐的才智一定马上能猜出来。”   字谜?   西出阳关无故人……   沐萦之扬起下巴,在心中反复默念下联,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轻轻划着,片刻便明白了。   “笙?”   温子清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猜,他说要找知音,想必是想找一个欣赏他、同他一起鼓瑟吹笙。”   这么一说,的确是说得通,也的确是无趣。   “看来他还是敷衍我。”沐萦之恨恨道。   “怎么说?”   “他哪里会缺欣赏他的人?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应付我。”   温子清想了想,“或许,是他想寻一个值得欣赏的吹笙之人?”   这么说也有一点道理,但沐萦之又觉得立不住脚,“会吹笙的极少,但也不是没有,至少宫里就有,难不成他想找个乐师?”   温子清只是笑,“世上抚琴之人众多,钟子期只有找到一个俞伯牙。”   沐萦之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是我落了俗套。”   “姐姐听过笙吗?”   “单独的笙声没有听过,你会吹笙?”沐萦之问。   “嗯。”温子清点了点头,“家里姊妹都学的琴,独我学的笙。也是因为这个,我见着那字谜才能马上猜出来。”   “如此。”沐萦之恍然,接着又问起温子清学笙的事情,不知怎么地,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以温子清的见识胸襟,冯亦彻见了必会拜服罢。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沐萦之立即往下压。   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温子清容貌不佳,就算内秀,冯亦彻这样穿梭过花间的人哪里会喜欢?更何况,温子清已经是裴云修的妻子,连孩子都怀上了,怎么可能?   沐萦之强压下心里的念头,继续跟温子清闲聊。   因着投了缘,沐萦之一直在山上住了七日,每日都在一处说话、一处用膳,宛若多年相交的挚友一般,直到南安侯府派人来接温子清,两人才决定下山。   “老夫人一直念叨着少夫人呢,说这白马寺里清汤寡水的,哪里能养得好胎,特意派了我来接。”今日来接温子清的,是杨氏身边的心腹嬷嬷,前世的时候,没少帮着杨氏磨搓沐萦之。   沐萦之一看到那张谄媚的老脸,便觉得胸口止不住的恶心。   那老婆子脸上的一道道褶子,堆着的笑意,仿佛都如苍蝇一般。沐萦之立即转过头,避开她的脸。   然而奇怪的是,那婆子虽一边跟温子清说着话,一边不时拿目光瞅着沐萦之。   “姐姐,我家是京外有处庄子,风景极好,等天气再暖些,姐姐可跟我一同去小住。”温子清道。   “好。”沐萦之点头道,目送着温子清同南安侯府一行人走出禅院。   南安侯府的一行人一边走着,不时看回头看着沐萦之,仿佛还在窃窃私语。   待他们走了出去,夏岚狠狠啐了一口:“好好的一个侯府,竟是连分毫的礼数都没有!”   冬雪亦是生气,不过隐约猜到是因为沐萦之跟裴云修曾经的那一段情,因此没跟着去骂,只看向沐萦之:“夫人,咱们也今日下山吗?”   “走吧。”沐萦之点头。   原本只是上山来点一盏灯,因为碰到了温子清才多住了这么些天,如今温子清走了,这山上比将军府冷清多了,自然要走。   先遣了人骑马回将军府报信,她们带的东西不多,收拾了一个时辰就下了山,乘着马车回到京城。   然而刚到将军府,就看见沐渊之面色凝重地等在门口。   ☆、108.第 108 章   “三哥。”沐萦之走下马车,望着沐渊之有些不解。   自从发生了白玲那件事后, 沐渊之就不愿意来将军府, 哪怕是白玲后来出嫁了, 他也没来喝喜酒。   今日怎么……   沐萦之还没走到府门口,沐渊之就几步走下来,握住沐萦之的手, 引她往府中走去。   “这回去山上, 怎么住了那么久?”   沐萦之被他牵着, 一路往思慕斋走去。   路上遇到下人, 望见沐萦之皆是迅速低头。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不知怎地, 她突然希望沐渊之什么都不要告诉她。但越是这么想, 越是感觉走得快。   兄妹俩进了思慕斋, 沐渊之将丫鬟都撵了出去,关上房门。   “萦萦。”沐渊之的声音有点沙哑, 仿佛如鲠在喉。   沐萦之望着他, 几近屏息。   “萦萦,有件事……就是……”沐渊之原本想好了怎么说, 可看着沐萦之那双黑亮的眼睛,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勇气。   眼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氤氲出水汽, 沐渊之扭头看向别处。   “三哥, 到底什么事?”沐萦之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沐渊之被她一问, 更加难以开口, 只伸手摸了摸沐萦之的脑袋, 勉强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近日北疆战事有些吃紧,怕你听说之后担心,所以我过来瞧瞧。你才从山上回来,喝点安神汤歇息歇息,我等会儿再跟你细说。”   说罢,沐渊之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了出去。   “三哥!”沐萦之喊了一声,却叫沐渊之跑得更快了。   “夫人,先喝一点安神汤吧。”秋雨从外面端着一个汤盅进来。   沐萦之心绪十分混乱,见是秋雨进来伺候,顿时觉得奇怪:“夏岚和冬雪呢?”   秋雨低头,躬身道:“她们在山上伺候夫人那么久,瞧着疲乏,我便吩咐她们先下去沐浴休整。”   沐萦之脑中反复回响的都是沐渊之的那句话:北疆战事有些吃紧。   战事吃紧,三哥为什么如此紧张?   莫非……   沐萦之不敢往下想。   “去后花园,把刘安叫来。”沐萦之道。   秋雨愣了一下,她们几个丫鬟都不知道刘安是什么来路,只知道他每日都会来拜见夫人。   “夫人,还是先休息……”   “快去,把刘安叫来!”沐萦之猛然吼了起来。   秋雨打小就伺候她,从没见过她这番模样,“是,夫人,我这就去把刘安叫来。”   沐萦之吼过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如散架了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各种猜测从她脑中闪过,她强忍着泪意,端起手边的安神汤喝了几口,将各种情绪压下去,逼迫自己恢复镇定。   刘安来得很快,一进门,就将房门带上了。   “夫人。”他的面色,如同沐渊之的神色一样沉凝。   沐萦之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北疆战事吃紧?到底怎么回事?”   刘安垂着头:“此事要分开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白泽出事了?”   刘安似乎没想到沐萦之会这么直接的问他,稍微迟疑过后,方才答道:“小的还是从头说起吧。七日前,千牛卫斥候发现了北桀的粮草大营,将此事禀告了白将军。北桀人刚刚过冬,物资匮乏,所有粮草都是去年天顺朝给他们的岁币,只要烧掉粮草大营,北疆战事便可结束。因此白将军决意速战速决……“   说着说着,刘安悄悄抬起头瞥了沐萦之一眼。   “说!”沐萦之拧眉。   “白将军定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派小队人马吸引北桀骑兵主力,剩下的大队人马趁机袭击北桀粮草大营。”   计策是好计策。   “谁去牵制北桀主力?”   “白将军亲自率一千骑兵出击,顺利迷惑了北桀主帅,吸引走了北桀精锐,罗将军顺利烧毁了北桀粮草。”   “烧了北桀粮草大营,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刘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将头埋得更低:“白将军率领的一千人马被北桀王子冒裕的两万人围追堵截,在一个叫东殇谷的地方全军覆没。”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刘安没有再说话,甚至刻意让自己出气的声音也变小些,因此,屋子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没有听到沐萦之说话,也没有听到沐萦之的哭声。   隔了一会儿,刘安悄悄抬起头,见沐萦之呆呆坐着,两行清泪从脸上无声滑落。   “夫人,请节哀。”刘安道。   沐萦之似愣了一下,旋即又吼了起来,“节什么哀!我有何哀可节?白泽不会死的,他绝不会死!”然而吼过之后,却是无力至极,她双手紧紧握住扶手,声音也越来越小:“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刘安站在屋子里,看着手足无措的沐萦之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一时有些触动,更有些难过。   他咬牙道:“有句话相爷原是不许我说的,但……”   沐萦之听到他开口说话,目光转过来,呆呆看着他。   见她还听得进自己说话,刘安忙道:“我有两个兄弟一直在边境帮相爷做事,他们说,千牛卫的人在东殇谷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白将军的尸体。”   “你说什么?”沐萦之的眼睛里陡然有了光彩,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刘安赶紧去扶,沐萦之一把抓住了刘安的袖子,“你再说一遍!”   “边境那边兄弟传话回来说,没有在战场找到将军的尸体。”刘安忙道。   沐萦之站稳了脚,连连点头,“不错,他不会死的,他绝不会死的。”   前世白泽就活得长久,这一世虽然事情不一样了,可他一定不会死在北桀人手上。   就算全军覆没,他也一定能想办法活下去。   白泽是主帅,衣饰跟其他兵将完全不同,若他死在东殇谷,绝不可能找不到他的尸体。   沐萦之越想,越肯定白泽没有死。   “这件事,相爷不让小的告诉夫人。”刘安说着,垂下了头。   这一番话,是他不忍心见沐萦之如此伤心才说出来的,却是违背了沐相的意思,对他而言,已经是犯了死罪。   “我知道。”沐萦之这会儿眸光清明了许多,整个人宛若活过来了一般,立即明白了刘安话中的意思,“谢谢你,刘安,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相爷也不是故意想欺瞒夫人,只是战场还没清理完,相爷……”   沐相不想给沐萦之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你放心,我不会让爹知道这件事,除了这道门,我跟别人一样,只知道白泽,不,我只知道全军覆没。”   沐萦之说着说着,脸色渐渐沉静下来。   刘安站在旁边,见她若有所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退下。   “夫人?”   沐萦之昂起头,蓦然站直了身子,“你马上出府,去相府告诉我爹,我要去北疆给白泽收尸!”   ☆、109.第 109 章   “……白泽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镇北侯, 钦此。”   沐萦之跪在将军府门前, 伸手接住了圣旨。   冬雪躬身上前, 给一袭红色锦衣的小春子递上红包。   小春子摆了摆手,没有接,看着沐萦之道:“候夫人, 请节哀。”   “多谢公公。”   “陛下对将军的事深感心疼, 特意让我来传旨, 夫人若有任何要求可对我说。”   沐萦之站起身, 手里握着圣旨, “我别无所求, 只想去北疆把将军找回来。”   小春子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侯夫人, 北疆离京城路途遥远,那边气候极差, 侯夫人一向金贵, 前往北疆恐有差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其他人找不到他,我总是要去把他带回来才行。”沐萦之的声音不大, 却不容置疑。   如今北疆还在打仗, 东殇谷地处天顺朝边境之外, 若没有朝廷的文书, 沐萦之定然会被官兵拦截。   原本是想让沐相想想办法, 但沐相坚决不同意沐萦之的想法,不肯帮忙。   “陛下跟夫人一样想将白将军寻回来,已经下了加急文书给虎贲卫和千牛卫,反是找到白将军尸……找到白将军的人,赏银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不,我一天都等不了,不管陛下能否给我行个方便   “侯夫人的话,我会向陛下禀明。”小春子见她如此坚决,不再相劝,行礼过后上马离开了。   沐萦之看着宫中马车离开,并未转身回府。   春天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前的两株大树都长出了嫩绿色的新叶,看起来生机勃勃。府前的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走在一起,脸上的神色轻松闲适,朝廷在北疆取得大捷,烧毁了北桀的粮草大营,再次狠狠给了北桀人一个教训,百姓自是振奋。   一将功成万骨枯。   边境大胜,王土安宁,百姓可安居可乐业,自是神清气爽、喜气洋洋。   至于获胜的将军是白泽亦或是旁人对旁人来说没有分别。   “夫人,咱们回府吧。”   眼看着沐萦之的眼角有了亮晶晶的东西,冬雪急忙出了声。这十日以来,沐萦之时常发呆,冬雪怕她胡思乱想,总不让她一个人静静呆着。   见沐萦之没有动的意思,夏岚忙道:“今日天气好,要不夫人去街上走走?”   沐萦之仰起头,眯了眯眼,的确是个好天。   天上的太阳是暖暖的,吹在脸上的风是融融的,但沐萦之站在这里,身上却止不住的觉得寒冷。   去年的三九天,思慕斋里烧着炉火,她窝在白泽的怀里,何等惬意。   北疆苦寒又如何,只要能找到白泽,北疆便是乐土。   “咱们的东西收拾得如何了?”沐萦之问。   夏岚低了头:“东西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去北疆路途遥远,原定的几个马夫和工匠说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不愿意去北疆。”   “一家团圆自是最重要的,不必强迫,多添些酬劳另聘便是。”   夏岚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触及沐萦之的伤心事,低声应下了。   “这次去北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就算是签了死契的下人,若人家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你们也是一样。”   冬雪和夏岚听着沐萦之话中的破釜沉舟之意,难过万分,齐声道:“夫人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求夫人千万不要留我们在京城。”   听到两个丫鬟动情的声音,沐萦之的目光才从大街上收了回来,朝她们点了点头,“回屋吧。”   ……   小春子回宫之后,直奔御书房复命。   皇帝坐在书桌前,正在看礼部呈上来的关于今年春闱的折子。   “陛下,圣旨已经送到了将军府。”   听到小春子的话,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折子,“萦萦怎么样?”   “侯夫人的身子还算康健,只是看着十分悲伤,接旨的时候也一直淡淡的。”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朕除了多赏赐些东西,也无能为力。”   “陛下的苦心,侯夫人知道的。”   “萦萦还说什么了吗?”   小春子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又低头道,“侯夫人说她要去北疆,一定要去。”   “胡闹,她那副身子如何去得北疆?”皇帝将折子重重扔到桌上。   小春子不敢言语。   沐萦之的请求皇帝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答应。   “她什么时候走?”   小春子听到皇帝这话,心中知道有戏,忙道:“我瞧着侯夫人话里的意思,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白泽是功臣,尸骨至今没有找到,的确不妥。这样吧,在锦衣卫选两个人,随萦萦同去搜寻白泽,各州衙门和各地卫所配合行事不得有误,违者以抗旨论罪。”   “是!”小春子心中大喜,高兴地应了下来。   “皇兄,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   一个娇俏的声音门口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是懿安公主来了。   自从易流珠在撷香殿触柱而死后,皇帝再没有临幸过后宫,除了往太后那里去问安,平时吃住都呆在御书房。懿安便每日都会带着点心和汤品过来。   “朝政的事,你不明白。”皇帝挥手,让小春子退下去办事,又重新拿起了方才没看完的折子。   懿安见书房中只剩下自己和皇帝,心中一喜,从宫女手中拿过食盒,走到书桌前,将里面的汤盅和碟子一样一样摆出来。   “皇兄就把懿安当傻子。喏,你的傻子妹妹亲手给你做的糕点。”   皇帝瞥了一眼食盒,并无什么胃口。   北桀粮草大营被烧毁,自是捷报,可损失了白泽,他的心里着实难过,这几日来,心情沉重复杂。   面对懿安的讨好,心中亦有些不耐。   “放下吧,一会儿朕饿了就吃。”   懿安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当然看出皇帝没什么兴致,心中不悦,面上立即就表现了出来,“皇兄,这可是人家辛辛苦苦做的。这个芸豆卷,可是跟御膳房的姑姑学的,你就不尝尝吗?”   “朕说了,一会儿饿了再吃。你出去吧,朕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   “哼。”懿安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方才说沐萦之的事情,皇兄就兴致勃勃的,这会儿对着我,就想把我赶走。”   “懿安,朕已经说了,白泽为国捐躯,萦萦的事是国事。”   懿安的心中醋海滔天,一时迷了心智,嚷道:“萦萦萦萦,她长得漂亮么,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她要什么皇兄都给,她就是一个内宅妇人,她要去北疆,用得着派锦衣卫护送吗?”   “这些事是你该操心的吗?朕不想跟你说了,你过去陪母后说话吧。”   “我不去!我就要这里陪你!你不想听我说沐萦之,我偏要说!反正现在白泽死了,你正好把她接进宫来,顶着易流珠那妖女的位置当贵妃好了。”懿安情绪激动,一时没忍住什么都敢说。   砰——   皇帝猛拍了一下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懿安骇了一大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皇兄居然对她这么凶,上一次,皇兄在宫中当众训斥她,也是因为沐萦之。   “你明明就是!”懿安不服气地顶撞道。   “出去!”皇帝的怒火被她点着了,音量更大了一些。守在御书房外的内侍听到龙颜大怒,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随时待命。   “我不!”懿安早就被宠坏了,依旧不肯低头。   皇帝再也没有耐性,朝内侍挥了挥手,“把公主带下去,送回公主府,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入宫。”   “皇兄,你说什么?”懿安尖叫道,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   懿安的公主府是早就建好了的,京城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宅子,就是她的府邸。其余公主都是在及笄或者成婚后才会开府居住,但因为懿安得宠,早早地就选了好地方开了府。不过她虽有府邸,却依旧住在宫里,日日都可见太后和皇帝,由着公主府就一直空着。   “皇兄,我知道错了。”懿安终于慌了神色,急忙恳求道。   “愣着做什么!一个个反了不成。”皇帝这话一出,内侍们再顾不得半点公主的体面,将懿安带出了御书房。   ☆、110.第 110 章   京城西面的长亭外, 聚集了十几辆马车。   沐萦之身上裹着一件粉白色织锦斗篷,站在柳树下同身边的人说着话。   “姐姐,你一直身子不好, 这回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就算姐夫……姐姐,你总要好好的。”沐静妍拉着沐萦之的手,脸上挂着眼泪,很是神伤。   沐萦之脸上倒没什么离别之情, 反倒挂着淡淡的笑。   “快别哭了, 都要做新娘子的人, 该高高兴兴的。”沐萦之拿着帕子, 帮沐静妍拭去眼泪。   沐静妍上月订下了亲事, 定的是刑部侍郎的嫡长子,相貌和才学都是上佳,是孙氏极力促成的, 沐静妍对这个嫡母非常感激。孙氏前几日让沐静妍来劝说沐萦之, 沐静妍铩羽而归,心里很是愧疚。   “北疆路途遥远,姐姐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孙氏哪里舍得沐萦之远赴北疆, 在将军府又哭又劝了好几日, 还以断绝往来要挟,沐萦之仍然打定主意要去, 着实伤了心。   听沐静妍提到孙氏, 沐萦之清亮的眸光也晦暗了几分。当初重生时, 立下的头一桩心愿便是护好孙氏。如今害得孙氏伤心,若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回去告诉母亲,我一定会把萦萦齐齐整整的带回来。”沐渊之见沐静妍一直挽着沐萦之说话,便从旁边走上前说道。   沐萦之要去北疆,孙氏明着要同她绝了母女关系,心里仍然心疼得要死,因此命沐渊之随沐萦之一同前去。沐渊之也是在孙氏跟前立了誓的,不管白泽怎么样,一定会把沐萦之带回来。   除了孙氏,沐相亦有所安排,从前跟清风一块在沐萦之身边做过护卫的清河被遣了过来,同清风一起护送沐萦之前往北疆。   “得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启程了,要不然今晚就没法投宿。”沐渊之见沐静妍仍然抽抽搭搭的,便挥了挥手,叫她快些回家。   沐静妍擦了眼泪,转过身拉了拉沈明月的袖子,“明月,我们回去吧。”   沈明月正出神地看着某处,被沐静妍一拉,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   她羞赧地低下头,看着沐萦之,“萦姐姐,你可千万保重。”   “嗯,你们早些回城吧。”   沈明月偷偷抬起头,又朝旁边望了一眼,抿唇道:“我真想跟姐姐一块儿去。”   沐萦之没有说话。   这次去北疆,冯亦彻放弃参加春闱,与苏颐一起自告奋勇陪沐萦之去找人。沐萦之一开始没有答应,可这两人哪是沐萦之能拦得住了,自己张罗了马匹车辆就准备出发了。   这会儿冯亦彻和苏颐在边上喂马,沈明月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那边。   “别胡闹了,萦萦可不是去游玩的。”沐渊之不知道沈明月这些小女儿旖旎心思,听到沈明月这么说,便轻斥了她一句。   “走吧。”沐静妍拉着沈明月的手往马车那边去。   等看到她们俩都上了车,沐萦之这才登上自己的马车。马车里,白珍已经坐在里面了。   白泽出事的消息一传回来,白秀英当场就晕倒了,那么强壮的一个人,一夕之间兵来如山倒,连话都说不出。沐萦之要去北疆找白泽,白秀英也想去,可她连地都下不了,白珍便说去,偌大的将军府和白秀英一起留给白永旺夫妇照料。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坐着想心事,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沐萦之倚着一边的车窗,听着沐渊之在外面吆喝,吩咐众人启程,心里虽仍为白泽担忧着,但有哥哥和好友同行,心里到底踏实了许多。   他们此番离京,有两位锦衣卫同行,算是奉旨出行,虽比不上钦差出行的待遇,但路过的各州府都提供了诸多方便,一路畅通无阻,再加上沐渊之安排妥当,沐萦之在路上没吃什么苦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顺顺当当地就到了津州城。   津州城是北疆最大最富饶的城市,当然也是北疆重镇。   眼下是战时,津州城的城门每日只开半天,午时便关闭城门,沐萦之的车队紧赶慢赶,仍是晚了半个时辰。   到达津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   “三哥,怎么办?要在城外等一天吗?”沐萦之看着紧紧关闭的高大城门,望向沐渊之。   “都怪我没算好时间,先前休息的时间太多了。”沐渊之愧疚道。   冯亦彻亦有惭色,“是我误导了沐兄。从前我来北疆时,只有一人一马,自然是快,却忘了咱们这么多车马哪能跟我独行的脚程相比。”   苏颐打马过来,见他们俩这自责的模样,顿时笑起来,“晚了便晚了,锦衣卫在此,他们还敢不开门么?”   沐渊之看着马车里隔帘而坐的沐萦之,知道她身子娇弱,不可能在野外露宿,城门已关,要守城官兵开门有些不妥,但……   “我去叫门吧!”苏颐说着,轻轻“吁”了一声,策马往城门那边去了。   他们这么多马车停在城门口,早已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见苏颐越来越近,城门上的官兵便喝道:“什么人?”   “你别管我什么人?马车里坐着贵人,你!赶紧下来,把城门打开。”   沐萦之坐在马车里,听到苏颐在前面颐指气使的话,顿时无奈至极。   这位苏公子,还以为自己在京城耍威风哪?   她忙拉开帘子,朝沐渊之急道:“三哥,你快去拦着他,他这么闹,谁还会给咱们开门?”   沐渊之忙点头,打马跟上去。   城头上的官兵听了苏颐的话,果然被他激怒,“哟呵?什么贵人?说出来听听。”   苏颐得意洋洋的说:“锦衣卫,你听说过吗?”   沐萦之又是一阵头疼,果然,这苏颐借着锦衣卫的名头狐假虎威闹着好玩呢!   “锦衣卫怎么来了?”……   锦衣卫这三个字一出,城墙上立即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方才跟苏颐对话的那个官兵也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是锦衣卫?”   “本大爷当然不是,你赶紧开门,否则耽搁了时间你可担待不起!”   “他担待不起,我来担待!”正在这时候,城门上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女子声音。   苏颐闻言,亦是止住了笑脸,往城门上看去。   只见城墙上,站在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女子,看上去英姿飒爽、气度非凡。   “津州城的城门午时关闭,这是死命令,时辰一过,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开门!”   ☆、111.第 111 章   这女将军的话音一落, 坐在马车里的沐萦之便知道此事不好办了。   苏颐听了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怒反笑。   他回过头,朝着身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位锦衣卫挥了挥手, 高声嚷道,“两位大人,怎么办?人家完全不给你们锦衣卫面子啊,这是打脸,打你们锦衣卫的脸!你们向指挥使的脸面都被人踩在地上啦!”   这话一出, 那两个锦衣卫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自然不是因为那女将军, 而是因为苏颐这一番煽风点火的话。   沐萦之听的一阵头疼。   这一路上, 苏颐多次挑衅那两个锦衣卫, 恨不得激怒他们,最好是逼着他们动手。起初沐萦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是后来问了冯亦彻才知道。原来他俩有位好友, 家中沾染了事儿, 在锦衣卫的向指挥使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折磨得不像样了。正因为这位好友的遭遇,苏颐对锦衣卫深恶痛绝。   刚才苏颐一到城门前吆喝, 沐萦之就知道他是在借机闹事, 公报私仇。   眼见苏颐把事情越闹越大,沐萦之撩起车帘, 对那两位锦衣卫道:“两位大人, 今日是我在路上贪图舒适耽误了进城的时辰, 不知两位大人能否上前通融?”   那两个锦衣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朝沐萦之道,“既是夫人发话,我等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夫人应该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我俩虽是代君行事,亦不能任意妄为,若是守城的将军不愿开门,我们只能在外露宿,等待明日进城。”   沐萦之点头,“我明白的,辛苦二位了。”   见苏颐还想说话,她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苏颐吃瘪,讪讪地骑着马走到旁边。   两位锦衣卫骑马上前,还没开口,城墙上的女将军便摆了摆手,冷笑道,“刚才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午时已过,城门关闭,若想进城,明日赶早。”   这女将军态度极为强势,说话毫不客气,那两个锦衣卫走在哪里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自然也是不悦,不过他们并未发怒,而是耐着性子道,“将军,马车里坐的是白泽将军的夫人。此番来津州城,我等是奉皇上的命令护送白夫人前来寻找白将军。白夫人身子孱弱,不便在外露宿,还请将军念在白将军一心为国为民的份上行个方便。”   这番话一出,城墙上那位女将军的神色立马就变了。   “你说什么?白泽夫人?那个相府小姐?”   听到她这么问,在场的所有人便知有戏。   沐萦之当下走下马车,由白珍搀扶着,往城墙那边走去。她昂起头,仰面看着城墙上那位女将军。   “将军,我等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是为了早日找回夫君。半日的时间对我来说实在太多,耽搁不起,还望将军通融一二。”   那女将军听了沐萦之的话,一直愣愣看着她,像是傻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   沐萦之吃不准她是什么想法,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没有说话,只好转过头,正欲让众人离开的时候,清风朝她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什么意思?   正在沐萦之不解地看向清风时,身后的城门发出几声轰隆轰隆的巨响。   沐萦之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原方才还紧闭的城门,此时缓缓打开了。   “嫂子,城门开了。”白珍惊喜道。   沐萦之大喜过望,点了点头,正想带着白珍往前走去,城门里边呼呼啦啦的走出了一大群人。看衣着,不像守城官兵,倒像是衙差。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人长的矮胖,身上穿着四品文官的官服,满面春风地朝沐萦之走过来。   “下官秦广学,恭候白夫人多时。让夫人久等了。”   只看一眼,沐萦之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在津州城能穿四品官服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知府。   “知府大人亲迎,实在是愧不敢当。”沐萦之道。   “夫人哪里的话?将夫人拒之城外,实在是本官的罪过呀。”那秦知府笑呵呵地说。   “秦广学,谁让你开城门的!?”   城门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凶巴巴的女子声音,沐萦之稍一抬头,便看到方才站到城门上的那位女将军,此刻已经追了出来。   她站在秦知府的身边,斥责道:“是你守城还是我守城?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开城门?”   那秦知府被这女将军如此训斥,一点儿也不恼怒,反而满脸堆着笑:“萧将军不必动怒,方才难道你没有听到吗?城门外的是白将军的夫人,哪能把白夫人关在城外呀。”   那萧将军眼光斜斜的扫过来,落在沐萦之身上,上下打量着,一句话也不说。   只听得秦知府喋喋不休地说:“白将军是大英雄,大功臣。白夫人来了津州城,别说是下官,开门亲迎,就算是满城的百姓一起出来迎接,也不为过。”   “你真的是白泽的夫人?”那位萧将军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愣愣的冲沐萦之问道。   提到这个名字,沐萦之的脸庞自然而然低沉了下来。   秦知府忙打个圆场,“白夫人,这位是津州城的守城将军萧芳芳。别看萧将军是个女儿身,她可是将门虎女,是咱们千牛卫大将军萧虎萧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萧将军武艺高强,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行兵布阵,一点不比男将军差。咱们津州城也多亏了萧将军才没有被北桀人破城。”   沐萦之朝那女将军,点了点头:“萧将军,白泽,正是我的夫君。”   那女将军和沐萦之的目光一对接,通身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就消解了。   “夫人,请节哀。”   沐萦之却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我夫君的尸身还没有找到,我何哀之有?”   那萧芳芳闻言,顿时惊讶地看着沐萦之。   秦知府见状,陪着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如今午时已过,城门该是关得上的,白夫人,您看咱们是不是先进城再说话。”   沐萦之点了点头,由白珍扶着往里面走去。   两位锦衣卫向前走来,将腰间的令牌在萧芳芳,表明自己的身份。   萧芳芳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冯亦彻和苏颐随后走过来。苏颐眯着笑,上下打量了萧芳芳一番。“女将军,厉害了哦。”   萧芳芳对方才苏颐叫开城门时的印象非常不好。此时见他嬉皮笑脸的打量着自己,心中更是不悦,呼啦拔出身上的佩剑,又狠狠的往剑鞘里放,发出哐当一声,“不信吗?你可以,提着脑袋来试试!”   苏颐哈哈大笑,他摸了摸下巴,轻挑的说:“女将军吗么,我的确没有试过。”   这话一出,萧芳芳勃然大怒。   冯亦彻伸手扯扯苏颐:“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夫人已经够心烦了,莫要节外生枝。”   苏颐甩了甩马鞭,一言不发地骑马向前。   冯亦彻朝萧芳芳行了一礼:“萧将军,苏兄向来行事如此,并非有意冒犯,冯某替他赔罪了。”   萧芳芳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更何况惹她的也不是冯亦彻,自然没对冯亦彻发作什么。“罢了,我老娘在军营里什么混话没听过。就他,嗤,小样儿!”   说完就站到了一边儿去,催着沐萦之的车队赶紧进城,吩咐手下士兵关上城门。   秦知府知道沐萦之一路紧赶慢赶,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径直带着他们到驿站。   沐萦之看出他的用意,便道:“秦大人,我用不着休息,请您为我安排一位向导,我今日就要去东殇谷。”   秦知府为难地看着沐萦之。   “秦大人,刚才在城门我已经跟萧将军说过了,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我的夫君白泽,并非游山玩水。我对北疆地形不熟悉,还请大人为我安排一位向导。”   这……秦知府有些迟疑。   沐萦之看着他,目光毅然坚决。   秦知府斟酌许久,终是叹道: “夫人,东山谷那边的战场,都已经清点完毕了,实在没有再去的必要啊。”便是去了,也找不到白泽。   沐萦之闷着头没有说话。   “不用请什么向导,你先吃个饭休整一下。等我回去布置一下城防,我亲自带你过去。”   萧芳芳竟也跟了过来,听到沐萦之叫秦知府找向导,顿时忍不住插话。   “萧将军,这恐怕不妥吧。白夫人乃是千金之躯,若是有什么闪失……”   “东殇谷那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大不了多带点人,哪会有什么闪失?”萧芳芳满不在乎的说。   沐萦之闻言,松了口气:“多谢萧将军,那我就先进驿馆了,咱们半个时辰后,在驿馆门口见。”   ☆、112.第 112 章   “行。”萧芳芳一口答应。   沐萦之当下便朝她点了一下头, 领着带来的人进了驿站。   像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一般,偌大的驿站中,没有一个客人留宿, 所有的客房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尤其是沐萦之的这个房间,装饰奢侈,妆台、饰品一应俱全,连外出的衣裳都备了好几套,尺寸跟她的身量差不多, 简直就像是比着她的尺寸做的。   见到这些, 不禁让沐萦之又记起了刚才城门突然打开的情景。   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这个秦知府像是早就知道她什么时辰会到一样。   想起清风给她的那个眼色, 沐萦之想了想, 一面吩咐底下人收拾东西,一面把清风喊了过来。   “刚才在城门口,你是想告诉我, 会有人来开城门吗?”   清风点了点头, 干脆地回答道:“是。”   “是我爹的安排吗?不过,爹远在京城,又怎么会知道我今日会到津州城?你别说不是有人通知的, 那秦知府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   清风抿唇, 低声道:“今日一早,清河就给城中的兄弟发了讯息, 告知他们夫人今日进城的消息。他们接到消息, 马上就通知了秦知府。”   清河……   沐萦之一直知道沐相在暗中训练探子, 但却没想到沐相的势力这么广,在边远的津州城都有接应,还能直通知府。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不上为什么,沐萦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当然,还有些不舒服。   虽然沐相是她的爹,但一想到身边有人随时将她的一举一动递出去,心里就发慌。   “夫人,午膳备好了,您是在屋里用,还是跟二姑娘一起用?”冬雪在门口问道。   “端进来,我随便吃些吧。”   北疆的吃食与京城大不相同,冬雪呈上来的食盒虽然很丰盛,但光是面食就占了一半,另有一大盅温热的牛乳。   沐萦之用了小半碗什锦面疙瘩,喝了一大碗牛乳,阵阵困意袭来,便倚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她睡得很浅,没多一会儿,冬雪在门外轻轻唤一声她就醒了。   “到时辰了吗?”沐萦之猛然从榻上坐起来。   “是,萧将军已经在驿站门口了。”   沐萦之简单理了下发髻,披上斗篷便往外去。   走出驿站,只见萧芳芳领着一百来人的骑兵已经整好队了,苏颐、冯亦彻、沐渊之并清风清河都骑在了马上。   怎么做事的,临到出门了,底下人竟然没有备马车?   沐萦之揣着怒气正疑惑着,沐渊之跳下马,牵着马走过来。   “萦萦,东殇谷地势险要,马车进不去,我和冯兄苏兄随萧将军跑一趟,你在这里等消息。”   什么?不让她去?   “不行!”沐萦之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眼里立即有了泪意。   她走了这么远,就是要去东殇谷找白泽,怎么可以止步于此。   沐萦之想了想,立即有了解决的办法,“三哥,你先让马车过来,能走多远走多远,到了马车去不了的地方,我走路便是。”   “走?你能走多远?”沐渊之苦口婆心的劝说,“萦萦,你就在这里等,哥哥保证,一定在东殇谷仔仔细细的找,连一块石头都不放过!”   “不!”沐萦之固执道。   可她该怎么办?沐渊之说的对,以她的体力,能走多远?怕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怎么办,怎么办……   “你不会骑马么?”萧芳芳蓦然问道。   沐萦之摇了摇头,有亮晶晶的东西从脸颊上划过,落在地上。   “别哭了,”萧芳芳摸了摸下巴,犹豫了半天才像是拿定了主意,“你要是不害怕,就跟我一起骑马过去。”   跟她一起骑?   沐萦之的眼中燃起了一抹希望。   萧芳芳见她如此,补了一句:“骑马可颠得很,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我不知道行……”   “我可以。”沐萦之一口答应。   “你不行!”沐渊之断然拒绝。   沐萦之哪里管得了沐渊之的拒绝,径直朝萧芳芳伸出了手。萧芳芳是个爽快人,单手一拉,就将沐萦之提到了马背上。   “你抓紧我的腰,可别掉下去了。”   沐萦之趴在萧芳芳背上,听她这么说,赶忙抱住她的腰背。   “嫂子,你千万不要勉强。”白珍担忧地看着她,冬雪和夏岚更是吓得不起。   沐萦之自己亦觉得有些吃力,她本来就力气不大,再加上连日来的奔波,精力不济,此时抱萧芳芳抱得很紧,可一会儿战马真的驰骋起来,她实在没有信心。她上马之后,马不过是轻轻动了动后蹄,就足以令她胆战心惊。   “冬雪,拿一根腰带过来。”沐萦之忽然想到了什么。   冬雪不知就里,听到她吩咐,急忙回驿馆的房间取了一根阮烟罗的腰带过来。   一旁的冯亦彻却明白了沐萦之的用意,他并未出言阻止,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沐萦之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冲他一笑,“帮我。”   “好。”冯亦彻点了头。   冬雪很快就将腰带取了下来,“夫人,腰带拿来了。”   冯亦彻打马过来,伸手拿过腰带,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将沐萦之捆在了萧芳芳的背上。   “你做什么!”沐渊之喝道。   沐萦之被紧紧绑着,分毫动弹不得,脸上却挂着笑,“三哥,他是帮我的忙,你别怪他。我们快出发吧,不然,天黑之前回不来。”   “她要帮,你还真把她捆上啊?”沐渊之心里窝着火,转头就吼了冯亦彻。   冯亦彻没有吭声,自顾自骑着马往城外走去。   萧芳芳扭头瞥了一眼像麻花一样绑在自己身上的人,只觉得心中触动万千,为了白泽,她居然愿意把自己捆成这样?她曾经想,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何德何能嫁给白泽?可如今见了,她觉得,她服气了。   “夫人放心,我骑术很好,你不会觉得太难受的。”   沐萦之才被捆了一会儿,就觉得周身麻了,知觉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过,她依旧朝萧芳芳笑了笑,“多谢将军。”   “出发!”萧芳芳双腿猛踩脚蹬,带着自己的一百骑兵朝城外跑去。   “走吧,白夫人不是你能劝下来的人,亦彻就是明白这个,才会帮她的。”   沐渊之紧抿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只盼着沐萦之能毫发无损。   苏颐拍了拍沐渊之的背,安慰道,“往好处想,绑起来至少不会从马上滚下去不是?”   “嗤!”沐渊之甩开苏颐的手,快马朝前面跑去。   ☆、113.第 113 章   东殇谷距离津州城并不远, 但一路都不好走。   津州城往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往北却是延绵数百里的云岭山脉。跨过云岭,才是连接北桀的茫茫大草原。云岭山势险峻, 像一道屏障一样, 数十年来一直阻挡着北桀骑兵。东殇谷就隐藏在云岭深处。   出了北门,初时还路途平坦, 萧芳芳的确骑术很好,沐萦之并不觉得颠簸。然而出城不过七八里,官道就变窄了,路面也开始起伏,又行了两三里, 山势突然变得陡峻,勇猛的战马亦不敢向前直冲, 纷纷放缓脚步, 慢慢上山。   山上的气候与底下仿佛不一样, 要冷上许多,饶是沐萦之出发时就已经裹好了斗篷,仍是忍不住的缩脖子。   “萧将军, 等等。”   萧芳芳听到喊声,回过头, 见是苏颐, 脸色顿时垮了一下, “何事?”   苏颐见她如此, 方才还没有表情的脸上顿时浮出笑意, 他伸手解下披风,往萧芳芳那边一扔。   萧芳芳扬手接住披风,正不知苏颐是何用意,听到背后的沐萦之低低说了声谢谢,扭过头,正好看见沐萦之半张苍白的脸。   “你冷吗?”萧芳芳有些惊讶。   一路跑过来,她不但不觉得冷,额头上还冒出细汗呢!   “我自幼身子孱弱,畏冷怕热,让将军见笑了。”   “那你还来北疆……”萧芳芳嘀咕了一句,声音一下软了下来,她伸手将披风松松地系在自己身上,连沐萦之一起盖住。   沐萦之笼在披风之下,立马就觉得暖和了些。   苏颐惯用香料,日常衣饰皆会熏香,这件披风也不例外。他惯用苏合香,苏合香有开窍提神之效,披风一笼上,沐萦之立马觉得精神振奋了许多。萧芳芳则苦了,她常年呆在军中,平日最闻不惯脂粉味儿,如今这披风带着香气,她自是觉得不好闻,皱了皱眉,嘟囔道:“娘们儿兮兮的。”   沐萦之趴在她背上,自然听到这句话了,知道她骂的是苏颐,只作不知了。   东殇谷距离津州城不算远,有山路也有平路,大队人马走了足足四个时辰,便到了。   正如秦知府和萧芳芳所言,这里的战场已经清点过了,散落的兵器皆被拾走,而战士和马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谷外,大部分都已经掩埋了,剩下几十具尸身还摆在地上。因为敞露了大半个月,尸臭弥漫得到处都是,浓烈而呛人的气温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连常年见血的兵士都忍不住捂住口鼻。   “萦萦。”沐渊之把自己的帕子拿给沐萦之,沐萦之没有接。   “这些都是无法辨认身份的,再过几日就要一起挖坑埋了。”萧芳芳道。   沐萦之问:“埋了的都是已经确认身份的?”   “嗯。”   “也就是说,如果将军死在这里,他的尸身就在这些人里面?”沐萦之又问。   萧芳芳点了点头。   沐萦之的脸庞绷得很紧,看得沐渊之非常心疼,可他根本开不了口说什么。   只见沐萦之深吸了几口气,缓步走到那残余的尸体面前,每一具都仔细看过。   良久,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回过头朝众人一笑:“没有白泽。”   “我们知道这些尸体里没有白将军,可东殇谷附近的几个村寨我们都仔仔细细地找过了,没有将军的踪迹。距离东殇谷战事已经这么久了,将军若还活着,怎么可能不回军中?”   萧芳芳一席话说完,冯亦彻、苏颐和沐渊之刚刚还因为沐萦之的话而轻松的表情又沉了下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尸体,那就不能说他已经死了。兴许,是他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让他无法回到津州城无法联络你们。”   “夫人说的不无道理。”冯亦彻道。   “那你觉得他遇到了什么事?”萧芳芳横眼问道。   苏颐想了想,“北桀人在东殇谷伏击将军,必然是想报当初将军于凤岭关剑斩北桀大王子的仇,有可能他们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提前暗算将军。有可能受了重伤躲在某处,也可能受了重伤被……”   “你是说将军被北桀人俘虏?怎么可能?”萧芳芳听到苏颐的话,顿时勃然大怒,“将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北桀人俘虏?”   “夫人,属下有话要说!”正在这时候,萧芳芳带来的一个军士站了出来。   沐萦之回过头,“请说。”   “我的弟弟严勇是白将军身边的近卫,那日跟随将军一起来东殇谷,没有找到尸体。”   苏颐道:“在东殇谷之外,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白将军和这个严勇离开了大部队。”   冯亦彻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或许不止严勇和白将军。”   沐萦之闻言,猛然转过头,朝萧芳芳道:“萧将军,请问你们是否清点过东殇谷的死伤人数?”   “那日将军出营,共点了一千九百三十名骑兵,另有将军近卫一百三十四人,加上将军一共两千零六十五。这战场一共清点了两千零五十二具尸体。”   “也就是说,连白将军和严勇在内,一共还差十三人。”苏颐道,“这些人有消息吗?”   萧芳芳摇了摇头,一脸不以为然,“在战场上失踪是很正常的事,刚才我们来的那些山路你们都看见了,一不留神就可能连人带马掉进沟里。”   苏颐扬眉一笑,“可你也说了,那是白将军,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连东殇谷都到不了。”   萧芳芳沉默了。   “也许,那日在东殇谷,见形势不好,白将军带着这十三个人杀了出去。”沐渊之也大胆地想了起来。   “不可能。”萧芳芳坚决地否定了沐渊之的猜想,“带来的人都死在这里,白将军绝不可能独自逃跑。”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白将军和这十三人有了必须分开行动的理由。”苏颐继续道。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至今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萧芳芳这个问题一出,苏颐的眸光一下就沉了下来,他转向沐萦之,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将军可能是被北桀人故意引开的。”沐萦之却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低沉,反而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很赞同你的想法,若将军亲率这支队伍来了东殇谷,北桀人绝对无法将他们全军覆没。”   留在将军府的日子,沐萦之看了好多白泽作战的文书,北桀人虽然野蛮,却并不愚蠢,北桀有好几位擅长用兵的大将,给白泽设下的埋伏不计其数,从来没有得手过。   他们在东殇谷的布置十分寻常,白泽不可能看不出是个陷阱。   唯一的解释是,白泽并没有到东殇谷。   可他和那十三人在哪里?为什么他会那样轻易的被引开?为什么至今没有消息,难道真的被北桀人俘虏了吗?   在场的众人都因为苏颐的推断而心情沉重。   沐萦之却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对她而言,只要白泽还活着,那就够了。   “天色很晚了,咱们别留在这里,往后怎么寻找,回去再从长计议。”萧芳芳道。如果白泽真的被北桀俘虏,那事情就不是她能解决的了。   “今晚还来得及回津州城吗?”沐渊之问。   萧芳芳摇了摇头,“山里夜路不好走,咱们今晚去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雁门镇投宿,明儿一早回津州城。”   “好。”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上了马,沐萦之仍向来时那般,用锦带将自己挂在萧芳芳身上。   那雁门镇与津州城的反方向,在草原边上,出了东殇谷,一路平坦多了,沐萦之也没吃什么苦头。   萧芳芳常年行军,与镇子上的官员很熟悉,一会儿就安排了驿馆。   镇子上的驿馆狭小,他们人多,另包了一座客栈,即使这样仍旧是不够住。   沐萦之不好意思独占一间房,提出跟萧芳芳一起住。冯亦彻、苏颐和沐渊之也挤在一间房。   晚膳几位简单,每人一份饼、一份羊肉,沐萦之吃不惯这边的羊肉做法,觉得太膻,全让给了萧芳芳,萧芳芳饿坏了,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了,见沐萦之只吃了半块饼,跑出去让人给她要了一份疙瘩汤,沐萦之将就着又吃了些。   进了房间,沐萦之原是困极了,想洗澡又不知该怎么办。   这驿馆平日里只有一个老者打理,今日住这么多人,衙门又安排了两个厨子过来做饭,但洗漱这些就没人可差使了。   萧芳芳自己提了一桶水冲了澡,见沐萦之愣着,又去给她提了一桶回来。   沐萦之看着那桶水,纠结了许久,学着萧芳芳的模样去冲澡,却根本提不动那桶。   “哈哈。”萧芳芳在旁边看得笑,走到她身边,拿了葫芦瓢,一飘一瓢舀起来冲到沐萦之身上。   沐萦之困窘得红了脸。   “虽然我是当兵的,可我也是女人,你用不着这么害羞。”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洗澡。”从沐萦之有记忆起,她就是在浴桶里由丫鬟帮忙洗的,从来没有这么光溜溜地站在这里让人冲。   萧芳芳道:“我也是第一次帮人洗澡。”   “谢谢萧将军。”沐萦之道。今日虽是初次见面,但萧芳芳已经帮了她太多的忙。   萧芳芳满不在乎的说:“你不用这么喊我,像白大哥一样,叫我芳芳就行。”   “你……跟白泽相熟吗?”   “嗯,他以前是在我爹麾下的。我爹跟你一样,到现在都不肯相信白大哥他……唉!”   白泽以前说过,千牛卫大将军萧虎对他有知遇之恩。没想到她一来北疆,就遇到了萧虎的女儿。   “芳芳,我不是意气用事,不管他生也好,死也好,我总要找到他才行。”   “嗯。”待桶里的水全部冲完,萧芳芳拿帕子搭在沐萦之身上,“你就该这样,不枉白大哥挂念你这么多年。”   “挂念我多年?”沐萦之愣了愣。   “是呀,”萧芳芳突然有些难为情起来,“从前我爹要给白大哥说亲,他都拒绝了,说他在京城有个意中人,非她不娶。”   沐萦之哑然,心想白泽那会儿指的,应当是沐静佳,转瞬又想到萧虎要说亲的,只怕就是自己的女儿萧芳芳了。   不过看起来萧芳芳并不是扭捏的人,这会儿早已时过境迁了,所以她没有追问。   “芳芳,你为什么要参军呢?”   “我也不知道,从小家里到处都是兵器,我一去耍,居然比我几个哥哥都耍得好,大家都夸我厉害,慢慢地我也就习惯把自己当男人了。”   “你爹不反对吗?”   “反对啊,吓唬我说以后没人敢娶我,我才不怕,我不嫁人就是了。”   因这一天奔波,两人都累了,再聊了几句便都躺下睡着了。   ☆、114.第 114 章   整整睡了一晚。   沐萦之谈不上睡得好, 只是昨日骑马累坏了,因此睡得极沉,直到传来敲门声把她吵醒。   睁开眼睛, 发现旁边没有人, 萧芳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   敲门声持续响起,沐萦之揉了揉眼睛, 问道:“谁?”   “萦萦,是我。”门外的沐渊之的声音。   沐萦之坐起身, 将外衣搭在身上, 走过去给沐渊之开门。   “三哥,什么时辰了?”   “巳时。”   沐萦之顿时一惊, “这么晚了?”   难怪沐渊之都来敲门了。   “自打出了京城, 你每日不过睡三个时辰, 难得昨夜睡得久, 多休息休息也好,之后还要寻找妹夫,养好了身子才好找。”沐渊之见沐萦之只是将外衣虚搭着,便走进来,将房门关上,帮着沐萦之穿好衣裳。   沐萦之站在屋子里,由着沐渊之帮她系好腰带, 理好衣裳。   “谢谢三哥。”   沐渊之笑笑, 待穿戴完毕, 又围着她转了转, 推着她坐到左边,帮她理发髻。   他的手法很好,梳得极快,沐萦之虽然没有镜子可看,也知道沐渊之梳得不比丫鬟差。   “没少在屋里帮丫鬟梳头吧?”沐萦之道。   “拿她们练练手,只等着给我家萦萦梳头了。”   沐渊之见沐萦之难得有了调侃的意思,眉宇间多日的浓云随之消散了许多。昨日没在东殇谷中找到白泽的尸体,按苏颐的分析,白泽肯定还活着。不管他是不是被北桀人俘虏了,这个消息对众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梳完了头,沐渊之便带着沐萦之下楼去用早膳。   其余人早都吃完了,驿馆的老头子拿着个大木桶在那里慢吞吞的收碗,苏颐站在驿馆门口,端着一碗粗茶在跟一个提着篮子卖花的姑娘说话。冯亦彻坐在驿馆里,手中端着一碗茶,他的面前还摆着三个盖上的瓷碗。   “冯兄,苏兄。”沐渊之喊道。   冯亦彻听到声音,抬头见沐萦之下来了,忙放下茶碗站起身,将桌上盖住瓷碗的碟子拿开。   沐萦之走过去,见一个碗里装着白粥,一个碗里装着清炒的虾米白菜,还有一个碗里装着六个锅贴饺子。   “夫人,饭菜都还温着呢,快用些吧。”   沐渊之扶着沐萦之坐下,笑道:“这粥和菜都是苏兄和冯兄亲手做的,也是托你的福,我也不用吃这驿馆的硬馒头了。”   “你就不说了,苏颐还有这手艺?”沐萦之惊讶道。   冯亦彻笑笑,“粥和菜是我做的,苏颐帮着我生了火,锅贴也是他出去转悠的时候买的,很鲜,夫人尝尝。”   “好。”沐萦之点了头,拿起了筷子,朝冯亦彻感激地一笑。   料想昨日萧芳芳下来给她找东西吃,旁人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他们才一早起来给她做合口味的早膳。   “萧将军呢?用过了吗?”   苏颐这时候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刚买的花,从墙角拿起一个喝空的酒罐子,将花插在酒罐子里,摆到桌上。   听到沐萦之问起萧芳芳,苏颐便道:“那母老虎起得早,足足吃了五个馒头呐!”   沐萦之听到苏颐这么说,抬起眼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萧将军一路上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你不许对她无礼。该不是你早上说了什么,把她气走了?”   “她脸皮那么厚……我是说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一个玩笑不至于的!”苏颐被她这么一瞟,顿时气短了几分,转头望向别处。   冯亦彻见他终于挨了说,顿时笑着解释了几句,“这镇上没有守军,萧将军一早去看镇上的团练了。”   如今北桀人虽没了粮草大营,但尚未全部撤军,即使是一小股流窜到镇上,也是不得了的。   “那萧将军有没有说几时出发?”沐萦之又问。   “她说等你起了就走。你先吃着,我们这就出去喊她。”   冯亦彻说完,便跟苏颐一块儿往外去了。   沐萦之觉得愧疚,忙端起粥吃起来,生怕因为自己耽搁了时辰。   沐渊之就在一旁陪着,眼看着沐萦之将白粥、时蔬和锅贴全吃光。   “萦萦,要是从前,只怕这些东西够你吃三顿了。”   沐萦之拿帕子擦了擦嘴,自打出了京城,餐风露宿的,胃口反而比从前更大了。   正说着话呢,就看见萧芳芳从外面走进来。   “都收拾好了?”萧芳芳问。   “嗯,可以出发了。”沐萦之忙道。   萧芳芳点了点头,将她带出来的手下召集起来,列队准备。   沐萦之仍如来时那般,拿锦带将自己绑在萧芳芳的背后,昨日骑了那么久的马,她也熟悉了马背上的感觉,跟着萧芳芳一起跑起来,不觉得有多颠簸。   她心里盘算得好,等回到津州城须得好生谋算一下,指不定要借助沐相的探子们去北桀打探白泽的下落。   一行人是原路返回,原想着五个时辰就能到,没想到进山没多久,山路就开始泥泞起来。   昨夜雁门镇繁星满天,山里居然下过暴雨,不但路面泥泞,很多地方山石滑落,阻挡了山路。萧芳芳琢磨着原路返回,谁知来时的路就已经被山石堵住了,只能继续前行,然而行进速度变得非常慢,直到快天黑了,也只走了一半多的路,沐萦之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安。   “大家下马,往山上走,这里半山上有个山洞,可以歇一歇。”萧芳芳命令手下人都停下。   沐渊之面露忧虑,“萧将军,要在山里过夜吗?”   “嗯。”萧芳芳带着沐萦之跳下马,解开她们俩身上的锦带,“我瞧天色不好,指不定晚上还要下雨,在山里夜行实在太过危险,待明天天明再做打算吧。”   萧芳芳对北疆熟悉,这条山路她走过很多次,她觉得危险,那一定是危险的。   尽管沐萦之也不愿意耽搁时间,也没有提出异议。   萧芳芳说的山洞在半山腰,因为地势较高,洞里并未进水,还算干燥宽阔,能容纳十几个人。   萧芳芳让沐萦之、沐渊之、冯亦彻、苏颐并清风清河进洞休息,自己则带着手下在洞外。   “萧将军,洞里还有地方,要不,你过来跟我一起?”   “不用了,我在树上睡,更舒服呢!”   在树上睡……   沐萦之蓦然想起了从前白泽跟她说的行军时的故事,眼角隐隐便有了泪意,只是她不愿意叫人看出来,忙扭头转向阴影处。   冯亦彻不是第一次在山洞过夜,因此极有经验。他让苏颐和沐渊之点着火把驱赶山洞里的虫蚁,自己带着清风清河拿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地面打磨地平整一些。众人又从外面捡了许多树叶回来。因为昨夜有雨,树叶多是湿的,只得生火将树叶全部烤干,然后铺在地上,随后又把各自的披风解下来铺在地上,给沐萦之做床铺。   “这趟出来没想到要在野外过夜,什么东西都没带,萦萦,你且讲究些,若还是冷,我把袍子给你。”沐渊之道。   “三哥,不用了,这地方铺了树叶,也不硬。”沐萦之躺下去,只觉得背被硌得生疼,赶紧侧身躺着,多躺了一会儿,才觉得习惯了。   清河和清风在山洞口轮流生火,倒也不冷。   沐萦之在马上颠了大半天,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然而她睡着没多久,就听到马匹尖锐地嘶鸣起来,随即有兵士高声喊道:“有贼子!”   ☆、115.第 115 章   山洞外的马匹尖利的嘶鸣着, 有人在大声喊叫着,听着有些稚嫩。一瞬间, 外面休息的兵士们似乎全都起了身,窸窸窣窣地行动着。   沐萦之愈发清醒, 亦愈发有些不安, 生怕是撞上了北桀余部。   听着外面的喧哗渐渐平息,苏颐站在山洞门口看了一会儿, 才走进来低声道:“无妨, 只是一个偷马的小贼。”   “不是北桀人吧?”沐渊之紧张地问。   “萧将军说是本地口音, 我瞧了一眼, 像是逃荒的人。”苏颐道。   “我去瞧瞧。”沐萦之说着便要起身。   沐渊之忙拉住她, 劝道:“都忙了一天了, 你且睡着,这些小事让苏兄去说就好。”   苏颐亦是颔首。   沐萦之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我没什么睡意, 去瞧瞧吧。”沐渊之拦不住她,只好跟她一起往外走去。   山洞里的人,除了冯亦彻还睡着, 其余人都跟着走了出去。   萧芳芳带来的手下皆是训练有素的, 短短的时间,山洞外就点起了十几个火把, 将临近的半个山坡照得透亮。   沐萦之一出山洞, 就看见军士押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五花大绑地跪在萧芳芳跟前。   “你是何人?为何要偷马?”萧芳芳凛声问道,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我没、没、有哦有偷马!”那少年像是个结巴,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地,讲一个字要转好几个弯儿。   萧芳芳眯了眯眼,眼神更加凌厉了几分。   旁边有军士喊道:“将军,别跟他废话,指不定是北桀探子。”   话音一落,萧芳芳周遭好几个军士都拿出了明晃晃的钢刀,气氛立马森然了几分。   见萧芳芳仍未说话,沐萦之道:“萧将军,我听着他的口音与雁门镇的人很相似,定然是本地人,不是什么北疆探子。”   “夫人有所不知,北疆连年征战,屡受北桀人侵袭,百姓苦不堪言,大部分人虽说恨北桀人入骨,可那有那么一撮子人为了讨活路,甘愿当北桀人的走狗!”萧芳芳不疾不徐地说。   听她的意思,也是要处置这个少年了。   萧芳芳话音一落,旁边的军士们立即附和了起来:“对!”   “不、不、不是……探子!”那少年听懂了萧芳芳话里的意思,忙张嘴分辨道,偏生他越着急话就越说不清楚。   “既是如此,那便那些干粮银钱给他,有了活路必不会去北桀人手里讨饭吃。”   听到沐萦之这么说,萧芳芳顿时拧了拧眉,满脸不悦道:“你知道北疆有多少吃不上饭的人吗?难不成你个个都要送钱送粮。收好你的慈悲心,这种话不该在战场上说。”   沐萦之明白萧芳芳话里的责怪意味,没有想要分辨什么,却仍然坚持己见。   “清风,给他些干粮和银子。”   清风没有做声,从他的表情上,沐萦之看得出他跟萧芳芳想得是一样的。   沐萦之并不意外,他们都是成日拿命在搏的人,自然会觉得沐萦之的想法十分可笑。   清河见清风没动,默默走上前从身上拿出几块碎银子,把自己的干粮口袋给了那少年。   “不,我不、不要。”少年摆了摆手,见沐萦之看着自己,少年又急切地张口道,“我、我、我家里有、有粮。”   “如此。”沐萦之点了点头,又转向萧芳芳,“我瞧着他的样子不像是探子,何况我们在这里落脚是偶然,沿途绕了那么多山路,哪就会有探子跟上来了?”   “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哪里懂得战场的残酷!你瞧着他可怜,若是放了他,指不定他立马就能摸出把刀来捅你!”萧芳芳义正言辞道,“别以为我在吓唬你,这种事我亲眼见过好几次!”   “萧将军,我知道战场残酷,不过这少年今日我既遇上了,便想请你饶了他一命。”   萧芳芳紧紧抿着唇,显然是对沐萦之的说辞不屑一顾:“别净想着做好人,放不放的,哪能凭你的一面之词,得审问过后再行定夺。”   沐渊之见萧芳芳似乎动了怒,便在一旁打圆场,“萦萦,萧将军熟悉北疆军务,一切交由萧将军处置便好。”   、‘   沐萦之正欲说话,忽然跪在地上的少年愣头愣脑地看向沐萦之:“萦、萦?”   沐渊之顿时警觉地将沐萦之护在身后,苏颐亦皱了皱眉,瞪向那少年:“臭要饭的,你瞎喊什么?”   “萦、萦?”那少年双膝跪地朝沐萦之这边挪动着,刚挪动了一点,就被萧芳芳一巴掌拍倒在地,“给我老实点!”   那少年手脚皆被捆住,仍拼了命朝沐萦之这边弓起身子,“萦、萦、萦、萦……”   “萦什么萦,再喊,小心本公子割了你的舌头!”   沐萦之一开始听到这少年喊她的名字,着实吓了一跳,可当她看到地上那少年急切的眼神时,忽然心中一动,柔声问道,“你在叫我?”   “东西……东西!”少年急急地喊道。   沐萦之从沐渊之身后走出来,走向那少年。沐渊之一把将她拉回身边。   “三哥,他绑着呢!不会有事的。”沐萦之拿开沐渊之的手,走了过去,猜测着少年话里的意思,“你想要什么东西?银子和干粮,都能给你。”   “不,不,”少年拼命摇头,“你不给,我给、给、给你!”   “你要给我东西?”沐萦之有点惊讶。   少年见沐萦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终于露出欣喜的表情,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萧芳芳狐疑地看了手下一眼,那手下忙道:“刚搜了身,就这把牛角刀,还有这个水囊和豆饼。没有别的了。”   “这刀,倒是山民常用的东西。”萧芳芳看向那少年的敌意,轻了几分。   沐萦之也伸手从兵士手中拿过牛角刀。这刀像是少年自己磨的一般,只拿一根麻绳系着,刀口倒是极为锋利,木质的刀柄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桃叶。   “你叫桃叶?”沐萦之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恳切地看向沐萦之,“他、是他的东西,他找、找萦萦,喊、喊萦萦,给、给你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许多话,可惜含含糊糊地,没人听得情他在说些什么。   沐萦之离他很近,没有漏掉他嘴里的每一个字,初时听着如常人一般以为是疯言疯语,可在脑中将这些字眼连在一起时,沐萦之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清风,放了他!”沐萦之命令道。   ☆、116.第 116 章   清风这次没有任何异议, 二话不说便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嗖”、“嗖”两声便将桃叶身上的麻绳割断。   旁边的军士想上前阻拦, 被萧芳芳的眼神屏退。   桃叶得了解脱,欣喜地从地上爬起来。   “桃叶, 你说要给我什么?”   “等、等等。”桃叶说着,抬起双手去解自己的发髻, 发髻散开, 从中掉出一块白色的东西。   桃叶捧着这东西, 送到沐萦之眼前, “给、他给、给萦萦的。”   萧芳芳在旁边嘀咕道:“居然把东西藏在发髻里,你小子够贼的。”   方才几个士兵给桃叶搜身, 硬是没搜出一点东西。   沐萦之捧着桃叶给她的东西, 整个人恍若变成了一尊石像,愣愣看着那东西。   “萦萦?”沐渊之喊了她一声。   见她没动,便走上前望向她的掌心。   那是一块白玉,通体雪白毫无杂质,被妙手的工匠雕刻成了一只神兽的形状,那神兽呈雄狮身姿,额有一角……   “白泽?”沐渊之喊了出来。   “是他的东西, 三哥, 是皇上赐给他的东西。”沐萦之终于缓过神来, 两行喜极而泣的眼泪落了下来。   沐渊之亦有些眼睛发涩, 周遭的人听见他们俩的对话, 亦是纷纷动容。   “真的是白大哥的东西?”萧芳芳忍不住上前问道。   “嗯。”沐萦之点点头, 将那枚白泽玉雕捧得更紧,“是皇上特意命工匠给他做的,他很喜欢,一直随身带着。”   “桃叶,将军在哪里?他还好吗?”沐萦之急切地问。   “不、不好。”   桃叶这句话,顿时像在沐萦之头顶泼了一盆冰水。   萧芳芳一把揪起桃叶的领口,“说,将军还活着吗?”   桃叶急忙点头。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沐渊之急忙道。   沐萦之听闻人还活着,亦立即稳住了心神,“桃叶,他在哪里?带我们去找他!”   “在哎在村里。”桃叶费劲儿的说着。   “什么村?”萧芳芳仍然保持着警惕,继续盘问消息。   “大啊大榆树村。”   萧芳芳皱了皱眉,“我没听说过这个村子。”   却是后边有个军士高声道:“萧将军,我知道这个村子,就在这山里面,住的都是猎户,我爹从前会往他们村子去收皮货。”   “我、我也会打猎。”桃叶说。   “那好,桃叶,你现在就带路,带我去见将军。”   “嗯。”桃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行。”萧芳芳断然道,“先回津州城,再行定夺。”   沐萦之明白萧芳芳的顾虑,桃叶身份不明,虽然他带着白泽随身携带的玉佩,但保不齐他真是北桀奸细,将他们这些人带到什么地方去杀掉。   “若是将军不去,我自己去便是。”   “大小姐,你别任性了好不好?”萧芳芳见她如此固执,顿时又生起了气。   “我不是任性,之前在津州城拜托将军带我们去东殇谷,是因为我们不认识路,如今有桃叶带路,也不必劳烦将军做我的向导了。”沐萦之道。   “这里是北疆,不是京城。”萧芳芳怒道,但怒气冲冲的话语中又带着些许关切。   沐萦之自然知道她是好意。一旁的苏颐一直没有吭声,听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萧芳芳,缓缓道:“夫人,其实这个母……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听桃叶的意思,将军现在状况不好,许是受了伤,我们这一行人中没有大夫,不如回到津州城,重新找齐了人再过去。”   “大夫!很多、要大夫!”桃叶听到苏颐的话,忽然高声喊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显得非常焦急。   沐萦之心中一沉,想赞成苏颐的话,可着实不想再晚半分去见白泽。   她朝着萧芳芳柔声道:“这样吧,萧将军,你带人回津州城安排大夫过来,我必得今日去桃叶的村子不可。”   见她如此坚决,萧芳芳一时没了言语。   沐渊之叹了口气,“萦萦,你好好想想萧将军说的理,这里是北疆,你在路上随意碰到个人,他说有白泽的消息,你便颠颠儿地跟着去了,这妥当吗?”   “三哥,我不是意气用事,我能确定桃叶说的是实话。”   “如何确定?”   沐萦之笃定道:“若桃叶真是敌人,白泽绝不会告知他我的闺名。”是的,白泽事事以她为先,绝不会把她的闺名吐露出去,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哑然。   沐渊之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只好点头,“如此,三哥陪你走一趟罢。”   他的话音一落,苏颐亦是点了点头,清风清河是沐萦之的随从,当然不在话下。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萧芳芳又怒又无奈地摇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歇在这里?”   “我知道刚下过雨,在山里走夜路很危险,可是芳芳,我等不了了,一时一刻也等不了,哪怕是走,我也要现在就走过去。”   这一声“芳芳”让冷心冷面的萧芳芳无法招架,哑然失声,无法再反对。   “我去叫冯亦彻。”苏颐轻笑着看了萧芳芳一样,冲沐萦之说了一声,便往山洞那边去了。冯亦彻这人睡得死沉,外边这么大的动静,硬是没有吵醒他。   沐萦之多日来忧愁的脸庞上终于有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味,站在桃叶身边询问前往大榆树村的方向。   他们人不多,没多时苏颐和冯亦彻就从山洞里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走了下来,绑在他们的马鞍上。   清河带桃叶一起骑马,沐萦之则跟沐渊之一块骑。萧芳芳脸色难堪,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直到他们几个人要离队出发,萧芳芳才从旁边飞身上马,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我跟他们走一趟,你们连夜赶路。速回津州城,多带人手赶往大榆树村,尤其带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的话就是命令,众军士虽然不解,亦只能点头称是。   去大榆树村跟去津州城的方向不一样,走过一段泥泞的山路之后便好走了起来。一行人骑着马,在夜空中最后一颗星星消失的时候赶到了大榆树村。   大榆树村村如其名,村口立着一株老榆树,树干极粗,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看着约莫有百年的树龄了。   只是远远望去,村子里死气沉沉的。   沐萦之从京城一路行来,路过许多村镇,村人勤劳,天还未亮时就会有缕缕炊烟。如今天都亮了,这村子却没有一丝动静,既没有烟火气,也没有人影子。   桃叶跳下了马,朝沐萦之笑了笑。   沐萦之强压下心中的怪异,点了点头跟上去。   桃叶没有进村,他家不在村子,而是在半山腰的上。沐萦之一行人牵着马,跟着桃叶一起上山,唯有萧芳芳没有跟上去,她下了马,将马留在村外,悄然潜进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村子。   山腰上有两座房屋,一处是破败的茅草屋,看着已经没人居住了,旁边的也是茅草屋,但看着新些、也宽敞些。桃叶带着他们去的,就是那座新盖的茅草屋。   虽说是新盖的,但也只有两间半,两间都是卧室,还有半间是猪圈,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只在茅草屋的廊下砌了个土灶,旁边有一眼井,方便打水和洗菜。   “妹,妹,妹……”桃叶一走进去,就高声喊起来,然而屋里屋外,既没有人影,也没有回音。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往旁边的破茅草屋跑去。   看着这情形,沐渊之不动声色地带着沐萦之往后退了几步,苏颐和冯亦彻亦是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在了佩剑上。   ☆、117.第 117 章   桃叶不知道这边的动静, 自己钻进了茅草屋。沐萦之等人没有跟过去,站在这边的院子里听到他在茅草屋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桃叶本就有些口齿不清,再加上是个结巴, 他们完全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苏颐和冯亦彻对视了一眼,苏颐点了点头, 拔出了剑跟了上去, 谨慎的走进了那座破败的茅草屋。   “这, 这里。”桃叶听到脚步声, 回过头见到苏颐走进来,兴奋的指指地上的一个洞口。   是个地洞?苏颐想。   他将剑紧紧握住, 缓步走上前, 朝洞里探出头去。   只见地洞里也有一个人,手持着剑,正仰头警觉看向他。   苏颐皱皱眉,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   他迟疑了片刻:“你是……严勇?”   地洞里那人一愣,旋即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苏颐见自己没有猜错,便收剑入鞘, “我不认识你, 但我在津州城见过你的孪生兄弟, 他说在东殇谷没找到你的尸体。”   “东殇谷?东殇谷怎么了?”严勇忽然激动的问。   苏颐见他如此反应, 证实了他们先前的猜测, 白将军果然不是从东殇谷逃走的, 而是在开战前就已经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因此,想到东殇谷那边的墓碑和白骨,苏颐的眼眸遂黯淡了许多,道:“在东殇谷,用来吸引北桀主力的两千人,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严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么多兄弟,竟然就这么死了吗?”   “白将军呢?他在哪里?”苏颐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严勇回过神来,手依然紧紧举着剑,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声音微微发着颤。   “我是白将军的朋友,如今外界传言,白将军于东殇谷战死,却尸骨无存。白夫人不肯相信,所以我和将军家人一起陪白夫人一起到北疆来寻找他。千牛卫的萧芳芳将军带我们去东殇谷查看,我们在回津州城的路上碰到了桃叶,他说知道白将军的下落,萧将军原是不信的,但她放心不下我们,也跟着我们跟到了此处。”   “那,萧将军在哪里?”严勇问。   “她……”苏颐还真不知道萧芳芳突然溜到哪里去。   正迟疑着,身后传来了萧芳芳的声音。   “严勇,我在这里,白将军呢?白将军在哪里?”   萧芳芳健步如飞,从茅草棚外面几步跨了进来,与苏颐并肩站着。   严勇看到萧芳芳,眼中的戒备才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欣喜。   “萧将军,白将军就在这菜窖里,他还活着。”   沐渊之和冯亦彻正带着沐萦之走进来,听到这一句“他还活着”,顿时为之一振。沐萦之眼泪又一次无声的流了下来她撇开沐渊之的手,径直趴到菜窖口。   “白泽!白泽!你在哪里?”菜窖里没有任何回应,沐萦之又望向严勇,“将军呢?他在哪里?”   “您是将军夫人吗?”严勇问。   不等沐萦之回答什么,严勇又低下了头,声音已低了几分:“将军还活着,但他的状况不太好,现在说不出话。你们下来看到就知道了。”   严勇说完便转身,往洞里走去,很快搬过来一架梯子,搭在菜窖的洞口。   地上的众人依着次序从梯子上爬下去。   这里的确是个菜窖。四周摆着许多白菜发出一股浓烈呛人的味道。然而众人恍若没有闻到一般,只跟着严勇。   “将军在那儿。”严勇带着他们绕过层层叠叠的白菜,指向角落里。   菜窖里光线不好,没有点灯,只能借着洞口穿过来的光亮。沐萦之循着严勇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角落里,躺着一个挺拔的身形,虽然看不分明,但众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你们是官兵吗?”一个瘦削的身影在角落里动了动。   “是,是官兵!我,我回来了。”桃叶兴奋的冲过去。   沐萦之也冲了过去。   她跪坐在那里,借着晦暗的光亮打量着那人,用手去触碰他刚毅的五官。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白泽!”沐萦之喊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白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沐萦之悬着一颗心,伸手去摸他的鼻息,直到感受到热度,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菜窖里味道太难闻了,先把将军搬出去吧。”冯亦彻提议道。   严勇点了点头,愧疚地说:“我们也是没法子,生怕北桀人追查到这里。桃叶他性子单纯,从来没出过村子,我们也怕他引来的不是官兵。”   萧芳芳猛然抬头,“你们真是遇上了北桀人,中了他们的圈套?”   严勇目光复杂的看沐萦之一眼,又点了点头,对萧芳芳说道:“出了菜窖属下会细细,向萧将军禀明。”   萧芳芳不再多言,同苏颐冯亦彻一起将,白泽挪出了菜窖。   众人将白泽移到屋中,沐萦之打了盆水,替白泽擦脸。   “到底出什么事?”萧芳芳问。   “为了烧毁北桀粮草营,将军带著我们两千人吸引北桀主力。将军英明神武,我们的人虽少,却一直勾着北桀的主力,北桀人追着我们打了十几日,眼看着快到东殇谷了。将军说,东殇谷的谷口很狭窄,里面很宽敞,像个口袋一般,是个设埋伏的好地方。北桀追着我们这么多日,料想也学精了,极有可能会趁着兵多势众,分出一部分人,绕到了我们前头进行设伏。随行的弟兄都说不怕死,能以死换来北桀粮仓不亏。将军让我们放心,说咱们虽然是来吸引火力的,但他一定会想办法保全所有的兄弟。他已经想出了对策,下午就会调兵遣将,反将北桀人一军。我们知道将军说的一定是真的,心里都很开心。吃过午饭,我和另外几个兄弟陪将军去河边饮马。将军的战马跟随他多年。喂水喂粮,都是将军亲力亲为。我们到了河边,一起冲洗战马。不知什么时候,河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北桀人。他他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般,大叫着,朝我们挥手。”   讲到这里,严勇的眉头紧紧拧起,露出了几分愤恨。   “那北京人看着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是阴狠异常,将军立即就被他激怒了。我们都看出将军动了杀人的意思。不过将军并未让我们轻举妄动。   谁知,那北桀人又拿出了一样东西。将军见状。不顾一切跳上战马朝他追过去。我们是将军的近卫自然是立即紧随而上。我们原想着,很快便能将那,北街人拿下,谁知,那北桀人马术超群。只有将军能紧紧跟上,我们几人很快就被甩开。很快,我们就全都进大山。没了将军和那北京人的踪迹,我们心里很着急。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将军骑马出现在了前方。我们骑马过去,只听将军说,前面是一片瘴子林,有沼泽有瘴气,进去了就出不来。那北桀人引我们来这里是故意调虎离山,想把我们引离大军。不能中计,必须马上回军。   我们点头称是,正想随将军一同骑马回去。我们的战马却纷纷倒地口吐白沫。想来我们先前饮马的那条河,已经被北桀人下了毒。我们只好开始步行,没多久,就来到了这个村子。我们听说村里许多人得了瘟疫,军情紧急,我们不能过多停留,向无碍的村民买了干粮和马匹继续赶路,谁知走到半道上,同行的四位兄弟就倒了地,人还有气,就是人事不省。将军此时也觉得腹痛,我扶他下马,遇到了捡山货的桃枝和桃叶。   我见他们俩都没有疫病征兆,便带着将军在他们家留宿,此后将军愈发昏沉,之前还有梦呓不断,这几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严勇说着,堂堂七尺男儿掉下了热泪。   “那个北桀人,到底对将军说了什么?”萧芳芳问。这个问题不仅是她的疑问,也是大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她认识白泽多年,白泽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北桀人是在调虎离山,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一时之间,茅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严勇的身上。   严勇抹了抹眼泪,目光却落在沐萦之那里:“事涉将军夫人,属下……”   “不妨直言。”沐萦之道。   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站在河对岸挑衅白泽的人是谁了。   “那北桀人说……”严勇垂下目光,“他说,萦萦的腰太细了,我这一只手都能抱过来。”   ☆、118.第 118 章   那个北桀人拿出什么东西, 没有人追问,众人皆在暗暗咒骂着北桀人的卑劣和歹毒。   但沐萦之不用问也知道冒裕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几个月前她丢了一个藕荷色的肚兜。当时夏岚以为是洗衣裳的小丫鬟粗心大意, 扣了那小丫鬟半月的月钱。如今看来,那小丫鬟是冤屈了, 那肚兜原是被冒裕拿走了。   想到这里,沐萦之不禁一阵恶寒。   冒裕到底在暗中窥伺了她多久, 他看到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   她初时以为冒裕是个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 然而现在看来, 冒裕每一个行动都只有一个目标——白泽。   甚至可以说北桀入京议和, 所有的计谋都是围绕着白泽而进行的。   他们那么多的安排和布置、他们所有的生机都系在白泽一个人的身上。   白泽生,北桀亡。   北桀要生, 便要不择一切手段亡了白泽。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白泽, 沐萦之只觉得一阵绞痛。白泽会被这些小伎俩引开,是因为她,若她早在身边布置清风清河这样的高手,北桀的诡计便不会得逞,她也绝不会成为白泽的死穴。   “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萧芳芳问道,“我方才进村一圈,居然十室九空, 活着的人也跟将军一个模样。”   桃叶是个结巴, 他的妹妹桃枝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听到萧芳芳这么问, 便嘟嘴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约半个月前, 突然就有十来个人倒下了,原本村里有个巫医,结果他死得最快,陆陆续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要去镇子上请大夫,可去了就音讯全无,村里余下的活人也跑得差不多了。”   “你们俩怎么没事?”萧芳芳目光一沉,看向桃叶和桃枝。   她的目光自带着一股威慑,桃叶立马惶恐地摇了摇头,桃枝也一点也不害怕,“我说了不知道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得病,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得病。”   苏颐在茅屋内外转悠了一圈,若有所思道:“这两兄妹远离村子住在这山上,不与村子里的人接触,吃的是捡回来的山货,喝的自家打的井水,未染疫病在情理之中。”   这话一说,萧芳芳回过头格外看了苏颐一眼,“你还懂疫病?”   苏颐脸上的神色原本严肃的,见萧芳芳看着自己,顿时轻佻地挑了挑眉眼:“萧将军,我懂的可不止这些。你若是好奇,咱俩还可以细谈呢!”   萧芳芳见他如此,脸上又满是嫌恶,拔剑便朝苏颐一砍。   苏颐早有防备,拔剑挡住萧芳芳一击,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将军觉得我怎么样啊?”   “别闹了。”沐渊之在旁边打圆场,伸手拨开苏颐的剑,替他收回剑鞘。   萧芳芳亦收回件,重新转向桃叶桃枝两兄妹:“你们俩为何不住在村里?”   “不想住就不住呗。”桃枝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听出了萧芳芳话里的怀疑,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她走到沐萦之旁边一把推开沐萦之,嚷道:“你们问这么多做什么?出去!都给我出去!”   沐萦之冷不丁被桃枝这么一推,朝旁边跌去,还好沐渊之站得近,眼明手快地扶助了她。   “你这小丫头,做什么呢!”萧芳芳斥道。   桃枝毫不示弱地昂起头:“这是我家,我不乐意你们进来。”   “村……村长不让、让我们住。”桃叶见妹妹闹起来了,忙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娘是外乡的。”   沐萦之被桃枝一推,并未有任何不悦,站稳之后,对萧芳芳道:“萧将军,他们若是北桀奸细,绝不会把让将军活到现在。我相信他们是将军的救命恩人。”   萧芳芳眉心一动,没有再说什么。   沐萦之没有因为桃枝粗鲁的举动而气恼,被桃枝这么一推,反倒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走过去,主动拉起桃枝说话。“你叫桃枝对吗?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将军了。”   桃枝瞅她一眼,点了点头,又问:“你是谁?”   “我是他的妻子。”沐萦之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桃枝看看木板床上的白泽,又看看沐萦之,“你是萦萦吗?”   “嗯,我是。”   “早先他昏得没这么沉的时候,总迷迷糊糊地喊你的名字。”   难怪……桃叶会那么激动地喊她为萦萦。   “桃枝妹妹,如今将军这个样子怎么吃饭呢?”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嚼,最近这几日,只有拿汤往嘴里倒了。”   “饭、我做饭。”桃叶结结巴巴地说。   桃枝听了,看向沐萦之,“你吃早饭了吗?”   “我们昨夜连夜赶路,要准备饭的话,我可以帮忙。”   “夫人,你在这里陪将军吧,我去帮桃枝姑娘的忙便是。”冯亦彻生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虽然赶了一夜的路脸上有些倦意,但笑容依旧清清爽爽的,讨人喜欢。   桃枝自然不反感他,带着冯亦彻和桃叶一起出去准备早饭,清河和清风去屋子外面把守。   他们家里没有米,只有半坛子混了许多渣子的粗面,但家里的山货不少,有昨日在山上挖的笋和菌子,还有两只打来的野山鸡。   “鸡和笋一起炖了,这面就别用了,我们几个身上都有干粮,就拿干粮就着鸡汤吃。”   昨日在雁门镇出发时,每人身上都带足了一日的干粮,到这会儿还有很多。   “好。”桃叶和桃枝点了点头,按冯亦彻的分派动起手来。   桃叶烧鸡,冯亦彻生火,桃枝则剥笋洗菌子。   听着院子里的响动,沐萦之心中稍显安慰。她坐在白泽身边,紧紧握住白泽的大手。   许是因为疫病的缘故,他从前坚实的手掌变得有些松软。   以沐萦之的力气捏一捏,都能在他掌心捏出一个窝来。   沐萦之什么话都没说,眼睛里便全是泪了。   苏颐、沐渊之和萧芳芳站在旁边,两人俱是直直看着木板床上的白泽。   “你在北疆,见过这种病吗?”苏颐问。   萧芳芳摇了摇头,“以前发过几次疫病,可都不是这个症状,将军这模样,实在说不好是什么?”   见苏颐难得地又严肃起来,萧芳芳道:“怎么着,瞧你这样子,你还真的懂医?”   “不懂。”苏颐摇了摇头,“只是看过几本前朝官员写的治水去疫的书籍,略知些罢了。”   沐渊之听着他们的话,一筹莫展的站在旁边,只望着白泽和沐萦之。   “那也无妨,将军能撑到我们找到他,必然也能撑到大夫赶来。”萧芳芳说完,望向旁边的严勇,“其余兄弟,都遭北桀人的毒手了吗?”   严勇闻言,顿时难过地摇了摇头。   “另外三位兄弟,不是死在北桀人手里,都是前几日陆陆续续走的,昨日我才将徐鹏兄弟下葬,他们几人,都埋在这后山上。”   萧芳芳皱了皱眉,“这疫病真是奇怪,要说身体强壮,你和这兄妹俩谁能强得过白大哥,怎么他倒下了,你们没事?”   严勇听到萧芳芳这么说,顿时瞪大了眼睛,砰地一声跪了下去,“萧将军,你若怀疑我是北桀奸细,一刀砍了我便是!我觉无半分怨言。”   “起来起来,我说的是疫病,不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弄不好这屋里屋外几个人,全都交代在这里。”   “起来,严兄弟。”沐渊之扶起他,“你能守住妹夫,便是我们沐家的恩人。”   “恩人不敢当!我是将军的近卫,这是我该做的。”严勇这才站起来,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不过,那日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我林子里寻了个方便,再往村子里去的时候,将军他们正好出村。要说是因为他们碰着了病人才染上的病症,我们三个人守了将军这么些日子也没染病啊。”   “唉。”萧芳芳亦叹了口气,“左右等大夫到了就好。”   “不妥。”苏颐皱了皱眉,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沐萦之从白泽身边扯开。   “你做什么?”沐萦之恼怒道。   “如今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怪病,也不知道这怪病到底会如何染上,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最好别靠近将军。”   沐萦之狠狠瞪他一眼,“那是我夫君,我要照顾他。”   “你懂医理吗?你给他擦身子换衣裳他就能醒吗?你若是病了,那又如何?”   沐萦之被苏颐的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萦萦,苏兄说的有道理,若是你染了病,又如何为妹夫张罗治病呢?”沐渊之亦在旁边说道。   “可将军已然染病了,总要有人在他身边照顾,旁人跟他不相干,犯不着用冒险去照顾他。我是他的妻子,理应由我来做。”   “你也不必犯险。严勇、桃枝、桃叶在此照顾将军这么久,一直没有染病,可见他们不会有危险,在这病查出缘由之前,由他们三人照顾更为妥当。”   “他说得对。”萧芳芳走过来,看着沐萦之,“我们都出去吧,让严勇在这里照顾。”   沐萦之并未昏头,听得苏颐一番话知道他说的在理,如今既找到了白泽,也不急在这一时了,只得忍耐退下。   院子里,野鸡已经咕噜咕噜地炖起来了。   冯亦彻见他们走出来,便拿刚煮好的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这些茶叶都是桃叶和桃枝在山里的野茶树上摘回来,没有炒,只晒得很干,喝起来极为苦涩,平常桃叶桃枝都是干活累了才喝的。   不过今日众人皆是赶了一夜的路,此时喝一杯,颇为提神醒脑。   喝过茶没多久,鸡汤便烧好了,鸡肉还没煮烂,冯亦彻先给众人一人舀一碗汤,先就着干粮填饱肚子。   沐萦之不爱吃饼,冯亦彻就给她添了满满一碗山笋和杂菌。   许是鸡汤太鲜,许是饿极了,沐萦之抱着土陶碗,吃了满满一大碗。   ☆、119.第 119 章   昨夜赶了一宿的路, 吃过早饭, 沐萦之便去隔壁小茅屋睡了,其余众人也轮流休息,正屋里留下严勇和桃枝桃叶两兄妹照料白泽。   津州城的人来得比预料得要快。   吃过午饭没多久, 大榆树村的村口就来了一大群人。   清风最先瞧见,立马进来禀告, 清河则飞快地下山,将大队人马引到山上来。   秦知府亲自带官兵来的, 随行的有两个大夫, 一个是知府衙门的府医, 一个是津州城里保安堂的大夫。   他们俩依序给白泽诊脉之后,一个说像是中了毒, 另一个却说是遭了瘟,各执一词,却都看起来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只好先给白泽灌了一大碗人参熬的汁水吊命。   许是瞧出这两位大夫医术有限,秦知府便上前对沐萦之道:“白夫人,此处地方狭窄,药材缺乏, 依本官之见,应当尽快带将军回津州城,再请城中大夫一同会诊。”   沐萦之心中明白, 秦知府能带这两位大夫过来, 他们必然是津州城中的好手了, 立时便知白泽这病症有些棘手。   “正所谓集思广益,萦萦,你别着急。”沐渊之看出了沐萦之的心思,忙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依知府大人所言,即刻回城吧。”沐萦之站在门口,望着木板床上的白泽,点了点头。   秦知府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既然让夫人找回了白将军,那必然也能把他救回来。”   沐萦之知道他的好意,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桃枝桃叶穷苦,这里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位兵士连着那木板床一起将白泽抬了出来。   病了这么久,白泽瘦削了许多,在阳光下看着,肤色甚至看着有一些透明的感觉。   沐萦之只觉得眼睛一热,泪意刹那间便有了。   她赶紧扭过头偷偷抹掉,以免旁人看见了,又要来安慰她。   “萦萦,这两兄妹怎么办?”沐渊之指着站在一旁的桃枝桃叶说道,“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只给一点恐怕……”   救了白泽是大恩,若是只给人家三五十两银子,实在不妥。   沐萦之闻言,便走向桃枝和桃叶。她先朝着兄妹俩行了一大礼。   “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不用拉,我也是看他长得好看才救他回家的。”桃枝毫不避讳地说道。   桃枝这么说,旁边有人笑了。   “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沐萦之又问。   “什么打算?”桃枝没明白沐萦之这话的意思,瞪着大眼睛问道。桃叶说不清楚话,脑子却是明白了,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钱。”   桃枝听到桃叶这么说,也道:“我们靠山吃山,给我们银子也没地方去花,你们走吧。”   沐萦之看着清贫的小茅屋,又看看远处的村子。   “如今村里人逃的逃,病的病,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往津州城去。”   “津州城?”桃枝的眼中闪过一抹光芒,旋即又黯淡了下来,“我跟哥哥最远就去过清水镇,津州城太远了,再说,我们去了也不知道住哪里。”   秦知府那边只指挥官兵将白泽安置好了,见沐萦之正跟桃枝桃叶说话,便凑了过来,笑道:“小姑娘,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吗?那是白将军,白泽白将军,你呀,只管跟本官去津州城,往后啊,你在津州城想干嘛就干嘛。”   “你可以先跟我们去津州城看看,若是不喜欢,我再派人送你们回来。”   “那……那我们就去看看吧。”桃枝说完,望向桃叶。桃叶也很兴奋,连连朝沐萦之点头。   他们家徒四壁,只随意带了两身衣裳便妥当了。   秦知府整队妥当,正要发号施令,苏颐却道:“你们先回城吧,我再多留几日。”   “苏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沐渊之问。   “这村子里的人病得蹊跷,我得好好查一查,北桀人到底搞的什么鬼,若是能尽快查清楚,也就能早日让将军醒过来。”   “你说的有理,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查?”沐萦之对苏颐既感激又担忧。   “放心吧,我一个人足矣。”   “嗤!”萧芳芳跨上马,冷笑一声,“只会说大话。”   苏颐并没有反驳,对萧芳芳的嘲讽浑不在意。   “要我留下来吗?”冯亦彻问。   苏颐摇了摇头:“不必了,你陪夫人回津州城吧,若是三日后我还没回去,你再过来找我。”   “那好,你多保重。”冯亦彻没有再坚持,上马走在沐萦之的旁边。   秦知府一行人不是穿山而来,而是沿着村口的小溪进山的,因此带了一辆马车。白泽就安置在这辆马车上,桃枝桃叶与白泽同乘。沐萦之仍然跟萧芳芳骑一匹马。众人沿着河谷旁边的路往外走去,快要走出山脉的时候,萧芳芳突然勒住了缰绳。   “吁!”   “芳芳,怎么了?”   不仅沐萦之,其余人也纷纷停下来看向萧芳芳。   萧芳芳道。“嫂子,你且下马了,跟沐公子一起回去。”   沐萦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她如此说,便点了头,伸手去解身上的带子。连着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她早已经习惯马背上的感觉,虽然还绑着锦带,却没像初时那般紧,只松松地缠了下腰。   “那萦萦到我这里来,你们俩一起骑,是太挤了些,让萧将军活动活动手脚。”沐渊之忙打马过来,将沐萦之拉到自己的马上。   萧芳芳垂着头,闷声闷气道:“你们先走吧,我回大榆树村看看。”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应声,自顾自地调转马头往回去了。   “她……是不放心苏兄吗?”沐渊之看着萧芳芳骑马而去的背影,回过头眉眼一弯,便笑了起来。   不放心苏颐?萧芳芳对苏颐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苏颐这一路的确也叫沐萦之刮目相看只是萧芳芳……这也太快了些。   沐萦之想着萧芳芳之前跟苏颐说话的模样,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有趣。   “哈哈。”冯亦彻自然听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点头赞道,“苏兄真是好福气。”   三人一起会心笑起来,看得旁边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知府怕出事,安排了萧芳芳的手下追上去,这才命人继续往津州城赶路。   ☆、120.第 120 章   河谷都是平路, 一路畅行无阻, 天黑之前便抵达了津州城。   秦知府思虑周祥, 出发之前便对通判有所交代, 他们到达的时候, 通判已经为白泽准备好了一座府邸,以备休养之用。白珍和沐萦之带来的下人,也都在宅子里候着了。   白珍站在门口, 远远就看见他们骑马过来, 心急如焚地冲过来, “嫂子, 我哥呢?”   “在马车里。”   马车?   “我哥怎么会坐马车?让你骑马?他……”白珍越想越觉得可怕。   沐渊之见白珍这般反应,生怕她一哭又触动沐萦之的眼泪, 忙道:“珍妹妹, 妹夫的情况是不大好,但也无性命之忧,你无需太过担心。”   白珍是个聪慧的,看着沐萦之憔悴的面容, 明白了沐渊之话中的意思, 强颜欢笑道:“说的也是,当初人人都说大哥命丧东殇谷,如今大哥回来了, 已是天大的喜事, 娘若是知道了, 不知该多欢喜。”   “是的, ”沐渊之抱着沐萦之下了马,对她道,“萦萦,我这就往京城递消息,让白沐两家长辈安心。”   “劳烦大哥了。”   沐萦之等人都退到一旁,等着军士把白泽抬进屋去。   秦知府那边跟通判和同知说了些话之后,又走了过来,“白夫人,我已经让两位大人去将津州城内的大夫都请过来,给将军把脉。早上通判已经跟千牛卫的萧虎将军送了消息,萧将军营帐中的军医也会过来。”   “有劳秦知府了。”   夜色渐渐浓了,请来的大夫们依次进去给白泽把脉,又依次摇着头出来,他们聚在大厅里议了一会儿,认为白泽中毒的可能性更大,便给白泽服了解毒剂。   如此服用了三日的药,白泽的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可始终没有醒来,沐萦之强自平静的心又渐渐焦灼起来。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我要休书给爹,让爹派京城的名医过来。”   白珍心里也着急,附和道:“嫂子说的有理,这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要是能请从前给嫂子看病的御医过来,一定能有法子救大哥。”   “好,我这就写信回京,请爹爹禀明皇上,安排御医来津州城。”   秦知府这几日都守在这里,听到沐萦之这样说,上前道:“能请来御医的确是好,但从这里去京城一来一回时间长远,要说神医圣手,北疆也不是没有。”   “那为何不请到这里来?”沐渊之疑惑地问道。   “不是不想请,只是只凭着本官,是请不到他的。”秦知府脸上露出为难的面色,“神医杨臻,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神医杨臻?”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的人俱是一振。   杨臻是悬壶济世的名医,他行遍天下,仁心仁术,到处都留有他妙手回春的故事。沐相曾经想寻找他为沐萦之治病,但杨臻在几年前突然失去了踪迹,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说他归隐山林了。   “秦大人,你知道杨先生的下落?”沐萦之问。   秦知府点了点头,“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杨先生的下落,原答应不将先生的行踪泄露,但事涉白将军的生死,因此不得不说。”   “多谢秦大人,若日后杨先生有所怪罪,由我一力承担。”   秦知府摆了摆手,“这些可日后再说,为今之计,是能不能请得动杨先生。”   “这位杨先生到底在哪儿?”白珍沉不住气了。   秦知府看着沐萦之,意味深长地说:“渤海王府。”   “在渤海王府?”沐萦之有些惊讶。   渤海王府是本朝最神秘的一个家族。   初代渤海王是开国帝的孪生兄弟,与他一同南征北战打天下。待江山坐稳之后,为避免宋初的“烛影斧声”和“金匮之盟”旧事,自请封于渤海贫瘠之地,为世袭的渤海王爵。   渤海王居于东海之滨,极少与朝中往来,只在当今天子登基时参加过大朝会。   杨臻居于渤海王府,秦知府请不动也是自然。   “既然知道杨先生在何处,那我便亲自去请,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他请来。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出发。”   沐萦之正欲安排人手立即出发,冯亦彻从后面走上来:“夫人,不如让我去请杨先生吧。”   “你?”沐萦之转过身,对上冯亦彻的微笑,“你跟杨先生有交情?”   “有过一面之缘。”   沐萦之大喜,“太好了,亦彻,那就麻烦你跑一趟渤海王府,我再亲自写一张拜帖,向王爷说明情况。”   冯亦彻点头。   ……   京城,慈宁宫。   “既然母后身子安好,儿子就先回去了。”皇帝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太后从榻上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愠怒。   皇帝脸上一丝表情都无,只看着太后,“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忍住心底的怒意,吸了几口气,朝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都下去。”   宫人们躬身退下,将殿门关上,偌大的慈宁宫中,只剩下太后和皇帝。   “这儿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为娘把你留下来,咱们不用再说那些虚的客套话,只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皇帝没有吭声,却也没像方才那样着急离开。   太后见状,遂宽慰地笑了笑,拉着皇帝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自从那个女人在撷香殿自尽,我知道,你就怨了我。皇后视那女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得到了机会就欲除之而后快,那日我是有不对,不该顺着皇后的话去说,该多想想你的感受。”   皇帝微微拧眉,“此事与母后无关。”   太后的神色愈发的纾解了,和颜悦色道:“罢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不提也罢。我只希望你我不要因为这些事母子离心。”   “母后多虑了。”   “真是我多虑了?”太后叹口气,摇了摇头,“自打那件事后,皇后且不说了,你连我和懿安都不愿意搭理,整日就在御书房呆着。你这么做,可知道娘心里有多伤心?”   皇帝没有吭声。   “今日娘也不是来数落你的。从前我总想着你是我的孩子,你还小,有很多事需要我这个当娘推你一把。如今我知道我错了。”   “母后……”   “你听我说完,”太后挽住皇帝的手臂,“往后,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所有的事都由你自己做主,我绝不会插手。”   “母后不必如此。”   “你喜欢皇后,我呢,又不喜欢她,是经常为难她,也不让她统率六宫。是我不对,你是皇帝,她是皇后,我就该让她母仪天下。”   “她这样的人,无法母仪天下。”皇帝冷冷道。   太后微微挑了挑眉,眼角划过一抹笑意,“也罢,你觉得谁可以母仪天下,我就把后宫交给谁。”   “儿子如今没什么好的人选,这担子还得母后继续扛着。”   “行,反正我说了,往后前朝后宫的事儿都依你。只要你别再生懿安和为娘的气了。”   “母后,其实儿子一直想跟你说说懿安的事。”   太后见皇帝的面色又沉了下去,忙道,“我知道你在生懿安的气,可她是娘的心肝宝贝,你不让她住在宫里,我可以依你,你们千万不要伤了兄妹之情。”   “懿安这些年,被宠得实在不像话,若不重罚,只怕以后会愈演愈烈。母后,儿子想好了,等这次罗义班师回朝,就让他们俩尽快完婚。”   “尽快完婚?”太后愣了愣。   “懿安的嫁妆母后不是早已备好了吗?”   “备是备好了。”太后面上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打鼓。   她最宠懿安,心里非常清楚懿安的想法,这个女儿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罗义?之前就已经闹了好几次要接触婚约的事了,要是告诉她完婚,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既然备好了,那就尽快完婚。如今北桀粮草大营被毁,北桀败退只是时间问题,我会下令让罗义率领虎贲卫尽快回京,到时候犒赏三军,正好让罗义跟懿安举行大婚。”   “那就这么办吧。”   皇帝看向太后,见她似乎面有难色,便问:“莫非母后认为罗义配不上懿安?想要取消这门婚事?”   “不,我挺中意罗义的,虽然出身低些,但是个能将,运势也不错。那白泽最是厉害,可临了居然就那么死了,天大的功劳还是落到了罗义的头上。这人哪,真的讲究运势。”   “罗义的确不错,不过,母后,白泽并没有死。”   “没有死?”太后大吃一惊。   “嗯,津州知府八百里急报,已将白泽找回,只是他受了伤,需要朕派御医前往救治。”   太后眯了眯眼,“可真是个命大的,失踪了这么久还能找回来。”   “也是苦了萦萦了。是她亲自带人在一个山村里将白泽找回来的。”皇帝感慨道。   “你跟娘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几分喜欢萦萦?”太后问。   “母后说的什么话,儿子怎么会觊觎下臣之妻?”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是我糊涂了。可我也是为你着急。自从撷香殿那事之后,你就不再临幸后宫,这可怎么得了?你若告诉我你喜欢哪个女子,我立马就把她送到你宫里去。”   “母后,”皇帝的眼眸幽深了一些,“儿子只是……有些心灰意冷罢了。”   太后闻言,心里便跟明镜似的。   说心灰意冷,还不是对皇后心灰意冷,说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皇后。   但太后并不是真的想解开皇帝和皇后中间这个阴差阳错铸成的死结,她有自己的盘算。   “你愿意喜欢谁,为娘不会管。可你是皇帝,总要有子嗣绵延方可保祖宗的万代江山。宫里这些旧人你不愿意碰,那我就再为你甄选些秀女,如何?”   “就依母后的话吧。”   太后听见皇帝应了下来,顿时大喜过望,“前两日我在慈宁宫办了花会,有好几个姑娘瞧着都不错,想来你一定会喜欢。”   皇帝微笑,没有开口说话。   “对了,沐家那个女儿进宫这么久了,你也没碰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你若是得空了,去瞧瞧吧,也算给沐相一个面子。”   皇帝想了想,终是应了下来:“母后思虑周详,儿子今晚便去看她。”   ☆、121.第 121 章   “皇上说了,今晚在瑜妃娘娘这里用膳!你们赶紧备着, 一会儿圣驾就过来了。”   尖声尖气的通传声, 打破了宫室内的平静。   “多谢公公。”沐静佳的贴身侍女秋蝉急急走进内殿向主子禀告, “娘娘,敬事房来传旨了, 说皇上一会儿就过来。”   沐静佳正坐在妆镜前发呆,听到秋蝉的声音顿时一愣。   秋蝉见她呆呆的, 以为她没挺清楚,忙笑细说道:“主子这是什么表情, 敬事房的公公刚才来传旨了, 说是皇上今晚要在咱们宫里用晚膳, 叫咱们赶紧预备着。”   “那奴婢立即去重新传菜。”旁边的大宫女闻言,立即往外走去。   秋蝉道, “皇上这么久不来后宫,今儿来了咱们宫里,这可是后宫的头一份儿啊。”   沐静佳听着身边两个宫女的恭维,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娘娘, 您看这件衣裳如何?”秋蝉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薄纱冰丝裙,在沐静佳身边比划,“主子就穿这件吧, 从前皇后娘娘得宠的时候,听说最爱穿纱裙呢!”   沐静佳的脸僵得如寒冰一般。   “主子, 您怎么了?”秋蝉见她一直不说话, 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您不是盼皇上盼了很久吗?”   沐静佳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抖。   的确,她日也盼,夜也盼,盼着给皇帝侍寝,盼着捷足先登生下第一个龙子。   皇后的确如上一世一样失宠了,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像前一世那样,来了一个得宠的易流珠,死在撷香殿也就罢了,皇帝压根不踏足后宫,便是她有千般计谋也使不出。   今日皇帝终于肯临幸她了,可……半个时辰前她发现自己来了小日子!   “娘娘?您是身子不舒服吗?”秋蝉担心地问。   沐静佳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中闪过一抹决断,“只是觉得有些突然,你服侍我更衣吧,就穿这件纱衣。”   妇人落红一向被人视作污秽之物,敬事房每月都会将各宫嫔妃的小日子记录在册,日子到了,就会将其绿头牌拿出来。只是近来皇帝极少踏入后宫,敬事房闲了许久,做事也懒惫了些,照着沐静佳之前的日子一算,见还差着四五日便没当回事,偏生沐静佳这月的月信比往常早来了几日。   “是。”秋蝉扶着沐静佳起来,细心为她更衣。   正在这时候,紫竹端着一盅汤水从外面走进来,“瑜妃娘娘,您的养生补血汤炖好了。”   “放下吧,怎么是你端进来的?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在殿外伺候吗?”秋蝉一面帮沐静佳更衣,一面嫌恶地打量着紫竹一眼。   秋蝉如今最得沐静佳的信任,但对紫竹这个沐静佳带进宫的丫鬟,心里有几分忌惮。   紫竹知道沐静佳不喜自己,对秋蝉的神色不敢不满,低头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秋兰姐姐,我怕娘娘着急喝汤,所以端进来了。”   “笨手笨脚的,快下去,一会儿皇上来了,躲远点,别丢娘娘的脸。”   紫竹遭了训斥也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退出去。   “娘娘,您说紫竹这丫头,笨嘴拙舌毛手毛脚的,要不是娘娘宅心仁厚,断不能留她在宫里做事。”   沐静佳心里琢磨着别的事,没搭理秋蝉的挑拨。   秋蝉帮她换好衣裳,重新扶她坐下,将汤盅盖子揭开,捧到沐静佳跟前,“娘娘怎么喝这个?”刚问了半句便猛然惊觉过来,“娘娘,您的?”   “大惊小怪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沐静佳低声狠道。   “是奴婢大惊小怪。”秋蝉忙拿起梳子帮沐静佳梳头,掩饰心里的慌张,“娘娘这样……还能侍寝吗?”   “怎么不能?本宫处子之身,侍寝原就是要见红的。”沐静佳这会儿打定了主意,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话语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惊惶。   她没有退路。   错过了今夜,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皇帝才会登门,她决不能将皇帝拒之门外。   她是处子之身,只要跟皇帝成了事,脏了床单也不会令人起疑。   秋蝉听她如此说,也觉得颇有道理,眼睛一眨又出了一个主意:“娘娘,要不你换上尚衣局新送来的那套红衣裳?”今儿个要侍寝,底下兜着的布带是不能用了,万一侍寝之前落红下来,被皇帝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有理。”沐静佳满意地朝秋蝉点了点头,“等一下把椅子上的坐垫也换成红的,不过榻上必须用白色单子。”   “是,奴婢明白。”   “方才秋兰出去布菜,你去盯着。我听说太后娘娘为了让皇上踏入后宫,命人在御膳房备了鹿肉,且要过来,酒和香料你也亲自去挑。别人办事没有你这么稳妥。”   宫中禁用药物助兴,但食补是历来都有的。   自从易流珠死后,皇帝像是对女人淡了心思,太后命御膳房多备着振阳的食材,只是皇帝一概不吃罢了。   今日既来了沐静佳这里,沐静佳一道不落都给他上齐了菜。   “主子放心好了,我亲自去一趟御膳房,这是太后交代过的事,想来御膳房不敢马虎。”   主仆二人有条不紊地密谋着,换上衣裳和殿内布置,满桌子佳肴备着,坐立不安地左等右等,等到夜幕降临时,皇帝终于来了。   皇帝是带着小春子从御书房一路慢悠悠地走过来的。   临幸瑜妃,他是答应太后了,心里却不怎么愿意,因为他不紧不慢地处理完了奏章,又不紧不慢地从御书房散步过来。   “臣妾恭迎皇上。”   沐静佳穿着一袭红衣,站在宫门口行礼。   她的衣裳领口大,露出一片白皙,因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唇色有些发白。   皇帝见状,心里柔弱了一点,“等久了吧?”   自沐静佳进宫以来,皇帝从来没这么柔软地对她说过话,她登时大喜过望,“不久,臣妾站在这里等皇上,不管等多久,心里都是欢喜的。”   “走吧,先去用膳。”皇帝当先走进了宫室。   只是他一看到满桌的鹿肉牛鞭,顿时沉了面色。   “陛下,这些食材是御膳房早就备下的,臣妾命人去传菜时,他们就只送了这些。陛下若不想用,臣妾叫他们撤去。”   “罢了,无妨。”   见皇帝没有发怒,沐静佳心中暗自高兴,她心里清楚,皇帝今夜是打定主意要临幸她的。   “陛下,臣妾还是第一次单独陪陛下用膳。”沐静佳坐在皇帝身边,一脸的温柔娇羞。   她生得挺美,只是一直处在沐萦之的美貌光环之下,没有传出什么美名出来,但她的确是很美的,兼之聪慧伶俐,皇帝与她说话,一时也觉得她惹人怜爱。   用过晚膳,品过佳酿,便是情动。   皇帝抱着她上了龙塌,细细打量着她。   “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皇帝拿手指轻轻捻了捻她的心尖尖。   “皇上。”沐静佳被撩得酥软如水,娇羞地迎上去。   “别动,让朕好好看看。”   沐静佳心中焦灼,她期盼着皇帝粗暴些,好叫她蒙混过关,可看皇帝的意思,是要温柔到底了。   “皇上,您快些给臣妾好不好?”   “这么心急?”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但在沐静佳接连的恳求中,加快了步伐。   然而,好巧不巧地,他低了下头,瞥见了一抹殷虹。   “皇上,怎么了?”沐静佳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皇帝起身。   “瑜妃,你来小日子了,不宜侍寝,好生歇着吧。”皇帝淡淡道。   沐静佳明显从他眼中看出了不满,她心中一疼,眼里立马就有了眼泪,“请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好不容易侍寝,怎么……”   “何罪之有?别哭了,等你好了,朕再来看你。”   皇帝压下心里的火气,安慰了沐静佳一句便往外走去。   守在门口的秋蝉以为事情败露,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走出宫殿,环顾左右没看见人跟上来伺候,顿时火了:“小春子,死哪儿去了?”   “皇上,皇上您……您怎么出来了?”方才小春子见皇帝跟瑜妃上榻了,以为皇帝一时半会儿不出来,便到旁边来了,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是主子还是朕是主子?原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竟偷懒偷到朕身边来了!”皇帝心里不满,抬脚便踹了小春子一脚。   小春子自知自己做了错事,闷闷受了一脚不敢吭声。   皇帝还不解气,想再补一脚。   正在这时候,边上跑出来一个宫女,跪着拦在小春子面前,磕头求道:“皇上恕罪,春公公方才是因为瞧见奴婢在哭才过来问了两句,皇上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皇帝虽然正在生气,也看清楚眼前是个姑娘,自然没有再下脚。   “你是什么人?竟敢拦在朕面前?”   “奴婢是瑜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紫竹,今日因办事不当,被掌事宫女训斥,因心里觉得委屈便哭了几声,春公公害怕奴婢哭声惊扰了圣驾,所以过来问了两句。”   小春子听了这话,心里暗暗佩服紫竹。   今日的确是他疏忽了。他自来眼尖,早早瞧见了紫竹在偷偷抹泪,见皇帝跟瑜妃上了榻,便过来问紫竹几句。当初沐萦之交代他看顾紫竹,他一直记在心上。   要说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紫竹进宫这么久,早就从周遭宫人的冷言冷语中明白了一些伺候主子的道理。   譬如说平时她打扫院子时弄出了些声响,秋兰秋蝉就会骂她惊扰娘娘休息,再譬如说她扫院子累了想站一下,秋兰秋蝉就会骂她偷懒懈怠。   此时见小春子被骂,紫竹自然明白皇帝气的是什么,心里蓦然出来了一套说辞。沐静佳显然不会再用她,满宫里的丫鬟都踩到她头上,唯有小春子这个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人对她和颜悦色些,刚才小春子来安慰她,她便想着要是能让小春子帮忙把她调去做别的差事就好了。若是小春子倒了,她也就没指望了。   果然,她说完之后,皇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你这丫头倒挺会替他开脱的。”   “奴婢不是帮春公公开脱,奴婢说的是实情。”   皇帝眯了眯眼睛,高深莫测道:“那好,朕不怪罪小春子。但你惊扰圣驾,朕该怎么处置你?”   紫竹被皇帝这句话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一下,抬起头猛然看向皇帝。   皇帝一心想从这小宫女身上得些乐子,此时见紫竹抬了头,杏眼桃腮,面如芙蓉,兼之眼角挂泪、一脸害怕,宛若一只误入猎人陷阱中的小兔子,分外惹人怜爱。   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紫竹脸上的泪痕。   “怕成这样,朕又不会吃了你。”   ☆、122.第 122 章   北地的天比京城亮得早。   “夫人,京城相府来的信。”夏岚从门外走进来, 将一封书信递到沐萦之的手中。   自从大夫们会诊确认白泽是中毒之后, 沐萦之每日都过来守着白泽。   虽说毒因不明, 众人都不让她近身伺候,但能坐在旁边看着白泽, 也是好的。   这会儿是大清早,桃枝端着一碗人参鸡粥往白泽嘴里喂。   回津州城这阵子, 虽然大夫们试了多种解毒手法,但白泽身上的毒没有解, 只是上好的补品天天养着, 气色比在大榆树村初见时好了许多。   “拿过来吧。”沐萦之伸手接过了信。   信是孙氏写过来的, 说寻回白泽的消息已经告诉了白秀英,当天就能下地了, 白秀英闹着要来北疆被他们劝住了,省得看见白泽昏迷的样子又要病一波,信中皆是宽慰之语,叫沐萦之保重身体。末了, 又提了几句宫里的事。   “紫竹……”   “夫人,紫竹怎么了?”夏岚见她陷入沉思,问道, “她不是进宫了吗?难道又在宫里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可如此说了。”沐萦之道,“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宫女, 而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了。”   “贵人?”夏岚和冬雪都大吃一惊。   沐萦之点了点头, “母亲信上说的, 必不会有错。”   “这倒挺符合她的性子的,当初就在府里勾引外男,如今进了宫,不好身侍奉主子,竟然去勾引……”   夏岚的话没说完,被沐萦之深深地看一眼便噤了声。   冬雪没说话,可心里想的与夏岚差不多,只是她想得更多。   “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能瞧出几分来,何况是她的主子?既要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便该想着有这么一日。”   夏岚点了点头,笑道:“这样的人,居然能封为贵人,原想着宫里的人该有多高贵,没想到这规矩还不如相府呢?也不知道皇上和太后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难道你不知道太后是……”冬雪说了半句便止住了。   只是这半句,便提醒了夏岚,太后也是宫女出身,立即肃了神色闭口不再言。   “人能怎么样,出身原是不重要的,便是你们身为丫鬟,也该奔着好前程,”沐萦之看着身边的两个丫鬟,又想起要如何安置她们了,只是如今白泽昏迷不醒,沐萦之哪里分得出神想这些,多说无益,只能暂且放下,只得叮咛几句,“这些话你们跟我议论几句便罢了,出去可不许说。皇上的事,皇上身边人的事,不是拿来说嘴的事,再则紫竹是相府出去的人,落了名声于相府也无益。”   “晓得了。”冬雪和夏岚齐声道。   紫竹能封为贵人,是她的造化。她出身虽然低贱,但皇帝因为易流珠的事久不入后宫,别说紫竹是个宫女,就算是个贱奴,太后也不会说什么。何况,以太后的性子,皇帝宠幸紫竹这样的女子,太后好拿捏反而更开心。   不过,想到紫竹前一世在沐静佳出嫁后自杀的结局,沐萦之又有些为她担忧。   自己的丈夫碰了身边的丫鬟,任是寻常女子也会生气,但是沐静佳……也不知会不会对紫竹出手。若如此,紫竹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想了想,便提笔给孙氏写了回信,说了去渤海王府给白泽请神医的事,拜托孙氏照拂一下白秀英,请双亲保重身子,末了,说紫竹虽是丫鬟,但旁人一定将她视作沐府的人,家中可稍作庇佑。   冬雪又道:“夫人,您早上用的早膳太少,要不再吃些蜜果子?”   沐萦之点了点头,刚吃了几口,白珍就从外面跑进来,“嫂子,冯公子回来了。”   冯亦彻从渤海王府回来了?沐萦之大喜过望,扔下手中的蜜果站了起来,“是他一人回来还是带了人回来?可请到杨先生了?”   “请到了,”白珍用力点头,“请到了,他们刚进府,我心里高兴先跑回来跟你说,三哥正引着他们往这边来。”   “好,太好了。”沐萦之的心绪先是狂喜,继而又涌起了不安。   杨臻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他来了,白泽就有解毒的希望,可若是连杨臻都治不好白泽,那……   沐萦之用力摇摇头,努力摒弃脑子里这些念头,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门,远远就看到沐渊之和冯亦彻领着一位老者朝这边走来。那老者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步伐亦十分矫健,看着非常精神。   沐萦之急忙迎过去。   “亦彻,这位就是杨先生吗?”沐萦之看向那位老者,因着心情激动,声音都有些打颤,全无素日风范。   “夫人,这位便是名闻天下的杨臻先生,”冯亦彻含笑点头,为她引荐道,“冯先生,这位是白将军的夫人沐氏,自从白将军出事,夫人便立即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日夜守在将军身边。”   “夫人。”杨臻朝沐萦之行了一礼。   沐萦之急忙扶住他,“先生不必多礼,先生是长辈,应该受我一拜才是。”说完,她便朝杨臻行礼。   杨臻淡淡一笑,没有推辞,“夫人风度,当真如《明珠赋》一般。”   “那是自然。”冯亦彻见杨臻提起自己的传世佳作,顿时笑了起来,满是自得之色,“那赋本就是我有感而发,难不成先生以为我的凭空胡写的吗?”   沐萦之心中焦灼,默默站在旁边。杨臻像是留意到了她的心情,道:“夫人,烦请带我去见将军。”   “先生这边请。”沐萦之长舒了一口气,稍稍退到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杨臻走进屋子,夏岚帮搬了椅子放在白泽榻边,请杨臻坐下。   他走到榻边,望见白泽,脚步猛然一顿。   沐萦之的心随之一沉,宛若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先生,可有不妥?”   杨臻只死死盯着白泽,目光深不可测。过了许久,神色方如常,他揭过这一茬,没有提及刚才的惊诧,淡然坐了下去,问道:“昏迷多久了。”   “三十七日。”   “中途醒过吗?”   “没有。”沐萦之道。   旁边的桃枝道:“刚发现他的时候,经常都是睁着眼睛,还能说一些话,说的最多的就是萦萦,不过也就能说这么两个字。”   当初也就是因为他躺着时常唤“萦萦”,桃叶才会知道沐萦之的闺名。   “之前请大夫看过吗?用过哪些药?平日里吃些什么?”杨臻一边询问着白泽的病情,一边替他把着脉,最后让屋子里的姑娘都退出去,吩咐人将白泽的衣裳褪掉,仔细查看了一遍。   沐萦之一直默默站在旁边,杨臻问一句,她才答一句,杨臻不开口的时候,她就一句话都不说。   杨臻检查完毕,重新坐到椅子上,手指捻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略略点了点头。   沐萦之见他点了头,心里涌起了万分希望,缓缓开口问道:“先生,将军他到底是什么病症?”   “并不是什么病,而是中了一种奇异的毒。”   “奇异的毒?”屋子里的众人皆胸口一紧,又喜又忧。喜的是杨臻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查明了因由,忧的是中了奇异之毒,怎么想都会很难治吧?   沐渊之瞧见沐萦之的神色不好,忙握住她的手,抢在她前面开口,“杨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毒呢?可有破解之法。”   杨臻习的是望闻问切之术,自然也能察言观色,见众人担忧,便先安了他们的心:“诸位放心,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不管毒如何奇特,都有破解之道。”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骤然松了下来。   沐渊之笑道,“那就有劳先生开解毒方子了,不管是什么珍稀药材,我们都能想法子找到。”   杨臻笑了笑,“此毒之奇,并不在于难解,而是因为它不是中原之物。”   “莫非是什么北桀邪物?”冯亦彻问。   杨臻道:“的确是外域邪物,不是北桀,却是新琉。”   新琉是东海外的一个岛国,民风彪悍,物资匮乏,时常有新琉海盗劫掠东南沿海,不过人数稀少,对天顺朝来说实在算不得威胁。   “新琉有一种虫子,新琉人叫它水蚊子,寄居在水中,虫身透明,肉眼很难发现,此虫叮咬人之后,人的身体便会陷入麻痹。”   “该如何解毒?”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要解此毒,需得以水蚊子为药。新琉的农人每到农闲时节,都会将此虫晒干,或入酒,或入菜,借以解毒。”   “需要那水蚊子?”沐渊之愣了一下,面露疑色,“那我们该去哪里捕捉呢?也不知道大榆树村有没有。若是在大榆树村找不到了,难道要去新琉吗?”   屋子一阵沉默,沐萦之心中暗暗下了决断,便是去新琉又如何,她不怕苦,却又担心白泽的身子等不了那么久。   “当然不用去,水中的虫子我已经带回来了。”   一阵爽朗的声音入春风一般飘进了屋子,众人诧异,忙向外看去。   ☆、123.第 123 章   “苏颐。”冯亦彻眸光一亮。   他站得离门最近, 一回头就看清了来人。   冯亦彻的话音一落,苏颐和萧芳芳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们俩在大榆树村呆了那么久, 看着都痩了许多,但面上俱是喜气洋洋的。   “怎么着, 查出什么来了?”冯亦彻含笑问。   沐萦之想着方才苏颐在门外喊的话, 着急的问:“你刚才说你带回来了水中的虫子, 是真的吗?”   “放心,那虫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苏颐一句话安了沐萦之的心, 紧接着便将他和萧芳芳在大榆树村做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那日他们俩留在大榆树村后,在村中逐门逐户查看,找出了三户跟桃枝桃叶两兄妹一样没有生病的人。苏颐认为,这三户人家中全都无事, 一定不是运气。他和萧芳芳仔细查看后发现,这三户人家跟桃枝桃叶一样,在自家后院有井,而大榆树村其余的村民都是在村后的小溪里饮水。桃枝和桃叶没事,也正是因为他们自己家里有井, 再联想到白泽和严勇, 严勇当时没有跟着白泽进村,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个人幸免于难。   苏颐天生机敏, 得出这一推断之后立即前往大榆树村村后的小溪查看, 起初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溪水清澈, 里面还有鱼游来游去,不像是有毒的样子。后来他命人打了几桶溪水上来,经过细细观察,终于发现水中混着一种透明细小的虫子。因不知道这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苏颐决定多抓一下带回津州城供人研究。他用纱衣制网,捉了两大缸虫子,带回了津州城。   “这两缸东西就摆在院子里,你们去瞧瞧,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虫子。”   苏颐话毕,杨臻颔首往外走去,屋里其他人也跟了出去。   院子里摆在两个半人高的水缸,沐萦之走过去,只见缸中水光粼粼,乍一看去看不出什么,但站在水缸面前,阳光直射下来,便能看见里面有数不清的透明小虫。   沐萦之立即觉得有些不适,抓紧了沐渊之的手。   “不错,这就是新琉的水蚊子。”杨臻道,对苏颐的目光极为赞赏。   苏颐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有些自得,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问道:“这位先生,就带回来这么多,给白将军解毒,够用吗?”   “足矣。”   听到杨臻这么说,沐萦之的眉心终于舒展开了,转过头朝苏颐一笑:“苏颐,谢谢你。”   苏颐正洋洋得意地站在旁边,不经意被沐萦之这么一看,刹那间怔松了一下。他旋即垂下眼眸,略笑了下:“客气。”   “杨先生,这些水蚊子该如何入药呢?”沐萦之问。   “先去取几个大的箩筛过来,编得越细越好。”杨臻吩咐道。   夏岚和冬雪很快就指挥着下人带来了七八个竹编箩筛,竹条非常纤细。得杨臻首肯后,将箩筛在院子里排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拿瓢把缸里的水舀出来,倒在箩筛上。经过这么一滤,水中的虫子全都落在了箩筛上。   “就这么放在阳光下晒,等晒干之后便可入菜。抓一把混在汤里一起熬,一日三顿不落下,将军中毒时日已久,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很深,恐怕得有七八日才能醒来。”   七八日……不算久,沐萦之已久等了这么久,怎么会等不及这七八日呢?   “如今解药已到,老夫便告辞了。”   “杨先生,您现在就走?”沐渊之大吃一惊,沐萦之也是不解地望着杨臻,私心以为,他至少要等到白泽醒来才走。   冯亦彻倒是对杨臻的话了然于胸,对沐萦之道:“杨先生此番前来为将军解毒已是破例。夫人放心,先生此时走,必然有十足的把握让将军醒来。”   “杨先生救命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杨臻看着沐萦之,唇角一扬,“夫人若要报答,请借一步说话。”   沐萦之一愣,不过既然是杨臻的要求,她自无不从,随着杨臻往旁边无人的地方走去。   “不知先生有何要求,不管我能否办到,只要先生提出,我一定竭力去办。”   杨臻眼眸微垂,并未看沐萦之,似在忖度什么。   沐萦之也没有催促,站在旁边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杨臻才像拿定了主意一般,喃喃道:“原是我突发臆想,不过既然有缘碰到将军和夫人,老夫总要试一试。”   他已年迈,声音又沙哑又低沉,沐萦之没有听得太清楚,正要询问,见杨臻终于抬起了眼:“我与渤海王相交多年,这几年一直在为王妃调理身体,此番既离了府,便不再回去,等将军身体大好后,烦请将军和夫人去一趟渤海王府,替我辞行。”   沐萦之吃了一惊,“先生不回渤海王府了?”   “怎么?夫人不答应?”杨臻道。   “先生的吩咐,我自当照办,只是……”沐萦之面露愧色,“敢问先生为何不回渤海王府?”   “当初王爷请我去府的时候,曾经许诺不会让我知道我的行踪,我住在渤海王府,便如隐居一般,如今我被人找到,便是王府中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渤海王毁诺,我自是不再回去。”   “原来是我的缘故。那我难辞其咎了,王妃病弱,因为我的缘故迫使先生离去,这……”   杨臻摸了摸胡子,“夫人不必自责,王妃的病本是心病,药石无灵,将军若和夫人上门探望,开解王妃一二,或许能解了王妃的心结。”   沐萦之心下疑惑,她和渤海王府从无来往,不知杨臻为何认定她能接王妃的心结。   不过既然杨臻是因为给白泽治病才离开王府,她和白泽该去王府向王爷和王妃致歉的,看看王妃什么病症,他们尽量做些补救。   “如先生所言,待将军好转,我们便前去渤海王府,给王爷王妃问安。”   杨臻点了点头,目光一动,落在沐萦之身上,“夫人为了将军的身子殚精竭虑,可不要忽视了自己的身子。”   说来也怪,离开京城之前所有人包括沐萦之自己都觉得她可能会死在前往北疆的半道上,可真出发了之后,她吃的比往常香,睡得比从前沉,来了这么久,连声咳嗽都没有,一时之间,倒望了自己是个病弱之人。   眼下听杨臻这么说,沐萦之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名医,可以救白泽,自然也可以帮她诊病。   “请杨先生指点。”   “把手伸出来。”   沐萦之依言身出手腕,杨臻两指搭上,轻轻按压,片刻后收回了手。   “夫人出身高贵,自幼便是精心养着,日常便多有进补。”   “是的,大夫说我体虚,燕窝、参汤都是日常服用着。”沐萦之问,“可有不妥?”   “这些东西都是滋养的好物,无甚不妥,但补错了方向。”   “先生此话怎讲?”沐萦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夫人此病,并非女子常见的阴虚,而是阳虚。阳虚者,多是先天不足,房室不节,肾气亏损等所致。这病本不难诊,宫中御医若能为夫人细细诊脉,加之察言观色,应当能看出。老夫料想京城中礼节繁复,夫人又非宫中女眷,御医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杨臻所言极是,虽然沐相身居高位,宫中御医也不是能随意请到的,一年过来请一次脉,停留不过片刻,每次过来都隔着帘幕看不清脸,摸脉时也隔着丝巾,难怪看不分明。   “我给夫人留一张方子,夫人按方服用便可。身子损伤已久,何时康复未可知。”   “多谢先生。”沐萦之大喜过望。   此番是为了白泽才请来杨臻,没想到他顺道帮自己诊病。   待杨臻开好方子,沐萦之将他送到门口,本想给一些诊金当做盘缠,杨臻坚决不收,想派马车送他出城,也是坚决拒绝。   杨臻业已年迈,身形瘦削,沐萦之看他独自离去,委实不忍。   “杨先生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夫人不必自责。”冯亦彻陪着沐萦之一同送杨臻出门,见沐萦之面有伤感,劝解道,“他行走天下,到过的地方比我还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是我多虑了。”沐萦之叹道。   见杨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沐萦之终于转过身,往府中走去。   冯亦彻落后她半步。   “如今将军之困已解,夫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没得空告诉夫人。”   “你说。”   “方文自京城来了信,有些事情需要夫人安排一二。”   方文……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沐萦之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疑惑地看了冯亦彻一眼,这才想起来方文是天成书院收的唯一的一个学生。   “方文参加了春闱,名次很高,顺利参加了殿试,被点为了二甲第三名,还被选为庶吉士,马上便要进翰林院了。”   考上了?   沐萦之有些意外,方文的文章她看过,文理一般,不过写得策论倒是颇有实干之风。   庶吉士是从二甲、三甲中的优秀人才,有“储相”之称。看样子,这个方文很得皇帝的青眼。   “那真是该恭贺他了。”   “是啊,他这一朝高中,立马便有人登门求学,不过他即将去翰林院,书院的事情他无法分心,想让我们尽快做出安排。”   的确,方文本来就只是在书院求学的人,让人家操持书院的事务也不合适。   “亦彻,你怎么想的?”   “如今将军既已无碍,我和苏颐可返回京城。不过……”   沐萦之点了点头,“你们先回去也好,不过,你还想说什么?”   “不过,”冯亦彻笑笑,“不知苏颐如今还舍不舍得回京城。”   ☆、124.第 124 章   沐萦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时之间也为苏颐和萧芳芳开心。   这一路辛苦苏颐和冯亦彻甚多, 萧芳芳也出力颇多,若苏颐能得个媳妇, 沐萦之心里也觉得舒坦些。   沐萦之想了想, “如今将军还未醒来, 便是醒转, 这次身子亏虚得多, 未必能立即返回京城,只怕还需在津州多休养一阵子。若苏颐不愿回京, 书院的事情就全交托给你了。”   “分内之事。”   见苏颐应下来,沐萦之遂放了心, 一转念又为萧芳芳担忧起来:“你跟苏颐认识得久,他那个性子能定的下来吗?从前我不认识他, 他的传说我可听了不少。”   苏颐是京城中有名的浪荡公子,日常出入花街柳巷,这样的行事做派,萧芳芳身在北疆是全然不知的。   说到底,能对他展露出些意思, 只是不知道他苏公子在京城的名声。   “这个嘛……”冯亦彻一时答不上来。   他们是好兄弟, 可苏颐心里怎么待萧芳芳,他也说不好。   沐萦之见他如此,心里便知苏颐素日果真是如传言一般, 对待姑娘个个都很亲热, 就是这般轻浮做派, 便道:“你同他要好,且去问问他,若他没有把人娶回去的心思,平时说话就规矩点。”   苏颐在京城中传扬的名声不好,在北疆无人知道。坏人不会把坏刻在脸上,苏颐出身高贵举止优雅,长得俊俏,又能说会道满嘴的甜言蜜语,这一路走来,不管是路边卖花的小姑娘,还是酒肆的老板娘,个个都被他逗得花枝乱颤。   沐萦之担心萧芳芳并不知他平素对女子都是那般轻浮,万一苏颐无意,萧芳芳当了真,那便不好了。   “我去问?”冯亦彻有些为难。   他跟苏颐是要好,平素也会说到女人,可要他去敲打苏颐……   “你只管去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沐萦之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便往前走了。   ……   一晃十日过去了。   沐萦之精心照料着的白泽,白泽喝的粥、饮的水,皆依照杨先生的吩咐掺入了解药,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动静多了许多,手、脚是不是就会晃几次,进食的时候比从前也顺利不少。昨日沐萦之坐在榻边时,分明见他眼珠动了好几下,万般期待中,他却依旧没有睁开。   心里自然是失落的,但想着一日比一日好又宽慰了许多。   昏迷了这么长的日子,白泽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就线条分明的五官看着更加凌厉,脸色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感,愈发叫人心疼。   沐萦之坐在他的身边,一发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夫人,该喝药了。”夏岚挑帘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搁着一个瓷白的药盅。   杨臻留下方子后,沐萦之命人照方抓药,按时服用,服了这么多日,暂且没觉出比以前有什么不同。养身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见效的,急也急不来。   沐萦之接过药盅,不冷不热刚好,她自小泡在药罐子里,不觉得药味难闻,喝完之后含了一颗梅子在嘴里。   “冬雪呢?”   夏岚道:“京城来人了,她去前院取东西。”   话音刚落,冬雪就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两封信。   “京城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相府给姑娘的,还有一封是咱府上老夫人写给将军的。”   沐萦之先接过将军府的信,见那字迹生得很,她知道白秀英不识字,定然是她口述让人记录的。   “既是母亲写给将军的,先拿去放着,等将军醒了来看。”说话间她便将另一封信拆了。   信自然是孙氏写给她的,将随信送来的补品一一写明,说这次得了一支天山雪莲,品相极好,十分罕见,让沐萦之和白泽尽快服了,末了又絮叨了一些旁的事,说沐相对紫竹承宠的事很上心,因为紫竹本姓孙,还叫孙氏跟紫竹攀了远亲,认作远房侄女,想来是想以相府之名替她在宫中支撑。   孙氏信上没说什么,沐萦之心里清楚,孙氏最烦紫竹这种爬主子床的丫鬟,被沐相逼着去认远亲,心里定然憋屈。   沐萦之收好信,问:“那支雪莲呢?”   “刚放到库房了,我这就取过来给夫人看。”冬雪道。   “不必了,你拿到厨房去,请叶师傅看看怎么做。”   “是。”   府里烧饭的叶师傅是上次孙氏遣过来的,厨艺不错,最可贵的是懂一些医理,最擅长制作药膳,既能将补品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又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冬雪领了命即刻便往厨房去了。   “夫人,这两天桃枝找了我好几次,说要回去,您看是遣人送他们回村子吗?”   桃枝?   沐萦之愣了愣,她一心扑在白泽身上,倒把这两兄妹给忘了。   “刚回来时我说要酬谢她,她说她想在城里开一家铺子,怪我,把应下来的事情都忘了,估计这小妮子心里别扭了。我当时想着他们兄妹俩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还得从长计议,如今还是早些办了才好。你今儿便出去找经纪问问,找找带铺面的宅子,不管多少钱,只要地段好就成,你自己做主先买下来,尽快把房契拿到交给桃枝。”   “是,我这就去办。”夏岚应下来就往外去了。   沐萦之坐在白泽榻前,继续琢磨着如何报答桃枝桃叶的事情,她是真心感激她们兄妹俩,想给他们俩谋个长久的前程,今儿先把铺面选下来,但他们俩要拿去做什么营生还得细细思量。   她歪着头,侧身倚着床柱,丝毫没留意到身边的动静,只一心想着桃枝和桃叶。   桃叶是个哑巴,虽说勤快,可只会打猎,桃枝倒是个机灵的姑娘,但桃枝没念过书,没出过大榆树村,做什么生意适合呢?   “他们俩淳朴无知,你赠金赠银,或许会招来祸事。”   沙哑低缓的声音像一道暗然无波的泉水,流进沐萦之的耳朵。   “是啊,我也不知道该让他们做什么营生才会长久。”   沐萦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方才猛然醒悟过来。   声音?   这熟悉而久违的声音?   巨大的狂喜涌入沐萦之的脑中,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手和脚恍若不听使唤一般,她只得艰难地动了动眼睛,将目光飘向榻上。   榻上的人依旧躺着,床幔遮着光,光线不是很好,瞧不清他的脸庞。   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他的目光温暖、坚定,一碰到她就牢牢地将她笼罩住。   “萦萦。”   他喊出的这两个字有些滞涩,像是喉咙干涩,又像是有些哽咽。   沐萦之忍住泪意,忙其身去端她喝剩下的半碗枸杞雪梨汤。   再回榻边时,白泽竟已坐了起来。   “快些躺下。”   白泽摇了摇头,接过汤盅一饮而尽。   “还要么?”看他喝得那样急,沐萦之既心疼又欢喜。   “嗯。”他粗重的哼了一声,像是在清嗓子。   桌上泡着茶,沐萦之见茶杯太小,恐白泽喝得不痛快,直接揭下茶壶盖,将茶壶拎了过来。   白泽提着茶壶,果真将茶壶里的茶水喝光了。   “别喝那么急,我再叫人泡一壶过来便是。”   冬雪办完了差使,早在廊下候着了,听到主子发话立即就重新沏了一壶茶进来,放在桌上就默默退下去,将房门带上。   “还要喝么?”   白泽摇了摇头,含笑看着沐萦之。   他的目光和从前一样炽热直接,瞬间将沐萦之心里的那些悲伤阴郁灼烧得干干净净。   “将军,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么?现在就找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白泽眼见得她要站起身,伸手便拉住她,将她往回一扯。   沐萦之毫无防备,被他一带便跌落到他怀中。   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沐萦之当下红了脸,闷闷窝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有些乏力,还好,还能抱得动你。”   沐萦之紧紧攥着他的肩膀,千言万语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泽的死讯传来,沐萦之从未松过口,可心中未尝不曾想过他真的死了。这一路走来的几十天,仿佛比前世那二十几年还要漫长。她第一次来到北疆,第一次骑马,第一次看到死尸……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如此之快。   两人就这么静静依偎着,两人都心绪万千,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过了许久,还是沐萦之先开了口。   “你饿吗?要不要吃些东西?”白泽昏迷这么久,入口的都是流食,虽说都是人参、鹿茸这样的补品,可还是一直痩下去。   沐萦之倚在他的怀中,虽然气息一如从前,但感觉完全不同。   以前,他的手臂肌理紧实,摸起来像石头一样,此时沐萦之倚着他,却觉得手臂上的肌肉松松软软,心下又是黯然。   “萦萦,在想什么?”白泽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了几下。   沐萦之的小脸上仰了一些,“我在想你如今身子亏虚,该吃些什么补一补。”   这话一出,白泽的眉梢便扬了一下。   身子亏虚……   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被自己的娘子说身子亏虚,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125.第 125 章   白泽不是个好面子的人, 但有些事情不仅仅是面子, 而是事关夫纲。   “我可不虚。萦萦,你哪里看出我亏虚的?”   沐萦之初时没细想, 听他这么一说, 睫毛一扬就笑了起来。   这还用说吗?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昏迷了这么久, 白泽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就说那手臂……沐萦之想着白泽往日坚实的肌理, 又不经意地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戳了戳。   嗯,的确跟从前的质感不一样了。   沐萦之的眼眸立时便暗了一些。   白泽看在眼里, 眉眼间自然而然露出些不自然。   他正色道:“萦萦,我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前是中毒, 如今毒解了,身体已然无碍。”   沐萦之只当他是不服输的性子, 没再继续纠缠此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中毒?”   “我前两日就恢复了听觉,你们在我身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事情我也大概了解了。萦萦,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中毒之后, 白泽便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他仿佛陷入了一片沼泽深处,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耳边才传来沐萦之的声音,他想伸手抓住她,手无法动弹,他想开口唤她的名字,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不管他如何心急都手足无措。   好在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触碰,只有她在身边,方能让他平静下来。   沐萦之除了每日替他擦身喂饭,多数时候,就是坐在榻边陪着他。   她不是话唠,并不会一直讲话,但四下无人时,她就会在白泽跟前悄悄抹泪,对他说些从不说出口的悄悄话。   昨天晚上,他就听到沐萦之趴在她身边呢喃细语,想到她说的那些话,不禁心头一动。   “萦萦,昨天我仿佛听到你在说救我的杨神医给你也留了一副方子。”   “嗯。”沐萦之从他怀中仰起脸,轻轻点了点下巴,她不知道白泽想说什么,见他提起了杨臻先生,便道,“杨先生是咱们的大恩人,我本想留他下来以待报答,但他老人家执意离开。”言语中尽是遗憾。   白泽“嗯“了一声,抬起手,搂住沐萦之不盈一握的细腰,哑着嗓子道:“你还说,等我醒了,要给我生儿育女。”   沐萦之没想到昨夜趴在他身边说的呢喃情话都被白泽听见了。这人还说什么“仿佛听到”,分明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了!   她在白泽跟前一向自矜,没说过什么露骨的话,唯有红了脸埋着头。   想到将来有一日,她和白泽会有儿女承欢膝下,心中甜蜜无比。   生儿育女四个字,沐萦之想的是子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白泽想的却是另一种快乐。   男女之间的纱帐之乐。   一想到两人分别前的情景,白泽周身的热血腾地一下就热络了起来,搂住沐萦之的手同时往上移去。   他这一拢一捻,沐萦之登时便难以自持的闷闷地哼了一声。   “将军,不可以。”沐萦之强忍着麻麻的感觉,急忙去抓他的手制止他。   “要生儿育女,便要如此。”   沐萦之涨红了脸,既是羞涩,更是难耐。   “将军,你如今身子亏虚……”   “夫人别胡说,亏不亏虚你要试过才知道。”   沐萦之见他如此无赖,一时也辩不过他。   “这宅子太小,外面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你别胡来!”   白泽似浑然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细细品着属于他的一对白玉珍宝。   “萦萦,我觉得比以前大了一些,也更结实了一些。”   沐萦之听着外面院子里的脚步声,强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白泽亲了亲她的额头,抓着她的小手。   “我才不摸。”沐萦之话音刚落,便碰到了滚烫的东西。   她心里又急又气,倒不是因为他在大白天闹着要做这种事,实是担心他的身子,才刚解毒就这般胡闹。一气之下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噫。”饶是百炼成钢的白泽,七寸之处被人掐住亦是吃不消啊。   “夫人饶命。”   沐萦之瞅准时机从他怀里抽身离开,站到了地上。   “萦萦,下这么重的手就不怕不能生儿育女了吗?”   “你再不老实歇着,当心我反悔!”沐萦之说完,也不理他,转身就往屋外去了。   白泽挨了训,倒真如沐萦之的命令躺了下去。昏迷了这么些天,还真的虚,跟沐萦之闹了这么一下,身子就有些乏了,当然,白将军心里觉得,若是方才萦萦同意现在就“生儿育女”,他一定不会偃旗息鼓的。   沐萦之出了房间,朝廊下的冬雪道:“将军醒了,你快去请孙大夫过来。”   孙大夫是津州城最好的大夫,杨先生离开之后,每日都是孙大夫过来给白泽把脉,今儿早上孙大夫还来过,眼下白泽醒了,还得再去请一次。   “夫人放心,我刚已经遣人去请了。”   沐萦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冬雪伸手上前拢了拢她的衣襟。   方才跟白泽在榻上的那一番动静,领口都被扯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碧色肚兜。   沐萦之心中顿时一阵恼,但莫名其妙地又涌起了许多甜蜜。   “准备些汤水和点心送到将军房里,再备好纸笔,我给京城的家人报个平安。”   远在千里之外的白秀英等人时刻牵挂着白泽的平安,如今他醒了,越早让他们知道越好,哪怕只早一刻。   沐萦之写完了信,刚封好,便听到夏岚进来通传,说孙大夫到了。她把信交给下人送出去,忙走出去。   “夫人,大喜,大喜啊!”孙大夫一走进来,便朝沐萦之拱手恭贺起来。   沐萦之自然是喜上眉梢,“将军他刚醒过来,还请孙大夫为他把脉。”   “夫人放心,老夫虽然还没给将军请脉,但老夫可以断言,将军既然醒了必然无碍。”   沐萦之点了点头,引着孙大夫进门。   白泽正在闭目养神,见沐萦之领着大夫走过来,便自己坐了起来。   “将军。”白泽在北疆素有赫赫威名,孙大夫立即恭敬地喊了一声。   “孙大夫,不必客气,请坐吧。”白泽笑道。   孙大夫看着白泽的神态,暗暗点了点头,放下他的药箱,坐下给白泽把了把脉,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将军既然已经醒了,说明体内大部分的毒性已经除了,再服用三五日的解药,应当就无碍了。眼下脉象有些虚浮,主要还是昏迷了这么久导致身子亏虚,老夫马上写一个方子替将军调理身子。”   身子亏虚几个字一出,沐萦之便有些忍俊不禁,反观白泽立马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孙大夫,我自觉得行动如常,除了照方服药,旁的事无需禁忌吧?”白泽问。   “没什么禁忌,将军多活动活动有利于康复。”   “多活动活动?”白泽沉声问。   孙大夫对上白泽的眼神,愣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很懂的微笑,“将军放心,只要不劳累过度,没什么禁忌的,但凡身心舒畅,都是有利的。”   沐萦之站在一旁,听出了孙大夫话中的意味深长,登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孙大夫又叮嘱了几句,留下了药方便离去了。   沐萦之因着方才白泽去追问孙大夫的事,脸上没好脸色给他,转身就想出去。   谁知一双大手揽住她,将她拉回怀中。   “你……你怎么下榻了?”沐萦之怒极。   “刚刚孙大夫不是说了么?只要不劳累过度,没什么禁忌,下地走路有什么。”   “将军,你别胡闹了。”   “萦萦,孙大夫的话你没听清么?但凡身心舒畅,都是有利的,难道你不想我早些康复么?”   沐萦之垂着眸,咬着唇,脸涨得通红。   “那……那也得等到晚上……晚上再说。”   白泽听着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旋即抱起她一同进到帐中。   “将军,你真的很想要么?”沐萦之紧紧攥着白泽到胳膊。   白泽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白泽,我怕……”   怕什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白泽是男人,自然想要女人。   她也是想的。   可她更怕失败,怕自己不但不能为白泽生儿育女,更怕自己连做他女人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若是这一次失败,只怕她没法再自欺欺人的跟白泽做表面夫妻了。   白泽小心翼翼地放下她,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了吻。   沐萦之闭上眼睛,眼角有眼泪滑落。   “别怕。”   白泽说完这句,再没有任何的言语。他有事要做,这件事,比说话实在重要多了。   ☆、126.第 126 章   沐萦之窝在薄被里, 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男人, 强忍着不让自己笑。   可不管她怎么忍,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白泽实在是郁闷极了。   方才白将军雄姿英发, 挥军直下, 一路高歌猛进。可惜身边的美人娇软妩媚, 声音更是撩人, 白将军毕竟是初次, 一时兴奋过了头,才堪堪探进了一点就丢盔弃甲地逃出来了。   倒不是他没有能力卷土重来, 只是瞧着沐萦之那得意的小样儿心里不舒坦。   今日他折戟沉沙面儿丢大了,可此刻的确是体力不如往常, 今日只怕是找不回排面,不如好身休养, 一举将这小女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将军,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成了。”沐萦之满面潮红,抱着白泽的胳膊。   是啊,成了。   两辈子都以为自己的是石女, 直到今日才确定自己真的是女人。   只有白泽, 肯耐着性子陪她一点点探寻。   “上回你离家时,戳那一下子,真把我疼个半死, 方才你那样子, 我真是怕了。”   “怕什么, 我不会弄疼你的。”   “嗯。”沐萦之的脸紧紧贴在他身上。   白泽看着身边一脸依恋的沐萦之,知道她心里好不介怀方才的尴尬,心里稍稍疏解了些。回味起方才的情形,唇角不禁上扬。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片刻,但那种噬骨的感觉简直刻骨铭心。   相信等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振旗鼓,搂着心爱的她要个够!   两人在榻上拥了一会儿便起了身。   白泽坐在桌前风卷残云般用了糕点,沐萦之则唤丫头端水进来。刚才短兵相接,白将军虽然撤得快,但留下来的东西可不少,沐萦之不得不冲澡换了身衣裳。   等再出来时,白泽的跟前都是些空盘子了。   “这些东西太撑肚子,少吃些吧,厨房里正弄着雪莲呢,是娘特意送来给你的。”沐萦之坐到他身边,替他将喝空的茶杯倒满。   白泽握住她的手,“瞧你的气色,比在京城时还好些,这位杨神医果真不凡。”   “离开京城时,我娘死活不肯让我走,她嘴上虽没说,可我知道她是怕我来了就回不去了。说来也怪,这北疆的气候吃食处处比不上京城,但我日日精神都好得很,吃的也比往常还多。”   如今白泽无碍,自是皆大欢喜。可一同来北疆的苏颐、白珍、冯亦彻、沐渊之等人都很清楚,沐萦之是提着一口气在消耗元气,若白泽真是死了,沐萦之定然也是活不成的。   白泽目光一动,“萦萦,你还想回京城吗?”   沐萦之听到他这话,顿时有些惊讶,她抬起眼,“将军是怎么打算的?难道不想回去了吗?”   “北疆大捷,朝廷定然是要封赏功臣的。”   白泽只说了这一句,沐萦之却从话里听懂了他的深意。   此次北疆大捷,功劳当然是落在火烧北桀粮草大营的罗义身上。罗义在虎贲军中素有威望,又有兵部尚书的暗中支持,既是驱赶北疆的功臣,还是懿安公主的驸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执掌虎贲军是早晚的事。   虎贲卫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卫所,皇帝就是再欣赏白泽,他最放心的人也是罗义。   可若是白泽不能继续统率虎贲卫,便不能长留京城。   “将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那些人啊景的,我早就看腻了。我如今有杨神医的方子,也无需什么御医来把脉了。”   白泽含笑点了点头。   “可将军是打算接手千牛卫吗?”沐萦之问。   千牛卫是白泽起家的卫所,千牛卫上上下下白泽都无比熟悉,做千牛卫大将军的确比虎贲将军更顺手,但是如今的千牛卫大将军是萧虎,白泽要来,岂不是要将萧虎挤走?   “萧将军镇守国门数十年,如今的千牛卫都是他一手建起来的。”白泽道,“我是个武将,武将应战事而生,如今战事既平,也就无我用武之地。我想给陛下上一道折子,便说我此番重伤未愈,需要长期在家养病。”   沐萦之看着白泽,只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异常坚定,亦禁不住微笑。   她爱的男人,不贪慕权势,不玩弄权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呢?   “夫君要养病,我自当留在此地侍疾。”   ……   四个月后,京城。   “冯兄,冯兄。”方文进了天成书院,便径直往冯亦彻的书房走去。   三个月前,冯亦彻回到京城,便以山长的身份正式开堂讲课,因为有苏颐和方文的例子在前,虽然不至于门庭若市,但上门的学子并不少。冯亦彻依着沐萦之的吩咐,认真的挑选了五个弟子。   方文如今有了官职,但他家境贫寒,根本无法在京城置宅。冯亦彻是个洒脱之人,自然劝他在天成书院同住。方文也不是白吃白住,他混迹市井多时,擅长同人打交道,许多冯亦彻不愿意管的杂事譬如查帐、聘人都是方文在管。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冯亦彻正在看书,听到方文的声音便放下手中的册子。   “大事,我一散值就立刻回来了。”   冯亦彻不以为然,“到底什么事?”   方文压低了声音:“今儿朝会上,皇上下旨,封罗义为虎贲卫大将军。”   “虎贲将军?那白将军呢?”冯亦彻皱了皱眉,“罗义能烧毁粮草大营的确是一件功劳,可这功劳是白将军这个大统领运筹帷幄亲自率军诱敌,不然,他怎么能烧掉北桀人的粮草?”   这次回来,京城中流言四起,都说白泽名不副实,全靠着罗义骁勇善战才能打退北桀人。   冯亦彻早就不满了,只是一直懒得理会。   方文苦笑了一下:“罗将军毕竟是皇上的自己人。”   “哼,鼠目寸光。”冯亦彻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帝王毫无容人之量,只懂得任人唯亲,谈什么一国之君?”   冯亦彻这话一出,方文顿时脸色一变,赶紧把书房的门关上。   “这种话你往后可再别说了。”   “哼。”冯亦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方文叹道:“也不能怪皇上,是白将军上奏要静养,虎贲卫事关重大,不能群龙无首。”   “白将军只是看穿了上面的心思,给朝廷留个颜面罢了。”   方文没有接话,继续道:“皇上也不是那么无情,今日一并下旨,封白将军为镇北侯,还命工部在津州城修建侯府。”   在津州城修建侯府?这是铁了心不让白泽回来了?   冯亦彻心中愤懑,正欲说些什么,他的长随在外面通报,说有贵客求见。   “什么贵客?不见。”冯亦彻正在气头上,语气便不太好。   长随道:“是将军府来的贵客,我把她们带到茶室了。”   将军府?   冯亦彻顿时冷静了几分,朝方文点了一下头,起身出了院子。   走到茶室前,便见白珍站在门口。   “白姑娘。”北疆一行,冯亦彻跟白珍也算是熟络了,更何况三个月前,冯亦彻、沐渊之和白珍结伴从津州城回来的。   见到是她,顿时笑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心下却猜测着是不是因为朝堂上的变故影响到了将军府。   “冯公子。”白珍见他走近了,脸色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人想见你,你进去一下吧。”   冯亦彻见她神神秘秘的,心下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抬脚便往茶室里去。   茶室中站在一个窈窕的背影。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身影一动,便转过身来。   “你是……”眼前这位少女生得明眸皓齿,白璧无瑕,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冯亦彻觉得有些眼熟,回忆起来是在离京那一日见过,却不知道她是谁。   “小女子姓沈,有幸得冯亦倩先生指点过。”沈明月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哦,”冯亦彻恍然,“堂姐一直是在你们家做事,我听她提起过。”   沈明月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冯先生那里有很多公子的诗稿,我全都抄了下来,经常……”沈明月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她读过冯亦彻太多的作品,比寻常人读得多得多,许多他没写完的,只写了一半的,她全都读过。她知道冯亦彻性子张狂,她知道冯亦彻率性而为,她知道冯亦彻养过猫,她知道冯亦彻喜欢吃糖。   “你是要求诗吗?”冯亦彻问,不等沈明月回答,冯亦彻便道,“可诗不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有时候灵光乍现,说写就写出来了,但要是没有诗兴,就是憋上三天三夜,也憋不出一个字。”   自从他为沐萦之写了名扬天下的《美人赋》后,许多自恃美貌的佳人上门求诗,实在是俗不可耐、烦不胜烦。   沈明月微笑。   这话可真冯亦彻,半分情面也不留。她知道他对着自己写不出诗来,只有遇到萦姐姐那样的大美人,他才会诗兴大发吧。   “沈姑娘,若没有别的事,冯某……”   “我不是来求诗的。”沈明月道。   冯亦彻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耐了。   “我没奢望公子能为我写诗,我只是想……想在公子写诗的时候,为公子研墨。”   冯亦彻一愣。   绿衣捧砚,红袖添香,历来都是才子们对爱情对想象。   他定了定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   沈明月正值二八年华,姿色天然,般般入画。这样的一位佳人,居然跑到自己跟前说想为他研墨。   冯亦彻一时语塞。   他猛然想起沐萦之曾经前来打探他对妻子对期许,顿时联想到沈明月身上。   白珍能带沈明月到这里来,自然说明了沈明月和将军府到亲密。   “沈姑娘出身高贵,冯某不过一介落魄书生,当不得姑娘错爱。”   “是当不得,还是不愿当?”沈明月追问。   冯亦彻对着沈明月认真的目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有些心虚。   “公子不必回答,我知道了。”沈明月强笑了一下,匆匆往外走去。   白珍站在院子里,见沈明月跑了出来,像是要哭都样子,也顾不上跟冯亦彻说什么,牵着沈明月跑出去。   等到上了马车,才见豆大都泪珠从沈明月脸颊上滑落。   “明月。”白珍以前见白玲因为沐渊之哭过,如今沈明月也哭,她仍是不知该怎么说。   “我没事。”沈明月抹掉眼泪笑起来。   如此也好,她再无遗憾,可以安心地接了太后的懿旨,进宫为妃。   ☆、127.第 127 章   “皇上, 敬事房的公公请皇上翻牌来了。”   御书房,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小春子躬身走上前笑道。   皇帝头也不抬地在写着御笔朱批,“不必翻了,今夜照旧。”   照旧的意思,就是如往常一般, 让孙贵人侍寝。小春子不由得望向朝皇帝身后看了一眼。   孙贵人正是偶然获宠的紫竹, 自那日之后, 皇帝就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 听到皇帝说照旧,她顿时脸一红, 忙将桌上的元气汤端起来,舀了一勺:“陛下,批阅了这么久的奏折,喝口汤吧。”   皇帝没有吭声, 只张了嘴, 任由孙贵人喂。   小春子见此情景,赔着笑解释道:“陛下,今日是太后亲挑的几位官家淑女进宫, 慈宁宫那边还传话过来, 希望皇上今晚能翻这几位小主的绿头牌。”   新进宫的人?   的确是答应过太后,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人进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羊毫, 静了一下, 抬起头道:“叫他们进来吧。”   “是。”小春子恭敬退出, 片刻后便带着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进来了。   托盘上放的所有后妃的绿头牌,摆在最前面的几张看起来是崭新的,皇帝抬眼一看,伸手便拈起来一块。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一看,喜道:“奴才这就去给沈小主道喜。”   这次进宫的新人都还没有定位分,因此一律称作小主。她们还没有分派宫室,今夜必然是到皇帝这边承宠的。   “恭喜皇上喜得佳人,臣妾告退了。”紫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她如今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见皇帝翻了牌,便轻声恭贺起来。   “嗯。”皇帝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批阅奏折。   紫竹悄悄抬起头,见皇帝都没看她一眼,顿时心中一涩,漂亮的杏眼往下一垂,“陛下,你今儿没午睡,一直批阅奏折,记得把那碗元气汤喝完。”   这句话说完,皇帝连“嗯”都没有嗯一声。   紫竹咬着唇,站起身往外走。   “奴才送贵人出去。”小春子领着紫竹走出御书房。   紫竹觉得浑身都不好受,眼睛里也有泪意。   “春公公,往后我是不是再也来不了御书房了?”紫竹喃喃的问。   小春子因为沐萦之的叮嘱,对紫竹自然对其他嫔妃不同,更何况,这阵子紫竹日日伺候皇帝,两人也算熟络了许多。   “贵人别胡思乱想了,太后选了新人,皇上于情于理都该看看的。”小春子低声道。   “我怎么得宠的,公公是知道的,那个沈小主我以前见过的,出身好又有学问又漂亮,皇上肯定喜欢。”   小春子听到她这么说,反倒不以为然,皇帝身边几时缺过出身好、学问好的佳人,紫竹……小春子当然知道皇帝对她并无多少爱意,但皇帝愿意日日召她伺候,正是因为紫竹身上有独到之处。   紫竹是丫鬟出身,虽然跟沐府有些关系,说到底就是个奴婢,不属于朝廷上任何一派。再则,紫竹因为出身太低,因此对皇帝有足够的畏惧,她压根不敢亲近皇帝。旁人不清楚,小春子却十分清楚,皇帝如今最渴望的,就是一份距离感。   留着紫竹在身边,可以堵住太后的责难,可以堵住后宫的悠悠之口。   从这一点来说,紫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失宠的。   但这些话都是小春子的推测,不能对紫竹讲明。   小春子道:“贵人且安心回宫了。”   紫竹知道小春子不会说什么了,低着头朝殿外走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腿一软就往地上栽去。   ……   温府。   “相爷如今得了新人,许久没来看奴家了。”一位衣着艳丽的美姬正跪坐在地上给温相洗脚。   温相坐在太师椅上,身前有美人浴足,眯着眼睛养神,惬意极了。   美姬抬起温相的一只脚,压了压足底的穴道,一边压一边娇声问道:“相爷,力道合适吗?是不是太轻了?”   “嗯嗯嗯,就这样刚刚好。”   那美姬见温相一脸的享受,得意地一下,挺胸往前一送,温相的脚板正好踩到两团白花花的大馒头上。   “嗯……”温相这一次的声音就更享受了,“就你调皮。”   “相爷,今晚就在奴家这里歇下吧。”   温相正要答应,忽然,一个黑衣人从外面急匆匆地飘了进来。   “相爷。”声音极其低沉。   温相猛然睁开眼睛,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出去。”   这两个字不是对管家说的,却是对跪在地上的美姬说的。那美姬进相府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明白规矩,来不及拉好身上的衣裳,便飞快地帮温相擦脚穿鞋,端着脚盆默默退了出去。   “相爷,宫里递了消息出来。”   “什么大事?”   “皇上新封的孙贵人有喜了。”   温相的目光一凝,“就是沐相送进宫的那个丫鬟?”   “是。”   “喜事啊。”温相的表情阴晴不定。   “相爷,你看是不是像当初陈妃那样……”   “愚蠢,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个贵人虽然低贱,我听说沐相家里的黄脸婆可是跟她认了亲戚的,这会儿我听到了害喜的消息,沐相自然也知道了。姑且静观其变。”   “是。”   黑衣人悄然退下。   温相站起身,迈步往书房走去。他的书房里这座小院很近,方才也是在回书房的路上想到这个小妾很会按脚才拐了进来,这会儿既有了正事,自然要回书房。   一进书房,便看到大腹便便的温子清坐在屋里。   “这么晚了你没回去?”   温子清的肚子已经六个月大了,行动有些不便,见温相进来了,也没站起来。   “已经送信回去了,今晚就在娘家住。”   温相回到书桌前坐下,“我知道你不满意这桩婚事,总要有些媳妇的样子。”   “爹觉得我哪里没有媳妇的样子?”温子清笑问。   “大着个肚子还到处乱跑,我听说,你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跑到寺里去住,是何道理?”   温子清低头浅笑,“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爹还一直关心着我。”   温相看着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今儿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温子清摇头,“爹误会女儿了。今晚女儿留宿在家,其实是婆母和长嫂的意思。”   “让你来要官?”温相的唇边尽是嘲讽。   “是的,”温子清道,“婆母听说吏部有个郎中暴病身故,想让世子补了这个缺位。”   “心倒是不小,”温相冷笑,“你觉得爹能答应吗?”   温子清点头。   温相却是摇头,“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这句话落在我自己女儿的身上,也是不假的。”   “女儿希望爹能让世子补这个缺位,把裴云修调出京城,不必太远,一日可来回的地方便可。”   温相听了这话,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面前含笑说话的温子清。   她虽有六个月的身孕,但除了肚子,其他地方一点没有胖,甚至脸颊的肉还比从前陷进去了一些,像是瘦了不少。   温子清生得丑,自小就不得父母的喜爱,但与温夫人一门心思的嫌弃不同,温相发现,这个女儿的心思城府远胜于府中其他子女,有些令他烦忧的政事,听她说道几句,竟比朝堂上那些大臣还犀利些。   “你到底想做什么?”温相直觉,这事情并不是讨官那么简单。   温子清听到温相如此问,站起身,走到温相书桌前跪下。   温相皱了皱眉,便听她道:“女儿请好几位太医把过脉,都说这一胎是男娃,身为母亲,想给自己的孩子准备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南安侯府的爵位。”   温相的眸光微微一震,很快平静下来,“子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儿当然知道,这件事女儿已经思量过许久了,女儿的儿子是南安侯府的血脉,袭爵无违伦常,对得起裴家。裴家对不起我,赔我的儿子一个爵位理所应当。”   温相没有说话,只是眸中的光芒愈发锐利。   “你想怎么做?”   “南安侯世子有几斤几两,爹非常清楚,送他越高,跌得越惨,只要他犯了大错,他那一脉便失去了资格。”   “可是还有一个裴云修。”温相道。   就算世子被废,世子之位也绝不可能绕过老子直接给儿子。   “爹放心,只要爹肯出手解决南安侯世子,只要爹愿意,这事一定能成,而我有十成的把握对付裴云修。所以,这事欠缺的,只是爹的首肯。”   “要废一个世子,哪有那么容易?”   南安侯世子虽无大才,素常行事倒也不是什么奸恶之辈。   不过,这句话温相若是说出来,不知道温子清会觉得有多嘲讽。   “所以要让他进吏部。一个本来可以拉三十斤弓的人非要去拉一百斤的弓,那就是找死。”   温子清说完,温相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凄凉。   “爹不肯答应?”   温相苦笑道:“爹可以答应你,爹只是在想,若你是个男儿,眼下便能告老还乡了。”   温子清默然。   “子清,今日爹答应你的请求,你能不能答应爹的请求?”   “什么事?”   “若有一日,爹不在了,温氏一族就要交托到你手上了。”   ☆、128.第 128 章   “侯爷, 再有五里地就进安阳城了。刚才我在长亭那边打听过了, 渤海王府就在城正中, 进城门沿着大街一直走就到了。”   马车外,清风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白泽禀告道。   白泽醒来过后, 很快如那日与沐萦之商量的那般向皇帝上奏称病,自请卸去虎贲大将军之职, 朝廷自然挽留了一阵,还派出大臣前来津州城探病。白泽虚弱地躺在榻上, 坚决推辞, 最终皇帝下令,封白泽为镇北候,并命工部在津州城为白泽修建侯府。朝廷对白泽的抚恤可谓不薄, 不过, 没多久,皇帝便下旨封罗义为镇国侯,领虎贲大将军一职。   一个镇北,一个镇国,孰轻孰重, 孰大孰小,自然明了。   众人皆知,往后天顺朝的武将第一人,不是白泽而是罗义了。   京城里的动静, 白泽并不在乎, 他同沐萦之住在秦知府安排给他们的小宅子里, 搂着媳妇过小日子。在津州城足足养了三个月,镇北候府准备妥当了,他也彻底清除了体内的余毒,带着萦萦搬进新府邸。如今他的身子虽比以前瘦些,但已经行动如常,每日清早也恢复了从前晨练的习惯。   原想着好了便去渤海王府拜访王爷王妃,兑现当初对杨神医的承诺。只是北疆比不得京城,一入秋就天寒风大,沐萦之照着杨神医开的汤药服着,未像从前那般咳过,可也怕冷得紧,宅子里早早就烧起了地龙,压根不敢出门。   于是就这么一直在府中呆着,直到次年初夏,京城里来信说孙氏病了,沐萦之和白泽打算回京探病,不知几时会回北疆,才赶着往渤海王府来履行对杨神医的承诺。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新琉频繁劫掠东南沿海的城镇,印证了当初白泽对东南海防的论断,朝廷派镇国侯罗义前往沿海地区平乱,罗义不熟悉水战,无法出海追击新琉海盗,只能加固海防,以守为主。   这些事都是沐相陆续来信告诉他们的,白泽既告病在家,这些事自然不管。只不过这次孙氏生病,沐萦之心里焦急,这才决定回京城探望两家父母。   “也不知王爷和王妃会不会见咱们。”沐萦之笑道,“秦知府说,王妃十多年前就病了,王爷一直闭门谢客,连朝廷的大朝会都不参加,指不定一会儿就吃闭门羹。”   “听说这小城里的煎饼是一绝,若是王府真给咱们端了闭门羹,我们就去吃煎饼。”   “那就说定了。”沐萦之被他逗乐了,身子一侧便往他的肩膀倒过去。   白泽见她倚过来,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却不安分的往她领口里摸索。   “萦萦,我觉得比咱们刚洞房那会儿大了些。”   摸就摸了,还非要说这些粗话。   沐萦之忍住躁动,故意不接他的茬。   “还有五里地才能进城,咱们这马车走得慢,只怕还得一个时辰。”   沐萦之长长地“嗯”了一声,娇媚极了。   “坐我腿上。”白泽不由分说将她提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要到王府了。”沐萦之软弱无力地抗议着。她这般小声,白泽自然充耳不闻,片刻后,沐萦之便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马车内充斥着低沉的喘息声。   好在马车外的马蹄声、车轮声不绝于耳,让车外的人对车内的春色毫无察觉。   白泽说得极准,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渤海王府的大门前。   “侯爷,侯夫人,请随我进府,王爷正在等着二位呢。”   听到门房这么说,白泽和沐萦之立即下了马车,绕过照壁,跟随门房走进王府。   渤海王府修得宽敞大气,但布置陈设都极为简单,青瓦灰墙,看着有些萧索。   沐萦之并不觉得意外,王妃久病,王爷又闭门不见客,府中不会布置得多奢侈。   门房将两人带到正堂便退下了,没人过来上茶,等了片刻,便有一个穿着石青色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一见到白泽,他就愣住了。   白泽和沐萦之对视一眼,便问:“在下白泽,应杨神医之邀前来拜见王爷和王妃,不知王爷是否得空召见我们?”   听到白泽说话,那年轻人才回过神来,笑道:“在下梁子安,拜见侯爷、侯夫人,二位请先坐下。”   白泽点了点头,先扶着沐萦之坐下,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去年杨先生就来信说了侯爷和侯夫人要来做客的事,只是没想到两位今日才来。”   这梁子安穿着打扮极为考究,不像是府中的下人,听他这么说,白泽解释道:“当时我中毒颇深,一直过了三四个月才将余毒除尽,之后便入了冬,内子体弱畏寒,不敢擅出,这才等到今日上门。梁兄如此为难,莫非王爷不在府中?”   “在是在的。只是今日一早,王妃便有些不适,王爷一直在后院照料王妃。”   “如此,既然王爷有事,我们不便叨扰,改日再登门。”白泽说着便要起身。   “等等。”梁子安忽然伸手按住他,“侯爷请坐下,待我去请示一下王爷。”   不等白泽回答,梁子安突兀地问:“不知侯爷今年多大。”   “二十五。”   梁子安面色一僵,旋即又笑道,“将军在此稍作片刻,我这就去请王爷。”   “也好。”   白泽眼眸微眯,沉声应下了。   沐萦之坐在一旁,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将军,怎么了?”   “这个梁子安是个习武之人,手劲儿不小。”   沐萦之想了想,便道:“渤海王麾下有天策军,听闻这支军队在祖皇帝时是阵法奇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渤海王一系沉寂已久,可天策军是一直都在的,北桀人在几十年前曾经想要劫掠安阳城,在天策军手下吃了大亏,从此南下时都会避开安阳城。想来天策军百年来从未疏于练兵,这个梁子安或许是天策军。”   “我在军中也多次听年长的兵士们感慨,说朝廷若肯派天策军出征,北桀人早就被打得落荒而逃了,北疆也绝不会饱受数十年战乱之苦。”白泽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   初代渤海王帮着祖皇帝打下江山后就退居北疆边缘的安阳城,祖皇帝允许他的子孙后代保留天策军两千人,渤海王也许诺天策军绝不出安阳城,数百年来都严守这一约定。不管天顺朝与北桀打得多热闹,天策军都安安静静的留在安阳城中。   白泽没再说这件事,又道:“本朝的许多兵书都曾提到过天策军的阵法,只是没有人知道阵法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据说渤海王府有一本兵书代代相传,阵法应该就记录在上面。”   “如今到了渤海王府,真想一探究竟。”   沐萦之笑道:“我们可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做贼的。”   两人正说笑着,便见梁子安匆匆跑了回来。   “侯爷,侯夫人,王爷请二位去后花园饮茶。”   去后花园?   白泽和沐萦之都觉得有些怪异,只是客随主便,渤海王府又不是寻常地方,跟着梁子安便过去了。   渤海王府修建于开国之初,后院中树木极为高大茂盛,不像座花园,倒像座林园。   白泽夫妻二人跟着梁子安一起在树下穿梭,没多时就站在了一座阁楼外面。   “两位,请。”   屋子里的陈设比起正堂那边要鲜艳华丽许多,一看便知这里是王府主人的居所。   正当中是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上面摆着精致的蜜饯果子,旁边是一座紫檀木雕的美人屏风,隔着屏风可以望见里面绰约的人影。   沐萦之疑惑,怎么把他们带到卧室来饮茶了?   “姑父,我已经将侯爷和侯夫人请来了。”梁子安对着屏风里面恭恭敬敬道。   原来梁子安是王妃的外甥。   他的话音一落,屏风后面就像是有人站了起来,旋即想起了脚步声。   片刻后,屏风后面就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暗黄色蟒袍,身材十分高大,五官像是刀刻出来的一半冷硬,只是他如炬的目光在碰到白泽的时候猛然顿了一下。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泽和来人身上,沐萦之也不例外。   她实在是惊讶极了,如何说呢,这是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若真要挑出什么不同,只是来人比白泽明显苍老许多,像是年长二十岁的白泽。   “王爷,这便是镇北侯和侯夫人。”梁子安意味深长道。   “你……叫白泽?”渤海王问。   对着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白泽倒是很平静,“王爷,臣正是白泽。”   “是个好名字。”渤海王的目光始终在白泽身上,眼神极为复杂,“子安说,你今年二十五?”   “正是。”   “几时的生辰。”   “三月初七,卯时。”   “祖籍何处?”   “潍州府清水镇白家湾。”   “双亲可健在?”   “父亲早逝,母亲如今住在京城。”   渤海王与白泽这一番对答,叫一旁的沐萦之目瞪口呆,万般猜测从心中浮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屏风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张憔悴苍白的脸,正含泪看着白泽。   ☆、129.第 129 章   “王妃, 您怎么起来了?”梁子安见到屏风后的那位憔悴的妇人,忙走过去扶着她。大约是因为病得久了,王妃的年纪看起来比王爷要大一些。此时她身上穿着寝衣, 看起来极为单薄。   王妃没有回答梁子安的话, 始终含着泪, 目光似凝固了一般痴痴看着白泽。   白泽的目光与王妃相接片刻便立即移开,看了看王爷, 拱手道:“王爷, 既然王妃身子不适, 我们不便打扰, 先行告辞了。”   “不, 你别走。”王妃闻言, 顿时惊慌地阻拦道, 伸手想去拉住白泽, 只是力气不够, 压根迈不出步。   渤海王脸色一变, 飞快地将王妃搂住。   沐萦之见她模样,心中觉得不忍,劝解道, “王妃好生休养身子,我和将军, 改日必会来拜访的。”   “他们要走就走。”渤海王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愠怒, 显然是对白泽的态度有所不满。   渤海王自带着一股王者气度, 他一怒, 整间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有了惧意。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白泽。   见主人发话送客,白泽微微一笑,朝着渤海王和王妃略微点头,带着沐萦之朝外走去。   梁子安见状,也走了出去。   王妃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泪顿时流了下来,看到身边的渤海王,恨恨道:“你为什么要赶他走?你就那么狠心,连我让多跟他说几句话都不成吗?”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渤海王方才还异常难堪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   “不是我要赶他走,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不想认我们,根本不想呆在这里吗?何况,他是不是咱们的儿子还另说。”任谁也想不到,威震四方的渤海王会有这般温柔的声音。   “他是,我是他的娘,我一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们的儿子。”王妃含着泪斩钉截铁地说,因说话太过用力,一时有些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渤海王眸深似海,他的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   “是,你是他的娘,不会认错儿子了。”   听着渤海王的柔声劝慰,王妃一面高兴,一面更加伤心了,“他连多跟我们说几句话都不肯,一定是恨我们,恨我们把他弄丢了,王爷,咱们的儿子是不是不会再来见我们了?”   渤海王看着虚弱的王妃,眼中满是心疼,“放心,我会找到证据,他不想认也得认!”   “王爷,你想怎么做?”王妃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想到他素来的行事风格,又开始担心起来,“今儿虽只是见了一面,可我知道,他的性子跟你一样,吃软不吃硬,你可千万别弄巧成拙。”   “放心,有儿媳妇和亲家公在,不会弄巧成拙的。”   “儿媳妇?”听王爷这么说,王妃这才想起刚才在白泽身边,的确站着一个绝色美人,只是她满心满眼都是白泽,儿媳妇长什么样,她都不太记得了。   渤海王点了点头,踌躇满志地说,“杨臻送信回来之后,我就派人去查了白泽,他从伙头军一路做到虎贲大将军,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总算没有辱没咱们渤海王府的门楣。”   王妃听着渤海王说白泽的事,又掉了泪,“可怜的儿,不知在军中吃了多少苦头。”   渤海王见她伤感起来,忙说道,“咱们这个儿媳妇来头不小,是当今宰相的儿子,也是京城第一美人。”   “你说,她会帮咱们?”王妃有些不自信。   就拿她跟渤海王来说,她有什么事绝对不会瞒着王爷。   “就算她不会,咱们的宰相亲家一定会帮。”渤海王虽偏居海边,实则对京城的动静了如指掌,这也是渤海王府历代以来能稳若泰山的原因,“如今朝堂上,两相并列,温相根基深厚,因此时常处于上风,沐相若是知道女婿是我们渤海王府的人,我不相信他能坐得住。”   ……   “侯爷,侯夫人,可否听我说道几句?”   “不必了。”白泽淡淡道,伸手便要将沐萦之抱上马车。   沐萦之想着方才在王府中的一切,想着王妃脸上的眼泪,一时有些心软,便推开白泽的手,“梁公子请讲。”   白泽面无表情地自行上了马车。   梁子安朝着沐萦之歉意地笑笑,“侯夫人,方才的事情您一定觉得很奇怪。”   “想必是有什么缘由?”沐萦之问。   “唉,是一桩王爷和王妃的伤心事。”梁子安叹道,“王妃是我的姑母,乃是我们彤城梁氏的嫡女,三十年前,王爷登门求亲将我姑母娶进了渤海王府,两人如神仙眷侣一般恩爱非常,婚后第四年,王妃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诞了一位王子,王府上下喜气洋洋,王爷甚至立即为他请封了世子之位。谁曾想小世子从娘胎里就带着不足,身子异常孱弱,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日子都在生病。王爷和王妃极为珍视这位世子,四处遍寻良医,无论是谁都看不出世子得的什么病,眼看着世子两岁了,还比不得寻常一岁孩童的重量。王爷只好去京城求见先帝,让先帝派最好的御医给世子治病。那时候正好有位吐蕃神僧在宫中为皇上讲经,他看过世子之后,说若世子一直往南走或可得救。”   “南?”若论距离,白泽的故乡维州城的确是在南方。   “王爷那时候已经是病急乱投医,立即带着王妃和世子一同往南走。他们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在江南转来转去,足足转了半年,世子的病未见好转王妃却病倒了。那一日是八月初九……”   沐萦之猛然一怔,八月初九……不是白泽的生辰吗?   梁子安看着沐萦之神色的变化,心中大喜,继续道:“王爷和王妃在亭安镇休息,王妃病得太重,怕病气过给本就身子孱弱的世子,因此搬到别处,王爷时刻照料着夫人,对世子这边未免有些疏忽,那日午后,下人匆匆来报,说世子失踪了,王妃听说之后,立时便吐了血,王爷立即派人搜寻,才得知奶娘因为要出门私会情人,留了世子一人在屋里,世子不知怎么地,竟避开守卫悄悄溜了出去。世子素来身体差,走不了多久就走不动了,但官兵将整个镇子都搜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世子,王爷勃然大怒,甚至带人搜查了镇上每一户人家,却一无所获。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世子的任何消息。”   “这……杨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将军到王府来拜见?”沐萦之问。   “想来王妃也见到了,王爷和侯爷相貌……”   “萦萦,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有要事。”白泽的声音在马车里沉沉响起。   梁子安求助似的看向沐萦之,沐萦之一边上了马车,一边对清风使了一个眼色,清风何等机敏,立即朝梁子安点了一下头,悄悄退到一旁。   “恭送侯爷和夫人,有缘再会。”梁子安会意,立即让到路边,不再多说什么。   “走吧,去吃煎饼。”白泽吩咐车夫前进。   沐萦之坐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张与渤海王极为相似的面孔,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心绪。   “将军,你方才听梁公子说了吗?”   “没听到。”白泽道。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毫无波澜,仔细甚至能听出些愠意。   跟他成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沐萦之说话。   “梁公子说,小世子走失的日子是八月初九。”   白泽闻言,顿时抿唇一笑,“我们村的陈二牛也是八月初九出生的,莫非,渤海王有两个儿子?”   “将军是不希望我的猜测是真的吗?”   “并非是我希望或者是我不希望,我就是潍州府清水镇白家湾的人,我爹叫白永旺,我娘叫白秀英,全村的人都可为我作证。事有巧合,物有相仿,我跟王爷的确长得相似,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你如此回避,不能不怪我多想。”   生辰是个巧合,病难道也是个巧合?白秀英不止一次提到过,白泽小时候病得快死了,白泽昏迷了整整三天,她就不吃不喝抱了三天……   “你的确多想了。渤海王府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沐萦之听出了他的态度,心下有了计较,便掐了话头,不再多言。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城里生意最好的酒楼,坐在包厢中吃了煎饼,稍事休息后便离开了。   走出酒楼的时候,沐萦之看到清风从街的另一边走过来,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同白泽一同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白泽没有像来时那般缠着沐萦之索取,两人各坐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甚至回到侯府后,两个人吃饭时都没有说话。   白泽心中不悦,沐萦之也犯了倔,打定主意不跟他说话。只是等到她沐浴时,男人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将她捞出来,扔在榻上,狠狠磨搓。   他比平时要得狠多了,痛苦和快乐同时包围着沐萦之。   从他闷声的粗暴行动中,她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愤怒,在某个颤抖的瞬间,她伸手抱住他的脸。   “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夫君,永远。”   ☆、130.第 130 章   拜访了渤海王,也就了了在北疆的最后一桩事。   白泽和沐萦之回到津州城没几日, 便启程返回京城。   津州城的侯府交由新聘的管家打理, 桃枝和桃叶留在府中居住, 沐萦之给他们兄妹俩请了先生, 教他们读书习字,之前给他们买的铺子,也委托秦知府找了有经验的掌柜经营, 暂且让桃叶桃枝跟着做小工学着。此外, 沐萦之又委托秦知府和萧芳芳对侯府的事稍加关照。   其实这侯府虽然大, 值钱的东西没多少, 沐萦之挂心的,也就是桃枝和桃叶了。   从京城来北疆的时候, 沐萦之行色匆匆,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 如今从北疆返回京城,心境截然不同。她跟白泽一路走走停停,欣赏沿途路过的城池景色, 品尝当地的美食, 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那日从渤海王府回来的不愉快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而渤海王世子一事, 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只不过,一个是因为不想提, 另一个则是在静待时机。   如此行了一个多月, 两人才抵达京城。   “娘, 儿子回来了。”   一回将军府,白泽首先就去了白秀英那里,朝她磕了一个头。   “起来起来,让娘好好看看。”白秀英抹着泪,脸上又挂着笑,摸摸白泽的脸,又捏捏他的胳膊,“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你不在京城这一年里,我做了多少噩梦。”   “是儿子不孝。”   “谁说你不孝的,别胡说,娘就是担心你。”   白秀英的病在知道白泽没死的那一刻就好了,白泽跟沐萦之在北疆住了一年多,她虽然不舍得,但知道他好好活着,也就不会瞎操心,那也不是她的性格。   “萦萦,我看着你,怎么比以前精神多了?”白秀英跟白泽说完了话,一回头,见到沐萦之,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沐萦之上前对着她一拜,“这次在北疆也是托了夫君的福,从神医那里得了一个药方,我一直按方子调理,如今已经许久没有咳嗽了。”   “你有福的人。唉,你赶紧得空回相府看看你娘,她呀生怕从北疆回不来了,要是让她看到你气色这么好,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是,我明日便回相府探望爹娘。”   白秀英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块西瓜,“萦萦,你尝尝,这可是我自己种的,你们进门前刚摘的。”   白泽和沐萦之不在相府这一年,白秀英就自找事做。她在自己院子里栽了许多西瓜苗,又命人在后花园里拔了许多花草,整出一块地来,种上了许多果树。如今果树还小,但西瓜今年就丰收了。   “多谢母亲。”沐萦之捧着西瓜,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的确很甜。   白秀英听沐萦之这么说,得意地说,“你们以前总嫌我种菜不好,如今种水果,都能吃得上。”   “娘,没人说种菜不好。”白泽道。   看着白泽和白秀英母子和睦的场景,沐萦之心里忽然又有些犹豫。   其实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若是非要揭开和睦之下的真相,只怕……   “今日你们刚回来,咱们还照从前那样在明心堂吃家宴,怎么样?”   “娘安排就是。”白泽道。   “我派人叫了阿玲和她相公,一会儿等他们到了就开吃。走,我先带你们去看看你们堂弟。”白秀英兴冲冲地牵着白泽和沐萦之往外走。   去年白泽刚出事那阵子,田穗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是家里一片悲戚,她也没敢说,后来沐萦之传回消息说白泽找回来了,这才告诉大家。田穗儿身子好,这一胎怀得顺顺当当,足足满了十个月才生下来一个大胖儿子。   白秀英带着白泽和沐萦之进去,田穗儿给孩子喂了奶,刚刚哄睡,“都坐下吧。你们二叔出门看铺子去了,一会儿午饭才能见着。”   之前白秀英的来信就提到过,说白永旺的包子铺生意红火,如今在京城已经开了五家铺子,他是个踏实的人,每天都得往每家铺子转悠一圈。   白泽和沐萦之因此不敢说话,怕吵醒了堂弟。   “不要紧的,这孩子睡得沉,就算是扯他起来他也不会醒的。”田穗儿抱着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那可不,我每回过来找穗儿聊天,这小子都睡得呼呼的。”白秀英笑道。   沐萦之顿时忍俊不禁。   白秀英说话跟炮仗似的,这都吵不醒,说明这孩子的确睡得好呢!   “堂弟叫什么名字?”沐萦之问。   “二柱子。”白秀英道。   沐萦之有些奇怪,“那大柱子在哪儿?”这不是田穗儿和白永旺的头一胎吗?怎么还行二了?   “这儿呐!”白秀英笑着指了指白泽。   沐萦之扬眉便想笑,被白泽轻轻戳了下腰。   “大名呢?”白泽问。   “还没取呢!”田穗儿不好意思的说,“我跟二柱子爹都是乡下人,不识字什么都不懂,就想着等你和萦萦回来之后帮着取一个。”   “萦萦学问大,还开着书院,萦萦取吧。”   这人,倒是会给媳妇找活儿做。   沐萦之想了想,白永旺和田穗儿都不识字,必是期望儿子能有学问,他是白泽的堂弟,取个单字比较恰当。   “不如就叫白粟。”   “白粟?”屋中三人一起念着这个名字。   沐萦之点了头,“正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这句诗取自宋真宗赵恒的《励学篇》,自是有勉励二柱子勤奋好学之意,而“千钟粟”亦是因为白家起源于农,白永旺和田穗儿都是庄稼人,希望二柱子不要忘本。   “好名字。”白泽自是会意,朝沐萦之点了点头。   白秀英和田穗儿当然不懂其中的深意,不过既然是沐萦之取的,白泽又说好,那一定是非常好的名字。   “好了,咱二柱子往后有大名了,咱是白粟,白粟。”田穗儿抱着小白粟,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额头。   沐萦之见状,心中莫名柔弱了起来,她拿出早就备好的长命锁,走上前戴在小白粟的脖子上,“祝堂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谢谢嫂子了。”田穗儿抓着小白粟胖乎乎的小手,朝沐萦之和白泽挥了挥。   “二婶,你且好好休息着,我们先回屋去了。”沐萦之道。   “你们长途跋涉累了,赶紧去歇着吧,往后日子长着,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正是如此。”沐萦之朝田穗儿点了点头,便跟白泽一起退了出去。   白秀英因要张罗家宴,让他们夫妻俩先回房休息片刻。   白泽跟沐萦之一块儿走着,冷不丁幽幽飘过来一句,“咱们儿子叫什么,你想好了吗?”   儿子?   沐萦之可不敢奢望这些事。   见白泽如此,她便笑着打趣道,“总不会叫大柱子。”   “你……”白泽眯了眯眼眸,看样子,有人今晚又该求饶了。   ☆、131.第 131 章   回到京城的次日, 沐萦之就回了一趟相府。   孙氏其实没有大毛病, 就是吹了些冷风受了凉, 心中实在想念沐萦之, 才在信中将病说得严重些。   见到沐萦之如今的精气神之后, 果真如白秀英所言,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又得知沐萦之跟白泽有了夫妻之实,更是大喜过望, 病气当时就退了一大半。沐相见着两人也是欢喜, 只不过,除了唠些家常,沐相还意味深长地对白泽说:朝廷总有非你不可对时候。   沐萦之和白泽皆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自信,只是也无谓去争辩这些, 长辈说什么, 他们听着就是了。临出府的时候,沐相悄悄暗示沐萦之, 表示渤海王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让萦萦放心, 他会安排好一切。沐萦之知道此事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因为并未指摘沐相什么, 只请他一有消息须得知会她一声。   白泽和沐萦之回到京城的事情迅速传开, 每日都有人过府拜访,白泽如今在朝廷没有职位, 只有个侯爷爵位, 也乐得清闲, 跟着沐萦之到处走亲访友。到第七日的时候,宫里也来了帖子,请白泽和沐萦之进宫赴宴。   想到宫里的那些人,沐萦之原是不想去的,只是这次的宴会主角是处怀龙胎的沈明月,沐萦之自是要进宫去看看。   皇帝前些年一直没有子嗣,继紫竹生下了一个皇子之后,沈明月很快也有孕,对朝野上下来说都是一件喜事。   紫竹和沈明月都是跟沐家有牵扯的人,沐萦之特意为她们备了礼物,一大早就同白泽一道坐着马车进宫。   到了宫门口,小黄门领着白泽往御书房去见皇帝,沐萦之则是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里,此时正热闹着呢,太后抱着她的小皇孙,一群夫人围在旁边恭维。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沐萦之走进大殿中,朝着凤座上的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仍旧将视线落在皇孙身上,头也不抬的说,“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沐萦之抬起头,目光略微扫了一圈,温夫人、温子清等老熟人在,紫竹、沈明月、沐静佳、懿安都在,此外还有几个面生的美艳宫妃,站在沈明月、沐静佳的身后,倒是皇后不在。   待到乳母将皇孙抱起来,太后这才正眼瞧着沐萦之,“唷,这北疆的水土是不是比京城还养人啊,萦萦这去了一年多,看着比从前好多了。”   众人看着沐萦之,的确觉得她从前那股孱弱劲儿没了,虽然瘦弱依旧,但看着十分精神,身板越发地有女人味了。   “北疆哪里会比得上京城的水土,也就是萦萦她去那边寻女婿的时候碰到了杨神医,得了杨神医的药方,这才好起来的。”孙氏忙道。   太后的眼睛转了两下,“杨神医?哪个杨神医?”   “就是那个名闻天下的神医杨臻,也是杨神医救活我女婿的。”   “这倒是因祸得福啊。”太后颔首道,“哀家想起来了,当时是有这么一个事,哀家早说过,萦萦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听到有神医为沐萦之调理身子,眼见她出落得比从前更加动人,一时之间,殿中众人的目光落在沐萦之身上都有些复杂。   “萦萦自是有福,从小在太后娘娘这里吃了多少好东西,别人都羡慕不来呢!”孙氏又笑吟吟的说。   太后打趣道,“你这是又问我要东西呢!罢了,昨儿内务府送来的那盒天麻拿过来,给萦萦补补身子。”   “多谢太后怜爱。”沐萦之谢恩过后,内侍便捧着一个紫檀锦盒走了过来。   众人围着太后说了一阵话后,便一同到御花园去饮茶。   在御花园中比在慈宁宫自在得多,众女不必按品级、身份落座,而是三五成群,自寻投缘的人说话。   沐萦之自是跟沈明月坐到了一处。   “娘娘,我一回京城就听说娘娘有喜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姐姐别这么叫我,现在就咱们两说话,姐姐还如以前那边便是。”   沐萦之想说不合规矩,可见沈明月眉宇间都带着哀伤,便轻轻喊了一声,“明月。”   沈明月这才展颜一笑。   “你在宫里可还好?”沐萦之问。   “好,皇上一月总要临幸我一日,在宫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一日?   沐萦之有些惊讶,“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不是你?”在宫外的流言中,沈明月可是皇帝的宠妃。   沈明月摇了摇头,淡淡笑道,“皇上最喜欢的是孙昭仪,虽然只封了她昭仪,但每日都要孙昭仪侍寝呢!”   孙昭仪?   “你是说紫竹?”   沈明月点了点头。   沐萦之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还算了解皇帝的个性,他喜欢的应当是沈明月这样知书达理、温婉沉静的女子,怎么会那么宠爱紫竹?不过,她也知道人的喜好是没有道理的。   譬如沈明月这么守礼的闺秀,居然喜欢冯亦彻那样的浪子,还不惜亲自去找他,向他当面诉衷肠。沐萦之回到京城之后,白珍就来找她说了,说借着她的名义带着沈明月去了天成书院,跟冯亦彻说过话之后,沈明月哭得厉害。   “不过如今你有了身孕,也算在宫里有了依靠。”沐萦之劝慰道。   “姐姐放心,我好着呢!”沈明月笑道,正要说点什么,便见温子清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温子清如今也是生产过的妇人,身量比从前胖了一些,脸上多了些肉,看着比从前好看了一点。   “给淑妃娘娘请安。”温子清恭敬道。   “裴夫人不必多礼。”   “淑妃娘娘怀上龙胎,实在是可喜可贺。”温子清笑道。   沈明月始终都是淡淡的笑,似乎她对龙胎一事并不上心,“该是我给裴夫人道喜。”   沐萦之闻言,好奇地看向沈明月。   沈明月耐着性子解释道,“前几日,皇上下了圣旨,立裴夫人之子为南安侯府世子。”   什么?立温子清的儿子为南安侯府世子?   那原来的世子呢?世子也有儿子啊?更何况裴云修也一直好好的,为什么要立温子清的儿子?   沐萦之大吃一惊,扭头看向温子清,温子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沈明月看出来温子清是过来找沐萦之说话的,她原想将温子清打发走,但现在看起来沐萦之其实也想跟温子清说话,她不知道她们二人何时有的交情和默契,只好道:“两位夫人且说会儿话,我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一会儿。”   “恭送淑妃娘娘。”   沈明月一离开,沐萦之和温子清的目光立刻就对上了。   ☆、132.第 132 章   “妹妹一向可好?”待沈明月离开, 沐萦之便朝温子清问候道。   温子清扬眉一笑,这笑容不似她对待别人那般客套, 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在其中。   “我之前的模样姐姐是见过的, 熬了这么久,倒如今才算是真的好了。”温子清的声音很低很轻, “当初也多亏姐姐提点,若非姐姐点破, 我哪里能过如今这日子?”   “我提点你什么了?”沐萦之故作不知, 轻声笑道。   “是他们非要娶我过门的, 又是他们对不起我,为何我得避着他们住在寺里, 他们却靠着温氏的势力过舒心日子?”温子清依旧说得很轻, 但字字句句都说得极有力度。   “苦了你了。”沐萦之这话亦是发自真心,那一家子的谋算和心机, 实是令人厌恶。   温子清感受到沐萦之的善意, 顿时灿然一笑, “好在他们如今算是得了报应。”   “侯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姐姐若不嫌弃, 我就说几句闲话,左右让姐姐听个热闹。”   “出来玩,不就为着寻个热闹么!”   “去年裴云皓进了吏部, 就得了尚书大人的器重,好多要务都交给他去办, 谁曾想到年底的时候竟被人揭发他贪墨银两收受贿赂, 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查竟比揭发的还要严重,皇上当时便怒了褫夺裴云皓的世子之位,因着侯爷和裴云修接连上书求情,便有御史请旨,册立我儿为世子,皇帝念在初代南安侯对我朝立下的功勋,没有收回爵位,准了那御史之奏。”   沐萦之立即明白了,吏部尚书是温相的亲信,他能重用必然是有温相的推波助澜。   至于贪墨银两收受贿赂,只能说明裴云皓本身立身不正。   他不伸手拿钱,别人哪里给得了他?   “也是活该!”沐萦之道。   顿了顿,她问了句,“那裴云修呢?”   “侯爷和侯夫人身子不适,想搬回庄子上去住,他便辞了官也去乡下侍疾。”温子清微笑。南安侯和侯夫人都是自请去庄子上居住的,若是不去,裴云皓就会被判流放,如今只是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这么说,南安侯府一家子人都已经去庄子上了?   “世子还小,那这南安侯府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到妹妹身上了。”   “是啊,从前没管事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早几日听说姐姐回京了就想上门拜访,偏生日日都不得闲,还好今日姐姐也进宫了。”   “一年没回京城,这一回来真是什么帖子都来了。既然妹妹忙着,等我改日得了空,去侯府看看小世子。”   “若能得姐姐相看,那是他的福气,不过,我早听说京城里的天成书院是姐姐开的,一直想去见识见识,不知姐姐肯不肯带我去?”   “说是我开的,我都许久没去了。这样吧,明日我去书院看看,妹妹若有兴致,便与我同行?”   温子清脸上的神情顿时轻快许多,“那就说定了,我从侯府坐马车来接姐姐,从书院出来我再送姐姐回府。”   沐萦之还没说话,便望见沈明月站在凉亭外面,定定望着温子清。   一定是听到温子清说去天成书院的事了。   沐萦之只能故作不知,朝她行了一礼,“淑妃娘娘。”   温子清见她回来了,也行了一礼。   “原来你们在这儿聊着呢。”又有人从旁边走到凉亭里来,沐萦之回头,却是一袭华服的紫竹走了过来。   紫竹生下皇子之后,皇帝晋了她的位份,封为昭仪,不过她生下的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纵使宫里那些比她位份高的嫔妃也不敢轻视她。   毕竟,小皇子是由太后亲自抚养,没有记在任何一个嫔妃的名下,那就意味着,有朝一日小皇子登基,紫竹就是太后。   这不是没可能的,当朝太后便是婢女出生,母凭子贵。   因此紫竹眼下的衣饰、首饰比起沈明月是分毫不差的,尤其头上那一只步摇,明晃晃的十分招人眼。   “昭仪娘娘。”沐萦之和温子清一齐行礼。   “两位夫人不必多礼。”紫竹说完,眼睛巴巴地看着沐萦之。   温子清和沈明月顿时明了,孙昭仪也是来找沐萦之说话的。   方才沈明月已经出去避了一回,再让她避自是不妥,沐萦之便对着紫竹道:“刚才看到御花园里培植的新菊开了,不知道娘娘是否愿意与我同赏?”   “好。”紫竹欣然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往菊花那边走去,紫竹吩咐宫女不必紧跟。   “还没恭贺娘娘生下皇长子呢!”沐萦之道。   提到儿子,紫竹盛妆的脸庞上顿时柔和了许多,“这也是沐夫人的功劳,我刚怀孕的时候,差点就出了岔子落了胎,还好沐夫人送了有经验的妈妈进宫照顾我,饮食起居皆有妈妈们盯着,这才顺顺利利足月生下来。”   “这是你的福气。”   “哪里,是我有幸遇到夫人。”   “昭仪太客气了。”   紫竹摇头,“不是的,如果不是夫人,我不会认识春公公,那日皇上就不会跟我说话。”   第一次承宠的时候她很惶恐,皇帝带着她匆匆回了寝宫,泡在温泉里就要了她。后来皇上再临幸她的时候,她才知道那日皇上急着要她是因为在沐贵妃那里吃了许多助兴的东西。她虽然不通诗书,但皇帝喜不喜欢她,她心里有数,也不敢像沐贵妃那样给皇帝准备助兴的膳食。   春公公提点过她,叫她不要想着去讨皇帝的欢喜,便把自己当做皇帝身边的侍女,好好侍奉着就行了。   一开始她有些疑惑,只是她在宫里没别的靠山,况且她也害怕皇帝,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皇帝,在太后面前也恭恭敬敬的。   皇子出生之后,沐贵妃以紫竹出身低微、言行粗俗为由,想将皇子抱到自己跟前养着,紫竹原以为就会这样了,谁知道太后突然下旨说要亲自养育皇孙。   如今她明白了,皇帝只想让她做个贴身宫女,太后也喜欢她的做低伏小。于是在皇帝身边伺候得愈加用心,皇帝对她虽然一直淡淡的,但不管宫里进了多少新人,侍寝最多的还是她。   哪怕这侍寝只是陪侍着皇帝批阅奏折,在他沐浴时捏脚揉肩,那也是宫中头一份的荣宠。   沐萦之看着紫竹的神态,知她在宫中过得不错,只是想起前世她在相府中离奇的自杀,倒起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遂提点她一句:“我姐姐那个人心思很深,你切莫相信她。”   紫竹抬起头,大大的杏眼直愣愣地看着沐萦之。   像是在脑中转了几个弯,紫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你别太担心,凡事总有皇上。”   “皇上……他的眼里哪有我?”紫竹喃喃道。   今日聚在一起说话,紫竹仍如从前的相府丫鬟一般,对沐萦之马首是瞻。   沐萦之也明白她的难处。   从前做丫鬟的时候,紫竹满心满意想的,不过就是寻个好出路,如今真的走到这个人人艳羡的好出路上来了,心里却怕起来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站在底下的人只能看到高处的风光,站在高处的人却担心自己随时会跌下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至少,你为皇上生育了皇子,他不会害你的。”皇帝的个性沐萦之最清楚,他最是心软。   紫竹点了点头,“多谢夫人,我记下了。”   “昭仪娘娘,侯夫人,御膳房送了新制的菊花糕过来,太后娘娘请大家一起过去品尝。”有女官匆匆走过来通传道。   紫竹和沐萦之只得跟着她一同往太后所在的阁楼走去。   一登上阁楼,便有一道目光狠狠盯在沐萦之身上,沐萦之一抬眼,就看见了懿安公主。   ☆、133.第 133 章   “给公主殿下请安。”沐萦之面色无波地朝懿安行礼, 心里却有些犯疑, 不知道自己几时惹到这位天之骄女。   “免礼吧, ”懿安扬起下巴打量了沐萦之一眼,脸上露出些轻蔑的神色,“萦姐姐真是离京太久了, 这身打扮一瞧就是从北疆回来的。”   沐萦之在北疆的时候未添置什么衣饰,这次进宫, 穿戴的也都是从前置办的行头, 一年多的时间,宫里时兴的样式花色早不一样了, 她的打扮跟其余贵妇自是不同。   不等沐萦之回答, 温子清先笑着开了口:“白夫人天生丽质,哪怕是荆钗布裙一样天姿国色。“   懿安冷笑,“她是天姿国色, 那母后是什么?”   旁人或许会因为懿安的话而心惊下跪, 温子清什么身份,当然是面不改色,始终柔柔笑着。   懿安想无理取闹,但要是闹到温子清头上,也没人会纵着她闹。   “懿安。”果然, 太后发了话止住了这场对话, 另说起些事来, “这些菊花糕, 都是御膳房的厨子们新想的做法, 你们品品看,若是有觉得好的,哀家就吩咐御膳房的赏赐。”   “是。”众人点头道。   不得不说,虽然呈上来的糕点全是菊花糕,但形状、香味、颜色都各不一样,所选用的菊花品种也各不相同。   北疆的饮食比起京城已是差了许多,更别说是宫中的美食了。   沐萦之自小往宫里赴了无数次宴,今日是头一次觉得宫中的东西特别好吃。   她同温子清一道,挨着挨着将每一碟菊花糕都尝了一遍。   太后看在眼里,见她吃得开心,打趣道:“我瞧着萦萦的胃口很好啊,看来真是身子大好了。”   沈明月陪坐在太后身边,亦为沐萦之感到高兴,她拿着帕子捂了捂口鼻,等胸口那股子不舒服的劲儿过去了才说道:“从前跟萦姐姐一块吃糕点,我吃了三五块,她也就尝一口。”   孙氏坐在旁边,她如今年纪上来了,不大吃甜食,“这倒是巧了,如今她胃口好,你却害喜,什么都吃不下。不过,你是双身子,怎么着都该为了龙胎多用些东西。”   “可不是么?哀家成天这么劝她,她的胃口就是不见好,今日才用了两碗米粥。”太后的宫女出身是她一辈子的污点,虽然如今已经有了皇孙,但她极为重视沈明月这一胎,毕竟,沈明月是京门贵女,她生下的龙子,不是紫竹的龙子能比拟的。   皇后那边太后是不指望能生出什么嫡子来,在她眼里,皇后就是只不下蛋的鸡,霸着皇帝那么些年肚子都没动静。   沈明月低下头,“劳母后挂心了,太医院给我开了许多汤水,我喝了不少,可一闻到荤腥之气还是觉得想吐。”   “那是他们废物。”太后道。   “头三月都是如此,等过了就好了……”   孙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一阵动静,有人惊呼,“白夫人。”   她顿时跳了起来,不顾御前礼仪冲过去,“萦萦?萦萦?”   “娘,我没事。”沐萦之歉然道。   方才她正跟几位贵人寒暄,突然泛起了恶心,将刚才吃的糕点吐了出来。   好在身边的宫人行动迅速,已经清理干净了,太后的凤座不在近前,否则那真是太失仪。   孙氏听完她小声叙述,一时之间脸也涨红了,“你也真是的,吃不下就别吃那么多。”   沐萦之挨了母亲的训,自知行为不妥,不敢分辩,只低了头。   “萦萦怎么了?”方才太后也听到了动静,见孙氏牵着沐萦之,便关怀道。   孙氏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的温夫人乐得代劳,“白夫人刚才糕点吃多了,肚子装不下就吐出来了。”   温夫人点完火,旁边自有人帮她扇风,“真是可怜,在北疆是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吧?”   这话说完,周遭许多人都捂住了嘴巴窃笑起来。   沐萦之无甚可说,孙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沈明月看着沐萦之,忽然眼睛一动,“我近来也吃不下糕点,吃一点就吐一点,萦姐姐,你不会也害喜了吧?”   “不会。”沐萦之脱口而出,见众人都惊诧地望着她,垂眸解释了一句,“不是的,温夫人说得对,是我贪多了。”   众人斜眼瞧着沐萦之,心里都清楚她身子差,的确不太可能有孕。   同沐府关系好的,自是觉得心疼她。平日里看不惯她的,心中自然是暗暗得意,长得美又如何,连孩子都不能生,真真跟个花瓶没有分别。   懿安笑道:“我瞧着真像是害喜,母后,不如宣御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沐萦之道。   “去太医院宣人吧。”太后吩咐了下去,回头看着沐萦之,“你身子不舒服,总该让太医看看,需要什么药正好从宫里配了拿回去。”   太后的话说的无可挑剔,沐萦之默然。   没多时,宫人就带了一个御医过来,走到近前一看,正是从前皇帝派过来给沐萦之请过脉的郭太医。   “白夫人。”郭太医朝沐萦之拜过之后,拿出一块帕子搭在沐萦之的手腕上,轻轻把脉。   郭太医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一边把脉一边摇头。   “萦萦的身子怎么样?”   听到太后问话,郭太医忙起身回道:“回禀太后娘娘,白夫人身子康健,是喜脉。”   “还真是喜脉啊?”周遭许多看热闹的贵妇顿时泄气了。   沈明月大喜过望,“萦姐姐,恭喜你。”   听着众人的恭贺之声,孙氏一脸的诧异,一把抓住郭太医的手,“太医,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弄错的,我行医这么多年的,摸过的喜脉不下百人,怎么可能弄错。”   “那你刚才摇什么头?”孙氏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郭太医的脸上一时有些尴尬。   他从前给沐萦之把过脉,知道她有宫寒体虚之症,是最不易有孕之人,兼之沐萦之暗中透露的未曾来过月事,所以他摸到喜脉时有些疑惑,不知道沐萦之为什么会怀有身孕。   只是这些话他哪里能在这里讲出来。   “好事好事啊,前儿我才命人弄了些野鸡进宫给明月补身子,可巧赶上萦萦的喜事,今儿你就分一半回去。”太后笑道,“这可都是山里边活蹦乱跳的老母鸡,最是补身益气。”   “多谢太后疼爱,不过这是给龙胎进补的东西,萦萦实在不敢僭越。”   “萦姐姐别推辞了,我今日正跟太后娘娘说呢,我什么都吃不下,这些好东西放在那里都浪费了。”沈明月笑道,“我瞧着姐姐有了身孕,胃口倒是极好的。”   沐萦之不知自己究竟怀了多久的身孕,但并未觉得有什么害喜之症,她日日胃口都好得很,吃荤腥吃甜食都不在话下。   太后点了点头,“不许再推辞了,索性将这些野鸡全带回侯府,明月在宫里,想吃什么都有。”   沐萦之只得作罢:“多谢太后恩典。”她一手捂着肚子,跟太后说着话,心里边想的全是白泽。   白泽要是知道她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拍手道:“好啊,好啊,今日喜事连连,哀家心情很好,传南府乐伎过来,给咱们奏曲助兴。”   懿旨一下,很快便有十余个貌美清丽的乐伎捧着乐器鱼贯而出,站在一旁奏曲。   沐萦之刚才吐了一遭,这会儿肚子又空了,拿起茶点是一口接一口的吃。   在一片欢腾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露出了阴狠的目光。   “可以一箭双雕,真是天助我也。沐萦之,这是你的命,怪不了我!”   ☆、134.第 134 章   因着太后的兴致高, 御花园的茶换了好几拨, 沐萦之因有了身孕, 便没再饮茶水,而是跟沈明月一块儿喝玫瑰花饮。   这玫瑰花饮是太医院和御膳房为沈明月特意配置的饮品,以玫瑰花为主, 另添置了十余种花瓣熬煮而成,酸酸甜甜的汤水带着一股玫瑰的清香, 很是清爽宜人。沐萦之和沈明月边聊边喝, 不知不觉就喝了两壶。   “真没想到我有身孕,姐姐也有了身孕。”沈明月感慨道。   到这会儿, 沐萦之才从她脸上看出些从前的模样, 笑道:“是啊,你比我早怀,好些事你还得教教我。”   “我哪有什么可教的, 这边不断有人说, 你是双身子一定要多吃,那边又不断有人说,这个东西孕妇不能吃那个东西孕妇不能吃,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该吃了。”   沐萦之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   “姐姐这次去北疆, 是不是比在京城的时候过得还好?”沈明月突然转了话题。   “嗯。”沐萦之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沈明月垂眸,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姐姐逢了喜事身子越发康健了。”   “是啊, 当初我离京的时候, 连娘都觉得我回不了京城了。”   “我在想,要是当时我真的不管不顾跟着姐姐一块儿去了,现在肯定是不一样了。”   沐萦之见她提起这事,知道她必是还在想冯亦彻,顿时心惊,劝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别胡思乱想。”   “如果姐姐是我,是会去还是不去呢?”沈明月又问。   去还是不去?   如果冯亦彻是她真心认定的爱人,她自然会去。   可这些话她怎么能跟沈明月说呢?此一时彼一时,沈明月的身份早已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沐萦之只好答非所问:“我听人说,女子有身孕的时候,总会思虑重些,你便不要钻这些牛角尖了。”   沈明月定定看着手中的玫瑰花茶,隔了一会儿方才道:“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嘶……”沐萦之有意开解,忽而觉得下腹有一丝疼痛,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然而她还未觉出些什么,旁边的沈明月竟惊呼一声往地上栽去。   “淑妃娘娘!”旁边站着伺候的宫女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地拉稳了她。顷刻间,御花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明月身上。   “怎么回事?”太后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肚子……”沈明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太后微微一滞,旋即喝道:“宣太医!”   丝丝疼痛从腹部传来,一丝一丝交织在一起,仿佛许多尖利的爪子在抓她,沐萦之的额头上顷刻间便有了细细的汗珠。   孙氏冲到沐萦之身边,见到她这副模样,立时就有了眼泪:“萦萦,你怎么了?”   “娘。”沐萦之竭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忍住那种千丝万缕般的疼痛,“肚子有点疼。”   孙氏像是已经想到了什么,急忙将眼泪抹去,紧紧抱着沐萦之,“别怕,刚有孕的时候是这样,总有些地方不舒服,别怕,萦萦别怕!”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太后一阵暴怒。   御花园里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吭声,大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两个有身孕的人都喊肚子疼。   很快,太医院就来了人,这次除了郭太医,连太医院的院首也来了。   “臣这就为淑妃娘娘把脉。”院首垂首道。   “快,务必保住淑妃的龙胎。”太后的话简明扼要。   院首立即上前给沈明月把脉,其余太医也都侍候在旁,没有过来看沐萦之。   孙氏急得不得了,可这里毕竟是皇宫,沈明月那边事关龙胎,这些太医谁都分得清楚轻重。   “娘,我还能忍住,许是不要紧的。”   见沐萦之出言安慰自己,孙氏到底也心安了一点,沈明月疼得脸都白了,话也说不出,沐萦之看起来是要好得多,许是真没大碍。   “太后……”院首一脸惊恐。   太后这会儿倒是沉静了许多,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到底怎么回事?”   “臣……臣不擅妇科,还是请别的太医再把把脉。”   “废物。”太后目光一动,看向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御医,“你给淑妃看看。”   那御医没有推脱,径直上前为沈明月把脉,旋即叹了口气,“回禀太后,淑妃娘娘……即将生产。”   “生产……”太后饶是早有预料,此时仍然觉得一阵眩晕,“她才五个月身孕!”   “太后,臣有事启奏!”郭太医突然开口道。   “说!”太后像是看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直直看向郭太医。   郭太医恭声道:“淑妃娘娘和白夫人皆有身孕在身,且二人坐在一处喝茶,恐怕这桌上食物有不妥。”   听到郭太医提起沐萦之,太后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沐萦之,嘴里狠狠吐出几个字,“你看看。”   郭太医领了旨,立即走到沈明月和沐萦之的桌前检查起来。   “点心……我……我没吃。”沈明月咬紧牙关,强忍着腹中疼痛说了几个字,目光落到拿壶玫瑰花茶上。   见她如此,太医院院首立即抓起那壶茶,倒了些茶在手上,深深嗅了一口,喃喃道,“像是有红花的味道。”   其余几位太医亦上前闻了闻,纷纷点头:“很淡,但是红花的味道。”   太后陡然变色,“保住龙胎,一定要保住龙胎。”   太医们面露难色,纷纷低头不语,唯有太医院院首硬着头皮站出来,“太后,龙胎已下,臣等无力回天。”   “立即将淑妃抬回宫中,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必须保住龙胎!”太后对院首的话恍若未闻。   众太医只得垂首接旨。   “那萦萦呢?我的萦萦呢?”眼见得沈明月被内侍抬上步撵,太医们尽数跟着她离去,孙氏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什么上下,急急地喊了出来。   无人应她,太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唯有郭太医听到喊声,悄悄留在了御花园,走过来给沐萦之搭脉。   太后此时已经转向了御花园中的宫人们,厉声喝问:“谁备的茶?谁端来的?慎刑司立即彻查此事!”   慎刑司行动极快,片刻之后便有人回话。   “启禀太后,方才给淑妃娘娘奉茶的宫女芸香在太液池边溺水了。”   “启禀太后,御膳房的茶水师傅李成毒发身亡。”   听到这些回话,饶是历经两朝后宫的太后也有些站不住了。   红花是活血化瘀之物,人吃了并不是有恙,反而有利。但端到沈明月的玫瑰花饮里,分明是有人算计好了,要杀她的皇孙。   “岂有此理!”太后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往地上砸去。   正在这时候,内侍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   ☆、135.第 135 章   “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乱成一团的御花园, 皇帝顿时皱眉。   还没等人回话, 皇帝身后便有一道影子如闪电般冲到沐萦之身边。   “萦萦。”看着满头冷汗的沐萦之,白泽一向冷硬的脸庞显出了无比的着急, “出什么事了?萦萦,你怎么了?”   “我想回家, 白泽, 带我回去。”沐萦之见到白泽,眼角终于涌出了热泪,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两只手紧紧搂着白泽的脖子。   只有在白泽的身边,她才不会那么害怕。   白泽见她这般脆弱痛楚, 不知是谁伤她至此,可萦萦这般模样,他哪里顾得上追究。   他目光一凉, 冷冷环视一圈周遭的人:“伤我妻者, 必手刃之。”   白泽是从尸骨堆里杀出来的将军, 浑身上下都沾染过血气,此时他动了杀气,御花园中的众人皆是背脊一凉,有些胆小的女眷甚至腿一软吓晕过去。   离他最近的皇帝亦有一种感觉,若是他伤了萦萦,必然会死在白泽手里。   “白泽, 你放心, 朕一定会给你和萦萦一个交代。”   白泽淡淡看了皇帝一眼, 并未谢恩,抱着萦萦转身大步往出宫的方向走去。他一走,孙氏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流着泪跟了上去。   待他离得远了,众人方才缓过一丝气来,皇帝道,“郭太医,你随镇北侯出宫,务必照料好侯夫人。”   “臣遵旨。”郭太医领了旨,急匆匆地追着白泽和沐萦之出宫去了。   “请各府家眷到春华楼歇息。”   皇帝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知道皇帝这是疑上在场所有人了,心里有些冤屈,又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触怒圣颜被迁怒。温夫人心里不乐意,想说点什么,却被温子清悄悄拉住。   “暂且先去春华楼,若娘此时若执意离开,陛下必不会强留,可若是查不到真凶,此时就要落到温府了。”   温夫人一转念觉得温子清说的有理,她嫁给温相数年,深知夫君做派,今日之事未必与他无关,自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于是跟在太监后头往春华楼去了。   温氏母女一走,其他人哪里还敢不走,一个个低着头跟着过去了。   等御花园中空下来,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正好对上太后不满的目光。   “母后,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哀家的龙孙被人害了!”太后一说,便落了泪,一边埋怨皇帝,“哀家心都碎了,你倒好,还在这儿关心旁人。你瞧瞧白泽那气势,连你这个九五至尊都不放在眼里,再纵容下去,只怕他连弑君的胆子都有!”   “他是护妻心切才会如此,朕没得跟他计较。”   “你是君他是臣,欺君犯上,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皇帝啊,你可千万不要养虎为患,依哀家之见,尽早把他铲除了才是。”   “母后,朝政的事您就别操心了。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沈氏和萦萦会喝下红花?”   “哀家哪里知道啊?我可怜的皇孙哦!”太后哀嚎了起来。   皇帝知道太后什么也不知道,忙伸手去为太后抹泪,“母后今日受累了,儿臣冒昧再请母后受累一次,去看看沈氏。”   “方才御医那意思,这孩子是保不住了。你先去看看明月吧。”沈明月当初是太后亲自挑选给皇帝的人,在她心里更像是个儿媳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疼的。   皇帝的眼神有一丝恍惚,片刻后才说,“儿子要亲自查出幕后黑手,还请母后前去主持大局。”   “这贼子实在歹毒,竟然在明月最喜欢喝的汤水中做手脚,等把他找回来,皇帝你一定要把他做成人彘!”太后说得咬牙切齿,她一心盼着皇帝多子多福,这样才能坐稳江山。   “儿子一定会给母后一个交代。”   太后见状,这才离去。   皇帝一个人站在御花园中,良久才开口,“来人,将今日在御膳房和御花园中伺候的所有人等送进慎刑司,宣大理寺卿进宫查案。”   小春子心口一凛,立即跪下,“遵旨。”   ……   痛,沐萦之的腹部止不住的绞痛。   她抱着白泽的手一直紧紧的,将他的脖子抓出了许多淤青。   白泽并未感到丝毫痛楚,看到沐萦之痛苦的模样,他恨不得代她受苦。   “郭太医,萦萦她到底怎么样?”白泽一直没有说话,孙氏站在一旁,急得不行,只好望向郭太医。   “侯夫人这一胎尚未落下。只是红花既服,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已经让人去熬安胎药,侯夫人每隔一个时辰就服一盅,若是能熬过今晚,母子便可无恙。”   “萦萦可有性命之忧?”白泽蓦然问到。   郭太医一愣,忙道:“侯爷放心,红花并非□□,侯夫人如今月份尚浅,即使……即使落胎,也不至于伤身。”   “如此,有劳太医了。”   郭太医明显感觉到白泽到声音比刚才安稳了许多,朝白泽行了一礼,“我去外面看看安胎药,侯爷有事再喊我便是。”   说完郭太医就出了门,孙氏想陪着萦萦,但她知道此刻女儿最需要的人不是自己,也就沉默着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白泽和沐萦之。   “萦萦,是这里疼吗?”白泽伸手,在沐萦之的小腹上轻轻抚着。   有他在旁,疼痛仿佛真的减弱了许多。   “疼,很疼。”沐萦之的眼泪止不住了一般,在白泽面前,她可以不必强忍。   “我知道你疼,萦萦,我也很疼。”白泽呼出重重的鼻息。   如果有什么法子能减缓沐萦之的痛苦,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做,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捱过这难熬的一晚。   “白泽,你护住这个孩子好吗?”腹中绞痛似乎渐渐。   在宫中得知有孕的时候,她曾设想过白泽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可她万万没想到喜悦来得如此短暂,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让白泽知道她有孕。   “是我不好,前几日你早上吃不下东西的时候我就该留意。若是早些察觉,今日绝不会让你进宫。”   哪里又能怨得着白泽,沐萦之身子是这样,她自己都想不到怀孕这事上。   她窝在白泽怀中,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往后我再不想进宫了。”   “嗯,不进宫。”   “我也不想住在京城了。”   “我们回津州城。”   “不。”   “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见外公,我许久没见他老人家了,我想他,也想带你去见他。你不知道,他是个很好很有趣的老人家,会讲很多故事。”   白泽眸光一动,将沐萦之搂得更紧些:“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   “胡说。”   “是真的,七年前,在文成县我见过他老人家。”   七年前……   沐萦之抬起头,正好对上白泽如水的目光。   “还有你。”   “你见过我?”沐萦之大吃一惊,竟然暂时忘记了腹中绞痛。   “当然。”   白泽低下头,狠狠吻着怀中之人,恨不得将她掰开揉碎融进自己的骨血中,永生永世不分开。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女人,发誓要出人头地回来娶你。”   沐萦之呆呆由着他爱怜。   七年前,他在文成县见过自己。她是一年前重生回来的,这一世重生之前的事,跟前世应该是一样的。那也就是说,前世的白泽也曾经在文成县见过自己。   “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吗?”沐萦之急急的问。   “当然。”白泽听着她的啥问题,心里柔软极了。   沐萦之蛾眉微蹙,又问:“那去年你大胜进京,是不是为了来娶我?”   “是,我还没到相府提亲,就在京城大街上遇到了你。”   沐萦之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但她仍然想从白泽这里得到确认:“你这辈子,是不是只喜欢过我一个人?”   “当然只有你,萦萦,你在想什么。”白泽将她搂高了一些,两人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我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只喜欢过自己……   那为什么前世白泽会来相府提亲迎娶沐静佳?   白泽既然在文成县见的是自己,怎么会那么笃定的娶沐静佳?   沐静佳一直住在京城,绝不可能跟白泽有什么牵扯。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紫竹和霍连山?   白泽初次进京,在京中举目无亲,连相府中的女眷都不可能见到,更别说常年在家养病的自己。   霍连山知道他的心思,为了帮助他一定会联系他在相府中的同乡紫竹。   定然是紫竹做了什么,否则,沐静佳为什么会在出嫁之前出手解决了紫竹?   看着沐萦之愁眉紧锁的出神模样,白泽担心她因为孩子的事钻牛角尖:“萦萦,别胡思乱想了,我只认你,不管有没有孩子,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我问你,你在文成县的时候,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白泽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叫沐萦之?”   “那时候我只是在小院门口偷看了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从家丁那里听说孙老爷是沐相的岳父。”   “所以,你只知道我是沐相的女儿,却不知道我是他哪一个女儿?”沐萦之的眼眶里隐隐又有了泪。   “那时候我只是个村里来做力气活儿的穷小子,我想跟家丁多说几句话人家都不肯,就这些还是我把身上的铜板都给人家,人家才说的。”   沐萦之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往下落,只是这一回比方才哭得更加心伤。   白泽爱的是她,白泽两世爱的都是她。   “萦萦,别哭了,等你养好身子,我们早晚都会有孩子的。”   “不,”沐萦之哭出了声,“不要早晚,早就已经晚了,已经晚了太久了!”   ☆、136.第 136 章   沐萦之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白泽的下巴。   他的五官冷硬, 下巴也生的刚直方正。   “萦萦?”他天生灵敏,怀中的人一动, 便也睁开了眼睛。   “嗯。”   昨儿哭了一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此刻看看窗外, 似乎已经大亮了。   白泽抓起她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肚子还疼吗?”   沐萦之目光一滞,声音低沉下去。   “没有感觉。”   白泽的喉结动了动, 先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让郭太医进来给你看看。”   “不。”沐萦之本能拒绝。   白泽的眸光比昨日柔和了许多, 他低头瞧了瞧床铺,温温的说:“萦萦,昨儿个我听郭太医说, 落胎是要见红的, 你瞧这里干干净净的, 应是无碍了。”   他这么一说,沐萦之这才意识到身子底下的确是清清爽爽的,心中不由得腾起一抹期翼,点了点头,由着白泽扶她坐起来。   白泽知道喜好干净,吩咐丫鬟打水为她净了面, 这才派人请郭太医过来。   “恭喜侯爷, 恭喜侯夫人。”郭太医搭脉片刻便喜上眉梢。   “可是母子无碍了?”白泽的声音亦有微微意动。   郭太医连连点头, “是,如今过了一夜胎像安稳,便是无碍了。我再写个温和些的安胎药方给侯夫人,调息调息便是。”   “红花……不会有什么后患吧?”   “不会的,我昨日便跟侯爷说过了,红花是一味药,原是对人无碍的,只是因其活血之效,孕妇不能用。服了红花也并非一定会落胎,有些孕妇沾染少许便会落胎,有些孕妇即使是服了许多照样是胎像安稳。”郭太医道,心里却暗暗为沈明月惋惜,她定然是个敏感的,喝下去便即刻落了胎。   白泽到此时才长长舒了口气,“多谢。”   “侯爷不必太过担心,夫人虽瘦弱,脉象却是极为强健的,只要安心调养,将来定能平安生产。”   “有劳太医了。”沐萦之坐在榻上朝郭太医行了一礼。   郭太医急忙摆手,“侯夫人不必行此大礼,都是我该做的。”   沐萦之看着郭太医,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些旧人旧事,“不知道太医如今是否还为娘娘请脉?”   她所指的娘娘,自然是皇后。   当初郭太医是皇帝从民间找来为皇后调理身体的妇科圣手,想到以前一同游猎观鱼的旧事,沐萦之实在感慨。   “娘娘如今诚心礼佛。”郭太医垂首道,“我每月会去为娘娘请一次平安脉。”   “下次见到娘娘,烦请太医代我给娘娘请个安。”   “是,娘娘若是知道夫人记挂,必会高兴的。”皇后如今还是皇后,但她的宫殿素日无人踏足,与冷宫无异。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白秀英和孙氏的声音,沐萦之知道她们都是彻夜难安,忙请她们进来。白泽则带着郭太医出去,请他开调理安胎的方子。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的孙子没有被奸人所害!”白秀英听完沐萦之的话,连呼“阿弥陀佛”。   孙氏自然也是开心至极,只是她听着白秀英只念叨孙子,心中微微不悦,她坐到沐萦之身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可真是吓死娘了。”   “有娘在,我当然是福大命大的。”   “这是阿泽的种,必然是像他一样得白泽护体,从前他病得那厉害,我是寻着高人了,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从此平平安安,顺风顺水。”   白泽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白秀英这句话,沐萦之看他一眼,似乎他的目光恍惚了片刻。   “娘,你别光顾着夸我,萦萦昨晚受了许多的苦。”   白秀英忙道,“知道知道,我早就叫人炖了鸽子汤,萦萦现在要是有胃口,马上叫人端上来。”   孙氏听到她这么说,心里方觉得舒服些,也笑着问,“萦萦,现在可吃得下东西?”   “却是有些饿了,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白秀英立即就懂了,“你放心,我知道有孕的人闻不得油腥味儿,早让婆子们把汤里的油刮干净了,素得跟青菜汤似的。”   孙氏这次真的开心了,忙夸赞一句:“婆婆这么细心,你可真是有福的。”   “多谢母亲。”沐萦之说道,心里却有些别的滋味。   现在的日子很好,白家的人也很好,白秀英也是极好的,若是打破这种平静,真的会好吗?   白秀英和孙氏一边热络地说着话一边出去安排沐萦之的吃食,白泽伸手摸了摸沐萦之的头发,“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晚上咱们说的话能算数吗?”   “当然算数。”   沐萦之静静看着白泽,没有说话。   如果白泽真的陪她去文成县,那么意味着他彻底远离朝廷,远离权力中心。   白泽似乎看穿了沐萦之的心思,将她搂住,“我是个将军,是为战事而生。若有战事,自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若无战事,便是日日上朝,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他看得通透,沐萦之自然开心。   “那我一会儿将给外公写信,告诉他我们会去看他。”   “嗯。”   白泽的确很想去一次文成县,那是他跟沐萦之初见的地方,若无文成县,便无今日。   “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夏岚在门口低声通报。   白泽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沐萦之心中一动,问:“夏岚,宫里来的是什么人?”   “是皇上身边的春公公。”   沐萦之冲白泽点了点头,吩咐道,“请春公公进来。”   小春子片刻后就进来来,瞧着沐萦之的面色尚好,顿时松了一口气,“陛下和太后担心夫人,特意遣我过来给夫人问安,夫人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劳陛下和太后挂心了。淑妃娘娘如何了?”   小春子眸光一暗,“昨儿个龙胎就下来了,娘娘暂且无事,陛下心疼娘娘,给娘娘晋了位分,从今往后便是贵妃了。”   虽是晋了位分,但这实在算不得好事。   想到沈明月,沐萦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皇上命我给夫人送了许多安胎补品,我已经交给府上管家了。”   “谢陛下隆恩。”   “除了这事,还有一事要知会侯爷和夫人,昨夜大理寺卿在宫中查了一宿的案,把下红花的幕后黑手查出来了。”   “是谁?”沐萦之一问,白泽亦握了握拳头,卧室里的气氛竟隐隐有些肃杀。   对于幕后主使,沐萦之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然而小春子却说出了另一个名字,“陈妃。”   陈妃?   陈妃出身低微,是今上还是皇子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姬妾,虽然封了妃,但在宫中根本没什么威势可言。   “陈妃她早年失过一个孩子,如今眼见的贵妃娘娘有了身孕,便心怀愤恨,买通了御膳房的人,对贵妃娘娘下手。夫人这一次,是被殃及池鱼了。”   不,沐萦之不相信陈妃有这个胆量和手段。   若是忌恨旁人生皇子,她为何不对紫竹下手?   然而小春子前来这般说,显然宫中是有了定论。   “陛下如何处置陈妃?”   “已经赐死了。”   事已至此,白泽和沐萦之都没有再多言,到底是母子平安,有惊无险。   待送走了小春子,白泽这才握住沐萦之的手,道:“暂且忍耐,昨日之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害我妻儿者,我绝不会放过。”   沐萦之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心中觉得宽慰,只是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京城是非之地,尽快前往文成县更加妥当。   ☆、137.第 137 章   沐萦之一说要去文成县,首先反对的, 便是孙氏。   她自然是在理的, 沐萦之身子素来就弱, 又有身孕, 哪里受得住一路奔波, 况且文成县是个小地方,穷乡僻壤的哪里能养得了娇贵的女儿。   但沐萦之这一次无比坚决,孙氏劝说不得,只得去找了白泽, 哪知白泽也愿意过去。孙氏无法,只得又去找了白秀英,白秀英倒赞同孙氏的话,不过她说这一次她要跟着去, 一路有她照料着沐萦之,叫亲家母放心。   这一下孙氏彻底没辙了, 只得搜罗了许多补品,让沐萦之带上。   沐萦之在京城倒没什么好挂念的。唯一惦念的沈明月在宫里坐小月子,她实在不愿意进宫去, 只托了温子清替她送些东西。   还有一桩事就是天成书院, 因着方文高中,前来求学的贫寒学子一下就多起来了。好在如今苏颐回京了, 同冯亦彻一块打理着, 许多事情还有方文搭把手。此外, 沐渊之也跑去书院帮忙, 书院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一切收拾妥当,沐萦之和白泽便启程前往文成县了。   比起北疆,文成县并不远。坐着马车行了五日便也到了。   清风提前到文成县知会了外祖父。所以,孙老太爷早就备好了一切。   外祖父为了萦萦特意清理出了一座院子,给她和白泽居住。而这座院子正是当初沐萦之和白泽初遇的地方。   山好、水好、人好,沐萦之在这里安心养胎,有白泽的陪伴,身心俱是舒畅,除了腹部日渐隆起,她的脸也圆润起来。   白秀英来自乡间,与喜好农桑的孙老太爷、孙老夫人相处甚欢,什么事儿都能说到一处。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到了沐萦之快临产的时候,孙氏也从京城赶回了老家。   沐萦之是她最心疼的孩子,本就自幼体弱,生头一胎,孙氏哪里放得下心,从京城里带了两个最有经验的稳婆外加相府的府医一块儿赶了回来。   说来也奇怪,人人都说,沐萦之太瘦弱,盆骨太窄,不好生养。她这一胎,竟生得出奇的顺利。早上起床时觉得有些腹痛,吃过早饭便见了红,没过多一会儿,肚子便绞痛起来。胎儿下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一个白生生的儿子。虽说看着有点儿瘦,可那哭声响亮得很,整座宅子的人都能听到。孙老太爷直说是天降麟儿,白泽思虑再三,取名为麒儿。   再大的名字,他的儿子也撑得住这命格。   麒儿在娘胎里的时候长得瘦,出生以后却长得特别快,到百日的时候就很壮实了。   孙家热热闹闹的办了百日宴,安排家人在门口派发红鸡蛋,只要上前道声恭喜,人人都有份。   白泽抱着麒儿站在正堂中央,接受着乡邻乡亲们最朴素的祝福。   正在这时候,几辆高大的马车停在了孙宅的门口,沐相挑帘从马车里走出来。   “岳父,你怎么来了?”白泽有些吃惊。   沐相先朝着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行了个大礼,寒暄了这才笑道,“我已经辞了相位,陛下任命我为浙江巡抚,我算算日子是麒儿满百天了,特意绕道过来看看我的乖外孙。”   沐萦之听到通传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沐相说任浙江巡抚的事,顿时一愣。   “萦萦,过来让爹看看。”沐相看到沐萦之也很高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如今你的身子真是养好了。”   沐萦之还想着沐相的事,后面那一辆马车又下来了人,居然是白永旺和田穗儿。   “二叔,二婶,你们怎么不跟阿玲阿珍一起来?”白泽道。   白永旺的目光有些躲闪,那么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站在沐相身边看着畏畏缩缩的。田穗儿倒还镇定,笑着说:“先前觉得包子铺事多,后来实在挂念你们,所以搭着相爷的车过来了。时间仓促,来不及带上阿玲阿珍。”   沐萦之看着沐相如沐春风的笑容,忽然猜到了什么。   她表情复杂的看了白泽一眼,白泽的目光却盯着最后一辆马车,直接告诉他,马车里还会下来什么人。   “今日我来,还带来了两位贵客。”   沐相笑着走到最后一辆马车旁边,挑起车帘,片刻后,渤海王便扶着王妃从马车里下来。   王妃的脸色苍白,但看着比那日见到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她一望见白泽,便觉得立时就要掉下泪来似的。   “岳父,这位是渤海王,这位是渤海王妃。”沐相向孙老太爷介绍道,在场众人纷纷向王爷和王妃行礼。   渤海王扶着王妃走到白泽和沐萦之身边,看到白泽怀中的小麒儿时,冷硬的面孔亦微微动容,“白泽,恭喜你当爹了。”   “多谢王爷。”白泽愣了一下,淡淡道,“王爷和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这孩子生的真像你啊!”王妃含泪道。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会觉得王妃不会说话,但沐萦之心里明白,王妃是在说麒儿和白泽小时候长得像。   “都是自己人,进屋说话吧。”沐相温和地将渤海王请进府去,“岳父,我与王爷有事要同白泽说,烦请你安排一间屋子出来。”   沐萦之见这阵仗,悄悄走到沐相的旁边,耳语道:“爹,白泽对此事很是抵触,不然缓缓再说吧。”   “放心,爹自有主张,必不会出岔子。”沐相胸有成竹的说。   屋子很快就安排好了,沐相当先进去,请了王爷和王妃上座,他自己坐在上首,沐萦之命奶妈将麒儿抱到孙氏那边去,同白泽一起进了屋。田穗儿跟着去看麒儿了,只有白永旺留在这屋里。   没多一会儿,清风就领着白秀英急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   白秀英一脸的不满,边走边念叨着,“什么贵客啊非要到这边迎,所有的客人都在园子里呢!”   她一进屋,清风就将房门关上了。   白秀英一眼就看见坐在里面面色凝重的众人,又看见白永旺愁眉苦脸的站在那儿。   “永旺,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嫂子……我……唉!”白永旺狠狠的跺了跺脚。   倒是沐相一如往常面含微笑,“亲家母,今儿把你请来,是有一桩旧事想跟你确认。”   “什么旧事?”白秀英盯着他。   沐相又是一笑,“我还是先介绍一下客人吧,这位是渤海王,这位是王妃,他们今日是特意来寻女婿的。”   渤海王三个字一出,白秀英猛然腿一软往地上栽去,还好白泽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扶住。   “娘,你没事吧?”白泽关切的问。   “我……我……”白秀英看着白泽,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白泽回过头,看向沐相,“岳父,我娘是个乡下人,什么旧事都不知道,她身子不适,我先送她回房休息,有事情您可以问我。”   “问你,那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到白家的吗?”渤海王听到白泽对白秀英的回护,顿时猛拍了一下桌子。   “有何疑问?有娘,自然有我。”   白泽此话一出,王妃再也忍不住了,哭道,“可我才是你的娘亲,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你。”   “侯爷。”沐萦之见王妃如此可怜,忍不住喊了白泽一声。   沐相的脸色微沉,没有说话,却深深地盯了白永旺一眼。   白永旺“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朝渤海王和王妃磕头,“王爷王妃,你们治我的死罪吧,阿泽是我从街上抱回去的,我嫂子根本不知情,她是看阿泽可怜才把阿泽抱回去养的。这二十多年,嫂子一直是拿阿泽当亲儿子看待。”   “可怜,我儿子是王府世子,哪里可怜了?”王妃哭着质问道。   白秀英突然大声吼起来,她死死抓着白泽的手:“不,是我的儿子,阿泽是我的儿子!”   “娘,你别急,我是你的儿子。”   白泽的连声安抚,才让白秀英稍稍平复,“我不想跟他们说话,阿泽,我们走。”   白永旺却跪着走到白泽的身边,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出去,“阿泽,你不是我们白家的人,你听我说。”   “你闭嘴!”白秀英跳过来就给白永旺一个大嘴巴子。   “嫂子,那真是阿泽的亲爹娘,你看看他们,长得多像啊!”   这话一出,白秀英顿时呆住了。   白永旺忍着痛高声说,“我哥是船工,那一年嫂子跟着他一起在船上做事,所以就带上了我。他们都要做工,所以没人管我。我就一个人下船到街上去玩。那天我一个人逛着,看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有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我一时好奇大户人家是什么样子,就悄悄溜了进去,在院子走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病恹恹的小娃娃朝我笑,我过去逗他玩,结果小娃娃马上就晕了,小娃娃穿得金贵,我怕人以为是我把他弄晕了,所以不敢喊人,可我又不敢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我只好抱着他,从狗洞里爬了出去。我把他抱回船上,大嫂嫁给我哥好多年一直没生出孩子,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娃娃喜欢得不得了,说是老天爷给他送儿子来了。我哥看得出这小娃娃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悄悄上岸打听,才知道渤海王丢了孩子正在全城搜捕,哥和嫂子带着我马上下了船,花光所有的盘缠买了一条小渔船顺流而下回了老家,此后两年,哥和嫂子都没出过村子。”   居然是这样……白泽居然是这样到的白家。   “你们竟是走的水路!难怪我搜遍了全城每一处人家,封锁了每一条路都找不到我儿。”   不止沐萦之,连沐相听了亦是微微诧异,天下间竟有如此奇事。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悄悄带走了王府世子。   可世间许多事,就是因缘际会,无巧不成书,难以用常理解释的。   王妃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你……你们这些贼,偷走了我孩子!我的孩子认贼作母!”   听到王妃如此哭泣,渤海王亦倏然变色,大吼一声,“拿下!”屋子外面霎时间冲进来一群甲士,看样子他们前脚进屋,后脚便被包围了。   白泽脸色一变,将白秀英护在身后,冷声道:“谁敢拿我娘?”   “孩子,她是小偷,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她是我娘,从前她在大冬天里给人洗衣服,洗的满手是血,主家赏给她几个肉包子,她一口都不舍得吃全部拿回家给我。你们懂什么?今天谁敢动我娘,我要谁的命!”   渤海王听到白泽放出这种狠话,立时勃然大怒,“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镇北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来人,拿剑来!”   即使是作壁上观的沐相,此时也犯了难。   沐萦之亦是大吃一惊,难道真要父子兵戎相见,刀剑无眼,真的出了什么事那都是天理难容的。   “王爷,王妃,可否听我一言。”沐萦之站了出来。   渤海王怒气未平,声音犹自狠厉:“你说。”   “敢问王爷,当初为何带着世子离开北疆,前往江南?”   “是有一位高人指点我们,说只要我们往南行走,儿子的病就可痊愈。”王妃抹着泪说,“谁知道……谁知道就这样丢了孩子!”   “当初在渤海王府时,梁公子曾经告诉我,世子病得很重,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一年,此事可当真?”   渤海王道:“千真万确,否则我们也不会离开王府。”   “二叔,当初你抱回那个小娃娃时,他是什么情况?”   “病恹恹的,连哭都哭不出来,又不会说话,跟傻子似的。”   沐萦之点了点头,“这样看起来两边也算是对上了。渤海王府倾尽全力都没有治好世子,我婆婆不过是一个乡间村妇,她为什么能治好世子呢?”   这……   渤海王和王妃都沉默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早都以为儿子已经病死了。   “这是不是也应证了当初那位高人的话,往南走,世子的病便可痊愈?王爷和王妃一定都以为,是往南走会遇到一位神医,治好世子的病,可实际上,你们一路往南,正是为了遇到白家人。”   渤海王和王妃听到沐萦之这么说,一时之间沉默了。   沐相道:“萦萦说的有理啊,小世子住在村里,缺医少药的,连饭都吃不饱,若不是真的遇到了贵人,哪里能活得下去?”   ☆、138.第 138 章   沐相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白泽这个名字,是亲家母取的吧?”   自打白永旺开口讲出了当年的真相, 白秀英就一直呆呆愣愣的, 沐相喊她, 她也听不见。   倒是白永旺, 什么都说了, 他反倒平静了,听到沐相问话,马上就说:“当时阿泽病得要死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也没钱吃药,就是路边一个算命先生给阿泽取了名字,说请神兽镇住身上的邪祟,改了名字之后, 阿泽真的一天天好起来了,越长越壮!”   “这就是了, 白家亲家母就是小世子命中注定的贵人,”沐相对着王爷和王妃笑道,“王爷, 王妃, 虽说小世子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也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世子的前程并没有因为落到白家而耽搁, 世子的姻缘……不是我自夸, 我的萦萦当初可是能进宫竞逐后位的。只是我心疼她, 不愿送她去罢了。便是渤海王府的世子前来提亲,我也未必答应。”   沐相的一番话,可谓是入情入理,说得王爷和王妃都动了容。   白泽封侯,迎娶了相府嫡女,就算他是渤海王世子,能有这样的家业也属难得。   “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沐相正色道,“初代渤海王是我朝战神,天策军从未疏忽过训练,王爷的文治武功定然是出类拔萃。只是王爷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女婿流落到了白家,他怎么可能击退北桀大军,成为名满天下的镇北将军?”   这话一出,渤海王和王妃彻底沉默了。   渤海王府和天策军偏居一隅,即使北桀大军肆虐也不敢正面迎击,空有一身本领而无法施展,一直是渤海王心中之痛。   王爷闭了闭眼,叹道,“罢了,我们今日前来,原也不是为了追究,都退出去。”   一声令下,方才那些甲士全都出了屋子。   沐萦之和白泽一起将白秀英扶到旁边坐下。   她本想劝慰白泽几句,白泽眉宇深锁,倒是对着沐萦之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王爷,事情真相虽然已经查明,但我不得不再说一句,眼下不是真相大白的时候,女婿的真实身份决不能泄露出去。”   白泽在军中威望甚高,若是旁人知道他是渤海王府的血脉,肯定会引人猜想,甚至给渤海王府找来祸端。   “相爷思虑周详,本王甘拜下风。”   沐相含笑,又看向白泽:“女婿,我知道事出突然,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兹事体大,我并不是因为你二叔的一面之词才下了定论,我找了很多人,当年你爹做事的船老大,你的乡邻,他们都写下了证词。若你还是不信,我可以马上把他们带来。王爷和王妃冒险离开王府过来,也是一片爱子之心。如今你也为人父,该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   白泽沉默。   若然麒儿失踪,查出被人带走,他会如何呢?   他重重出了口气,朝渤海王和王妃跪下,“是我不孝。”   “不,不是你的错。”王妃见他如此,哪里还能坐得住,冲上去扶起他,也不顾着周围那么多人,便紧紧抱着他。   那是她的儿子,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渤海王没有上前,但他的神情亦是感伤。   白秀英看着他们母子相认,跌坐在一旁嚎啕大哭起来。   沐相见状,同白永旺一起上前扶起她。   “亲家母,你是女婿的贵人,这二十多年你居功至伟。往后他仍是你的儿子,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秀英听着沐相这么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倒是渤海王走上前,对着白秀英和白永旺行了大礼。   “两位恩人,请受我一拜。”   被渤海王这么一拜,白永旺立即惶恐的跪下。   白秀英看着渤海王,什么话都说不出:“我……”   “亲家母,你什么都不必说,往后咱们白沐两家都多了一门亲戚。”   沐萦之站在旁边,为白泽寻回亲生父母而开心,同时也深深佩服沐相的巧舌如簧。   她走过去扶着白秀英,拿手帕替她拭泪,“母亲,我早已经认定咱们是一家人。”   “不,萦萦,我不配。”白秀英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满脸都是愧疚,她朝渤海王跪下,“是我贪图你们家的儿子,是我的错。”   “不,如果不是你,我们孩子就活不下去了。”王妃此时,也沉浸在喜悦中,主动上前去扶白秀英。   “若不认祖归宗的话……”渤海王欲言又止。   沐相却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王妃叹道,“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不能认祖归宗,渤海王一脉从此就要断了。”   “那可未必。”沐相笑道。   “相爷的意思是……”   “我们麒儿难道就不能继承渤海王府的衣钵吗?”   渤海王和王妃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沐相,“可白泽不认祖归宗,麒儿如何继承?”   “这个很简单,请立渤海王府世子的奏折就由我来拟写,王爷到时候只消誊写一遍就是。”   看着沐相胸有成竹的模样,渤海王和王妃终于也露出了笑脸。   白泽和沐萦之却深感意外。   “爹,麒儿还小。”白泽道。   这一回,王妃却抢在沐相之前开口,“麒儿自然是养在你们身边,继承王府也是等他大了再说。”   沐萦之拉了一下白泽,示意他以后再说此事。   “哈哈,今日一家团聚,又是麒儿的百日宴,都别落泪了,咱们今日是来赴宴的,看时辰差不多了,入席吧。”沐相笑道。   孙老太爷早就在正堂摆了一桌宴席,请屋里的人过去。孙老太爷辈分最高,跟老夫人一起上座,沐相和渤海王坐到一处,王妃也不计前嫌的跟白秀英坐一起,不断询问白泽小时候的事情。   孙氏抱着麒儿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两位是……”孙氏疑惑着问。   王妃不等介绍,就站起身去抱麒儿。   孙氏不敢把孩子交给她,往后一避,还是沐相朝她使了眼色,才将麒儿交给王妃。   麒儿到了王妃怀里,也不认生,晃动着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王妃。   王妃忙低下头,让麒儿的手能够到她。麒儿摸到了王妃,顿时开心了。   “王爷,你看,他笑了。”王妃将麒儿抱到王爷身边,一项冷峻的渤海王也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沐萦之见他们如此欢喜,笑道:“王爷王妃都是麒儿的长辈,今日能来实在是他的福气。”   “真想一直陪着麒儿。”王妃叹道。   渤海王沉吟片刻,“此番既然离府,不必着急归去,索性住上几月再做打算。”   他如此说,王妃自然喜不自禁。   沐萦之也暗暗点头。   王爷王妃与白泽初相认,彼此间还有不少隔阂,需要时间慢慢消除。   他们是世间血脉最亲的人,不应疏离至此。   孙家是文成县的第一大户,房子虽不华丽,但地方却够大。渤海王和王妃要住,孙老太爷马上就安排出了一座院子,老人家七十多岁了,精神矍铄,人老了就特别爱热闹,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沐相只在文成县呆了两日便赶去福建赴任了。临行前,沐萦之想询问沐相朝中之事,沐相却说他就此放下,寄情山水去了。沐萦之不相信,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怀疑什么。沐相前世是被排挤出京城的,这一世却是主动请辞。   孙氏不愿前往福建,她年纪上来了,家里的儿女大多说了亲,没什么可操心的,宁可多享受些天伦之乐,只由着沐相带了位姨娘过去伺候,她自己则留在文成县,陪陪女儿,陪陪父母,住个一年半载再回京城。   宅子里热闹极了,王妃、孙氏、白秀英三位祖母成天围着麒儿转悠,连沐萦之这个当娘的都难得抱抱儿子。渤海王武艺高超,精通兵法,每日都与白泽切磋武艺,父子感情日渐修好。历代渤海王都使用□□,因此渤海王也将家传枪法传授给白泽,白泽自然是如获至宝,日夜研习。   儿子有人带,夫君有事忙,沐萦之自是乐得清闲,跟京城的冯亦彻、苏颐通了书信,得知书院里如今收了二十几名学生,她闲着无事,日常仍旧帮着书院学子修改文章。   恬静的日子如平缓的流水一般悄无声息的就流走了。渤海王和王妃原本只想住半年,半年到了之后又说再住一个月,这么一个月一个月住下去,转眼便过了两年。麒儿满两岁的时候,渤海王向皇帝请旨,要过继麒儿为孙,立为渤海王府世子。这奏章自二十多年前渤海王世子走失讲起,向皇帝痛陈这些年的丧子之痛,又讲起王妃的病,这才说到与白泽父子的相遇,与麒儿的缘分,奏请麒儿改姓为李。   渤海王丧子多年,皇帝自然是考虑让他过继一个孩子的。渤海王自己没有兄弟,所以一直没有着手过继之事,皇帝原想着是从皇室子弟中过继,但他自己只得一个儿子,旁的兄弟被杀得杀,贬得贬,也没什么能选的人。渤海王虽然偏居一隅,但初代渤海王是天顺朝的战神,渤海王府地位一直尊崇,同为李氏皇族,随便选个门楣低着实说不过去。既然渤海王主动提出要过继白泽的儿子,皇帝驳回也是不给面子。   好在白泽如今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侯爷,沐相也已退居福建,麒儿空占了一个出身高贵。   皇帝思虑过后,准了渤海王的奏,改白麒为李麒,立为渤海王世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福建沿海突然传来消息,说新琉人入侵了。   ☆、139.第 139 章   新琉是东海上的岛国, 一百多年前曾向天顺朝称臣,几十年前一位尚武的国君继位, 决定天顺朝平起平坐, 嫉妒了当今皇帝,实施了非常严酷的海禁。新琉一介岛国,物资缺乏, 逐渐地滋生了海盗, 骚扰沿海百姓。   天顺朝的水师不行,无法攻克新琉,只得稳固海防。新琉弹丸小国,倒也成不了大气候。   然而此番新琉入侵, 并不像从来那般劫掠后便逃回海上,他们登陆后便一口气拿下了三座城池。   “可恶, 小小蛮夷竟然如此肆意妄为!”听过手下从京城传来的密报后,渤海王生气地摔了手边的茶杯。   见他发了脾气, 沐萦之便想牵着麒儿出去, 省得被祖父吓到。   谁知麒儿却挣开沐萦之的手,跑过去趴着渤海王的膝盖, “祖父,蛮夷是什么?”他才两岁多点,虽说机灵得很,但口齿还不是很清晰, 把蛮夷说成了忙夷。   屋子里的大人原本都紧张严肃得很, 听到他这一声稚嫩的“忙夷”, 全都被他逗笑了。   刚才还怒容满面的渤海王更是满脸堆满了慈祥的笑意,立即伸手把麒儿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我的乖孙子。”   麒儿却拼命往地上挣,“祖父,不能一直让人抱着,要自己走路。”   三位祖母对麒儿宠得不行,尤其是白秀英,有一次还跪在地上,让麒儿骑大马。沐萦之头一次狠狠说了白秀英一通,但她明白,白秀英那是半点没听进去。没办法,家里人都这样宠溺麒儿,她只能板着脸做严母。麒儿在家里最怕的人就是她。   “诶,我们麒儿还小呢!”渤海王道。   麒儿嘟着嘴摇头,“娘说我已经两岁了,不小啦。”   渤海王看着麒儿这般模样,只觉得疼到骨子里去了。   白泽小时候是养到两岁才丢的,但白泽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三天两头的病着,渤海王看着儿子,就是心疼和担忧,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死掉了。哪里谈得上享受什么天伦之乐。   儿子在的时候过得不好,儿子丢了之后过得更不好。   他和王妃这二十几年来,没有哪一天是轻松日子。   也就是在文成县这两年才真正的在享福。   因此他违背祖训,一直拖着没有回北疆。天策军一直留在北疆,因此朝廷对他留在这里的事并不太忌讳。   “麒儿,跟祖母出去玩,祖父和爹爹要说事情。”王妃上前抱过麒儿。   “不要抱,不要抱。”麒儿挣扎起来。   他生的比其他幼童高壮,一用力挣扎,王妃就有些抱不住了,还好渤海王就站在旁边,一把将麒儿接过去。   “麒儿,你长大了,力气大,不能推搡祖母。”沐萦之沉下脸。   麒儿看看王妃,低下头:“祖母,对不起。”   “没事,没事,走,白祖母给你做了点心,咱们去尝尝。”王妃知道往常总不愿沐萦之说麒儿,今日她明白,她是真的抱不动麒儿了。她不再逞强,牵着麒儿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渤海王和白泽夫妇。   “我记得新琉物资贫乏,人丁稀少,为何这一次他们胆敢入侵我朝,还能攻城掠地呢?”看着桌上的密报,沐萦之有些困惑,“我记得夫君去巡视过福建的海防,虽然发现了很多问题,但大体还是好的,怎么被新琉人轻易击溃?”   渤海王道:“新琉再怎么闹也成不了气候,左右就那么一点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朝廷已经派罗义带着大军前去,要不了几个月,定能平乱。”   白泽看向他的父亲,沉声问道:“当初是岳父主动来找您的吗?”   渤海王知道,白泽说的是当初寻亲的事。   “不错。”渤海王点头。   “他提了什么条件?”白泽又问。   渤海王看了沐萦之一眼,没有说话。   “爹,但说无妨,萦萦自来都是向着我的。”说这话的时候,白泽脸上始终挂着笑。他有绝对的自信。   沐萦之没有说话,也压根没有退出去留他们父子说话的意思。   渤海王像是有些犹豫,片刻后才说,“亲家公从天策军中带走了两百个人。”   两百人?不多,但天策军素来不是以数量取胜的。   “新琉人是从福建登陆,我爹是主动辞去相位去福建任职,此事应当不是巧合。”沐萦之的心情有些沉重。   此话一出,渤海王的脸色陡然一变:“难道他如此大胆?居然敢……”   居然敢通敌卖国?   这句话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讲出来,然而这个思路一提出,众人的心都再也无法平静了。   “我爹他……”以沐萦之对沐相的了解,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只是从前温沐两相对峙,沐相行事大体还是有章法的,并未无什么大错。   “他突然辞去相位,的确很怪。”沐萦之百思不得其解。   白泽拧眉,“新琉成不了什么气候,即使福建乱了,对岳父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沐萦之道   渤海王道,“可区区一个福建,乱了也就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担心的是,岳父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搅乱福建。”   “那他……想搅乱朝廷,可是新琉根本没有搅乱天顺朝的实力,除非是……”   “除非是北桀。”沐萦之和白泽同时道。   渤海王一下站了起来,眼睛里尽是寒光,“南北两路,同时开战,朝廷一时之间,必定有些慌乱,这个时机就可以做不少文章。”   “但是北桀虽然骑兵强大,国力并不昌盛,多年来虽然一直滋扰北疆,但说到底根本无法真正威胁天顺朝。更不可能如岳父所期望的那样,影响朝中的局势。”白泽一番分析过后,渤海王和沐萦之的心情更加沉重。   沐萦之太清楚沐相对权势的渴望了,她并不认为追逐权势不好,但是通敌卖国这种事,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沐相自取灭亡。   “我出去看看麒儿。”沐萦之站起身,朝渤海王和白泽微微颔首,也不等他们说什么,就径直走了出去。   她出去之后,白泽才对渤海王说,“爹,请您速速联络安排给岳父的那两百名天策军,我们必须搞清楚岳父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放心,天策军人人忠肝义胆,若是沐相真的让他们去做丧权辱国之事,他们是宁死也不会听从的。我这就传密令给他们。”   “有劳了。”   渤海王看着白泽,“若是沐相真的通敌?”   “您不必担心萦萦,她是跟我站在一起的。”   渤海王点了点头,“要不,你带着我的令牌回一趟北疆?”   白泽诧异地看了渤海王一眼。   “天策军虽少,但个个是好手,你现在手里没兵,一旦发生点什么事,总好做一个策应。”   白泽沉吟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好,我今晚就启程。”   他心里有不详的预感,事情的真相会比他们想象得更糟。   ……   沐萦之离开了正堂,并没有真的去找麒儿,而是召了清风和清河到跟前问话。   “你们俩跟随我的时间也不短了。”   清风和清河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跪到沐萦之跟前,“我俩誓死效忠夫人。”   沐萦之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们是否忠心,全看今日。”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我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需要你们赴汤蹈火,我只是问你们几个问题。”   “夫人请讲。”   沐萦之将自己的声音稍稍压低,“若是我跟我爹给你们发出相反的命令,你们如何自处?”   清风和清河顿时一怔。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暗中听从我爹的差遣,他是我爹,你们是他送过来保护我的,从前这么做无可厚非。”沐萦之道,“只是如今我需要要个明白,你们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两人闻言,俱是双唇紧抿。   沐萦之继续道:“你们如何选择都没有错,只是今日我想要一句实话。”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清河抱拳:“我愿听从夫人差遣。”   “你呢?”沐萦之看向清风,清风没有说话,“我知道了,你下去,往后仍照旧当差。”   “是,夫人。”清风站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沐萦之这才看向清河,“我爹最近给你们的一道命令是什么?”   清河垂首:“相爷严令,最近一个月内,不能让夫人、世子和老夫人离开文成县,尤其不能去京城。”   “不能去京城?”沐萦之皱了皱眉。   难道京城有变?   不可能,京城位于天顺朝的正中心,自祖皇帝以来就没有被任何异族侵犯过。   那就是京城有人造反?   也不可能,如今京城里唯一有实力造反的就是温氏。温相大权在握,难不成想造反?   不,如果温相想造反,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手握虎贲军的他就能造反了。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能回京城?   “你下去吧,我方才所问之事你千万不可透露给清河。”   “夫人放心,我明白谁才是自己人。”清河说完,站起身退了出去。   沐萦之坐在房间里,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沐相到底在筹谋什么,她只得先提笔写了一封信,说白秀英病重,让白永旺务必带着留在京城的白家人全都带到文成县来,见白秀英最后一面。接着她又给冯亦彻写了一封信,这封信里则写着她在文成县遇到了两位隐居多年的名士,本想让他们去天成书院讲学,但他们不愿离开文成县,因此要冯亦彻和苏颐带着书院的所有弟子来文成县听名士的指点。   至于沐府,沐相能安排她和孙氏,自然也会安排沐府的人。如果她贸然去信,万一信落到沐相手里,那就打草惊蛇了。   ☆、140.第 140 章   夜深了,沐萦之仍旧蹙眉坐在屋子里。   冬雪走上前替她搭了衣裳, “夫人, 该安置了。”   沐萦之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才觉得屋子实在有些安静,“侯爷呢?”   “方才王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侯爷有事要离开十几日, 叫夫人不必担心。”   白泽出门了,还要去十几日?他是回京城了?还是……去渤海王府搬救兵呢?   沐萦之心里不安, 她满脑子都是疑问, 却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沐相不知已经部署安排了多久了,他们此时才察觉到情况有异,或许根本无法阻止沐相的疯狂行径。   她既为在京城中的亲友担忧, 也为白泽担忧。她从不怀疑白泽的能力, 可眼下他只是个空头侯爷,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在她栖栖遑遑的担忧了十天后, 白永旺带着老婆孩子以及白玲白珍一起到了文成县。沐萦之这才稍稍安了一下心, 安排他们在孙宅住下。白珍悄悄将沐萦之拉到一旁, “嫂子,出发前冯公子过来找了我,问你有没有来信让我们回去。”   “你怎么说的?”沐萦之问。   “我就照实说的,说娘病重。他什么也没说, 直接就走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当时神情不太对劲, 嫂子,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沐萦之当然明白,只是无法对白玲言明,“无妨,你先回去吧。   冯亦彻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觉得沐萦之这封信不太站得住脚,所以他来找白玲,得知沐萦之给了其他理由让白玲离开京城,他自然能肯定其中的异常。   沐萦之是不惧跟冯亦彻说实话的,但她不敢把真实情况写在信上。万一泄露,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她吃不准冯亦彻是什么心思,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苏颐和冯亦彻曾经陪她远行北疆寻找白泽,都是过命的交情,但他们与沐相并无交情。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困!   “去把清河喊过来。”沐萦之下定了决心,吩咐道。   清河很快就过来了。   “夫人有何吩咐?”   “你会驾马车吗?”   “会!”   “那好,你现在去备马车,一会儿我们在西边庄子门口见,注意避开府内众人的耳目。”   “是!”清河应了一声,但又有些疑惑,“不知属下要护送夫人去何处?”   “回京。”   “夫人万不可涉险!”清河猛然一怔,急忙说道。   “放心,我不会涉险,你送我到京郊的温泉庄子上,我们再作打算。”沐萦之的态度很坚决,更何况,清河是个死士,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沐萦之下了命令,他只能立即去办。   沐萦之,并不是说着玩玩的,清河离开后没多久,他便简单收拾了些行李,直奔西边庄子。   那里是通往官道最近的地方。   然而沐萦之站在那里,没有等来清河,却等来了另一个人,渤海王。   “爹爹,您这是?”沐萦之诧异道,难不成,他这么快就泄露了行踪?   渤海王骑在马上,目光冷峻的看着沐萦之,身后,有几个同样骑着马的近卫。   “你也要离开。”渤海王问。   沐萦之垂眸:“事关重大,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答了这句话,她才留意到,渤海王的话里,有一个也字。   “爹,您去哪儿?莫非您也去京城?”   “我是藩王。没有圣旨,不得入京。”渤海王道,“你要入京?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不,儿媳什么也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去京城。   渤海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正在此时,清河驾着马车从远处赶来。   “夫人。”清河见到渤海王领着近卫在此,下了马车默默站在沐萦之的身后   “那一日我与白泽闲聊时他告诉我,说你是天下最有智谋的人。我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你竟有这般胆色,敢在这种时候前往京城。”   沐萦之垂眸,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渤海王又道:“只是你一介女子,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去了才能知道,能够如何。”沐萦之倒是淡然。   “如今局势复杂,便是我去了也当不了什么大用,你去了又能怎样?”   “爹爹教诲,儿媳洗耳恭听。”   “今日我接到密报,千牛卫的行军布阵图被人偷了。这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可地图绝不会平白无故丢的。”   千牛卫的行军图?沐萦之大吃一惊,“行军图,若是落到了北桀人手里,那他们岂不是可以避开所有的驻军长驱直入中原吗?”   “正是如此”,渤海王深深的看了沐萦之一眼,“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虎贲卫的罗义被毒死在福建一座小驿馆中。”   罗义死了?千牛卫和虎贲卫接连出事,北桀和新琉同时发起进攻,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乱局。   “敢问爹有何打算?”沐萦之问。   “豹韬卫的尹彰曾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如今虎贲卫和千牛卫,都被人搅乱了局。我必须“前去提醒他。若是三大卫同时乱了,天顺朝也就完了。”   “那儿媳,就不耽搁爹的时间了。”   渤海王看着他,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好道:“你千万保重,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白泽,他,非疯不可。”   沐萦之微笑,“请爹放心,我会为了夫君和麒儿保重的。”   沐萦之目送着渤海王远去,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登上马车。   因为沐萦之的吩咐,清河将马车赶得很快。颠簸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快要抵达京城。   “外面是什么闹轰轰的声音?”沐萦之问。   “夫人,看着像是一股流民?”   “京城附近怎么会有流民?”   清河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拼命赶车,离那些流民远一些。沐萦之的心怦怦直跳,出事了吗?京城出事了吗?   可是京城明明是固若金汤的,怎么会轻易出事呢?   想到千牛卫地图的丢失和罗义之死,她心里明白,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我们先去温泉庄子。”   “是夫人。”   清河一甩马鞭,朝着温泉庄子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快到庄子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一马,拦在了前面。   “马车里是什么人?”那人举着佩剑,指着清河问。   清河去看的分明,他跳下马车,喊了一声“苏公子”。   “是你?”苏颐立即认出了他,脸上涌起了一阵狂喜,“你怎么在这儿?白将军来了吗?”   “将军没来,我来了。”沐萦之挑开车帘。   苏颐笑了一下,然而明显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暗淡了许多。   “怎么,不想见到我吗?”   苏颐摇头,笑得勉强。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颐的面色实在差,说是面如死灰也不为过。   “上次你来了那封信后,冯亦彻不放心,让我把我娘和倩姐都接到京郊来。”   沐萦之心里稍稍安心,总算冯亦彻做事还算稳妥。   “夫人怎么会在这里?”苏颐问。   “太后赐了一座温泉庄子给我,就在这儿。”   苏颐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原来你跟我娘是邻居。这一片地方大多是皇庄,两人的庄子相邻也不稀罕。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你回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苏颐沉重道。   “京城到底出什么事?”   “出事了,出大事了,北桀骑兵进京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从苏颐口中说出来,沐萦之仍是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这样?京城的城墙那样高,京城那么多守卫,北桀人怎么可能打得进去?”   “谁知道呢,今日午时,北桀骑兵突然就从北门攻了进来。他们来得很快,进城之后,就直奔皇宫。我出城的时候,听说温相和禁卫军统领都被吊死在宫门口了。有不少百姓趁乱逃出了京城,我不放心我娘,也是在那个时候跑了出来。”   那皇上?沐萦之不敢往下想,她微微闭了闭眼睛,“难怪,难怪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么多流民,应该都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吧。”   沐萦之万万没有想到,京城里居然真的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你出了城,那冯亦彻呢?”   “他说他毫无牵挂,要留在城里,多杀几个北桀人。”   “胡来。”沐萦之真是气了。   他一个人,武功再高强,又能杀得了多少北桀人呢?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苏颐道:“国都要亡了,倒不如杀个痛快!”   沐萦之瞅他神色,感觉不太对劲,“难不成你这是打算一个人杀进京城去?”   “有何不可?”苏颐的脸上挂着一抹自嘲,“夫人都敢回京城,我若是不敢,岂非是个懦夫?”   “我是回了京城,可我绝不会去送死!”沐萦之怒斥道。   “可除了跟他们拼命?还能做什么?”   沐萦之正色道:“能做的事可多了!”   ☆、141.第 141 章   苏颐听她如此说,下意识的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做?”   “你先告诉我, 你娘离京的时候带了多少人?”沐萦之问。   “公主府的一百护卫全带过来了。”按照天顺朝的祖制, 每一位开府出去居住的公主都会配一百名卫兵作为护卫。   沐萦之垂眸算了一下, “你那边有一百人,我的庄子上还能选出二十名家丁从旁协助,也就差不多了。”   “你要干嘛?难不成你要带着这一百卫兵打进京城?”苏颐反问, “那跟我一个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沐萦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离京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百姓一起逃出来?”   “是, 那时候北桀骑兵正在集中火力猛攻皇城, 很多百姓挤向城门,还发生了不少踩踏。”回忆起逃出京城那慌乱的画面,苏颐仍心有余悸。   “这么多人逃出京城, 食物和住处都会成为大问题, 一旦成为真正的流民,便会引发更多的祸事。”历朝历代动摇根本的黄巾之乱、黄巢之乱, 都是由流民问题引发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看京郊还算太平, 北桀骑兵应该全都在京城里, 我们先把手头的人组织起来,将流民安顿好。”   “如何安置?你且吩咐,我都照办。”   沐萦之颔首,“我们先把能聚集的人都召集其他, 去附近各条官道上, 将从京城里逃出来的人都带过来。”   苏颐若有所思, “那么多人安置在哪里?”   “我庄子里人不多, 但地方却很宽敞,可以先命人收拾出来安置流民。”沐萦之的温泉庄子是太后赐的,也是诸多皇庄中最大的一座,若是安置得当,可容纳四五百人。   “安置在你的庄子里?”苏颐吃了一惊,“那你怎么办?”   “去你家借住?如何?”   “那当然是好。那吃的怎么弄?”苏颐又问。   “这庄子我自己也没来过,里头有多少存粮也不清楚,还得马上让人去点。”   “我家庄子上粮食倒是很多。”苏颐说,“前番你来信说了之后,我就劝着娘带家里人来庄子上住,格外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这附近除了这座庄子,我娘还有两座庄子,都是先帝赐下的,我娘念着都是老人在做事,每年收的钱粮也少,存的多。再者,你的庄子上若是不够住,住这些地方也是能行的。”   沐萦之点了点头,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只是京城不知还要乱多久,且先施粥吧。”   “亦彻那边,怎么办?我真怕他这会儿就……”   “你先着手安置流民的事吧,你家的人还得你来差遣,你莫要着急,他的事我已经有主意了。”   “好。”听到沐萦之这么说,苏颐立即转身往府里跑去了。   对沐萦之的话,他深信不疑,他早就习惯了沐萦之拿主意,她说打哪儿他就打哪儿。   沐萦之重新上了马车,直奔自己的温泉庄子。到达之后,马上让管事着急了所有人,男丁都往大长公主的庄子上去,听候苏颐差遣,剩下的丫鬟婆子一起收拾宅子,给即将到来的难民们腾出地方。   苏颐行动很快,沐萦之这边安排好往大长公主那边去的时候,苏颐已经带着一百护卫出去去各个官道口了。   “夫人,要不要我也去帮苏公子的忙?”清河看着这番景象,也有些摩拳擦掌。   “不必,我还有要事需要你去做。”   “夫人尽管吩咐!”   “你的轻功如何?”   清河道:“至今只碰见过两人轻功胜过我。”   “那我问你,你可爬得上京城的城墙?”   清河朗声一笑,“夫人放心,当初相爷考核暗卫的最后一项就是爬京城的城墙。”   沐萦之有些心惊,训练暗卫爬京城的城墙,爹这一盘棋到底是酝酿了多久?她轻轻摇了摇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你现在立即赶回京城,找到冯亦彻,先去天成书院找,若他还活着,立即带他出来见我。”   “是。”清河迟疑了一下,“不过冯公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武功又高,若是他不肯离开,该当如何?属下并无夫人那般口才,可能无法说服冯公子。”   “无妨,若他不肯离开京城,你便告知他我和苏颐正在做的事。”   清河点头,“属下明白了,相信冯公子一定会随我前来协助夫人的。”   “那可未必。”沐萦之叹了口气,冯亦彻这厮的心性不定,会怎么做很难说。他身上有一种古朴的游侠之气,极有可能会去做一些舍生成仁的事,“你赶紧去吧,若是他不肯来,你尽快返回,不必苦苦劝说。”   “属下明白。”清河牵了马,立即就出发了。   已经临近深夜了,沐萦之却毫无睡意,三四个时辰后,苏颐的人引回来了第一批难民,一共二十七人,沐萦之指挥着人安置,直到天亮时才去打了个盹。   一睡醒立即了又起床,“什么时辰了?”   她这回只带了清河从文成县出来,临时在庄子上选了个叫鸳鸯的丫鬟在旁边伺候。鸳鸯没见过大世面,在沐萦之跟前总是畏畏缩缩的。   此时沐萦之问她,她说话就结巴起来,“卯……卯时三,三刻。”   “扶我起来,准备些吃食。”沐萦之哪里会同她计较,只吩咐道。   鸳鸯急忙伺候她洗漱,庄子里安置了难民,伺候得不周到,只给她准备了肉粥和咸菜。沐萦之累了一夜,闻着这些粗茶淡饭也觉得香。   “夫人,您起了。”   正吃着,外面就进来人了。   “冯先生。”   “拜见夫人。”冯亦倩朝沐萦之款款一拜,“初见夫人时,是我目光粗浅,只以为夫人是个高贵大方的贵妇名媛,如今才知,夫人是真正的巾帼女杰!”   “先生谬赞了。”沐萦之笑道,“用早膳了吗?坐下一起用些。”   “哪里是我谬赞,巾帼女杰这四个字,可是大长公主金口玉言说的。”   “原是该我上门去拜访公主殿下,只是如今情势逼人,实在顾不得这些礼数了。”   “公主殿下都明白的,夫人不必在意。殿下说自己年事已高,实在帮不上什么,特意遣我过来,我已经将昨夜收入府中的难民进行了登记造册。”   “如此甚好,原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冯亦倩见自己确实帮上了忙,心里也欢喜,“天亮时卫兵又带回了三十多人,这会儿我那两个儿子正在前头忙活着。”   “他们都是好孩子,走,咱们出去看看。”沐萦之欣慰地一笑,同冯亦倩一起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清河却从天上掉了下来,吓了两人一大跳。   “你一个人回来的?”   “属下办事不力,请夫人责罚。”   沐萦之肃了神色,“找到冯亦彻了吗?”   “属下在书院找到了冯公子。”   听到冯亦彻没有做什么冲动的行为,沐萦之和冯亦倩都松了一口气。沐萦之道,“他就是不肯离京?”   “不肯,属下同他说夫人安置难民的事,他对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后……”清河面露尴尬,话没说话就没了声音。   “怎么了?”   “然后冯公子都说,如今北桀骑兵已经封了城门,但京城里还有很多没有逃出去的百姓,他可以留在京中保护这些百姓。”   “他怎么保护?”沐萦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属下也不知,不过,”清河继续道,“不过属下见冯公子和温夫人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夫人或许不必太过担忧。”   “温夫人是谁?”沐萦之奇道。   冯亦倩开了口,表情有些捉摸不定,“温夫人就是从前南安侯府的三夫人。她生下的小公子嗣了爵位没多久,她便与裴云修和离了,如今大家都称她温夫人。”   温子清?   温相出了事,她还活着?太好了。   虽然沐萦之不清楚为什么温子清会到天成书院去,但她知道温子清行事稳妥,有她在冯亦彻旁边,冯亦彻绝对不会行什么冒险之事。   京郊的难民很多,沐萦之的庄子很快就装不下了,很快大长公主的三座庄子也装满了,好在大长公主面子够大,硬生生地让周遭几座皇庄都开门收人。很多流民闻讯而来,很快这一片就收留了近万人。眼看看各座庄子的粮仓就要被吃空,沐萦之的心情也愈发的沉重。   白泽……他到底去哪里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   ☆、142.第 142 章   这一等足足等了二十日。   天顺朝的皇城也足足被北桀人占了二十日。   二十日后,白泽率领着天策军猛攻京城西门, 冯亦彻、方文等人率领着部□□强力壮的百姓从西门里面开始进攻北桀兵, 因为配合得当, 不到半个时辰就拿下了西门。   白泽带着天策军直入皇城,与守在那里北桀骑兵展开殊死搏斗,白泽剑斩冒裕于马下, 其余北桀兵缴械投降。与此同时,在京城的二十里之外, 渤海王和豹韬卫尹将军一起拦截住了往京城方向行军的北桀主力, 令他们无法赶往京城增援。   至此,这一场震撼山河的□□才算平息。   沐萦之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晚了, 她跟苏颐一起检查了几处收留流民的庄子, 刚回来用晚膳。   来传信的人是霍连山,自从白泽离开虎贲卫后, 罗义就没有重用过他, 一直留在京城。此番白泽攻打城门, 霍连山接到消息,也赶过去助阵,出力不少。   一见到沐萦之,霍连山顿时抱臂道:“属下拜见夫人。”   “连山兄弟, 快快起来。”沐萦之久未见他, 亦是高兴, “你怎么到这里了?京中形势如何了?”   “是侯爷派我过来的。夫人放心, 京城好得很哪,侯爷已经将那冒裕的尸体吊在城门上,算是以牙还牙了。”   “侯爷他没受伤吧?”沐萦之问。   “那些个杂鱼怎么可能伤得了侯爷,我们侯爷可是有神兽护体的。”   沐萦之自然知道他的厉害,可不问过,哪里又能安得下来心。   非要等到霍连山确确实实的答了,方才能去想别的事,“侯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冯公子告诉侯爷的。”   原来如此。   霍连山又道,“冯公子不但告诉侯爷您在这儿,还告诉侯爷您在这里安置流民,京城里还活着的官员都是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说我了,说说京城吧,城里的百姓如何,是不是已经乱套了?”   “乱,也不乱。”霍连山道,他跟在白泽身边到处跑,对京城现下的形势非常熟悉,“那些北桀狗杂种走到哪儿抢到哪儿,抢大户还不够,连百姓屋子都去搜!还好冯公子他们聪明,将巡城御史手下的那帮子衙差聚集起来,这些年常年巡视京城,对京城地头上的那些个地痞流氓熟得很,把京城里的老弱妇孺都悄悄聚集在西面几处大宅子里,年轻力壮得便在宅子外面守着,据说有几次小股的北桀骑兵过来都是死无对证。”   冯亦彻,果然没叫她失望。   然而沐萦之忽然想到,冯亦彻怎么会跟巡城御史的人有关联?京城的巡城御史,那是温相的门生……果然还是跟温子清有关么?   “夫人,我出城的时候就听说您在这边安置流民,你真的活菩萨。”   “这种话别乱说,”沐萦之赶紧阻止他,“是不是白泽让你来的?你告诉他,我没事。”   “侯爷是有求于夫人。”霍连山道。   “哦?”沐萦之有些疑惑,“什么事还能难倒他?”   霍连山正色道,声音亦随之一沉,“北桀人嗜血,这次进京,朝中大半官员都被杀害,宫……宫中也是大乱。”   “皇上他?”沐萦之顿时捂住嘴。   “皇上……他没事,只是后宫嫔妃……皇后娘娘据说殉国了。”   皇后殉国了……   沐萦之立即明白了,北桀骑兵在宫中盘踞了那么久,后宫嫔妃……沈明月不知如何了。眼下事情太多,她的心仿佛麻木了许多。   “还有一件大事,小皇子失踪了。”   皇子失踪了?   “我知道了,即刻随你进宫便是。”   “正是如此,前朝和城内侯爷都在部署安顿,只是后宫还需要夫人前去主持大局。”   沐萦之转过身,让鸳鸯去把冯亦倩找来,又喊了清风前来,随她一起赶往京城。鸳鸯倒算细心,去给沐萦之取了风帽。   霍连山骑马极快,清风赶马车也赶得极快,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子时。   进城没多久,就听到外边闹嚷嚷的。   “夫人,咱们稍等再走,这边百姓正在回家呢!”   “好。”沐萦之应了下来,挑起车帘往外看,只见十几个官兵领着一群百姓正在逐间对照着喊名字。   霍连山见她有兴致,便道,“侯爷怕有人趁乱抢占别人的家产,所以不让百姓自行回家,正拿着朝廷的户籍册子在对照送他们回去。”   “倒是想得周到,京郊那些百姓我也全都命人登记造册了。”   街道上领头的人像是看到了霍连山这边,吆喝着众人给马车让出一条路来。   “夫人,那个人就是跟冯公子在一起的方大人,这一次他跟冯公子都立功了。我真没想到他这种文官还能跟北桀人打!”   方文?   素未谋面,却久闻大名。沐萦之特意再挑帘去看,趁着夜色却只能看到个轮廓,只得作罢。   “快些往皇宫去吧。”沐萦之放下车帘,清风驾着马车往前进去了。   进了城往皇宫去就是一条直路,没多会儿就到了,沐萦之下了马车,冯亦倩和鸳鸯走在她的身后。   “皇上在哪儿?”   霍连山声音微沉,重重叹了口气,“北桀人进宫后,就一直把皇上囚禁在御书房,我们打进宫之后,皇上他也不肯出来,一直在里边,谁也不见。”   宫里此时已经处处亮起了灯,看着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站在各处的不是羽林卫而是身着白色软甲的天策军。   “我去试试吧。”沐萦之边走边问,“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受到的惊吓过度,说话语无伦次,正安排了太医给她瞧着。您不知道,那些北桀人都是畜生,懿安公主且不说了,连太后都被……唉”   沐萦之稳住心神,努力不去想霍连山所说的情景,“我瞧着宫里不乱,如今是谁在管着?”   “天策军在维持秩序,女眷们都是温夫人在料理着。”霍连山道,“侯爷已经吩咐下去了,等夫人进宫,一切由夫人做主。”   沐萦之微微颔首,很快便走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除了把守在此的天策军,还有一个人影蹲在门口。听到有人走过来,那人影猛然一动,看到沐萦之才失声喊出来,“夫人。”   “小春子?”沐萦之听着声音,才辨认出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是小春子。   “是我。”   “是北桀人打的吗?”   “嗯,”小春子点头,“他们打我也好,不然还得去……去……”小春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皇上在里面吗?”沐萦之问。   “嗯,皇上他……他谁也不想见。他……皇上他真的太苦了。”   皇宫被占,嫔妃被辱,对一个帝王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沐萦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冲小春子点了点头,便往里面走去。   御书房里一片昏暗,不若从前那般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沐萦之走进去,初时什么都看不见,等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看清楚,迈步朝前走去。   “滚出去!”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暴喝道。   沐萦之望向声音的来源,才看到书架下面坐着一个影子。她朝那边走去,那人却抓起身边大部头的古籍朝沐萦之扔过来,砸得她生疼。   “陛下。”沐萦之忍不住喊了一声,“是我,沐萦之。”   “萦萦,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是来致歉的,为亲爹通敌卖国的行为致歉。   只是这话沐萦之明知该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陛下,现在京城内的的北桀兵都已经肃清,大局已定,您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呢?”沐萦之忍着疼走到皇帝身边,“皇上,如今外面正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我,呵呵,”皇帝苦笑,“萦萦,你走吧,别管我了。其实我觉得我该死了才好,可我又不敢去死!”皇帝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   沐萦之只觉得胸中万千情绪在涌动,“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若是不在了,天顺朝也就危险了。”   “哪里的话,我不在,京城的北桀兵不也被肃清了吗?”皇帝的声音,别样的苍凉。   沐萦之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萦萦,你说,她是不是恨极了我?”   她?   沐萦之抬起头,看着皇帝,忽然想起了霍连山对她说过,皇后殉国之事。   想起皇帝和皇后那些旧事,沐萦之心中滞涩,皇后未必是个好人,对皇帝却是半分都没得挑。只是那些事盘根错节,早就说不清楚谁是谁非了。   “北桀人把她带到我面前,”皇帝的声音越发低沉艰涩,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困难,“他们……他们当着我的面……把她……把她给……扑——”   皇帝再也说不下去了,扑地喷出了一大口血。   “陛下!陛下!”沐萦之急忙去扶他,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早已经凝结了许多干了的血块,她的心顿时猛跳起来,“陛下,您撑住,我立即去叫太医过来。”   “不,不用了。我若是活着,她也会日日咒骂我!”皇帝又奇迹般的笑了起来,“萦萦,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个东西给你。”   “东西?”   “嗯,就在那边的盒子里。你去拿吧。”   “陛下,我……”   “快去啊!”皇帝不耐烦的催促道。   沐萦之站起身,朝皇帝的书桌走去,那上面的确摆着一个正方形的金色锦盒,她伸出手,没有碰到盒子就将手缩了回来。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蹲在书架阴影里的人,忽然就掉下泪来。   ☆、143.尾声   “诸位大人,如今京城和皇宫遭北桀人洗劫, 多位重臣被杀, 百废待兴,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道,如今活着的人都是朝廷股肱,大家仍以从前所司部门行事, 如今品级最高者即为一部之首。如何?”   金銮殿中,白泽身着朝服, 对着众人道。他表情肃穆, 声音沉凝。   京城如今总算是安定了,朝中诸事都应该渐渐恢复。皇帝避不见人,如今朝中没有比白泽品级更高的人还活着, 因此他暂时主持朝会。   “臣等无异议。”众臣齐声道。   如今还活着的, 都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哪有质疑白泽的底气。都是刚遭了难的人, 心有余悸, 白泽说什么, 他们就应什么。   白泽微微颔首,“仍以从前朝会为例,六部各述其事,先从兵部开始吧。”   兵部尚书和两个侍郎都被北桀人杀害, 如今兵部品级最高的是一个员外郎, 听到白泽发话, 便站出来准备将兵部事务上奏。   正在这时候, 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高声道,“没想到我的女婿除了会行军打仗,还会处理政务,真是后生可畏啊!”   众人听到这声音都觉得十分熟悉,回过头,见到沐相,纷纷朝他一拜,“相爷,您回来主持大局了!”   沐相在朝中多年,势力虽不如温相强大,威望并不低。更何况温相已死,树倒猢狲散,如今前朝后宫都被白泽控制住了,谁敢不敬沐相呢?   不过白泽见他进来,却是微微拧了拧眉。   “沐大人为何突然从福建回来?”   沐相如今已经不是丞相,他主政福建,按照朝廷规矩,封疆大吏未经传召不得入京。   众人听到白泽如此质问,顿时感觉到了一□□味,不知这翁婿二人为何会如此。   沐相却不意外白泽的发难。   他筹谋了那么久,计算了那么久,却被白泽和渤海王打翻了算盘。   好在温相已死,不算一无所得,他至少能把控住朝政。   “镇北侯在家养病多时,不是还站在这金銮殿里发号施令吗?”   “沐大人错了,我并非在此发号施令,只是皇上命我暂理朝政,等到朝中平稳,我自然还要回乡养病的。”白泽沉声道。   沐相冷笑了一声,“皇上呢?谁也没见过,圣旨呢?你也拿不出来,你的兵守着皇宫,皇上说什么,还不是你红口白牙说了了事?”   这话一出,朝堂中的众人均是窃窃私语起来,   的确,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皇帝,任由白泽发号施令,除了因为他是镇北侯之外,也是因为这城里城外都是他的兵。   “那么沐大人到此,是想自行复了相位吗?”白泽冷声问。   沐相阴着脸没有说话,旁边却有一个低阶官员壮着胆子说,“侯爷,先前您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道,沐大人突然回京虽然不合规矩,可京城遭此大难,渤海王、豹韬卫均是自行驰援,沐大人也无可厚非。”   “我并无责问沐大人之意。诸位大人是否认为我应当将朝政还于沐大人?”   白泽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道,“沐大人为相多年,若此时有他坐镇,定然能尽快平乱。”   “是啊,沐大人可是能臣。”   沐相听着众人的言语,一抹冷笑渐渐浮上脸。   他相信白泽用兵如神,但他绝不相信这小子能处理好朝政,“我急着进京,并非是为了讨要相位,而是因为我得到了小皇子的消息,着急寻找小皇子才回京的。”   原来小皇子落到他手里去了。   白泽脸色一沉,“我会去禀明陛下,若陛下同意为沐大人复位,我自然会谨遵圣旨。”   “不必去禀明陛下了,陛下的圣旨在此。”一道清丽的声音从龙椅后面传出来。   金銮殿上的众臣抬起头,便见一个绝色佳人从屏风后走出,手上捧着一方金印,站在了龙椅旁边。   “这是谁啊?太美了吧。”   “好像是沐相的女儿,我远远见过一次。”   “她怎么来了?是来帮亲爹还是夫君的?”   “圣旨在此。”正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小春子拿着圣旨走了出来。   众臣急忙跪下,沐相表情复杂地看了沐萦之一样,对着圣旨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逢突变,朕龙体欠安,感念朝臣之逝,朕心甚伤,未免朝中大乱群龙无首,亲封沐萦之为相,钦此。”   “臣接旨。”沐萦之跪下,从小春子手中接过了圣旨。   与此同时,金銮殿里的众人像炸开了锅一般。   “什么?封沐萦之为相?皇上怎么想的?一个内宅妇人怎能为相?”   “阴谋,我看沐相说得对,这一定是镇北侯的阴谋,他带兵控制了朝廷不说,还让他的夫人为相,简直是丧心病狂!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之至!可笑之至!”   在一片质疑谩骂之声中,唯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朝沐萦之一拜,高声道,“臣遵旨,必以沐相马首是瞻!”   沐萦之与他的目光两相对接,心中的疑虑与顾忌顿时在一刹那就消散了。   有他在身边,有他护着,她何惧之有呢?   白泽话音落后,又有一个年轻官员站了出来,对着沐萦之行了一个大礼,“臣遵旨,必以沐相马首是瞻。”   金銮殿里的众人不敢去骂白泽,对他却是毫不留情,“方文!你这个狗腿子!”   “见风使舵,真是枉为读书人!”   原来他就是方文。   沐萦之不理会那些谩骂质疑,朝方文微微点了一下头,她举起手中的宰相印鉴,高声道:“我既领了金印,从今日起我便为本朝之相,六部三司皆归我管辖,若有不服者,此刻便可离去。”   白泽眸光一紧,转身面向众人,目光逐个扫过。   他与生俱来的一股威慑之力,顿时叫刚才那些鼠辈都噤了声。   “哼,服!老夫服了!”却是沐相冷笑了一声,准备拂袖而去。   “慢着!”沐萦之喝道。   她话音一落,守在门口的两名天策军便拦在了沐相跟前。   “你想如何?难不成你要弑父吗?”沐相满脸狰狞,怒向沐萦之道。   白泽正欲发话,却是沐萦之抢在了他的前面,“女儿如何胆大得过爹爹?”她不敢弑父,她的爹爹却敢弑君。   她的目光直直看着沐相,并无任何畏惧。沐相如何能责问她不孝?若她当真不孝,便不会向天下隐瞒他通敌卖国的真相。   或许,这是她为人子女最大的孝道了。   沐萦之轻轻舒了一口气,方才缓缓道:“听闻沐大人那里有皇子的下落,如今皇上正记挂着皇子,沐大人自然不能离开,带领侍卫早些去将皇子寻回来才是。”   沐相死死盯着她,半晌方才将目光移开。   “老子输在了女儿手里,我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沐萦之心中黯然,“将沐大人请下去吧。”   沐相离开金銮殿后,沐萦之面向着站在大殿里的众人道,“朝中事务太过繁杂,六部三司都不可无人牵头,我会在今日定下各部首脑,暂行职责,方文!”   “下官在!”   “从今日起你便是副相,协助我处理朝中所有事务。”   方文猛然一震,旋即跪下,高声道:“下官必不辱使命。”   “荀瀚卿。”   站在众官后面一个矮壮黝黑的年轻官员顿时一愣,旋即站了出来,“下官在。”   “从今日起你暂领礼部尚书一职,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将所有空缺官职都拟出一份新名单来。”   “下官必不辱使命。”   “章之淳。”   “下官在。”   “从今日起你暂领户部尚书一职,清点在京城粮仓中的所有存粮,并计算好京城现在的所有户籍……”   沐萦之一一指派了六部三司的头目,分派好了各个衙署当务之急,经过这一番安排,众人忽然明白了皇帝赐她相印绝非是得了失心疯,而是因为她拥有为相的能力。尤其是在知道她安顿了京郊流民之后,深知她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而是才德兼备的能人。对她的质疑和猜忌也才真正的变成了深深的佩服。   等到所有事毕,朝臣们退下,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沐萦之站在空空荡荡的金銮殿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腿忽然有些发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刚好站着一个人,稳稳将她接到了怀中。   又是目光相接,两人俱是一笑,可又有些无力。   “沐相,你还未给我指派事务呢?”   沐萦之听着他如此称呼自己,顿时忍不住一笑,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白泽,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做到。”   “你的萦萦,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可……本朝从未有女子为相的先例。”   “前朝倒是有女子为帝。”白泽道。   “你倒是通晓历史。只是,我如何能与则天女皇相提并论?”   白泽搂着她的腰,“如何不能?”   沐萦之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眸深似海,包藏着万千的情意。他的眼睛仿佛就是一片星辰大海,他离她那样近,仿佛就是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手可摘星辰。   她伸手摸了摸他冷硬的下巴,笑着闭上了眼睛。   “镇北侯,本相腿软了,你替本相捶捶腿吧。”   ☆、144.番外1前尘   “昭仪娘娘,喜事, 大喜事。”   永寿宫内, 紫竹正呆坐着, 忽然听见小宫女从外面跑回来。   自从癸巳之变后,宫里原来的太监宫女都已经全部悄悄送出宫去守帝陵了,现在的都是才从外地送进宫的, 年纪小,正好好时候。   紫竹回过头, 看着小宫女那张朝气蓬勃又无所畏惧的脸庞, 仿佛看到了当初刚进相府的自己。   “我就是一个等死的人,什么好消息到我这里了,都是坏消息。”她如今说话的语气, 淡得像一潭死水。   她怎么忘得了哦, 北桀人霸占皇宫的那二十日,她被那些北桀兵按在地上, 一遍, 又一遍。   “真是喜事, 昭仪娘娘,是沐相亲口说的。”   “沐相说了什么?”   沐相这两个字在天顺朝是如雷贯耳的两个字,只是如今这个沐相,指的是沐嗣杭的女儿, 沐萦之。   她初领相位时, 朝野内外骂声一片, 都说是白泽挟天子以令诸侯, 胡作非为。   谁知千牛卫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沐萦之为相,随后是豹韬卫,而白泽任命霍连山为虎贲大将军之后,天顺朝三大卫都成了沐萦之坚定的支持者。   虽然不时有儒生写文章说什么牝鸡司晨,但以天成书院的众多书生纷纷写文章驳斥,再加上朝臣们的有口皆碑,这些声音很快就平息了下去。朝堂上的事情百姓们不懂,但因为沐萦之安置流民的事,天顺朝的百姓都知道,如今这位女相是一个好官。   “沐相说,小皇子找回来,马车快到宫门口了,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皇子?   “我的儿子?”紫竹猛然站起身,紧紧抓着那宫女的手,“我的儿子,他没死?”   宫女被她使那么大力气揪住,顿时手腕子疼,她刚进宫,规矩还没学溜儿,被紫竹这么一抓,本能地反抗,将她推开。   紫竹遭她一推,整个人朝后仰去,装在屏风上,然而她什么也顾不得,站起身便飞快地朝宫门那边跑去。   快到宫门时,就看见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辆马车前。   “儿子,我的儿子!”紫竹哭喊着跑过去。   她早已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如今儿子回来了,她整个人也就活过来了。   沐萦之正牵着小皇子,见紫竹冲过来,便低头对小皇子说,“殿下,您的母妃来接您了。”小皇子看着激动而来的紫竹,却害怕地往沐萦之身后钻。   “儿子,我的儿子,你还活着!”紫竹哭着就要去抱他。   温子清站在一旁,见小皇子十分紧张,便将小皇子抱到怀里,“昭仪娘娘,我先带皇子去见皇上,他受了惊吓,你若太过激动会吓到他的。”癸巳之变后,温子清便在宫中代行女官之职。   “你胡说什么,我是他的娘亲!”紫竹更加激动。   沐萦之知道温子清说的有理,便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先带皇子离开。她屏退左右,自己牵了紫竹,往永寿宫那边走去。   “你是他的娘亲,便是晚一会儿再见,他也认得你的。”沐萦之安慰道。   紫竹泪眼婆娑,“不,他不认得了。”   沐萦之垂眸,小皇子是被北桀人悄悄送出宫给沐相的,他从小锦衣玉食,在外虽不缺吃穿,哪里能讨得着什么好。沐萦之逗了他一会儿,发现这孩子胆子极小,旁边有一点动静都会被吓到。   “早晚的事,经历了那般噩梦,你是大人都消沉至今,何况他还那么小。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他能平安归来,便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眼泪从紫竹眼中滑落。   出了那种事,儿子又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如今儿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一切又有了盼头。   噩梦,说得对,那二十日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   她是昭仪,她的儿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这才是真的。   “二姑娘,谢谢你。”四下无人的时候,紫竹总爱称呼沐萦之为二姑娘。   “你我都是旧识,不过是相互扶持罢了。”   沐萦之说完,与紫竹相视一笑,正在这时候,旁边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也是旧识,你怎么不扶持我呢?”   那人披头散发看不出清楚,手里一根长长的金簪子却晃眼得吓人。   她话音一落便挥舞着簪子往沐萦之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时,沐萦之背后跳出来一道黑影子,一脚踹到那人身上,将她踹得四五丈远,口吐鲜血摔在地上,金簪子也滚得老远。   “清河,退下吧。”沐萦之微微心惊,走上前一看,发现行刺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庶姐沐静佳!   只是许久未见,沐静佳早已不似当年风采,披头撒放形同枯槁。   “贵妃娘娘,你怎么行刺沐相?”   “沐相!好一个沐相!”沐静佳目光狰狞,眼里却有泪,像是心有不甘。   沐萦之沉下脸,轻声道:“昭仪娘娘,您先回宫吧。”   “好。”紫竹知道沐静佳行刺沐萦之,沐萦之必不会饶过她,只是她服侍沐静佳一场,总有些情分在里头,她忍不住对沐萦之说,“二姑娘,大姑娘是对您心怀嫉妒,不过她罪不至死,您把她赶出宫就是了。”   沐萦之还没开口搭话,沐静佳却怒急而骂:“贱婢!你才应该被乱棍打死撵出宫去,你居然还敢撵我?”   紫竹没料到沐静佳会这般骂她,顿时一怔。   “昭仪娘娘,您先回宫吧。”   “好。”紫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转身就走了。   待到这里只剩下沐萦之和沐静佳两个人时,沐萦之才开了口:“紫竹为了你昧着良心办了那么多事,总归对你有用,你何苦那样骂她?”   “这个贱婢敢踩着我上位,乱棍打死都是便宜她的!”沐静佳恶狠狠的说,说完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沐萦之的眸光别样的冷。   沐静佳忽然仰头大笑,“你以为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是你赢了,可是上一世,赢得却是我!”   什么?   沐静佳也是重活了一世?   沐萦之的确没有想到。   沐静佳看着沐萦之惊讶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还是上辈子好,你知道你上辈子都多惨吗?你的夫君被我抢走,你还被你的好婆婆毒死!真是大快人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白泽会知道你,为什么这一世你没有病死,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上辈子的夫君被她抢走?   “你是说,上辈子你想办法抢走了我的夫君?”   “没错,你的好夫君,白泽,上辈子是我的夫君,我才是将军夫人!而你只是一个躲在南安侯府里咯血的可怜虫!”   “你是用的什么法子抢走的人?”沐萦之不想听她打岔,只想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事。   沐静佳眼眸划过一抹阴狠,“白泽他曾经在孙老头的庄子上见过你,被你那张狐媚脸迷住了,可惜他只是个穷酸,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在他立功进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只可惜,他的副将霍连山找到了紫竹,紫竹这个蠢货什么都对我说了,所以我就定好了一条妙计。让紫竹告诉白泽,沐府女眷会在某日去庙里上香,他可以在旁边看到底是哪一个。我学着你从前的衣着打扮在府中行走,白泽他偷偷进府看过几次。那一次沐家所有女儿都在,除了你这个病秧子。论年龄只有我对得上号,所以,他才肯定是我!”回忆起前世的妙计,沐静佳仍然忍不住得意。   原来是这样。   她和白泽竟是这样错过的。   从前她以为,便是前世她遇到了白泽,前世也不会发生变化,她仍然会嫁给裴云修。可如今爱得深了,她方才明白,无论裴云修是好是坏,她真正能爱上的,也只有一个白泽。   他们之间……竟然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   “你就这么爱他?”沐静佳面容已经扭曲了起来,“只可惜,上辈子他娶了我,就把我完全当成了你,疼我,爱我,把我当成了心肝!”   沐萦之听到这话,方从情绪中走了出来。   她怜悯地看了沐静佳一眼,“姐姐,何苦自欺和欺人呢?上辈子他带你回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爱的人是我。”   上辈子……   沐静佳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沐萦之,“原来你也……你也重活了一世!”   谎言一旦被人拆穿,整个人便如蛆虫被扔在了石头上暴晒一般。   无数惨痛的回忆齐齐涌来。   沐静佳呆若木鸡,“不,你不知道。”   沐萦之的确不知道,在白泽与沐静佳的新婚之夜,他就察觉出了沐静佳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连合卺酒都没有喝,就一个人在外面吹了一夜凉风。沐萦之也的确不知道,在她死后的第七天,白泽就从北疆赶回来为她吊唁,察觉出她的死因有异,逼着大理寺查明真相,将南安侯夫人杨氏处死,褫夺了南安侯府传了两百年的爵位。   是她输了,一世比一世输得更惨。   ☆、145.番外2清澈   第一次见到温子清的时候,是在白永旺的包子铺前。   饥肠辘辘的冯亦彻循着肉包子的香味过来, 却意外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玉兰花的香味。他抬起头, 就看到一个戴着冪篱的纤丽女子从包子铺里走出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打扮得如此讲究的女子也会到街边的包子铺吃东西?他驻足回头看她,她却是目不斜视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后来他无数次想到,如果那一天他不是着急去吃包子, 可能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波折。   第二次见到温子清的时候是在城门口。   那时候白泽出事,沐萦之执意要去北疆找人。他和苏颐当然要去。温子清仍旧是坐着马车而来,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戴冪篱。一开始他并未留意到她, 直到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气。他四处张望,这才看到站在沐萦之旁边的她。苏颐见他在发呆,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被京城第一丑女丑到了。   苏颐这厮声音极大, 她听到了, 抬眼看了过来,眼神很是淡漠, 似乎对这种言语羞辱习以为常, 只是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冯亦彻忽然有点心疼, 为她身上的玉兰花香味,也为她的习以为常。他头一次对苏颐黑了脸,狠狠瞪他一眼就不再搭理他。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过他,当然也没有想起过她。他有太多事要做, 书院的事, 沐萦之无暇管, 苏颐无心管, 方文倒是愿意帮忙,可他在朝为官,平时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只能休沐时搭把手。   他一个人被书院事务折腾得团团转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了。   她没有戴冪篱,梳着妇人头,站在书院门口。她生的不好看,但她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就像一朵玉兰花,不是枝头开得最好的那一朵,而是开在角落里,无人留意,却依旧默默吐着芬芳。   “冯公子。”她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意识到自己的打量令她有些不适,立即收回了目光。   “裴夫人。”他朝她行了一礼。   “我已经与裴云修和离了,如今虽无人知道,但我不想听别人叫我裴夫人。”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他马上改口:“温夫人。”心绪却又因为她的一句话飘远了。   和离?   裴云修对她不好吗?冯亦彻自然知道裴云修曾经心仪沐萦之的事,定是他对沐萦之无法忘怀。可他既然无法忘怀沐萦之,为什么又要娶她?冯亦彻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愤怒。   “早就听萦姐姐说起她的书院,一直想请她带我过来瞧瞧,只如今萦姐姐有身孕在身,又去了外地养胎,我便自己贸然前来,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唐突?”   “不唐突,温夫人请进。”   他连忙让她进来,带着她在书院里转悠了一圈。她一边问些书院的事,一边又问起冯亦彻在外游历的事。他是名闻天下的大才子,每每有人知晓他的大名,都会对他刨根问底的盘问。但他喜欢被她问,她说话总是让人很舒服,和她走在一起,冯亦彻总觉得回到了江南烟雨间,他披着蓑衣坐在舟头,漫天小雨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既温柔又动人。   “这本冯公子的诗集?”   “嗯,以前都是写过便罢,随处扔着,后来方文说我暴殄天物,平时他从行署回来就帮我把以前散放的诗稿都誊抄到一起。”   她拿着诗集,认真地看了几首,“以前京中闺秀都喜欢传读公子的诗集,我也看过,可那些大多是些花间闺怨之作,虽写得好,可我不喜欢读。”   冯亦彻有些赧颜。   从前他落魄之时,受过秦楼楚馆中姑娘们的接济,与她们相熟之后,知道她们都是苦命人,因此并不轻贱她们,而是与她们为友,写些诗赠与她们,她们都欢喜得紧,人人争着要他写诗,竞相传颂他的才情。在外人看来,自是将他当做寻花问柳之辈。   他是狂傲不羁的性子,哪里会去跟人解释什么?但听到温子清这么说,他忽然想要解释清楚,他跟那些姑娘,不是旁人想的那种关系。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便往下继续翻着,眼中尽是惊喜,“你还写了这么多边塞诗?”   “嗯,这些都是我在北疆游历的时候写的。”   “没想到你写了那么多闺怨诗词,还能写这么大气苍凉的边塞诗。”   “我写诗向来都是有感而发,看到什么就写下来,并不是自己喜好写什么。”他忽然间像是回来了从前在家塾里开蒙的日子,面对先生的考问,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却没有再看他,自顾自地往下翻着,“这首《过江南》也好,行经白云间,轻醉卧酣眠。”   “江南风光便是如此。”   “我没去过,最远到过京郊西山的温泉庄。”说完,她低头笑了笑,“我真的很羡慕萦姐姐,她去过北疆那么远的地方,还有这家书院。”   “书院你可以常来。”他脱口道。   她微微一愣,立即让他不知所措,“我是说……你可以跟白夫人……跟她一样过来……”   “可以吗?”她轻轻咬了咬唇,像是在自问自答,“如今没什么人能管着我,确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我来书院……做什么?总不能当先生讲课吧?”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他忙说,“能做的可多了,你瞧着那边那堆文章吧,都是学生们写,白夫人都让我寄过去让她批阅,她远在文成县,如今月份也大了,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我一个人根本看不完,你若是愿意,帮着我一起看。”   “那我拿回去看,看完了再拿过来。”她小声说,说完像是又悔了,“可我的才学比不过萦姐姐。罢了,我先拿回去,试试看,若是不信,往后就不给你添乱了。”   他听着她这番自言自语颠来倒去的话语,心里渐渐长出了一朵花。   她在那一叠文章里拿了十份,临走时忽然又回过头指了指桌上的诗集,“我的学问不好,但小楷写得不错,方大人既然没空做这个,你若是放心,把你的诗稿都交给我。”   她居然想帮他做诗集。   “好,当然好!”他飞快将所有诗稿都装起来交给她,“有一些诗稿写得潦草,你若是看不清楚,可以来问我。”   “嗯。”她提着诗稿和文章走了。   他满怀希望地等着她再来,却在半个月后等来了她的丫鬟。   她写了一张简短的条子,讲了诗稿的进度,带回去的十篇文章也全都批阅过了。她改的多是文法和用词,十分用心,白纸黑字上用簪花小楷写了许多批注。   他既开心又失落。   他心里清楚,她跟沐萦之虽然都是相府嫡女,又意气相投,可她们俩的个性完全不一样,沐萦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是循规蹈矩的人。   他只能等。   坐在书院里老老实实的等,等着她派人送来只言片语。   这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里他没有出过京城,冯亦倩说他变了,苏颐说他疯了。他知道苏颐又想拿她相貌取笑,狠狠揍了那家伙一拳。   那一天沐萦之送了信来,要他带着天成书院的人去文成县听名士的指点。   他走遍了天下,没听过文成县出过什么名士,他去找白珍求证,得知沐萦之说白秀英生了重病,要白家一家子立即去文成县侍疾。   他知道其中必有异,近来北桀和新琉一起作乱,莫非沐萦之收到了什么消息,京城会发生变故?他立即去找了她。   她见到他上门,惊讶万分,他直言京城有变要她尽快出城避开。   她低下头,“我实在无处可去。”   他心里明白,他这么不明不白的上门要她离京,她定然以为自己是要她私奔,怎么都不会走的。   他无奈,只好让苏颐先把大长公主和冯亦倩都安排出京,尽量多带人手。   至于他自己,她不走,他当然也不走。   听到北桀骑兵进城的消息时,他正在画画,本想画幅美人图,却莫名其妙地画了她。   他扔下笔,提着剑就朝南安侯府冲了过去。   赶过去的时候,府里已经有了十几个北桀兵,地上全是奴仆婢女的尸体。他懂一点北桀话,依稀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要杀光姓温的人。他拔剑上前,杀了个痛快。在他终于杀死最后一个骑兵的时候,她牵着孩子出现在他眼前。   “子清,跟我走!”   她看着他满身是血,眼里全是泪。她打了水,帮他擦了脸和手上的血,他们换上奴仆的衣裳,从后门悄悄离开,进了书院。   他让她和孩子住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他那张没有画完的美人图。   “娘,这画上画的是你吗?”小世子奶声奶气地问,“跟你长得好像啊!”方文正好从旁边过来,一见屋中情景,便将小世子抓起来往外提着走,“走,方叔叔带你去旁边玩游戏。”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她走过去,愣愣看着画像上的人。   “美人才能入画。这张脸,真是把周遭的景致都毁了。”   “我并不觉得。”他说。   她只是笑,转身往旁边走去,不再看那画,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的一样乐器上。   “你也会吹笙?”   “我不会。”他说,心里猛然间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想,“你会吹笙?”   她不解他脸上突然而至的狂喜,轻轻点了点头:“怎么了?”   笙……玉兰花……   “城南木樨巷你去过吗?四年前!”他直截了当的问她。   “我家在那边有座小院,种了许多玉兰花,每年四月花开的时候我都会过去住一阵子,捡玉兰花做香囊。”   是她,果真是她!   那一年他祖父病重,他回家探视,祖父在病榻上骂他不求上进,丢了冯氏的脸面。他顶撞了祖父几句离家而去,谁知当夜祖父就没了。冯家上下的人都说祖父是被他气死的,他心里亦是痛苦纠结。若是他不顶撞,或许祖父还能多活几个月。   苏颐把行尸走肉的他扔在木樨巷的小宅子,每天遣人送饭。   隔壁不知住着什么人家,院子里种满了玉兰花,正是花季,玉兰花淡淡的香味从那边飘过来,他闻着花香,忽然就不想喝手中的苦酒了。   他站在院墙下,抬头看着伸过来的花枝,耳边飘过来仙乐一样的笙声。   淡淡的花香,空灵的乐音,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一个月后,花期过去,那笙声再没响起,他淡淡一笑,也离开了那座小院,重新出门游历去了。   “你怎么问这个?”她疑惑道。   “因为我错过太多事了。”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子清,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娘子?”   她正在看笙,没料到他忽然这么说了一句,惊诧过后,素来平静的脸庞涨得通红,“你……你说什么疯话?”   “我没疯,子清,我想照顾你,我想保护你,我想娶你!”   “可是,我这么丑,你就不讨厌这张脸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脸庞也显出痛苦。   从小到大,无数的人,无数的眼光,都在告诉她,你是个丑女。没有人会爱上她,甚至连她的亲娘都厌恶她。   “不要这么说自己,”他声音大得令她吓了一跳,“从今往后,若有人再敢嘲讽你的容貌,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   说完狠话,他又立即柔软了下来,“子清,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她一直惊讶地看着他。   他对她的关注她不是没有留意到,可她根本不敢那么去想。   冯亦彻喜欢她?怎么可能?   冯亦彻是谁?冯亦彻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便是京中的贵女们,也是偷偷传读他的诗词,暗暗仰慕着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   她第一次见到冯亦彻,是送沐萦之离京的那一天。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手里拿着剑站在不远处,当真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这样的人中龙凤必然不会跟她有什么关联。   可是现在,他竟然握着自己的手,神情焦灼的问:“子清,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也不知道他这个才子怎么会那么傻,若是她心里没他,又怎么会夜夜秉烛帮他整理诗集呢?   说到底,在这种事上,他们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