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贵女不娇(重生) 作者:十月海   文案   原书名《隔壁世子又病娇了》   简淡本是首辅家的嫡千金,却因八字克亲被送到商户家养大。   归家后,她千般讨好,万般忍耐,也没能换回亲生父母和双生姐姐的真心喜爱,代嫁、守寡,最后被双生姐姐杀死在自家后花园里。   一朝重生,她只想做三件事。   第一,报仇,让所谓的亲情滚一边去。   第二,制瓷,她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第三,不嫁沈余之。   *   恰巧,沈余之身体康复后,他也只想做三件事。   第一,不择手段地吸引简淡的注意。   第二,强买强卖简淡的瓷器。   第三,简淡必须嫁给他。   *   简淡说:要是沈余之没有触犯我的骄傲,我也很容易原谅他的骄傲。   沈余之说: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我所有的骄傲都被狗吃辽,一切只为与她打上交道。   所以,这还是个“病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   ①架空,宅斗,偏日常。   ②未上架前尽量日更,不更会请假。   ③肤白貌美心毒的女主vs总是不由自主病娇的亲王世子男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简淡 ┃ 配角:沈余之 ┃ 其它: ============== 第1章   “啊——”   短促惨烈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让人心悸。   简淡在黑暗中睁开眼,凝神细听,隐约的哭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入耳,睡意一扫而空。   她坐起身,拉开帷幔,正要下地,就听“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婆子踉跄着跑进来,喊道:“大奶奶,大奶奶,出事了,着火了,杀人啦!”   简淡心想,如果有人敢在睿亲王府杀人放火,那岂不是有人谋逆了?   她被这个结论吓了一大跳,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刚过。”   夜深人静,城门紧闭,睿王想联络京营几乎绝无可能,眼下的睿王府孤立无援。   简淡再无侥幸,一颗心沉到谷底,吩咐道:“把院门栓好,马上叫她们起来。”   “是。”婆子小跑着出了门。   简淡到贵妃榻上拿了衣裳,迅速穿戴起来。   雪青色暗纹对襟棉袄,青色百褶裙,鹿皮翻毛短靴,再披上玄色缂丝灰鼠披风,最后,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把短匕首藏在袖子里。   推门,迈门槛,简淡刚往西厢的方向走了几步,便看到两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翻墙而下,其中一人甫一落地,就往门口的婆子身上捅了一刀……   简淡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嘭嘭”狂跳,然而脚下非但没停,反倒不自觉地加快速度,跑过西次间、稍间、耳房,穿过角门,踏上立在后罩房墙角的梯子,上房,踩着瓦片越过房脊,再下梯子,踹倒梯子,进了花园……   她完全在凭着感觉奔跑,就像一只习惯了夜路老猫,速度奇快,但步伐稳健,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两名黑衣人追到房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说道:“不用追了,此处偏僻安静,应该是简氏的院子。上面说过,留这小寡妇一命。”   另一人道:“确实,她往隔壁的娘家去了。”   ……   简淡穿过花园,回头望了眼渐渐淹没在火海中的睿王府,一鼓作气,爬上沈余之活着时搭的高台,顺着枝繁叶茂的芙蓉树杈上去,沿着最粗壮的一条枝干爬半丈左右,跳下去,便是简家了。   “咚!”   简淡落了地,双腿震得发麻,动弹不得,只好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   “小美人真的回来啦!”一条黑影从树后扑过来,撞翻简淡,欺上身,两手压住简淡的肩膀,一低头,便在简淡脸上亲了一口,“三姑奶奶也别白死,先让小的们乐呵乐呵。”   简淡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没想,将袖子里的匕首狠狠地刺了出去……   两人距离太近,那黑影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身体软了下去。   简淡把人从身上推开,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背心便传来一阵锐痛,疼得她摔在地上,几欲昏厥过去。   她艰难地转过头,惨淡的月光透过冬日的树,斑驳地照在那张疼得苍白扭曲的脸上……   提着长刀的蒙面男人仓皇后退三步,他转身要逃,迟疑片刻,又掉头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三姑奶奶,千万不要怪小的,小的一家人的命都被二姑奶奶捏在手心里,你要怪就怪二姑奶奶吧。”   二姐?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道。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三姑奶奶不知道?二姑奶奶身子不好,御医说是胎里带来的。三姑奶奶不但克母,也克二姑奶奶。”   是这样吗?   简淡不相信。   因为道士说她克母克双胞胎姐妹,爹娘把她送去舅祖父家寄养,十四岁之后归家,便无碍了。   而且,从她回家到出嫁,期间整整一年,简雅与她从未红过脸,怎会突然如此恨她?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还得去问问,如果真是简雅要杀她,那简雅能知道睿王府会出事,父亲母亲也必定知道,他们为何不派人接应她?大哥又在做什么?   睿王府就在简家隔壁,为何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难道,简雅是简家的女儿,她就不是了吗?   又或者,他们本就想要她死?   为了简家,她先替嫁,后守寡。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她?   她就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滔天的怒火支撑着简淡,她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拼命向林子外爬,双手交替着插进泥泞的土里,每挪动寸许,都如刀割凌迟一般。   鲜血在身下蜿蜒着,像一条艳红色的小溪。   四肢逐渐变得冰冷而又沉重,简淡望着林外的花园小径,不过丈余,却像隔着天堑。她真的困了,累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简淡阖上双眼,在沉睡之前告诉自己: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   一场雨过后,官道上的浅溪多了起来,马车格外颠簸。   简淡双手握着车窗框,稳稳地固住身子,贪婪地看着地里大片的绿色——她死了七七四十九天,一朝重生,却像与这世间隔了一辈子。   “三姑娘,马上就到京城了,不如看会儿书吧。”黄妈妈笑眯眯地从包袱里取出一本论语,“这是二姑娘最喜欢读的,三姑娘想必也喜欢吧?”   简淡回过头,目光落在黄妈妈略带一丝讥讽的唇角上,说道:“黄妈妈不必忙了,我不喜欢看书。”   上辈子黄妈妈也问过这句话。   那时她说:“我与二姐长得一模一样,喜好自然相似,这本书我也喜欢的。”   谄媚,天真,愚蠢!   简雅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又岂会希望她与她一模一样?   黄妈妈不过是替简雅试探她的深浅罢了。   “三姑娘,风凉,还是关上窗吧。”黄妈妈靠过来,径自把窗关上。三姑娘跟二姑娘长了同一张脸,三姑娘丢脸就是二姑娘丢脸,她不能等闲视之。   “我们表姑娘想看看风景怎么了?”白瓷瞪了黄妈妈一眼,抬手又把窗户推开了。   “又叫错了。”简淡戳了戳小丫头的额头。   白瓷是简淡舅祖父家的丫鬟,在林家,白瓷叫她表姑娘没错,但如今白瓷和她哥的身契在她手里,他们是她的人,应该叫姑娘才是。   “嘿嘿,下回保证不错了。”白瓷笑嘻嘻地坐回去,又朝黄妈妈示威似的扬了扬双下巴。   黄妈妈今年三十七,白白胖胖,长了张喜气盈盈的脸,涵养也很不错。   她没理会白瓷,笑着对简淡说道:“三姑娘,老奴僭越了,不然带顶帷帽?京城别的不多,就纨绔子弟多,咱简家姑娘出门,帷帽从不离身。”   白瓷大眼珠子一翻,“嘁,当谁没来过京城怎地?静远镇离京城不过四十里地,我们表……我们姑娘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你都不知道,是不是傻?”   黄妈妈连番受辱,心中恼怒至极,但脸色依然不变,她看了眼简淡,见后者没有丝毫责怪白瓷的意思,只好默默往后退了退,紧紧地抿上了嘴巴。   天阴得很,还有一场雨要下,到时候这窗不关也得关,她不急。   简淡笑了笑,这位黄妈妈是她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看着和气,但城府深和手段毒辣。   上辈子白瓷也是这样得罪了黄妈妈,而她为了黄妈妈的面子,委屈自己,狠狠教训了白瓷。回到简府的第二个月,白瓷被黄妈妈栽赃,从床底搜出简淡丢的一只金镶玉的项圈,由二太太做主撵回林家去了。   她为亲情舍弃了白瓷,之后又舍弃了爱好,步步讨好,事事顺从,直至死后,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几乎无法直视过去,亦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   简雅明明时刻防备着她,事事都想高她一头,她怎么就视而不见,非要一厢情愿地和人家做并蒂莲、一门双秀的呢?   父母亲明明偏心偏到了胳肢窝里,她怎么就自动自觉地理解为简雅身体不好,父母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呢?   她脑子里糊了瓷泥吗?   简淡懊丧好一会儿,才慢慢从过去的泥沼里挣扎出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人不能犯两次错误,这一世,她定要睁大眼睛,认真的看,仔细的想,谁也甭想让她做不想做的事。   快到南城门时,雨又落下来了,又细又密。   简淡关上窗,吩咐白瓷:“吩咐一声,去适春园。”   “适春园?”黄妈妈坐直身子,拧着眉头说道:“老太爷前天才从家走,三姑娘今儿是迎不到老太爷的。再说了,去适春园一来一回会耽搁很久,二太太和二姑娘还在等着三姑娘归家呢。”   大舜的皇帝们不喜欢住宫里,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京城东南郊的适春园。简老太爷作为首辅,日理万机,三五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简淡不想跟她纠缠,看了白瓷一眼,白瓷脆快地喊了声“得令”,推开门喊道:“姑娘说了,去南郊适春园!”   黄妈妈见简淡态度强硬,识趣地闭了嘴,心道,太太最重规矩,既然你上赶着找不自在,那随便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自己的预收文《娘子,求验尸》——女法医穿越文。   点击作者专栏便可看到该文。   【文案】:   警察厅首席女法医纪婵,穿成了宋国公府最没羞没臊的表小姐。   原主容貌似牡丹,身材像竹竿,大字不识一箩筐,却总想着攀高枝儿。   最后被大表姐设计到未来的大表姐夫床上,一命呜呼。   纪婵替原主受过。   被司狂闹了大半夜。   成亲当天,司狂告诉纪婵,她有两个选择。   第一,给她司家少奶奶的名头,但不会让她生下他的孩子;第二,两人和离,他给她一千两银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纪婵选了二。   于是她成了弃妇。   三年后,大理寺少卿司狂,遇到一桩奇案,愁得两天两夜没合眼。   纪婵出于道义,出手相助。   从此,他再也狂不起来了,天天扒着纪婵的大门不走,哭着喊着求她尸检,又死皮赖脸地要对他们娘俩负责。   **   渣作者打滚卖萌求收藏专栏。 第2章   走到半路时雨停了,浓雾在田野和林间蒸腾起来,笼罩了一切。   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世界也因此变得安静了,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马匹的踢踏声和响鼻声。   “什么人!”有人大声喝道。   没人回答那人的问话,马匹哀鸣起来,紧接着又有两声“咣当咣当”的巨响传来。   “保护大人!”   “出事了,白瓷你听见了吧。”黄妈妈打开窗户,紧张地看着外面。   白瓷点点头,也凑了过去……   雾气阻隔了一切,但叮叮当当的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掉头,快掉头!”黄妈妈急赤白脸地喊道。   简淡凉凉地看了黄妈妈一眼,抬脚踹了踹前面车厢板,道:“停车!”她五官明朗,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格外柔美,可一旦拉下脸,整个人便散发出一股阴寒的冷意。   黄妈妈被她骇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三姑娘恕罪,是老奴僭越了,可这前面……”   车门打开的“嘎吱”声打断她的话,白瓷跳下去,马车随即停了下来。   后面的三辆车也停了。   青瓷小跑过来,站在车门口说道:“姑娘,小的去前面看看?”他是白瓷的亲哥哥,身高七尺,膀大腰圆,腰间缠着一条九节鞭,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姑娘,我也去吧?”白瓷取出藏在腰后的双节棍,跃跃欲试。   “白瓷等会儿跟着我。”简淡看向青瓷,说道:“出事的很可能是老太爷,你去帮把手。”   “是!”青瓷飞也似的消失在浓雾里。   简淡从车厢边找出一把长剑,“锵啷”一声去了剑鞘,也下了车,对后面负责押车的几个长随喊道,“拿上家伙跟我一起过去,到时候论功行赏!”   黄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淡举着明晃晃的长剑消失在雾气中,心里一阵阵发慌。   她擦把冷汗,自语道:“真没想到,三姑娘竟然是这样的人,粗鲁,鲁莽,没有家教,何止比不上二姑娘,只怕连简家的大丫鬟都不如吧。”   她嘀咕着,也朝出事的方向摸了过去——事关简老太爷,如果不危及自身安全,她必须过去看看,以免和天大的功劳擦肩而过。   另外,她还想瞧瞧,这位三姑娘是不是真的会武艺,如果会,那日后可就要慎重了。   黄妈妈想多了。   简淡不会武,上辈子的她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只是跟着表姐妹们一起学了些花拳绣腿。   所以,她带着白瓷钻进路边的小树林里,悄悄溜过去,然后藏在一棵老柳树后,伸出半个身子,隔着三四丈察看前面到底什么情况。   拉车的两匹马倒在路边,抽搐着,一看就活不成了。   车厢倒在一旁,轱辘朝南,车门朝天。   车夫和两个长随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厢旁,血从身下流出来,汇到雨水里,一大片红色。   青瓷背靠倒着的车厢,把手里的九节鞭舞得噼啪作响,虚影化成一道防御大网,将六个黑衣人尽数挡在一丈之外。   还有两个黑衣人被简家的四个长随暂时困住了。长随们武艺低微,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其中两人已经受了轻伤,力不从心,另两人在勉强支应。   简淡吩咐白瓷,指着跟过来的几个长随说道:“你带他们过去帮忙。”   “好嘞!”白瓷双节棍一抖,也杀了上去。   她胖,但敏捷,力量也大,一棍子下去就敲断了一个黑衣人的腿,四个长随得到强援,精神大振,局面立刻有了反转。   围攻青瓷的黑衣人赶紧再分两个过来帮忙,然而没等那两人到位,就听到有人在浓雾中吹了声尖利的口哨。   “撤,撤!”一名黑衣人喊道。   其他几个黑衣人也不恋战,立刻冲进浓雾,眨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简淡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三五息就到了跟前,几个穿蓑衣带斗笠的高手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青瓷白瓷等人团团围住。   简淡老老实实地往后藏了藏,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着外面。   领头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看了眼翻掉的马车,脸色一变,快步走到车厢前,说道:“首辅大人,您怎么样?”   不是坏人!   简淡松了口气,赶紧提着长剑跑出来,边跑边喊:“祖父,祖父?”   祖父简廉是简家唯二真心关怀她的人。   上一辈子的这场祸事夺去了他的手筋脚筋,从此辞官归隐,带着继祖母马氏和四叔一家回了老家卫州,直到她身死,也未能再见他老人家一面。   “小淡?”马车车门从上面打开了,简廉站在车厢里,露出上半身,他的头发乱了,额头上还有一大块淤青,但精神还算不错。   “祖父,您有没有受伤?”简淡冲到车厢旁,用袖子抹了把泪,把手里的长剑朝青瓷那边一扔,“快把车厢劈开,让我祖父出来。”   简廉一摆手,道:“不要劈!”   他看看裂缝,双手压上使劲按了按,对青瓷说道,“青瓷,你上来给老夫搭把手,拉老夫出来。”   “是。”青瓷脚下一个错步,便跃到了车厢上面。   简廉身体不错,有青瓷和那瘦高个帮忙,轻轻松松地从车厢上跳了下来。   “他们怎么样了?”他顾不上客套,先朝躺在地上的三个人走了过去。   一个长随眼里含着泪,哑着嗓子禀报道:“大人,老王他们都去了。”   “唉……”简廉长叹一声,蹲下身子,亲自合上一名长随的眼,说道:“李诚,你派人去附近的村里买辆车,把他们带回去后厚葬。顺天府那边,你亲自去报案。”   “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李诚抹了把泪自去安排。   这期间,那位瘦高个带着人把官道清理了,车和马的尸体被清理到一边,车厢倒地时砸出来的坑也用脚填平、踩实了。   简廉看完几个长随的伤情,这才与那瘦高个拱了拱手,“多谢诸位侠士相助,还请留下姓名,改日必定登门拜谢。”   那瘦高个抱了抱拳,说道:“首辅大人客气,我家世子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简廉先是一怔,随后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一辆马车正辚辚而来,驶得极为缓慢,不由捋着短须笑道:“原来是睿王世子。”   睿王世子,沈余之,便是简淡上辈子的死鬼夫君了。   他身体弱,最怕颠簸,马车的行驶速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慢,人送外号“京城第一牛车”,这里的牛指的是蜗牛。其实用王八车乌龟形容更恰当些,但人家是泰平帝的嫡孙,除非不想要命了,否则无人敢叫。   简淡有些意外,暗道,看来上辈子救祖父回家的就是他了,所以睿王才敢向简家提出让简雅冲喜的无理要求。   如今她救了祖父,那段恶缘也就不会再开始了吧。   幸甚幸甚!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好文:   现言:《指尖上的战栗》by瓜子和茶   文案:   白茵印象中的林放,是锁在防盗门后面的小男孩,是没人瞧得起的“野种”。   孤单、瘦弱、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给他一颗大白兔,他的眼睛就会盛满星光。   白茵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他,因为他从不告状,即便再多嘲笑,也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十年后再见,他已是林氏财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财富、权势、地位……应有尽有,   他是人们追捧的对象,是女人仰慕的男神,强悍得令所有对手胆寒。   却是白茵避之不及的存在,   因为她知道,林放斯文的外表下,心里住的是恶魔。   片段:   林放喝醉了,整个人赖在她身上,品酒一样细嗅她身上的味道,手指点着她的唇,“三秒以内爱上我。”   白茵几乎被他压断腰,笑容可掬,内心咆哮,“三秒以内掐死你还差不多。”   废弃厂房中,白茵大喊:“滚啊你!”   林放优雅地摘下眼镜,脱掉西装外套,“忘了?你从来都赶不走我。”   他活动下手腕,对那几个混子笑笑:“林总最落魄的时候,是靠打拳吃饭的。” 第3章   两匹高大健壮的纯白色骏马,矫健而又优雅地从雾气中走出来。   两名穿着一样衣裳的车夫分列马车左右,二人眉清目秀,五官神似,是对孪生兄弟。   这样的车夫叫双飞燕。在整个大舜,用双飞燕的主子不会超过一巴掌,沈余之便是其中之一。   车厢是花梨木打造的,雕花精致,宽大舒适,车棚四角挂着精致的气死风灯,暗钉和车辕包件用的是醒目的戗金银丝。   简淡垂下头,不露痕迹地往简廉身后躲了躲。   车夫轻“吁”一声,马车停了。   车门大开,里面飘出几丝淡而清冽的松香,如果细品,还有一丝苦涩的药味。   沈余之盖着一张素色锦被,靠在一个同色大迎枕上,门开时,漂亮的婢女动作轻柔地把他扶了起来。   他朝简廉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拱拱手,说道:“简老大人无碍吧,我身体不好,就不下车了,还请简老大人见谅。”   他靠在绛紫色的车厢内壁上,整个人像极了瓷器上的美男图,刀裁的剑眉,水样的桃花眼,挺直的鼻,不笑自弯的薄唇,无一处不精致美好,却又无一处与女人相像。   简廉一年中总要遇到沈余之几次,却仍被少年姣好的面容吸引了视线,表情亦不自觉地柔和几分,说道:“世子不必客气,老夫无碍,多谢世子援手。”   沈余之道:“也没帮上什么忙,简老大人不必道谢,时辰不早了,简老大人先请?”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做了个让简廉先走的手势。   “世子先请,老夫的马车在那边,还要走一小段路。”说罢,简廉也不耽搁,转身欲走,恰好露出站在他身后的简淡。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了个正着。   少女身着男装,蹬短靴,身形颀长秀美,面容姣好明媚,柳眉之下,一双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高鼻挺翘,粉唇润泽诱人。明明是个十成十的小美人,手上却提了把长剑,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她不是简二,那么就一定是简三了。   沈余之琢磨着,桃花眼瞥了女婢一眼,手在座位上轻轻一磕,女婢便把正要关门的手缩了回来。   他满意地挑了挑眉,看看青瓷白瓷,问道:“是你救了简老大人?”   简廉见他问起,停下脚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孙女,行三,今天刚刚回京。小淡,快来见过世子。”   简淡不得不上前一步,长揖一礼,说道:“小女见过睿王世子,给睿王世子……见礼。”她本想说请安,但忽然想起这位最烦“请安”二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余之勾了勾浅淡的薄唇,说道:“原来真是简三儿,我看你跟简二不怎么像,倒是挺像你大哥的。”   简家与睿王府是邻居,每次见面简淡都会都被其挖苦讽刺,早已明白他的套路——这厮是在说她穿衣打扮不像女人呢,不过是顾忌着祖父的面子,没好意思那么直白罢了。   她看向沈余之,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女子在乡野地方长大,确实粗糙了些,让世子见笑了。”   沈余之的长腿在被子里拱了拱,又坐起来一些,他重新打量一遍简淡,似笑非笑地道:“倒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一点就透。”   简廉不喜欢沈余之对自家孙女评头品足,但对简淡落落大方的应对十分满意。   他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强行插入二人的谈话,打发了沈余之,带着简淡上了马车。   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简廉说道:“睿王世子身体不好,性情古怪,我们与睿王是邻居,打交道的时日较多,小淡日后遇到了务必谨慎些。”   简淡乖巧地点点头。   沈余之不是身体不好,而是极不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病着的,轻易生不得气,去年得了痨病后,更是每况愈下。   她与简雅将一及笄,睿王就向简家大伯提了亲,目的便是给昏迷的沈余之冲喜。   大伯和她爹同意了,但简雅和母亲崔氏坚决反对。   后来,她招架不住简雅和母亲的百般恳求,这桩婚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仓促地替简雅嫁了过去,连嫁衣都是从绣坊买回来的。   出嫁那天,她跟一只公鸡拜了堂,被送人进沈余之的房间后,换下嫁衣,拆下头面,与几个婢女一起,守在沈余之的病榻前,期待着他能撑过这一晚。   冲喜大概真的有用,凌晨时分,沈余之醒了。   她亲手捧来温热的药,打算喂他服下。   却不料他突然变了脸,指着她叫道:“你不是简雅,简家好大狗胆!滚出去,简淡你马上给我滚出去,马上,哇……”   鲜红的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一口又一口,喷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吓坏了,她更是如此。   亲王世子妃,是要上宗室玉碟的,代嫁的事一旦败露,不但她要倒霉,整个简家都会被牵连进来。   虽说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但简淡仍然无法形容那一晚的兵荒马乱。   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一会儿可怜沈余之,临死也没娶到他喜欢的简雅,一会儿又恶毒的盼着他死,他死了,她和简家就安全了,一会儿又盼着他赶紧好过来,十八岁的俊俏少年不该死,生命中还有许多美好等着他去一一尝试。   惶恐不安,怜悯,以及内疚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一宿她连眼睛都没敢闭一下,隔壁的每一个动静都像炸雷一般劈在她的头顶上。   好在沈余之挺了过去,之后也没再追究她到底是谁,只说不想看到她,让她别碍他的眼。   三个月后,他死了,留下的那张放妻书如同刑满释放的官文,把她从黑暗的深渊中拉了上来。   过了七七,她想回家,然而亲生爹娘却亲手把她的漫长的余生钉死在他的棺材里。   所以,她今天不但救了祖父,也是救了她自己。   她再也不用嫁给沈余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简淡:诶,怎么就没听到这痨病鬼咳嗽呢?   沈余之:笨蛋,你才是痨病鬼,你全家都是痨病鬼!   ==============================================   推荐基友好文:   古言:《权阉之女》by瓜子和茶   文案:   秦桑过了十五年没爹的日子,可娘临死前说,她有爹,亲爹是大太监朱缇,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朱缇。   这话秦桑根本不信,但面对虎视眈眈的族亲,她果断贱卖家产,独自上京,敲开了朱缇私宅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身着锦衣的人站在她面前,饿得头昏眼花的秦桑抱着那人就喊爹。   朱闵青笑了:错,叫干哥哥!   ***   九千岁朱缇有亲闺女啦——,一时间京城沸腾了,各路人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看秦桑的眼神都发着绿幽幽的光。   无数人想利用秦桑做文章,却发现她身边始终站着朱闵青。   那个阴鹫狠毒犹在朱缇之上的朱闵青!   朱缇摸摸光滑的下巴: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哦,忘了告诉你们,朱闵青随的是皇上的姓,如假包换的太子爷!   PS:真是亲闺女;1v1,甜爽文,秦怼怼 & 朱狠狠 第4章   简淡沉默的时候,简廉把朝中所有的政敌都仔细梳理了一番,最后把目标放到庆王身上。   泰平帝今年五十八岁,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远不到考虑身后事的时候。   是以,前太子病逝后,至今未立皇储。   庆王是嫡次子,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在朝中结党营私,小动作不断。   泰平帝借助他的手,几次敲打庆王,也许,这就是这场灾祸的根源所在。   庆王手下能人甚多,这桩案子顺天府多半是查不出来的,皇上定会让拱卫司负责,而拱卫司都司是庆王的亲舅舅,估计仍会不了了之。   他有理由确定,他不死这件事就不算完,庆王一定还有后手。   简家与庆王对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简廉思谋许久,再次开口,“今儿多亏小淡,若没有青瓷,祖父只怕已经遭毒手了。”   简淡回过神,孺慕地看着简廉,“孙女也没做什么。”说到这里,她迟疑片刻,又道,“只要祖父没事就好,如此,孙女就不会被人排揎邢克亲人了。”   她说这话有很强的目的性,上辈子简廉出事,简家人把一半的责任塞给了她,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说她命硬,她不得不防。   简廉心里一酸,伸手在简淡的发顶上揉了揉,“傻丫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谁敢乱嚼舌根,你只管告诉祖父,祖父给你做主。”   简淡达到目的,不好意思地傻笑几声,说道:“谢谢祖父。”   简廉摇摇头,“谢什么,祖父明白你的心思。你要知道,简家也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要怕。祖父教你个乖,若想过得舒服,首要一点就是把自己当成简家人,而不是客人,懂吗?”   简淡点了点头。   她当然得做简家人,以无耻对无耻,无情对无情,才是最好的反击,不是吗?   小姑娘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粉嫩的唇拉得笔直,既漂亮又可人疼。   “好孩子。”简廉心里一片柔软,又在简淡头上抚了抚,“小淡怎么不直接回家,反而来接祖父了?如果不是你归家,祖父今晚定会宿在适春园的,那样你可就扑空了。”   说到这里,简廉怔了怔,他回家完全是临时起意,而且下了一天的雨,庆王何以判断他今日会回归家?   难道……有人在监视他?   简淡想了想,说道:“因为孙女早上做了一个梦,心里有些不安。”   “哦?”简廉收回心思,抬了抬眉毛,神色又凝重几分,“你说说看。”   简淡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思考片刻,说道:“孙女做的梦有些乱,许多事一睁眼就忘记了,只有三件事记得很清楚,一是梦到祖父今天出了事,虽性命无忧,但手筋脚筋尽断,二是三叔进了大牢,最后一个,呃……我爹和大伯都升官了。”   前世,简廉回老家的第二年春,简淡的大伯简云帆升了一级,下半年,她爹简云丰在礼部谋了个六品小官,到她死那年,大伯官至四品。   简淡死时才满十八,不大懂朝廷上的事,很多事她都串不起来,说这些,就是希望能给简廉提个醒。   她低着头,说话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安分地来回骨碌了几下。   简廉阅人无数,简淡的表情让他有了一丝怀疑,但很快又释然了,一个梦而已,不管真假都是梦,没什么好撒谎的。   而且,他已经出事,应验了其中一件,说明这个梦有三成是事实。   其他两件呢?   老三在回京城的路上,大概五天后到达,如果所料不差,老三的三年考绩大抵是优等,那么这个优等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实打实地做出成绩了呢?   他出事,辞官归隐,有人落井下石,老三出事顺理成章,但老大老二却获得了升迁?   为什么?   简廉眉头紧锁,目光重新看向简淡。   简淡心里无愧,除了刚刚撒谎时表现出些许不自然,此刻已经坦坦荡荡。   简廉心想,做梦岂会有规律可循?是他着相了。   “回家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梦里的事,知道吗?”他压下好奇心,郑重嘱咐道。   “好。”简淡乖巧地点点头。   因为刚出过事,简廉不好意思扔下沈余之走得太快,简府的马车也走得同样极慢,到达南城门时,城门已然紧闭。   有沈余之和简廉在,守城士兵不敢不开门。   车队顺利进城,到简府门外时,雾气尽散,天也黑透了。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侧门虚掩着,然而,直到祖孙二人下了车,门房的人才诚惶诚恐地迎出来。   若是往常,门房懈怠些也无妨。   但今天是简淡正式归家的日子,孩子迟迟未归,门房非但没有留人,反而如此简慢,这让简廉有些不满。   他叫来身边的长随,使了个眼色,长随便退到一旁,去处理门房了。   简廉拍拍孙女瘦削的肩膀,道:“走吧,跟祖父回家。”   ……   简淡没有养在府里是有原因的。   她与简雅是双生姐妹。   简雅瘦小体弱先出生,简淡强壮个头大,后生,且难产,折腾母亲崔氏许久,几乎去了半条命才把她生下来。   百日宴后,简廉给姊妹俩赐下“淡、雅”二字。   为了“名副其实”,崔氏特地去了一趟白云观,找正元道长给姊妹俩批了八字。   道长说,简雅白天出生,八字好,旺家旺夫,简淡戌时生,阴气重,八字硬,与简雅犯冲,且刑克父母,应养在府外,十四岁生日后方可回府。   这批语让崔氏想起了难产时遭的罪,是以,即便“淡雅”二字于姊妹俩都适用,崔氏仍将本该属于简淡的“雅”字给了简雅。   按道理,简淡应该去外祖家,但崔氏娘家在清州,距离京城四百多里,路途遥远,且不通水路。   简廉考虑到简淡太小,天气寒冷,他做主把简淡送去云县静远镇的林家——林家是简老太爷原配妻子林氏的娘家,也是简淡的亲舅祖父家。   简淡一去便是十四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她从未回过简家,除去两家之间的正常拜望之外,亦极少见到简家人。   她在简家几乎没有存在感。   都说亲人之间血浓于水,但这在书香门第的简家并不适用。   简家人大多聪慧,博学,理智,也正因如此,他们也比寻常人家多了几分淡漠。   简淡的大表哥曾说过,简家人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热血,而是冷冰冰的墨水。   简淡在死去的四十九天里,对这句话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 第5章   简淡和简老太爷先去了简老夫人马氏的松香院。   二人进去时,马氏正坐在贵妃榻上,慌里慌张地催促婆子快些把才洗完的头发梳好。   马氏四十八岁,长褂脸,丹凤眼,因为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瞧着也就三十七八的样子。   “老爷回来啦。”她作势起身相迎。   “嗯。”简廉冷着脸,大步进了屋,“不必多礼。”   马氏安心坐了回去,“老爷怎么……诶?”简廉走过去时露出了身后的简淡,她不免吓了一跳,脸上有了一丝惶恐。   简家上下都知道简淡今日归家,院子、衣裳、婢女都已安排妥当,但人却始终没有回来。除崔氏派人到门房打探过几次之外,基本没什么人挂心,晚上问安时,大家伙儿说了说,只当孩子在林家耽搁了,便各自散了。   毕竟,静远镇不远,京城的治安也好得很。   马氏是继祖母,简淡又是小辈,回不回来,或者出不出事都有亲爹亲娘操心,她早把此事忘到脑后去了。   此番简淡由简老太爷亲自带回来,马氏知道自己做错了。   “这……二丫头怎么来了?”她胆小,但有几分急智。   简淡微微一笑,她这位继祖母看似和善,但为人不大度,虚荣自私,对林氏生的三个儿女都是面子情,而且遇事喜欢和稀泥,此刻把她认作简雅,只是不想让祖父认为她作为祖母不慈罢了。   她在贵妃榻前跪下去,敷衍地磕了个头,口里说道:“简淡给祖母请安,孙女来迟了。”说完,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根本没给马氏反应时间。   “呀!”   马氏故作惊讶,余光瞄着简廉说道:“原来是三姑娘,祖母听你娘说,今儿下雨,你可能耽搁了,明儿才归家,怎么又提前回来了?”   简廉把马氏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进屋这么久,她只顾着圆她的失误,连他头上的乌青都没看见,不免心头愠怒,双手重重地在花梨木打造的椅子扶手上一按,站起来,说道:“你休息,老夫与小淡去书房用饭。”   “老爷,妾身……咝……”马氏有些慌,想站起来,可头发在婆子手里,将一动就被拉得生疼,只好又坐回去,让婆子放开她的头发,这才眼泪汪汪地下了地,说道:“老爷想用什么,妾身这就让人去厨房安排下去。”   “唉……”简廉长叹一声,“不必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简淡还真怕在马氏这里用饭,屋子里浓郁的安神香的味道让她头疼。   祖孙俩去了外院书房。   简廉一向俭朴,比起马氏屋里的华贵陈设,他的书房堪称简陋,三面墙上靠着三架书柜,中间偏北处放着一张大书案,案后一张太师椅,椅子后有一张山水屏风,屏风的另一侧是一张小床,再加上几张待客的椅子和高几,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简廉在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木盒,说道:“小淡,这是祖父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祖父。”简淡双手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还是那方田黄冻石,颜色妍丽,品相极好。   上辈子老太爷遭到那么大的挫折,也依然在第二天让人把这方印章料子给她送了过去。若非真的关心,没人能做到如此。   “喜欢!”简淡把料子放回盒子里,瞧了一眼正在倒茶的婆子,俏皮地抬高了下巴,“孙女正愁没有好的印章呐,这回谁要我都不给!”除非崔氏用抢的,不然简雅休想。   “喜欢就好好收着,坐,在祖父这儿不用拘束。”简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听说你在你舅祖父那里制得一手好瓷,日后给祖父做只青花瓷的笔洗如何?”   简淡有些意外,简家是书香门第,对闺阁女子的管教极严,上一辈子崔氏让人砸了她的制瓷家伙事,她直到身死也未能与瓷泥沾上半点。   “祖父,您同意孙女制瓷?”她真没想到祖父会如此开明。   简廉笑着喝了口热茶,“祖父为什么不同意?喜欢就去做,有祖父给你撑腰呢。”   “咚咚!”门外传来两记敲门声,有人说道:“父亲,这丫头不懂规矩,您老莫把她惯坏了。”   简淡垂下头,撇了撇嘴。   她听出来了,这是简二老爷的声音,她刚刚回家,就被扣上不懂规矩的名头,她的这位好父亲还真是刚正不阿呢。   “进来。”简廉扬声道。   门一开,简云帆、简云丰先后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素色儒衫,容貌与简廉像了六成,父子三人站在一起时,不用介绍也知道他们是一家子。   简淡起身迎了两步,待二人与简廉请了安,上前躬身道:“大伯父,爹,小淡回来了。”   简云帆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你大伯母说,你回来晚了,可把大家伙儿急坏了。”   简云丰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瞪着简淡,指责道:“怎么不让人提前告诉家里一声,你母亲担心得晚饭都没吃好,怎地这般任性?”   简淡垂着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不问缘由,不问是非,只要有事就是她的不对,这就是她亲爹。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上辈子他与崔氏逼她替沈余之守寡时,她就已经不再在乎所谓的亲情了。   简廉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与其责问小淡不懂规矩,你还不如问问老夫为何与小淡一起进门,以及老夫头上的乌青是何人所伤。”   “父亲受伤了?”简云帆和简云丰大吃一惊,齐齐上前两步,端过旁边的烛台一照,这才看清简老太爷的脸。   简廉向后一靠,道:“从适春园出来后,路上遇到悍匪了,若非小淡来得及时,只怕你们现在就要给老夫披麻戴孝了。”   “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就批评孩子,我当时也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简淡才十四,该到家时没到家,你们为何不派人出去迎迎,或去林家问问孩子是不是没回来?”   “老夫实在不懂,你们根本没尽到长辈的本分,是怎么好意思一开口便指责孩子的?”   简廉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两兄弟面面相觑,羞得面红耳赤。   过了好一刻,简云丰才呐呐道:“今儿天气不好,崔氏以为她今日不回了,就没派人去找,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夫妇疏忽了。”   简廉冷冷地看着他,又看看简淡,说道:“知错就好。”   简云帆也道:“父亲批评的是,的确是儿子们做得欠妥。”说到这里,他朝简淡颔了颔首,“伯父委屈三丫头了,还请三丫头原谅则个。”   简淡心中哂笑不已,嘴里却道:“伯父言重了,若非事情紧急,侄女确实应该让人提前告知府里,也请伯父和父亲原谅小淡年幼,处事不周。” 第6章   简淡是小辈,简廉不好当她的面揪着两个儿子的错处不放,让他们失了长辈的威严,更不想让孙女对父辈们有隔阂,因而批评点到为止。   话题重新转到刺杀的事情上来。   简云帆问道:“人抓住了吗,是何人所为?”   简云丰也道:“报官了吗?”   简廉道:“顺天府那边已经让李诚去了。”   “那就好。”简云帆端起烛火又往简廉这边凑了凑,细细打量一番,道:“父亲,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不如,让老黄大夫瞧瞧吧。”   简云丰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如果没事,开副安神的汤药也是好的。”   简廉摆了摆手,“不过一点淤青,算不得什么。”   简云帆简云丰只得作罢,细细问了出事经过,直到厨房送饭菜过来。   简淡吃完晚饭,由一个粗使婆子陪着去了内院。   按规矩,她要先往崔氏的梨香院走一趟。   崔氏还没睡,简淡刚到院门口就被王妈妈请了进去。   绕过琳琅的多宝阁,简淡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前朝的一对青花凤凰纹八棱葫芦瓶上移开,崔氏便迎了上来,牵住她的手,说道:“听说你祖父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给娘说说。”她有些急切,但语速不快,声音柔婉。   简淡唇角微勾,这就是她的母亲,在已知祖父平安的情况下,关心的第一件事仍不是她。   隔了十四年光阴,足以让她们的母女情远隔万水千山。   上辈子她铆足了劲,也未能走到崔氏身边,现在她累了,多一步都不想走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崔氏。   这是她在沈余之死后的三年里第一次见崔氏。   以前只觉得母亲最美,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崔氏眼睛不大,鼻子略塌,嘴唇微薄,若不是极白的皮肤和良好的修养给她增了色,她的长相只能勉强算中等偏上,与美人无缘。   “小淡?”崔氏牵着简淡在贵妃榻上坐下,“你跟母亲说说,你祖父对这件事怎么看?你大伯父说什么了吗?”   母亲?   简淡挑了挑眉,崔氏与简雅说话,一向自称娘亲的,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看来她上辈子不但瞎,还聋了。   简淡勉强把不快压了下去,说道:“我在的时候祖父没说什么,大伯父也只是问了问事发经过。”   “哦……”崔氏若有所思,“你祖父德高望重,简在帝心,有人敢下此毒手,来头定然不小,这件事不简单啊。”   简淡没有回答崔氏。   她做鬼魂的那段时间也曾考虑很多,祖父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庆王。但她离不开简府,也就查不了庆王,而且那时泰平帝驾崩,简云帆兄弟很少在家,她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番祖父若想完全逃过劫难,还得靠他自己。   崔氏一直在思索着。   简淡也不打扰她,目光落在一套精致的官窑茶具上,欣赏良久,又在翡翠玉雕、琉璃屏风、齐楷之的水墨画上一一扫过。   上辈子,她回到简家不久,崔氏的这些东西就慢慢挪到了简雅的房里,替简雅出嫁时,崔氏只给了她两套金玉翠阁的红宝头面。   简淡收回视线,罢了,既然要把自己当外人,又何必在意人家的东西给谁?   “三妹?”   门一响,简思越推门走了进来,高高瘦瘦的少年与简老太爷有五成相似,皮肤很白,干净清爽的脸上还有着一股稚气。   “大哥!”简淡终于找到机会把手从崔氏手里抽出来了,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三妹总算回来了。”简思越笨拙地拍拍简淡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齐王世子生辰,大哥实在走不掉,回来晚了,还请三妹勿怪。”   “大哥不必自责,三妹也刚刚进院子,我跟娘等了她一下午呢。娘担心她,连晚饭都没吃好。”简雅笑盈盈地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十二岁的简思敏。   “我也等着来的,三姐晚归也该使人告诉一声,没规矩!”简思聪抬着下巴,还翻了个白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敏哥儿休得无礼。”崔氏回过神,招手让简思敏过去,柔声道,“不可胡说,若不是你三姐,你祖父今儿就出大事了。”   简雅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她紧张地看了简思越一眼,见后者脸色不虞,唇角的笑容垮了下来,视线落到简淡身上,淡淡地点了点头,“三妹回来就好了,不然大家都很担心呢。”   “是啊,让二姐和母亲等了一下午,的确是小淡的罪过。”简淡把玩着手里的小木盒,脸上笑嘻嘻的。   简雅被她刺了一下,略微苍白的脸有了一丝可疑的粉红色。她咳嗽两声,没跟简淡纠缠,小碎步走到崔氏身边坐下,“娘,祖父出什么事了?”   简思越这才注意到简淡的鞋子和袍子下摆处全是泥巴,但身上没有血迹,神色亦安然自在,就知她没有受伤,但他仍是问了一句:“三妹没事吧?”   崔氏这才惊觉,光顾着想老太爷的事了,竟忘了自家闺女也一起历了险,不免有些讪讪,正要追问一句,却听简思越又开了口,“娘,三妹累了,我先送她回去。”   崔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回去了,“也好,小淡折腾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也好。”她看向简淡,“你二姐的院子小人多,住不下,母亲把你的院子安排在你四叔那边了,有些远,但胜在清净,小淡要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母亲说,母亲再想办法给你调换。”   “母亲,我不能和二姐住一个院子吗?我想跟你们住得近一些。”简淡坏心眼地说道,上一辈子她生怕给崔氏添麻烦,事事替崔氏考虑,这一次,她不想那么傻了,难为崔氏一下挺好的。   “这……”崔氏有些为难,她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没想到简淡居然认了真。   “娘,二姐不喜欢跟别人同住。”简思敏好心地提醒崔氏。   “原来我在二弟心里只是别人吗?”简淡立刻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你……”简思敏哑口无言。   简雅赶紧开口解围道:“如果三妹……”   “二姐不必勉强,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大哥,我们走吧。”简淡转身出了门,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她再想报仇也不能跟狠毒的简雅同住。   “我不……”简雅想说自己不勉强,但又怕简淡认了真,只好无辜地看着简思越。   简思越没理她,只是费解地瞥了崔氏一眼,说道:“娘,儿子这便送三妹过去了。”   崔氏尴尬地点点头,嘱咐道:“你二妹这几天有些不舒服,娘顾着她,你三妹那院子就没顾上,你过去时顺道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跟娘说一声。”   “……好。”简思越逃也似的出了门。 第7章   粗使婆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黯淡的光把简淡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妹。”简思越快步追上来。   “嗯,大哥。”简淡笑着应了一声。   简思越抬起手,迟疑片刻,到底落在简淡瘦削的肩上,笨拙地拍拍,“你的院子虽然远,但离花园近,安静,夏天也更凉快些。”   这话说起来虚伪。   他不好意思地避开简淡的视线,刻意地追着婆子手里的灯笼。   简淡直言道:“大哥放心,我也不想跟简雅住一起。”   她死后方知,简思越当晚被关了起来,为求简云丰救简淡一命,他磕破了头,也没能换来任何改变。   等她下葬后,他留书一封,拖着一条瘸腿,干干净净地离开了简家。   简家有两个人对简淡好,一个是祖父,另一个就是大哥。   简淡不想让他夹在她和简雅之间,早些表明态度便可以让他少做无用功。   “呃……”简思越没料到简淡如此直白,但想到崔氏和弟弟妹妹对她的轻慢,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想忽略崔氏的错误,更不想劝简淡单方面的谅解和忍耐。   兄妹俩不再说话,专心走路。   简家是御赐宅院,面积很大,从梨香院到简淡的香草园需要走一刻钟。   香草园是简家最小的一个院落,连个四合院都盖不起来,只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以及一个长约两丈、栽满了麝香草的小院子。   院子的名字因这一簇簇香草而得名。   兄妹俩刚走到门口,就听院子里有人说道:“看把她牛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满身肥膘,杀一刀都能流油了。”   “就是,也不知三姑娘怎么想的,带这么个粗头笨脚的玩意来,就不怕丢简家的人吗?”   “都少说两句,这个时辰三姑娘该过来了。”   “嘁,商贾之家就是没规矩,黄妈妈你也真能忍,要是我……”   简思越沉了脸,刚要上前,就见简淡飞快越过他,一把推开院门,“不想忍就别忍,都滚,马上,立刻!”   院子里的几个婢女吓得面色如土,“扑通扑通”几声后,窗前的青砖地上跪了五六个。   黄妈妈小碎步迎上来,尴尬地笑着说道:“大少爷,三姑娘,屋子收拾好了,东西都是齐全的。这会儿白瓷在整理姑娘的东西,我们插不上手,就在院子里纳凉了。”   “真的是纳凉吗?”简思越冷哼一声,“黄妈妈……”   简思越是男人,不管家事,他若管了,顶多让黄妈妈把人带走,罚个月钱,简淡不想便宜这几个人,赶紧拦住他的话头,说道:“大哥,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她朝已经到了门口的白瓷招招手,说道:“刚才说话的,每人赏五耳光,简家最重规矩,背后说道主子的不用留情面,狠狠打。”   “好嘞。”白瓷搓搓白胖的手,大脸笑得喇叭花似的,有几个她早就瞧着不顺眼了呐。   简淡这才对黄妈妈说道:“你御下不严,按理也该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饶你一次。”她刚回来,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不然,就是她的错了。   简淡看向简思越,“大哥,我这里只留两个粗使丫头就成,剩下的你带走吧。”   她声音不大,眸光坚定,唇角笑意不散,对耳边传来的“啪啪”声和婢女们嚎哭的声音充耳不闻,面色不改。   简思越有些惊讶,但又有些释然,三妹这样的性格,至少不会吃亏。   “也好,还是送走了省心。”   简淡笑着点点头。   兄妹俩说话的功夫,白瓷打完了。   “黄妈妈,你带她们回去。”简思越朝黄妈妈摆了摆手。   黄妈妈脸色苍白,想再辩解一番,但两位主子都发了话,她面子再大怨气再多,也只能憋回去。   “是,那老奴就下去了。”她蹲了蹲身,对两个粗使丫头说道:“你俩留下,其他的跟我走。”   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四人暗地里各有主子,大房的,简雅的,马氏的,还有一个是四房的。   上辈子,简淡的生活在她们眼里无所遁形,便是放个屁也能在半个时辰后传到别人耳朵里。   这些人,她一刻钟都不想忍耐。   进屋时,简思越说道:“三妹,大哥明天就让管家送几个新的来。”   “不用,我在舅祖父家也只有白瓷一个,早就习惯了。”简淡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堂屋里的陈设上。   整套家具都是黄榉木打造的,颜色鲜亮,约有九成新。东西是不错,但简家各房摆的都是酸枝木家具。   简淡上辈子也是这些,不过,明面上的小装饰不大一样了,虽谈不上多值钱,但她至少看到了用心。   这些应该是黄妈妈回来后,重新调整的。   简思越看了一圈,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道:“三妹妹早点休息,大哥去前院了。”   “好。”简淡送他出院门,“大哥,俭朴有俭朴的好,我挺喜欢这院子和屋子。”   “傻丫头。”简思越拍拍简淡的肩膀,“你说的对,这是你的家,不用委屈自己,大哥去找娘说。”   简淡抓住简思越的袖子,“大哥,真不用,住得舒服就行了,其他的日后慢慢再说。”   简思越有些不解,人打了,也送回去了,这等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又为什么饶了呢?   简淡没法解释,难道她要说自己没把简云丰和崔氏当亲爹娘,所以不屑用他们的东西吗?   那怎么成!   别说她现在做不到,就是能做到,这些话也无法宣之于口。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落人口实。   ……   简思越离开香草园时,黄妈妈已经声泪俱下地在崔氏面前把简淡告了一状,“……太太,咱们简家和崔家都是重规矩的人家,家里这些丫头一向老实本分,要不是白瓷那丫头跋扈,也不敢如此放肆,可三姑娘问都不问一句,就这么把老奴等人打一顿,撵回来了,老奴心里不是滋味啊!”   崔氏让王妈妈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从简淡跟简雅的开的那个玩笑就可以看得出来,简淡的性子不大好,在规矩上也差一些。到底是商贾人家养大的孩子,当初就不该送林家去,唉……   崔氏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到底是她们在背后对主子说三道四在先,除你之外各降一等,该回哪儿还回哪儿去吧。”   不管怎样,简淡都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救了老太爷,于情于理她都该护着些,不能让孩子寒了心。 第8章   简雅冷着脸回到梨香院跨院。   梁妈妈带着婢女迎出来,说道:“姑娘,燕窝熬好了,现在吃,还是凉一凉?”   “端到书房来。”简雅进了书房,走到画案旁,拎起毛笔在墨池里蘸了满墨,在已经画了一半的仕女图上狠狠打了个墨色淋漓杀气腾腾的大叉,然后拎起纸,“咔嚓咔嚓”撕了个粉碎。   那纸上画的是她和简淡。   梁妈妈知道,大概是简淡又惹到自家主子了。简雅一生气就撕画纸,此时怒火最盛,轻易不能打扰,她给两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悄悄后退,三人束着手,静静贴墙站着,像三只断了线的木偶人。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简雅粗重的喘息声。   碎纸屑落在深色地衣上,白花花的,像雪。   简雅白着脸坐在一旁的躺椅上,问道:“奶娘,祖父那里派人打听了吗?”   肯说话就说明这股火过去了。   梁妈妈松了口气,往前两步,柔声道:“姑娘,打听到一些。”   简雅的脑袋躺下去,闭上眼,道:“讲吧。”   梁妈妈道:“总共三件事,一是老太爷给了三姑娘一只田黄冻石的印章料子,二是三姑娘救了老太爷,老太爷说日后他会给三姑娘撑腰,三是老太爷为了三姑娘呵斥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一顿。”   “哦……”简雅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能得祖父的青眼可不容易,我这位妹妹的运气可真好呢。”   梁妈妈深以为然,姐妹俩同一天出生,一个身体好,一个药罐子,可谓天差地别。可心里再不平又能怎样呢,三姑娘总归不是故意的,如果二姑娘一意孤行,非要针对三姑娘,只怕传将出去于名声有碍。   她想了想,劝了一句:“三姑娘在商贾人家长大,与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们都不亲,再怎么也不如姑娘运气好。”   简雅睁开眼,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把铜镜照了照,说道:“奶娘此言差矣,林家豪富,三妹从不曾受罪,吃穿用度不比我差,再说了,母亲定会弥补她,大哥对她也是不错的。”   她放下镜子,又道,“对了奶娘,你觉得她和我真的一模一样吗?”   梁妈妈更加谨慎地说道:“看容貌确实像,但要说才情,听黄妈妈说,三姑娘不喜读书,与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呵……奶娘,我可不想要什么才情,我只想要副好身体。”一说起身体,简雅就想哭,眼泪也是极方便的,豆大的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梁妈妈心疼地取出丝帕给她擦了擦,劝道:“姑娘莫伤心,黄老大夫说了,只要姑娘心境开阔,少思少想,再调理两年就无大碍了。”   “呵……”简雅不屑地轻笑一声,“什么两年,那老儿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这话过了。   黄老大夫的几个徒弟都进了太医院,他本人不喜欢为官,这才一直在民间行医,如果这也算沽名钓誉,那世上人人都是伪君子了。   但梁妈妈不好跟主子争辩什么,只得紧紧闭上了嘴巴。   简雅又道:“黄妈妈被撵回来,心里一定有气,让她想办法把白瓷赶走,另外,奶娘明儿去王妈妈那儿一趟,露点儿口风,就说我想要个田黄冻石的料子做枚私章。”   “好,老奴一定办好。”梁妈妈没有女儿,把简雅疼到了骨子里,只要她能开怀,这种小事当然没有问题。   ……   简思越走后,简淡的大伯母三婶四婶都派了管事妈妈过来。   因为太晚,她们没敢打扰简淡,只跟白瓷聊几句,表达过主子的心意,便回去了。   简淡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穿了身浅粉色的短打,与白瓷去了后花园。   简家花园很大,但能让两人同时施展开的地方只有荷塘边上。   简淡在青砖铺就的空地上打两套拳,又练了一遍剑,累得满头大汗。   她找块平整的湖石坐下来,擦了汗,单手撑着下巴,艳羡地看着白瓷把双节棍舞得虎虎生风,心道,花架子只能强身健体,若她有白瓷这般身手,也许就不会死的那般容易了吧。   “白瓷,我跟你学学这棍法如何?”简淡说道。   白瓷吓了一跳,棍子差点脱手。她停下来,看看左右,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姑娘,你不是说回简家后要做大家闺秀的吗?”   简淡一怔,旋即笑道:“做什么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点儿事只会大呼小叫,没意思。”   白瓷有些犹豫,“可双节棍棍法不大好练,打得忒疼。”   “要不我先试试?”简淡心想,再疼也没有死之前的那一刀更疼,祖父那边仇家未知,爹和伯父指望不上,万一简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为了将来活得更好,现在吃点苦头也是值得的。   “那行!”白瓷见简淡坚持,只好按她的意思办。   主仆二人便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起手式不难,第一招霸王敬酒也容易,简淡练得很顺利。   第三招是左右格挡,尽管稍微复杂些,简淡做两遍也学会了,可到毒蛇出动和白蛇吐信时就不那么简单了。   简淡左右手配合不好,打到自己好几下,整个花园都是她大呼小叫的声音。   “姑娘忍着点,开始都是这样,多练几次,有手感就好了。”白瓷看着揪心,脸转到一边,握着胖胖的拳头给她打气。   简淡点点头,当然要再练,就像瓷泥一样,没有反复摔打,就不会做出坚实的瓷胎。   她一向不缺耐性。   “哦嚯嚯……”又打到了。   简淡使劲揉搓手指头,疼得五官都挤到一起了。   “噗嗤……”静谧的花园里突然有人轻笑一声。   “谁?”简淡顿觉头皮发麻。   她感觉有些不妙,发出这种动静的,多半是隔壁沈余之。   “简淡?我看叫笨蛋更合适些。”那人说道。   简淡循着声音朝东边看过去,视线越过紫藤花架,微雨亭,梅树,再来就是睿王府的合欢树,以及合欢树旁的那座高约两丈的台子了。   台子上有张躺椅,椅子上坐着个少年,身上盖着薄被,一直拉到下巴颏处,浓重的绛紫色衬得那张小脸冷白冷白的。   虽看不清脸,但她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沈余之,他怎么起这么早?   病秧子,短命鬼!   简淡磨着牙,扬声道:“笨蛋又怎样,笨蛋也比你强。” 第9章   沈余之歪了下头,“讨厌,你来。”   他身后的小厮从腰后抽出一副双节棍,往前踏了一步。   沈余之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一个叫讨厌,另一个叫烦人,哥俩是亲兄弟。   讨厌掂了掂双节棍,站到台子边缘,朝简淡拱拱手,嘿嘿哈哈地舞了起来,一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与白瓷教的别无二致。   “哇,好厉害。”白瓷惊讶地瞪大眼睛,两只胖手还“啪啪”地拍了拍,“姑娘,他学的比你快多了。”   “你个傻丫头!”简淡抬手在白瓷脑门子上弹了一下。   白瓷吃痛,这才意识到些什么,吐了吐舌头,往后退小半步,不说话了。   简淡“嘁”了一声,说道:“如果世子想通过一个小厮比我学得快,来打击我的自尊,那未免太高看我了,自尊能当饭吃吗?再说了,即便我跟我哥长得再像,也不能因此否认我是个姑娘家,学不会双节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再笨,也比某些人坐马车都嫌颠簸的好。”   “说得好!”为了弥补刚刚的过错,白瓷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还竖起了大拇指头。   简淡心里也有有些得意,心道,就该这么还击,太痛快了。早这样多好,明明是狼狗,装京巴作什么,我上辈子的脑子肯定被虫蛀坏了。   少女沐浴在牛奶般的晨光中,汗水打湿了鬓发,一缕缕粘在脸颊上,凌乱却充满了活力,苹果肌上白里透着粉红,朱唇唇角上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格外灵动清澈。   沈余之吃了个瘪,却罕见的没有发火,定定地看了简淡许久,凉凉地说道:“你好大胆子。”   简淡登时一个激灵,但念头一转,腰杆又挺了起来,“怎么,说不过就想用身份压人吗?”   “是啊,不然你总是忘了我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呢?”沈余之抬了抬下巴,指着白瓷道,“十个耳光。”   “是。”一个护卫跃上台子,又轻而易举地上了合欢树,动作轻盈,一看就是高手。   白瓷从简淡手里拿回双节棍,兴奋地抖了几下,说道:“姑娘,白瓷挨顿打倒无所谓,可他这是打姑娘的脸呐,奴婢要不要还手?”   “不行。”简淡冷静下来了,白瓷那点道行对付寻常老百姓还凑合,对上沈余之的护卫半点胜算没有。   再说了,沈余之是亲王世子,皇帝的亲孙子,打她的耳光有点说不过去,但若想打白瓷耳光的话,便是祖父在,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她对沈余之说道:“世子要是好意思,请冲我来,对付个婢女算什么本事?”   沈余之说了两句什么,那护卫就在墙头站住了。   小厮烦人往前两步,道:“三姑娘,我家主子累了,小的替我家主子说。主子说了,他身体不好,没什么本事,就会为难婢女。如果三姑娘想一力承当,就请每日寅正时分,与胖丫头在此处习练双节棍法,风雨不误。”   这是个什么意思?   简淡眨眨眼,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病秧子要看猴戏呢!   她有些无语,却也痛快地应了下来,他的要求恰好在她的计划内,没道理不答应,至于沈余之会不会看她的笑话,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想学就学好,简淡在这方面还从没怂过。   她大大方方地又练习一遍,然后扬着下巴,大步流星地往香草园去了。   沈余之出神地看着二人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然后挤眉弄眼一阵子,那意思很明白:世子思、春了?   简府的花匠进园子时,沈余之方回过神,示意讨厌把双节棍用棉帕子擦了,然后接过来甩两下,吩咐道:“下去。”   讨厌和烦人打开躺椅腿上的插销,两个大轱辘旁的护卫便一起转动轱辘,躺椅便从台子上缓缓吊了下去。   讨厌看了眼台子上的大洞,心里第一万次赞美道:我家主子就是博学,这么有意思的机关也能想的出来。   沈余之被抬回致远阁,在天井里下了躺椅。   他闭着眼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双腿并拢,一手自然下垂,另一手握着双节棍,显然是棍法的起始动作……   虽然力量感很差,但姿势标准流畅,分毫不差。   沈余之打完五招,喘着粗气进了屋,瘫倒在另一张藤躺椅上。   讨厌和烦人双双围上来,一个按摩手臂,另一个按摩大腿。   瘦高个护卫说道:“主子要想学双节棍,属下就帮主子找个师傅吧。”   沈余之慢慢调整气息,直到呼吸均匀才开口,“不必。”   瘦高个护卫纳闷地瞧了一眼兵器架上多出来的崭新的双节棍,心道,主子明明懒得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怎么突然想起学双节棍了呢?难道是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为难为难人家女孩子?   他撇了撇嘴,倒霉的简家三小姐哟。   ……   简淡满怀心事地回到香草园,冲了个澡,然后带着白瓷往松香院去了。   沿着夹道走到兰香院门口时,四叔简云泽刚从院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四婶小马氏。   简淡上前两步行了礼。   三人略寒暄两句,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四叔是老来子,今年二十一,正在准备年底的院试。   小马氏是继祖母马氏的亲侄女,算是个小美人,只是眼大无神,鼻头也有些肉,发髻上插着整套的红宝头面,美则美矣,却稍显俗气。   派去的奸细被打发回来了,这件事一点都没影响到小马氏八卦的热情。她见白瓷抱着个大木匣子,笑眯眯地凑过去,问简淡:“这是给老夫人的瓷器吧,装的可是梅瓶?”   简淡说道:“是的,这是表大伯母送祖母的。”林家怕她回来后融不进简家,特地准备了厚礼。她虽然不想给,却不得不送过来。   但能不能送到马氏手里,还得看马氏的运气。   又是瓷器。   小马氏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嘴里却道:“林家的梅瓶一向出名,家里有不少了,每个都很漂亮,不知这次的是什么样子的,四婶婶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简淡微微一笑,道:“四婶婶说笑了,侄女针线不好,不然那给祖母做个抹额更有孝心。听说家里的绣娘绣技高超,侄女正好讨教讨教,等四婶婶生辰,给四婶婶做几样针线。”居然嫌林家瓷器送多了,那就送你们帕子荷包怎样?   针线值几个钱啊!   小马氏撇了撇嘴,笑道:“学针线伤眼睛,再说了,咱简家的姑娘用不着在针线上下功夫,三侄女还送瓷器就是,四婶婶不挑剔。”她是诚意伯的庶子嫡女,不是没见过世面,就是对金钱情有独钟,此番吃了个瘪,意兴阑珊地闭了嘴。   一行人到松香院时,除了上朝的,去书院的,以及几个五岁以下的孩童,该来的都来了。   大房母女两个,三房母女三个,还有崔氏和简雅。   大家伙儿按长幼顺序分别见了礼,各自落座。   马氏为弥补昨天的失误,特地把简淡叫到身边,让人取来一只小巧的首饰盒子。   她亲自打开,拿出一只蝴蝶点翠赤金钗,说道:“你总也不在家,穿衣打扮都是家里出银子,由林家张罗的,如今家来了,祖母好好弥补弥补,等下绣娘过来,让她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   “祖母……”九岁的简然一听到做衣裳,立刻扑进马氏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起娇来,“我也要,我也要新衣裳嘛。”   她亲姐姐简悠也附和道:“五妹说的是,祖母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们姐妹都要,是不是二姐?”   简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氏笑眯眯地掐了掐简然的包子脸,说道:“明明都做过了,就你调皮。也好,你们姐妹每人再做一套,三丫头做三套。”简悠简然是三房嫡女,她心尖尖上的两个亲孙女,向来有求必应。   于是,给简淡的补偿变成了小姐妹一起做夏装。   简雅看了简淡一眼,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嘲讽。   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上辈子并没有这回事,对简淡来说,有没有这三套衣裳都无所谓,又岂会在乎有没有人分宠?   简淡对马氏说道:“多谢祖母想着孙女,正好,孙女也有礼物带给祖母。”   “哦?”马氏看似意外,但眼里没有丝毫惊喜,昨儿个有人禀报过,说简淡带回来好些瓷器回来。   林家除了瓷器,没别的可送了。   白瓷就在门外,一听见简淡的话就立刻捧着大木匣子进了屋。   简淡道:“祖母,这是表大伯父亲手制的梅瓶。”她的表大伯父林耀祖在制瓷上极有名气,京城不少富贵人家喜欢收藏他的瓷器,一只梅瓶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马氏的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热度。   简淡的唇角微微勾起,朝白瓷颔了颔首,白瓷便朝她走了过来。   简雅走过来,说道:“舅祖父家的梅瓶见过不少,但表大伯父亲手做的却没见着几个,不知这次是什么花样,好好奇,祖母可要好好给我们饱饱眼福呀。”   马氏道:“那是自然……”   “你踢白瓷干嘛?”简淡突然嚷了一句。   她这话喊得极快,而且突兀,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射向白瓷的下半身,恰好看到简雅的腿从白瓷小腿上落下来。   这时,白瓷脚下已然失衡,身子前倾,沉重的大木匣子带着她往前摔了下去。   “啪!”   木匣子落地,传来一声脆响。   显然是梅瓶碎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白瓷伏地大哭,“呜呜……”   简雅的脸堪比猪肝,她怔怔地看着白瓷,双手绞着丝帕,竟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氏反应最快,小碎步赶过来,让简雅在简淡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小雅,是不是腿抽筋了?”   简雅泪盈于睫,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母女俩的大戏唱得有模有样的。   相比上辈子瓷瓶摔碎时的惶恐不安和,简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以用看得津津有味来形容。   她觉得自己喊的那一嗓子恰到好处。   简雅丢了丑,马氏也没有了梅瓶,可真好。马氏看不起林家,她不配收藏表大伯父的作品。   所以,盒子装的也并不是原来的那只梅瓶,而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一只普通瓷瓶--如果事情有变,简雅不发难,她就说匣子弄混了,再换过来便是。   “抽筋可是极疼的,二姐,我帮你按按?”简淡从贵妃榻上下来,殷勤地蹲在简雅身前,双手掐着她的小腿,用力按了几下。   “疼,疼,疼!”简雅身体弱,养得也娇,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再加上计划失败带来的羞辱,心火陡升,当即脚一抬,漂亮的绣花鞋就朝简淡的胸脯踢了过去。   简淡早有准备,身子向后倒,一屁、股坐到地衣上,避了过去。   白瓷见自家姑娘被人欺负了,当下也不假哭了,赶紧过来将简淡扶起来,怒道:“二姑娘,三姑娘好心好意地替二姑娘揉腿,二姑娘踢她作甚?”   “滚下去。”崔氏的脸比墨还黑,她皱着眉头,瞪着简淡说道,“这丫头不懂规矩,你若教不好,就送回林家去吧。”   简淡笑了笑:“母亲,这丫头跟女儿一起长大的,初来乍到,确实什么都不懂,还请母亲容忍些时日。”   说白瓷不懂规矩,其实是在说她,所以,她的意思是,我也不懂规矩,母亲你要不要把我也送回林家去?   崔氏被将了一军,不好再说什么,吩咐身边的妈妈给简雅揉腿。   简淡道:“白瓷,你把匣子抱出去吧。”   说完,她抱歉地看着马氏,“祖母,梅瓶碎了。”   马氏有些心疼,但已经碎了,还能怎样?   她故作大度地拍拍简淡的肩,说道:“碎就碎了吧,心意祖母领了。倒是二丫头的腿,怎么就突然抽筋了呢?要不要请老黄大夫来一趟?”   马氏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大房二房的热闹,小马氏是她亲侄女,明白她的心意,当即起了身,说道:“老夫人,二侄女年纪轻轻的抽筋抽得这么厉害,这可不是小事,媳妇儿让人走一趟吧。”   简雅心里有鬼,又怎敢真的叫大夫过来,忙阻止道:“四婶……”   崔氏给简雅使了个眼色,说道:“让黄老大夫看看也好,省得将来落下病根儿。” 第11章   简家人的早饭一般是早请安后各房用各房的。但老太爷不高兴了,马氏为补救,让大厨房加了两道菜,把所有人的早饭送来松香院,大家一起用,以此表示对简淡的重视。   众人用完饭,黄老大夫也到了。姑娘们退到里间,简雅留下来,由几个长辈陪着看大夫。   黄老大夫给简雅诊完右手,诊左手,捻着花白的山羊胡琢磨片刻,说道:“老夫人二太太,二姑娘虽说体弱,却不能太静,多走走吧。饮食不宜太精,多食用些虾皮对抽筋有好处。另外,二姑娘还有些上火,这个不用开方子,把老夫以前开的清心去火的药丸吃上七天便是。”   多走动之类话黄老大夫说过几次,虾皮也只是食疗,所以,简雅是不是真的抽筋,谁都不知道。   想看热闹的,自然认为崔氏护着简雅,在撒谎。   想息事宁人的,一定会觉得人家是双胞胎姐妹,简雅没理由坏简淡的事,肯定真的是抽筋了。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   送走黄老大夫,小马氏叹息一声,说道:“咱家二姑娘也是可怜见的,从小到大汤药不断,幸好三姑娘是个好的,不然可真够二嫂受的。”   挑唆得真好!   马氏满意地看了一眼崔氏母女,假意斥了小马氏一句:“莫胡说,二丫头不过稍微弱了些,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她转头看向崔氏,“既然二丫头不舒服,你就带她回吧,身子养好了再来。”   姑侄二人话里有话,把崔氏母女气得两手直颤,却也反驳不得,乖乖告辞回到梨香院。   娘俩关上门,说私房话。   崔氏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问道:“为什么?”   “娘,女儿不是故……”   “说实话。”崔氏名门出身,乃是有名的才女,她偏心简雅是不假,但不是傻子。   “这么多年了,难道娘还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吗?”简雅反问道,与简淡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不想要什么好运气,就想像别人一样,想出去玩耍时就可以出去玩耍,骑马,游猎,画外面的风景,她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每天喝又苦又涩的汤药,跟个废人一样。   想到孩子这些年遭的罪,崔氏心里一软,语气也柔和起来,“傻丫头,莫听那些挑唆的话,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身体不好,命好,她身体好,命不好,各有得失,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命是虚无缥缈的,可身体是实实在在的,娘,你说是不是?呜呜……”简雅扑到崔氏怀里,“娘,我就是嫉妒,就是嫉妒!听花匠说,她早上去花园练剑了,舞得可好看了。娘,我也想要舞剑,呜呜……”   简雅一哭,崔氏便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简雅的肩,批评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安慰道:“老黄大夫不是说让你多走动走动吗,不如就罚你三妹妹教你好了。”   简雅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她教。”   崔氏便道:“也罢,娘让你爹找个女师傅专门教你。”   “娘,她们会不会笑话我?”简雅成功地说服崔氏站到了她这边,又担心起舆论问题。   提起这个,崔氏也有些头疼,虽然是简雅不对,但她心里埋怨的却是简淡。她不明白,一个梅瓶而已,打就打了,自家的事回自家解决,何必弄得人尽皆知,简雅的名声臭了,她作为双胞胎妹妹就能好了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她们不会笑话的。即便笑话,那也是一家人,不碍的。”   “哼,什么一家人?”简雅讨厌简淡,跟简家的几个姐妹也很少来往。   崔氏道:“把你的名声弄坏对她们也没有好处,莫胡思乱想了。”   简雅见崔氏说了半天始终没有指责简淡的意思,便道:“娘,我不过是不想让某些人白拿咱们二房的东西罢了,那死丫头却狠狠打了女儿的脸,女儿心里就是不痛快。”说着,她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崔氏道:“乖,别哭了。你不是早就想要田黄冻石的小料吗,你祖父给了简淡一块,娘给你要过来,让她给你赔罪。这件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过几天大家就忘了。”   “真的吗?”简雅破涕为笑,心里有了些小得意。   “娘骗你干啥。乖,别哭了,娘给你擦擦脸,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崔氏怜爱地取出绢帕,在简雅脸上轻轻擦拭。   简雅乖乖地仰着小脸,让崔氏帮她擦。   娘俩正腻味着,门被敲响了。   王妈妈进来禀报道:“太太,刘妈妈来了,说让二姑娘看看三姑娘选的三件衣裳的布料,要有喜欢的就从中挑一件。再有一个月睿王妃的生辰就到了,老夫人想让二姑娘三姑娘穿一模一样的衣裳一起去。”   “哦,快请刘妈妈进来。”崔氏也觉得带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出席宴会很有面子,“三姑娘呢,一起过来了吗?”   王妈妈道:“三姑娘没来,刘妈妈说她回去取些东西,一会儿就来。”   简雅的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说道:“娘,我才不要跟她穿一样的衣裳。”   崔氏有些为难,继祖母也是祖母,违逆就是不孝。   “小雅,娘疼你,你是不是也得疼疼娘呢?”她不高兴了,姑娘家如此狭隘不知变通可不是好事。   简雅了解崔氏,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或者……她心思一转,老三不喜文墨,说不得还能借此让她出出丑呢。   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两下,撒娇道,“娘,快别气了,生气老的快哦,穿一样就穿一样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崔氏转忧为喜,赶紧把刘氏请了进来。   简淡选的三套衣裳都是素气的颜色,月白、藕合两色简雅刚刚做过两套,只有做靛蓝色的才是真正的新衣裳。   也就是说,不是从三套中选,而是只能选靛蓝色的那一套。   简雅喜欢蓝色,但不喜欢凝重的靛蓝色。   她觉得那是年长的女人才穿的。   “娘,那就这个吧。”简雅在心里哂笑一声,她穿着丑,简淡穿着就美了吗,那就比比好了。 第12章   简淡不知道简雅的夏装做了哪些颜色款式的,但她知道简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毕竟,当年为讨好简雅,她也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简雅是才女,像简云丰,在书画方面颇有天分,打扮上一向淡雅出尘,夏季的新衣裳,月白是首选,其次是淡雅冷艳的藕荷色,从无例外。   所以,这三套衣裳是特地挑的,这一次,她想要简雅附和她的喜好。   她喜欢靛蓝色。   “母亲。”简淡进了屋,从白瓷手里拿过包袱,放在崔氏身边的小几上,“这是给您和二姐的。”   “小淡。”崔氏表情严肃,既没让简淡坐下,也没有打开包袱看礼物的意思。   简雅收拾好心情,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简淡的脸,希望在那上面找到尴尬、失望或者伤心等任何一种表情来。   然而都没有,简淡只是定定地看着崔氏,想从后者嘴里听到让她更失望的话。   “我很失望。”崔氏继续说道,“姑娘家以贞静贤淑为美,当谨言慎行,你明白吗?”   简淡装傻充愣,“女儿不懂,还请母亲明示。”   崔氏见点不透她,心里又多了两分反感,说道:“你祖母……罢了。”她停下话头,吩咐王妈妈,“你把‘内训’拿来,等下让三姑娘带回去好好读一读。”   她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女儿,怕言多必失,不如日后慢慢教。   “坐吧。”她指了指那个包袱,“里面是什么?”   简淡打开包袱,说道:“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里衣,母亲一套,二姐姐一套,我自己也有一套。小淡不善针线,还请母亲和二姐别嫌弃,我多年不归,想借此和母亲姐姐亲近亲近。”   “嗤……”简雅不屑地轻笑出声。   崔氏扫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又对简淡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女儿,别说是里衣,便是送个线头,母亲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说到这里,她亲手解开包袱皮,把两件里衣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里衣淡粉色,用的是江城细布,轻薄柔软透气,乃是大舜最好的里衣料子,因为制造复杂,价格达到十两银子一尺,一身下来要几十两银子。   简家以俭朴为美,崔氏只在出嫁时做过两套。   提到出嫁,自然可以延展到出嫁前,再提起做姑娘时的风光就自然多了。崔氏回忆年幼趣事,最后才落到名号和私章上。   崔氏让人拿出一张自画的小像,指着落款儿说到:“梨香阁主,这名号好不好笑?可惜当年出嫁时忙中出错,这枚私章不知落到何处,再也没见过踪影。”说到此处,她期待地看着简淡,“将来再有合适的料子,母亲定要再刻一枚。”   简淡眨了眨眼,索要田黄冻石的时间提前了呢。也是,她拆穿简雅,伤了崔氏的面子,母女俩对她不满,因果循环,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当听不懂,按兵不动就好。   “母亲若再刻一枚,当叫什么名号,梨香院主吗?”简淡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偏里带。   “等有了合适的料子再说。”崔氏又带了回来,目光锁住简淡的眼睛。   简淡坦然一笑,“那也好。”我就是不上钩,你又能怎样?祖父亲赐,你敢强抢怎地?   崔氏被她气了个倒仰,原本的一点点心疼和纠结登时抛到九霄云外,表情也彻底冷了下来,她正要挑得再明一些,却见简淡站了起来。   “母亲,女儿这就告退了,刚刚收了大伯母和三婶婶四婶婶的见面,还未回礼。另外,女儿也给几位姐妹带了小礼物,她们说等下就到我的香草园来,同样也有礼物送给女儿。”说到这里,简淡笑眯眯地问简雅,“二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简雅变了脸色,刚刚才丢了脸,她不想去。   崔氏亦老脸一红,是了,她和简雅只顾着理刚刚的事,连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都忘了。   她赶忙吩咐道:“王妈妈,去把二姑娘画的画拿来,还有……”崔氏停顿了一下,看一眼简雅,又道,“还有我放在妆奁里的那只碧玺雕花簪。”   简淡了然地看着简雅落在崔氏袖子上的水葱似的指尖,心道,简雅还是画,但崔氏的羊脂玉镯突然换成了簪子。   “姐姐的羊脂玉镯很美。”她的视线下滑,落在简雅腕间。   崔氏的脸红了,她心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想发作简淡,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憋得喘不过气来。   简雅没拿到田黄冻石,却意外保住了另一只羊脂玉镯,心里熨帖不少,大大方方地扬起手臂把玉镯展示给简淡看,“好看吧,过生辰的时候娘亲送我的,我很喜欢呢。”   简淡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只更加白腻的羊脂玉,笑着说道:“确实好看,咱们姐妹心有灵犀,我也喜欢。这是表大伯母送的,成色不错吧。”   籽料和山料还是有区别的,高下立判。   简雅白了脸。   简淡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接过王妈妈送过来的礼物和《内训》,客气地谢过,便离开了梨香院。   王妈妈看看脸色铁青的母女俩,感觉得眼下两位主子都在气头上,不是劝说的时候,只好避了出去。   从梨香院出来,简淡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漂亮的菱唇抿成一字型,负着手,拖着步子,眼神有些空洞。   白瓷知道,她家姑娘不开心了。   她也很不开心,“姑娘,咱们回静远镇吧,这里没意思。自家亲姐姐算计亲妹妹不说,亲娘还不如隔房的伯母婶婶亲切,这叫什么事呢?”   简淡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回去,但我终究姓简,不姓林,说不过去的。”   不管彼此有没有情,只要沾了“亲”字,不管割舍几次,每次都会疼得撕心裂肺。   “也是。”白瓷耷拉着大脑袋,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回到香草园后不久,各房的姐妹们都到了,简淡把表大伯父从南方带回来精巧的小玩意一一分了下去。   她也得了些香囊、扇套之类的回礼。   因为还不太熟悉,大家说笑一阵就散了。   下午,简淡让白瓷把昧下来的梅瓶送了出去——青瓷不是简家的人,他住在南城,林家送给简淡的一套二进院子里。   晚上,简老太爷一脸的凝重参加了简家的团圆宴。   有他老人家在,没什么人敢闹脾气,极为和谐。   用完饭,简淡等众人走后,带着白瓷前往外院去找祖父。   “喂,你站住!”有人语气不善地在后面叫了一声。   简淡回头,就见简思敏大步流星地追了过来,瞪着眼睛问道:“怎么,让二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还不够,你还想跟祖父告状不成?小人!” 第13章   “无聊。”简淡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才无聊。”简思敏一把抓住简淡,“不许去。”   “放开。”简淡说道。   “不放,除非你乖乖滚回去。”简思敏言语间毫无尊重。   简淡冷哼一声,突然上前一步抱住简思敏的胳膊,脚下垫步,再一转,简思越便越过她的肩头飞了出去。   “好,厉害!太厉害了!”白瓷要不是抱着木匣,只怕这会儿又要拍手跳脚了。   简思敏的小厮被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刻才过去扶他的少爷。   简淡走到简思敏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最好少惹我,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你……”简思敏一咕噜爬起来,照着简淡的脸就是一拳。   简淡抓住他的手腕,右脚一抬,窝心一脚把人踹倒。   她是不会武术,但会几招防身术。   “你这泼妇,我跟你拼了!”简思敏脸上涨成猪肝色,还要往简淡这边冲,被小厮一把抱住。   “二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那小厮喊道。   “做人要识时务。”简淡用食指点了点他,大摇大摆地出了垂花门。   ……   长随李诚开的门,见到简淡不免有些惊讶,说道:“老太爷有客人,三姑娘不如明日再来?”   “既然三姑娘已经来了,不如一并谈谈如何?”有人忽然说道。   简淡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沈余之怎么在?   “让她进来。”简廉吩咐道。   简淡从白瓷手里接过木匣,独自走了进去。   “祖父,睿王世子。”她给两人行了礼,把木匣放到简廉的书案上,“祖父,这是舅祖父亲手做的紫砂壶。”   简廉疲惫地笑了笑,“这些年没少承他的,怎么还送?”他又坐直一些,说道,“睿王世子在都察院行走,帮左督御史杨大人查祖父遇袭的案子,有些事需要问你,你别怕,如实回答便可。”   沈余之会查案?   简淡差点吓掉了下巴,她瞪着眼,张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   沈余之要死不活地坐在他那张编织精美的藤肩舆上,骨节均匀且白得透明的手搭在扶手上,头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简淡。   简淡真懵了,这厮这时候不是已经得了痨病了吗……不,不对,自打那日见面,她好像一声咳嗽都没听到过。   他没得痨病?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一辈子的沈余之养病还不来及,怎么就进了衙门呢?还查这么大的案?   “咳咳!”简老太爷咳嗽两声。   简淡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补救地呲了呲牙,说道:“世子请问,小女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余之问道:“你们在前往适春园的路上,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简淡道:“没有。不过,在世子的人到来之前,林子里曾发出几个哨音,之后刺客就撤了。”   这说明,有人监视着从适春园出来到出事地点的那一段路。沈余之的出现惊走了刺客,而且刺客知道沈余之的实力。所以,他该问的人是他自己,他们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沈余之明白她的意思,左手在扶手上弹琴般的划了两下,眸色亦深了几分,又问:“你为何要往适春园来,按照简老大人的规律,他当日不会回家。”   简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不敢再看他,低头道:“祖父疼我,我觉得他老人家应该会回来,我去适春园就是碰碰运气,没有为什么。”   简廉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孙女是个精明的。   “哦……”沈余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简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抓个正着,心里一慌,赶紧假装镇定地去看简廉,“祖父,那孙女回去了。”   简廉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点点头,“简老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也回了。”他拱拱手,身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简廉便也起身,从书案后绕过来,说道:“老夫让鹏举送送世子。”鹏举是简淡的四叔简云泽的字。   他这边说着,李诚已经出去喊人了。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请留步。”   护卫把肩舆抬起来,往门口走去。   肩舆路过简淡时,又有一股清冽的松香加一丝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心道,莫非他也重生了?不,不可能,他若重生,事先应该有所准备,不会放走刺客。   不管怎样……他没得痨病,那冲喜的事情也就不再有了吧?   简淡松了口气。   肩舆出书房后往左拐,沈余之扭头看了屋里一眼,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暖融融的烛光里,唇角上还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   沈余之挑了挑眉,从右腿边上取出一副双节棍,对一旁的讨厌说道:“你把这副双节棍给三姑娘送去。”   正要与沈余之打招呼的简云泽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看简廉。   简廉也有些意外。   肩舆停下来,沈余之说道:“简老大人,差点儿忘了,这是欢迎三姑娘回京的小礼物,还请笑纳。”   “这是……”简廉是书生,手下人多用刀剑,没见过双节棍。   沈余之看向面色发白的简淡,唇角有了笑意,说道:“听说三姑娘在学双节棍,这是我找军器局要来的,手感很好,说不定打着没那么疼。”   “告辞了,简老大人。”他一摆手,护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他这是故意打击报复,太坏了!   简淡气得使劲跺了跺脚。   简廉回到书房,把双节棍扔到书案上,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简淡踌躇片刻,到底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末了娇声道:“祖父,棍法没有剑法好练,您瞧瞧,手都打青了。”   简廉气得哭笑不得,想说不让简淡练了,但又顾虑简淡答应了沈余之。况且,现在局势有些微妙,老三的事虽说已在着手挽回,但结果难料。简家看似平静,实际上风雨飘摇,或者这孩子能有些自保的手段也是件好事。   他指指双节棍,“拿回去吧。既然想学就好好学,咱们简家的孩子不能半途而废,疼也要坚持。”   能让她制瓷,当然也能让她习武,沈余之你枉做小人!   简淡笑着点点头,“祖父……您脸色不好,早些休息,孙女告退。”   她从书房出来,李诚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进去。   简淡与他点点头,往二门去了,刚走两步,就见茶水房的婆子把药渣倒进门外的一个木桶里。   她心里一动,走过去,抓了一把温热的药渣,就着微光看了看。   “姑娘这是做什么?”白瓷问。   “看看祖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她守寡那几年曾经读过两本医书,治病不行,可一些常用的方子和药材还是知道的。   白瓷哈哈一笑,“姑娘净胡闹,你什么时候也懂医啦。”   “这有什么胡……”简淡停下话头,迟滞片刻,把手伸到门里,对着烛火又仔细看看,突然尖声叫道,“祖父不要喝!” 第14章   简府向来安静,简淡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惊得不轻。   简廉心脏咚咚直跳,放下药碗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道:“小淡,怎么了?”   茶水房里正在清洗的婆子手一哆嗦,茶碗落了地,摔得粉碎。   婆子看一眼茶碗,又看一眼捧着药渣的简淡,脸色顿时惨白,颤巍巍地问道:“三姑娘,药出岔子了?”   简淡把手缩回来,转身看向简廉,问道:“祖父,那药您没喝吧。”   简廉道:“只喝一口,怎么回事?”   简淡松了口气,从药渣中捡起一段圆柱形带皮的草药根,把橙黄色横断面展示给简廉看,“祖父,这是雷公藤,带皮的。”   简廉接过来,往茶水房里踏了一步,细看,脸色沉了下来,他读过医书,知道带皮的雷公藤有大毒。   他让李诚把雷公藤挑拣出来,确认了分量,知道这些不足以致命,却可以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   此番再想想简淡的那个梦,简廉得出一个结论,刺客不想杀人,只想让他辞官归隐。   那么,有些事便大概有了答案。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简云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简廉没回答他,眉毛拧成川字,吩咐李诚:“煎药的,采买的,老黄大夫,药铺,凡与此相关的,通通找来。”   李诚去了。   简淡不懂政事,但这件事的逻辑关系并不复杂。简廉的温补养生汤里出现大量雷公藤,说明简府有内贼,再把这件事与简大老爷和简二老爷升官之事关联起来,结论显而易见。   “你怎会想到要看药渣?”简廉看着简淡,眼神极为锐利。   简淡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确实很突兀,一时不好解释,嗫嚅道:“我……这……”   白瓷道:“老太爷,我家姑娘说,想看看您老人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   其实这理由并不充分,也不是很合时宜——看药渣,是极有戒心的一种表现,说明简淡对简家抱有极强的戒心,以及,她可能知道的更多,而没有对简廉讲出来。   简淡道:“祖父,这是白瓷问时,孙女随便说的,其实就是瞧见她倒药渣,就脑袋一热过去看了看。”她指着还在不停磕头的婆子说道。   因为是事实,她这话说得坦荡。   简廉不是多疑的人,在她的发髻上拍了拍,“回去吧,祖父明白了。”   简淡应下,顺顺当当地回了香草园。   按道理,简淡打了简思敏,崔氏或简二老爷定会出面过问此事,但简老太爷的汤药出现毒物这件事过于惊悚,导致夫妻俩同时忽视了哭哭啼啼告状的简家二少爷。   简云丰和简思越往前院去了。   简思敏也有些傻眼,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听崔氏和王妈妈说话。   崔氏问王妈妈,“你听真切了?”   王妈妈道:“太太,就在书房外,老奴听得再清楚不过。”   “天呐。”崔氏按住心口,“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老太爷若是出事……”   简家一门四进士,但简二老爷考中后没有做官,而是做了一名名士,以书画著称,与另外四人号称泰平五杰。   也就是说,二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有画和一点点虚名。   一旦老太爷倒了,他们二房也就倒了。   “娘,带皮的雷公藤怎么了,吃了会死人吗?”简思敏问道。   崔氏迟疑片刻,“死人倒不一定,会导致食欲不旺,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不过,你祖父年纪大了,对身体有害是一定的。”   简思敏有些紧张,“祖父吃几服了?”   “娘不知道。”   “祖父不会死吧。”简思敏抹了把眼泪。   “应该不会。”   “娘,是谁想害祖父?”   崔氏摇摇头。   简家书香门第,男人确认无子后方可纳妾,后宅的阴私手段简家从未有过,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至于是谁做的,她难以推测,也许是昨天刺杀老太爷的人,也许是……家里人。   崔氏不敢往深了想,直接换了话题,“好了,这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回去吧。”   “哦。”简思敏垂头丧气地下了贵妃榻。   崔氏把他胸前的脚印子拍了拍,嘱咐道:“今天这件事首先是你错了,把你爹罚你写的大字一个不落地写了,娘明儿再找你三姐……”   “不,不用,不用找她了。”简思敏尴尬地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我回去了。”   简思敏走后,崔氏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王妈妈从妆奁里取出桃木梳,一边帮她卸下钗鬟一边说道:“太太,睿王世子来过了,走之前,当着老太爷和四老爷的面送三姑娘一副双节棍。”   “哦?”崔氏极为惊讶,“老太爷收了?”   王妈妈“嗯”了一声,“说是见面礼。”   崔氏奇道:“睿王世子向来不通人情,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她扭头看向王妈妈,“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为了小雅修了那座高台吗?”   简雅自己身体不好,对与她相同命运的沈余之格外同情,甚至是喜欢,如果上辈子沈余之得的不是痨病,她很想嫁给他的。   “话是那么说,但睿王世子年纪不大,不定性,为人古怪,做事也让人难以捉摸。”王妈妈斟酌着说道。   崔氏点点头,何止是难以捉摸,简直是疯子,要不是简雅喜欢,就是他主动求娶,她也不同意把娇滴滴的女儿给他糟践。   “红木,如果睿王世子真的喜欢上三丫头怎么办?”崔氏有些担忧,“三丫头身体健康,性子活泼,听说两人在花园里还见了一面?”   “是的。”王妈妈拿下一只蝶钗,放在妆奁里,说道:“老奴原本觉得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太太的亲骨肉,太太不该护着一个,就忽略了另一个。但通过昨天今天的几件事来看,只怕三姑娘不简单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崔氏从铜镜里看了看她,“怎么不说了,三姑娘怎么不简单了?”   王妈妈是崔氏的心腹,掏心掏肺地为崔氏好,便道:“三姑娘一回来就在花园搭上了睿王世子,此其一;二姑娘踹的那一脚很隐蔽,却偏偏被她发现了,此其二;还有老太爷的药……”   崔氏打断她,说道:“红木,你僭越了。她可能会嫉妒我偏袒小雅,但她已经救了老太爷一次,没必要冒险再弄那等手段。你记住,我再不喜欢三丫头,那也是我亲生的,没那么坏。”   王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确是老奴错了,请太太责罚。”   “罢了,起来吧。”崔氏拆下最后一缕头发,起了身,“准备沐浴。” 第15章   简家大门一关,沈余之就让护卫蒋毅重新进了简府。   蒋毅不走大门,从睿王府和简府的防火夹道进去,翻墙而入,先到外院,发现简廉一干人已经进了书房,且门外有人把守,便只好到梨香院走了一趟。   偷听完王妈妈与崔氏的对话,蒋毅回到致远阁。   沈余之正在沐浴。   净室被一架六扇雕漆镶嵌屏风分成两个部分。一面稍小,是休息室,摆着一个衣架,两张藤椅,一张藤几。藤几上放着青花瓷烛台,青花瓷茶壶茶杯,还有一只整整齐齐地码着点心的青花瓷盘子。   另一面稍大,是沐浴间,墙角燃着儿臂粗的红烛,玉石砌筑的浴池上水汽氤氲。浴池一侧放着两只矮柜,一只矮柜上有澡豆和手巾,另一只则是整整齐齐的一套镶蓝宝的匕首。   前面的墙上钉着一块圆溜溜的大木板,上面布满了寸许长的刻痕。   蒋毅站在屏风外,禀报道:“世子,有人在简老大人的补药里下了雷公藤。”   沈余之躺在青花瓷枕上。   讨厌握着他的一头乌发,木梳从发顶梳到发梢,烦人则用一把剪子细致地修剪着苍白润泽的手指甲。   他享受地闭着眼,问道:“三姑娘发现的?”   “是的。属下过去时,简老大人的书房外有人把守,便去了简二太太的院子,简二太太说……”蒋毅先把关于雷公藤的部分具体说了一遍。   沈余之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蜡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烛光映在漆黑的眸子里,有种诡谲的美。   良久后,他道:“细查三个人,简云帆简云丰简淡,另外,派人看着那丫头,不要靠得太近,不要让她察觉。”   “世子,属下还听到一些闲话……”蒋毅有些犹豫,不知关于简雅心悦沈余之这事当不当讲。   “说。”沈余之摸在手里的匕首忽然射了出去。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咄”的一声扎在木板上,正中靶心。   “是。”蒋毅想了想,说道:“简家人大概误会世子了,说世子修那高台是为了简二姑娘。简二太太的仆妇还认为,三姑娘到花园练剑,是为了世子您,以及三姑娘两次救到简老大人,都说明她心机深沉,有所算计。不过,简二太太并不相信她的这些话。”   蒋毅说完,往屏风里面瞄了一眼。   他很想看到沈余之听到这番话的反应——看八卦听八卦,却不能随意八卦,这是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事情之一。   此时此刻,如果睿王世子能谈一谈他对两位姑娘的看法,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最后再探讨一下,如果把双胞胎一同娶进来会不会在床笫之事上更有意思,那该有多好?   可惜沈余之不喜欢任何讨论,也很少表现出他的真实想法。   讨厌和烦人在听到蒋毅的话之后,眼睛一亮,赶紧偷看沈余之一眼。   “崔氏至少信了五成。”沈余之说道。   “什么?”蒋毅一时没反应过来。   讨厌解释道:“简二太太对婆子说三姑娘的那些话半信半疑。”   蒋毅觉得不是,但没有反驳。   沈余之眯了眯眼睛,又从矮柜上拿起一把,射出去……匕首挨着先前的那一把刺入。   而后,两把匕首又一起掉了下来。   虽说力量不够,但准头还是有的。   沈余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有些人喜欢老鼠,还有些人喜欢吃屎,爱好奇特的人比比皆是。本世子觉得,应该酌情照顾一下,蒋毅你说呢?”   蒋毅肝颤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世子说的极是,属下明日就办此事。”   讨厌和烦人对视一眼,完了,王爷交代的第二个任务蒋毅依旧没有完成,那座高台还是拆不了啊。   ……   回到简家的第二天,简淡又起了个大早,按时抵达后花园。   “姑娘,那家伙不在。”白瓷往高台的方向看了看。   简淡有些意外,想了想,笑道:“要么没起,要么就是找到新玩意儿了。”毕竟,查案子比看她练双节棍有意思多了。   “……奴婢觉得都不是。”白瓷还在张望着,“好像来了,姑娘,身子不好的人难道不该多睡觉吗?”她觉得很奇怪。   “他是属猫的,白天睡,晚上醒。不管他,咱先跑几圈。”   主仆二人小跑起来。   一个胖,落地咚咚有声,另一个轻盈,每跑一步,细长的腿都迈得又高又远,双臂前后摆动幅度很大,有点像西山上圈养的梅花鹿。   沈余之坐在高台上,手里捧着本游记,目光却始终落在隔壁花园里,追着简家三姑娘转了一圈又一圈。   “蒋毅,她为什么要像头驴子一样地跑?”他忽然开了口。   蒋毅在高台下面答道:“只有把筋骨活动开了,动作才更灵活,身体也会更好。世子要不要……”   “不要!”沈余之恶声恶气地说道,“蠢死了,本世子不是来看她拉磨的,你去告诉她们,时辰到了。”   蒋毅抹了把脸,心道,是啊,你是来看人家笑话的,唉……怎么就不能下来走走呢?王爷交代的两个任务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啊?   他腹诽着翻墙过去,找到简淡,“三姑娘,世子说该开始了。”   简淡往高台上看了一眼,顺从地点点头。   她很清楚,沈余之这人脑子有病,你越跟他对着干,他就越来劲,如果你乖一点儿,说不定他很快就没兴趣了。   主仆俩在空地上拉开架势,一个教一个学,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简淡挨了十几下打,才勉强把前面五个动作连起来练了一遍,正要好好耍上两回时,花园里来了新客人。   “三妹,这么早?”简雅在荷塘那边朝简淡招了招手,少女梳着丫髻,头上簪着清透的玉簪,上衣月白,搭配藕合色百褶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款款而来。   简淡收了棍子,笑道:“二姐也不晚,来走动走动吗?”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贪睡的简雅能起得这么早。   “是呀,睡得早醒得就早。”简雅走到简淡跟前,视线飞快地往高台那边一瞥,又笑着说道,“三妹手里拿的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白瓷就把自己的双节棍递了过去。   简雅没接,问简淡,“三妹这是何意?”   简淡不明白,“二姐这话怎讲?”   简雅道:“我想看看三妹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在线求收藏!拱手!! 第16章   简淡手里的,是沈余之送的。   她立刻意识到,简雅得到风声了。   可为什么呢?   简雅对沈余之没……不,如今的沈余之没得痨病,他只是不大健康而已,亲王世子的身份,再加上一张俊俏的脸,简雅动心是顺理成章的事。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简淡往高台上看了一眼,如果简雅也喜欢他,他这辈子应该可以得偿所愿了吧。   她把双节棍递过去,笑眯眯地说道:“二姐目光如炬,这副是睿王世子的见面礼,听说是军器局做的,用料更讲究些。”   简雅满意地勾了勾唇,正要接过来,就听“啪”的一声,一个石块砸到湖石上,摔成好几瓣。   “我家世子时间宝贵,请三姑娘不要耽误时间。”讨厌站在院墙上,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简雅的手僵在半空,雪白的小脸突然有了血色。   简淡挑了挑眉,问道:“二姐还要看吗?”   简雅与睿王世子来往不多,但对其颇有了解,知道违拗不得,当下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既是有约在先,二姐就不耽误你了,我自去走走。”   “也好。”简淡收回双节棍,退后两步,重新练习起来。   简雅莲步轻移,绕着花园走,一会儿拈朵花,一会儿仰着小脸看看正在腾起的初阳。   花骨朵一般的两个少女,一个动若脱兔,挥汗如雨,另一个静若处子,行止娴雅。   高下立判。   讨厌站在墙头,一会儿看看简雅,一会瞧瞧简淡,问道:“烦人,如果不看发型和衣裳,你能认出哪个是二小姐,哪个是三小姐吗?”   烦人想了想,摇头道:“大概认不出吧,这二位长得太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沈余之不屑地“嗤”了一声。   讨厌诧异道:“难道主子分得出?”   “哼。”沈余之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回吧。”   这就回了?   讨厌看了眼简淡,发现她越打越好了,一次错都没出过,不由点点头,猴戏没了,可不是该回去了?   沈余之一走,简雅也停了下来,她在湖石上坐下,看简淡练习。   简淡本想趁这个机会学两个新动作,但又不想在简雅面前出丑,便自顾自地把熟悉的动作做了一遍又一遍。   前面五个是基础动作,简单利落,又有美感。   片刻后,简雅小声说道:“也不难嘛,白芨你下午去找管家,让他找副棍子来。”   白芨觉得没那么简单,她盯着简淡的手,说道:“姑娘,奴婢瞧着有些危险。刚刚这一下,如果不是三姑娘的手收得及时只怕就打到了。白英你看看,三姑娘的手是不是青着呢?”   白英点点头,“好像是青的。”   简雅站起身,“这有什么。皮肤嫩,稍稍碰一下就青了。没有她能学会我学不会的道理。”   她与简淡打声了招呼,先走了。   白瓷耳朵灵光,把主仆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说道:“姑娘,二姑娘好像也要学这套棍法呢。”   简淡打完最后一招,收了架势,笑着说道:“那就学呗。”   白瓷撅了嘴,“奴婢不想教,她害奴婢。”   简淡给了她一个爆栗,“放心吧,人家也不会让你教的,走,回去了。”   ……   简淡梳洗完毕,亲自把两个粗使婢女叫了过来。   两个丫头长得都不好看。红釉十二岁,偏壮,粗眉大眼,为人忠厚。蓝釉十三,偏瘦,皮肤黑,细眉细眼,精于算计却能自尊自重,不是偷奸耍滑之辈。   二人都是家生子。   简淡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问道:“香草园的活计多不多?”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红釉先开口,“回姑娘的话,不算太多。”   不算太多,是有点多,但能做完的意思。   蓝釉垂着头,默认了红釉的说法。   院子洒扫,打理花木,整理房间,还要伺候简淡洗漱的热水,活计确实不少。   比起其他院子的粗使丫头,她俩的休息时间少了些。   简淡说道:“活多且累,但我暂时不打算加人。”   红釉“哦”了一声,声音蔫哒哒的,似乎有些失望,蓝釉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简淡又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个二等,如果这样你们还是觉得……”   红釉的大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她连连摆手,急急说道:“姑娘,奴婢不累,一点儿都不累,蓝釉姐姐,你觉得呢?”   蓝釉很清楚,凭着她们姐妹的姿色很难做到二等丫鬟,粗使丫头,粗使婆子,一直到死,只怕都脱不开粗使二字。   粗使丫头月银三百钱,二等丫头月银六百钱,虽然是同样的活计,但银钱涨了一倍,这笔账不难算。   另外,香草园人少,矛盾少,活是多了些,但干着舒心。   蓝釉点点头,拉着红釉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简淡放下水杯,去妆奁里取出两只绣工精湛的荷包,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块豆青色面料,说道:“这两日忙着,没来得及给你们见面礼,这些你们拿着。”她把荷包和面料分别放到两人手里。   “希望你们把我这个新来的主子当主子看,对外面的事多留心,能提醒白瓷的就不要干看着,明白吗?”   银子每人三两,面料是府绸的,实用且好看。   “奴婢明白。”红釉喜形于色,投桃报李道:“姑娘,听说黄妈妈的女婿被老太爷打了五十板子,刘家一家子都被送到白石镇的庄子上去了。”   这丫头率直单纯,给一点好处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却不会见钱眼开背信弃义。   简淡点点头,“你们起来说话。”   二人站起身,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小刘管事的背景补齐了。   小刘管事是马氏陪房刘妈妈的儿子,少年时做过三老爷的书童,娶了黄妈妈的女儿后进了账房,负责采买,为人老实本分。   如果雷公藤真的出自他手,大概免不了一个死罪。   当死却没死,应该是没有确实证据,但老太爷必须借此立威,便采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   立威,震慑的是奴婢们。   小刘管事身份复杂,家里人口多,在哪儿当差的都有,只要他不说,或者有合理解释,就找不到幕后主使。   这次抓不到伸出来的黑手,越往后越难,毕竟,简云帆简云丰不是等闲之辈。   “姑娘,黄妈妈刘妈妈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蓝釉轻轻补充了一句。   她没明说,但简淡听懂了,她认出了雷公藤,导致小刘管事一家子倒霉,这个仇肯定结下了。   “嗯。”简淡不怕黄妈妈,只担心那黑手会不会伸向她。   但担心是没有用的,该做的事一样少不了,她起身往门口走去,道:“不早了,蓝釉,你跟我去松香院,红釉和白瓷留下。”   蓝釉唇角一弯,赶紧跟了上去。她觉得自己命不错,找了个好主子,不摆架子,有钱,心里还有大主意。   ……   今天的松香院比往日沉闷得多。   因着小刘管事的事,马氏,小马氏,崔氏,以及三婶陈氏,几人的脸色都不大自然。   大家伙儿将请完安,马氏便下了逐客令,说未来三天都不用去了,她身子不舒服,人多了心烦。   除了小马氏,其他人一同离开松香院。   简淡、简静、简悠、简然四姐妹跟在崔氏等人身后往回去。   上辈子,简淡跟这些姐妹们处得不太好。   一方面,简雅跟她们的关系不好,她也就不和她们好。   另一方面,简家的姑娘们心眼比她多——她那时一叶障目,看不见简雅阴她,几个姐妹的小心思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三姐,听说你救了祖父?”简然从简悠身边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简淡,“那你看到坏人了吗?”   简淡道:“看到了。”   简然眨眨圆溜溜的眼睛,又问:“坏人长得吓不吓人?”   简悠扯扯简然的小鬏鬏,“坏人想害人,当然吓人了。”   简然道:“那三姐你当时怕没怕?”   “傻丫头,三姐敢去救祖父自然是不怕的。”简悠看向简淡,“听说三姐会拳法、剑法,还在学什么棍法是吗?”   不待简淡回答,简静慢悠悠地说道:“原来三姐还是个侠女呢。”她是大房嫡次女,比简淡小三个月,行四。   简淡笑了笑,会拳法、剑法,还在学棍法,再用“侠女”一词修饰一下,上一辈子的绰号“好汉”就隐约有了着落。   人和人之间的博弈,无声无息,稍有差池,就会陷进一错再错的境地。   她从一旁的花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撕成两半,“侠女谈不上,恶女不成问题,哪天碰到不顺眼的,揍起来也顺手些。”   简然兴奋了,从简悠身边绕过来,抓住简淡袖子,跳着脚道:“哈哈,这个好,三姐何时来锦绣阁,六妹也要跟你学。”   简悠皱了皱眉,说道:“是呀,管家把书案和琴都置备好了,就等三姐来了。”   简淡摸摸简然光滑细腻的小脸,笑道:“那好啊,我明天就去找你们玩。”   “三姐,我们到了,空了就到梅苑来玩。”第一个岔路口到了,简静站住了。   “是啊是啊,三姐一定要来找我们玩哦。”简静和简悠简然姐妹在一个院子里住,与大房的竹苑相邻。   “好。”简淡点点头,又朝已经等在边上的大伯母王氏打了个招呼,“大伯母慢走。”   “好。”王氏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又走七八丈,简淡和崔氏也到了,与陈氏告了辞,娘俩一前一后往梨香院走去。   崔氏似乎有心事,用团扇遮了半边脸,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简淡。   简淡也没在意她,心里想着锦绣阁的事。锦绣阁的几位女师都是有真本事的,当年她被简雅驱使,心思不在学习上,学到的并不多,如今重头再来,绝不能再错过了。   “啊……”崔氏忽然尖叫起来,两只脚拼命地在地上跺着,像小儿撒泼一般。   紧接着,几个大丫鬟也跑到一边去了。   简淡眼前一空,就瞧见脚下蹿来两只灰不溜秋的大老鼠…… 第17章   “啊!”简淡吓得魂飞魄散,人却没逃,右脚一抬,干脆利落地跺了上去。   跺中一只,左脚也上去了,但是晚了一步,只踩到了尾巴。   那肥硕的老鼠疼得“吱吱”乱叫,就是逃不掉。   崔氏还在跳脚。   简淡拼命尖叫,可两只脚却稳如泰山。   “老鼠,崔妈妈快来打老鼠啊!”几个婢女中,蓝釉最先镇定下来的,跑进院子去找帮手。   两个彪悍的粗使婆子立刻奔了出来,其中拿着扫帚的问道:“老鼠在哪儿?”   蓝釉道:“这儿,这儿呢,三姑娘脚下,先打这只活的。”   拿笤帚婆子一瞧,不由有些发怔:哎呦喂,一脚踩一个啊,三姑娘你咋不上天呢?   拿簸箕的反应快些,簸箕扣上去,按住,活捉了尾巴被踩的那只。   另一只……   简淡脚下沁出一小滩血来,显然已经见阎王爷去了。   “姑娘别怕,老鼠已经死了,快抬脚。”蓝釉对兀自尖叫的简淡说道。   “啊?”简淡的大脑终于控制了喉咙,她茫然地抬起脚,“死了吗?”   “死了死了,姑娘往前走。”蓝釉瞧见死状惨烈的老鼠心里不由一颤,赶忙带着简淡往前走了两步。   简淡清明过来,不敢回头,又紧着往前走了两步。   崔氏已被丫鬟婆子围住,醒过神,下意识地寻找老鼠,以确认自己安全了,却不期然看到一滩模糊的血肉,和两只带血的脚印,不由再次尖叫一声,推开大丫鬟扑进大门里,叫道:“简淡,你别进来,这几天都不要来了!”   简淡回头笑了笑,瞧瞧,这就是她的亲娘!好啊,正中下怀,她还不乐意来这儿虚与委蛇呢。   此时此刻,她睫毛上的泪珠未落,脸颊上泪痕依旧,水汪汪,湿-漉-漉,初阳一照,星星点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二太太不喜欢三姑娘,三姑娘好可怜啊。   蓝釉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在简家,三姑娘有老太爷疼就足够了。   ……   崔氏虚弱地躺在贵妃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汗水一层层地冒,心跳如擂鼓一般。   “王妈妈呢?”   往常没进门,王妈妈就会笑着迎出来的,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反倒人影不见了呢?   三个大丫鬟也面面相觑。   “太太,王妈妈出事了。”站出来回话的是个二等丫鬟,叫缃色。   崔氏的喘息声停了停,扭头看向缃色,“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缃色道:“听说摔了一跤……”她用抹布挡住了唇角的笑意。   “说实话!”崔氏敏感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没去松香院的几个丫鬟似乎都有忍俊不禁的意思。   “太太。”缃色有些为难,“非是婢子不说,而是……”她吞吞吐吐的,还是不肯说个痛快。   “茜色你说!”崔氏怒了。   茜色是一等丫鬟,极有眼色,忙道:“太太,王妈妈摔得实在狼狈,呃……她从后街回来时内急,就在花园的林子里……然后……就摔了。”她小心措辞,遮遮掩掩地说了大概。   内急,摔了,狼狈。   这三个词足以表明此刻的王妈妈是个颇有味道的人。   刚刚目睹简淡把老鼠踩了个稀巴烂,这又脑补王妈妈摔得满身屎尿,崔氏脑子里那根绷得极紧的弦终于断了。   她一咕噜趴到榻边上,抓起水盂大呕起来。   ……   在沈余之的影响下,蒋毅也成了一个极有格调的护卫——做任务一贯要求尽善尽美,世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能打折扣。   是以,王妈妈接连摔了三跤,直到脸朝下蒋毅才收了手。   致远阁。   起居间的汉白玉桌面上摆着一整套的青花瓷餐具,晶莹透亮的粳米饭,青翠的腌黄瓜,焦黄的煎蛋,还有一碗洒着绿色葱花的鸡汤。   沈余之穿着玉色道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前用饭。   他吃饭非常有规律,一口饭,一口腌黄瓜,一口煎蛋,一勺鸡汤,周而复始,分毫不乱。   当青花瓷筷子在筷枕上轻轻一响,讨厌便开了门,请一名护卫进来。烦人则倒一杯稍稍有些烫嘴,却不至于很烫的茶,放在沈余之面前。   “世子,给简老大人下雷公藤的人没找到。虽说药是一个姓刘的小管事采买的,但账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另外,查到药铺时,药铺里给他抓药的伙计回甘北老家了,已经走两三天了。”   “所以,简老大人打了小管事五十大板,把一家人都撵庄子上去了。”   沈余之点点头,端起茶杯,那护卫便出去了,又换了一个进来。   “世子,昨晚简云帆在书房睡的,看书、写字,有时候还来回踱步,大半宿没睡,今天一早去了刑部,其他的没有任何异常。”   沈余之点点头,他也出去了,接下来汇报的是简云丰的情况,简云丰去顺天府问刺客的事,没有异常。   最后一个进来的蒋毅。   蒋毅见沈余之在喝茶,便简明扼要地说道:“主子,任务都完成了。”   即便他不说,这也是个有味道的汇报。   讨厌怕沈余之多想,赶紧上了前,“主子,时辰不早了,该去王爷那儿了。”   沈余之喝光杯子里的茶,问蒋毅:“这过程想必很有意思吧。”   蒋毅眨了眨小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回世子,非常有意思。”沈余之干净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多一个字他都不能说。   沈余之起了身,到一旁备好的肩舆上坐下,说道:“说说看,说好了本世子赏你一天假。”   “是。”做睿王府护卫不缺钱,就缺假,蒋毅家在京城,却半个月没回家了。   肩舆被抬了起来,往门外走。   蒋毅乐颠颠地跟在后面,说道:“属下放老鼠时,简二太太和简三姑娘都在。几个婢女被吓跑了,简二太太几乎魂飞魄散。世子,你能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像个三岁孩童一般地跳脚吗?哎呀,前面挂着的两坨肉颤得跟拨浪鼓似的。”   讨厌和烦人同是十五岁,恰是对女人好奇,但又不完全了解的时候。   哥俩面面相觑,又想了想拨浪鼓的样子,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那个小笨蛋怎样了?”沈余之对蒋毅的猥琐形容并不感兴趣,可一想起简淡,脸上就有了笑意。   唇角的弧度驱走病容,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第18章   蒋毅道:“诶呦,简三姑娘可了不得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整理好要说的内容,又开了口:“可惜世子不打猎,没见过野猪,属下觉得方才的简三姑娘就像一只小野猪,明明在遇到要杀她的猎人时吓得不行,却半点儿不怂,一边叫一边往前冲。”   “世子能想象吗?总共两只老鼠,简三姑娘一脚上去直接踩死一只,另一脚虽慢些,但也踩到了老鼠尾巴。那老鼠疼得吱哇乱叫,简三姑娘双脚纹丝不动,口中尖叫不停,唉哟,那个精彩!”   “真遗憾。”沈余之说道,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桃花眼弯弯的,里面像盛满了星光。   讨厌摇摇头,蒋毅跟他家主子学坏了,冷心冷肺的。那么漂亮的姑娘被吓成那样,不觉得心疼吗?   蒋毅当然不觉得心疼,在他这种人的认知里,老鼠没啥可怕的,女人就是事多。再说了,他是护卫,护卫是要杀人的,要那么多情做什么?   “不过……”说完笑话,蒋毅话锋一转,“崔氏这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简三姑娘吓成那样,她非但没问一句,还关了门,禁止简三姑娘上门。有这样当母亲的吗?啧啧……崔家出来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沈余之慢慢收敛了笑意,敲敲肩舆的扶手,护卫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起来。   蒋毅微微一怔,心道,哟,猜错了。难道这位不喜欢简三,只是闹着玩的?   啧……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总是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干啥呢,该笑笑,该闹闹,该喜欢就用力地喜欢嘛。   蒋毅闭紧了嘴巴,花园小径上便剩下了鸟鸣声和脚步声。   沈余之喜欢清静,独自住在花园里,其他兄弟姐妹们分别住在内院和外院。   睿亲王府有两个简家大,从花园到外书房要走两刻多钟。   沈余之到时,睿亲王刚刚把几个幕僚送走。   “父王。”沈余之敷衍地行了个请安礼。   “坐吧。”睿亲王道。   早有小太监把沈余之的专属座位从屏风后搬出来,放在书案前面。   沈余之坐下,将简廉遇刺一案,以及雷公藤事件并在一起,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又道:“父王,如果关于王府的梦也是真的,简老大人遇刺一事或许就是个开始。他只忠于皇爷爷,这些年挡了不少人的道,他死了,我那几位伯伯叔叔都能受益。如今简云帆的嫡长女嫁进庆王府一年,刚刚生了儿子,雷公藤一事,简云帆应该脱不了干系。儿子以为,简云帆简云丰都是人才,人脉也广,有他二人辅佐,庆王的胜算很大,睿王府的覆灭应该与庆王叔脱不开干系。”   睿亲王身材高大,容貌俊朗,沈余之的那双桃花眼与他像了个十成十,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太师椅上,一边享受着老太监按摩太阳穴,一边说道:“怎么不是真的?这件事没有如果,老子告诉你,要没有你老子那个梦,你现在就是个痨病鬼。”   沈余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睿亲王睁开眼,正好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不免有气,怒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小子也给你老子精神点儿,把这小身板练练,再把那高台拆了,省得简老大人一见本王就吹胡子瞪眼睛的。一天天净给老子拖后腿,就你这德性,你皇爷爷能把大位传你老子吗?”   分明是你懒,根本不想争取。   沈余之垂着眼,假装听不见。   睿亲王真想两巴掌拍死他,可一想起他娘,再想想他这破烂身子,就又舍不得了,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等气息平稳了,才道:“你说的那些有几分歪理。这样吧,等简老大人从适春园回来,本王约他一见,先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拉拢拉拢。简云帆简云丰那里,你好好处理,切记小心谨慎,不要打草惊蛇,去吧。”   “是。”沈余之起了身,“父王放心便是。”   “你小子多上点心,就算咱不要那位置,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赶在沈余之出门前,睿亲王又吼了一句。   坐在肩舆上,沈余之靠在椅背上,默默遥望碧空里的那两片悠闲的白云。   他不怕死。   人有生,就有死,避无可避,没什么可怕的。   但有个前提,他的命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活着要痛快,死时也不能太憋屈,这是底限。   ……   简淡在香草园外面换了双新鞋。   刚一进院子,白瓷便飞跑出来,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道:“姑娘,王妈妈吃屎了,吃,屎,了!”   “啊?”简淡愣住了。   白瓷得意地眨了眨眼,又大头娃娃似的晃晃脑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前两年,崔氏去林家给简淡舅祖父祝寿时,王妈妈因为芝麻大的一点小事骂过白瓷,这丫头把事情经过忘了,但仇一直记得。   简淡拍走白瓷的大脑袋,这有什么可惊喜的?她刚刚也被吓得很惨好吧。   不过……   细品品的话,确实挺有意思的。   心里莫名的痛快!   痛快之余,简淡又觉得有些奇怪。   她和崔氏都害怕老鼠,家里就突然有了老鼠。   王妈妈今年三十三四岁,腿脚都很灵便,怎么可能摔得那般狼狈呢?   莫非有人故意针对?   这个疑问一出来,简淡立刻就想到了沈余之——她以为,除了他不会有人这么无聊。   虽说她暂时想不到他这样做的原因,但账却的的确确记到了他头上。   一想起刚刚出的糗,简淡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巴掌拍在高几上,心道,沈余之,今儿这仇不报我就不姓简。   ……   崔氏受了惊吓,早午饭都没吃,恹恹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简雅从崔氏的大丫鬟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心疼崔氏,心中却有些窃喜——不管怎样,只要简淡吃亏,她就占了便宜。   她里里外外地张罗,打扇,倒水,加冰,扶着去净房,把崔氏照顾得极为妥帖。   到傍晚时,简云丰、简思越和简思敏陆续来到梨香院,因崔氏始终睡着,简雅便复述了当时的情况。   简雅口才很好,把崔氏和简淡的遇鼠经过讲得惟妙惟肖。当然,崔氏的狼狈她不好多说,重点在于简淡的彪悍和鲁莽。   “爹,那可是老鼠诶,万一被咬一口,得了瘟病可不是好玩的。明儿我得跟三妹说说,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对吧?”她孺慕地看着简云丰。 第19章   简云丰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落在杯子上,说道:“不成体统,像什么话,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简雅以扇掩面,微微笑了起来。   简思越道:“父亲勿恼,儿子提点提点三妹便是。三妹虽鲁莽,却也是为了大家好,若让那两只老鼠跑了,不定又惹出多大乱子呢。”   简云丰摆摆手,“你三妹跟你那些表兄弟们玩野了,不规矩不成,等你母亲大好了,让她找个嬷嬷来,好好教导教导,省得出去丢人。”   “爹,这怎么叫丢人呢?她明明很厉害。”简思敏反驳道。   “闭嘴!”简云丰怒道,“什么她,那是你三姐。”   简思敏一扭头,翻了个白眼,什么三姐,明明是土匪。   简雅使劲拧简思敏一把,暗道,你小子被打傻了不成,怎么替她说话?   简思敏不傻,他是不喜欢简淡,但这不妨碍他实话实说。   “王妈妈是怎么回事?”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一回来就有人汇报过此事,内容比白瓷说得详尽多了——王妈妈说,她被人暗算,腿上挨了好几下,又青又肿。   她没看到人,足见偷袭者武艺高超。   难道是简淡的人?   “王妈妈这两日得罪过谁?”简云丰看向简雅。   简雅有心往简淡身上歪两句,但有简思越在,她不敢冒险。另外,简淡才回来两天,跟王妈妈接触太少,不好栽赃。   “据女儿所知,王妈妈没得罪什么人。”她说道。   简云丰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简淡,这件事就严重了。   而且梨香院前出现老鼠一事也不正常,简家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老鼠大摇大摆跑进胡同的情况。   难道是崔氏得罪人了?   不能吧,崔氏贤淑,入府十几年,几乎没跟人红过脸。   不管谁得罪人,都改变不了府里潜进高手一事,这件事都非同小可。   简云丰坐不住了,对简思越说道:“你带弟弟妹妹陪陪你娘,我去找你大伯。”   简云丰到竹苑时,简云帆刚从衙门回来。   “二弟有事?”他见简云丰的脸色不大好看,便直接把人叫到书房,吩咐人上了茶水,说道,“吃饭了吗,要是没有就让人把饭菜送这儿来,咱们哥俩一起用。”   简云丰点头,“好。”   用完饭,兄弟二人回到书房,简云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简云帆并不吃惊,显然已经知晓此事,问道:“二弟怀疑哪个?”   简云丰道:“我一开始觉得是小淡让人做的,但又不像。大哥,会不会是睿王世子?”   简云帆皱了皱眉,“弟妹得罪过他?”   简云丰摇摇头,“我来之前,崔氏还在睡着,不知细情如何。”   简云帆道:“那就派人问问。”   简云丰叫来长随,吩咐他往王妈妈家里走了一趟。   大约两刻钟后,长随回来复命,说王妈妈与崔氏闲聊时,确实提到过睿王世子,具体内容不方便说。   不方便说,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简云丰怒道:“大哥,定是他了。他的人到咱家如入无人之境,未免太放肆了!”   “二弟稍安勿躁。”简云帆喝了口热茶,说道:“他是亲王世子,做事向来混不吝,只要咱抓不到把柄,就没有任何办法。”   他叹了口气,又道:“依我看,做这件事的人未必是他。他忙于父亲遇刺一案,小淡发现雷公藤时喊的那一声他应该也听到了,两桩案子并在一处,定然对府里的人有所怀疑,如果要查,怎会打草惊蛇呢?”   这话也有道理。   简云丰点点头,“那大哥觉得是谁?”   简云帆道:“听说崔氏把小淡安排到花园边的小库房里住下了,里面的家具都是榉木的?二弟,小淡在林家吃穿用度比咱林家好,弟妹如此安排,是不是有些欠妥呢?”   简云丰怔住了,女儿回来两天了,他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呢。   但住在小库房里,用榉木家具又怎样?这能成为她逞凶作恶的借口吗?   简云帆见他脸色发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烦心,孩子有错好好教就是了,等过几日,我让小洁找个嬷嬷来,二弟以为如何?”   小洁是他的嫡长女,夫家庆王府。   ……   简淡用完晚饭,正在院子里摔瓷泥,四年没做瓷器,实在手痒。   正忙得兴起,院门被敲响了。   红釉去开了门,简思越带着简思敏和简雅一同出现在院门口。   “三妹。”简思越大步走了进来,见简淡满手是泥,嘴角上方还沾上半个小指尖大的一坨,颜色浅浅的,像个小麻子,可爱得紧,不由莞尔,“这是要做瓷器?”   “大哥,二姐,二弟。”简淡挨个叫了一遍,手中的泥巴却没有放下,“从舅祖父家带来一些泥料,晚上吃多了,玩一会儿,顺便消消食。”   蓝釉有眼力见,招呼红釉一起,去屋里搬来三张椅子放在院子里。   简思越饶有兴致地在简淡身边坐下,说道:“三妹你继续,大哥也想看看瓷器是怎么做出来的。”   简雅道:“大哥若想看,去舅祖父的窑里不是更便宜?匠人制瓷,窑工烧窑,保管每一道工序都清清楚楚。”   她这话的重点是匠人和窑工,意思是简淡是个匠人。   简思越瞥了她一眼,说道:“这么说来,大哥要看二妹画画,二妹还要把大哥打发到画师那里不成?”   “噗嗤!”简淡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这大哥平日总是正正经经的,没想到居然这么会噎人,举的例子也恰如其分。   “呃……大哥,人家哪里有那个意思了?咳咳……”简雅瞪了简淡一眼,脸红了,轻轻咳嗽起来。   “没有那个意思就好,你们是亲姐妹,说话不要夹枪带棒的。”简思越告诫她一句,又关切地说道,“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让二弟送你。”   简雅只是想用体弱博取同情,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简思越的话让她想发火,可又怕简思越喜欢简淡不喜欢她,只好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被吐沫星儿呛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了一下内容。   收藏好惨淡,小可爱们,求收藏!   鞠躬!!!!! 第20章   简淡只挑了挑眉,并没有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简思越希望兄弟姐妹和谐,她就不能撕破脸皮,直接与简雅对上。   只要她沉得住气,心浮气躁的就是简雅。   “三姐。”简思敏别别扭扭地吭哧一句,看都没看简淡,径直在简思越身边坐下。   “这就是你的规矩?”简思越的脸色很难看。   简思敏尊重大哥,不得已,又站起身,把礼数补全了。   简淡还了半礼,笑道:“看来二弟对我误会甚深,十四年来,大家聚少离多,我竟不知这误会从何而来,大哥知道吗?”   简思越摇摇头,朝白瓷蓝釉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白瓷看向简淡,简淡点点头,她便带着一干婢女出了院子。   简淡放下瓷泥,在自己的小杌子上坐了。   简思越看向简雅和简思敏,说道:“说说吧,小淡第一次回府,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简雅白了脸,她以为简思越是来安慰简淡的,没想到,他不但老鼠的事没提,简淡暴打简思敏的事也没提,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她。   简思敏抢着说道:“她……”   简雅拦住简思敏的话头,笑着说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根本没有误会,三妹也没什么做得不对的。我们是孪生姐妹,心连心,就连衣裳都会选一样的呢。”   “是吗?”简思越审视地看着简雅。   简雅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若不是顾忌着她身体不好,他很想问一问:哪个姐姐会故意绊倒丫鬟,摔碎妹妹的梅瓶?哪个姐姐会故意在父亲面前说妹妹行止鲁莽,破坏妹妹在父亲面前的形象?又有哪个姐姐会挑唆弟弟去打心连心的妹妹?   大宅门里没什么秘密,简雅很清楚简思越为何这样看着她。   “咳咳……”她忽然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简思敏赶紧过去把简雅扶起来,说道:“大哥,二姐身体不好,我先送她回去,等她像三姐这么康健了我们再来接受大哥的质问。”   简淡冷哼一声,说道:“如果她的身体不好可以归就到我头上,那我是不是该埋怨母亲,她当初就不该生我们?生我又不能养我,那生下来时掐死不是更好……”   “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吼。   紧接着,院门被猛地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咣当咣当”两声巨响。   简淡心头火起,握紧拳头还要再说,却被简思越拦在了前面,“父亲请息怒,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事,还请父亲让我们自己解决。”   “咳咳咳……”简雅的咳嗽越发剧烈起来,脸上涨得赤红,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父亲不喜欢她把身体不好这件事归罪于简淡,如果让他知道她利用这一点挑拨简思敏和简淡的关系,他绝对会大发雷霆。   简思敏抓紧简雅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二姐,你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不用兴师动众,我回去躺躺就好了。”简雅气若游丝般,声音极小,靠近了才能听闻。   简淡哂笑一声,又来了又来了,一旦处于弱势,她就立刻做出一副马上气绝的模样来,以逃避即将面对的尴尬境地。   简云丰对儿子们要求严厉,但对简雅关爱有加。   他大步走了过来,柔声道:“小雅别急,父亲这就去找老黄大夫来,你在你三妹这儿先躺一躺。”   “来人啊……”   “父亲不必着急,二姐这病我能治。”简淡打断他的话。   “胡闹!”简云丰狠狠瞪了简淡一眼。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讽意,如果道:“父亲,二姐这么喘下去可不行,不及时打断,只怕一会儿就昏厥了。女儿在舅祖父家学过一个偏方,专治二姐这种哮喘,效果立竿见影。”   简思越劝道:“父亲,您着人去请老黄大夫便是,三妹也试试,两不耽搁。”   简云丰被说动了,“那……”   “不,不用,真不用,女儿已经好多了。”简雅一边喘息一边磕磕绊绊地再次拒绝。   “很简单的,马上就好。”简淡不容她拒绝,走到简雅身边,一把捂住简雅的嘴。   她的手上还有要干未干的泥巴,就这样直接贴上了简雅的嘴巴。   泥土的腥气直冲简雅的鼻子,简雅想向后躲,但简思敏为了她好,用力把她固定住了。   她只能下意识地憋住呼吸,急促的喘、息和咳嗽一下子全停止了。   简淡扭头看了简云丰一眼,说道:“父亲你看,是不是好多了?不喘了呢!”   简雅:“……”她快被简淡气疯了,分明是你不让我呼吸好不好?   简淡一直捂着,简雅便一直憋着气,她现在存心让自己昏厥过去,好让简云丰对简淡彻底失望。   然而,她低估了她本能的求生欲,待到那一口气彻底憋不住时,她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呼吸。   与此同时,简淡松开手。   简雅的口鼻一起努力,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简淡的手又捂了上去……   如此反复,简雅先前故意用咳嗽造成的呼吸急促症状消失不见了。   “很简单,是不是?”简淡哂笑着,“一味地咳嗽,不调整呼吸,便很容易出现这种毛病,二姐你说是不是呢?”   简思越惊疑地看向简雅。   简思敏也惊讶地松开了简雅的胳膊。   简雅心里一惊,眼里酝酿了两湾清泪,嘴巴扁着,弄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来。   若不是嘴唇上的几块亚白色泥巴让她显得有些可笑,简思越几乎就相信她了。   简云丰心中有异,却不妨碍他疼女心切,完全忘了来香草园的目的,连屋子都没进,直接带简雅和简思敏回了梨香院。   一更更鼓响,院子里的光线更加黯淡了。   简思越陪着简淡在门口伫立片刻,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三妹,真亲不恼一百天,你刚回来,时间长了就好了。”   简淡笑了笑,扬着小脸问道:“真的吗?”   简思越很想说“是真的”,但他知道,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大哥会对你好的。”他避重就轻,拍拍简淡的肩膀,“天黑了,进去吧。大哥明儿再来看你,你要买什么,或谁欺负了你,都只管告诉大哥。”   “好。”   …… 第21章   端午节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除了端午三宝外,北方还流行打马球和射柳。   热闹是热闹,但与简家无关,简老太爷禁止儿孙参与这些玩乐,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这个节就算过完了。   长辈们不需请安,简淡在香草园里混了两天,摔泥巴,学双节棍,忙得不亦乐乎。   她提前学好招式,晨练时出的糗就少了。   简淡以为沈余之会很快失去兴趣,但她估计错了,高台上的藤椅每天在寅正时分准时出席,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始终都在。   他孤单单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偶尔看过来,也是淡淡的,直直的。   简淡总觉得如芒刺在背,简雅却能像同开了屏的花孔雀一般闲庭信步,优雅动人。   五月初八,简淡去松香院问安。   马氏的心情好了许多,除了对简淡有些爱答不理外,一切都正常了。   简淡知道原因。   青瓷去顺天府打听过,给简老太爷抓药的那个伙计被灭口,死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此事足以证明小刘管事只有失职之罪,并无谋害之嫌。   不是家里人主使,家里人便松了口气。   从松香院回去后,简淡到梨香院与崔氏一起用了早饭。   饭毕,崔氏对简淡说道:“你大姐姐从宫里请来一个嬷嬷,今天下午来,从今儿起的三个月,你随她把规矩好好学学,那些弄泥巴的东西就扔了吧,咱简家的姑娘不需要做手艺活。”   不许制瓷倒也罢了,上辈子崔氏也反对来着,但宫里的嬷嬷可是不曾有的事。   “母亲觉得女儿哪里不好?”简淡问道。   崔氏想起死老鼠的事,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坐直身子,反问道:“你觉得你哪里做得好?”   简淡哂笑,点点头,“原来我在母亲眼里一无是处,既是如此,那女儿就从头学起吧。不过,女儿愚笨,举止粗鲁,若在嬷嬷面前丢了人,母亲可千万莫要埋怨女儿。”   简雅本来还在幸灾乐祸,但听了简淡的话后,又觉得脊梁骨发寒,不禁尖声问道:“三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简淡说道,“满府的姑娘只我一个需要嬷嬷专门调、教,便说明我简淡是咱们简家最不成体统的一个姑娘,不是吗?”   “如此,我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不能辜负了大好的名声不是?”   崔氏寒了脸,“你在威胁我?”   简淡站了起来,笑道:“女儿不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崔氏气得浑身直颤,抓起小几上的茶杯就朝简淡的脸上扔了过来。   简淡一侧脸,茶杯贴着她的鼻梁飞过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崔氏会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到简淡有如此大的胆子。   “克星,你可当真是我的克星啊!跪下,你给我跪下!”崔氏厉声喝道。   简淡从善如流,一抖裙摆跪了下去。   她可以跪,但绝不能被那嬷嬷单独调、教,此番是输是赢,只看谁的骨头更硬。   崔氏下了地,走到简淡前面,颤巍巍的扬起右手……   简淡扬起脸,笑眯眯地说道:“母亲尽管打,打完我便回舅祖父家去,免得耽误了您和二姐姐的好日子。”   “放肆!你姓林吗?”简雅大步走到崔氏身边,扶住崔氏,“娘,莫要为这等没心肝的气坏了身子,想打就打便是。”   简淡道:“你是我亲娘,当然想打就打。届时我顶着脸上的五指山去找祖父辞别,顺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好好叙上一叙。”   “你……”崔氏两颊上涨得通红,想起简淡救了简老太爷两次,那手竟然拍不下去了。   大丫鬟茜色上前劝道:“太太息怒,三姑娘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且让她想一想,劝劝就好了。”   崔氏就坡下驴,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母亲息怒,女儿这就滚出去。”简淡拜了拜,起身出了门。   简雅银牙暗咬,埋怨崔氏心慈手软的话在喉咙里翻了几翻,到底咽了回去。   她觉得简淡来京城后变了许多,不像在林家时,总对她们母女小意讨好,生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为什么呢?   救了祖父,她就觉得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娘……”她叫崔氏一声,扶崔氏到贵妃榻上坐下,说道,“那丫头恨娘把她扔去林家不管,心有怨愤,只怕早就憋着劲儿想气您了,您要是生真气就如她的意了。”   “啪!”   崔氏在小几上一拍,竖起两道柳叶眉,问道:“她真这么说了?”   简雅把简淡那晚对简思敏说的话重复一遍,“娘,那丫头就是个白眼狼,您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她非但不领情,还心生怨怼,您说这像话吗?”   “再说了,宫里的嬷嬷向来难请,哪家姑娘若是让嬷嬷亲自教导过,将来说亲都能让人高看一眼,女儿实在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简淡如此,崔氏确实生气,但她到底出身世家,修养不错,简雅叨叨咕咕说了一堆,反倒让她的理智回归了。   她想,如果嬷嬷教简家的姑娘们,那没问题,若只教简淡一人,她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简云丰不喜庶务,没考虑这其中的隐情是情理之中的事,可简云帆呢?他为人精明,处事老道,素有“智囊”之美誉,他也想不到吗?   她不太明白简云帆为何要如此主张。   简雅见崔氏无动于衷,赶紧推了推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三妹妹不好,咱们教就是了,是不是?”她当心自己揣摩错崔氏的心思,又换了一种说法。   崔氏拍拍她的手,“还是你乖。你先回去歇着,让娘静一静,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简雅莫名其妙,简淡就算救了祖父又怎样,不孝就是大逆不道,还要想什么,当然是跪祠堂挨板子啊!   崔氏不会像她这么想。   简淡固然可恨,但嬷嬷这件事简云帆兄弟做的并不占理,只要简淡告状,简老太爷很有可能会阻止此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简家姑娘们一起学,到时多照顾照顾简淡就是,总不能白白被她气一顿。 第22章   吃完晌午饭,简淡打发三个丫头去休息,自己在书房的空地上摆了张小几,坐在小杌子上,给修好的瓷坯做刻划花。   她做的是罄口圆肚洗,刻了圆环纹,环环相扣,每个核心圆环的中心处都一朵三瓣小花,图案连绵不绝,布满整个笔洗表面。   这不是世人普遍接受的图案,但足够大气和标新立异,有种奇幻的美。   刻好最后一刀,蓝釉敲门进来,说道:“姑娘,该去家学了。”   家学在锦绣阁,在花园西面,是座两层绣楼。   端午节时,简家给三位女师放了两天假,今天恢复上课。   简淡早上从梨香院出来,去香草园取来书袋,没事人似的上了一堂蔡姑姑的论语课。   下午该上琴艺了。   简淡留白瓷红釉看家,她和蓝釉一起去了锦绣阁。   主仆二人到时,除了简静简雅之外,其他几位妹妹都到了。   彼此打了招呼,简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琴艺课总共有五个姐妹在上,五张琴围成一圈,中间的一把是女师何姑姑的。   简悠优雅地抚了几个音符,有些得意地说道:“三姐,你在舅祖父家学过瑶琴吗?”   “学过一些时日。”简淡说道。她知道简悠要说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一次也无妨。   “呀!”简悠一惊一乍地表示了惊讶,画得极黑的一字眉挑得老高,“静远镇也能找到好的琴师吗?”   简淡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咱们的何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乐师,她说过,指法技巧是基础,如果一开始弹的不对,后面再想改可就难了呢。”简悠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关切模样。   简淡道:“五妹妹说的极是。”上一辈子,简雅替她出头,挑唆两句,她和简悠当场大吵起来,导致何姑姑以为她作为姐姐不慈,一直对她不假辞色。   老师对学生不好,学生也不喜欢老师,琴艺不好是恶性循环的一个必然结果。   如今的简淡,身体里住了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比十三岁的简悠成熟多了,当然不会把她这小小的挑衅放在心上。   她让蓝釉倒杯凉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简悠以为她怂了,不禁有些得意。   简淡笑着摇摇头。   琴技上,简静最有天赋,简悠排第二,书画和读书两项,简雅第一,简静第二,三房姐妹哪一方面都不太出色。   如果简悠能在琴艺上压她一头,就不会显得那么废物了。   简悠被几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压得死死的,简淡很理解她的这种酸葡萄心理。   等了盏茶的功夫,何姑姑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今天本想教大家一首新曲子,但二姑娘四姑娘都告了假,我们等一等她们,再把以前学的几首曲子练一练好了。”   “唉……”简然先是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童颜童语地说道:“何姑姑,您不是说笨鸟先飞吗?您看,四姐天赋最好,二姐学的最快,她们又哪里需要等了呢?”   何姑姑在简然跟前站下,在她琴上轻轻一抚,道:“六姑娘是不需要等她们,但她们却要等等六姑娘呀,之前的那首平沙落雁不知六姑娘练得怎样了?”   简然扁了扁红润润的小、嘴,“那好吧,还是让她们等等我好了。”   简悠刮了刮鼻子,“六妹你羞不羞啊。”   简然抬起圆圆的小下巴,骄傲地说道:“这有什么?我背书背得最快了,她们还不如我呐。”   何姑姑莞尔,她走到简淡前面,简淡福了一礼,道:“何姑姑好,学生名淡,行三,琴艺天赋一般,请您多关照。”   何姑姑笑着点点头,“若不是二姑娘请了假,我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你们姐妹的。长得真像,都这么美,二太太是有福之人。”   简淡谦虚道:“母亲的福气自然是有的。但学生不如二姐姐,何姑姑多熟悉我们姐妹几日,便会认得出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蓝釉,“就算认不出,姑姑还可以通过学生的婢女来认学生。”   “这倒是个简单的法子。”何姑姑自觉在辨识人脸上不大灵光,立刻仔细看了看蓝釉。   其实,她发现姐妹俩的区别了,但不是长相,而是说话——简雅中气不足,说话更加绵软,简淡则反之,声音虽像,但只要稍加体会,便可以分辨出来。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琴艺。”她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简淡应诺,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一曲弹毕,何姑姑赞赏道:“不错,技巧一般,但琴音动人,是下苦功练过的。”   简淡深以为然,道:“确实练了许久,谢谢姑姑夸赞。”   她在瑶琴上的确没什么天赋。在王府守寡三年,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绘制瓷器的形状,以及装饰纹样,就是弹琴写字,学过的曲目不但可以弹得流畅,而且还深入人心。   她是笨鸟本鸟,已经先飞了三年。   简然拍着小巴掌跑过来,说道:“三姐弹得好好,不如也教教六妹吧。”   简悠臭着脸把她揪了回去,按到座位上,“有何姑姑教你还不够吗?好好练,莫总想着投机取巧!”   简淡知道,这位五妹妹脸上挂不住,又生气了。她心地不坏,就是喜欢拈酸吃醋,只要有人在某方面超过她,就要夹枪带棒地表示一下内心的酸楚和郁闷。   简静也是这样的人,但她比简悠坏多了,她不但喜欢嫉妒,而且还会想方设法地把你拉下来。   想起简静,简淡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简雅上午也没来,倒也罢了,但简静上午好好的,怎么下午忽然请假了呢?   这个疑问在何姑姑下课后,大伯母、崔氏、陈氏以及小马氏陪着一个有了些年纪的陌生女人进来时得有了解释。   那陌生女人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眉心折痕和唇边的两道法令纹极深,一看便是个严苛刻板之人。   大伯母说道:“这位是顾嬷嬷,来咱家教导你们规矩。从今儿起,你们每日跟顾嬷嬷学习半个时辰。顾嬷嬷教过许多贵人,在这方面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你们只要跟顾嬷嬷学好了,将来定会受益无穷。”   崔氏摇着扇子,目光在简淡脸上轻轻掠过,说道:“顾嬷嬷是你们的大姐姐求了庆王妃才请来的严师,机会难得,姑娘们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的学一学。”   “既然这么好,二姐和四姐怎么不来?”简然脆生生地问道。 第23章   王氏尴尬地与崔氏对视一眼。   三婶柔声斥道:“小然不可没规矩。”   简然摇了摇小圆脑袋,一板一眼地说道:“娘,蔡姑姑说过啦,不懂就要问,不能不懂装懂,女儿没错啊。”   简悠上了堂憋屈的琴艺课,心中正不爽,又怎肯轻易放过简静和简雅?   她掐了把简然的胖脸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六妹净胡说,这么好的事情二姐和四姐怎么可能不来?就算今天不来,明日也定然来了,是吧,大伯母二伯母?”   崔氏轻咳一声,正要替简雅解释两句,却被简淡抢了先,“母亲,黄老大夫说过,二姐姐应该经常出来走动走动,学规矩又不会很累,没道理我们姐妹都学,她和四妹躲懒。大伯母、三婶,你们说是不是?”   陈氏笑而不语。   王氏还能说什么呢,简静的身体好得很,她总不能为了逃避学规矩,其他课业也都放弃了吧。   “呵呵……”小马氏笑了起来,说道,“几个孩子说得有道理。二嫂,听说管家还给二侄女买了什么棍来,想来身体大好了。简雅是弱了些,可二嫂总不能一味地护着不是?”   “四弟妹言之有理。”陈氏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她也听说简雅买双节棍的事了,能学武艺却不能学规矩?那不行吧!没有让她的两个女儿陪简淡遭罪,她们的女儿却在一旁看笑话的道理。   如果陈氏明确表示反对,王氏和崔氏再护着简静简雅就说不过去了。   二人表示,简雅简静只今天不来,日后还是要一起学的。   接下来,王氏请顾嬷嬷说上几句。   顾嬷嬷说道:“简家书香门第,姑娘们的规矩都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离一个‘好’字相去甚远。就像六姑娘,行礼时目光不专注,眼珠子四处乱转;五姑娘当着老身的面不留情面地斥责六姑娘‘净胡说’,毫无长姐风范。三姑娘,你诘问两位长辈,老身问你,你的孝道哪儿去了?”   简淡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见崔氏急忙忙地开了口:“顾嬷嬷,三姑娘刚回府,在规矩上确实比其他侄女稍差一些,烦请嬷嬷严格要求,妾身不胜感激。”   顾嬷嬷道:“只要二太太不心疼就行,三个月后,老身定让这位三姑娘改头换面,气韵更加高华,行止进退有度。”   言罢,她朝王氏福了一礼——她两手握拳,右手放在左手上,位于右侧腹部,与此同时,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又起,姿态优雅,态度恭谨却不卑微,一切恰到好处。   “如此,就拜托顾嬷嬷了。”王氏稍稍避开,又还了半礼——她是五品宜人,顾妈妈是正六品女官,虽矮她一级,却来自宫里。   顾嬷嬷道:“大太太客气了。”   送走几位太太,她让身边的小宫女搬来一张椅子,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坐下了。   简淡有些纳闷,这位从宫里而来,怎可能是瘸子呢?   不但简淡奇怪,简悠也很诧异。   简然年龄尚小,城府浅,直接问了出来,“顾嬷嬷,你的腿受伤了吗?”   顾嬷嬷板着脸不说话,视线在简淡三人脸上逡巡。   那宫女解释道:“从宫里来的路上忽然惊了马,嬷嬷磕到腿了。”   简淡挑了挑眉,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幸灾乐祸。   顾嬷嬷问道:“三姑娘读过书吗?”   “认识几个字。”简淡道。   顾嬷嬷颔首,“那你应该明白非礼勿视的意思吧。”   简淡行礼,道:“回嬷嬷的话,小淡是学了几个字,却还没包括‘非礼勿视’,请嬷嬷明示。”   简悠看了简淡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   顾嬷嬷一怔,耷拉的嘴角不自觉地又往下扯了扯,却没有动怒,看了小宫女一眼。   小宫女便道:“三姑娘,非礼勿视的意思是,不合乎礼教的东西不能看,比如,嬷嬷的腿受伤了,你盯着嬷嬷的腿看就是不礼貌的。”   哦……   简淡明白了,这位嬷嬷是专门弄来修理她的。   不然凭什么姐仨都看了,却只说她一个呢?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有句话叫不知者……什么来着,蔡姑姑上午刚讲过,这会儿我就忘记了。”她求救似的看向简然。   简然得意地接道:“不知者不罪,三姐姐。”   顾嬷嬷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起来,窄窄的申字脸,高高的颧骨,搭配着深深的眉间纹和法令纹,使得她从骨子里散发着阴寒和冷酷。   她说:“错就是错,三姑娘不要找借口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简淡哂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嬷嬷给的罪名小淡是肯定不会认的。但小淡敬重嬷嬷的身份,如果嬷嬷一定要打,打便是了,多余的话不必讲。”   她伸出左手,乜着眼看向小宫女,“来吧,打轻一点,再过几天我要去庆王府给大外甥庆祝满月,到时候伸不出手来像什么样子?传将出去,于顾嬷嬷的名声也不大好吧。”   庆王府的满月宴在六天后,这是简淡回归京城后的第一次重大活动,有简老太爷坐镇简家,崔氏不让她列席的可能性不大。   顾嬷嬷被简淡噎了个半死,但她老于人情世故,不会不明白简淡的威胁,只得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道:“打,十下,一下不许少。”   简淡皮肤白嫩,双节棍打过的地方已然青紫交加。   小宫女吓了一跳,高高举起的戒尺竟一时间无法落下。   “打吧。”简淡晃了晃手,笑嘻嘻地盯着小宫女。   小宫女被她看得发毛,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动作也更加轻了。   十下打完,简淡一边揉一边对小宫女说道:“多谢小姐姐手下留情。”   顾嬷嬷连连冷笑道:“三姑娘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吧,庆王府也不是总摆满月酒的。好了,闲言少叙,第一天,咱们从万福礼开始学。学不好晚上不许吃饭,什么时候练会什么时候休息。”   简悠简然对视一眼,脸上一同露出少许凄惶之色。   简淡回头看了一眼蓝釉,道:“你去大少爷那里候着,他一回来,就叫他来锦绣阁。”   蓝釉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小宫女反应慢了一拍,再想去抓,人已经出去了。   顾嬷嬷的小伎俩被再次揭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白着脸,用力一拍扶手,指尖砸在边缘上,疼得嘴角直抽抽。   她心道,好啊,你要是乖一点儿,我还能放你一马,你若逆着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24章   万福礼不难。   可一旦有人吹毛求疵,就不那么简单了。   简淡在亲王府做了三年寡妇,基本礼仪并不比顾嬷嬷差多少。   但谁让这个时代没有大镜子呢。婢女们被赶了出去,只要顾嬷嬷说不好,那就是不好的,想反驳都不成。   为了不被耍弄,简淡必须叫一个有力的旁观者来。   如此,顾嬷嬷才不敢耍花样。   “三姑娘,往下蹲一些,保持住!”   “五姑娘别晃,坚持一下。”   “六姑娘年纪小,做得还不错。”   “三姑娘,老身说过,往下蹲一些,你如此懈怠,老身要用戒尺了。”   简淡心头火起,再往下就是蹲马步了,这贱妇存心的。   她想撂挑子不干,但心里很清楚,这样基本上等同于亲手将把柄递到这贱妇手里。   深呼吸,简淡在心里告诉自己:忍耐,就当做蹲马步好了。   五月的京城,下午有些热。   小宫女关了门窗,屋里一丝风没有。   姐妹仨练得满头大汗。   “五姑娘可以休息了。”   “六姑娘也是。”   “三姑娘做得不好,往下蹲。”顾嬷嬷拎着戒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简淡直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   顾嬷嬷感觉权威受到了挑衅,怒道:“三……”   简淡微微一笑,慢慢往下蹲,“嬷嬷别急,找找感觉而已。”她扭头看向简悠简然,“五妹妹六妹妹帮三姐看看,到底蹲到什么程度最合适。”   “这就很好了吧,再蹲就像出恭了,顾嬷嬷说是不是?”简悠虽不喜欢简淡,但此刻的她更讨厌顾嬷嬷。   顾嬷嬷用鼻子哼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老身以为,五姑娘的措辞极为不雅。既然你们姐妹不累,那就再多做几遍。”   “行吧,顾嬷嬷你高兴就好,本姑娘不学了。”简悠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起身就要出门。   顾嬷嬷道:“五姑娘的脾气怕是不太好,这样的评鉴若在京里传开了,啧啧……”   简悠脚下一顿,怔在原地。   简淡眯了眯眼,笑道:“原来顾嬷嬷还喜欢传闲话,只怕大伯母找你来,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   顾嬷嬷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几位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简悠,“五姑娘,真的不学了吗?”   名声是贵女们的软肋。   她们是首辅的孙女,岂能栽这样的跟头?   简悠瞪了简淡一眼,愤愤不平地在她身边蹲了下去,嘟囔道:“都怪你。”   简淡笑了笑,说道:“按照长辈们的想法,你该感激我才是。”   她的声音太轻,简悠没大听清楚,有那老虔婆盯着,只能悻悻然闭了嘴。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小宫女打开门。   来人说道:“我们三老爷从南方回来了,三太太说,如果五姑娘六姑娘学完了,就请她们去一趟松香院。”   顾嬷嬷脸上有了片刻的凝滞,说道:“既是如此,五姑娘六姑娘先回。三姑娘差些火候,再练一练。”   “谢谢顾嬷嬷!”简然匆匆一礼,倒腾着小短腿,乳燕归巢一般地飞了出去。   简悠站直了,得意地对上简淡的视线,“三姐姐辛苦,我和六妹先走一步了。”   简淡正要说话,就见门口处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因为逆光,她看不清面孔,但从身形上看应该是简思越到了。   简思越进了门,朝顾嬷嬷拱手一礼,说道:“顾嬷嬷辛苦,小生简思越。几位妹妹顽劣,小生同顾嬷嬷一起监督,务必让她们又快又好地学会万福礼。”   顾嬷嬷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真没想到,这位简家的嫡长子不但来了内宅,而且还理直气壮地干预她对几个姑娘的教导,甚至不给她与之周旋的机会,直接说明了来意。   她能拒绝吗?一旦拒绝,这位年仅十六的小秀才会不会立刻察觉到她对简淡的恶意?   顾嬷嬷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恰到好处地颔了颔首,“简大公子宁可牺牲自己的读书时间,也要来监督妹妹们的万福礼,当真是兄妹情深。既如此,咱们就一起看看吧。”   这句话的意思太多了。   简思越皱了皱眉,再次拱了拱手,“多谢顾嬷嬷。”   简悠上前见礼,坏心眼地说道:“大哥,顾嬷嬷说三姐姐还要练一会儿呢,我爹回来了,大哥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哦?”简思越看向简淡。   简淡端端正正地蹲着,两脚之间距离适当,膝盖弯曲不高不矮,便是脸上的笑容都是得体的。   他看不出哪里不好。   不待简思越开口,顾嬷嬷说道:“这一次三姑娘做得不错,依老身看,你们兄妹可以一起走了。”   简思越的眉头越夹越紧,却不好冒然替简淡出头,只好再次谢过,带着两个妹妹出了锦绣阁。   “大哥,这老虔婆欺负人!”简悠扯着简思越的袖子告状。她不喜欢简雅,但一直很敬重简思越这个大哥哥。   “五妹妹慎言。”简思越道。   简悠晃了晃他的胳膊,幸灾乐祸地看了眼简淡,“大哥,她欺负的可是三姐姐。就因为三姐姐顶撞她,所以明明三姐姐做得很好,她还是让三姐姐一遍遍地蹲,害得我跟六妹妹陪着一起受罪。”   简思越知道简悠在落井下石,但她逻辑上没有错,这个顾嬷嬷的确是为简淡而来的,简家的其他姑娘纯粹是无妄之灾。   他看了一眼简淡,后者浅笑着,对简悠的话浑不在意,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心道,三妹妹比二妹妹心胸宽广,但性格太刚,做事不晓得迂回,父母尚且不能包容,日后嫁了人可要怎么办呢?   简淡没心思琢磨这些小事。   上辈子,三叔回来没几天就被拱卫司带走了,不知这一世简老太爷能不能力挽狂澜。   如果不能,简家怕是还要经历一番风雨。   ……   简思越兄妹三人到时,其他人已经在马氏的宴息室里了,简老太爷赫然在座。   简云丰见简思越来得晚不说,还跟简淡混在一起,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要不是顾忌着老爷子,他当场就想发火了。   简淡跟在简思越身后依次给诸位长辈见礼,并着意观察了简老太爷的脸色。   然而,简老太爷微眯着眼,目光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对简淡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东西随便学学便也罢了,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书才是正经。”   简淡心中莞尔,看来有人提前在祖父面前下了蛆啊,明明她是被迫的,此刻竟然变成她主动要求学规矩了。 第25章   王氏和崔氏紧张地看着简淡。   简思越站在简淡身侧,悄悄捏住她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示意她务必小心谨慎,不要随心所欲。   简淡笑了笑,她知道,祖父只是提点一下,并无批评之意。   而且,三叔刚回来,家里气氛正好,眼下并不是实话实说的时候,但,若就这么放过王氏和崔氏,她有些不甘心。   “祖父……”她看向王氏,“学规矩这件事……”   “祖父,我们姐妹规矩要学书也要读,不管哪样,只要做就做到最好,总归不能丢了您的脸。”简静忽然开了口,“是不是,三姐姐?”   简淡挑了挑眉,不答。   简雅走到简淡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说道:“祖父,明儿个小雅也要去学啦,多学些东西总归没有坏处,是吧?”   简老太爷微微一笑,视线在王氏和崔氏脸上一扫。   王氏崔氏登时流了一脸的冷汗。   简淡心满意足,这才与三叔简云恺打招呼。   简云恺像马氏多些,容貌清秀俊朗,性格活泼,与晚辈们在一起时很少摆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   几个侄女中,他最喜欢简淡姐妹。简淡七岁以前,他每次去林家都会买一模一样的东西送给她们姐妹,然后一手抱着一个,让亲朋好友们猜一猜,谁是简淡谁是简雅。   那曾是简淡最喜欢的回忆之一。   简云恺伸出食指,亲切地在简淡额头上点了点,“三年不见,我们小淡长成大姑娘了,三叔欢迎你回家。”他摸出一只小荷包放到简淡手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只要是三叔送的,我都喜欢。”简淡美滋滋地打开荷包,取出一只玉佩。   这是块南方最近流行的翡翠玉石,镂刻着富贵平安纹样繁复美丽,玉质像水晶般清透,无一丝杂色,价格一定不菲。   三叔上辈子送她的是一只金步摇,如今却换了贵重的玉佩,为什么呢。   是祖父说了什么吗?   简淡下意识地看向简老太爷,后者欣慰地捻着须,微微颔了颔首。   简淡眼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明白了,因为亲爹靠不住,所以祖父在给她找靠山呢。   看来,三叔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   沈余之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一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摆在矮几上的一只泥笔洗。   蒋毅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简家的团圆宴该结束了,这笔洗……”   “烦人!”沈余之叫道。   烦人?   蒋毅闭上嘴巴,这是嫌自己话多了吗。   烦人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拱手道:“主子请吩咐。”   沈余之瞥了眼蒋毅,道:“取一千两银票来。”   哦哦……原来是自己多心了。   蒋毅撇了撇嘴,烦人讨厌,什么破名字,一喊跟骂人似的。   烦人取来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蒋护卫,把银票给那个小笨蛋送去,笔洗和纹样我都买下了。另外,专门派个人手去盯着那只老狗。”   盯着女官没问题,但这么昧下人家的笔洗真的好吗,这不是等同于告诉简三,睿王世子在监视她吗?   蒋毅有些头疼。   罢了罢了,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简三恨的不是他。   蒋毅把银票揣进怀里,出去了。   烦人给沈余之倒了杯茶,竖起大拇指,恭维道:“主子厉害,这笔洗花纹新奇,烧出来一定好看,咱家的瓷窑已经很久没出新奇花样了呢。”   睿亲王的嫡妃过世后,留下不少嫁妆,其中包括一座小瓷窑,规模比林家的小,瓷器走权贵路线,以贵、美、绝为主——林家是大路货,两家互不干扰。   沈余之换了个姿势,说道:“就你机灵,明儿你亲自送去。告诉他们,这只笔洗烧好了就给我送回来。”   “是!”烦人一蹦三尺高,他刚学会骑马,一直盼着单独出门呢。   “什么笔洗,让本王也瞧一瞧。”睿亲王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   沈余之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准备给亲爹行礼。   睿亲王动作快,大马金刀地在沈余之对面的躺椅上坐下,不耐地一摆手,“行啦,不爱动就别动了,老子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玩意,跟他娘的乌龟似的,动一动都费劲。”   沈余之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大喇喇躺了回去。   讨厌端了凉茶上来,用一只大杯倒满。   睿亲王端起来,满意地喝了一大口,“你们去厨房传饭,本王在这儿用晚饭。”他把讨厌和烦人打发了,“今天本王是和简老大人一起回来的。”   “他怎么说。”   “那就是条老狐狸,想让他明确表态,同意与咱联手是不可能的,但共同对付你庆王叔没问题。”   沈余之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睿亲王道:“简老大人说,简老三的事平了。”   沈余之问:“皇祖父知道了?”   “嗯,简老大人请辞,你皇祖父没同意。”睿亲王又喝了口凉茶,“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吗?”   “刺客是查不到的,儿子没去查。但简云帆去庆王叔家找来一个女官,今天下午进了简家。”   “女官……去简家做什么?”   “看起来是为专门整治简家三姑娘去的。路上惊了马,摔瘸了腿,也未能阻止她去简家。”   “惊了马?”睿亲王瞪了沈余之一眼,“你小子做的吧。”   沈余之不置可否,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学规矩这种事,早一天晚一天皆可。她受了伤,却坚持着折腾简三一下午,这说明她另有任务,儿子很好奇那个任务是什么。”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睿亲王坐直身子,“你这是看上简家三丫头了?老子告诉你,那丫头不成,命硬。你这小子身子骨架不住她折腾,你要是喜欢,二丫头还可以考虑一下。”   沈余之轻哼一声,“她不行,没有比病秧子对病秧子更晦气的事了。”   “这倒也是。”睿亲王把茶杯往矮几上一磕,拿起那只笔洗把玩着,“只要不是三丫头就行,其他的随便你选,本王的儿子想娶谁不行?你说说,那女官进简家还有啥目的。”   沈余之起身,把笔洗抢过来,放到另一边,说道:“第一,简三救了简老大人两次,不说庆王叔,就是儿子也觉得太过蹊跷;第二,简家三丫头回来的第二天,庆王叔收揽了个道士,听说极善六爻。”   “所以,这位女官是来琢磨三丫头的?”   ……   简家人终于齐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用了顿团圆饭。   简老太爷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心情不错,多喝了几盅酒,早早歇下了。   散席后,简云丰以考校功课为名带走了想要开解简淡的简思越。   简淡直接回到香草园。   “姑娘,换衣裳吧。”红釉拿了居家的旧衣裳。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吩咐道:“不急,先沏杯茶来。”   蓝釉道:“姑娘,晚上喝茶容易走困,还是喝水吧。”   白瓷取了茶壶和茶罐子,大咧咧地笑道:“咱家姑娘喝茶不走困,去弄开水吧。”她捏了一把明前的龙井放在茶壶里,又道,“主子,听蓝釉说那老虔婆专门害你,晚上奴婢去揍她一顿如何!”   “她是六品女官,揍人肯定不行,得想别的法子。”简淡用团扇指了指柜子,说道:“去把柜子下面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咱用那个收拾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番茄主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顾嬷嬷住在东面客院,海棠苑。   位置稍偏,面积足够大,正房五间,有回廊。院心栽着几棵海棠,花虽落了,但树影婆娑,姿态峭立。   晚上起了风,灯笼在风里飘着,灯影重重,颇有些鬼意。   小宫女立在窗前,莫名想起两个粗使婆子的对话,又想起简家的前身,脊背一凉,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简家之前是齐国公府。   二十年前,当今圣上的二弟与齐国公勾结,谋逆,失败后,齐国公家的男丁全部被斩,齐国公夫人带着四个儿媳上吊自杀,随后一场大火,又添七八条人命。   那一年,简家是京城最有名的凶宅。夜半时分,更夫时常听到废墟里传出女人隐约的哭声。   两年后,睿亲王出宫自立,住进隔壁,认为齐国公府太有碍观瞻,找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让工部把新府邸建了起来。   简老太爷成为首辅那天,这座宅子归了简家。   简家住了十几年,未曾听说闹鬼,只是一入夜,便无人敢去后花园。   海棠院后面就是后花园。   夜风摇动着窗扇,发出轻微地吱嘎声,像有什么人躲在暗地里磨牙。   小宫女越想越怕,“啪”地一声阖上了窗子。   顾嬷嬷从净房里出来,说道:“关窗做什么,怪闷的,打开。”   小宫女怯怯地道:“嬷嬷,我怕。”   顾嬷嬷瞪了她一眼,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简家人都不怕,咱们外来的有什么可怕的?”   小宫女只好战战兢兢地开了窗。   “都听说什么了?”顾嬷嬷问道。   “啊?”小宫女一时没懂。   “三姑娘。”   “哦……回嬷嬷的话,听说三姑娘习武,喜欢玩泥巴。”   “还有呢?”   “她跟二老爷夫妇的关系不大好,整个二房,只有那位大少爷愿意亲近她,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嗯,做得不错。”顾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微微上勾,导致法令纹越加深刻,烛光从斜侧面照过来,窄窄的脸颊上沟壑纵横,平添几分可怖。   小宫女赶忙转过头,假装看烛火。   “帮老身把头发擦干。”   “是,嬷嬷。”小宫女应着,刚往梳妆台走了两步,就听到某处“砰”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顾嬷嬷斥道:“少自己吓唬自己,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要是有,那些冤魂早上来报仇了。无外是风、耗子,要不就是野猫,有什么可怕的?”   小宫女闻言心里定了定,暗道,有道理,死在嬷嬷手上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要是有鬼,她们早来报仇了。   她不再说话,专心擦头发。   屋里一片静寂。   忽然,屋顶上有明显的沙沙声传来,像是风过,又像雨来,还像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声音。   这一次,不单小宫女听到了,顾嬷嬷也听清清楚楚。   她看看窗外,说道:“你过去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是。”小宫女迈着小碎步飞快地扑到窗前,将一推开窗,就见海棠树旁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房顶上的沙沙声也停了。   小宫女松了口气,正要禀报,就又听到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唉……”   这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来自地狱。   顾嬷嬷一拍梳妆台,猛地站起来,叫道:“什么人?”   她大步走到门外,然而门外没人,又进了天井,可天井也没人,再看房顶,房顶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镇脊神兽和漆黑的夜色。   “顾嬷嬷。”住在耳房的两个粗使婆子诚惶诚恐地小跑出来,“有什么吩咐吗?”   顾嬷嬷厉声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两个婆子哆嗦了一下,齐齐答道:“没有。”   “看来……是老身听错了。”顾嬷嬷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让小宫女插上房门,关上窗,也不擦头发了,直接脱鞋上床。   “睡吧。”她道。   小宫女看了眼净房,她还没洗漱呢。   但她什么都没说,乖乖应是,合衣躺下。   顾嬷嬷闭上眼。   “唉……”   这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房间里。   顾嬷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直愣愣地坐起身,叫道:“是谁,滚出来!”   “沙沙沙……”   小宫女面色惨白,一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   顾嬷嬷“呸”了一口,从床上下来,把小宫女从被窝里拎出来,呵斥道:“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定是那简淡,你不是说她习武吗?”   “嗯嗯,是习武。”小宫女勉强忍住哭意,光着脚跟顾嬷嬷走到窗边。   “开窗!”顾嬷嬷躲到小宫女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小宫女打开插划,推开,就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出现在海棠花下,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顾嬷嬷捂住心口,勉强喝道:“三姑娘,我知道是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想把我吓走?只怕是做梦还快些。”   “唉……”叹息声从窗底下传来,近在咫尺。   顾嬷嬷把心一横,伸长脖子,想把头伸到窗外去看,却见左边的窗扇忽然一关。   她吓了一跳,忙向后躲,就见海棠花下的那张白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与她的脸相距不过半尺。   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黑洞洞的眼睛,嘴角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口鼻……   顾嬷嬷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地上多了一片可疑的水泽。   两个粗使婆子赶紧跑了过来,问道:“顾嬷嬷,您怎么了?”   “顾嬷嬷,你没事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一个婆子赶紧跑去开门,开不开。   另一个便爬上窗户往里看,只见主仆二人倒在窗下,昏迷不醒,当下大骇,赶紧出去找人。   ……   简云丰在梨香院,最先得到消息,他与崔氏分成两路,崔氏去看顾嬷嬷,他找简淡。   赶到香草园时,香草园里的灯火已经熄了。   小厮敲了好一会儿,红釉才一边扣着扣襻一边开了院门。   “二,二,二老爷。”她一眼瞧见简云丰,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姑娘呢?”简云丰大步进了院子。   “回回回二老爷的话,姑娘她睡睡睡下了啊。”   “白瓷呢?”   “吱呀!”正房的门也开了,蓝釉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蹲了蹲身,道:“回禀二老爷,白瓷也睡了,要奴婢叫醒她吗?”   简云丰怒道:“去把她们都叫起来。”   两个奴婢出来了,简淡作为亲生女儿却依然不声不响,他几乎可以断定,简淡不在屋子里。   海棠苑的事,一定是她和白瓷做下的。 第27章   “父亲?”简淡披着件大衣裳出了门,头发披散着,带子没系好,衣襟随意地掩着,领口处露出一大截月白色中衣。   白瓷顶着一脑袋乱发跟在她身后,半闭着眼睛,困得直打呵欠。   简云丰怔了一下,随即又想起武功高明的青瓷来,问道:“青瓷呢?”   “青瓷?”简淡睁大杏眼,又清醒几分,“青瓷怎么了?他不是回静远镇了吗?”她为了有人在外面接应,没让青瓷入简家。   简云丰一下子冷静不少。   他没任何证据证明海棠苑闹鬼一事是简淡做的。   一旦摊开来问,本就不多的父女情分便无法挽回了,而且,跟老爷子亦无法交代。   “海棠苑进贼了,顾嬷嬷被吓得昏过去,你们这里有没有异常?”他严厉地看向红釉,这丫头被他吓得直磕巴了,说不定知道内情。   红釉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紧张,是因为大半夜看到简云丰紧张,跟海棠苑的事没关系。简淡与白瓷商量时,蓝釉参与了,红釉心眼实在,怕露馅,就特地把她支开了。   简淡笑着蹲了蹲,“多谢父亲,我这里没有任何异常,白瓷会些功夫,不如让她跟父亲一起看看?”   “不必。你住得偏,我先把你这里查看查看,以免有隐患。”简云丰绕过简淡,进了门。   简淡哂笑,这么浅的院子,区区数间屋子,一览无余,能有什么隐患呢?   堂屋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简云丰径直进入卧室。   床帷敞开着,被子凌乱,穿过的衣裳摊开来放在矮榻上,干净,且没有明显的剐蹭痕迹。   净房还湿着,证明有人洗浴过。   再看书房,空荡荡的,连只猫都藏不住。   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简淡出了一身冷汗——她放在书案上的笔洗没有了!   她怕脸上带出来,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下半边脸,打了个呵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呵欠代表了不耐和不敬。   简云丰心里极为不快。   然而,他兴师动众而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发火的底气弱了三分。   另外,他发现简云帆所言非虚,简淡的院子确实比其他简家姑娘简陋多了。自家亲闺女住得不好,自家不知道,反倒被隔房知道了,崔氏到底在想什么?   他心里不是滋味,没再多说什么,交代几个婢女照顾好简淡,悻悻然离开了。   关上大门,白瓷凑近到简淡身边,乐颠颠地说道:“姑娘,这出戏奴婢唱得好吧。”   简淡在她肥厚的苹果肌拧了一把,不答反问:“你们有谁动过放在书案上的笔洗吗?”   三个婢女面面相觑。   白瓷道:“我没有。”   红釉蓝釉也摇摇头。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道:“那就是丢了。”   丢了?   白瓷抓了抓头发,瓷的还成,一个泥的有啥可偷的?   简淡回到书房,四下找了找,笔洗没找到,在砚台下发现一张小纸条和两张折得整齐的银票。   银票一千两。   纸条上书:“笔洗和花纹是我的了,谢谢。”   白瓷看得分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姑娘,竟然真的有贼。”   姑娘家的闺房被盗了,这可不是小事。   红釉慌忙跪了下去,说道:“奴婢没看好家,请姑娘责罚。”   白瓷馒头似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规规矩矩地跪在红釉身边,“姑娘,主要是奴婢的错。”她号称会武,却连个毛贼都没防住,惭愧。   简淡在书案后坐下,又把纸条看了一遍,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   白瓷起了身,问道:“那怪谁?”   简淡用食指点点银票,“隔壁那个病秧子。”   “啊……”白瓷恍然大悟,“对啊,那余窑不就是睿王世子的吗?”   沈余之的余窑在京城极为有名,她们在林家长大,对此如雷贯耳。   花一千两买个纹样的事情,只有沈余之能干得出来。   不过,这也说明……   简淡面色忽然一变,沈余之的人在监视她!   这个念头一起,简淡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四下看了看……   没人!   “怎么了?”白瓷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关窗吧。”简淡脱下大衣裳,扔给蓝釉,“日后脱换衣裳尽量关上窗户,院墙矮,莫让人瞧了去。”   沈余之的人监视简家,极有可能与简老太爷的事有关,不能声张,不如先闭嘴,日后再见机行事。   ……   蒋毅赶在沈余之去高台之前回到睿亲王府。   沈余之漱掉口里的青盐,擦干脸颊上的水珠,问道:“简家有什么好戏看吗?”   好戏?   烦人惊诧地看了蒋毅一眼,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主子怎么看出有好戏的呢?   蒋毅也不大明白,问道:“世子怎么看出来的?”   沈余之喝了口温开水,说道:“蒋护卫一夜未睡,本该疲惫乏累,但你的步伐却是轻快的。”   哦……   他这么一说,蒋毅也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如此,不禁拱手道:“世子敏锐,属下拜服。”   沈余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正经事。   蒋毅道:“世子,那简三带着白瓷青瓷装神弄鬼,把那顾婆子吓昏过去了!”   沈余之放下杯子,挑眉看着蒋毅。   蒋毅知道,这是要听详细的呢。   “世子,那丫头从林家来时带了两个瓷面具,血红的嘴唇,黑洞洞的眼窟窿,上面还绑了长长的头发,别说顾婆子毫无防备,便是属下一旁旁观也吓得够呛。”   “那丫头先让青瓷进去,匿在房顶上,用一个装了沙子的竹筒来回倒,不时还叹息一声,把气氛弄得足足的,她和白瓷从院墙爬进去,藏在厢房伺机而动。”   “青瓷把顾婆子吓得提心吊胆,她见屋里明显没人,就怀疑有人就在窗外,让小宫女开窗。此时,那简三已经穿着黑衣,趴在海棠树下了,顾婆子一开窗户,她就抬起脸,先吓昏那小宫女。之后趴在窗下的白瓷猛然出现。娘的,那面具对上顾婆子时只有半尺不到。”   “吓昏了那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出去找人,简淡和白瓷从大门从容离开。海棠苑到香草园,比海棠苑到梨香院近多了,简云丰到香草园之前,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   “呵呵……”沈余之轻轻地笑出声来,清越的声音纤长的手指愉悦地敲着椅子扶手,“简云丰和简云帆对此作何反应?”   蒋毅道:“简云丰得到消息,直接去找简三了,至于简云帆……哦,小城来了,让小城跟世子说说吧。” 第28章   蒋毅安排小城跟踪简云帆。   小城说:“简云帆住在小妾处,穿衣裳时发了两句牢骚。他说装神弄鬼的人定是简三姑娘,简三姑娘在林家养坏了,二房就不该让她回来,将来搞不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到海棠苑后,他在院子外围查了查,但没发明显的脚印。”   沈余之看了蒋毅一眼。   蒋毅只好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属下没想瞒着世子,就是忘说了。那顾婆子忒欺负人,属下就帮了一二。”   按道理,简淡已经回了香草园,他当时该去关照简云丰,而不是耽搁时间给简淡擦屁股,所以他故意忽略了这一层没讲。   “赏十鞭,休三天。”沈余之起身往外走。   小城惊讶地看了沈余之一眼,十鞭对蒋毅来说算不得什么,休三天却是难得的奖赏,这到底是奖还是罚,那他下次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制了?   沈余之坐上肩舆,又道:“简淡目前是关键人物,要保证她行动自如。”他凉凉地瞧了小城一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继续。”   小城哆嗦一下,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跟上去继续讲。   简云帆没找到脚印,却在墙上找到几处明显的擦痕,据此可以确定,的确有人故意整治顾嬷嬷。   他进海棠苑时,黄老大夫已经让顾嬷嬷醒了过来,说她们主仆二人受惊过度,神思不属,他带了两服安神的药,建议她们换个人气旺一些的院子居住。   简云丰和简云帆商议片刻,决定让顾嬷嬷搬进梨香院。   顾妈妈拒绝了,说身体不适,要求崔氏再送几个妈妈过来作伴,她天一亮就回宫,歇息几日再来教导几个姑娘。   之后,简云帆独自回了王氏的院子,简云丰陪着崔氏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也回去了。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沈余之说道:“简三一战成功,那婆子不会再来了。但简三的名声可能受损,说起来,这也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   蒋毅想起顾妈妈身下那一泡骚气四溢的水泽,点了点头,心想,若他在同僚面前吓尿了,估计也没勇气再在睿王府了吧。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世子,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简三做的,世子如何断定她的名声会受损?”   沈余之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蒋毅,“这种事需要证据吗?简云帆的妾氏是良妾,生于市井,听说为人精明,不会不明白简云帆故意在她面前提及简三的意思。那顾婆子也是,她叫婆子们陪她,除了作伴壮胆外,只怕还有闹得人尽皆知的意思。”   “世子高见。”蒋毅佩服地拱了拱手。   沈余之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蒋毅知道,自己该去挨鞭子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世子,那简三也怪可怜的,属下要不要帮一帮?”   沈余之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了解她的人不会信,不了解她的人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做好你的事吧。”   蒋毅撇了撇嘴,人家姑娘还要嫁人呢,没有好名声怎么行,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古怪啊。   “你有意见?”沈余之的声音凉凉的。   “没有没有,属下不敢,属下告退。”蒋毅转身就走。   沈余之上到高台时,简淡和白瓷还在跑步。   小姑娘穿着淡粉色长袄,酱红色长裤,乌黑的发髻上还别着两只娇艳的蔷薇,与衣领上绣的一连串花朵呼应,衬得雪白的小脸格外娇俏。   沈余之眼里的笑意像涟漪一般慢慢散开,最后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讨厌看得分明,他记得上次看到主子这样笑,还是在两年前,他替亲手替主子虐死一只小兔子的时候。   他想,简三的名声毁了不算什么,被他家主子盯上,才是噩梦的开始。   ……   简淡知道沈余之来了,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白瓷跑在简淡侧后方,脚步极重,落地时“咚咚”地响。   她问简淡,“那老虔婆会不会报仇?”   “她肯定想,但在简家能办到的事情不多。”简淡说道。   白瓷抓了抓脑袋,也是的,一个老虔婆罢了,要武力没武力,要人脉没人脉,想报复姑娘无非多让她蹲点儿马步,练练跪拜礼,不伤筋也不动骨的,还能怎地?   她把始终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了。   热完身,简淡在惯常的位置站定,往隔壁看了看,见沈余之似乎望着她,便竖起大拇指,再缓缓调过来朝下——这是她昨晚睡觉之前特地想出来,表示抗议的一个手势。   讨厌道:“这是什么意思?”   烦人答:“竖起大拇指是赞扬,朝下就是不赞扬?”   沈余之哂笑一声,“她在抗议。”抗议他监视她,抗议他不经她同意拿走了泥笔洗,“抗议无用。”   他从椅子的扶手旁拿起装飞刀的袋子,取出一只,手一扬,便掷了出去。   飞刀从几棵树的中间穿过,飞到简淡身侧,在她左耳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力量尽失,直直落下去,掉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吓傻了的白瓷跳脚就要开骂,被简淡一把捂住嘴巴,“不要命了你?”   “他……”白瓷想反驳。   “他只是在否定我。”简淡没想到沈余之还会这一手,也吓了她一大跳,之所以站着没动,不过是在赌沈余之不敢杀罢了。   她确定白瓷不会犯傻才放开她,说道:“好了,咱惹不起但躲得起,开始练习吧。”   她把飞刀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湖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练习双节棍。   打到第二遍时,简雅来了,她穿着青葱的绿色襦裙,外面罩了一层淡青色的纱衣,仙气十足。   简淡也觉得美。   她心道,难怪沈余之喜欢简雅,从打扮上看自己就输了;也难怪简雅讨厌自己,人家明明喜欢做众人眼中的唯一,她却总是凑上去,分散众人的关注。   “啪!”   简淡一分心,半截棍子便打到了手背,疼得龇牙咧嘴的。   “三妹要不要紧?”简雅小碎步跑了过来。   简淡收了招式,说道:“不要紧,习惯了,听说二姐也买了双节棍,请师傅了吗?”   简雅的眼神往隔壁飞了一下,柔声道:“还没有呢,母亲这两日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多,不好打扰。”   “哦,二姐散步吧,我还要多练几遍。”简淡退后一步,继续练了起来。   简雅没有走的意思,在一旁站下,说道:“三妹妹听说了吗,顾嬷嬷出事了。”   简淡道:“父亲说家里进了贼,顾嬷嬷被吓到了。”   简雅盯着简淡的眼,说道:“是啊,也不知哪个贼那么蠢,不偷不抢,竟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顾嬷嬷受了惊吓,今天就回去了,咱们的规矩学不成了呢,好遗憾,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在指桑骂槐。   简淡的双节棍对着简雅的方向一抖。   两人离了大约半丈远,双节棍去势极快,快打到简雅鼻尖时又弹了回去。   简雅吓了一大跳,娇娇地发出“呀”的一声,脸色煞白地做了个西子捧心状。   太假了,白瓷“噗”的一声笑了。   简淡心道,诶呦,那病秧子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她动作不停,一边喘粗气一边说道:“原来二姐这么喜欢学规矩啊,正好,我也很想学,不如我们一起去求母亲,再另找一个吧。”   白瓷憋着笑,大脸蛋子憋得通红,赶紧背过身去,不让简雅主仆看见。   简雅吃惊地睁大眼睛,她没想到简淡的脸皮能厚到如此地步,要不是娘亲昨天晚上亲口告诉过她,装神弄鬼的人就是简淡,她几乎就信了简淡的鬼话。   她说道:“另找就不必了,你也知道,我身子骨不好,有人教的话学学也可,若没人教,就安安静静地休养……妹妹总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真好。”   早上寂静,姐俩的声音清楚地传进隔壁某些人的耳朵里。   烦人嘟囔了一句:“简三姑娘可真能扯。”   讨厌也道:“确实,而且太粗鲁了,你看,把简二姑娘吓坏了。”   沈余之用指尖敲敲椅子,“你俩若是还这么蠢,就去余窑烧窑吧。”   两人噤若寒蝉,心想,主子到底喜欢哪个,若是简三,又何必折腾人家?若是简二,又何必非要揭穿呢?   这对双胞胎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齐齐在心里说道:莫非两个都喜欢?   ……   练完功去松香院请安。   简淡进去时,该到的都已经到了,简老太爷也在。   见过礼,小马氏凑到简淡身边,大喇喇地说道:“三侄女,听说海棠苑昨晚遭贼了,你们香草园没事吧?”   简淡道:“谢谢四婶关心,我没事。”   小马氏一乐,“到底是亲爹,一听说有贼,人立刻就到了。”   她这话说得有趣,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大宅门里的秘密很少,有些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意遮都遮不住,毕竟,没什么比亲爹不信任亲女儿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简淡笑了笑,她正愁没机会发作呢。   她朝简云丰蹲了蹲,说道:“多谢父亲关心。”   简云丰脸颊通红,不自在地低了头。   简淡说道:“祖父,昨天学规矩时学得不太顺利,孙女担心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坏了孙女的名声倒无妨,坏了咱简家的名声就不好了。”   简老太爷的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显然已经知晓昨晚的事情,他放下茶杯,冷峻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主动要求学规矩,学万福礼又不太顺利,海棠苑的鬼怪来得如此及时,导致这场学规矩的闹剧只进行了一个下午。   只有三个女孩学规矩,简淡与顾嬷嬷的摩擦最激烈。   是以,大家有理由怀疑装神弄鬼的是简淡,而简淡也有装神弄鬼的条件。   那么假设这件事是简淡做的,她为何主动学规矩,却又想法设法地把人弄走呢?   简廉略一思忖,心中有了答案。   有人撒谎了。   为什么要撒谎?   他按下疑惑,说道:“无妨,有祖父在,没凭没据的,谅她们也不敢。”   简淡很清楚,祖父的话在朝廷上有用,放在内宅里一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即便事情发生了,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察觉,等到察觉了就晚了。   她正要说话,崔氏先开了口,说道:“小淡想多了,顾嬷嬷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没有证据的事,不会有人胡说的。” 第29章   对于崔氏的说辞,简淡只是笑了笑。   不过一个晚上,简二老爷收到顾嬷嬷昏倒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香草园的事情,已然人尽皆知,这说明什么还用她说吗?   崔氏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简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崔氏一眼,问简淡:“如果昨晚的事传将出去,有人借此故意坏你的名声,你该当如何?”   简淡略一思考,说道:“首先,家里人不会那么做,其次,如果传出去的不是顾嬷嬷,那么有很大可能是下人所为,当交给大伯母解决。若大伯母在家里找不到那个下人,当推断是外人所为,孙女会征得祖父同意,告到官府去,就算不能挽回什么,也要让造谣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简廉捻着短须点了点头,“就这么办,老大媳妇,你要约束好家里的下人。”   王氏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三叔简云恺笑着说道:“父亲不必担心,大嫂管家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这顶高帽子一扣下去,王氏的脸又白了一层。从未出过差错,此番若真的出了差错,岂不是说明她没有尽心尽力?   众人见简老太爷对简淡如此关照,甚至不惜家丑外扬,神色变了几变。   老夫人马氏审时度势地开了口,说道:“老太爷,依妾身看,那女官不是个好相与的。五丫头说,明明三丫头的万福礼做得极好了,她却让三丫头继续往下蹲。五丫头仗义执言,她就恼羞成怒,威胁五丫头的名声,人品堪忧啊。”   她这番话句句在打崔氏的脸,崔氏面色如土。她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既然已经发觉此事有异,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王氏和简静亦如坐针毡,人是大老爷让简洁找来的,简静为此特地放弃了下午的课,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简老太爷严厉的视线在两个儿媳身上一扫而过,说道:“同意孩子学规矩,却不找规矩的人来教,你们就是这样做长辈的吗?”   “学规矩的事到此为止,我的孙女不需要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至于顾嬷嬷,我亲自处理。”   太好了呀!   简淡在心里偷偷一笑,暗道,祖父亲自出面,这件事应该会到此为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简老太爷公开声援简淡,简雅、崔氏之流一下子沉寂不少,姐妹之间少了试探,简思敏亦规矩许多,便是奴婢们也多尊敬了几分,彼此都客客气气的,简淡很有几分在自己家里做客的微妙感觉。   但简淡并不在意这些,人际关系顺畅了,心情也是愉快的,每天习武,请安,学习,做瓷器,四天一晃而过。   五月十三,庆王府办满月酒。   用过早饭,简淡坐到梳妆台前,让蓝釉帮她盘发,自己则捏起一只宝钿,细细地把玩起来。   宝钿是简雅送过来的。   她说有两对,借简淡一对,姐妹俩一起戴,去庆王府时玩一玩“我是谁”的游戏。   宝钿蝴蝶型,金和点翠构成翅膀,触角上顶着两只晶莹剔透的小粒红宝石。   宝石成色不错,造型和配色精巧,手工精湛,乃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是崔氏给简雅的家传首饰之一,前朝御赐之物,十分名贵。   蓝釉盘好一只螺髻,问道:“姑娘要用这个吗?”   简淡对着铜镜挑了挑眉,然后勾起左唇角,镜子中的少女极为明显地表达出一个讥讽的表情。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朴素的青玉宝钿,对蓝釉说道:“戴这个。”   青玉宝钿,由一大一小两朵梅花构成,造型虽简单,却有着少女的恬淡和简约。其材质主要是青玉,玉质细腻温润,油性极好,但比起好的白玉和羊脂玉来说算不得什么。   蓝釉提醒道:“姑娘,去庆王府带这个会不会显得比较寒酸?”   简淡喜欢蓝釉的直白,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就带这个,和今天的衣裳正好搭配。”   蓝釉不再多说,接过青玉宝钿,将一只插上发髻,继续梳另一只。   梳妆打扮完毕,简淡将做好的泥胎玉壶春瓶藏在一个单独的柜子里,上了锁——为了成品不再被抢走,她这次谨慎许多,刻划花的这部分细活都是晚上关了窗进行的。   简淡拿把钥匙放到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对白瓷和红釉说道:“好好看家,知道吗?”   白瓷握了握拳,“姑娘放心!”   红釉也点点头,“放心。”   俩姑娘绷着面孔,如临大敌。   “走吧。”简淡朝门口走去。   蓝釉提醒道:“梁妈妈说马车备好后,会着人来叫姑娘,二姑娘跟姑娘一起走。”   简淡脚步不停,说道:“香草园远,等她派人叫咱们,咱们就晚了。”   同样的当不能上两次,上两次当的都是废物。   简淡带着蓝釉从右边夹道走到二门,进前院,再从角门出去,走了一路,除了门房一个人都没碰到。   门口总共停了五辆马车,最后一辆是婢女们乘坐的。   简淡上了倒数第二辆,坐定后,打开窗户,她对蓝釉说道:“你也上车,找个好位置坐下,我这里没事了。”   蓝釉迟疑片刻,看了看前面第二辆,又看了看同样表示惊诧的车夫,到底没做声,乖乖地按吩咐做事。   又等了盏茶的功夫,角门陆续有人出来了。   最先来的是王氏母女,两人坐打头的一辆马车,简淡闷在里面,没下车。   接着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马氏,她上的是简淡坐的这辆。   “诶?”小马氏没想到车里有人,着实吓了一跳。   简淡正靠在车厢上装睡,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说道:“是四婶啊,昨晚走了困,睡着了。”她的声音又糯又轻,跟刚被吵醒没有两样。   小马氏被她骗了过去,说道:“头一次去王府,难免紧张,睡不着也该当的。”她说着话,把三岁的简惠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放到简淡手里,“既然上了四婶的车,就帮四婶带带孩子吧,这小丫头最喜欢跟小姐姐们玩了。”   简淡知道,简惠没被规矩出来,总是尿裤子,所以小马氏在外面从来不抱女儿。   她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任何有关简惠在路上尿裤子的细节。   没有,就是没尿,衣裳皱一点倒没什么关系。   “好的。”简淡从善如流,把简惠接到怀里,先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小家伙见到新姐姐,开心起来,挣扎着凑到简淡面前,也亲了她一口。   虽然小马氏没安好心,但小丫头长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她还挺喜欢的。   简淡把她放到膝盖上,故意问道:“小七几岁啦?”   “三汇。”小丫头的口齿还不太伶俐。   “哦,三汇,三姐都十四汇啦,比你大多啦!”简淡笑眯眯地伸出食指,在简惠的鼻尖上点了点。   小马氏揶揄道:“你臊不臊啊,跟三岁稚儿学舌。”   “臊不臊啊。”小丫头刮着鼻头,羞简淡。   “当然不臊了。”简淡把简惠放到座位旁边,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瓷兔子,说道:“三姐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瓷兔子是青色的,非常可爱,大拇指大小,下面拴着流苏,不必担心孩子吃到肚子里去。   小家伙果然开心起来,也不张罗抱了,专心致志地把玩起来。   小马氏惊讶地说道:“这也是瓷的?还挺好看的!”   简淡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说道:“诶呀,三姑娘还没到呐,奴婢再去找一趟吧。”   这梁妈妈的声音。   简淡笑了。梁妈妈这话说得太好了,轻飘飘一句,就把她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直接把黑锅扣自己身上了。   上辈子,简老太爷重伤,虽病情稳定,但官位不保,三房也出了事,简家人之所以照旧去庆王府赴宴,是不想跟亲家疏远了。   是以,当时的简家人心情都不大好。   她随着梁妈妈匆忙赶到后,被王氏和崔氏劈头盖脸地指责一番,几个兄弟姐妹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从庆王府回来,她被罚跪祠堂,饿了整整一天,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捞到。   更有甚者,简雅带着几个凉包子假惺惺地去祠堂看她,把她感动的几乎连命都可以舍弃了。   却从没想过,梁妈妈诳她奉的是不是简雅的令。   她飘在简家那些天,曾听梁妈妈得意洋洋地跟儿女说起过此事,当时气得她差点儿再死一次。   怎一个蠢字可言呐!   马氏最后一个到的,闻言不满意地说道:“怎么才想起来去叫,这都什么时候了?”   崔氏赶忙下了车,说道:“是儿媳没交代好,不然母亲同大嫂先走,我和小雅等一等。”   “一家人分两拨走,像什么样子,赶紧去找。”马氏一甩袖子,愤愤然上了车。   简淡哂笑。   小马氏拉开窗,喊道:“母亲,三丫头早来了,在我这儿呢。”   简淡下了车,问梁妈妈:“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断定我还没来,是因为你说过,拴好马车之后你会到香草园叫我跟二姐一起走,对不对?”   梁妈妈没想到简淡会来这么一出,方寸大乱,视线在简雅身上一扫,赶紧跪了下去,“是老奴的疏忽,请三姑娘责罚。”   “真的是疏忽吗?”简淡反问。   “二太太明鉴,老奴没有说过那样的话,的确是疏忽了。”梁妈妈把心一横,干脆地来了个一退六二五。   “很好。”简淡微微一笑,又道,“梁妈妈这是仗着那些话在香草园说的,我找不到旁人作证呢。也罢,且饶你一次,日后一起算总账好了。”   说完,她看向简思越,笑着说道:“大哥,日后梁妈妈若传什么口信给你,可要千万要记得,一定要找个不相干的人一起听着,不然出什么岔子可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简思越脸上阴的厉害,看了看简雅,说道:“何必那么麻烦,日后梁妈妈不必到我和三妹的院子来了。”   梁妈妈脸色煞白,却再不敢回嘴。   马氏身边的婆子从车里下来,说道:“老夫人说了,现在启程,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   庆王府在简家后面的王府街,不远,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穿着清一色服装的婢女引导着客人们进府,女宾乘坐清油小车去内宅,男宾在外院或去花园。   上车前,简思越对简淡说道:“王府规矩多,靖安郡主性子不大好,你多跟自家姐妹呆着,不要随意乱走。记住了,在家里怎么闹都成,在庆王府不行,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知道吗?”   简淡乖巧点头。   简思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也太小瞧三姐了吧,以三姐之能,那静安郡主也没啥好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过会儿可能会稍微修改一下下。 第30章   简思敏嘴上厉害,眼神却躲躲闪闪的,自打挨过一次打,他就不怎么敢正面对上简淡了。   简淡好笑地看看他,问道:“你倒说说看,我怎么能了?”   “你……”简思越想说简淡会武,做事混账还没脸没皮,可这样的话又岂是能在外面说的?   他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简淡在清油小车旁停下,告诫道:“二弟长大了,应该学会用头脑思考问题了。”   简思越深以为然,拍拍简思敏,跟在小厮身后,往外院去了。   简思敏瞪她一眼,快步跟上简思越。   简思敏问道:“大哥,梁妈妈和三姐,你会相信谁?”   简思越反问道:“你心里没有答案吗?如果真的没有,那你仔细想想,梁妈妈是你什么人?你三姐刚回来,与她什么仇什么怨?”   简思敏翻了个白眼。   一个老婢能是他什么人?至于仇怨,他能说三姐夺了二姐健康的身体吗?   不能。   一旦那样说了,大哥就会问他,你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阴谋算计了吗?你若不会,你三姐会吗?   简思敏闭紧了嘴巴。   ……   简淡抱着简惠,仍与小马氏同乘一车。   小马氏道:“越哥儿是个好大哥。”   简淡点点头。   小马氏又道:“静安郡主跟小雅关系不错。”   “嗯。”简淡拍了拍昏昏欲睡的简惠,“让七妹睡一会儿,不然等下该闹了。”   她懒得应付小马氏的挑拨,不如直接让她闭嘴。   马车进了二门,从内宅穿过去,到一座假山前停下。   这是花园的入口。   马氏、王氏等人都在,发了福的简洁带着几个王府的有头有脸的妈妈正小意陪着她们。   婢女们从后面的板车上下来,纷纷去了各自的主子身边。   简惠也被奶妈接了过去。   简淡不抱孩子,视野便开阔起来,视线越过人群,一眼瞧见了简雅。   她穿着雪青色暗纹交领褙子,搭配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一整套珍珠头面衬得其肌肤如玉,气韵高华,丝毫不弱于以妍丽著称的静安郡主。   两人站在一起,梅兰竹菊,各擅胜场。   简雅也同时瞧见了简淡,脸色变得煞白——在简家侧门时,因着梁妈妈,她没敢看简淡,在庆王府下车后,她在前面,又看不到简淡——现在看到简淡了,却忽然发现简淡根本没按照她安排好的套路来。   前几日,她在给静安县主的回信中提起过,她把最喜欢的蝴蝶宝钿送给简淡了,并暗示,她不是很想送,但没办法,谁让她的孪生妹妹没有好看的首饰装点门面呢?   静安郡主为人清高,最讨厌爱慕虚荣的人。   她断定,只要简淡带着宝钿来,就必定会遭到她无情地嘲讽。   她预谋了今天的一切,却没想到处处落空。   难道有人走漏消息了吗,不然简淡怎么会处处防备?   简雅胡思乱想着,没有丝毫替简淡介绍的意思。   简雅如此,正中简静下怀,她是简洁的亲妹妹,在庆王府比简雅更有资格。   她先把简淡领到简洁面前,简洁好一通夸赞,然后从手腕上捋下一只金镶玉的镯子给简淡带上了。   再叫来静安,请她关照简家的姑娘们。   简洁是静安郡主的嫡亲嫂子,静安即便不喜欢简淡,也要给嫂子面子。   她高高在上地与简淡寒暄了两句。   等简淡退到一旁,她对简雅耳语道:“她插戴的那个是青玉吗,怎么没带宝钿?”   简雅心里咯噔一下,咬牙说道:“也许不舍得吧。”   静安郡主冷哼一声,“到底是商户养大的,小家子气,跟你实在不像。”   简雅感觉心里宽慰许多,故作娇俏地说道:“郡主千万别这么讲,那可是我的孪生妹妹哦。”   静安郡主伸出尖尖细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亲昵地说道:“你呀,就是太软弱了,人家拿你当亲姐姐了吗……走吧,我们也进去。”简洁领着简家人往里面去了。   “嘘,千万别那么说。”简雅挤出一个笑脸,朝简淡简静招招手。   简淡姐妹跟上。   走了几步,静安忽然回过头,说道:“你不如你姐姐多矣。”   她这话声音不小,简家人闻言,大多有些尴尬,尤其崔氏。   她们停下脚步,紧张地看向简淡,生怕后者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简淡笑着说道:“听说静安郡主擅长抚琴,常发振聋发聩之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讽刺意味浓郁,但若从字面上理解,此话是夸赞无疑,根本无法反驳。   静安郡主的脸色有些发黑,她默了片刻,说道:“很好。”   简静简悠简然佩服地看着简淡,她们姐仨都在静安郡主这里吃过闷亏,今天总算找回了一些场子。   马氏意味深长地说道:“三丫头,好好玩,照顾好妹妹们。”   王氏、陈氏忙不迭地点点头。   崔氏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简淡笑着应下,跟着简雅进了园子。   花园里有个月影湖,宴会便安排在湖的南北两岸的两座大院落里。   南边是男宾,北边为女宾。   月影湖的景致极好。   眼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连天的碧叶上绽放着红的、粉的、白的、紫的荷花。   湖边有座四面开窗的大敞轩,窗上挂着粉色的纱帘,微风袭来,有隐约的荷香伴着轻纱飞舞。   先来的姑娘们都在此处,三三两两的聊着天,莺声燕语一片。   静安和简雅一到,姑娘们便纷纷迎了上来,又是一番热闹的寒暄和见礼。   “这一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一次,静安郡主没有忘记作为主人的职责,她把简淡推到人前,不咸不淡地介绍给了姑娘们。   官家的姑娘们最会看眼色,她们见静安冷淡,也就没人上赶着与简淡结识,而是自顾自地议论了起来。   “呀,几乎一模一样。”   “确实,她们姐俩一来,我就在仔细分辨,到目前为止,除了衣着,没看到有什么不同。”   “是的是的。”   “气韵还是不一样的吧,毕竟成长的环境不同,细看看就知道了。”说话的是静安的庶妹,静怡县主。她跟静安感情不错,是静安最好用的一杆□□,指哪打哪儿。   “嗯嗯,县主说的是,虽说静远镇离京城不远,但毕竟不在京城嘛。”   “县主目光如炬,正是如此。”   “嘁。”有人发出一个轻蔑的气音,“好眼力哦,都会鉴别气韵了。我看呐,再浓郁的荷香也盖不住臭脚的臭味。得,你们好好捧着,本公主出去透透气。”   此言一出,敞轩里立刻为之一肃。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简淡说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踩吗?”   简淡赶忙行礼,“臣女见过广平公主。”她是今上最宠的一个小女儿,十三岁。   她记得上辈子这位不曾来庆王府的,怎么忽然不一样了呢?   “嗯。”广平公主点点头。   “广平姑姑,气韵好不好不是鉴别出来的,而是行事行出来的,这位长着跟简二姑娘一样脸蛋的简三姑娘最喜欢夺人所爱,行的是小人行径,气韵又能好到哪里去?”静怡县主越众而出,大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广平公主冷笑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居然说得煞有介事,你挺有本事的嘛。”   “我……”静怡想辩解两句,看了看静安郡主,又把嘴巴闭上了。   静安敛衽行礼,“侄女静安见过广平姑姑。”   “臣女见过殿下。”一众贵女紧随其后。   广平哼了一声,右手抬了抬,示意众人平身,又往敞轩之外走了两步,把自己与众人彻底区分开来。   她问简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多谢殿下垂问,臣女的确有话要说。”简淡看向静怡县主,“敢问静怡县主,简三刚回京城,与大家伙儿尚且不熟,县主何以断定简三最喜夺人所爱的呢?”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   贵女们了解静怡和静安的相处模式,对静安和简雅的手帕交亦心知肚明,纷纷把视线从简淡身上挪走,掠过静安郡主,继而看向简雅。   简雅的鼻尖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子。   她在花园门口见到简淡时,就预感到了这一刻,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挽回此事。   ——如果重新解释那封信,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静安一定会觉察到什么。   如今之计,她只能希望静安随机应变,压住静怡,迅速了结这个话题,让简淡吃个暗亏就好。她与这些贵女相识数年,没道理她们不信她,反而信一个刚回来的。   如此一想,简雅又镇静下来了,小手偷偷地推推静安。   静安回过头。   简雅摇摇头,轻声耳语道:“那是我妹妹,还是算了吧。”   静安自信地笑了笑,“怕什么,有我在呢。”   简雅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静安会这么蠢,完全看不清眼前的局面。   简淡瞧见两人的互动,挑了挑眉,适时地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还请县主不吝赐教。”   静怡县主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捂着嘴咳嗽两声,希望能从静安处得到些启示。   静安不客气地说道:“她一回来就要走了崔太太送给简二的最喜欢的一对蝴蝶宝钿。”   “哦哦,知道知道,那对宝钿我见过。”   “我也见过。”   “那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一对宝钿。”   众人纷纷作证。   “她头上的这对青玉宝钿确实差了些,简四姑娘,你舅祖父家很穷吗?”一个姑娘问身边的简静。   简静哑口无言,她也不明白,简淡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好首饰不带,偏偏带这对青玉的。   “我的舅祖父家穷不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姓简,不姓林,林家有供我穷奢极欲的责任吗?”简淡朝那姑娘眨了眨眼,那姑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姓杨,行三。   “没有。”那姑娘乖乖地摇了摇头。   “那这件首饰跟我的衣裳不搭吗?”简淡又问。   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很搭。”   “既然搭配,我为什么不能戴青玉的首饰呢?又为什么一定要选名贵的首饰呢?静怡县主,静安郡主,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跟二姐姐要了首饰的呢,有证据吗?”简淡逼视着庆王府的两位皇室贵女,把问题抛了回去。   简雅知道完了,沉着脸使劲在静安手上拍了一下。   “是……”   静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简雅是姐姐,即便妹妹不好,也不该跟外人抱怨,而她作为手帕交,听听朋友的苦恼也就罢了,这般张扬出来,反倒有理变没理,成了她们姐妹的不是了。   “没有证据,本郡主就是看不惯你这健康活泼样子,怎样?”她干脆把责任全都揽过来,指责简淡抢了简雅的健康。   众贵女哑口无言,道理上讲不过,就来混的了,有意思吗?   “哈?”广平公主翻了个大白眼,“没想到六侄女还挺能耐的,连人家姐妹的健康都干涉了,比父皇还能耐呢。”   “姑姑慎言,侄女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看不惯她而已,不行吗?”静安按捺不住,语气极差。   静怡拉住静安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小心些。   广平公主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尖声问道:“你在反问我?”   静安不答,挺直了脊背。   敞轩内外,鸦雀无声。   静怡县主小声说道:“广平姑姑,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广平公主走到静怡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声音清脆响亮,不遗余力,静怡被打得歪了头,捂着脸颊大哭起来。   “她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故意的,这一巴掌希望能教会你做人。”   说完,广平轻蔑地用食指顶了顶静安的脑门,“被人当枪使的蠢货,打也打不机灵,只会让本公主手疼。”说完,她转身朝宴请女宾的院子去了。   简淡心里好一阵痛快,静安又直又虎,静怡又蔫又坏。今儿这一巴掌,静怡绝对会恨毒了静安和简雅,比她亲自出手的效果还要好。   “既然郡主不欢迎,简三告辞便是。”她朝静安和静怡福了福,也走了。   蓝釉快步跟上去,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免有些担心,说道:“姑娘,那对宝钿还在香草园呢,一旦二姑娘跟梁妈妈一样,咬定姑娘要了二姑娘的东西,太太一定会把所有的错归到姑娘头上。”   简淡笑了笑,“那正好,咱就不还了呗。”   “可这样,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呀。”蓝釉有些着急。   简淡说道:“她说我要了,我就要了?我手里分明没有嘛。”   “喂,本公主都听到了,比起你那虚伪的姐姐,你这人也不怎么样嘛。”广平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抱着胳膊,粉嫩的唇上挂着讥讽的笑意。   她不是什么大美人,但长了双月牙眼,下巴尖尖的,极为可爱。   简淡深知,这位公主性情古怪,比静安郡主难缠多了,一旦她说错话,下场必定比静怡还惨。   “请教公主,您还有别的办法吗?”她虚心求教。舅祖母说过,有些人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好好捋毛就行。   广平公主嗤笑一声,“行啦,别装啦,办法你不是都想出来了吗?走吧,先随本公主去看看小侄孙,然后咱们去月牙山。老十三说他的庄子有围场和温泉,正好可以玩上两天。”   玩两天?   还是跟着沈余之?   不去,坚决不去!   简淡推辞:“多谢公主青眼,只是臣女不曾准备远行,亦未曾征得家里同意,不敢答应。”   广平公主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有什么,这事就交给本公主好了。”   ……   广平公主离开后,静安郡主缓缓抬起右手,想打静怡,被简雅拦了下来。   “郡主三思。”她小声劝道。   静安杏眼圆睁,怒道:“三思什么三思,那么大的活人她看不见?”   静怡吓得一哆嗦,捂着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说道:“六姐,我真不知道广平姑姑在,大家伙儿都没看见。”   她这话说得不假,若众贵女知道广平在,绝不会当她的面随意攻击一个首辅的亲孙女。   静安冷静了,叫来一个婢女,问道:“广平公主来此,为什么没有人禀报?”   “广平公主?”那婢女吓了一大跳,满脸茫然,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静安叫来所有婢女,再问,都说不知。   最后有人在敞轩南面的回廊里找到一把遮阳纸伞,这才有了推断:这位公主应该是打着伞从南院过来的,婢女们集中在敞轩北面和里面,注意不到南边过来的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32章   广平公主亲自与崔氏打招呼,崔氏不答应也得答应。   二人从侧门出庆王府,上了一辆花梨木打造的、包金嵌银的豪华马车。   伺候广平的嬷嬷禀报说,沈余之走了,他在路上等她们。   简淡这才明白广平公主为何突然出现在庆王府,原来变数在于沈余之,他现在身体好了,她是跟他来的。   广平先送简淡回了趟家,拿上行李,带上婢女,再从西城门出去,半个时辰后,她们追上沈余之的乌龟车。   月牙山在京西北,大约要走五六十里路,以沈余之的车速,怕是要走上大半天。   广平公主让车夫把车赶到沈余之的车旁,打开车窗,喊道:“老十三,不然我们先走,你自己慢慢晃?”   “不行。”沈余之道,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有些沙哑,似乎正在半梦半醒中。   “哦……”广平乖乖地坐了回去,解释道:“作为长辈,照顾身体不好的小辈也是应该的,对吧?”   简淡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怕就是怕,她其实也怕的。   她解下荷包,“殿下,臣女……”   广平笑着打断她,“好啦,都这么熟了,什么臣女不臣女的,啰嗦。”   “也好,那简三就不客气了。”简淡把荷包打开,取出几个瓷质小动物,“有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斗胆送公主几个。”   “诶唷,还挺好看的。”广平眼睛一亮,凑过来,拿起一只橙红色带笑脸的小向日葵,往腰带上比划了一下,“好好看!”   她把简淡的荷包抢过去,往坐垫上一倒……   小老虎、小猴子、小公鸡、小乌龟,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配色鲜嫩,又萌又精致。   “本公主都要了,正好,这个可以赏老十三。”广平公主得意洋洋地把松绿色的小乌龟拎出来,“他身体不好,乌龟象征长命百岁,正合适。”   简淡:“……”她能拒绝吗?   宫女带着小乌龟去了,回来时端了两盘子点心,说道:“殿下,世子说中午简单用些点心,就不下车了。这是殿下最爱吃的水晶龙凤糕和玉露团,婢子服侍殿下用几块吧。”   广平嘟囔道:“本宫想吃饭嘛……”   宫女说道:“殿下,世子说,路上只有一个小馆子,又脏……”   广平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在老十三的眼里,没什么东西是干净的。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是。”婢女应道,把另一盘点心递给简淡。   这一盘是麻团,整整齐齐地摆了上下两层,每个团子直径约有大拇指的长短,个个圆溜溜,炸得金黄,上面均匀地撒着白色芝麻粒子。   “简三姑娘,世子说他不知道您来,没带您的份,这麻团鸡蛋大小,给、给给……”宫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挣扎片刻,眼睛一闭,继续说道,“给笨蛋吃正合适,请简三姑娘务必吃完。”   宫女说完,自动自觉地跪下请罪。   所以,这些话应该是沈余之逼宫女说的。   广平瞪大了眼睛,“简三,你之前得罪过他?”   简淡无奈,反问道:“殿下,如果简三得罪他,他会让简三来吗?”   “那倒也是,不弄死你就不错了。”广平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视线落在那堆瓷做的小玩意上,不好意思地说道,“肯定是小乌龟惹的祸,我跟他解释一下?”   简淡道:“不用了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广平拿起一个麻团咬了一口,想了想,又吩咐那宫女,“你再走一趟,告诉世子,那小乌龟是本宫送的。”   宫女还没去,烦人走了过来,说道:“启禀殿下,我家主子知道东西是谁送的,也知道是谁做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点心请简三姑娘务必笑纳。”   这边骂他乌龟,他就还一个笨蛋,啧,就不能让让女孩子吗?   广平撇了撇嘴,亲手把碟子接过来,放在小几上,笑道:“行啦,那小子就那样,甭跟他一般见识。这团子挺好吃,你尝尝。”   人家公主都不在意,简淡还能说什么呢。   “好像是美味斋的麻团。”简淡最喜欢这间铺子的麻团,每次进京都会买些在路上吃。   她捏起一个放到嘴里,软软弹弹的,似乎还有些余热,恰到好处的甜驱散了不快,心情也重新飞扬起来。   ……   月牙山,顾名思义,山形像弯弯的月牙。   温泉带分布在山北侧的峡谷里,权贵的温泉庄子就建在这里。   申时左右,一行人到了地界。黄土烧制的马路极平坦,沈余之的马车走快了几分,骏马“嗒嗒嗒”地小跑起来,带起一阵风。   广平捋了捋被风吹起的碎发感叹道:“难怪父皇不愿回宫,还是山里凉快呀。”   简淡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前面有人说道:“诶呦,这不是老十三的车嘛。”   广平探头看了一眼,“怎么是他们?”   她似乎有些不屑。   简淡觉得来者不善,把自己从窗口挪开,往里面坐了坐——广平是公主,可以没规矩,她若公然探头出去,定会遭人非议。   “十哥,十五弟。”前面传来沈余之的声音。   “哈哈,老十三啊,总也没见了,晚上聚聚吗?。”   “是啊,十三哥,好久不见。”   “今儿不聚了,太累,明天再看。”   “萧仕明见过睿王世子。”   “嗯,你们玩,我先走了。”   马车又动了起来。   广平拉上车窗,“藏好,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   “为什么?”简淡问道。   广平摸了摸鼻子,没有回答。   外面的议论声变相地给了简淡答案。   “十哥,这小子居然带人来了。”   “女人吧,不然怎么都不介绍一下。”   “很有可能,要不……我们打个招呼?”   “算了吧,那小子身子骨不好,好不容易开回荤。走,咱们也进去,别让美人们久等。”   “世子所言极是,哈哈哈哈哈……”   马车缓缓驶过,简淡透过窗缝,恰好看到笑得张狂的萧仕明。   十哥是齐王世子,十五弟是庆王的嫡五子,萧仕明则是英国公世子,他与齐王世子是表亲。   上辈子,萧仕明娶了简雅,简淡在自己的丧事上见到过他。   此人出身名门,容貌俊朗,才学出众,擅长画鲤鱼,在书画上颇有才名。   简淡一直以为简雅嫁得极好,今日方觉她知晓的与真相可能大有出入。   那么,简二老爷真的了解这位女婿吗,还是他看中的仅仅是萧仕明的身份呢?   ……   快到月牙山的尽头时,马车拐进一个朱红色大门,沿着林荫道又走了盏茶的功夫便停了下来。   简淡跳下车,然后回身准备扶广平下来。   广平孩子气,看简淡跳得利落,连凳子也不踩了,也直接跳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   “咳咳。”沈余之在前面咳了两声。   简淡顿觉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第33章   沈余之面无表情地站在简淡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尺。   这是简淡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到站立着的沈余之。   她没抬头,视线平平地掠过去,只能看到沈余之下巴上的那道浅沟。   即便不对视,也能觉察到对方目光中的压迫感。   明明只是个病秧子而已。   简淡不甘心地想着,垂首行礼道:“简三见过世子。”   “嗯。”沈余之似笑非笑地应一声,对广平做了个请的手势。   广平拉住简淡的手,“走,我们先换衣裳,然后骑马去。”   “好。”简淡道。   二人跟在沈余之身后进了垂花门。   太阳从西面照过来,把沈余之的影子拉得足够长,简淡每走一步都能踩在他的身上。   “老十三,我们住哪儿?”广平问道。   沈余之道:“小姑住曦和院,简三住半弯阁。”   讨厌和烦人惊讶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主子这是怎么了?非但没叫肩舆抬着,还把简三安排到了眼皮子底下——望月苑在半山坡上,与山下的半弯阁相对而建,站在阁楼上就能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   他家主子到底什么意思,喜欢简三,还是方便戏弄?   “不用那么麻烦,简三跟我一起住。”广平喜欢热闹,好不容易有个合口味的同龄姐妹,实在不想独居。   “半弯阁。”沈余之言语精简,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庄子进深不长,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座两层的绣楼前。   沈余之在栅栏门前站住,指了指隐匿在山腰处的白墙青瓦的建筑,说道:“我在那里。”   广平公主道:“哟,住山上啊,好地方,等我闲了就上去看看。”   简淡意外地看了沈余之一眼,这厮倒是会享受生活。   沈余之没有回答,视线往简淡这边一转,与她的目光对上,随即又转了回去,抬脚上了一直跟在后面的肩舆,往林荫小径的深处去了。   广平不以为忤,解释道:“这小子就这样,古古怪怪的,但人品不差,走,咱们进去。”   这话简淡可不敢苟同,尴尬地笑了笑。   二人上了绣楼,分住东西两个主卧,各自换好胡服,又一同下楼,沿着山脚下的羊肠小道去了围场。   围场里撒着欢的跑着几匹神骏的马。   广平叫来马倌,选一匹温顺的黑马骑了上去。   简淡骑术不错,虽说做了三年寡妇,但也没生疏多少,一登上马鞍,她便适应了一切,轻快地驱使着身下的白马小跑起来。   “来啊,追我!”广平挥着鞭子喊道。   简淡一夹马肚子,追了上去。   花骨朵一般的两个少女互相追逐着,一个红衣黑马,一个蓝衣白马,整个围场都鲜活了起来。   沈余之站在窗边观望片刻,转身走到衣柜前,对正在选衣裳的烦人说道:“第三件。”   烦人默默把手里的棕红色胡服放了回去。   换好衣裳,沈余之坐肩舆下山。   此刻的围场里只有马没有人。   蒋毅上前禀报道:“世子,山上还在排查,殿下和简三带着渔网去山南的小溪了,要不要喊她们回来?”   沈余之微微摇头,“小心谨慎即可。”   “是。”蒋毅的神色又凝重几分。   沈余之在凉亭里等了片刻,到底起了身,朝他的汗血宝马走了过去。   讨厌和烦人对视一眼,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主子真的会骑马找人去吗?   不,不可能,这匹汗血宝马来了这么久,他除摸过两次外,从来没骑过。   蒋毅犹豫片刻,说道:“世子,这马烈,还是找匹温顺的马更好些。”   沈余之像没听到一样,一手揽过缰绳,握住鬃毛,另一手扳住后鞍桥,抬脚踩上一只马镫,略一用力,人便坐到了马背上,动作优雅顺畅。   “鞭子。”他朝讨厌伸出手。   讨厌已经懵了,还是蒋毅及时反应过来,拍了拍他手里的盒子。   “啊?啊啊!”讨厌如梦初醒,赶忙打开盒子,把鞭子送了上去。   “驾。”沈余之轻叱一声。   汗血宝马哒哒地小跑起来。   “世子什么时候学的骑马?”蒋毅来睿王府几年了,从来没见沈余之骑过马。   烦人思考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七八岁的时候?”   “好吧。”蒋毅点点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再多想就该嫉妒了。他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带着其他护卫一起跟了上去。   ……   “啪!”简淡听到耳边的嗡嗡声,左手往脖子上一拍,打死一只还没来得及吸血的黑蚊子。   广平公主叹为观止,“第三只了。简三你不但招蚊子,拍蚊子的手段也可以的啊!”   简淡把脖子上的蚊子尸体抹下来,说道:“最近一直在练双节棍,身手利落不少。”   “哦哦,我想起来了,有人说首辅家的孙女粗鲁得很,原来说的就是你啊,练双节棍,亏你想得出来。”   广平一边说,一边把裙角塞到腰带里,蹲下去,用马鞭在水里搅来搅去,“快快快,游过去一群。”   简淡一脚踏着一块大石头,沉着冷静地把网子往水底沉了下去。“已经抄底了,别说一群,就是两群我也捞得上来。”   果然,一小群白鲦鱼子顺着一股浊流惊慌失措地逃了过来,逃到简淡眼前时,鱼儿们分做两拨,一拨直奔网抄子,另一拨则掉头回去了。   简淡抓紧手中的网子,猛地往前一带,提起,七八条小鱼同时落到网子里,噼里啪啦地跳着,挣扎着。   这让简淡想起了她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心里针扎似的一痛,赶紧把网子磕在白瓷递过来的木桶里。   鱼儿安全了,她也松了口气。更多搜工钟浩:安/心/啊   重生回来后,她始终没有调查杀她的是哪个下人--根源在简雅身上,除掉一个下人还会再来一个下人,没有意义。   经过今天的事,她与简雅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简雅吃了大亏,她会不会提前动手呢?   另外,她们之间真的有攸关生死的矛盾吗?   简淡不得而知。   在她死后的那四十九天里,简雅回过简家,但她以孩子年幼为借口,白天来晚上走。   她一直没有机会靠近简雅,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庆王的人放了她一马,而简雅却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余之骑着汗血宝马轻快地跑了过来。   他换了件有菱形暗纹的苍白色胡服,冷白的肤色因此又冷凝几分,平添了些许病态的美。   广平把脚往石头后面藏了藏,惊讶地说道。“哟,老十三你还会骑马呐。”   “这很难吗?”沈余之拉拉袖口,把宝蓝色的锦边重新整理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简淡。   简淡一动不动。   这个穿着宝蓝色胡服的少女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端着淋漓的网抄子,站在濯濯的溪水之上,怔怔地对着石头上的木桶发呆。   沈余之的目光沉了沉,带着汗血宝马再往前两步,左手一,鞭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响亮的弧度,在简淡耳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简淡吓了一大跳,抬眼看见面无表情的沈余之,毫不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沈余之:我特地穿了与你相同的宝蓝色,你看不见吗?   简淡:我只看到了那只挥着鞭子作恶的手!   沈余之:…… 第34章   “真丑。”   沈余之跳下马, 落地时右腿长伸, 把岸边的木桶踢到了小溪里。   自由失而复得, 鱼儿们欢快地逆流而上。   简淡松了口气, 用脚把木桶挡住, 弯腰捡了起来。   沈余之一愣,瞧着小姑娘眉眼弯弯的样子,不快扑棱棱地飞了, 薄唇也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广平不愿意了,怒道:“老十三你搞什么鬼, 你赔我鱼!”   “赔,厨房做了大的。”沈余之给讨厌使了个眼色。   讨厌心领神会,小碎步跑上来, 手一伸,“三姑娘,把桶给小的吧。”   简淡把桶放在对面的石头上,“不用了。”打个巴掌给甜枣,把她当猴耍呐!   讨厌也不多话, 乖乖退到沈余之身后。   简淡又道:“世子,公主捞鱼是要养起来的。”   广平喜欢吃鱼, 本想问问厨房做了什么鱼, 怎么做的,但简淡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捕鱼的初衷了,“对, 老十三你赔我鱼。”   沈余之往前走了一步,指着简淡手里的网抄子说道:“那也好办,让简三继续捞便是。”   简淡又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世子故意放掉的,凭什么我捞?”她心中有气,说话很冲。   沈余之从善如流,“让讨厌烦人帮你。”   简淡直视沈余之,总归还不是她捞?   沈余之默默回视,本世子就是想看着你捞,不行吗。   简淡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盯着看,脸颊上飞起两道红霞,迅速败下阵来,“好吧,我……”   “嗖,嗖嗖……”几道锐器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简淡的话。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抡起手中的网抄子,只听“砰砰”两声,网抄子接连撞上两道不小的力量。   羽箭惯性大,带着简淡向后仰,身体失衡,右腿不由自主地向后踏出去,从一尺多高的石头上落到水里,落地时恰巧踩上一块碎石,脚一扭,整个人便朝水里扑了下去。   “都趴下!”她大喝一声。   与此同时,蒋毅疾呼:“有刺客!”   他扑了上去,和其他几个护卫将沈余之牢牢护住,腰间长剑出鞘,舞得密不透风。   几个在外围守护的护卫飞身上马,一边打着呼哨,一边越过溪水,朝月牙山上疾驰而去。   广平公主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若非所有羽箭都是冲着沈余之去的,她已经死几次了。   一位嬷嬷身手不错,猫着腰,冒着箭雨冲过来,快速将她从溪水中带离。   白瓷也跟着过来了。   简淡怒道:“白瓷趴下。”   白瓷犹豫一下,还要再走。   “蠢货!”沈余之骂了一声,长腿从人墙的缝隙中踹出来,将白瓷踹了个大马趴。   白瓷刚倒,一只羽箭就从她上方飞了过去。   简淡心道,好险好险,只可惜,一命换一命,好不容易让沈余之欠下的人情这就么没了。   箭雨来的快,散的也快。   半山腰上的树林剧烈地晃动片刻,重新归于平静。   简淡明白,这场危机过去了。   紧张感消失,后背上的痛感也强烈起来,微凉的水浸湿了全身,有些冷。   她坐直身子,视线向下一扫,发现身前曲线毕露,又赶紧躺了回去。   “白瓷!”她叫道。   白瓷已经爬起来了,但沈余之显然比她更快。   他从蒋毅身后晃出来,挡住白瓷,径直朝简淡的方向扑过来,却又被赶上来的蒋毅拦在身后。   “情况不明,世子莫要轻举妄动。”   蒋毅的语气很硬,沈余之掉根汗毛他和其他护卫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此刻生死攸关。   简淡哆嗦一下,双臂抱紧自己,附和道:“对对对,情况不明,世子你千万不要过来。”   男女授受不亲,那厮到底怎么想的?   她赶紧起身,背对着一干人,坐在刚刚站着的石头上。   小姑娘的衣裳湿透了,纤细的腰线被两道凝重的宝蓝色勾勒出来,背影极其魅惑。   沈余之这才知道自己冒失了,喉结上下动了动,压低嗓音说道:“谁都不许看。”   蒋毅同几个护卫别过眼。   这时,白瓷绕过他们几个,两大步下了水,挡住简淡的背影,带着哭腔问道:“姑娘没摔坏吧,后背疼不疼?”   简淡点点头,疼是肯定疼的,不过比死前那一刀差远了,能忍。   “殿下,麻烦您派人回去一趟,帮我取件衣裳来。”她扬声说道。   “啊?”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身边的人又重复一遍,她才反应过来,“啊啊,好,如画你去……”   “不用。讨厌你回去,把肩舆带来,顺便拿一件大氅。”沈余之的语气不容置疑。   讨厌不敢迟疑,翻身上马,往庄子的方向去了。   “谢谢世子。”简淡由衷地说道。   这里不方便换衣裳,拿大氅无疑是最合适的。   “世子和公主殿下回吧,这里不安全。”她可担不起两位天潢贵胄同时陪她涉险的责任。   “留你一人在这儿,那怎么行?”广平虽怕,义气还在,“老十三你先回去。”   沈余之没理她,对烦人说道:“你带人把马带回来。”说完,他脱下上衣,交给广平公主的一个嬷嬷,“给她披上。”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吧。   那嬷嬷若不是习惯了听命行事,只怕还要懵上好一会儿。   沈余之很不喜欢这些人的眼神,恼羞成怒,一鞭子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身上,“滚!”   那护卫反应迅速,向后一跳,将鞭子躲了过去。   这也太暴躁了吧。   居然还敢躲?   简淡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   沈余之恰好看过来,表情一滞,尴尬地抓住鞭稍,在食指上卷了卷,干巴巴说道:“穿上。”   “哦。”简淡赶紧回过头,对白瓷说道,“拿过来吧。”   白瓷跳到岸上,取来衣裳,披在简淡身上。   一股好闻的松香味扑面而来。   简淡下意识地闻了闻,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异样,还没等她弄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便捕捉不到了。   她挥挥手,把耳边嗡嗡叫的蚊子赶走,抓住垂下来的袖口,这才发现,袖口和领口锦边上绣的花纹同她身上这件胡服的颜色一模一样。   乍一看,还挺搭配的。   简淡侧了侧头,余光中,沈余之仍被团团围着,手里把玩着鞭子,视线却落在了月牙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非这厮被附身了?不然身体怎么就突然好了,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简淡:你被鬼附身了吧。   沈余之:把衣裳穿好。   简淡:性格大变啊!   沈余之:把衣裳穿好。   小笨蛋,我若不变,你就被人看光了。 第35章   讨厌回来时, 烦人和其他马倌也把马匹带了过来。   简淡穿上大氅, 同广平骑马返回, 沈余之乘坐肩舆落在后面。   此番扛肩舆的是护卫, 走得不慢, 大约一刻钟左右,沈余之等人出现在望月苑的东厢房里。   这里的窗户关着,空气中有隐约的血腥味。   因为没有隔间, 屋子显得大而空旷,除一根根柱子外, 北墙边还靠着一排架子。   架子上摆着几样刑具,和一只二尺长的木箱子。   四个穿着暗绿色短褐的男子被集中绑在相邻的四根柱子上。   护卫小城上前禀报道:“启禀世子,总共十八个刺客, 死八个,逃六个,抓到四个。”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低声道,“暗卫轻伤四个, 重伤三个,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大夫正在救治。”   沈余之捏着小刀的手指尖隐隐泛出青白色, 说道:“轻伤一千,重伤三千,此事一了,你和蒋毅一起去办。”   说完, 他的手腕一抖,小刀飞出去,擦着一名刺客的脖子扎进木桩里,发出“咄”的一声。   那刺客哆嗦一下,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蒋毅心中一震,他一直以为沈余之有的不过是些小聪明,平日里安静的时候多,思考便也比同龄人多些,却没想到,这少年经了大事也是这般气定神闲,分寸不乱,且出手大方。   那么,对于今天的这场意外,他是存心引君入瓮,还是歪打正着呢?   从在月牙山的布置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后生可畏啊!   “是。”蒋毅的语气又恭敬了几分。   讨厌从木箱子里取出一个油布围裙,“主子,您要亲自审问吗?”   沈余之站起身。   讨厌便踮着脚尖帮他把围裙穿好,系上带子。   围裙带袖,袖口收紧了,不肥不大,漆黑的颜色衬得沈余之的肤色格外苍白。   “剑。”沈余之伸出手。   烦人从刑具架子上取来一把尺许长的短剑,连同一块干净的布帕,一起放在沈余之的手心里。   蒋毅与小城面面相觑。   他们被安排道沈余之身边后,见过他残忍的杀鱼杀鸡杀猪,却从未见他在人身上下过功夫,不由都有了几分好奇。   ——这些刺客大多很难缠,没有点极端手段,只怕问不出什么来。   刺客们垂着头,看都不看沈余之,大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沈余之在柱子前面站定,薄唇噙起一丝笑意。   “没有主动交代的吧,如此,本世子就先练练飞刀。”沈余之似乎有几分兴奋,不但说了句废话,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他用帕子擦了擦短剑的刃,小臂一摆,短剑便带着破空的声音飞了出去。   “啊!”   中间柱子上的刺客大叫一声。   短剑落地,带下来的还有小拇指大小的一片耳朵。   刺客疼得目眦欲裂,却不可屈服,朝着沈余之使劲“呸”了一口。   一旁的烦人反应很快,挡在沈余之前面,用一块油布接住了。   讨厌捡起短剑,用抹布擦干净,递给沈余之。   沈余之满意地看了看成果,视线右数第二个壮汉身上一扫,短剑再次出手……   “啊……啊啊啊啊……”那壮汉一声一声地惨叫起来。   掉了耳朵那位扭头打量同伴一眼,只见那短剑剑柄直直地钉在壮汉某处,鲜血落了一地,不由厉声大骂起来,“沈余之,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狗玩意,老子咒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使这种阴损招数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杀了你爷爷,来啊,杀了你爷爷!”   讨厌“啧啧”两声上了前,左右开弓,打了七八个嘴巴子,说道:“放你娘的屁,你们来了十八个,想用乱箭杀害我家主子就不阴损了吗?”   烦人点点头,“就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蒋毅不觉得这哥俩说的有什么错,但还是感觉自己像没穿裤子,某处凉飕飕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所料不差,马上就会有人交代了。   比如最右边的那位黑瘦小个子,全身一直抖个不停,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前襟上湿了一大片。   蒋毅发现的,沈余之也发现了。   他一步一步地踱到黑瘦小个子跟前。   黑瘦小个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努力向后,奈何柱子挡了路,分毫动弹不得。   沈余之淡笑着,提起短剑对着黑瘦小个子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啊啊啊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黑瘦小个子失控了,双眼紧闭,狂乱地叫了起来。   掉了耳朵的刺客探出头,瞪着小个子,歇斯底里地叫道:“叫你奶奶个熊,闭嘴!”   黑瘦小个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哭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沈余之微微一笑,握住剑柄,让剑尖轻触他的眉。   黑瘦小个子顿时全身僵直,像只被剥了皮的白条鸡,直着脖子,一动不动。   沈余之持着短剑一点点划过去,轻声道说道:“不要动,千万不要动,再动眼睛就保不住了。”   蒋毅无语,呆呆地看着沈余之,看他画画似的,用剑尖从眉头画到眉尾,再从眉尾沿着下眼睑画到眼角,转折向上……   鲜血从浅浅的小口子里浸出来,成了一道红艳艳的圈。   沈余之凑近了,仔细端详片刻,道:“画得不太圆。”他遗憾地用短剑在几处弯曲的几处点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再扩大一点,等下挖的时候……”   小个子脚下湿了一片,他打断沈余之的话,“别挖,我说,我说,我都说……”   沈余之蹙起眉头,遗憾地往后退了两步,道:“这么快,好生无趣。”   蒋毅松了口气,缩缩脖子,心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么有趣啊。   黑瘦小个子说道:“是马武,马武让我们来的。”   沈余之扔掉匕首,让烦人除了围裙,坐回肩舆上,伸长腿,舒展身子靠在椅背上,看了看讨厌。   讨厌就替沈余之问道:“马武是谁。”   “马武是我们大哥,牡丹会的总瓢把子。”   牡丹会是洛水一带的江湖帮派,手下有些好手,主业是走镖,听说偶尔也接些暗杀的黑活。   “你还不闭嘴!”那被钉了某处的壮汉怒喝。   黑瘦小个子哭着喊道:“我不怕,你们有家人拖累,我没有。”   讨厌踹了壮汉一脚,那壮汉闷哼一声,疼得闭紧了嘴。   讨厌又问:“你继续说,洛水的帮派为何来京城,又为何刺杀我家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简淡:沈余之,君子远庖厨。   沈余之好整以暇:远庖厨的君子都是伪君子,有本事别吃那么多。   简淡:…… 第36章   “有人雇我们走镖, 从洛水送到京城。交镖后, 雇主单独见过大哥一次, 就有了这个活计, 酬金十万两。”   “我家主子就值十万两?”讨厌踹他一脚, “说,雇主是哪个?”   “不知是哪个,那人藏在马车里, 说完就走,我们兄弟没见着人。”   “什么样的马车?”   “普通马车, 好像没任何标记。”   “你大哥现在何处?”   “应该还在百花楼。”   讨厌问完了,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道:“蒋护卫点十个人,走小路, 立刻押刺客回王府,跟王爷禀明此事。其他人加强警戒,晚上不可懈怠。”   蒋毅劝道:“世子也一并回吧,这里不安全。”   沈余之摇摇头,“路上更不安全, 你明白吗?”   蒋毅想了想,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确实, 人手不够, 若在路上遭遇围攻,后果不堪设想,不如留在庄子里,这好歹是世子的地盘。   “明白了, 属下这就动身。”他恭声应道。   讨厌和烦人齐齐松了口气——王爷交代过,只要主子不杀人就行,平时愿意杀什么就杀点什么——今儿这一关总算闯过去了。   沈余之坐肩舆出了厢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道:“累了,抬上楼吧。”   讨厌扁了扁嘴。   哪里累了,分明乐此不疲好不好?   要不是王爷日复一日的教导,只怕主子早就杀人如麻了吧。   沈余之不觉得他不杀人是睿亲王功劳。   他认为,喜欢杀戮是一种本能欲、望,适当的顺从可以让人轻松快乐,若一味地妥协,人也会变得堕落。   作为一个有智慧的人,他讨厌堕落。   另外,   他不信佛,但信因果,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必须老老实实地做个好人。   如此,他才能娶一个心仪的女人,生几个健康的孩子,幸幸福福地过完这短暂的一辈子。   沈余之回到房间,简单冲了个澡,穿衣裳时发现净房的小几上摆着一个小瓷瓶,上面写着“碧玉膏”三个字。   这是他前些日子练习飞刀时用过的,对外伤和瘀血颇有好处。   沈余之心头一动,登时想起简淡落入河里那一幕,遂指着瓷瓶吩咐道:“烦人去一趟半弯阁。”   “是,这就去。”烦人狗腿地笑了笑。   那可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呐,送药膏算什么,让他送命都乐意。   一想起开头那两箭,他就觉得胆寒。   当时蒋毅站得不近,他和讨厌的注意力都在简淡的那张网子上,如果没有简三的神来一挥,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他觉得简二简三相比,还是简二更好一些。   但经了这事后,他觉得这位玩泥巴的虽说离大家闺秀的标准远了些,但人还不错,不娇气,不造作,明朗大气。   如果主子当真喜欢这位,也是件好事。   首辅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呢。   王爷若有首辅大人相助,那个位置也可以想想了吧。   到时候,世子变皇子,他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   罢了,这可是大逆不道。   烦人赶紧打住,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   半弯阁的厢房是温泉浴池。   池子正方形,池底和四壁都贴着精致的淡青色瓷砖。   简淡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不但缓和了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也安抚了因为受惊而导致紧绷的脆弱神经。   回到楼上,蓝釉帮她擦干头发,又看了看后背的伤势。   “里面出血了,紫了拳头大小的一块,一会儿奴婢去找点药酒,睡觉前擦一擦。”   “不用,这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简淡练双节棍,这些日子受的伤不少,对此毫不在意。   蓝釉道:“后背倒也罢了,脚上的扭伤很严重,还是……”   “不必,毕竟不是在家里,没必要麻烦人家。”一想起沈余之,简淡就觉得头皮发麻,半点儿不想麻烦他。   蓝釉还想再劝两句,就听到门被敲了两声。   “简三姑娘,我家主子送了药膏过来。”有个婢女在外面说道。   嗯?   简淡有些发懵,沈余之吃错药了吗?   她正思忖着,白瓷已经欢天喜地跑去开门了。   简淡还没穿好衣裳,赶紧让蓝釉拉了床帏下来。   “简三受伤了吗?”说是婢女,进来的却是广平,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瓷瓶,“让我瞧瞧,伤到哪儿了?”   “殿下稍等。”   简淡赶紧穿上中衣,翻身坐起来,趿拉着鞋子,扶着蓝瓷,一瘸一拐地迎了过去,“只是脚扭了一下,不要紧。”   “这还叫不要紧?”广平是金枝玉叶,见简淡脚踝处肿得老高,不由吓了一跳,“快快坐下,涂些药膏。这是御用的碧玉膏,专治跌打损伤,涂一涂,很快就好了。”=============亻安==========/亻安==============s=u=i=+x=i=n=+t=u=i========   她朝门口的嬷嬷招招手,“你来。”然后又对简淡说道,“于嬷嬷按摩的手法不错,让她帮你弄弄。”   ……   听说简淡的脚受伤严重,沈余之干脆把用饭地点安排在半弯阁了。   白瓷背着简淡下去时,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子酒菜。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菜香,简淡的肚子咕噜噜大叫几声。一整天了,除早饭之外,她只吃过几个麻团。   沈余之还没来,两个小姐妹不好意思上桌,在客位上坐下,一边咽口水,一边喝起茶来。   等了足足一刻钟,沈余之的肩舆才在堂屋门口落了地。   三人略略寒暄两句,分宾主落座。   桌子是圆的,不大,三个人坐正正好好。   “诶,怎么都是肉,菜也太少了吧。”广平看着面前的菜色有些不开心。   沈余之道:“已经一更天了。”晚上多吃不易克化。   “那好吧。”广平辈分大,身份高,率先夹起一片清蒸鱼放在碗里。   简淡和沈余之这才捏起筷子。   简淡是个无肉不欢的家伙,练双节棍后,更是顿顿离不开肉。   正好,沈余之左手方摆了一盘腌制的胭脂鹅脯。肉呈红色,嫩而多汁,一看就很好吃。   简淡拿着筷子直接奔它去了,刚要碰到鹅肉,沈余之的筷子忽然伸了过来,两人的手毫无预兆地撞到了一起。   手背上传来的细腻而又冰凉的触感让简淡哆嗦了一下。   她这才注意到,沈余之用的是左手,而她是右手。   “世子请用。”她尴尬地放下筷子,手背在裙子上擦了擦,那里麻酥酥的,有些不舒服。   沈余之从善如流,夹起一块肉,放到简淡碗里,“这是厨子的拿手菜,试试。”   讨厌和烦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娘诶,这位不但不让人伺候了,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伺候人了呢。   啧……   这回简三不是笨蛋了吧。   救命恩人呢。   看你以后好不好意思再逼人家自虐似的学习双节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肉被放到晶莹剔透的粳米饭上。   一红一白, 格外扎眼。   “谢……谢?”   简淡惊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靠在椅背上, 躲躲闪闪地观察沈余之。   沈余之见她反应异常, 稍稍一琢磨, 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把另一块鹅脯放到广平碗里,“吧嗒”一声放下筷子,亲手把装鹅脯的盘子拉过来, 跟简淡的饭碗挤在一起,冷冷地说道:“你今天救了本世子一命, 这些都是你的了。”   简淡杏眼圆睁。   沈余之又把其他几个盘子往简淡这边推了推,道:“还有这些,凉拌鸡丝, 粉蒸肉,烧羊肉,黄芽煨火腿,都很不错。”   白瓷看不下去了,两手往水桶腰上一插, “你……”她刚说出一个字,简淡就瞪了过去,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又改口道,“世子……”   “下去。”简淡拍拍她的胳膊。   “姑娘你……好吧。”白瓷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一下子泄光了,乖乖退了下去。   广平公主吃得正香,完全没看明白简淡哪里得罪了沈余之。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简淡是她的客人,她绝不能任简淡在这里吃亏受气。   她站起身把几样肉菜一一拖了回去。   “我家老十三就是实在,感谢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哈哈哈,这些菜我也爱吃,不如大家一起吃?”她试探着反抗沈余之,并且留了充足的余地。   简淡感激地看了广平一眼。   她在沈余之放下筷子的刹那已经反省了自己:她刚刚反应过度了。   她救沈余之,和沈余之救白瓷,是完全不对等的两件事。在沈余之眼里,白瓷只是个东西而已,完全不能跟他的命相比,不存在一命换一命。   所以,沈余之真的是因为她救了他,才如此反常。   那么骄傲的人亲自给她夹了肉,只怕皇帝都没有过这种待遇吧。(好吧,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得到这种待遇,太吓人了。)   思及此,简淡赶紧抓起筷子,也给沈余之夹了一筷子鹅脯,“臣女若都吃了,世子岂不是要饿肚子了?来,公主殿下也吃。”说着,她又给广平夹了一块。   沈余之沉默须臾,脸上又有了笑意。   他看向广平公主,缓缓解释道:“我与简三住隔壁,早就听说她极喜欢吃肉。”   这是个极好的台阶。   广平抓住机会,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厨房做了这么多肉菜呢。老十三,本宫可是记得,你是不怎么吃肉的吧。”她用公共筷子夹起一颗菜心,放到沈余之碗里,“这青菜不错,好克化,多吃这个。”   紧张缓解了,但简淡感觉心里更塞了。   心道,沈余之连她爱吃肉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心里不舒服,明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生怕这位魔王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是在睿王府生活过三年的人,这位到底有多变态,她还是听说过不少的。   沈余之心气顺了,三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   山里的夜比城里热闹。   到处都是虫子鸣叫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枝叶便在月亮地里哗啦啦地跳舞。   沈余之坐在肩舆上,左手捏着一枚小刀,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本世子很吓人吗?”他突然问道。   “啊?”   讨厌和烦人高度警戒着,没太听清楚他的话。   “小子该死。”两人立刻请罪。   “我是说,我很吓人吗?”沈余之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不吓人,主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吓人呢?”讨厌立刻说道。   “那简三为何如此怕我?”沈余之反问。   烦人开口道:“主子……您叫人家笨蛋,逼着人家那么早起来练双节棍,又强买笔洗,来的路上,还给了笨蛋才吃的麻团。”   沈余之蹙起两道好看的剑眉,更困惑了,除笔洗不告而取,有些亏心外,其他也没什么啊。   叫笨蛋怎么了,头脑简单(简淡),不就是笨蛋吗?小笨蛋,小蛋蛋,总比叫简三可爱多了吧。   但这样的反驳有些肉麻,难以启齿。   他按下这一桩,辩解道:“逼着她练双节棍,是为了她身体好,再说了,那麻团是本世子特地买给她的,逗逗她玩,又有什么关系?”   小路上的护卫不少,听到沈余之的话,纷纷别过脸,偷笑起来。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余之沉声道:“还不快说?”   “是。”讨厌回头观望了一下,见沈余之表情平静,方继续说道,“主子想听,小的就斗胆说一说。第一,只要是被逼着做的事,大家就都不太喜欢做;第二,小的亲自去买的麻团,都不知道那是特地为简三姑娘买的,简三姑娘又如何知道的呢,您说是吧?”   是个鬼啊!   沈余之睁开眼,弹了弹手指,小刀疾飞,穿破讨厌手里的灯笼,落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了。   灯笼里灌进了风,蜡烛摇曳几下,熄了。   讨厌“扑通”一声跪在小路上,“小的说错了,请主子责罚。”   “去把小刀找回来。”沈余之冷冷地说道。   “是。”讨厌吁了口气,咬牙又问,“主子为何要买麻团,是简三姑娘爱吃吗?”   沈余之没有回答,看看夜空里的那一团月色,想起第一次见到简淡时的情形了。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夜。   他大病初愈,在府里呆不住,执意让人带他出来走走,就去了西城的虹桥大街。   十岁左右的简淡乖巧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客栈二楼的栏杆旁,一手举一根筷子,筷子上串着两个小麻团,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得认认真真,津津有味。   他看她吃的香,莫名有了食欲,便让人买了几个。   油炸的糯米团子又香又弹,里面包裹着甜度适口的溏心,非常好吃。   他一口气吃了三只。   从此也记住了那个小姑娘。   庄子偏僻,简淡怕再遇偷袭,前半夜没敢脱衣裳,直到睿亲王派了人来,她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上午,三人一同返京,晃悠大半天,下午申时左右到了家。   简淡一进香草园,红釉就哭着迎了出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玉壶春瓶被打碎了,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玉壶春瓶是泥胎, 不值钱, 碎了也没关系。   重点是, 崔氏亲自带人来找蝴蝶宝钿, 并亲手打碎了瓶子。   她凭什么, 就凭她生了她么?   简淡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二姑娘说奴婢不听话,昨晚上就想让王妈妈把奴婢卖了。”红釉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是管家救了奴婢一命,他让奴婢先回家, 等姑娘回来再发作奴婢。”   红釉是家生子,不好打发。   而且,管家是老太爷的人, 不听简雅的。   简淡拍拍她的手臂,说道:“你做得很好,我没看错人。”   她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心领神会,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大咧咧说道:“不怕, 她卖不了你。这五两银子你拿着,姑娘赏的。”   “啊!”红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双手接过银子, 连连鞠躬,“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简淡说道:“去吧,回家跟你爹娘说一声, 省得他们惦记着。”   “是。”红釉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蓝釉说:“姑娘,奴婢去前面打听打听,看看老太爷在不在家?”   简淡摇摇头,“不用,我们先去松香院。”   马氏最喜欢看大房二房的热闹,对自命清高的崔氏也颇有微词,借一借她的力量是没有问题的。   简淡从行礼里取出蝴蝶宝钿,让蓝釉找一块油纸包了,她自己拿着去了趟净房,出来后整个人轻松不少,油纸包也不见了。   蓝釉和白瓷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姑娘,那可是很值钱的!”两个婢女异口同声,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再值钱也不是我的。”简淡笑眯眯的,好像扔在马桶里的不过是团厕纸,“放心,我不扔,等这事一了,咱把它当了去。”   “好,这个好!”两个婢女点头如捣蒜——只要不戴在自家姑娘脑袋上就好。   简淡带着两个婢女去看马氏。   马氏午睡刚醒,正在喝茶。   屋里摆着座高约两尺的冰雕,氤氲的白色凉气让简淡精神一震。   “祖母,我回来了。”她行了个请安礼。   “三丫头回来啦,快坐快坐。”马氏很热情,拍拍身边的空位,“路上累不累,广平公主回宫了吗?”   累不累是次要的,广平回没回宫才是马氏真正想问的。   简淡笑着说道:“殿下回宫了。”   马氏见她坐得远,稍微挪了挪丰腴的身子,又凑近了些,“三丫头,你才回来,怎么就认识广平公主了呢?”   简淡等的就是这句话。   “祖母,孙女一到庆王府,静安郡主就当着众贵女的面,指责孙女拿了二姐的首饰,您说怪不怪?”   她蹙着眉,“这都是哪有的事呢?要不是有殿下在,孙女当时真要难堪死了!”   “这……”马氏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看刘妈妈——刘妈妈是小刘管事的亲娘,更是马氏的陪嫁丫鬟,简老太爷认定小刘管事只是失职后,她被重新招了回来。   刘妈妈跟了马氏几十年,彼此早有默契,自然明白马氏看她的含义,立刻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马氏撇撇嘴,“既是殿下帮了你,你就好好谢谢殿下,方才显得咱们简家姑娘知书达理。”   简淡道:“祖母说的是,孙女已经谢过再三。”   “那就好。”马氏端起茶杯,用杯盖反复拨弄上面的浮沫。   这就想送客了?   简淡勾了勾唇,道:“祖母,这件事只怕不是谢谢殿下那么简单呢。孙女刚刚从林家回来,第一次出席宴会就丢了脸面,只怕对姐妹们会有所影响,别的不说,一个简家姐妹彼此不知友爱是逃不掉的,您说是也不是?”   刘妈妈让马氏袖手旁观,让她在崔氏手上吃瘪,以此来还击雷公藤一事给她带来的损失?   想法很好,只可惜现实不允许,马氏必须凑这个热闹。   她在庆王府丢了脸面,简雅固然是首罪,但简静简悠的年纪都不小了,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受辱,名声就能好了吗。   大家都姓简,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便宜事吗?   马氏动作一滞,缓缓放下茶杯,但仍是什么都没说。   简淡微微一笑,敛衽行礼,“祖母,既然家里有人不欢迎孙女,孙女还回林家就是,孙女告退。”   林家的瓷器生意在京城很有影响力,林家若替简淡抱不平,说道两句,这件事就闹大了。   马氏知道,简家姑娘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以不在乎简雅简静,但简悠简然是她嫡亲的孙女。   马氏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不过些许小事而已,说开了就好。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呢?”   她朝简淡招招手,“你过来坐,跟祖母说说,那只宝钿到底怎么回事?”   简淡道:“祖母,我从未……”   外面有仆妇进来,打断了简淡的话,“老夫人,二太太二姑娘来了。”   马氏皱了皱眉,道:“让她们进来。”她扭头吩咐刘妈妈,“你去把四丫头和五丫头一并请过来。”   刘妈妈有些不甘,但也不敢反驳,答应着出去了。   简淡往门口走了两步,准备迎崔氏进来,小声嘟囔一句,“这妈妈怎么还在,祖父瞧了不闹心吗?”   她与马氏之间距离不到一丈,马氏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不由一变。   “母亲。”   “祖母。”   崔氏和简雅进来了。   待崔氏落座,简淡也上前行礼,“母亲,小淡回来了。”   崔氏冷着脸,一言不发。   简淡便退到一旁,全程没看简雅一眼。   简雅脸色苍白,柔柔弱弱地靠在丫鬟白芨身上,眼里的泪珠打着转,又一点点地从眼角坠了下来。   马氏故作惊诧,问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又病了么?唉……怎么不好好歇着呢,要不要把老黄大夫找过来?”   她话里有话,表面上关心简雅,实际上是说:你既然有病就不要来了,找大夫就是,我老婆子又不会瞧病。   简雅道:“祖母,孙女不是病了,是委屈,呜呜呜……”她在崔氏旁边坐下,双手垫在椅子扶手上,伏身大哭起来。   马氏无奈地摇摇头,问崔氏:“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氏看向简淡,眼里像射出了刀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只蝴蝶宝钿呢?你要知道,那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简淡眼里一下子涨满了泪水,“母亲,您这是何意?小淡刚回家,何曾惦记过您的东西?在庆王府就有人拿蝴蝶宝钿说道小淡,如今您也这么说,可是小淡何曾见过那只蝴蝶宝钿呢?”   “母亲,到底是谁要害小淡,呜呜呜……”她哭得更大声,甚至盖过了简雅的。   她期盼了十年的贤淑温暖的娘亲没了,渴望的严肃而又才华横溢的爹爹不见了。   与爹娘一起失踪的,还有想要一起玩一起闹一起长大嫁人的孪生姐姐,以及一直想好好对待的可爱弟弟。   她更委屈。   简淡心想,人们最恨的人不是那些抛弃她的人,而是生了她,却不愿付出任何真心的亲人们。   她就是如此。 第39章   简雅心里咯噔一下——简淡跟她一样, 也来混的了。   昨天, 简淡带着蝴蝶宝钿走了, 现在呢, 她是藏在身上, 还是留在香草园了?   她到底慢了一步,若早早在香草园等着,说不定能和娘亲来一个人赃并获。   不过, 现在也不算晚,想法子再让娘亲去搜便是。   简雅打定主意, 急速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了几分。   她慢慢坐直身子,委屈地看着崔氏。   崔氏冷冷地笑了笑,问道:“既然如此, 你说说看,到底谁想害你?”   简雅在心里点点头,这句话问得好,只要简淡在继祖母面前,公然把矛头指向她, 就会在娘亲心里落了下乘。   简淡渐渐收了哭声,取出帕子, 擦干泪水。   她道:“母亲, 谁在门口设计小淡迟到,谁口口声声冤枉我拿了她的宝钿,谁把消息告诉了静安郡主,就是谁想害我。”   她看向简雅, 后者不安地攥紧手帕,视线不敢与简淡相对,始终落在崔氏身上。   简淡又道:“听说二姐与静安郡主是手帕交,二姐不妨猜猜,是哪个把这件莫须有的事情透露过去的呢,她是觉得,咱们简家姐妹的名声太好了吗?”   简淡看似把事情挑明了,但始终留了一线。   崔氏挺了挺脊背,双臂交叉摆在腰腹之上,“你说梁妈妈设计你迟到,蝴蝶宝钿是你二姐的,静安郡主是你二姐的手帕交,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二姐会害你。那你说说看,她为什么要害你?”   简淡扯了扯唇角,“小淡并没有那么说,是母亲给了小淡答案,母亲知道二姐为什么害我吗?”   “你……”崔氏被反将一军,不由有些羞恼,但这是马氏的松香院,她只能攥着拳头忍住了。   简淡此三问,都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   马氏虽说没有参与搜查简淡的院子,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   简淡问她:“祖母,这件事您怎么看?”   马氏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又清清嗓子,“二丫头,你说三丫头跟你要走了蝴蝶宝钿,可有人证?”   简雅脸上泛起一抹嫣红。   “祖母,孙女没说三妹要走了蝴蝶宝钿,只是说……”她可以跟崔氏撒娇,说简淡嫉妒她,要走了她的好东西,但绝不能在马氏跟前就这样承认了。   “既然不是她要的,就是你主动给的咯?那又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你说!”今天的马氏有些犀利。   崔氏也惊疑地看了过来。   简雅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宝钿的确是简淡拿走的,孙女当时不是很愿意给她,梁妈妈,白芨白英都能证明。”   简淡道:“祖母,孙女的三个婢女也都能证明,孙女从没见到过什么蝴蝶宝钿。”   “如此,你们姐妹各执一词,老身不是大理寺官员,断不清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家务事。老身以为,不过一只宝钿而已,再值钱,也没有咱们简家姑娘的脸面值钱,且不说它。”   “二丫头,你且说说,静安郡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马氏目光灼灼。   简雅感觉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后背出了汗,湿哒哒地粘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她勉强回道:“回祖母的话,静安郡主是从孙女这里知道的。孙女给她写过一封信,说三妹回来送孙女一套江州细布的中衣,孙女很喜欢,还礼时三妹挑走了一只蝴蝶宝钿,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说到这里,她又垂了泪,“昨天三妹走后,孙女也曾问过静安郡主,问她为何为难三妹。她说,她觉得三妹夺了孙女的健康,又要走了孙女最喜欢头面,这才没忍住,发作了三妹。”   “这件事,的确是孙女引起来的,但孙女真不是故意的,孙女也没想到,呜呜呜……”   她又哭出声来,两只纤细苍白的手交替着在眼窝上揉了两下,泪水打湿睫毛,贴在淡青色的下眼睑上,格外让人心疼。   崔氏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双手抓住扶手,使劲捏了捏。   “江州细布?”门帘被掀起来,简悠简然手拉手走了进来,“三姐还有这等好东西呐。”   “是啊,可惜了。”简淡不客气地说道。   简悠吃吃笑着,不接这句话。   简雅是简淡的孪生姐妹,她们只是简淡的叔伯姐妹,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江州细布这等贵重东西自然要给最亲近的人,她不过白白调侃一句罢了,还能真中了简雅挑拨离间的计策不成?   “四丫头呢?”马氏问刘妈妈。   刘妈妈道:“回老夫人,大太太头疼,四姑娘正伺候着呢。”   马氏“啪嗒”一声,把茶杯甩在小几上,“她病得挺是时候。”   崔氏吓了一跳,不由用余光看了眼马氏,鄙夷地笑了笑。   简淡盯着崔氏,摇摇头,崔氏自诩才女、淑女,却把心偏到了咯吱窝里,马氏庶女出身,为人粗鄙,却里外分明,知道自己该护着谁。   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崔氏怎么好意思鄙薄马氏,洋洋得意的呢?   她上辈子怎么就眼瞎心瞎的,觉得崔氏是最好的母亲的呢?   真是该死啊!   简淡诚恳地自省着,又诚恳地说道:“祖母,孙女真没要二姐的首饰。二姐,你是不是忘记放在哪儿了?”   她把话题拉回来。   “孙女要是主动要过二姐的首饰,将来不得好死。”   反正也不是她要的,是简雅上赶着借给她的,发发毒誓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氏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上半身不安地晃了晃。   简悠惊讶地看向简淡,“三姐,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说话?”她上前一步,蹲身一礼,“在庆王府时是五妹不对,五妹不该袖手旁观的。回来后,父亲母亲已经批评五妹了,还请三姐原谅。”   “是啊,三姐,六妹也不对。”简然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马氏心中宽慰,连连颔首,“你爹娘说的对,是该跟你三姐赔礼。二丫头,既然静安郡主是替你出头,你为何不替三丫头挽回一二呢?”   简雅用帕子按了按额角流下的汗,道:“静怡郡主说的时候,孙女懵了,一时没想好怎么说,后来广平公主突然出现,孙女就更不敢说话了。”   她看向简淡,蹲了蹲,行了全礼,“三妹,二姐也错了,还请三妹原谅。”   马氏挑了挑眉,扬声道:“所以说呀,人不单要多读书,还得多些胆量,多懂些人情世故才行,二儿媳,你说是不是?”   崔氏一言不发,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刚刚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马氏心情大好,乘胜追击,“老二媳妇,二丫头三丫头是至亲姐妹,不论有什么隔阂,都不该闹到外面去。不过一个宝钿罢了,值当如此大动干戈吗?静怡县主,静安郡主,广平公主,咱简家的脸丢到皇家去了啊!”   “老婆子没什么才学,懂得道理不如你多,但也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简淡丢了人,其他孩子也一样受牵连。两个孩子你带回去,好好跟她们说道说道吧。”   崔氏被挤兑得无言以对。   “母亲,儿媳告退。”她匆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母女三人刚一出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的细细碎碎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乞巧节。   沈余之:“今儿过节,不必练棍了,这一万两银票你拿去。”   简淡继续练棍法,不搭理他。   沈余之:“小笨蛋,我知道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简淡脚下一顿,右手一抖,利落地把棍子夹在腋下,威胁地看着沈余之,“你待怎样?”   沈余之捏起一摞银票,抖了抖,“拿去吧。”   简淡无语,“还有逼着别人收银子的?你病得不轻啊!”   沈余之深以为然:“嗯,相思病。”   祝大家七夕快乐哦! 第40章   崔氏脚下一顿, 略偏了偏头, 随即快步出了松香院。   简淡就在崔氏后侧方, 把她的怨毒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蓝釉担心地说道:“姑娘, 太太气得不轻, 只怕接下来这关不好过。”   简淡道:“没关系。”   如果她猜得没错,简雅定是说一半藏一半,把责任完全推到她身上了, 崔氏对庆王府敞轩里的事知道得并不全面。   所以,崔氏才把所有怒气都喷到她的头上, 头脑一热,便仗着自己母亲的身份搜了她的院子。   如今,她在马氏面前挑明是非曲直。   不管她拿没拿宝钿, 此事都是因简雅而起。   崔氏自诩才女,马氏已经把此事点得透透的,崔氏不会不顾脸面的。   梨香院正堂。   简淡和简雅双双跪在崔氏面前。   除去打扮不同,姐妹俩一般无二。   崔氏稍一恍惚,就辨不出她们哪个是姐姐, 哪个是妹妹了。   最该亲近的姐妹俩,关系却如此不堪, 为什么?   就算简雅矫情了些, 那也是身体不好折磨的,简淡作为妹妹,难道就不能让着些吗。   何必闹到马氏那里,白白让她看他们二房的笑话呢?   崔氏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 表情也柔和了几分,说道:“小雅,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简雅太了解崔氏,知道此刻有机可乘。   她一手压上心脏,一手握拳挡住唇瓣,急促地咳了两声,说道:“娘,女儿真的没撒谎,即便说了错话,女儿也是无心的。要不是三妹……呜呜,要不是她拿走我的蝴蝶宝钿,我也……呜呜……”   她大哭起来。   简淡哂笑,“母亲,您还是别让二姐哭了吧,不然黄老大夫又要来了。”   崔氏见她面带笑容,冷嘲热讽,登时有些失控,尖声喝道:“你闭嘴!”   她话音未落,简雅翻着白眼,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简淡挑了挑眉,站起身,让到一边,吩咐王妈妈,“快去找老黄大夫。”   王妈妈没动,惊疑不定地看着崔氏。   崔氏哪里顾得上看她,早就扑过去,半跪在地上,将简雅抱到怀里,眼里转着泪珠,叫道:“乖女儿,你快醒醒,娘不问了,娘不问了好不好?”   简淡笑着摇摇头。   瞧瞧,多感人呐,比她死的时候还伤心呢。   她死后没多久,就飘到梨香院去了。   那时,崔氏还没睡,一边让人打探着隔壁的情况,一边安抚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的大哥。   崔氏劝他:“你妹妹是寡妇,无儿也无女,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放心,等这事一了,娘就把她接回来,在家里养着。”   简思越跪在地上,歪歪斜斜地给崔氏磕了个头,哭道:“娘,儿求求你,他们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三妹会吓坏的。我是她亲大哥,怎能不闻不问呢?娘,你松开我,我带几个人偷偷过去看看,能救就救,不能救再回来。”   崔氏别过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三妹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你要还是我儿就不要再说了!”   说完,她吩咐几个粗使仆妇,“把他带到宴息室去。”   之后,崔氏眼不见为净,用棉花把耳朵塞住,睡了。   第二天早上,听说花园里发现她的尸体后,崔氏吓坏了,只敢远远地看两眼,哭几声,就让一堆小厮把她抬到了丧床上,连寿衣都是仆妇们张罗的。   真是天差地别啊!   简淡苦笑摇摇头,看着绯色和茜色一起,合力把简雅抬到贵妃榻上。   崔氏起身,坐在简雅身边,按了按她的人中,柔声道:“小雅,小雅,娘不问了,娘不问了好不好?”   简淡无语,转身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听简雅颤颤巍巍、细声细气地说道:“娘,我没骗你,那只蝴蝶宝钿真是三妹要去的。娘,你信女儿一次。她回来了,宝钿肯定也带回来了。”   “娘,女儿真的没有骗你,呜呜呜……”   简雅没骗崔氏,那骗崔氏的必定是简淡。   白瓷拨开门帘,简淡一脚迈到门外,就听崔氏问道,“你往儿去?”   “我哪儿都不去。”简淡回道,转身折返,站在崔氏面前站定。   冷静地说道:“母亲以为二姐没骗你,骗你的就必定是我,对吗?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而我身体健康,对吗?我就活该在庆王府被静安郡主指责,被众人耻笑,对吗?”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呕……”简雅忽然往榻边一歪,吐了一口东西出来。   “怎么回事,小雅在喊什么?”简云丰推门进来,一看到简雅吐了,吓了一跳,立刻吩咐小厮,“快去请老黄大夫,快!”   “是。”小厮应一声,快步出去了。   “父亲。”简淡行礼,“事情这样的……”她不等简云丰有所回应,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这里面可有出入?”简云丰皱着眉头问崔氏。他也去庆王府赴宴了,但他与三弟四弟走得早,并不知侧门口发生的事情。   崔氏把茶杯递给简雅,一边抚着后者的后心一边说道:“虽然没有出入,但小雅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是小淡要走了小雅的首饰在先。老爷,咱家书香门第,姑娘家不能贪财爱小,小淡如此,太没规矩了。”   简淡的桀骜彻底激怒了她,不就是偏心吗,她还就偏到底了。   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啊!   简淡被崔氏气笑了。   人比人气死人,她威胁马氏得来的强大援手,根本比不过简雅闭眼倒一下。   她高看崔氏了。   崔氏哪里是什么才女,分明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简云丰对崔氏说的不置可否,扭头对简淡说道:“小淡先回去,等黄老大夫看过小雅的病之后再说。”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崔氏有些意外。   简云丰淡淡地瞥她一眼,朝简淡抬了抬下巴。   简淡明白了,她这位父亲虽然喜欢摆架子,还有些急躁,但比崔氏清醒一些。   “小淡告退。”她行了礼,转身就走。   简雅剧烈地咳嗽起来,憋得满脸通红。   以往,简云丰见此情况,肯定慌得不行了。   但今天没有,经过前几天的事,他似乎看够了简雅的这些小把戏。   他走到贵妃榻前,和蔼地说道:“深呼吸,憋一憋气,越是咳嗽,就越想咳嗽。”他把简淡对付简雅的招式拿了出来,又对绯色说道,“你去给二姑娘倒杯水,压一压。”   “不,不用!”简雅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吐,是想逼简云丰讨厌简淡,如果不奏效的话,就得另寻他路。   “爹,娘,简淡撒谎,我的蝴蝶宝钿明明就在她那儿,女儿是有错,但她也不无辜!”   “你们若不信女儿,女儿也不用黄老大夫看了,咳死算了。” 第41章   “你在威胁我?”简云丰脸上浓云密布。   “老爷!”崔氏泪眼婆娑地看着简云丰, “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你不体谅也就罢了, 还追究那些枝端末节的小事做什么?”   简家除大房外, 没有妾氏。简云丰与崔氏伉俪情深, 崔氏一哭,他的心肠便软了几分。   “你糊涂啊,小雅委屈, 小淡就不委屈了吗?”   崔氏站起身,哽咽着说道:“老爷, 简淡是不是委屈,一搜便知。”简雅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到, “妾身想再去一趟香草园,看看到底是小雅撒谎,还是小淡撒谎。”   她很精明,找了一个简云丰能够同意的立足点。   孩子对父母撒谎,不忠, 也不孝。   简云丰也觉得应该弄清真相,便不再阻拦。   不过, 这样的家务事, 他一个男人家不好出面。   “你可以去,但不要吓坏了孩子,我去前院,晚饭你带着孩子们用吧。等老黄大夫来了, 让他给小雅好好瞧瞧。”   简雅趴在榻上,眼中转着泪花,一侧嘴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王妈妈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姑娘,简直邪祟附体一般,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崔氏并不攀着简云丰,她吩咐王妈妈即刻赶去香草园,稳住简淡,她与简雅稍后就到。   简淡主仆一出梨香院,白瓷就说道:“姑娘,二太太太偏心了!”   夹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蓝釉回头望了望,小声警告道:“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大哥?   简淡心头一暖,转过身,笑着迎上两步,说道:“大哥回来啦。”   “爹娘都在吗?”简思越问道。   简淡道:“都在,大哥快进去吧,我刚出来,就先回去了。”   “好,大哥空了就去香草园看你。”简思越一边说着,一边严厉地看了简思敏一眼。   简思敏不情愿地上前敷衍一句,“三姐。”   简淡微微一笑,“你们进去吧。”   两兄弟进去时,王妈妈恰好急三火四地追出来。   小哥俩都是王妈妈看着长大的,对其颇为敬重,略说两句,才各干各的。   “三姑娘。”王妈妈快步跑上来,“太太让老奴送三姑娘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瓷捋了捋袖子。   王妈妈赶紧后退一步,“白瓷姑娘是什么意思?”   简淡拉住白瓷,道:“休得无礼。”   “我不!”白瓷的粗胳膊一扑棱,就将简淡的细胳膊推开了,“她们欺人太……”   蓝釉吓了一跳,一把捂住白瓷的嘴,在她耳边说道:“你傻呀,那是王妈妈能说了算的吗?”   白瓷大眼珠子一转,对啊,罪魁祸首是屋子里的那两个。   她把蓝釉的手扒拉下来,粗声粗气地道:“松开吧,我明白了。”   一行人回到香草园时,红釉正在给麝香草浇水,看到王妈妈吓了一跳,远远地打过招呼,提着水桶就跑了。   刚进屋,简淡还没来得及坐下,红釉便急忙忙进来禀报,“姑娘,老爷太太来了,还有大少爷二少爷,二姑娘,好多人!”   简淡和王妈妈又迎了出去。   的确好多人,除几位主子外,还有黄妈妈率领的十多个名仆妇,浩浩荡荡,一直排到院门外面去了。   “父亲,母亲,大哥。”简淡挨个打招呼,问道:“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   简云丰扭头去看湿漉漉的植物们,不说话--他是被简思越劝来的。   崔氏面无表情,“进去再说。”   “父亲母亲请进,大哥请进。”简淡让开门,目光在简雅翘起的唇角上一扫,又落在简思敏的脸上了,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简云丰在堂屋的主位上落座,四下看看,不自在地拍拍椅子扶手,说道:“崔氏,我还有事,你既然坚持,就不必耽搁了,搜吧。”   “搜?搜一次不够,还要搜第二次?”简淡问。   “已经搜过一次了?”简思越和简思敏惊讶地异口同声。   简淡道:“正是。不知何时,我从简家三姑娘变成了罪犯,闺房被人一而再的搜查。”   简思越的脸色越加难看。   简思敏垂下头。   简淡便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崔氏道:“罪犯固然可恨,但撒谎也同样不可原谅。我是你母亲,这么些年,你始终不在我身边,如今回来了,自该扳一扳你的坏脾气和坏习惯。你要知道,母亲即便严厉了些,那也是为了你好。”   简淡针锋相对地说道:“舅祖父把我教得很好,不劳母亲费心。”   “你……”崔氏气结。   简云丰咳嗽一声,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百善孝为先,这是你母亲!”   简淡道:“父亲,二姐说宝钿在我这儿,母亲就来搜了我的院子,我说宝钿还在二姐手里,母亲搜她的屋子了吗?”   这个反问虽然放肆,但简云丰无法反驳,只好尴尬地看向崔氏。   崔氏也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一点。。   简雅弱弱地道:“母亲当然可以搜小雅的房间了,咱们回去就搜好不好?三妹,母亲已经来了,你就不敢再让母亲看一遍吗?”   简思越闭上眼睛,攥着拳头,额角上青筋暴起。   简淡笑了笑,“一碗水能端平就好,我这儿当然也可以看。不过看之前还有个条件,如果父亲母亲不答应,我肯定是不依的。”   “你居然还敢条件?”崔氏感觉自己的涵养在一次次经受着考验。   简淡道:“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与祖父说明原委,明儿返回林家便是,这里随便你们搜。”   “你……”崔氏抬起手,指向简淡鼻尖的食指微微颤抖着。   “你说你说,只要你敢提,我就敢答应。”她几乎吼了起来。   简云丰喜欢温良贤淑的女子,对女儿们的期盼亦是如此。   他见简淡如此强势,对长辈毫无尊重,心中愈加不喜,对此事刨根问底,得到一个切实答案的想法迅速占了上风。   他说:“三丫头,你的心情为父可以理解。但你要明白一点,你面前的是你的亲生父母,不是仇人。我们也从未把你当过罪犯,你母亲之所以再来,只是为了辨明你们姐妹到底谁在撒谎。这件事给咱简家带来的影响不小,不是小事。”   “你若懂事,便说出实情,你母亲就不会搜这个屋子。你若不懂事,你母亲的做法就是情理之中,懂吗?”   “不懂。”简淡哂笑,“母亲已经认定了都是我错,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还是那句话,搜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崔氏又冷静下来了。   “母亲三思。”简思越终于开口了,他们都是他的至亲,他不希望让隔房看了笑话,更不希望骨肉血亲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267309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崔氏有些失望, “越哥儿, 你让娘还怎么三思?她拿我当母亲了吗?”   “你把三妹当女儿了吗?”这句反问在简思越的舌尖上滚一圈, 又收了回去, 他为调解矛盾而来, 不该火上浇油。   简思越正想着如何替简淡说上几句,简淡那边已经开了口,“只要父亲母亲答应我, 我的亲事由祖父操心,你们从此不再插手即可。”   三妹对父母再无信任了。   简思越心里咯噔一下, 立刻去看简云丰。   简云丰怒道:“你这是何意?”   儿女的亲事,他们做父母的更有话语权--即便他们的地位不如老太爷,老太爷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这丫头自恃救了老太爷, 不知天高地厚了。   简淡似笑非笑地看着简雅,说道:“二姐身体不好,我给你们减一减负担。”   崔氏哂笑出声,“好,好, 好,你说的极是。你二姐身体不好, 你大哥要秋试, 你二弟年纪尚幼,学业繁重,母亲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的确顾全不到你, 这件事就依你了。”   简淡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母亲成全。”   简云丰叹了口气,没说话,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在眉心处捏了捏。   简思越了解他,这是他态度软化的征兆。   其实也是,母亲自以为的要挟不过是事实罢了,别的不说,端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便足以证明一切。   “搜吧。”崔氏下了令。   黄妈妈带着众婢女里外忙活起来,柜子,抽屉,妆奁,床上,床下,花瓶里,笔洗中,凡是能翻的地方都翻到了。   简雅还让梁妈妈带人去香草园里细细找了一遍。   皆一无所获。   崔氏脸色铁青。   简雅紧盯着简淡,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着。   简淡笑道:“搜屋子倒也罢了,搜身就过了。但也并非不行,拿一千两银子来,你们打碎我的玉壶春瓶,先赔了再说。”   “一千两?不过是坨泥巴而已。”简雅小声嘟囔道。   “想搜,它就值那么多。”简淡笑眯眯的。   “那个泥瓶子是我摔的。”崔氏直勾勾地盯着简淡,说道:“不管闹成什么样,你总归是我女儿,小淡,你非要逼母亲把事情做绝吗?”   “是啊。”简思敏忽然开了口,“三姐,已经闹到这个程度了,又何必因为一个泥胎让大家更加怀疑你呢?”   简思越觉得二弟说得没错,三妹越拒绝,母亲就越怀疑宝钿在她身上。   可尽管如此,搜身还是太羞辱人了,他看不下去,于是踏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被简思敏扯住了衣角。   他凑过来,小声说道:“大哥,有个明确的结果对谁都有好处,不是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简思越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他必须阻止。   简淡注意到简思越的动作,心中稍感安慰,不过,她不想麻烦大哥,更不能让他沾上忤逆父母的坏名声。   她认真地看着崔氏,道:“如果作为你的女儿,所有自尊就要被踩在地上,那我宁愿逼一逼母亲,看看母亲这心能偏到什么地步,以后也好不再过分奢望。”   “你……”崔氏被戳到痛处,勃然而起,“给我搜!”   王妈妈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了前,白瓷抢上两步,挡住简淡,双方正要动手,就听到外面有人问道:“三姑娘在吗?”   这慈和的声音是管家简诚的。   他是简老太爷的心腹,在简家地位不低。   王妈妈不敢造次,只好按捺下来。   简云丰朝简思越挥了挥手。   简思越快步迎了出去。   “诚叔。”简思越道。   “大少爷也在啊。”简诚笑着打招呼。   他抬抬手,示意简思越注意他手里抱着的两只木头匣子,“睿亲王来了,说咱家三姑娘救了世子的命,这只匣子装的是谢仪。另外这只呢,是世子派人送来的一只笔洗,并且让小人转告三姑娘,笔洗烧出来后效果不错。以后再有新花样的话还给他留着,每只一千两,他都要了。”   正房的几扇窗户都开着,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屋子里。   简淡竟然成了睿亲王的恩人!   简云丰、崔氏、简雅,纷纷变了脸色。   简淡一方面感谢沈余之雪中送炭,另一方面又深知沈余之的笔洗之所以来得如此及时,是因他派人监视自己,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一时间呐呐无言。   简思敏惊奇地问道:“三姐做了笔洗怎会卖给睿王世子呢?”   这于礼不合嘛。   简雅点点头,赞赏地看了简思敏一眼。   简淡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去月牙山时带上的,本想送去静远镇,却被世子瞧见,强行买了过去。”沈余之的帮忙是神来一笔,所以她也顺口瞎说,但总归合情合理。   简思敏点点头,睿王世子的母亲给他留了一个小瓷窑,烧出的瓷器在秋水青瓷阁售卖,极为有名。   “母亲这回相信了吗,我的泥胎玉壶春瓶也是很值钱的。”   简淡朝简雅勾了勾手,“二姐,你若亲自搜,我就不要那一千两银子了。”   简雅往前踏了一步。   简思越拿着东西进来,阻止道:“二妹,玉若碎了,即便能粘上,也不是完好的了。”   简云丰站起身,道:“不过一只宝钿而已,再贵重,也比不上亲姐妹的血脉亲情,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大步走了出去。   简雅眼里又有了泪意,她蹲下身子,抱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三妹,就算你救了世子,也改变不了你是个贪财爱小、谎话连篇的小人!”   简淡挑衅地拍拍袖子,“我以为,这等评价送给二姐最为合适。”   崔氏用鼻孔“哼”出一声,“王妈妈,继续搜。”   王妈妈犹豫片刻,看了简思越一眼。   简思越道:“母亲……”   “大哥,让她搜,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关系的。”简淡打断了他的话。   王妈妈见简淡配合,顾虑全消,这才上了前,请罪之后,将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摸。   依旧毫无所获。   简淡笑着拂了拂王妈妈碰过的地方,说道:“母亲,我真的没要二姐的东西,要不,咱们去二姐的房间看看?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崔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不是傻子。简雅执意来搜,就是确定宝钿在简淡手里,现在让简淡去简雅处搜,说不定她会把宝钿重新放回简雅的房间里,那样的话,简雅的脸就丢尽了。   这绝对不行。   她站起身,“今天就算了,你二姐身体不好,等老黄大夫……”   “二姑娘!”有人一声惊呼。   蹲在地上的简雅晃了晃,脑袋往地上一栽,当真昏了过去。   崔氏大惊,“越哥儿,快把你妹妹抱起来,回梨香院。”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来,又惊慌失措地去了。   简思敏留在最后,说道:“三姐,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今天的事是娘和二姐过分了,我替她们道歉。”   简淡吃了一惊,心里的话不经大脑冲口而出,“哟嗬,你居然还是个讲道理的?”   简思敏小脸一黑,“我怎么就不能讲道理了?” 第43章   送走简思敏, 简淡呆在原地好一会儿, 直到蓝釉请她休息, 她才拎上一把小凳子, 在庭院里坐下了。   园子里也不比屋子更整洁, 地里被踩得乱七八糟,麝香草倒了十几棵,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   简淡瞧着刺眼, 吩咐道:“白瓷,拿个扫把来, 把园子里的脚印去一去,倒了的香草拔一拔。”   “好,奴婢马上就去……啧啧……好好的园子, 到处都是畜生的蹄印子。混账东西,这要是在林家,奴婢见一次打一次,打得她们满地找牙……”白瓷罗里吧嗦地往耳房去了。   “姑娘,那两只匣子收哪儿?”蓝釉拎着抹布从屋里出来。   “拿出来, 我瞧瞧再说。”简淡道。   蓝釉抱着两只匣子出来,先把小的一只递给简淡。   简淡放在膝盖上, 打开, 里面是一叠子银票,每张一千两,总共一百张,十万两。   另一只匣子装是笔洗, 湖绿色,色泽澄净如水,纹样雅致大方,钵体圆润端正。   看花纹是她亲手做的,但从底款上看不是。   那是“秋水青瓷”的底款。   既然做了好人,为何不做到底,把她的原件送回来呢?   烦不烦啊!   简淡感觉别扭极了,一股邪火猛地蹿起来,竟有种捶桌子摔板凳的冲动。   蓝釉见她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水盂,像要掰开似的,显然心情不好,不由有些紧张,偷偷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从园子里出来,瞧瞧观察一下,摇摇头——简淡脾气不错,即便生气了,也不会拿下人出气。   二人正打着哑谜,院门被敲响了。   “三姑娘在吗,老太爷有请。王爷想见三姑娘,请三姑娘快着些。”院门外的小厮禀报道。   简淡道:“在,马上就去。”   ……   快步走有助于疏散怒气,并益于思考。   从香草园走到外书房,简淡的火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平心而论,就算沈余之监视她,也是她自找的。   从她莫名其妙地救下祖父,以及沈余之负责调查这桩刺杀案,就注定了她会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人家帮忙,说明人家知恩图报,她有什么可迁怒的呢。   其实,她是生自己的气,所以才迁怒人家沈余之。   她生气是因为,在简思敏替简雅道歉的刹那,心底居然升起一抹悲凉,和一点点羡慕。   有什么好悲凉,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她有祖父,有大哥,还有林家一大家子亲人呢,没了这几个又怎样?   “嗯!嗯!”简淡清清嗓子。   她现在觉得,崔氏母女就像卡在嗓子眼儿里的鸡毛,只要咳出去就好,没必要耗费太多精力。   “进来吧。”简老太爷道。   “是。”简淡从白瓷手里接过小匣子,推门走进去。   书房坐着三个人。   简老太爷和一位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居主位。   沈余之在下首,依旧坐在他的肩舆上。   “小女子简三见过睿亲王,见过世子,给祖父请安。”简淡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次请安礼。   简老太爷道:“王爷,我这孙女在乡下地方长大,刚刚回府,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睿亲王高大魁梧,声音洪亮,“首辅大人太谦虚了,乡下地方也一样能养出好孩子。我看这丫头反应机敏,落落大方,好得很呐。”   “哈哈哈……”简老太爷老怀甚慰,“王爷过奖了,过奖了。”   简淡被夸得脸皮发烫。   睿亲王又道:“小丫头救了吾儿,这座位理当有你一席,坐吧坐吧。”   简淡不敢造次,看向简老太爷,后者点点头,指指他下首的椅子。   她再次谢过,小心谨慎地坐了。   沈余之就在简淡正对面,手里摆弄着小刀,目光却在简淡的脸上、身上、鞋子上逡巡了好一会儿。   那目光如有实质,令简淡如坐针毡。   沈余之问道:“简三姑娘很忙吗?”   “啊?”简淡懵了一下,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立刻答道:“回世子的话,小女子刚从静远镇搬回来,需要整理的东西有很多。”   虽然一路坐车,但车窗始终开着,空气中灰尘极大,她的头发上、肩膀上,以及宝蓝色的绣鞋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按理说,回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洗漱,但她回来就忙着打架,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换。   但这样的话简淡说不出口,只好随便找个借口。   “世子,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两桩刺杀案能否并做一桩啊?”简老太爷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沈余之的视线还在简淡身上。   睿亲王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道:“刺杀吾儿的,是洛水牡丹会。他们在几天前压着镖车抵达京城,经讯问,与刺杀老大人的凶手不是同一拨。”   “据刺客交代,牡丹会的总瓢把子在百花楼,本王昨夜亲自走了一趟,人已经死透了。”   “对手不弱,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老大人有什么对策吗?”   简老太爷喝了口凉茶,说道:“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有所怀疑,却苦于证据不足。对策么……”他沉吟片刻,又道,“有时候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王爷以为如何?”   “进攻?”睿亲王没听明白。   沈余之道:“我父王若进攻,老大人会袖手旁观吗?”   简老太爷哈哈一笑,并不作答。   睿亲王这才明白了什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须慎重考虑,先不谈它。”   两桩刺杀案,简淡都是亲历者,略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无所谓,但话题敏感,应该点到为止。   “小丫头怎么又把匣子抱回来了?”睿亲王的话题转换跟简老太爷一样,很不自然。   “回王爷的话,无功不受禄,小女子没做什么,受不得这么大的礼。”简淡站起身,把匣子打开,放到简老太爷和睿亲王中间的高几上。   烛火明亮,老太爷把里面的光景看得分明,面容一肃,说道:“王爷太客气了,咱两家是邻居,孩子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必如此多礼?”   沈余之淡淡地瞄了一眼睿亲王,起了身,亲自把匣子拿过去,捞出里面的银票,左手轻轻一拨,银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说道:“人家十万两悬赏,父王就拿十万两的谢意,啧啧,儿子的命也不怎么贵嘛。”   “你小子说什么呐?”睿亲王黑了脸,“老大人都说了,咱们两家是邻居,用不着见外。”   沈余之丝毫不惧,把银票塞回去,归置得整整齐齐,然后放在扶手下面,说道:“既然用不着见外,那儿子就收回来了。简三是儿子的救命恩人,理应由儿子亲自来谢。”   简淡猛的一个激灵,赶紧起身说道:“不不不用谢了,祖父说得对,大家都是邻居,不用见外。” 第44章   沈余之笑了笑, “救命之恩, 必当涌泉相报。”   简淡的心肝颤了两颤, 这不是感谢, 这是威胁吧, 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她看向简老太爷。   简老太爷道:“世子太客气了,老夫这孙女胆子小,莫折煞她了。”   “老夫遇刺时, 世子也未曾袖手旁观,咱们互相帮忙, 互相帮忙而已嘛。”   他这番话大概说到睿亲王的心里去了,睿亲王一拍椅子扶手,笑道:“老大人所言极是, 合该如此。”   “噔!”   沈余之放下左脚,换右腿翘起来,动静弄得老大。   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两条腿上了。   简淡也不例外。   沈余之穿了条黑色绸裤,裤脚微收,自膝盖以下的裤腿紧绷着, 服帖地贴在小腿上。   简淡可以清晰地勾勒出那条笔直的,且比大腿长一小截儿的小腿。   腿长得不错!   她下意识地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突兀和怪诞的念头。   那只蹬着玄色缎面绣龙纹的鞋子的脚腾在半空中, 不耐地抖动两下, 又猛然停住了。   简淡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视线上抬,正好对上沈余之的桃花眼。   沈余之挑挑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眼波亦随之荡漾起来,像一汪可以溺毙人的桃花潭水。   简淡触不及防,被淹了个正着,水一下子没到胸口,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门被敲响了。   “王爷,适春园来人了。”外面有人说道。   适春园。   皇帝出事了?   简淡回过神,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记得老皇帝在这一年的夏季生过一次急病,又很快痊愈了。   会不会是今天呢?   前世的此时,祖父成了残废,归隐田园;沈余之重病,睿亲王无心国事;   今世的此时,祖父地位稳固,沈余之身体康健,睿亲王对两次刺杀耿耿于怀,正在全力缉拿刺客,甚至有问鼎的想望。   她有理由相信,祖父所说的“进攻”很有可能就是争权的意思。   睿亲王行二,乃元后所出,为人刚直正气,握有东北重兵。恭亲王病逝后,他是庆王问鼎的最大敌手。   那么,庆王会不会趁此机会出手呢?   简淡想得入神,睿亲王已经起身告辞了。   简老太爷说道:“情况不明,王爷当多带些人手。”   他话音将落,门又被敲响了,“老太爷,宫里来人了,请老太爷速速出城。”   沈余之这才站了起来,“应该是皇祖父出事了,父王,老大人,这一路必然凶险,不能贸然行事。”   简淡惊讶地看向沈余之,心道,这厮的反应也太快了吧。   简老太爷道:“若果然如世子所言,刀山火海都要闯上一闯。”   睿亲王道:“老大人何出此言?他有拱卫司,本王还有神机营呐,怕他个鸟!?”   “父王带神机营做什么,造反谋逆吗?”沈余之问道。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睿亲王眉头一锁,抬手就要拍打沈余之的后脑勺,巴掌快要落下时,又强行停住,收了回来。   “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送死不成?你老子可没有老大人这份觉悟,还想活着回来,吃香喝辣左拥右抱呐。”   “老大人,您怎么看?”沈余之不急着回答,扭头问简老太爷。   简老太爷缓缓坐了回去,思虑良久,才道:“第一,整个京营都是皇上的人,不是别人的;第二,皇上年迈,身子骨却还硬朗,只是有些疑心病,误以为命不久矣;第三,今日不曾朝会,不管想要老夫命的是谁,对手都与老夫在同一时间接到讯息。”   “综上来看,对手应该不会有大动作,但老夫遭遇小规模刺杀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简淡紧张地往前踏了一步,又站住了。   这里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一旦开口,极可能被祖父赶出去,还不如默默听着。   沈余之瞄了她一眼,下巴略抬了抬,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老大人想不想听。”   “愿闻其详。”简老太爷道。   沈余之也坐下了,又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说道:“不妨让人冒充老大人和父王一下,他们做先锋,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简老太爷不安地捏了捏胡子,“护卫的命也是命,老夫……”   “诶……”睿亲王不赞同地拉了个长音,道:“老大人,眼下可不是仁慈的时候,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咱们手里,马虎不得啊。”   谁的命不是命呢,谁的身上没系着家人呢?   简老太爷仍有些犹豫。   简淡壮着胆子开了口,“祖父,孙女也有一计,不知可不可以讲讲。”   简老太爷皱了皱眉头,摆摆手,“姑娘家家的掺和什么,出去吧,此间的事情务必不要多言。”   沈余之道:“老大人此言差矣,集思广益,不妨听听。”他朝简淡点点头,“你讲。”   简淡道:“祖父,孙女来这儿之前跟二姐吵过一架,孙女想趁城门未关,回趟静远镇。”   这也算一个计策吗?   睿亲王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简老太爷和沈余之却已经舒展了眉头。   沈余之道:“此计甚妙,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朝简淡招招手,“你再详细说说。”   简淡朝睿亲王蹲了蹲,道:“都是些家务事,让王爷见笑了。”   “不打紧,你快讲。”睿亲王的性子有些急。   简淡说道:“祖父,母亲想搜孙女的院子,孙女便逼母亲同意孙女的婚事由您来管,母亲已经同意了。如果您也批评孙女胡闹,孙女一气之下离府,还是顺理成章的。”   简老太爷点点头,看向睿亲王,“老夫以为,即便府里有奸细,此刻也不会知晓适春园的事情,三丫头出府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另外,对手同样急于赶到适春园,无法做出太多的安排。我们坐三丫头的车出西城,再骑马走小路即可。”   “对。父王和老大人的车和人照例出府,但不要出城。等他们明白时,父王和老大人应该已经进宫了。”沈余之补充道。   睿亲王明白了,哈哈一笑,道:“此计甚妙,本王就坐回小丫头的车。我儿再去安排一下,让人在西门外备好战马和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台风肆虐,住在风圈地区的小伙伴们儿务必注意安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426730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睿亲王父子回府后, 简淡与简老太爷又单独呆了不到盏茶的功夫。   祖孙俩不欢而散, 简淡哭着回到香草园。   她换上男装, 简单盘个男子发髻, 带着同样打扮的白瓷匆匆赶到车马房。   白瓷麻利地套上车, 出简家,载着简淡往西城去了。   简老太爷已经在车厢里了,赞道:“你这丫头不错, 是我简廉的孙女。”   “祖父有大智慧,孙女当然也不会很差。”简淡刚在首辅大人和亲王面前露了好大一个脸, 言语间便多了些许自信。   “哈哈……”简廉笑了起来,亲昵地在简淡头上胡撸一下,“好孩子。”   头发被老头子搓乱了, 但简淡的心里却跟大冬天喝了杯暖茶一样,无比熨帖。   “祖父。”她带着哭腔嘟囔了一句,脑袋靠在老太爷的肩窝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简廉叹息一声,大手拍拍简淡的胳膊, 和蔼地说道:“好孩子,不哭, 祖父知道你委屈。你与二丫头的事, 祖父已经听管家讲过一些了,你再详细跟祖父讲讲?”   “哦。”简淡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用丝帕包着的蝴蝶宝钿,“宝钿确实在孙女这儿,孙女藏马桶里了, 您闻闻,洗了三遍还臭呐。”   一说起这个,她又破涕为笑了,“您给评评,孙女藏得好不好?”   简廉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行吧,藏得确实不错,至少是祖父没想到的地方。”   简淡更高兴了,又辩解道:“祖父,这宝钿不是孙女跟二姐要的。二姐说,她有两只,借孙女一只,约好了一起戴去庆王府。”   她此言一出,简廉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心中不免有些惊惧,问道:“你的梦里还有这一幕?”   简淡一怔,心道,祖父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否认好像来不及了,不如实在一些。   她认命地点点头——简雅有心算无心,她若不是已知先机,不可能完美避过这些暗搓搓的小把戏。   “祖父英明!”她讨好地把抱住简老太爷的袖子,“祖父,在梦里,那位真的病了,但不会死,只是情况不一样了,您明白吗?”   响鼓不用重锤,这丫头知道他想听什么,简廉欣慰地点点头。   “祖父明白,老夫活得好好的,情况当然会有所不同。既是如此,祖父心里就有底了。”他又在简淡脑袋上胡撸了一下,“三丫头又帮了祖父一个大忙呢。”   “那……”   “放心,你的婚事当然要由祖父负责,用不着那两个糊涂蛋。”说到这里,简廉的眉头略沉了沉,“不过,你也要答应祖父,就算你们姐妹不睦,在外面也要收敛着些,不能把祖父这张老脸丢尽了。”   简淡心里一松,笑道:“虽说有些事有些人孙女无法掌控,但孙女答应您,定会尽力而为。”   “小滑头。”   简老太爷又道,“你二姐那边,祖父会找时间跟她谈谈,若不奏效,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这可真是亲祖父说的话呀,简淡心花怒放,正要表示一下自己感激的心情,马车停了。   “姑娘,讨厌的来了。”白瓷禀报道。   简淡笑了,这名字起的不赖,既能骂别人,也能骂自己,沈余之真是人才。   她坐起身,打开车窗,见马车停在一处布庄外,讨厌站在门口,正朝白瓷打眼色,便赶紧推开车门,朝布庄里面的睿亲王招了招手。   睿亲王一个健步蹿进来,在老太爷对面坐下,说道,“那边都安排妥了,老大人骑术如何呀?”   “等下王爷就知道了。”简廉说道。   “小女子听说过,祖父读书时,骑术是京城学子中最好的!”简淡骄傲地插了一句嘴。   “哈哈……”简廉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这小丫头,胆子不小,脑袋瓜子也不错。”睿亲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这个东西送你,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凭着这个东西来找本王就是。”   这相当于给了简淡一个未知的承诺。   很贵重,也极有诚意。   简淡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王爷,小女子会善加使用的。”   “嗯。”睿亲王颔了颔首。   ……   夏季的城门落钥晚,马车顺利驶出西城。   官道空旷,白瓷将马车赶得飞快。   跑了大约一刻钟,马车在一处小槐树林旁停下了。   蒋毅等十几个护卫率领一队背负火铳的军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王爷,这里安全,换马吧。”蒋毅拿过两顶带帷幕的斗笠,一顶交给睿亲王,另一顶给了简老太爷。   “好。”睿亲王指指黄骠马,“老大人先请。”   “王爷请。”简廉带上斗笠,系好带子,一拉缰绳,娴熟地上了马。   ……   等简老太爷走了,简淡带着沈余之安排的两名护卫,按照原定计划,往前面镇子里的客栈去了。   刚走十几丈,后面马蹄声大作。   “三妹,三妹。”有人在黄昏的晚风中叫喊着。   白瓷回头望了望,说道:“姑娘,好像是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停车。”简淡道。   车停了,简家兄弟追了上来。   简思越长腿一迈,从马背上跳下来,怒道:“三妹,这个时辰回静远,你不要命了?”   “就是!”简思敏帮腔道,“你要是就这么回去,舅老爷明日就得来咱家找爹娘算账。不过一点小事,何必……”   他前面说得大声,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显然也觉察到了不妥。   简淡知道,这哥俩并没看到简老太爷,心中稍安。   她说道:“大哥放心,白瓷的功夫好得很,妹妹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把双节棍拿出来,利落地耍了两招,“就算有劫匪,也不定谁打劫谁呢。”   “胡闹!”简思越知道她受了委屈,不想太过指责,缓和了语气又道,“罢了,先不跟你计较。城门关了,我们去找个住处,明天一早回府。”   ……   赶到鲤鱼客栈时,天已经黑透了。   三人同掌柜要了几间上房,在大堂找了张桌子坐下,准备用些晚饭。   简淡对这一带极熟悉,做主点了几道家常菜,小鸡炖蘑菇、韭菜炒鸡蛋、红焖羊肉、鲫鱼豆腐汤等等。   客人少,菜上的就快,几道菜都是大份,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这能吃吗,脏死了。”简思敏一脸鄙夷。   他说脏,是因为装菜的小铜盆的边沿儿上都是油花,比起简家的考究,这里的摆盘连整洁美观都做不到。   简思越瞪了他一眼,道:“你小点声儿,读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出门在外,就不要太挑剔了,知道吗?”   简淡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给简思越,“这家店我来过,羊肉做得非常地道,滋味足,肉质也嫩。”   “你们也吃。”简思越也给简淡和简思敏各夹了一块。   “哟,你们猜猜,咱碰到谁啦!”门口有人忽然喊了一嗓子。   简淡扭头一看,齐王世子同笑容满面的萧仕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昼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简思越带着弟弟妹妹迎上去, 拱手笑道:“在下见过齐王世子, 萧世子。”   简思敏有样学样:“在下见过齐王世子, 萧世子。”   简淡是女孩子, 只福了两福, 便退到简思越身后。   萧仕明问道:“这二位是?”   简思越答道:“这是在下的弟弟妹妹。”   齐王世子点点头,视线在简淡脸上盘旋片刻,方道:“这里离京城不远, 你们怎会耽搁在此?”   “刚从亲戚家回来,路上耽搁了。”简思越不好实话实说, 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巧了,我们也是。在西山多盘旋了一会儿, 下山晚了。”齐王世子对拎着野味进来的护卫说道,“把猎物给店家拿去,该烤的烤,该炖的炖。”   萧仕明也道:“借世子的光,咱们在这小店吃顿大锅饭, 你们兄妹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   同护卫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少年纨绔, 几人与简思越相熟, 但关系却不怎么好,有的甚至是宿敌。   简思越不想自家弟妹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当下拒绝道:“世子,秦世子, 在下三妹才从乡下回来,胆小得很,就不过去凑趣了。”   “乡下?”齐王世子诧异地看着简淡,“这不是简二姑娘吗?”   简淡配合简思越,又紧着往他身后缩了缩,脑袋和眼皮子一起耷拉下去,低眉顺眼,的确有几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我三妹。”简思越道。   “哦……”齐王世子听说过,简思越有对双胞胎妹妹,小的那个命硬克亲,自小养在别处。   一个额头长满小痘痘的胖少年惊异地说道:“不是吧简大少,我听说你这位三妹了不得啊,不爱琴棋书画,专爱舞枪弄棒,脾气暴躁得很,凶悍得跟个爷们儿似的,怎么这会儿又胆小了呢?”   简思越扭头看向说话的人,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方二少认识我三妹?”   “不认识。”方二少说道。   “那……方二少对我有意见?”   方二少翻了个白眼,“不是一直有意见吗,问什么问?”他是长平公主的二儿子——长平公主与齐王乃一母所生,在京城也算横着走的一号人物。   齐王世子与萧仕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其他两位少年则嗤嗤地笑了起来。   简思越道:“既然不认识我妹,对我也有意见,方二少就是道听途说,故意当着我的面羞辱我妹妹咯?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家算什么好汉?”   方二少怒道:“谁道听途说了,谁故意羞辱了,我说的分明……”   “方二勿恼。”站在方二少右边的少年打断方二少的话,阴阳怪气地道:“怎么,这就算羞辱你妹妹了?我还听说简三贪财爱小呢,这可是你的二妹妹亲口跟静安说的哟。啧……书香门第也一样狗咬狗,不过如此。”   这少年下巴上长了一个黑痦子,痦子上还站着两根粗壮的毛,看起来极为扎眼。   简思越面嫩,被人乍然提及自家丑事,一时无言以对。   “你……”简思敏的小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痦子少年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是次辅家的嫡长孙,名叫卫文成。次辅卫大人是庆王的人,觊觎首辅之位久已,向来与简老太爷不睦。   在书院里,卫家子弟与简家子弟摩擦甚多,他站出来讽刺简思越再正常不过。   简淡抬起头,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你说得当然对,就像你爹跟你寡居的亲姨母偷情一样对,可见像卫家这样的豪门大族同样有寡廉鲜耻不顾伦常之人。我承认,我就是贪财爱小,就是要了我二姐的首饰,你能把我怎么样呢?你长这么大,没跟你家兄弟姐妹要过东西吗?”   “你……”痦子少年一下子红了眼,手颤抖着指了简淡好一会儿,最后“嗷”的一声扑了过来,“你这贱人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   简淡没料到他会突然扑过来,吓得后退一步,右手在后腰上一抓,双节棍陡然出手。   齐王世子身边的护卫早已有所准备,长臂一伸,将卫文成抓了过去。   双节棍在他的脸前晃了一晃,又夹回了简淡腋下。   白瓷和另两名护卫也抄了家伙,齐齐站到简淡身前,将她三人护在身后。   这是简淡第一次与外人对战,心脏怦怦狂跳,但精神极度亢奋,她壮着胆子又道:“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她完全仿照卫文成的语气,学得一般无二,嘲讽意味十足。   “你……我要杀了你!”卫文成拼了命地想要冲过来,却被齐王世子的护卫牢牢困在身前。   齐王世子见闹得不像,给萧仕明使了个眼色。   萧仕明这才摇着扇子上了前,说道:“哎呀,简大秀才,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剑拔弩张呢?”他先打了个哈哈,又道,“你小子还不知道他俩?都是直性子,没啥坏心眼。我看大家各退一步,算了吧。”   方二与卫文成关系最好,卫文成替他出头,他自然不能躲在人后,叫嚣道:“算什么算?那贱丫头污蔑卫家长辈,事关孝道,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污蔑?”简淡似笑非笑,“你问问卫大公子,我是不是污蔑?”   在卫家,那件事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卫家下人口风紧,外人知道的不多罢了。   简淡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死后,以灵魂形态呆在简家时,听大姐简洁与大伯母闲聊时说过此事。   “你……胡说八道!”卫大公子吼道!   “我要是胡说八道,卫大公子可以去衙门告我呀?”去衙门的话,卫家的脸就丢尽了,卫文成绝对不敢,简淡这是气死人不偿命。   方二就是再蠢也能明白了,当下睁大了眼睛,“不是吧……”   “二表弟!”齐王世子喝了一声,狠狠地瞪了简淡一眼,“都给我闭嘴。既然简三姑娘如此胆小,且没见过世面,本世子就不招呼了,你们回去坐吧,菜上好了,别被苍蝇捷足先登了。” 第47章   “多谢世子体恤。”简淡一点都不在乎齐王世子话里有话, 笑眯眯地全盘收下, 推推早就吓傻了的简思敏, 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简思越与两位世子抱了抱拳, 也回去了。   “哥, 要不……”简思敏怯怯的,“咱回房间吧。”   方二和卫大瞪着简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两名护卫没回座位, 站在不远的地方警戒着。   简淡心下稍安,把双节棍放在桌子上, 说道:“不走,输人不输阵,怕什么。”   简思越同意简淡的意见, 要走也该卫文成走,他绝对不会被卫家人吓走的,“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战而逃?”他压低声音训斥道。   “哪个怕了,我只怕三姐被人欺负了。”简思敏噘着嘴, 握着筷子使劲戳鱼汤里的一条小鲫鱼。   简思越按住他的筷子,反问道:“真是这样吗?”   简思敏:“……”   当然不是, 他心里清楚得很, 今儿要不是有简淡,他们哥俩的面子就丢尽了。   “吃饭,我们慢慢吃。”简思越稍稍侧头,瞄了一眼卫文成等人。   简淡不由失笑, 自家大哥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个有反骨的人。   她问道:“大哥,我总在家,他们想报复也找不到我,会不会报复你?”   简思越摇摇头,把两个鸡腿分给弟弟妹妹,道:“有祖父在,他们不敢。大哥担心的是你,你的名声只怕保不住了。”   简淡端了一下肩膀,无所谓地道:“大哥杞人忧天了,二姐已经做好铺垫,三妹在京城还有名声可言吗?随他们去吧。”   “唉……”简思越叹息一声,“你二姐的性子越来越左了,回去后,大哥再找她说说。”   “大哥越护着我,二姐对我就越有意见,还是算了吧。”简淡道。   简思敏道:“对对对,就是这样,三姐你怎么知道的呢?”   简淡笑道:“你想想,是不是大哥越逼你读书,你就越不爱读?是不是我越讨好你,你就越觉得我像乡下来的,没你二姐高贵大方?”   “我饿了,吃饭。”少年被说中心事,脸红了,夹起鸡腿,奋力吃了起来。   饭店的卫生搞得不错,大堂里没几只苍蝇,而且饭菜是热的,苍蝇想落也落不上去。   三人不再说话,从从容容地用完了晚饭。   起身离开座位,简淡转身时,恰好与萧仕明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略略颔首,笑容恬淡友善,目光温润有礼。   论五官,他比不上沈余之的精致完美,但论朝气、男子气,他甩沈余之好几条街。   此时的他,与简淡在月牙山时,隔着马车的车厢板听到的那个狂放的萧仕明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善变的男人,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淡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跟在简思越身后上了楼。   三间房是挨着的。   简思越让小二准备好茶水和洗漱的热水,扯着简淡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下。   简思越问道:“三妹,卫家那事儿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两个护卫打哪儿来的?”   简淡道:“当然是真的。”她看看简思敏,压低声音,凑到简思越耳边说道,“表大伯父。”她把事情推到表大伯父身上,当然不能祸及表大伯父。   哦……   简思越点点头。林家表大伯父不单是生意人,也是制瓷这一行的名人,三教九流的朋友从来都不少,知道些豪门秘辛也很正常。   “凭啥不让我听!”简思敏不服气。   简淡道:“就凭你不把我当你三姐。”   “哼!”简思敏撇着嘴,扭头不看简淡,高高地抬起下巴,“不听就不听,等你走了我再问大哥好了。”   这丫头,本可以好好说的话,何必激化矛盾呢?   简思越不赞成地看了简淡一眼,解释道:“这样的事,不管从哪儿听的,都不能公之于众,万一卫家报复,岂不是害了告诉你三姐消息的人?”   简思敏不说话了,用指甲抠桌子上的蜡油。   “至于那两个护卫,他们是祖父的人。”简淡说道。   事关重大,她决定保守一些,不告诉他们事实。   “原来如此,三妹……”简思越突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祖父说你了?”   “嗯。”简淡应付道。   简思越叹息一声,“三妹,他老人家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该就这么负气出来的,爹娘都担心坏了。”   简淡哂笑,简云丰怕老太爷训斥他,或者会担心一下,崔氏嘛,说不定正盼着她死在外面呢。   简思敏又不满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哥此番追出来,就是父亲母亲亲口交代的。”   简淡道:“面子活儿罢了,大哥不必说啦,有些事我看得比你清楚。”   简思敏辩解道:“三姐不常在家,就算父母偏向二姐一些,那也是情理之中吧。”   “是仅仅一些吗?”简淡问。   简思敏一滞,趴在桌子上,又不说话了。   “三妹,不管谁对谁错,总之都过去了。一家人,没有隔日愁,明日一早归家,你跟我去找祖父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行。”简淡痛快地应了。   “那就好。”简思越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简淡起身回房,走到门口时,听简思敏问道:“三姐,你那棍子练多久了?”   “回府后开始练的。”简淡道。   简思敏道:“那也太……挺厉害的,我看你比白瓷还快呢。”他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白瓷当时也想动手的,但一来有人挡着,二来反应慢了一拍。   “这是个好问题。”简淡转过身,笑着说道,“我打小就这样,越紧张反应就越快,都是下意识的。”   简思越深以为然:不假思索的,往往才是最快的。   “大哥,我也想学。”简思敏不敢求简淡,曲线救国。   “跟你三姐讲。”   “三姐。”   简淡道:“想学就早点起床。”如果简思敏能改变对她的偏见,她还是很想好好跟他相处的,该抓住的机会就得好好抓住。   “行!”简思敏顿时欢呼一声。   还是小孩子呢。   心里年龄十八的大孩子感叹着回到自己房间。   白瓷递给她一杯茶,说道:“姑娘,隔壁那位世子送来一封信。” 第48章   牛皮纸信封, 封口处涂了火漆, 右上角和左下角各印一蓬青翠饱满的松针。   简淡拆开, 取出信笺。   信纸用的花笺, 底色为淡土黄色, 满印着一蓬蓬松针,呼吸间隐隐有松香味。   “安全抵达,一切顺利, 勿念。”   她皱了皱眉,这字也太差了吧, 跟蛛蛛爬的似的,白瞎了精致的信封和信纸。   “信纸真好看。”白瓷赞道。   “睿亲王世子的花笺当然好看。”简淡捏着花笺放到烛火上,点燃。   “哎呀哎呀!”白瓷想抢下来, 又忍住了,“烧了做什么,怪可惜的。”   简淡挑眉,“不烧的话,将来就是私相授受的把柄了。”   “啊……那倒也是。”白瓷恍然, 吐了吐舌头,“姑娘, 你对那位有成见吧。”   “奴婢觉着, 虽说那位的确有些讨厌,可对姑娘不赖,派了护卫不说,怕姑娘担心老太爷, 还特地派人送信过来,挺周到个人。”   白瓷不说还好,她一说简淡居然有些慌了。   沈余之向来冷漠自私,何时管过闲事,这人中邪了不成?   不不不。   他一定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睿亲王若想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联络祖父一起发力,才能事半功倍。   总之,不可能心悦她吧……   “姑娘!”白瓷喊了一声,劈手夺过简淡手里燃烧的花笺,扔在水盂里。   “哦哦,走神了。”简淡拍拍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站起身,“洗漱,睡觉。”   主仆二人洗洗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三人就进了城。   到简家门口时,简淡刚一下车,就见沈余之的马车驶了过来。   “吁……”两名车夫稳稳地把车停下。   婢女从里面打开车门。   简思越拱手道:“简思越见过世子。”   简淡还穿着昨日的男装,同简思敏一样,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打了一躬。   “唔……”沈余之哼唧一声,软趴趴地靠在大迎枕上,精神萎靡,眼底青黑,显然一宿不曾好眠。   “本世子这就去适春园了。”他的视线穿过简家兄弟,落在简淡那张红润健康的俏脸上。   简思越道:“世子慢走。”   简思敏道:“世子慢走。”   简淡忍住笑:“请世子慢慢走。”   少女要笑不笑,笑纹在嘴角旁堆出两个浅窝,盛满了早上金灿灿的阳光,很美。   沈余之有些羞恼,“本世子的确要慢慢走,怎么,你们有意见?”   简思越忙道:“不敢不敢,世子随意就好。”   简淡垂下螓首,小手把嘴捂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婢女已然注意到她,不由紧张地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又瞪了简淡两眼,敲敲车厢,示意可以出发了。   婢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   兄弟俩进府换了件衣裳,又一同赶去书院了。   简思越本想留下来替简淡解释一二,但被简淡拒绝了——她不想与崔氏和解,更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在香草园喝了两盏清茶,简淡被婆子请到简云丰的内书房。   崔氏也在,夫妻俩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两只茶杯和一封拆开的信笺。   简淡心想,这二人凑到一起,是为了看信,还是为教训自己呢?   一想到即将开始的口水官司,她的心中就涌起一股躁意。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崔氏看了简云丰一眼,没搭理简淡,后者清清嗓子,问道:“你可知错?”   简淡道:“如果父亲说的是昨晚出府的事,我承认,我的确有错。”   简云丰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认错,不由顿了一顿。   简淡趁机问道:“二姐生病了吗?”   简云丰叹息一声,道:“是啊,你二姐又病了,她那身子骨就是这样,一动怒就犯病……”   “父亲,我还是搬出去吧。”简淡打断他的老生常谈,“我命硬,留在家里只会让二姐身体越来越差,母亲心情越来越不好,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怪没意思的。”   简云丰有些心虚,简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非但主持不了公道,还得把简雅好好养起来,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   若与简淡易地而处,他也不想留下来。   “你说的什么话?”崔氏怒了。   “母亲息怒,我还没说我的名声在京城越来越坏呢。昨儿在客栈遇到方二少和卫文成,两人当着大哥和二弟的面,嘲笑我习练武功,是悍妇,贪财爱小,还说书香门第不过如此。”   “啧啧,咱们简家还真是没有秘密呢。   “我在林家生活十四年,七年前开始往返于京城,出没于各个豪富之家,从未有人说我贪财爱小。”   “可见克与被克是相互的,我克母亲和二姐,二姐和母亲也一样克我。”   “父亲,我已经托付青瓷在京城替我买了一处两进宅院,不如放我出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您说呢?”   简云丰是文人,最是爱惜羽毛,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卫家欺人太甚!”   “崔氏,你去把简雅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到底怎么想的,简淡怎么她了,她非要把如此作践她的孪生妹妹。”简云丰理智尚存,知道根源不在卫家,而在简雅。   崔氏面色如土,但语气依然冰冷倔强,“老爷,小雅病了,你这时候叫她是想要她的命吗?若是如此,你先杀了妾身吧。”   “你……”简云丰被气得跳了起来。   “我怎么了?小雅那是故意的吗,静安好心办坏事才是事情的关键。你要怪,就怪简淡命不好,这才是关键,她自己命不好又怪得了谁?”崔氏接连说了两遍简淡命不好,不知是在说服简云丰,还是想要说服她自己。   简淡笑道:“父亲不疼母亲不爱,简淡的命确实不好,非常不好。”   “你你……”崔氏被她堵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简淡的鼻尖“你”了半天,一句囫囵话没说出来。   王妈妈赶紧小跑过来,一手扶住崔氏,一手抚着崔氏的胸口。   她张了张口,又闭紧了,到底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沈余之:本世子特地掐着时间出来,你不感激本世子,居然还敢嘲笑?   简淡:你字写的真丑!   沈余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送我月光石的小天使:100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崔氏脸色苍白, 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简云丰认为她刚才的话很不近人情, 想说她两句又不落忍。   他看向简淡, 缓和了语气, 说道:“你这孩子, 胡说八道些什么?在为父眼里,你和简雅都是一样的。之前的事,是你二姐不对, 但她身体不好,为父也为难得很。做父母的就是这样, 谁弱一些,就偏谁多一些,你要是懂事, 就不该拿这些话扎父母的心。”   “哈哈哈……”简淡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父亲,不是偏谁多一些,是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这么多年,您和母亲来静远镇看过我几回?林家不请你们, 只怕你们根本想不起来林家还有一个女儿。”   “二姐体弱,你们多疼一些没错, 但她若病一辈子, 我就要矮她一辈子,原谅一辈子,懂一辈子事?父亲,如果做不到公平, 您还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对不对?”   简淡毫不客气地宣泄着怒火,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锋利地如同尖刀一般。   “你诅咒谁呐,你诅咒谁呐,你出去,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崔氏彻底爆发,抓起茶杯就朝简淡扔了过来。   简淡轻松松侧身躲过。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就像她们之间早已不复存在的母女之情。   “崔氏!”简云丰大声呵斥道,“像什么话!你要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日后就不要管简淡,这个孩子由我亲自来教。”   “老爷,你居然吼我?”崔氏的泪水瞬间决堤。   简云丰立即克制了两分,“崔氏,两个闺女都是你的亲骨肉,何必厚此薄彼?简淡长年不在家,你不喜欢她我可以理解,但这样针对孩子,你觉得你是个好母亲吗?”   “对,你说得对,妾身不是个好母亲,那你就做个好父亲吧。”崔氏擦干眼泪,冷冷地扫了简淡一眼,“日后简淡的事,妾身都不管了,全都不管了。王妈妈,我们走。”   王妈妈蹲下身子,帮她穿上绣鞋,扶着她的胳膊往隔壁宴息室去了。   木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内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   父女俩面面相觑,又赶紧各自回避。   简云丰端起茶杯,发现是空的,便拿起茶壶,亲自倒了一杯。   简淡别过头,视线落到墙角的铜熏香炉上,感觉口吐烟气的神兽似乎比往日英武了许多。   简云丰接连喝了两杯茶,感觉躁意降下去不少,方才重新开了口。   “你母亲生你时难产,这么多年,你又不在她身边,唉……”他叹息一声,“算了,为父不该说这些,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你二姐那边,父亲会说她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总会过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简淡,见她面无表情毫不动容,不免有些灰心,拍拍小几上的信,直接换了话题,“这是你外祖写来的,你大表哥、七表哥再有三天就到京城,他们会在咱家住到明年考完春试。”   简淡点点头。   是了,那两位确实在这个时候到的。   崔晔,大舅家的大表哥,二十六岁;崔逸,三舅家的七表哥,今年才二十一岁。   两人都很优秀,如果说大表哥是当世俊才,那七表哥就是人中龙凤。   只可惜,二人一个鳏夫,一个刚成亲不久。   大表哥的妻子三年前病逝,膝下一子一女。他对妻子一往情深,足足为其守了三年,身边只有两个通房伺候着。   她在死后检讨自己时才发现,简雅和母亲当年一起设计她,想让她嫁给这位大表哥,但因当时白瓷被赶回林家,她心情不好,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   其实也算不得劫难,这位大表哥人品贵重,才学不俗,言语诙谐,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极为英俊。   如果他不是崔家人,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简淡魂游天外时,简云丰仍在碎碎念着,“……他们在家里住的时间长,你与你二姐不要闹得太僵,丢了咱崔家的脸,知道吗?”   “如果父亲不同意我搬出去,这话父亲与二姐说就好。您老人家一定要牢记,挑起矛盾的从来都不是我。”简淡硬邦邦地说道。   简云丰一拍桌子,“你……”   简淡看着他,目光凉凉的,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真是油盐不进呐。   简云丰心力交瘁,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二姐那里,我会让你母亲去说,你回去吧。”   简淡走出内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   两次怒怼崔氏,她没有丝毫负罪感。   有慈爱,才有孝道。   她做不到愚孝,就只能抗争。   白瓷朝她竖起大拇指,大饼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姑娘好样的。”   简淡笑笑:“还行吧,下次再接再厉。”   白瓷:“……”   出梨香院之前,简淡往简雅的跨院望了望,婢女白英站在月亮门正中央,看见简淡不闪不避,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目光中的不屑一目了然。   白瓷往那边走了两大步,骂道:“小表砸,你看啥?”   白英一溜烟地跑了。   白瓷捂着嘴,笑得直打跌。   第二天一早,简淡照例去后花园。   沈余之主仆不在。   但简思敏穿着玄色丝绸短褐,拎着新买的双节棍,带着两个小厮一起来了。   少年笑眯眯的,讨好地打了一躬,说道:“三姐,我来了。”   简淡颔了颔首,道:“初学者大多会打到自己,很疼,你要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先试试,万一真练不好我就不练了呗。”   “那你现在就回吧。”   “为什么呀,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若吃不了苦,半途而废,不但大哥和父亲会说你,便是祖父也会不高兴,对不对?”   “哦哦……也是。”简思敏打了个激灵,祖父最讨厌半途而废,他若知道了,说不定会找专人逼着他学下去。   “你慎重考虑一下,我们先去练习了。”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了然,拉开架势,将一套双节棍打得虎虎生风。   简淡虽未学完,但学过的招式很熟练。她身材高挑,动作利落,有几分格外的飘逸和帅气。   “三姐,我学!你能学,我也能学!”简思敏眼馋得很,很快做出了决定。   “二弟,你不是想陪我一起学吗?”还在病中的简雅居然坐肩舆赶了过来。 第50章   简思敏尴尬地抓抓后脑勺, “二姐, 你不是病了吗?”   简雅坐得端庄笔直, 视线在睿亲王府的高墙上飞快掠过。   那里空空如也。   失望在大大的杏眼里一瞬而过, 泪水便落了下来。   “你也知道我生病了, 却不来看看我?二弟,你没良心。”她软软地质问一句,细腰一塌, 趴在肩舆扶手上,小声啜泣起来。   少年有些烦心, 皱着眉头,一下看简淡,又一下看简雅, 左右为难一番,最后烦躁地跺了跺脚,说道:“二姐你既然病着,就该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简雅心满意足,唇瓣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你看见了吧。娘亲是我的,父亲是我的, 二弟也是我的, 大哥对我虽有误解,但他向来重感情,对我并不比对你差。”   “你在简家一无所有,为什么不滚回林家去呢?”   简淡道:“第一, 我姓简不姓林,第二,你的父亲母亲大哥二弟不让我走。不然,你去跟他们说说?我是真的想走。”   “不瞒你说,我一看见你这张脸就感到恶心,想吐。为此,最近都不怎么愿意照镜子了。”   “你当我愿意看……”   “拾人牙慧多没意思。”简淡打断她的话,指指隔壁,“想见睿王世子?见不到的,他不在王府。昨天早上我碰见他了,他目前在适春园,这两天都不会回来。”   简雅被她戳穿心事,脸颊羞得比猪肝还红。   “你胡说八道!哪个想见世子了?分明是你,每天都来花园,当着世子的面搔首弄姿,你羞不羞!”   简淡双臂环胸,“我来,是因为世子逼着我来,你是为了什么呢?依我看,搔首弄姿这句话送给你最合适。名满京城的大才女见到男人就走不动路,不过如此。”   “你,噗……”   简雅急怒攻心,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简淡挑了挑眉,“很好,如此才有生病的样子嘛。”   白芨气急,顾不得主仆尊卑,朝简淡大吼起来,“你不是人!”   白瓷两大步迈过去,“啪啪”正反两巴掌,“敢吼我家姑娘,谁给你的胆子。”   白瓷壮,力气大,白芨被掴了出去,摔到地上,嘴角见了血,脸颊上肿起好大一片。   “你敢打我?”白芨张牙舞爪地往白瓷身上扑了过来。   “白芨姐!”白英拦腰抱住她,“姑娘要紧,她们自有太太收拾。”   “你放开我,我跟她拼了。”白芨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地跺了一脚白英。   白英吃痛,却没撒手,哭道:“白芨姐,她拿着棍子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打不过她的。”   “你等着。”白芨冷静了,安分下来,捂着脸,一步一回头地跟在肩舆后面去了。   “姑娘,还练吗?”白瓷有些担心,“二姑娘气吐血了,太太岂不是要疯?”   简淡道:“她疯她的,怕什么?”   “啊?”白瓷瞪大了眼睛,“姑娘,这可不是闹玩儿的。”如果是她气的,只怕立时就要被打死了。   简淡一抖双节棍,“大不了回林家,有什么要紧?来吧,教我新招。”   “好嘞!”白瓷乐了,“回林家好,省得受这些鸟气。”   “姑娘,你还得教教白瓷,”她贼兮兮地凑过来,用双节棍指指睿王府,“姑娘怎么看出二姑娘喜欢那位的……”   简淡道:“那你说说看,她身体不好,又讨厌我,为什么一定要天天早起,陪我在后花园遭罪?”   “哦……”白瓷恍然大悟,“那位长得俊是俊,就是身子骨差了些,哎呀,他这样的跟病恹恹的二姑娘也挺配哈。”   “嘘……”   简淡没想到白瓷说出这么一番高论,不免有些紧张,四下看看,发现周围静悄悄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方放下心。   “不许乱说,人家可是龙子凤孙,你不要命了?”   白瓷吐了吐舌头。   主仆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把三个新招练熟,从从容容地回了香草园。   大约卯时,简淡去松香院请安。   大房、三房、四房的人来全了,二房只她自己。   马氏穿着水红色如意纹妆花褙子,发髻上也比往日多了两只钗鬟。   如果不出门,这样的打扮只说明一个问题:马氏这两日心情很好。   看来,二房的热闹取悦到她了呢。   简淡腹诽着,挨个问了安。   马氏让简悠让出她身边的位置,招手让简淡坐下,关切地问道:“二丫头昨儿还是好好的,早上突然病重,三丫头知道怎么回事吗?”   简淡道:“回祖母的话,孙女不知怎么回事,妹妹们有知道的吗?”她想跟简雅斗是不假,但这不代表她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几个妹妹皆摇了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简淡松了口气。   简静说道:“等中午散了学,我们去看看二姐吧,三姐去不去?”   “四妹真不厚道,你明明知道二姐不待见我。”简淡似笑非笑地看着简静。   这位妹妹比她小不了两岁,心眼却比她多了好几倍,不逊于那位大伯母。   “三姐说的哪里话,姐妹之间没有隔夜仇,是不是?”简静挑眉反问。   简淡现在一听“没有隔夜仇”五个字就想吐,便道:“四妹,王家三表妹总也没来咱家了吧。”   三年前,王家三表妹不小心把简静撞到了荷塘里,从此表姐妹结了仇,再也没有往来过。   简静:“你……”   大伯母王氏喝道:“好了,你三姐姐心情不好,你是妹妹,就少说两句。”   简淡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大家心知肚明。   除了三房,其他人皆会心一笑。   简淡起了身,“大伯母也是,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太好,坏心情伤身体,大伯母多安心保养才是。”   王氏嫁入简家多年,儿子生了好几个,一个没立住,所以,简家子弟只有简云帆纳了妾,她是简家活得最憋屈的一个太太。   简淡这一刀扎得稳准狠,王氏白了脸。   她顺势告辞,率先回了香草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日暖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简淡回去时, 蓝釉已经摆好了早饭, 一碗白粥, 一碟酱瓜, 还有两个包子。   “姑娘, 大厨房只给了这些。”红釉端着水盆走过来,大眼睛里含着一泡泪,显然受了委屈。   简家中馈虽由王氏把持着, 但其他三房也各自管了一摊——这是马氏为照顾自己儿媳,亲自干预后形成的局面。   崔氏负责厨房, 陈氏负责花草,小马氏负责针线。   简淡笑了笑,她已经算到会有今天这出戏。   白瓷涎着脸, 笑嘻嘻地说道:“姑娘,西耳房不是有锅灶吗,咱自己做饭吧,我来做。”   简淡点点头,她正有此意, 万一狗急要跳墙,有小厨房还可以规避中毒的风险, “蓝釉, 设小厨房需要谁同意?”   蓝釉道:“姑娘,设小厨房要考虑会不会走水,需要管家同意,而且, 所有花用自行承担。”   “那正好,钱不是问题。”简淡笑道。   崔氏以为她得罪了祖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太天真了!   她说道:“那就这么办,等我空了就亲自找一趟管家,厨房的事交给白瓷,蓝釉和红釉帮忙打打下手。”   “好嘞。”白瓷之所以胖,是因为爱吃,她在厨艺上很有灵性——凡是吃过的菜,大多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是。”蓝釉红釉齐道。   “姑娘净手。”红釉把水盆放在小凳子上。   简淡边洗手边问,“让你们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红釉道:“老黄大夫已经走了。二姑娘无大碍,说是肝气郁结,气机失调,气血不和,平心静气调养几天就行了。”   蓝釉也道:“姑娘不用担心,二姑娘没事。”   简淡摇头哂笑,“二太太二老爷怎么说的?”她只担心简雅不死,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说太太大发雷霆,想治姑娘的罪,但被二老爷拦住了。二老爷说,他会亲自来问姑娘,不用太太插手。”   “二老爷脾气不大好,姑娘回林家里躲两天吧。”红釉把手巾递给简淡。   简淡擦干手上的水珠,“没关系。用饭,你们也一起,用完了好去锦绣阁。”   ……   上午是书法课和绘画课。   尽管简静早上吃了瘪,却也没再与简淡针锋相对。   她城府不浅,不会做无理辩三分的事情,只会伺机而动。   ——俗称,会咬人的狗不叫。   大房母女皆是如此。   简淡对此有切身体会。   她死后,从两个粗使婆子的闲谈中得知,最先得到她的死亡消息的不是花匠小厮,而是王氏的陪房。   那时候,简老太爷带马氏回了老家,大房独大,由王氏总揽中馈。   睿亲王府火光冲天时,为保证府里的安全,她派两名陪房去后花园巡视过。   发现简淡的尸体后,他们立刻禀报给王氏了。   但王氏选择了无视。   原因很简单,她的大女儿简洁是庆王府儿媳妇,简淡的死太敏感,她不敢沾上分毫。   简淡活着时,一直以为王氏作为当家主母,是善良大度的、有办事能力的,就算心眼多了些,那也是因为没有儿子,抬不起头,不得不更加谨慎所致。   她也一直觉得大伯母把简洁简静教育得很好,不但行事沉稳,且都颇有才华。   却不料,剖开善良和才华包裹的外衣,暴露出来的只有自私和算计,丑陋得让她恶心。   那时,她一连三天跟在王氏身边。   她们娘仨凑到一起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简洁说:“娘,我求过王爷,让他们放三妹一马,怎会死在咱们自家了?这要是传将出去,只怕女儿两头都不落好。”   王氏说:“莫担心,有娘看着呢,传不出去。死了也好,她若不死,将来就是那位眼里的一根刺,于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简静点点头,“娘说的对。当时姐说求情,我就觉得不妥。”   简洁笑了:“不求情,我岂不是成了枉顾血脉亲情的冷血之人?若果真如此,你觉得那位会如何看我?”   从那个晚上后,简淡明白了,亲情不算什么,利益才至高无上。   她的死,从被简云帆定义为自尽那一刻起,就比狗都卑贱了。   ……   两堂课安安静静地上完了。   下课后,简静同简悠简然去看简雅。   简淡先回香草园,打发白瓷去饭馆叫菜,她则带着蓝釉往前院去了。   管家简诚很好说话。   他说,香草园太远,用饭和热水都不方便,本就该配个小厨房。如果花用和采买由简淡解决,这件事就更简单了,不需任何人同意,他这里就能答应。   简淡的午饭还是红釉去取的,跟早饭一样简单。   只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咸得要死的酱肉,和一碗用冷水勾兑的鸡汤。   简云丰来香草园时,简淡白瓷还没回来,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桌饭菜。   他沉着脸在八仙桌旁坐下,问红釉:“三姑娘这几日吃的都是这些?”   红釉说道:“回二老爷的话,饭食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不好的,厨房说做不出来,让三姑娘将就些。”   简云丰长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一趟厨房,说老爷我今儿在香草园用饭,把饭食送到这里来。”   他话音未落,简淡进了门,“多谢父亲,不用了。我已经与管家说好,下午就在香草园弄出一个小厨房来。”   “你……你呀!”简云丰还是摇头,“姑娘家家的,这么倔强做什么。”   简淡在他对面坐下,“不倔强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连个田黄冻石都留不住。您大概还不知道,我刚回来时,祖父曾送我一块刻印章的小材料,不知二姐怎么知道了,想让母亲帮她要过去,我没给,这件事就是我贪财爱小的源头所在。”   “父亲,在咱们简家,不厉害一些,是活不下去的。”   简云丰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当然。”简淡冷笑两声,又说,“如果父亲亲自去问母亲,母亲是一定不会认的。她会告诉父亲,别说她没想要,就算想要,我作为女儿,也该主动送给她才是。”   简云丰不信,皱着眉头道:“胡说,你母亲出自崔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在乎一块田黄冻石?”   “罢了,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父亲来此,是想问问你,早上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二姐去了一趟花园就吐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来晚了,改着改着,有一段不满意,就重新写了,抱歉抱歉。   在这里说一下,如果下午三点没更,大概就是下午六点,以后不做特别说明了,可好?   鞠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15111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简云丰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他回到梨香院, 径直进书房, 门一关就开始画画。   在心烦时画画会让他恢复一些理智, 在这一点上, 简淡像他。   崔氏此时还在简雅的跨院里。   简雅吃了饭,又服了药,沉沉地睡着了。   她听王妈妈说, 简云丰从香草园回来了,犹豫片刻, 到底去了书房。   “你们出去。”崔氏挥挥手,等小厮和粗使婆子退出去,她才问道, “她怎么说,到底因为什么?”   简云丰手中的毛笔越来越用力,山石的纹理被他皴成浓黑一片。   “啪!”他扔掉毛笔,把画纸团了,转到书案旁坐下, 接连喝了两杯凉茶,然后捏着空茶杯, 一声不吭。   “老爷!”崔氏心急, 声音有点大。   简云丰一拍桌子,“老爷我还没聋呢。”   “老爷……”崔氏不想失了风度,语气软了三分,“妾身这不是心急吗?小雅什么都不肯说。”   简雅不说, 跟去的下人就不敢多嘴,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简云丰沉淀片刻,问道:“崔氏,关于睿王世子,你是怎么想的?”   “啊?”崔氏被问懵了,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她假装整理整理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怎么问起这个了?”   简云丰目光微缩,“你知不知道小雅每天早上去后花园做什么?”   崔氏垂下头,“黄老大夫不是让她多走动吗?”   简云丰哂笑,“黄老大夫还说让她好好休息呢,她起那么早,到底是为了跟小淡争风头,还是真的想锻炼身体?”   “敏哥儿不过是想跟他三姐学学棍法,小雅就巴巴地追上去,质问敏哥儿为何不跟她一起学。怎么,敏哥儿是小雅的弟弟,就不是简淡的了吗?”   崔氏急了,“老爷,您这是什么话!小雅自小身体不好,不管是你我还是她的兄弟们,都不由自主地多宠她一些,如今简淡回来,她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咱们得给她时间。”   简云丰反问,“你给简淡适应咱们的时间了吗?小淡得了她祖父一块刻章的料子,小雅就求了你去要?崔氏,你平时都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崔氏老脸一红,怒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当时我们娘仨一起说闲话,聊起妾身没出门子时的光景,妾身就一枚丢了的私章多说了两句,哪里是要她的料子了?别说妾身没想要,就算想要,她作为女儿,也该主动送给妾身才是。”   简云丰闭了闭眼,一模一样的话,简淡真没冤枉她。   崔氏明白,简淡跟简云丰告了刁状,且一点情面没留。她猜,简雅之所以吐血,大概是因为简淡戳破了简雅爱慕沈余之的心思,简雅一时受不住才吐了血。   真是冤孽。   她心中恨恨,却不能多言。   “老爷,姑娘家心思都多,小姐妹间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很正常,等都出了门子,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知道自家姐妹的好了。”   简家有两个姑太太,二人不是一个娘生的,在简家时斗得厉害,成家后,因着夫家的利益需要,表面上倒好了起来。   简云丰想起此节,点点头,道:“小雅太独,你还是得多说说她,不要让人看了咱简家的笑话。”   “孩子们都大了,亲事该操办起来了。越哥儿不急,有老太爷做主。简淡简雅的婚事,我先去跟老太爷商议一下,如果老太爷不管,你这边该预备的得预备起来了。”   崔氏应了,走到书案前,小声说道:“老爷,妾身听说世子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小雅要是能嫁给他,咱也能省点心不是?”   简云丰慢慢嘬着茶,没同意,也没反对。   众所周知,沈余之性子不好,但没听说过他有虐待下人之事,且在女人那方面洁身自好。   睿亲王对沈余之极度宠爱,沈余之在王府说一不二,简雅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委屈。   另外,睿亲王最近主动与老太爷亲近起来,显然有所求,只要父亲肯开口,沈余之娶简家姑娘的可能性很大。   两家联姻,简淡救过世子,按说更合适,可她脾气太犟,直来直去的性格不适合皇家。简雅娇弱自私,但为人处世比简淡更有手段。   总的来看,这件事可以考虑,毕竟老太爷的岁数大了,简家若能有个王府依靠,将来能更从容些。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跟父亲提的。”简云丰说道,“简雅吐血,是因为被简淡说破了心事,怒急攻心。女儿家要矜持,成天去花园子瞧人家,算怎么回事!这件事不能轻饶,禁足半个月,等睿王妃办寿辰时,再让她出门子。”   ……   泰平帝身体底子好,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第三天,一干龙子凤孙接连返城。   睿亲王与沈余之同乘一辆马车。   睿亲王把沈余之手里的书抢了过来,“老大人说的那事你小子想好了没有?跟你老子聊聊,你是怎么想的?”   “那事不是父王你的事吗?”   “老子的还不就是你的?少耍滑头,给你老子一个准信儿。”   “儿子不想,太累,儿子身子骨不好。”   “滚蛋,明明都好利索了!再说了,你父王我年富力强,只要你老子我多撑几年,将来把那个位置交给老子的亲孙子便是,你怕什么。”   沈余之的眼睛亮了几分,“这倒也是个主意,那父王你抓紧,赶紧给儿子订个媳妇,我看简三不错,她救过我的命。”   “不行不行,那丫头命硬,不适合你。你们就在围场上呆了那么一会儿,你就出了事,绝对不行。”   “父王,那是儿子连累人家,你怎么是非不分呢?”   “你小子跟谁说话呢,啊?那是你老子是非不分吗,分明是……”   话说到这里,睿亲王也觉得不对劲了。   那丫头若真克他儿子,又岂会救了他儿子。   照这么说,那丫头可娶?   嗯,那丫头脸蛋好,身体好,脑子也不错,配得上他儿子。   睿亲王“哈哈”一笑,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行啦,我去找老大人商议商议。”   简廉的车,就在沈余之的车后面。   半盏茶的功夫后,睿亲王在简廉对面坐下了,开门见山道:“老大人,本王觉得你家那个三丫头不错,她定亲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睿亲王的问题来得突然, 但简廉并没有措手不及。   那晚, 两父子来简家拜会, 沈余之替睿亲王取回十万两谢银时, 他就已经预料到了。   他的孙女各方面都出色很, 少年慕少艾,亦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不太喜欢沈余之这个人。   沈余之脾性古怪,霸道跋扈, 喜欢亲自屠宰牲畜一事他也略有耳闻。   长得好看不能当日子过,沈余之不是良配。   简廉道:“三丫头未曾定亲, 只是她刚刚归家,老夫想多留两年,不急着定亲。”   睿亲王碰了个软钉子。   于一般人来说, 这个话题可以揭过了。   但睿亲王从来不是一般人,就算简廉贵为首辅,也不能如此随意地把他打发了。   他说道:“老大人,依我看,那丫头嫁给吾儿正合适。咱两家是邻居, 届时本王专门给老大人修个小门,您老可以随时来看孙女, 哈哈哈哈……”   简廉吃了个瘪。   他干巴巴地陪笑几声, 又道,“王爷说的在理,不过,孙女的亲事还得她父母亲口同意才成, 待老夫回去同文仲商议商议,过些日子再给王爷答复。”   “那就这么说定了。”睿亲王胜券在握,笑容又真挚了几分。   简廉无奈,不过客气两句,哪里就说定了呢?   他的嫡长孙女嫁进庆王府,三孙女又嫁睿王府,只会让人觉得他脚踏两条船罢了,这怎么成?   联手就联手,何必非要联姻呢?   他决定实话实说,“王爷,非是老夫推辞,我家三丫头性子鲁直,与世子未必是良配啊。”他把话再点透一些,“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有事互相搭把手是应有之意。”   睿亲王听懂了,但他还是假装听不懂,“老大人此言差矣,吾儿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心眼,两个孩子正好互补。一家两口子,都那么多心眼哪成啊,您说是吧?”   他儿子好不容易答应争那个位置,别说一个女娃子,就是十个百个,他也得想办法娶来。   简廉攥紧拳头,叹息一声后,又松开了,说道:“王爷,非是老夫不识好歹,而是确有难言之隐。”   “老夫对这桩婚事没有意见,但那丫头太犟,一旦她不愿意,只怕要闹出一些事端来。王爷听说卫家的事了吧,就是我那孙女抖落出来的,还差点把卫家那小子打了。搞得老夫都不好意思见卫大人了,您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王爷,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怕伤到世子。”   “咱们是邻居,有些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让那孩子影响了大局。”   简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果联姻只是睿亲王表达结盟的决心,那么完全没有必要——次辅与庆王联手,他若还是单打独斗只会拖累简家一大家子。   这一次睿亲王听进去了。   他不在乎简淡离经叛道,但“强扭的瓜不甜”以及“伤害了世子”都说得很有道理。   别的都行,就是让儿子受伤绝对不行。   睿亲王不再坚持,转而聊起朝政,计议良久方才下车,悄悄越过沈余之的车,往前面自己的车架去了。   一开车门,就见沈余之朝他点了点头,身下垫着新毛毡,手里还捧着那本书。   “父王辛苦了。”   “你怎么来了?”睿亲王被抓个正着,老脸不由一红,上车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   沈余之道:“儿子刚想起来,庆王府与简家是姻亲,以老大人的睿智,必不会轻易同意,便过来找父王印证一下。”   睿亲王哼了一声,抬手在沈余之脑门上戳了戳,以示惩罚。   什么叫刚想起来,分明早料到了,不过是想让自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替他投石问路罢了。   这小子太鬼了,他这么笨,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小机灵鬼呢?   “儿子,不如就算了吧,联手就可以了,老大人答应了的。”   沈余之摇摇头,“联手哪有联姻来得稳固,虽说没有证据表明简云帆与简老大人遇刺一案有直接关系,可他与庆王亲近,且一直有意无意地替庆王卖好。”   “有朝一日,大家兵戎相见,简老大人难保不会犹豫。”   “这……”睿亲王认为沈余之在危言耸听,如果老大人想保儿子,现在就不会与他联手,但他还是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那丫头还未及笄,老大人拒绝咱们,就必定不会马上许配给别人,吾儿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沈余之阖上书卷,道:“这件事无需父王操心,儿子自行理会便是。”   啊?   睿亲王惊了一下,赶紧劝道:“儿子,这事儿急不得,高僧说过,你过了十七才可动婚,这事不急。”   “嗯,儿子不急,只先盘算着。”沈余之看了眼车窗外面,直接转了话题,“听说柳大人要告老,次辅的人对那个位置蠢蠢欲动,简老大人怎么说?”   睿亲王知道,自家儿子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人,只得罢了。   ……   香草园。   西耳房里格外热闹。   简淡带着丫鬟们围在八仙桌旁包饺子。   馅子是白菜猪肉的,肉多菜少,红彤彤的一个大肉丸,格外的香。   蓝釉把精致的麦穗型饺子一个个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到蒸屉上。   她说道:“太太听说咱这儿设了小厨房后,又砸了好几只茶碗,后来还找了管家爷爷话里话外地敲打,说日后大家伙儿有样学样,很容易出事,二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   红釉也道:“我娘说,四太太已经找过管家了。四太太说四房孩子小,容易饿,有个小厨房方便些。管家没同意,四房院子大,容易走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所以,四太太又去找老夫人了。”   “四太太就是个搅家精!”白瓷一锤定音。   “对对,就是。”红釉点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如果老夫人出面,管家还不肯,只怕咱们的小厨房也留不住了。”蓝釉担心地说道。两天下来,她对白瓷的手艺着了迷,总觉得以前吃的大锅饭都是猪食。   “姑娘,咱们快想个办法吧。”红釉盯着白白胖胖的饺子,目光灼灼地说道。 第54章   崔氏这一招用得非常不错。   简淡摇头失笑。   揭开“亲人”这一层外皮, 她和崔氏只剩下□□裸地设计和反击, 比赤膊相见的仇人还要丑陋和不堪。   幸运的是。   她忽然发现, 父亲除了迂腐之外, 还有公正和怜悯, 二弟除了讨厌和顽劣之外,还是个肯讲道理、有些可爱的少年。   可见……   一味的顺从和讨好是不行的,关键是自己立得起来。   简淡对红釉说道:“不要紧, 老太爷站在我这边,不会由着她们闹的, 大家不必担心。”   蓝釉和红釉只知道简淡跟老太爷闹脾气,所以离家出走,却不料简淡说了这样一句话。   二人心有疑虑, 却不再追问。她们是家生子,从小学规矩,没有凡事问个究竟的毛病,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瓷也不解释,简淡送老太爷出府的事不能多言。   姑娘们换了话题, 说说笑笑地把活干完了。   白瓷做的蒸饺,一共六屉。   送松香院一屉, 简云丰一屉, 剩下都是香草园的。   简淡让白瓷把桌子放到小厨房外面,四人团团坐下,和着夕阳和熏风一起用了晚膳。   收拾碗筷时,一个粗使婆子敲开香草园的门, 说简老太爷回来了,让简淡过去松香院一趟。   简淡到时,简老太爷正要用饭,八仙桌上摆了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碗鸡汤,和一小碟酱瓜。   简淡问了安,从白瓷手里接过食盒,取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子上。   “祖父,这是孙女亲手包的饺子,您要不要尝一尝?”   “哈哈,小淡来的正是时候。”简老太爷把还没来得及吃的米饭推到一边,吩咐婢女,“快去弄点蒜酱来。”   “孙女给您带来了。”简淡再拿出一碗蒜酱。   简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让它在蒜酱里洗了个澡,咬一口……   好吃!   面皮薄而不破,汁水丰足,肉丸鲜香不腻。   他跟在睿亲王父子后面吃了大半天的灰,早就饿了。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夹,转眼就去了大半。   他老人家用完饭,简淡的四房长辈们都到了。   简老太爷离开八仙桌,在主位坐下,说道:“小厨房的事,老夫听管家说了,你们都说说吧。”   简云帆吃了一惊,有些不明所以,立刻看向王氏。   王氏说道:“老太爷,大厨房负责一日三餐尚可,其他时辰不太灵便,孩子们还在长身体,有小厨房补充一下正好。”   她主持中馈,一言蔽之,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马氏陈氏小马氏纷纷表示赞同,只有崔氏默不作声。   简老太爷喝了口茶,笑着说道:“大儿媳所言甚是,老夫这份让人提不起胃口的晚膳,足以证明你此言不虚。”   崔氏吓了一跳,赶忙为自己分辨几句。   她说,现在天气热,厨房不敢采买太多,一过饭点儿,新鲜食材就没有了。府里不知简老太爷回来,没留余份,她也真的是没有办法。   简老太爷颔了颔首,又道:“既是如此,咱们就趁老三还在家里,把家分一分。”   他这话说得轻快,内容却无异于重磅炸弹,将众人炸得人仰马翻,顿时跪了一地。   “父亲,这如何使得?”简云帆道。   “请父亲三思。”简云丰也道。   “父亲不可啊。”简云恺简云泽异口同声。   简老太爷挑了挑浓眉,“都起来吧,这件事老夫已经做了决定。”   做了决定,就是无可更改。   简云帆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率先起身,说道:“父亲这样做,不怕被外人取笑吗?”   父母在,不分家,一旦分家,就说明家里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传将出去就是传遍京城的大丑闻。   简老太爷笑眯眯地看着他,“树大当分枝,这是前人的经验之谈。再说了,我简廉做事,除了圣上,无需向他人交代。”   简云丰刚要出口的话就这般被堵了回来,唾沫星子反呛回来,咳了好几声。   简云恺简云泽缄默不语。   简老太爷道:“老夫早就说过,简家不与诸王联姻,即便联姻,老夫也只忠于朝廷。短短几天之内,老夫遭遇两次杀身之祸,还有一次居然就在家里。”   “便是老三,也早早被人下蛆,若非老夫及时察觉,不但他进大牢,老夫亦要承担子不教之责。这说明老夫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一举除之而后快。”   “老夫不欲连累你们,分家乃是最好的选择。”   “世仁,你以为如何?”   世仁,简云帆的字。   简云帆汗如雨下。   简老太爷先说不与诸王联姻,后说两次遭遇杀身之祸,最后点明老三受了连累,但他就在京城,却始终安之若素,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他又跪下了,说道:“世仁听父亲的。父亲想怎么分,什么时候分?”   简老太爷道:“首先,分产不分居,各家仍住各家院子,愿意搬出去的老夫也不阻拦;其次,简家清贫,产业不多……”   简家不富裕,不到盏茶的功夫,所有家产都被分得明明白白。   祖产归简老太爷,待他去世时另行安排。   他与马氏单过,不与各房掺和。   其他财产均分,一个儿子一份。   再过几日,请几个姻亲做个见证,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   分完家,简云丰简淡跟着简老太爷去外书房,其他人白着脸离开松香院。   简云丰不安地站在简老太爷面前,问道:“父亲有何吩咐?”   简老太爷道:“分家一事,你怎么看?”   简云丰抬起眼皮,疑惑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说道:“分家对简家有好处,但儿子还是不赞成分家。”他梗着脖子实话实说。   简老太爷道:“说说看。”   简云丰道:“一来,分家让大哥骑虎难下;二来,对小辈儿们的亲事有所阻碍;三来,简家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四来,分了家,儿子们也依然是父亲的儿子,儿子们也是亲兄弟,有些事改变不了。”   简老太爷笑了笑,道:“第一,为父的补药里出现雷公藤,你可见你大哥着急过?没有吧,他非但不急,还紧着给简淡找了个嬷嬷来。”   “第二,高门的日子未必好过,老夫从不赞成简家姑娘高嫁。你不入仕,是我的决定,所以简淡简雅的婚事,由老夫张罗。老夫本想找二丫头谈谈,但听说她病重,便也罢了。她最近过了,如果崔氏管教不好,你就亲自管,如果你也管不好,老夫就给她们娘俩找个庵堂,好好清醒清醒。”   “第三,简家的名声不是靠分不分家维系的,而是靠简家子弟爱惜羽毛自强不息维系的。”   “第四,分家虽然改不了亲缘,但律法上可以免于连坐。你即便不做官,也该清楚这一点。”   “文仲,你听明白了吗?”   “儿子听明白了!”简云丰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 第55章   简淡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案一侧, 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不明白, 父亲明明与大伯一起升官, 为何祖父只防大伯, 不防父亲呢?   如果父亲与大伯通了气, 这个家还能有安宁吗?   如果大伯与庆王通了气,庆王对祖父的攻击会不会更加猛烈?   她担心地看着简老太爷。   “父亲。”简云丰看了简淡一眼,“这些事……”   简老太爷明白, 简云丰不想当着简淡的面深谈,便道:“小淡去小厨房炖点儿汤, 祖父想喝口清淡的。”   虽说简云丰在他出事后当了官,但从种种迹象来看,眼下的简云丰没有入仕的打算。   如果简淡的梦境属实, 那么他告老后,简云帆让简云丰出仕是顺理成章的——兄弟俩同在官场,比简云帆单打独斗好多了。   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对家里的掌控越来越少,几个孩子疏于教导, 此番正好借机探探简云丰的想法。   简淡犹豫着不想走,她想知道接下来两人会谈些什么。   简老太爷又摆摆手, “快去。”   “好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 简淡不得不离开外书房,往内院去了。   香草园的门虚掩着。   白瓷给简淡推开门,随后又飞快地带上了,牵起简淡就跑。   简淡有些懵, 步伐却很顺从。   两人刚跑两步,就见一个身着玄色短褐的男人倏然而至。   简淡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   她松口气之余,一股闷火又冲到了头顶,“你有病啊,大半夜闯人家的院子。”   “我家世子有请。”蒋毅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香草园的大门。   沈余之居然亲自来了。   简淡想骂街了,就像静远镇的那些泼辣的女人一样,两手叉腰,骂沈余之一个狗血淋头。   她站了好一会儿,到底忍下这口恶气进了院门。   沈余之在简淡的堂屋里,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细长细长的。   简淡沉着脸进屋。   “见过世子。”她敷衍地蹲了蹲,淡淡问道:“世子大驾光临寒舍,敢问有何吩咐?”   沈余之穿了件江州细布做的青色褂子,立领直襟,袖口上绣着暗纹,整齐的扣襻排成一长排,不但好看,而且格外干净利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我没什么吩咐,就是出来走走,慢慢地走。”   简淡明白了,她前几日取笑过他,今儿过来报复了。   真小心眼。   她略提高声音,“世子,这是简府内宅。”   沈余之偏了下头,“我当然知道这是简府内宅,这里距离花园最近,非常清净,正适合慢慢走慢慢逛。”   “你到底什么意思?”简淡一生气便忘了敬称,心道,他不是喜欢简雅吗,上辈子知道她代嫁,气得吐了血,差点当场去世。   “简雅住梨香院跨院。”反正简雅也愿意往上凑,她不介意做一下媒婆。   沈余之脸黑了,抬脚走进起居室,大喇喇地在贵妃榻上坐下了。   那是简淡常坐的地方,小几上有书和装订好的册子,以及一小套茶具。   茶具是淡青釉的,茶壶方形圆角,茶杯像圆融杯,但比圆融杯高许多,上面还配了原色木盖子。   盖子上用黄色漆画了朵菊、花,不但颇有些古朴的野趣,还满足了大口喝水的功用。   沈余之掂掂两只杯子,拿起空的那只,去掉杯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简淡要疯了,那是她自用的茶杯,不是待客的好不好?   “那是我的茶杯,世子想要客大欺主吗?”简淡忍无可忍。   沈余之拿掉另一个杯盖,指着里面的茶水,无辜地眨了眨桃花眼,看着简淡,“这个才是你的。”   简淡被气了个倒仰,恨不得立刻从他手里夺下来。   “嗯,凉茶不错。”沈余之喝了一口,随手翻开简淡的书。   那是本草药图集,简淡看它,一方面为了丰富瓷器的纹样,另一方面也为身体健康,多储存些知识。   “世子茶也喝了,步也散了,是不是该告辞了?”简淡走到贵妃榻前,伸手去拿另一本册子,这是她亲自画的瓷器图集,一眼都不想让沈余之看。   “啪!”   沈余之一掌落下,按住简淡已经拿在手里的册子,挑了挑眉,“本世子不走,本世子要看。”   “世子,男女授受不亲!”简淡怒急,大力抽回被压在沈余之手下的小手。   沈余之还未来得及体会手掌中残留的细腻温软的触觉,就眼见着一张白皙的少女脸,剧变成了一个大红苹果。   可怜见的。   他立刻决定放她一马,收回视线,打开那本册子,“没关系,本世子会对你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了!   谁要你负责了?!   简淡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了,手背使劲在裙子上擦了擦,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墙上挂着的双节棍看去。   烦人笑嘻嘻地挡在她的视线前面,“简三姑娘的双节棍还是我家主子特地从军器局定做的呢,用着还顺手吗?”   简淡顿时泄了气,即便拿到双节棍,她也打不过烦人讨厌,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世子多虑了,不过碰了一下,远不到负责的……”   “这些图不错。”沈余之打断她的话,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页又一页,“小笨……三姑娘,我们合伙做个买卖吧,铺子我出,瓷器你做,在我的窑里烧,利润五五分。”   沈余之不是在商量,而是做了一个决定,因为图册握在他的手里。   简淡明白,除找祖父出面干预外,以沈余之的为人,她其实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在沈余之对面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余之也不催她,借着烛火,把这张好几天没见了的小脸看了个仔细。   他觉得简淡比简雅好看,别人看不出她们姐妹,但他能一眼分辨出来。   同样的眼型,简淡的眼里有着大多贵女没有的一种气韵,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就是喜欢。   他的眼神有些炙热,把简淡的脸烤得越来越烫,心脏也越跳越快,手上被拍到的地方红了,冰冷冷的触感仿佛还在,而且又麻又痒。   她现在有些相信沈余之想要负责的决心了,她甚至还有些相信,眼前的这个大魔王可能真的喜欢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才回京城,他要喜欢,也该是简雅才对。   算了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如果我不同意,世子打算怎么样?”   沈余之认真地说道:“我会留下一叠银票,然后带着这个册子走。” 第56章   这就是沈余之的行事风格, 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简淡心想, 如果找祖父帮忙, 或者可以拿回画册, 但闹大这件事, 对简家和她本人都没有好处。   一个贪财爱小的名声伤不了她,但换成轻浮放1荡则足以悔了她一生。   并且,沈余之未必会因为简老太爷的阻挠而善罢甘休。   有简雅和崔氏纠缠不休已经够了, 简淡不想再加上一个沈余之。   另外,她在林家做过一些瓷器, 也摆在铺子里卖过,但因为怪诞而购买者寥寥。   如今有这样一个铺子可以专卖她做的东西,简淡有些向往。   “好, 开铺子。”   小姑娘重重点头,小脸上有视死如归般的凝重。   沈余之瞧她可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简淡头上轻轻一拍,“小笨蛋就该乖一些。”   “喂喂喂, 隔壁的世子大人,你怎么还动手动脚呢?”白瓷冲过来, 将简淡从贵妃榻上拉了下来。   沈余之不理白瓷, 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简淡,漂亮的桃花眼里水波荡漾。   简淡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想要躲,又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又被那厮调戏了。   好不容易消散的红潮陡然汹涌起来,她恼羞成怒,顺手抓起迎枕,兜头砸了过去。   讨厌从斜后方冲过来,将迎枕接住,放在一旁的绣墩上,再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递给沈余之。   沈余之没接,笑眯眯地收回手——简淡发量多,柔软且丝滑,毛茸茸的手感足以证明发上没抹头油,他不需要擦手。   “别多心,你头上刚刚落了一只蚊子,我帮你赶走了。”他不怎么走心地为自己的孟浪找了个借口。   真的吗?   白瓷狐疑地四下看了看。   墙角站立的蓝釉和红釉双双垂下头。   白瓷心粗没注意到,但简淡知道,两个丫头已经熏过香了,屋子有蚊子的可能性不大,她就是被这个登徒子占便宜了。   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呢?   打也打不得,说又说不过。   想到这里,简淡转身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沈余之心满意足,迈着步子追了出去,说道:“本世子这就回去了,你抓紧时间把泥坯做出来,等铺子装修好,我着人通知你,我们一起去看看。”   简淡没搭理他,快步往厨房去了。   沈余之在院子里站定,问道:“饺子拿了吗?”   小城抱着一只带盖的瓷碗从房顶跳下来,“世子,已经拿到了。路上没人,我们可以走了。”   “就算有人也没关系,我会对她负责的。”沈余之又看了看厨房,负着手,步履轻快地出了香草园。   烦人从未见过如此高兴的沈余之。   他今天不但主动要求走路,还坐了别人的地方,用了别人的茶杯,甚至主动摸了别人的头发而不擦手了。   这还是他家主子吗?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虽说这些改变都是好的,但万一简三姑娘不喜欢他家主子,他家主子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加恐怖?   烦人带着一肚子的烦忧穿过简家花园,又踩着梯子翻过两家之间的高墙。   落地后,讨厌突然问道:“主子,开新铺子会不会影响咱们秋水青瓷阁的生意?”   沈余之道:“不会,她做的瓷比较另类,与咱们的完全不同。”   烦人撇撇嘴,主子一谈到简三姑娘话就多,这要是以往,绝对不会理会他兄弟提出的这个问题。   讨厌又道:“主子,小的还有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烦人腹诽道,讨厌傻了不成?不知道该不该问,那就是不该问呗,主子不是早就教训过了。   然而他错了。   沈余之道:“你问。”   “主子,小的认为,主子的铺子都是旺街旺铺,腾出一个重新装修,万一不赚钱,里外里就搭进去不少……简三姑娘对主子颇有敌意……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事关系到沈余之的尊严,讨厌不敢说得太露骨,像“咱们赔那么多,万一简三还是看不上主子”这样的话都被他强行吞回去了。   烦人瞪了讨厌一眼,心道,看你把能的,等下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然而,还是没有。   沈余之从花架上掐下一朵蔷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说道:“不会发生你以为的那些事。第一,我是亲王世子;第二,我长得好看;第三,我与简三姑娘都喜欢陶瓷;第四,简三姑娘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只要她投桃报李,就一定会喜欢上我。”   讨厌讶然,喃喃道:“难道感情也是可以算计的吗?”   沈余之道:“当然,努力得到想要得到的乃是人之常情也。”   ……   简淡不高兴,没好气地把筐里的荸荠倒在在桌子上,说道:“白瓷快来干活,咱们给老太爷做个荸荠甜汤。”   “对啊,还有正事没干呢。”白瓷目送沈余之等人出门,赶紧去刀架上拿把小刀,开始削皮。   接连削了两个,她突然停了下来,担心地问道:“姑娘,隔壁这位世子总动手动脚的可怎么办?”   蓝釉从外面进来,也道:“姑娘去找老太爷吧,睿王世子太过分了。”   “就是。”白瓷点点头,“姑娘不该答应他一起开铺子的。”   简淡摇头苦笑,“你们说的都对,但我问你们一句,那个人我拒绝得了吗?”   首辅家的内宅,沈余之说来就来了,没半点儿顾忌,这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就算简老太爷去找睿亲王算账,睿亲王也不过是一句“吾儿顽劣”,再找各种借口息事宁人罢了。   白瓷不大知晓沈余之,蓝釉红釉对他的劣迹却是耳熟能详。   别的不说,就说沈余之搭的那座高台,简老太爷找过睿亲王好几次,拆两次搭两次。   再多说,睿亲王就说世子病重,让简家再忍忍。   就算闹到皇帝那儿也无用,沈余之是泰平帝最喜爱的孙子,没有之一。   简淡想,要想摆脱,除非把婚定了。   可简雅比她大,她还没定,又如何轮得到到她?   ……   简淡心事重重地带着甜汤去到外书房时,简云丰已经走了。   书房里只有李诚在。   简老太爷疲惫地靠在太师椅里,摇曳昏黄的烛光,让他多了几分老态。   简淡把甜汤放到书案上,走到他背后,在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祖父真的累了,快六十了,不服老不行啊。”简老太爷舒服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道:“小淡,你爹替简雅相中了睿王世子,睿王世子却相中了你。你告诉祖父,你是如何想的?” 第57章   简淡呆了一下。   睿亲王居然提亲了!   为什么?   为什么沈余之的病好了, 他想娶的人也变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救祖父时提前见的那一面?   可那次见面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他怎么就喜欢她了呢?   想不通。   不知为何, 简淡突然想起沈余之的手拍在头顶时的瞬间, 那句“小笨蛋就该乖一些”的话就像滚滚的天雷般, 在脑海里翻腾个不停。   她的脸又开始燥了起来。   前世, 简雅不愿意嫁病重的沈余之,这辈子的沈余之身体健康,简雅又迫不及待地想嫁了。   父母亲会不会求她放弃沈余之, 让简雅代嫁,而她是不是该痛快地表示同意呢?   不不不, 她才不会那么傻。   她宁愿嫁给病秧子,也不愿成全她们。   “孙女听祖父的,可是……”她迟疑片刻, 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孙女刚刚回去时,世子就在孙女的院子里。孙女画的制瓷图册被他发现了,他以册子做要挟,想同孙女合伙开一间瓷器铺子。”   “孙女考虑再三, 已经答应了。”   简老太爷睁开眼,坐了起来, 扭头看着简淡, 怒道:“居然会有这种事?”   简淡点头,道:“祖父拒绝睿亲王的提亲了吗?”   她想,如果祖父拒绝了,沈余之想办法把婚事坐实, 并提出“负责”,是比较合乎情理的推断。   “你反应很快,正是如此。”简老太爷又镇定下来,靠了回去,闭上眼,“既是如此,那就好好的做,祖父相信你能做好。”   简淡松了口气,道:“是,孙女定不会丢祖父的脸,丢咱们简家的脸。”   “很好。”简老太爷道:“那对父子混不吝,咱打骂不得。祖父若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请圣上赐婚了。这件事儿先拖着,你出去时,带足人手,莫要单独相处,知道吗?”   大舜在男女大防上没前朝严格,但“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社会伦理是一模一样的。   以他的地位,只要简淡不主动送上门,便不用担心沈余之用强。   简淡知道,祖父这是表明了态度——他真的不同意她嫁沈余之。   她道:“祖父放心,孙女省得。”   “很好,祖父对你一向很放心。”简老太爷直起腰,指指书案前的椅子,“你也坐下,陪祖父用些汤,再讲讲你做的那些梦,祖父还想多知道一些。”   “好。”简淡从善如流。   ……   简云丰将一回到内书房,崔氏便凑了过来。   “老爷,到底怎么回事?一大家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把家分了呢?”   “难道就因为大家伙儿都想设小厨房?”崔氏有些心虚,若没有她发难简淡,简淡就不会另设小厨房,事情也未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简云丰道:“父亲有父亲的理由。他没说为什么要分家,找我是为小雅和小淡的亲事。”   他撒了个谎——老太爷怀疑大哥想杀他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绝不能告诉一个妇人。   “老太爷怎么说?”家已经分了,崔氏对简雅的未来更感兴趣。   简云丰道:“睿亲王与父亲提过亲,但对象不是小雅,是小淡。父亲已经拒绝了,所以……”   “所以,老太爷不让小淡嫁,小雅便也不能嫁了,凭什么?”崔氏瞪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漫了上来,“冤孽,真是冤孽啊!”   “凭什么?就凭你的态度,以及对简雅的管教。”简云丰受够了崔氏,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别忘了,小淡也是你的女儿。崔氏,父亲说了,如果你和小雅再不悔改,就一起去庵堂反省吧。”   “庵堂?”崔氏尖声问道。   “就是庵堂,你好自为之。”简云丰懒得理她,取来墨锭,开始研墨。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好好静一静。   崔氏怒火中烧,扑到画案前,“老爷……”   “太太。”王妈妈一把拉住崔氏,“老爷要做画了。”   对啊,作画。   简云丰最讨厌作画时被人打扰,而且这件事他说了不算,吵不出结果的。   崔氏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扶着王妈妈的手出了内书房。   “咚咚!”院门口有人叫门,“二老爷在吗?”   守门的婆子打开门,见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宋妈妈,赶紧让了进来。   宋妈妈道:“大老爷想请二老爷过去坐坐。”   守门的婆子道:“好,宋姐姐且等等,我去问问。”   不大会儿功夫,守门的婆子返了回来,说道:“宋姐姐,我们二老爷睡着了,你看……”   宋妈妈看了看亮着灯的内书房,勉强笑笑,道:“真是不赶巧,那老姐姐就先回去了。”   门关上了,崔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闪出来,说道:“往日大伯一叫老爷就去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妈妈道:“太太,分家的事来得太突然,朝廷里恐怕有什么大事关系到家里了,老奴明儿就给咱们院子的丫头婆子们上上紧,让她们仔细着些。”   崔氏深以为然。   主仆俩朝跨院去了。   简雅卧房的灯还亮着。   简雅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溜达着,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家里应该定亲却没订亲的只有她和简淡简静。   大伯父是官身,简静的亲事不愁,她爹是白身,区区名士不过虚名罢了。   如此一来,她与沈余之就更不匹配了。   她不明白,简老太爷为何做出这种决定,简直莫名其妙,愚蠢至极。   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火大,烧得她想骂人,打人,砸东西。   梁妈妈见她直奔书案上的笔洗去了,赶紧一把拦住,“姑娘,使不得。”   “让开。”简雅怒火中烧,高高地扬起右手。   梁妈妈吃惊地看着那只手,失望在眼里一闪而过,“如果打老奴能让姑娘消气,姑娘就尽管打吧。”   “她敢?”崔氏推门走了进来。   简雅放下手,一转身,小跑着扑进崔氏怀里,“娘,我心里难过,太难过啦,呜呜……”   崔氏感觉到胸口一阵濡湿,心疼地搂紧了她,“别哭别哭,娘给你找更好的。”   “更好的?”简雅抬起头,从崔氏的怀抱中挣脱,“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祖父……”话到嘴边,崔氏犹豫了,她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又谨慎地思考一番,说道,“你爹说,睿亲王与你祖父提过亲了,对象是简淡,你祖父已经拒绝了。现在,睿王世子和你祖父的态度都很明确,小雅,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收一收吧。” 第58章   沈余之想娶简淡?   简雅的身子陡然失重, 跌坐在椅子上, 尖声道:“为什么, 凭什么?”   王妈妈小声对崔氏说道:“难怪那位非让三姑娘天天耍棍子呢, 只怕早就相中了吧。”   崔氏同意她的话, 但也很不理解,“那台子可是早早就搭了的,而且小淡这么多年从未回过家。”   简雅闻言, 又慢慢冷静下来,“娘, 是不是睿亲王搞错了?”   崔氏很想说“是”,但理智不允许。   在京城,哪个不知睿亲王最疼世子, 他怎么可能搞错世子的终身大事呢?   “娘,世子喜欢的肯定是我,王爷觉得我身体不好,所以才想偷梁换柱订下简淡……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简雅找了一个极为合理、且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理由。   话听起来没错。   可如果沈余之喜欢的人不是简雅,就大错特错了。   崔氏摇了摇头, 却顾忌着简雅的身体, 没有当头棒喝。   “老天爷对我们姑娘太不公平了。”梁妈妈落了泪,简雅是她从小奶大的,对简雅比对她的亲生女儿还亲。所以,简雅扬起手, 要打她时的失望是真的,这一刻的心疼同样也是真的。   老天爷对简雅不公,潜台词是老天爷更宠爱简淡。   这是这么多年来,简雅的身边人一直都有的想法。   包括崔氏,更包括简家许多人。   简雅的眼泪愈加汹涌了。   崔氏也哭了起来。   她们单方面的把罪过归咎于简淡,日复一日,众口铄金,简淡在简雅心里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却从未有人想过,简淡是不是真的有罪,简淡是不是太过无辜。   快到三更天了,冰盘里的冰只余了残渣。   啜泣声轻而易举地攻占了夏夜,屋子里的空气凝重得如同死神降临了一般。   王妈妈是唯一一个假哭的人。   她不以为简雅的不幸是简淡造成的,但她认为简淡有错,简淡错在不被主母和二姑娘喜欢。   对于崔氏和简雅的忠仆来说,这就是原罪。   崔氏最先整理了情绪,她把简雅拉到怀里,轻轻地拍着简雅的后背,“小雅乖,既然你祖父已经回绝,这件事就暂且放下吧。”   简雅哭了一通,郁气散了不少,用帕子抹了鼻涕眼泪,闷闷地问道:“凭什么简淡不嫁,我就也不能嫁?娘,我想去找祖父说道说道,行不行?”   她双眼通红,小脸苍白着,唇色浅淡,蔫蔫的,像只霜打的茄子。   崔氏心疼得要命,但理智尚存,想起自家老爷的反常举止,还是硬下了心肠,说道:“你祖父心里装的都是朝廷大事,你不要去烦他老人家了。这种事回绝了就是回绝了,一般来说很难改口的。”   “再说了,你是娘放在心尖尖上疼大的,娘不舍得你给那丫头当替身。娘将来给你找个一心疼你的好后生,世子那样的病秧子咱不要了,好不好?”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简雅的心思都在沈余之身上,又岂能听得进崔氏的肺腑之言。   她又哭了起来,“娘,我怎么就是替身了呢,分明是王爷弄错了对象。”   崔氏感觉有些棘手,不免对沈余之暗恨不已。   她看了看王妈妈和梁妈妈,希望她们能帮她劝劝简雅。   王妈妈小声说道:“太太,这件事也未必就这样说死了。”   崔氏道:“红木有什么想法?”   王妈妈想了想,说道:“睿王妃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如果王爷有心替世子择妃,咱们总归有机会试探一二。”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没给简雅不切实际的希望,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崔氏领会了她的意思。   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往后就好办了。   沈余之除了一张脸和一个亲王世子的身份之外,一无是处。   她教养的孩子,不会执迷不悟的。   另外,睿王妃每办一次生日宴,便能成就几对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相信她也能替简雅找到更好更合适的好人家。   “嗯,红木说的有些道理。”崔氏给简雅擦了擦脸,“好啦,娘的乖女儿不哭了。只要咱们小雅健健康康的,漂漂亮亮的,多才多艺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是不是?”   “老黄大夫说过好几次,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现在少思多动才是正经。不早了,歇下吧,娘看着你睡,好不好?”   “好。”简雅确实哭累了,由着崔氏半搂半抱地上了床。   ……   崔氏回房间时,已经三更过半。   卧房里鼾声四起。   崔氏用鼻孔哼了一声,悻悻地坐到梳妆台前。   茜色替崔氏拆下头面,小声把简云丰转达的,关于简老太爷禁足简雅十五天的决定说了一遍。   崔氏平静地应下了。   她没有不满,简雅要打梁妈妈的样子深深地刻到了她的脑海里。   扪心自问,她对简淡公平吗?   不,一点儿都不公平。   简淡回府后,姊妹间发生的一切龃龉都是简雅的错。   她清醒地维护着简雅,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年,简雅的确被惯坏了。   自私,自以为是,偏偏手段也不甚高明,稍有挫折就歇斯底里,这哪里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   或者,崔家才是简雅最好的最实惠的归宿吧。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即将到来的两个侄子。   “红木,你明儿提醒我,让越哥儿和敏哥儿请一天假,去城外接他们的表哥去。”   “诶呦,老奴也差点忘了。”王妈妈拍了拍脑门子,“老奴记下了。”   ……   第二天一早,简淡惯常去花园练棍。   沈余之也在,以立着的姿态——身着玄色短褐,戳在高台上,像杆挺拔颀长的紫竹。   他朝简淡颔了颔首。   之后,脚下一动,手中一抖,来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双节棍起手式……   他不徐不疾地打了一整套棍法,虽说力度不够,可每一招都精准到位,打得不比简淡差。   最后一招收势后,他朝简淡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绝对是挑衅。   简思敏好胜之心顿起,说道:“三姐,他一个病秧子都能打好,我也能打好,对吧?”   简淡点点头,不甚走心地鼓励道:“只要你肯用心,说不定比他学的快。”   简思敏最爱听类似的话,当下屁颠屁颠地找白瓷学去了。   简淡有些发呆地站在原地。   昨晚上她梦到前世嫁给沈余之的情景了,这一次,沈余之没让大公鸡代替他,也没有撵她走,更没有吐血,而是掀开了她的盖头,拍拍她的发顶,说:“本世子之所以娶你,不过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罢了,简雅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懂吗?啧啧,小笨蛋就该乖一些。”   她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   崔家的两位表哥是午后到的。   为此,崔氏请求大伯母停了下午的女红课。   简淡带着简静简悠简然到梨香院时,崔氏,简雅,以及简思越兄弟都在,客座上还坐着三个姿容隽秀的年轻人。   除了崔家表哥外,另一个居然是萧仕明。   简淡有些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水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自从那晚与卫文成打了一架, 简淡在贵女的圈子里声名鹊起。   如果不是她与简雅的双胞胎身份限制了人们的想象, 她现在完全可以和市井上孔武有力、满嘴荤话的女屠户划上等号了。   听说静安郡主没少在人前念叨简淡, 把落井下石贯彻得淋漓尽致。   为此, 林家接连来信, 询问简淡在家里过得好不好。   简淡写了满满三页纸的信,才打消表大伯父带着几个表哥前来探望的想法。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没有萧仕明等人的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简淡不明白, 他怎么好意思登堂入室的。   她心里不痛快,但表面上一团和气, 挨个问了安。   崔晔崔逸都不善于言谈,两人站起身,面带微笑地与诸位表妹说了两句场面话, 便重新落座,与崔氏聊着清州家里的情况。   萧仕明很热情,应酬完简静和简然,颇为熟稔地与简淡说道:“听说三姑娘骑术不错,我与齐王世子在月牙山办了个赛马会, 届时广平公主也会去,还请三姑娘和几位姑娘务必赏光。”   他邀请的是简淡, 简雅和其他几位姑娘只是一带而过。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简淡感到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 这个赛马会,好像前世也曾有过。   但简雅身子不好,向来不喜欢耗费体力的宴会。   简雅不参加,她便也没了机会。   以前, 她没想过要不要去这个问题,如今想了,她却不想去了。   简淡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崔氏和简雅。   前者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扭过头,继续与崔家兄弟说话。   后者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正对着她的大哥明显地点了点头。   简淡不解,笑着说道:“多谢萧世子相邀,如果没有意外,定随大哥一同前往。”   “好,我家五妹最喜骑术,你们可以切磋一下。”萧仕明笑了起来。   他是个很爱笑的男人,不薄不厚的唇有着天然上翘的弧度,牙齿洁白整齐,一旦笑起来,七分魅力登时变成了十分。   被他一比,两位表哥显得有些黯然。   除简淡,几位简家姊妹的视线皆落到了他的脸上,少女们的脸上红扑扑的,便是简雅,也多瞧了好几眼。   崔氏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听说令妹的骑术是经过师的,厉害得紧,我儿可要小心了。”   她这话看似温暖,细品品,还有些嘲讽的意味。   外人听不出来,内人都能感知一二。   简淡道:“多谢母亲关怀,女儿定会加倍小心。”   崔氏点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简雅哂笑一声,没说话。   她被老太爷禁足,若非崔氏怕在娘家人面前丢人,根本不会让她出来。   众人聊了一会儿,崔氏让崔家兄弟去客院洗漱,简思越简思敏去送萧仕明。   简淡回到香草园,见距离午饭还有些时间,就把瓷泥拿出来活了。   泥刚活好,简思越来了。   简淡笑道:“大哥,白瓷做了红烧肉和清蒸鱼,要不要一起吃?”   简思越蹙起眉头,“三妹,中午要给两位表哥洗尘,你当去梨香院用饭。”   简淡撅起嘴,“大哥,你想我去,可母亲未必欢迎吧。”   她跟崔氏弄成这个样子,还要装成没事人似的一起用饭,太难为人了。   简思越道:“必须去,你听大哥的,不然成什么样子,莫让崔家看了咱的笑话。”   这话有道理,简淡必须点头。   简思越在太师椅上坐下,“小淡,小厨房是怎么回事,小雅又做什么了吗?”   简淡笑道:“小雅能做什么,母亲让厨房为难我了。”   简思越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难堪,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简淡直接换了话题,“两位表哥认识那位小柿子?”   小柿子!?   简思越用食指点了点她,“顽皮,千万不能叫习惯了。”   “那不能的。”简淡一边说,一边把泥巴用湿纱布盖住。   简思越道:“萧世子曾经在清州游学过……”   萧仕明与崔家兄弟在同一座书院读书,夏天游泳时,崔晔曾救他一命,交好是顺理成章的是。   因此,赛马会是萧仕明收到崔晔的来信后,专门为他们兄弟安排的引荐会。   简淡恍然大悟——难怪简老太爷倒台后,简雅依然嫁给了萧仕明,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笑着摇了摇头,上辈子的她真是个痴货,除了讨好和愚孝,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为何同意我去那个什么赛马会?”   简思越道:“祖父让我带你多出去走走。”   简淡挑了挑眉,祖父安排的,那必定有些深意吧。   简思越站起身,走到简淡身边,小声道:“三妹,你现在名声不好,小柿子肯定不安好心,这样你还想去吗?”   “去呀。”简淡停下动作,歪头看着简思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祖父让三妹出去的本意便是如此吧。”   小姑娘坦坦荡荡,目光清澈,笑容明朗。   简思越笑了,大手摸到简淡的头顶上,“三妹好样的,大哥不如你。”   简淡头顶一沉,沈余之的那句魔咒便又闪了出来,脸颊登时感觉有些发烫。   “大少爷用些西瓜吧,用冰湃过的,凉爽得很。”蓝釉端着果盘进来,给她解了围。   简思越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欣然应了,坐回座位上,捏了片西瓜吃。   简淡赶紧拿掉泥巴上的纱布,噼噼啪啪地摔了起来……   婆子来叫简思越时,也捎带了简淡。   哥俩走到梨香院后山时,遇到黄妈妈和一个小丫头。   两人走在前面,正说得热闹。   “……宋妈妈说,今年夏天冰贵,库里存的不多,如今已经分了家,冰也该分开了,各房要取用可以,但得派管事妈妈去取,不能谁要都给,婢子好说歹说才拿了这么两块。”   “什么存的不多,分明是那老货不乐意了,故意拿乔呢。她昨儿晚上来请咱们老爷,咱们老爷没去。”   “为什么呀?”   “啧,你干妈要是能知道那等要紧的事情,就不会到现在还在打杂了。”   简思越脚下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眼简淡,问道:“三妹知道吗?”他听简思敏说过,分家后,简淡和父亲一起去了祖父的外书房。   简淡道:“大概能猜到一些。不过,三妹觉得大哥最好去问祖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棠郁 1个;   谢谢送月石的小仙女,感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简思越若有所思, 点点头, 没再多说。   两人跟在黄妈妈身后进了梨香院。   看门的婆子上前给兄妹俩行礼, 黄妈妈这才意识到两人就在身后, 登时吓了一大跳。   “大少爷, 三姑娘。”她讨好地迎了过来。   简思越一看到她,就想起简淡的被搜之辱,勉强回她一个眼神, 脚下不停,擦肩而过。   简淡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黄妈妈热脸贴了冷屁股, 轻轻跺了跺脚,转身又往门口去了。   梁妈妈从跨院出来,一眼瞧见, 小跑着追了上去。   “黄妹妹这是往哪儿去呀?”   “去厨房看看菜品,梁姐姐你呢?”   “天气热,我们姑娘想吃口凉快的,我去厨房看看都有什么。”   “那正好一起。”   中午是大厨房最忙的时候,路上到处都是提着食盒的丫鬟婆子们。   老姐妹俩一边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 一边沿着树荫往厨房溜达。   等前后都没人影时,梁妈妈方道:“听说关妈妈病了, 太太想安排黄妹妹去客院照顾两位表少爷。”关妈妈是外院的管事婆子, 负责打理男主子们的起居。   黄妈妈有些意外,笑道:“诶呦,那敢情好,这事儿太太定下了吗。”崔家是大族, 出手阔绰,只要她招呼好了,赏赐少不了的。   梁妈妈道:“二姑娘帮忙说的话,已经定下了。”   黄妈妈心中一动,问道:“二姑娘可有吩咐?”   梁妈妈笑了笑,“现在没有,若将来有了,还请黄妹妹帮忙一二。”   两人共事多年,黄妈妈立刻心领神会。   二姑娘能有什么事,姊妹俩势同水火,无非想整治三姑娘罢了。   听说,二姑娘对那位病秧子世子青眼有加,但病秧子世子的心思好像都在三姑娘身上。   如今来了两个表哥,弄出一些故事来打消病秧子的想法,还是相当容易的。   瞌睡送来枕头,刚好她看三姑娘不顺眼呢,只要能全身而退,搭个顺风车也挺好的吧。   她说道:“听主子的吩咐,是咱们这些人的本分,二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简思越简淡进屋时,简云丰已经回来了。   他端坐主位,亲昵地朝简淡招招手,“小淡过来,你表哥给你带礼物了。”   靠墙的条案上摆着两个包袱,包袱大小不同,颜色也不同。   简淡知道,湖色大包袱是简雅的,里面装有布料、名贵文房,以及一张前朝画师的画。   酱红色包袱是她的,里面装着布料和一套精致的头面。   论价值,两者相差无几。   但若论用心,简雅的礼物远胜简淡的。   简雅也没去过清州,但崔氏在往来的书信中只提简雅,不提简淡,崔家不知简淡喜好,礼物便也有些敷衍。   崔逸站起身,把酱红色的抱过来,抱歉地说道:“三表妹,清州没什么好玩的,我们也不知三妹喜好,就带了寻常的礼物来,还请三表妹勿怪。”   他个头不高,身材圆润,娃娃脸,笑眯眯的样子很讨喜。   简淡又行了半礼,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七表哥客气了,三表妹我是个贪财爱小的,只要是礼物就都喜欢,来者不拒。”   她自黑,也黑简雅。   崔氏正在喝茶,登时呛了一口,差点喷出去。   简思敏没心没肺地笑道:“三姐说的忒有道理,白来的还要挑三拣四,那岂不是傻子?”   简淡笑着颔首,让蓝釉把包袱接了过去。   简雅就是傻子,她不大喜欢那张画,文房虽名贵,可她从来不缺,所以上辈子,她跟她换了礼物。   简淡给白瓷使了一个眼色,白瓷把怀里捧着的两个木盒子放在条案上,打开,露出两只笔洗。   一只竹节型,墨绿色,古朴大气沉稳,另一只圆形,钵口若野菊花状,通体黄黑相间,碗里画了花心,谈不上高雅,但鲜活有趣。   简淡道:“我也给两位表哥带了礼物。这是我做的笔洗中最好的两只,两位表哥留着做个不时之需吧。”   “钵口圆滑,端庄大气,很不错,三表妹还会制瓷?”崔晔起身拿了那只竹节的,颇有兴味地把玩着。   崔逸便只能选那只野菊花的了,说道:“知我者大哥也,我就喜欢这般妍丽的。有这么好看的笔洗用着,字也要多写几个才行,多谢三表妹了。”   简淡谦逊几句,在简思敏下首坐下,目光投向崔氏。   崔氏看完崔晔,又转过来看简淡。   母女俩的目光撞个正着。   简淡不躲不闪,微微一笑。   “噗!”崔氏又被茶水呛了一下,一时没忍住,竟然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她是淑女,更是贵妇,接连两次丢丑羞得她面红耳赤,丢下一句“去跨院看看简雅”,便带着简雅的那包礼物,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崔氏进院子时,简雅还在发脾气。   “娘,表哥们来了,我却被禁足了,这成什么样子,崔家的人会怎么看我?”   “简淡去赛马会,我也想去,就算不能骑马,泡泡温泉也是好的嘛。娘,你能不能让爹去求求祖父,我不要闷在家里,我想出去散心。”   崔氏揽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用眼神示意绯色把包袱打开,说道:“你表哥带了礼物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娘。”   简雅把这一声叫得缠绵悱恻,脑袋又往崔氏怀里钻了钻。   崔氏无奈,只好说道:“你见过你祖父改过主意吗?”   简雅好一会儿没吭声。   崔氏也不生气,就这么抱着她。   娘俩腻歪好一会儿,简雅才慢慢消了气。   白英打开包袱皮,把礼品摆在小几上。   崔氏一一看过,发现礼物完全符合简雅的喜好,不由很有面子。   她夸完料子,夸文房,最后落到那幅画上,好话说了一大堆。   简雅不大喜欢那幅画,看完以后,随意地往白芨手里一扔,说道:“怎么不是李师的?这人的画技很一般,意境也差了些,没意思。娘,给简淡的礼物是什么?”   崔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沉着脸说道:“小雅,你的教养哪去了?这可是你外祖母和你舅母专门为你挑选的礼物!”   “你说小淡贪财爱小,可她看都没看你的这份礼物,直接让蓝釉把她那一份拿回去了,还给你两位表哥回了礼,你怎么可以这样?”   简雅知道自己过了。   她抱住崔氏的胳膊,又哭了起来,“娘,我错了,女儿这不是心情不好吗?” 第61章   崔氏破天荒的没去妥协, 但也不再严辞斥责。   她始终记得黄老大夫的医嘱, 不愿简雅多思多虑, 多伤心。   那些教训的话被简雅的眼泪堵在心里, 心里有些闷闷的, 说不出的怅然。   她黑着脸,任简雅抱着,默默地想心事。   在简淡回家之前, 简雅待人大方,进退有度。   在简淡回来之后, 简雅接连生病,尖刻自私。   可见,简淡是关键。   那么, 能不能把简淡送走呢?   这个念头一起,崔氏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简淡才会回来,还未及笄,送回林家和早早嫁出去都不现实。   而且,老太爷已经答应简淡, 亲事由他亲自负责,她这个亲生母亲在这方面能做的有限。   除非人为地制造一个既成事实, 让简淡不嫁也得嫁。   她想过了, 这个人选,崔晔最合适。   一方面,崔家是大族,更是简淡外家, 简淡嫁过去不会吃苦;另一方面崔晔是崔家嫡长孙,人品好,才学好,简淡嫁过去就是宗妇。   虽是继妻,且有继子,简淡好像吃了亏,但她如今的名声也是硬伤,在京城未必找得到比崔晔更优秀的男人。   两相迁就一下,还是挺般配的。   想到这里,崔氏在心里点点头,就这么办了吧。   简淡脸蛋好看,头脑不错,性格坚毅,对崔家有益无害,父亲那边只会夸她做得好。   至于简老太爷,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是崔家女,生了简家的嫡长孙,还能休了她怎的?   “太太,饭菜摆好了。”王妈妈禀报道。   “哦……”崔氏把胳膊从简雅手中抽出来,站起身,扶正简雅头上歪了的钗鬟,说道:“小雅,女孩子家,最忌恃宠而骄,不明事理,娘希望你真的知道错了。”   简雅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   午饭后,崔晔崔逸被黄妈妈送回外院客房。   屏退几个仆从,崔逸把野菊花笔洗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到书案上,说道:“咱们这两个表妹长得确实像,如果她们不说话,不走动,完全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崔晔脱掉鞋子,躺在屏风后的小床上,“二表妹柔婉秀气,三表妹开朗大方,仔细看,区别还是有的。”   “还是大哥细心,那大哥有没有觉得小姑姑对三表妹有些冷淡?”   “大概吧。”崔晔闭上眼睛。   他来之前,听祖母说过,二表妹身子骨不好,是胎里带来的,小姑姑因此对三表妹多有不满。   三表妹刚从林家回来,小姑姑对其冷淡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三表妹对小姑姑只怕也没有多少感情。   母女之间暗潮汹涌。   另外,简家突然分家,只怕这其中还存在着更大更隐秘的矛盾,他和七弟周旋其中时,需多加小心才是。   他告诫崔逸两句,忽忽悠悠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申时过半。   崔逸和简思越正坐在书案旁小声讨论一篇时文。   简思敏也在,手里甩着一根双节棍,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闲书。   简思敏听到走路声,赶紧站了起来,叫道:“大哥,大表哥醒了,走吧走吧,咱们先去园子里逛逛,然后就可以用晚膳了。”   崔晔笑道:“敏表弟饿了吗?”   简思敏把双节棍一抖,利落地做了个起手式,“最近在练棍法,饿得快。大表哥七表哥,等会儿我给你们打几招,如何?”   “表哥拭目以待。”   ……   花园里。   简淡正带着红釉在荷塘边上摘荷叶——她让管家买了两只鸡,一只炖汤,一只做荷叶鸡。   小姑娘站在池塘边上,伸长手臂,撅着屁1股,努力去摘三尺开外的一朵盛开的荷花。   简思敏走近时,看到的就是简淡倾斜着、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样子。   他冒冒失失地大喊一声:“三姐小心!”   花园很静,简淡又专心,被吓了一大跳,身体失衡,直直地下坠,“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她所在的地方是深水区,旁边有个小牌子,上书:水深五尺。   红釉在另一边的浅滩摘荷叶,当下魂飞魄散,小丫头像只受惊的老母鸡一般,赤着足,呼打着两条胳膊飞奔过来,“姑娘,姑娘……”   简思敏被吓傻了。   简思越反应最快,跑得也最快,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池塘边,正要下水,就见简淡从水里钻了出来。   她顺手折下一只大荷叶挡住胸口,笑着说道:“大哥莫慌,三妹会浮水。”   少女站在水里,浅色短襦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上滴答滴答地落着水珠,形容狼狈,明明出了大丑,却丝毫不见局促,笑容恬淡自然,举止落落大方。   简思越松了口气,伸出手,“大哥拉你上来。”   “好。”简淡把散落的荷花捞起来,扔给红釉,这才上岸。   简思越从袖子里扯出帕子,亲自给她擦了脸,“没事就好,快回去换衣裳,省得着凉。”   简思敏凑上来,耷拉着脑袋赔了罪。   简淡当然不会怪他。   他就又生龙活虎起来,问道:“三姐,你摘这么多荷花作甚?”   简淡道:“留两只插瓶,剩下的裹上面炸着吃。”   “好吃吗?我也要吃。”简思敏没有了偏见,与简淡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他越来越觉得,有一个敢打架、不娇气的姐姐,比总守着一个动不动就生病,哭,还跟他抢东西的姐姐好太多了。   “好啊,做好了,三姐着人给你送去,两位表哥要尝尝吗?”简淡用荷叶遮着自己,从从容容地向客人发出了邀请。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刚要开口,却被崔逸抢了先。   他说崔氏已经安排好了晚饭,就不叨扰了。   这拒绝并非不近人情。   可简淡很明白,两位表哥都是人精,应该看出她与崔氏关系不好,此番拒绝只是不想左右为难,得罪崔氏罢了。   如此正好,大家都省心。   ……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第三天早上才停。   路上泥泞,不好行车,按理说,赛马会也该作罢。   但萧仕明却派人送来口信,说赛马会照旧,请崔晔等人如期赶往月牙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大概是预见到什么了。   简静和简悠姐妹不约而同地拒绝了赛马会的邀约。   简淡独自乘车, 跟随简思越等人出了城。   天气热, 路面干得快, 城外的官道并不难走。   雨后的世界格外清新, 天空明净, 山野青碧,路旁伴着浅溪,溪水里有游弋的小鱼。   简思越玩心重, 抓抓鱼,看看鸟, 一行人边看景边赶路,走走停停,太阳快落山时才赶到英国公的温泉庄子。   庄子名曰馨园, 朱红色大门,门口还摆着两只大石狮子。   几人刚下马,便有管家带着几个庄丁从门里迎了出来。   他自我介绍两句,让庄丁们把马匹接过去,方带着大家伙儿往庄子里面走。   才走两步, 跟在后面的白瓷就见马路对面的林子里追出一个人来。   她赶上简淡,拉了拉她的袖子, 小声道:“烦人来了。”   简淡听她这么一说, 先是想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烦人快步赶到众人前面,朝简思越抱了抱拳,说道:“简大公子, 简二公子,简三姑娘,崔家两位表少爷,我家世子有请,广平公主有请。”   到人家的大门口抢客人,真的很烦人好吗。   简淡一百个不想去,但又拒绝不了——如果仅仅是沈余之倒也罢了,问题是广平公主也在。   简思越跟简淡的想法一样,抱歉地看了崔晔一眼——他是萧仕明的主客。   崔晔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没关系,我们去跟萧世子打个招呼。”   “我听大表哥的。”简思越点点头,对烦人说道,“小哥先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兄妹稍后就到。”   烦人道:“小的就在这里等,主子已经着人准备了晚膳,烦请简大公子快着些。”   “另外,听说白瓷灶上的手艺不错,还请先行一步,去厨房帮帮忙。”   简淡顿时想起小厨房莫名丢失的饺子和半只荷叶鸡,紧接着又想起沈余之夜闯香草园时的信誓旦旦,不由一阵头大。   “姑娘。”白瓷不知该不该答应,求救地看向简淡。   简淡想拒绝,但若当众下了沈余之的面子,只能说明她太鲁莽或者在沈余之面前与众不同。   这两样都不是她想要的。   “去吧,好好做事。”她咬牙说道。   简淡沉着脸往庄子里走,脚下像灌了铅一样。   崔晔走在她身边,小声问道:“三表妹生气了?”   简淡明白,自己失态了,赶忙挤出一个笑脸,“没有,没有。”   小姑娘笑得不自然,嘴角翘得有些夸张,大大的杏眼也弯了起来,煞是可爱。   崔晔颔首,温煦地说道:“没生气就好。”   简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记忆里,这位大表哥可不是会问表妹心情如何的人。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萧仕明在月牙山下的花厅里。   几人还没走到门口,他便笑着迎了出来,拱手道:“十几个客人,属你们来得最晚,一会儿可要自罚三杯哟。”   崔晔还礼,道:“那是自然。盛美未曾来过京城,路上多瞧了几眼,还请萧世子勿怪。”   萧仕明道:“崔大哥言重了。京城郊外,西城门到月牙山这一段风景最美,雨后风物更是清新怡人,兄弟还在下洼村处画了好几张画,等空了,请崔大哥指点一二。”   崔晔道:“指点不敢当,欣赏尚可。”他看看简思越,又道,“萧世子,刚刚睿王世子派人过来了,说广平公主也在,要请我们过去一趟,只怕晚膳就不能在这儿用了。”   管家凑过去,在萧仕明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萧仕明点点头,“难怪广平公主说明儿早上会到,原来如此。”   “正好,我们也去瞧瞧,总也没见着广平姑姑和十三弟了,怪想他们的。”齐王世子从花厅里面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方二少。   方二少梗着脖子,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睛,视线在简家三兄妹脸上来回逡巡。   一炷香的功夫后,简淡跟着齐王世子等人进了沈余之的花厅。   沈余之面沉似水,勉强与齐王世子等人客套两句,便摆弄着小刀默不做声了。   场面一度冷得吓人。   崔晔和崔逸不明所以,哥俩面面相觑,出了一头冷汗。   但齐王世子等人安之若素,同广平公主聊着泰平帝生的那场病,以及现在的身体状况。   沈余之不爱搭理这些人,广平更是如此,但无奈齐王世子问的都是正经事,她不好不答。   简淡坐在崔晔下首,对面是萧仕明和方二。   方二是个幼稚鬼,一眼一眼地瞪着简淡,嘴里还不时地嘟囔两句什么。   萧仕明小声劝了两句,抱歉地看向简淡,用口型说道:“甭搭理他。”   简淡尴尬地笑了笑。   崔晔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往简淡这边歪了歪身子,耳语道:“怎么,那位方二少对你有意见?”   简淡侧过头,正要回答,讨厌忽然提着茶壶走上来,站在两人中间,给两人满着的茶杯都续了两滴水,说道:“简三姑娘,这是我家主子从皇上那儿淘澄的新茶,你尝尝。”   简淡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去,道了声谢。   方二那边翻个白眼,又小声说了句“她也配”。   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大,简淡听得清清楚楚。   萧仕明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朝简淡欠了欠身。   崔晔看看方二,又看看萧仕明,最后又落到简淡身上,问道:“三表妹,他跟你有仇?”   简淡正要回答,沈余之忽然开了口,“十哥尝尝这白毫银针,茶汤清淡回甘,很不错。”   他端起茶杯,很响地用杯盖撇了撇茶水。   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齐王世子再不拿沈余之的冷脸当回事,此刻也不得不敷衍地喝上两口,起身告辞。   简淡等人被留下来,大家伙儿重新落座。   崔晔被沈余之拉到他的下首。   简淡坐在末尾,挨着简思敏。   沈余之似乎有了聊天的兴致。   他对崔晔说道:“我们睿王府与简家是邻居,大家伙儿打小就认识,两位虽是初次见面,但也不要拘束。”   崔晔道:“多谢世子盛情,在下受宠若惊。”   沈余之扫了简淡一眼,“应该的。”   “老十三说出这话可是难得。”广平公主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沈余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吐了吐舌头,又道:“崔七公子,清州距离京城不近吧,一路上可有什么趣闻?”   崔逸虽不爱说话,但真说起来,比一般的书生风趣多了,从沿途的风景,到各地的美食,还有一些少见的风土人情,讲得生动细致,别开生面。   简淡听得甚是神往。 第63章   晚膳摆在花厅里。   七个人, 坐一张大圆桌。   简淡和沈余之中间隔着一个广平公主。   沈余之和广平公主喜欢食素, 素菜多摆在他们那边。   简淡和简思敏面前是肉菜。   粉蒸排骨, 白切鸡, 江瑤柱, 红烧猪蹄,还有冒着油光的金黄金黄的烤鸭。   全是简淡爱吃的。   人多,彼此又陌生, 大家伙儿遵循了“食不言”的规矩。   简淡莫名松了口气,只管挑喜欢的吃, 一口猪蹄,一口烤鸭,再不然就是粉蒸排骨江瑤柱, 碗里的饭少了大半,却一筷子蔬菜都没夹过。   “光吃肉怎么行呢?”沈余之突然开了口,对伺候用膳的婢女说道:“你给简三姑娘舀些芙蓉豆腐。”   啊?   简淡吓了一跳,余光下意识地往简思越那边扫了扫。   简思越的筷子停在半空,狐疑地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安之若素, 又道:“还有煨鲜菱,这个也不错。”   崔晔和崔逸也看了过来。   简淡的脸登时红了——气的。   她呐呐说道:“世子太客气了, 简三喜吃肉, 不喜吃菜。”   简思敏道:“对对对,我跟三姐一样,就喜欢吃肉,还有海鲜。这个江瑤柱太好吃啦, 三姐,你再给我舀点。”   小少年虽贪吃,却也瞧出气氛不对了,立刻出言解围。   沈余之笑眯眯地看过来,说道:“御医常说,食肉太多,容易脾阴不足,湿邪内郁,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父皇他老人家常说,要阴阳调和,荤素搭配。来来来,你说简淡缺菜,我看你缺肉,不如一起补补?”广平公主用公共筷子夹一块红烧猪蹄放到沈余之的碟子里。   “多谢广平姑姑。”沈余之从善如流,在众仆从惊诧的目光中把红烧猪蹄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本世子听说简三姑娘最喜欢这道菜,滋味果然不错,汁香浓,肉软弹,好吃。”   简思越蹙起眉头,视线在简淡和沈余之脸上流连不去,几次张口,都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简淡难堪极了,却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装傻充愣,假装淡定,筷子不停,埋头苦吃。   好在沈余之没有太过分,让婢女送两回青菜,便也罢了。   用完饭,再喝些茶水聊了一会儿天,离开花厅时天已经黑了。   沈余之安排简淡与广平公主再住半弯阁,简家四位表兄弟住曦和院。   从花厅到沈余之的望月苑需要经过曦和院,再到半弯阁。   一行人慢慢溜达。   沈余之说要陪着广平公主走走,却牢牢占据了简淡右手边的位置,稍稍抬抬胳膊,或者晃一晃身子,就可以碰到简淡的肩膀。   清淡的松香飘到鼻尖,这让目不斜视的简淡更加紧张,她往广平一侧靠了两步。   沈余之也跟过来两步。   她挨上广平,便避无可避了,不由急出一身大汗,后背湿了一大片。   广平在担心别的事情,对此丝毫不觉,问道:“老十三,晚上这里安全吗?你要不要下来住,大家也好互相照应一些。”   沈余之道:“自打上次遇刺,父王就加派了人手,等闲不会出事。”   说到这里,他歪着头看向简淡,“上次的事,还得谢谢简三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会看到我的诚意的。”   简淡取出手帕,擦了擦流到脖颈上的汗珠,耐着性子说道:“世子客气了,不过凑巧搭了把手,不算什么,世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余之立刻说道:“这怎么成呢,我已经放在心上了。”   这句话可谓暧昧无比。   简思越似乎被口水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的。   简淡赶忙就此脱身,“大哥,你没事吧。”   简思越弯着腰,简淡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沈余之的目光落到那只纤细莹白的小手上,他对讨厌说道:“还不快去帮简大公子拍一拍?”   讨厌忙道:“是……”   “世子客气了,在下没事。”简思越本意要替简淡解围,有表演的成分,闻言赶紧直起腰,“三妹不用拍,大哥没事。”   崔逸颇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凑到崔晔耳边说道:“睿王世子看上三表妹了吧。”   崔晔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到了曦和院,崔家兄弟带着简思敏一起,与沈余之和广平告了罪,进去休息了。   简思越执意送简淡去半弯阁,并把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侧。   不过,沈余之没再搞那些多余的动作,他似乎很满意简思越的做法,还特地避嫌,走到广平右侧,与简淡隔了两个身位。   人也显见地沉默了下去。   广平公主的话倒多了起来,她问简思越,“简大公子,你表字秀才吗?”   简思越道:“回公主,在下还没取表字,秀才是大家玩笑的,只因为在下中了秀才。”   他十五岁中秀才,在京城的权贵圈里出类拔萃,这是羡慕嫉妒恨的酸精权贵子弟给他取的诨号。   “哦,不错嘛。”广平老气横秋地点评一句,又细细看了简思越一眼。   颀长的少年沉默地走在黯淡的灯笼光里,眼神凝重,薄唇亦微微抿着,颇有威严。   她心想,简思越虽不如沈余之精致漂亮,但称得上清秀俊雅,人品学识尤其出众,做女婿好像挺合适的呢。   到了半弯阁,沈余之坐上肩舆,往半山腰去了。   简思越把简淡送进房间,门一关,便急急问道:“小淡,他到底怎么回事?”   简淡哭丧着脸,“睿亲王跟祖父提过亲,说他想娶我,被祖父拒绝了。”   “还有这种事?”简思越吃了一惊。   简淡点点头,“不单如此,二姐对他情有独钟,被我喊破,这才气吐了血。所以,大哥回去后千万不要同母亲提起此事。”   她不怕自己的名声受损,只是不想简思越掺和进来,在崔氏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只怕他不会轻易放手,这件事复杂了,唉……”简思越长叹一声,摇了摇,“祖父不该让我带你来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简淡道:“祖父不知道他会来,谁能想到他会到别人家的门前劫人呢,大哥,睿王世子不能用常理推之,”   “也是!行吧,今天太晚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晚上警醒着些。”他嘱咐白瓷,“好好看着三姑娘。”   白瓷重重点头。   简淡道:“没关系,他不敢。”   简思越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敏感了。   他跟简老太爷聊过,知道两家的一些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下了楼,回曦和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简思越前脚走, 广平公主后脚就来了。   她说道:“简三, 陪我泡泡温泉吧。”   “简三听公主的。”简淡身心俱疲, 正想放松一下。   两人带着换洗衣物去了楼下的温泉房。   简淡和广平先在各自的净房里搓洗一遍, 再穿上纱衣, 一起到大的温泉池里泡着。   夏天,温泉水过热,容易虚脱, 婢女们加入冷水,细心地调好了水温。   两人在一张摆着瓜果和茶的小桌子两侧躺下了。   又有四个婢女提着几只花篮走进来, 其中一个说道:“我家主子让婢子们准备了玫瑰花瓣,殿下要不要撒一些。”   广平公主笑道:“居然还有花瓣呐!撒,当然要撒。撒高一点, 本公主要看花瓣雨。”   婢子们动作起来……   花瓣凌空而下,在氤氲的水蒸气中飘飘洒洒地落到温泉池里,散发出浓浓的玫瑰香。   广平伸手接了几瓣,又扔起来,开心地说道:“老十三看着凶, 可对我这个小姑姑还是很用心的嘛。”   简淡也觉得美,她软绵绵地躺在玉枕上, 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华丽无比的梦。   前世种种, 今生种种。   一切都不同了。   世事朝好的方向发生了逆转。   她不再一味讨好别人,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不但有祖父和大哥,还有了父亲和小弟。   就连那个不可一世,对她讨厌至极的沈余之也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   想起回来的路上, 那厮故意制造的身体碰触,简淡觉得水温似乎又高了几分,脸颊燥热不堪。   广平公主拨弄着花瓣,把它们攒成一个圆形。   问简淡:“简三,你大哥几岁了?”   简淡双手捂着脸,“十六岁。”   广平又道:“他跟你长得不大像,但你们兄妹的个头都挺高。”   简淡道:“我们像祖母,林家人都很高。”   “他……”广平迟疑片刻,咬了咬唇角,“他定亲了吗?”   简淡吃了一惊,广平公主如此,难道她春心萌动了不成?   她侧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张红彤彤的苹果脸。   广平公主若真有那个心思,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尚公主是件大事,首先要大哥愿意,其次是祖父同意,二者缺一不可。   简淡斟酌着说道:“听我表大伯父说,大哥定过亲,不过……我回来的时日尚浅,不知道具体情况。”   其实,简思越的未婚妻在半年前去世了。   简思越醉心学业,虽然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大,但简家人也绝不会轻易提起。   简淡不知情,亦在情理之中。   “哦……”   广平有些丧气,将堆好的花瓣一掌拍飞,“我觉得你大哥不错,个子高高,才学也不错,为人彬彬有礼,比萧仕明那群人好多了。”   “你想办法帮我问问,那门亲事到底什么情况,好不好?”她像只湿了毛的小狗似的,趴在小几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简淡。   简淡尴尬不已。   公主就可以这么胆大吗,皇帝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简淡被她刷新了三观,呐呐道:“好,我帮殿下打听打听吧。”   白瓷就候在简淡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大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广平的后脑勺。   一个小婢女顺着墙根溜出去,跑到院门边上,轻轻叩门,小声说道:“护卫大哥,殿下好像相中简大公子了。”   “好,我这就去禀报世子。”外面的黑衣人应了一句,立刻拔腿上山。   ……   翌日清晨,简淡如常醒来,梳洗后,拿上双节棍同白瓷下楼,悄悄出了院门。   “早。”   沈余之穿着月白色暗纹胡服,站在浅淡的晨曦中,挺拔得像棵小白杨。   “天,怎么这么巧?”简淡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身往回走,“有个东西没拿,世子先忙着,简三回去一趟。”   “一点儿都不巧,我特地在这里等你。”沈余之笑眯眯地说道。   简淡头皮一麻,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停下脚步,重新面对沈余之,说道:“世子有何吩咐?”   沈余之道:“你跟我来。”   简淡不想去,“世子,就在这里说吧。”   沈余之不理她,径直朝一条林荫小道走了过去。   白瓷抓住简淡的袖子,小声说道:“姑娘,不能去啊。”   讨厌咳嗽一声,右手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简三姑娘请。”   简淡狠狠地瞪了一眼讨厌,跺跺脚,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东走。   前面的高高瘦瘦,走得潇潇洒洒。   后面的瘦瘦小小,迈着小碎步,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像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   一盏茶的功夫后,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圆形练武场,场地边缘是浓密的松树林。   林中鲜花盛开,绿草旺盛,偶尔还有啾啾的鸟鸣声。   抬头望天,浅色的天空像只玉石做的大盖子。   简淡点点头,真是个练武的好去处。   “开始吧,我陪你一起。”沈余之满意地看着简淡眼里流露出来的满意。   “好。”简淡答应得乖巧。   沈余之笑了,识时务的小笨蛋,他喜欢!   基础棍法简淡学会了,她现在要做的是反复练习,烂熟于心后,再学组合棍法。   沈余之也是这个阶段。   他朝简淡做了个起手式,行云流水般地练了起来。   身材高的人架势拉得足,沈余之弹跳力不错,打得比简淡好看,动作之间的连接也比简淡纯熟一些。   这是记忆力决定的。   简淡做寡妇时听说过,沈余之头脑极好,几乎过目不忘。   她有些羡慕,但也没有妄自菲薄,收回视线,自己练自己的。   双手擎天,乌龙翻腾,苏秦背剑……   “诶呦!”   她的右脚不知踩到了什么,直直前滑,双节棍来不及收势,导致整个身体失衡,向一侧摔了下去。   白瓷距离简淡丈余,见状立即向里冲,却被守在一边的讨厌拉住了袖子。   “我家主子已经去了,你歇着就好。”   “松开!”白瓷抬脚一跺。   “不松!”讨厌忍了这一脚,怒道,“你怎么还不识好歹呢?”   “狗屁好歹……”白瓷把袖子扯出来,正要赶过去,却被赶过来的小城挡住了去路。   小城斥道:“你这小子,怎能跟人家姑娘拉拉扯扯呢?”   讨厌撇了撇嘴,看向练武场。   就在他拖住白瓷的那一刻,沈余之及时赶到。   他拉住简淡,猛地往上提……   简淡为了不摔,双脚也在用力。   如此一来,两个力量叠加,动作就大了。   她毫无防备地扑到沈余之怀里,结结实实,严丝合缝,撞得她的鼻尖都有些痛了。   沈余之合拢双臂,怀抱着思慕已久的软玉温香,不禁闭上双眼,笑得志得意满。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简淡被清新的松香味包裹着,耳朵上传来一缕缕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大脑亦一片空白。   须臾,她终于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却被沈余之掐着细腰推开了。   与此同时,他还后退了一步,关切地问:“伤到了没有,脚有没有扭到?”   简淡被气了个倒仰,小脸憋得通红。   “你肯定是故意的!”她怀疑自己中招了,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好虚张声势,大吵大闹。   沈余之冷了脸,说道:“喂,你这笨蛋怎么不讲道理,本世子好心救你,你竟然倒打一耙。”   他抚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你撞疼本世子的胸口,本世子还没追究你呢。”   “你……”简淡想骂街,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亏。   “白瓷?”她扭头去找白瓷,那丫头就在一旁,就算来不及救自己,也总该看见了吧。   白瓷含着两包泪跑了过来,左看看又看看,掸了掸简淡衣裳上的浮土,问道:“姑娘没事吧。”   简淡道:“我没事,世子说,是我撞了他,是吗?”   白瓷瞟了一眼小城,垂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婢子被讨厌抓住了,没看见,请姑娘责罚。”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你早有预谋,所以事先让人看住白瓷,你就是故意的,混蛋!”简淡气急。   沈余之眉头紧蹙,桃花眼里却悄悄闪过一丝狡黠。   他辩解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到你会摔倒?什么叫看住白瓷,你的丫鬟站那儿,我的小厮就不能站了吗?再说了,是你的丫鬟离你近,还是本世子离你近?分明是你狗咬吕洞宾!”   蒋毅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说道:“简三姑娘,在下看得很清楚。事情是这样的,刚才世子拉你用了一个大力,你为防止摔到,全身紧绷,两脚的力量肯定也不小,两相作用之下,撞在一起在所难免。”   他是护卫,自来就有成熟稳重的气质,说话笃定自然,很有说服力。   简淡冷静下来了,发现自己确实反驳不了。   四下看看,青砖地上有一长条深刻的划痕,痕迹的最远端静静地躺着一颗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子。   她就是踩到这颗石子上了。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臭石子!   简淡愤愤,搓起一脚,将石子踢了出去。   石子撞到树上,发出“啪”的一声。   简淡瞪了一眼沈余之,把石子想象成他,郁气稍减,拱了拱手:“多谢世子救了简三一命,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一转身,朝来路跑了过去。   沈余之扬声道:“谁说不欠,我欠你一条命,你还欠我一园子的玫瑰花呐。”   “世子就会欺负人!”白瓷壮着胆子嚷一句,起身追了上去。   沈余之目送那抹酱红色消失在浓绿之中,淡淡一笑,说道:“小笨蛋,你想的美!男女授受不亲,你抱了本世子,本世子这辈子赖定你了。”   蒋毅被沈余之的厚颜无耻惊呆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余之道:“暗器使的不错,赏银五百两。”   一粒小石子,赚了五百两。   蒋毅心虚,咳得更厉害了,心道,简三姑娘,在下对不起你啊!   ……   简淡同广平公主用过早膳,与简思越等人汇合,一同往围场去了。   简思越感到有些心神不宁,他把简淡扯到边上,再一次嘱咐道:“小柿子请的都是纨绔子弟,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下场赛马知道吗?”   简思敏点点头,“三姐,那卫文成和方二可不是东西了,祖父嘱咐过,不让我们下场。”   “放心吧,我知道。”简淡勉强笑了笑,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余之的怀抱,以及他说的那句话:“谁说不欠,我欠你一条命,你还欠我一园子的玫瑰花呐。”   萧家围场在月牙山前面。   几人在沈余之的围场里骑上各自的马,往西走,穿过齐王世子家的草场,就到地方了。   客人不少,六个凉亭里都有人。   广平一到,他们便从凉亭里涌出来,纷纷上前见礼。   静安和静怡也在,两人礼貌地请了安,态度恭谨,但不热情。   广平不耐烦应酬,打完招呼,让大家各自散了,她拉着简淡进了最近的一个凉亭。   萧仕明带着婢女们走进来,亲自看着她们摆上新鲜的瓜果点心,说道:“殿下,我与齐王世子就在隔壁,有事您言语一声。”   广平点点头,“我们自己玩,你去忙你的。”   萧仕明却没有立刻就走,他侧头对简淡说道:“简三姑娘骑马了吗?我那儿有匹上好的黄骠马,温顺得很。”   简淡行了个礼,“多谢萧世子,我有马,就不劳烦了。”   萧仕明笑了起来,眸子里星光璀璨,“不劳烦不劳烦,简三姑娘不用客气,你大哥和表哥也在那边,有事可以找我们。”   “好。”简淡勉强笑了笑。   萧仕明离开后,静安静怡等人进了凉亭。   简淡与广平坐在背北朝南的位置上。   静安静怡在东边,齐王世子的妹妹静柔郡主,与萧仕明的五妹萧月娇坐在西侧。   静怡用余光瞥了简淡一眼,说道:“六姐,等他们比完,咱也比一比,怎么样?”   “就凭你吗?”静安轻蔑地看着她。   静怡摇了摇两只小手,道:“我哪是六姐的对手啊,我是说大家一起玩,广平姑姑,你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棠郁 1个;   感谢投20个月光石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静安说道:“静怡别胡闹, 广平姑姑很少骑马的。”   广平公主的视线一直在亭子外面的简思越身上,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比就比, 本公主就算很少骑马也比你们强。”   “简三, 你来不来?”静怡问简淡。   简淡哂笑:“我不玩。”简思越再三警告过她, 不许她在这里争勇斗狠。   广平也道:“她哪敢跟你们玩啊,一个莫须有就弄坏了人家的名声,这么危险的赛马, 还不得要人家半条命啊。小淡,你就安安静静坐这儿, 哪儿都不要去。”   静安黑了脸,“广平姑姑,她的名声坏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初都是误会,侄女绝不是故意的!”   静怡也道:“是啊,广平姑姑,简三姑娘得罪了卫家大公子和方二公子,跟我们姐妹没什么关系的。”   “算啦, 人家书香门第,家里子弟不善骑马乃是正常, 你们没看见简大公子和他小弟都在凉亭里坐着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的是齐王世子的嫡亲妹妹, 静柔郡主,行七,比静安小一岁。   简淡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位郡主本跟静安不睦, 今日为何穿了同一条裤子呢?   她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萧月娇跟两边都交好,她在其中穿针引线了吗?   简淡看向萧月娇,后者与她对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说不出的厌恶。   广平公主冷冷地看了静柔一眼,“简大公子不到十六就考中了秀才,他百无一用,你呢?除了吃喝拉撒浪费粮食之外,你又有什么用了?”   静柔炸了毛,一下子站了起来,俏脸涨得粉红,“广平姑姑,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能一样吗?”   简淡也站了起来,说道:“我祖父是书生,朝廷的大部分文官都是书生,他们辅佐圣上治理出一个朗朗乾坤,清平盛世,谁敢说他们百无一用?”   隔壁的亭子离得不远,萧仕明简思越等人把这番争执听得清清楚楚。   简思敏拍手叫好:“三姐说的对!”   简思越拍拍弟弟的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却没有呵斥简淡。   简家人是书生不假,却不是面捏的,有人打脸,自然要强有力的打回去才是。   简淡做得没错。   静柔听到动静,意识到自己冒失了,再说下去,她可能要与天下的书生为敌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萧仕明激赏地看着简淡,心头怒火又燃了起来。   “简三,你敢跟我赛马吗?”   简淡道:“不想。”   不是不敢,是不想。   静柔郡主的声音又大了几分,“简三,我正式向你发出挑战,你敢接受吗?”   简淡依然平静,“不是不敢接,是不想接。”   静安说道:“简三姑娘的书读多了,胆子小些实属正常,静柔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静怡点点头,“是啊,静柔姐姐,算了吧。”   静柔郡主冷笑道:“当姐姐的污蔑妹妹贪财爱小,做妹妹的胆小如鼠,简家姑娘不过如此。”   广平公主喝道:“静柔你闭嘴,你发出挑战,人家就要应吗,你以为你是谁?”   静柔道:“广平姑姑,我是皇祖父的亲孙女,你的亲侄女。我以郡主之尊,向她一个小小的民女挑战,已经给足她面子了。”   广平公主哑然。   简淡知道,今天若不跟她赛上一场,只怕又要有人说她坏了简家名声。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却不能不在乎祖父和大哥。   简淡笑着说道:“静柔郡主早用郡主的身份压人多好呀,那就不会有这许多误会了。”说到这里,她恭敬地蹲了蹲,“郡主所命,民女不敢不从。不过赛马之前,民女有三个要求需要静柔县主和广平公主成全。”   静柔的脸色更黑了。   齐王的女儿以势压人,逼迫首辅大人的孙女赛马。   这个名头好像也不怎么样。   广平公主知道,这场赛马势必进行了。   跑马她帮不了忙,但答应几个要求还是可以的。   “你说吧,都什么要求。”   简淡道:“赛马危险,稍不注意就有危险发生。民女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比赛要有彩头,不得少于五百两银子;第二,比赛要干净,任何人都不能做出危害他人的危险举措,一旦知法犯法,当按蓄意杀人罪论处;第三,赛马危险,在比试中若发生由参赛者自身原因引起的受伤或死亡,皆由自己负责,祸不及他人。”   广平公主眼睛一亮,提得好呀,她担心的正是后两点。   “好,本公主同意。静柔,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静柔郡主道:“静柔没意见。”她与表妹的骑术是同一个师傅教的,光明正大就能赢了这个贱丫头,不需要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我们也没意见。”静安郡主也道。   广平公主道:“你们也要参加?”   静安道:“谁想上谁就上,静柔你说是不是?”   “来啊,怕你们不成?”静柔抬了抬下巴。   萧月娇道,“那也算我一个。”   静怡道:“六姐比,静怡就比。”   简淡知道,有静安静怡在,此番必定难以善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往前冲。   “写张文书吧,省得事后有人不认账。不管谁参与,都要签字画押。”简淡不是信不着广平,而是怕广平年纪小,真的出了大事难以服众。   ……   因为担心,所以就想听得更清楚些,简家表兄弟已经站到了两座亭子中间。   “三表妹进退有度,是个果决聪慧的。”崔晔说道。   “大哥所言极是。”崔逸点头同意。   简思越默不作声,握紧了拳头。   “静柔真是胡闹。”齐王世子皱着眉头说道。   “大表哥,咱们要不要制止一下。”萧仕明有些担忧。   齐王世子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叫停岂不是堕了我皇家的威名?走吧,我们过去一趟。”   两人快步过去,进了亭子。   齐王世子道:“广平姑姑,你就不要参加了,给她们做个见证就是。”   “嗯。”广平用鼻孔哼出一声表示同意,若随便玩玩也就罢了,闹成这个样子,她才没有兴趣呢。   “静柔,点到为止知道吗?”说到这里,他看看静安静怡,“不管谁有小动作,我都会告到皇祖父那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十哥放心,我有分寸。”静柔道。   静安静怡点了点头,没说话。   萧仕明拍拍萧月娇的脑袋,小声道:“只管往前跑,咱们什么都不掺和。”   萧月娇点点头。   因为萧仕明喜欢画画,仆从们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   齐王世子亲手写了契纸,并在简淡的要求之上又加了一条:“若发生危险,旁观者可以强制比赛停止。”   他写完之后,交给萧仕明和简思越阅过,都没有意见,又着人抄写四份。   简淡五人每人一份。   大家签完字画完押,这才到了赛马场的起点线上。   林家有钱,养的马都是名贵品种,简淡骑的这一匹是她从小养大的,有汗血宝马血统,名叫追风,速度快,耐力好。   静安静柔等人的马也不差,马匹带来的优势不大。   关键看骑术。   按照惯常的规矩,骑手沿着赛道跑三圈,每圈跃四个障碍,不单速度要快,还不能踢倒障碍,只要倒一个,比赛就输了。   这对马和骑手都有相当高的要求。   等场上的比试一结束,卫文成和方二便把排好的下一组叫停了。   萧仕明无奈,只好把简淡等人的比赛先安排上。   “姑娘,都不是善茬儿,你可要小心呀。”白瓷细细整理好马鞍,按照简淡的尺寸调好脚蹬的长度。   简思越也道:“三妹,你可以不赢,但一定不要受伤,知道吗?”   简思敏抓住简淡的袖子,“是啊,三姐,听说静柔郡主和萧世子的五妹妹是经过名师的,你要小心了。”   “你们放心吧,我都省得。”简淡道。她的骑术不差,就算最近练习不多,但对付两朵娇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崔晔走近了两步,说道:“三表妹,那几个姑娘未必有什么胆量,你要小心场外。”   简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跟卫文成的狠厉的目光对上。   卫文成挑了挑眉,做出一副你奈我何我的模样。   简思越心里一紧,说道:“三妹,还是别比了,那小子毫无人性,说不定会下狠手。”   简淡笑了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悔已经晚了。   静柔等人上了马,都在等简淡。   静安道:“怎么,不敢比了吗?”   静怡也道:“怕了吧。”   静柔瞧了眼萧仕明,再次口出恶言,“简三姑娘谨慎着呢,稍安勿躁,怎么着也得让人把遗言交代完啊。”   简淡冷冷一笑,“诸位,别忘了下注了哦。”她从手腕上取下羊脂玉玉镯,放到准备好的托盘上。   这一只温润油滑,成色出众,最少要一千两银子。   静安也想摘镯子,迟疑片刻,到底换成了镶嵌着猫眼石的金项圈。   静怡没想到简淡如此大手笔,但她没有静安那么强的攀比心,只脱了金镶玉的镯子放了上去。   静柔和萧月娇也是如此。   男人们也是识货的。   “不是说这丫头贪财爱小吗,出手这般大方,不像呢。”   “是啊,从始至终,简三都显得不急不躁,有理有据,是哪个说她粗鲁野蛮的?”   “长得也漂亮,瞧这精神气,比病恹恹的简二有意思多了。”   ……   简思越摇头苦笑,为了这些虚名,妹妹要冒生命危险赛马,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简淡上了马,与其他人一起去了赛道上。   广平公主喊道:“简三冲啊。”   简思敏不甘示弱:“三姐必胜,三姐必胜!”   简淡朝他们招了招手。   她小脸莹白,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   身上穿着满绣大红色牡丹的玄色胡服,腰上系着宽阔的鹿皮腰带,与脚上的鹿皮短靴呼应,既显得干净利落,又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野性美。   有简淡在,几位宗室女黯然失色,显见成了陪衬。   “准备了!”齐王世子喊了一嗓子,再停顿数息,“开始!”   简淡习武,反应最快,双腿一夹,“驾!”   追风带着她,率先出发,一举冲在前面。   萧月娇紧随其后,与她差了半个身位,再次是静柔郡主,静安和静怡垫底。   简思越见妹妹冲在前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你们猜谁会赢,赌一赌如何?”   “好啊,我赌简三姑娘赢,赌注一万两。”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诸位男客身后传了过来。 第66章   众人听到声音, 心头登时一凛。   沈余之!   卫文成眨眨小眼睛, 说道:“姑娘家的比赛有什么好赌的, 你们说是不是?”   简思越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说道:“只要是比赛, 就会有输赢,你管男人女人做什么?”   他想赌,不为赢钱, 而是想让大家伙儿擦亮眼睛,一起盯着比赛, 以防有人暗中捣鬼,戕害简淡。   卫文成不想组织赌局,只是因为他心虚。   谁都不是傻子, 卫文成心里的小九九不难猜。   这是英国公府的庄子,如果首辅大人的亲孙女当真出了事,齐王世子和萧家都会吃上挂落。   齐王世子与卫文成的关系好,但不等于他乐于被卫文成算计。   “十三弟来啦。”齐王世子笑着同沈余之打了个招呼,又道, “十哥比不上你有钱,出一千两凑个热闹吧, 赌静柔赢。”   萧仕明道::“我出八百, 赌我家五妹赢。”   几位世子带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一百,我两百的出了赌资。   简思越简思敏共出五百两, 崔晔和崔晔各出三百,都压简淡赢。   大家伙儿站在赛道外围,一边看美人赛马,一边聊着天,倒也快意。   广平公主怕晒,独自在凉亭里观看。   她把沈余之叫道身边,说道:“简三的骑术真不错,过障碍时轻松自如,显然比静柔高上一筹,肯定也是练过的吧。”   沈余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简淡,笑道:“她在林家练过。”   广平坐直了身子,“这你都知道?”   沈余之不置可否。   广平公主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十三,你想怎么报答简淡?”   沈余之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以身相许咯。”   “噗!”广平公主一口茶全喷到旁边的嬷嬷身上了,她用袖子抹了把嘴,“你是亲王世子,以身相许怎么可以?”   沈余之一抖扇子,翘起二郎腿,“怎么不可以,我父王已经提过亲了。”   “啊?!”广平公主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往简思越那边看了一眼,叫道,“不行,绝对不行。”   沈余之冷哼一声,没理她,目光重新落到正在迎面跑过来的简淡身上。   第二圈了,她仍在第一位,跑的非常轻松。   静柔和萧月娇一左一右咬得很紧,静安和静怡落后三个身位,只要简淡没有重大失误,她们就绝对赢不了。   卫文成眉头紧蹙,在草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方二小声道:“要不就算了吧,只要她不死,日后总会出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文成摇摇头,道:“我跟静安郡主都说好了,这时候罢手,岂不是太没面子?”   方二道:“那你有办法吗?我提醒你,沈余之可不是好惹的,我的那些表兄弟,没一个敢得罪他的。”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你瞧见那几个人没有,都是他的护卫。”   卫文成擦了把汗,“行了,我还不知道他吗,别废话了。”   “废话?”方二瞪着牛眼睛,“你还敢嫌我废话?我告诉你,今儿这事儿要是弄砸了,那几位剥了你的皮都是可能的。”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不搞她了还不行吗?”卫文成想到自家老爷子,干脆地放弃了挣扎。   老爷子曾说过,仇肯定要报,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两人商议完毕,回到场边时,简淡已经在跑最后一段路了。   静安经过时,跟卫文成交换了一个眼色,但卫文成避开了。   静安明白,卫文成临阵退缩,不干了。   大热天的,她跟个傻子似的策马狂奔,出一身臭汗,却被人撂挑子了。   心头的那股暴戾之气陡然升起。   你不干,我干,胆小鬼!   她把左手的袖子一折,一只长长的缝衣针从接缝里钻出来,略一用力,便扎到了马脖子里。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猛的提速,向静柔郡主撞了过去。   静安猛带缰绳,强行带马错过静柔。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将长针拔出,让其落到草丛里。   此时,她已超过静柔,距离简淡还有半个身位。   “驾驾!”   简淡听见后面的动静,心知不好。   她有心回顾,但距离最后一个双重障碍已经不到二十丈了,稍有差池,追风跳起时就会撞倒障碍,输是必然,伤也是必然。   略一思考,简淡双腿再磕马肚,随后将左脚马镫从脚下脱下来,蓄力待发,做好侧踹的准备,同时又注意与障碍的距离,一心二用,精神高度紧张。   “驾!”惊马被静安奋力驱使,逐渐往简淡靠拢……   危险!   围观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简思敏焦急地往前跑了几步,喊道:“三姐,小心啊!”   齐王世子也在喊:“静安冷静,带紧缰绳,控制住。”   “一旦撞上,你难免重伤,一定要控制住它。”萧仕明道。   沈余之已经在赛道边上了,他朝已经等在终点的蒋毅和小城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再靠近一些,随时准备接应简淡。   又对讨厌和烦人说道:“讨厌速速回去,取些吸铁石来。烦人召集人手,封锁静安马匹失控的那一段路,本世子要彻查。”   “是。”讨厌烦人立刻分头行动。   围场上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天呐,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障碍障碍,完了完了。”   “那丫头要摔个大跟头了。”   “咴咴儿!”   静安的骏马嘶鸣,冲向简淡。   只见简淡单手在马鞍上一撑,身子前倾,早已脱镫的左脚飞起,狠狠地踹在静安的马肚子上。   紧接着,她把缰绳猛的一抖,追风听令,腾空而起,轻松越过两重障碍,率先抵达终点。   静安的马挨了一脚,变得更加狂躁,不管不顾地朝着障碍冲了过去。   静安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小脸惨白,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救命啊!”   “咴咴儿!”   骏马绊在障碍上,前蹄跪地,扑倒,将静安高高地抛了出去。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后,静安落到一个护卫怀里,像只受惊的小母猫一般,死死地抱住了那人的脖子。   “呵呵。”简淡哂笑,镇定自若地下了马,将缰绳甩给惊魂未定的白瓷。   白瓷接住缰绳,哭道:“姑娘赢了,太好了,吓死奴婢了,呜呜……”   简淡嗔道:“还总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呢,看把你出息的。”   “哦吼!哦吼!”简思敏欢呼着跑了过来,抱住简淡的胳膊,又跳又叫,“三姐赢啦,我三姐赢啦!哈哈哈哈……”   简思越抹了把冷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太凶险了。”崔晔道,“幸好有人早早做了安排。”   崔逸点点头,“看来那位静安郡主的马出了问题。”   “我看是人品出了问题才对。”崔晔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表妹。”   萧月娇第二个到的,她对简淡说道,“骑术不错。”   简淡道:“承让。”   萧仕明见静安没有受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着对简淡说道:“简三姑娘大发神威,厉害,赶明儿给简三姑娘画幅赛马图如何?”   沈余之凉凉地说道:“不必了吧,什么大发神威,分明是算计谋害。”   “听说签了保证文书?拿来给我看看。”沈余之伸出手。   简淡道:“在我大哥那儿。”她下意识地回头,见烦人带着护卫包围了出事的赛段,心里不由一松,给沈余之挤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第一次觉得,沈余之真是个不错的人。   静安被人从护卫身上扯了下来,大哭道:“广平姑姑,十哥,十三哥,你们要给静安做主,简三谋害我,呜呜……”   广平公主怒道:“你当我们都傻,就你一个奸,是吗?”   她已经梳理好自己的心情了——简思越已经定亲了,即便没定亲,皇家的事,没那么多讲究,沈余之娶他的简淡,她嫁她的简思越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广平姑姑,我才是你的亲侄女,她只是个外人。”静安郡主怒道。   静怡也道:“大家都看见了,我六姐什么都没做,是简三踢了六姐的马,所以六姐才被马甩了出去,要不是有那个护卫,我六姐只怕……”   她也抹起了眼泪。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没有证据。   沈余之道:“想让马疯,无非就那么几招,我已经派人去找吸铁石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静安抬起头,脸都吓白了,“十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余之道:“人蠢,就不要出来了,会丢老祖宗的脸。”   齐王世子为难地扶了扶额,把沈余之叫道人少的地方,小声说道:“十三弟,不过些许小事,算了吧。”   沈余之冷冷地说道:“如果简三与静柔易地而处,你会劝我算了吗?”   齐王世子不爱听了,“十三弟,她可是你妹妹。”   沈余之道:“我没有这么蠢,这么恶毒的妹妹。”   沈余之硬,齐王世子就软了下来,“不然这样,你查你的,如果发现静安确有不妥,我们先不要把事情闹大,交给庆王叔来处置,如何?”   沈余之问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契纸白纸黑字写着,你觉得我们瞒得住吗?” 第67章   齐王世子叫沈余安, 十八岁, 人不太坏, 但爱面子爱玩, 结交的大多是卫文成之流。   被沈余之接连顶撞两次,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怒道:“十三弟,不管怎样, 简三姑娘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踹了静安,若非有人凑巧接住, 只怕静安凶多吉少。这不是偏袒不偏袒的事,大家都有错,半斤对八两, 各退一步有何不可?”   沈余之失笑,“十哥,话不是这样说的。”   他在肩舆上坐下,手指微动,让小刀在指尖上转了几圈, 又道:“应该这样说,若不是我安排的人接住了她, 她此刻已经自食恶果。行了, 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说了。”   他一抬手,护卫们便起了肩舆,往东边去了。   “这小子六亲不认, 毫无人性啊!”目送肩舆渐渐走远,沈余安觉得后脊梁凉飕飕的。   ……   静安郡主被一个护卫当众抱了个满怀,丢了个大脸。   如果是别的贵女,只怕早就羞愤难当,立刻返京了。   但静安性子鲁直,向来不走寻常路,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留下来反咬了简淡一口。   萧仕明让管家把盛放珠宝的托盘端了过来,说道:“简三姑娘赢了,这些便该是简三姑娘的,静安郡主,静柔郡主,还有静怡县主,你们是什么意思?”   面对萧仕明,静柔郡主的骄娇之气一扫而空,柔声说道:“愿赌服输,大表哥让她拿走就是。”   静怡瞧了一眼静安,不敢吭声。   静安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猫眼石金项圈,嘲讽道:“简三姑娘运气不错,这回不用跟简二姑娘借首饰了吧。等日后缺了,再找我们比上一场就是。”   简思敏反驳道:“静安郡主这话什么意思,是我三姐逼你们赛马的吗?”   静安道:“她是没逼我们赛马,但她逼我们赌了!”   简思敏又道:“你可以不赌啊,明明是静柔郡主向我三姐发起的挑战,谁逼你参加了。”   静安回击道:“简三苦练骑术,扮猪吃虎,就是为了这时候谋算点儿东西吧。”   “你……”简思敏气得直跳脚。   简淡并不理会萧仕明的假客套,她赢的就是她赢的,白纸黑字写着呢,问她们作甚?   她笑眯眯地戴上自己的羊脂玉镯,又把其他四件珠宝放到荷包里,这才按住简思敏。   “好啦。静安郡主输这么惨,不但丢了东西,还丢了人,你还不让人家哭一哭骂一骂,那岂不是要憋屈死了?你姐我贪财爱小,现在得了好处,卖个乖也没什么,走啦,咱们回家去。”   “你混蛋!”静安气疯了,跳起来就往简淡身上扑。   两名护卫倏然而至,挡在简淡身前,拦住静安。   小城说道:“郡主,简三姑娘是睿王世子请来的贵客。”   “是你!”静安认出小城正是刚刚接住她的护卫,当即红了脸,转身就跑。   小城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磕磕巴巴地又道:“简……简简三姑娘,世子请您和几位公子先回庄子,等这里的事情了了再回京城,殿下还在那边等着您呐。”   简思越朝简淡点点头,“走吧,我们过去。”   ……   简家人走了。   其他客人也纷纷告辞。   一场因为崔晔发起的赛马会不欢而散。   萧仕明送完客,正要回花厅,就见萧月娇远远地迎了上来。   萧仕明道:“你来得正好,大哥有些事情要问你。”   萧月娇道:“哥,你和那简三怎么回事?”   萧仕明吃了一惊,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他看上的原本是简雅,但简雅身体太弱,难当世子妃大任。   现在简淡回来了,她有简雅的脸,也有简雅没有的健康体魄,显然更加适合他 。   等将来成了亲,他不但美人在怀,还替齐王姨夫拉拢到了简老太爷,顺带着,有了一个可以探讨画技的老岳父,是真真正正地一箭三雕呢。   “所以,静柔提出赛马,是因为我?”他问道。   “大哥,你既然明白,为何要伤表姐的心?”萧月娇十分不解。   萧仕明笑了笑,如果他明白一个姑娘的心意,就要娶一个姑娘,那岂不是要娶个二三十个?   再说了,像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娶自家表妹呢,那是多大的浪费呀。   萧仕明觉得,他必须好好地给萧月娇上一课了,省得她日后跟着静柔瞎起哄。   兄妹俩边走边聊,回到花厅时,萧月娇已经无话可说。   静安还在哭。   她要求沈余安做主,处死接住她的护卫小城,以维护她皇家郡主的尊严。   沈余安说,他做不了沈余之的主,无法答应。   静安无法,便说要找庆王给她撑腰,就算杀不了沈余之的护卫,也得让简淡给她三拜九叩。   沈余安被她闹得心烦,说道:“六妹,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平息此事的好。那护卫是你十三哥安排的人,原本为策应简三安全的,若不是他,只怕你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   “十哥说得对。”静柔眼睛一亮,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用了一个设问句。   萧月娇乖巧地搭了桥,“奇怪什么?”   静柔满意地笑了笑,“第一,十三哥从来不往我们这边凑,今儿却突然来了;第二,十三哥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今儿却如此热心周到。你们说,这说明什么呢?”   她是女孩子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意思到了即可。   萧家兄妹齐齐变了脸色。   萧月娇道:“不可能!睿王世子身体一向不好,不是说十七岁之前不能动婚的吗?”   方二道:“他明年就十七了吧。”   静怡小声道:“那可是十三哥,她也配?”   静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可以不怕简家,庆王府与简家是亲家,简老太爷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她真怕沈余之,父王说过,那就是个混不吝的。   “走,我们回城。”她抹了把眼泪,起身朝外面走去。   静安姐妹走后,萧仕明与齐王世子去露天温泉池泡温泉。   表兄弟脱掉衣裳,坦诚相见,各自叫了两个美婢服侍。   婢女的柔荑在肩膀和腿上推拿着,萧仕明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他问道:“大表哥觉得睿王世子会娶简三吗?”   沈余安道:“简家与庆王叔是姻亲,只要他没老糊涂,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萧仕明点点头,那他还有希望,“看来提亲之事应该往前赶赶了。”   沈余安坐起身,喝了口凉茶,“我跟姨母一样,还是觉得简二更好些,听说她现在身体调养得不错。”   “女人嘛,要有女人味儿才行。那简三太过悍勇,我看比有些男人还强些,你收不服的。”   萧仕明哈哈一笑,“女人味,是女人对着心悦的男人时才该有的东西。对谁都有女人味,岂不是放浪?”   沈余之大笑:“表弟高论,受教受教。”   “咚咚!”门被敲响了。   萧仕明道:“进来。”   管家推门进来,“世子,齐王世子,我们找到马脖子上的针孔和落在赛道上的长针了。”   沈余安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老十三赢定了,看来庆王叔要发脾气了,纵女行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萧仕明也点点头,   沈余之思维缜密,不但叫了他们的人,还让广平派了个嬷嬷共同见证。   静安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   简淡一行回到沈余之的庄子时,沈余之已经上了山,他们按照昨日的安排自行休息。   温泉池里。   广平问简淡:“你喜欢珠宝?”   简淡笑了笑,“殿下不喜欢吗?”   “还行吧,戴着怪累赘的。”   “我其实也那么觉得。”   “那你为什么要赌?”   “赛马那么危险,当然不能白陪着她们玩嘛。”   “哈哈哈,有道理,简三,本公主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简淡眨了眨眼,心道,难道不是越来越喜欢我哥吗?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想起了静柔对萧仕明说话的情景,继而又想到萧仕明特地邀请自己来此,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萧仕明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不成?   她不由有些头大……   小半个时辰后,简淡刚穿好衣裳,就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沈余之来了。   二人进正堂时,讨厌正在帮沈余之摘斗笠。   他换了新衣裳,头发微湿,脸色比平常苍白些,窝在肩舆里,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简淡暗忖,这厮定然是起得太早,之后为了她的事又不曾补眠,这才失了精神气。   广平公主在沈余之对面坐下,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余之勉力坐起来一些,桃花眼一扫简淡,“还好,早上醒得太早,有些瞌睡了。”   简淡想起两人紧紧相拥的那一瞬,脸又红了,赶紧低头喝茶。   “那你怎么不睡一会儿再来?”广平又问。   沈余之道:“饿了,天气炎热,就不让小姑姑来回跑了,午膳摆在半弯阁。”   “算你小子有良心。”广平笑嘻嘻地说道。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是不是,简三姑娘?”沈余之很喜欢看简淡窘迫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她。   “啊,哦……”简淡发出两个无意义的单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转了话题,“世子,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沈余之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幽幽说道:“针眼和针都找到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啧啧……”广平起哄似的咋着舌,“我看你也不是话少,只看说话的对象是谁吧。”   简淡双目圆睁,威胁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似有所感,睁开眼,给简淡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笑道:“小姑姑,你说得太对了。” 第68章   找到针和针孔, 虽不能直接证明静安谋害简淡, 但足以证明她意图用不良手段赢得比赛。   文书上写明的第二、三条, 皆适用。   当天下午, 简家表兄妹启程, 沈余之、广安公主与之同行。   到家时,已是黄昏。   简淡先去外书房,得知简老太爷不曾回来, 这才跟着简思越等人去松香院请安。   简家的几位老爷都在,宴息间的气氛比往常凝重。   崔晔兄弟给长辈们请完安, 便告辞回客院去了。   随后,王氏陈氏也带孩子们走了。   简云泽犹豫一下,到底把不想动弹的小马氏拖了回去。   简淡明白, 留下的人是有资格听她这场三堂会审的。   马氏板着脸开了口,问简思越:“庆王府来了人,说三丫头赛马时踹了静安郡主一脚,差点闹出人命,你说说看, 到底怎么回事?”   简思越道,:“祖母, 事情不是那样的……”   他从简老太爷同意简淡出去开始讲, 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一直讲到整件事情结束。   “所以,三妹妹完全是无妄之灾, 还请祖母明鉴。”   马氏格局小,平时只重保养和养生,不懂朝廷之事。   她的想法是,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平息王妃的怒火,如何找回她丢掉的颜面——庆王妃派了个嬷嬷来,话里话外说她是个庶女,教育出来的孙女也都没规没矩,不知尊卑。   所以,简思越的话并不能让她消气。   她猛地一拍桌子,“无妄之灾?那她怎么不去撞静柔,怎么不去撞萧月娇,怎么偏偏来撞三丫头?”   “母亲。”三叔简云恺颇有些无奈,“不管静安想撞谁,都不是咱家三丫头的错。”   “依儿子看来,越哥和三丫头处理得很好,有理有据有节。既然睿王世子已经掌握了证据,庆王知道实情后,必定会秉公处理,届时王妃的怒火也就散了,母亲完全不必为此忧虑。”   马氏被亲儿子堵得肝疼,却一个字都不能反驳。   简云丰也点点头,“三弟所言有理。”   他本也觉得简淡惹是生非,不是个安分的。但听完简思越的话,又觉得自家孩子做得对,就该那么做。   他温言问道:“小淡,你可有受伤?”   简淡眼眶一酸。   两辈子了,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主动问及她的安危。   她忙道:“父亲放心,女儿不曾受伤。”   说到这里,她又给马氏蹲了个万福,“祖母,那静安郡主告刁状,让您老为难了。”   这件事的起因在简雅,她必须巧妙的提醒一遍马氏。   马氏很上道,说道:“我为难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们这些女孩家的名声。崔氏,静安郡主跟三丫头的矛盾还是二丫头挑起来的吧。”   “女孩子家,德言容功最是紧要,风花雪月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再有一年,两个丫头就及笄了,教导一事刻不容缓。崔氏你说是不是?”   崔氏气得手都抖了。   的确,马氏说得没错,没有简雅的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就没有静安郡主的突然发难。   可那静安本就心术不端,心胸狭隘,这件事跟简雅有什么关系,跟她们母女喜爱风花雪月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有才是原罪吗?   她掐着手心,忍住怒火,颤声道:“儿媳记下了,多谢母亲教诲。”   大伯父简云帆目光沉沉地看了简淡一眼,起身朝马氏拱了拱手,“母亲,既然三丫头无大碍,儿等就告退了。”   马氏冷着脸说道:“都回吧,老身乏累,也要歇下了。”   简云帆给简云丰丢了个眼色。   简云丰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脚下稍顿,到底跟了上去。   竹苑内书房。   简云帆屏退下人,亲自给简云丰倒了杯茶,说道:“二弟,兄长待你如何?”   简云丰感觉有些头大,有亲爹在,你就算是兄长,又能待我如何?   顶多在对上马氏时同仇敌忾罢了,还有什么?   我总不能跟你一起,帮着庆王谋害自家亲爹吧。你傍上庆王,升官发财不说,将来还是王爷的老岳父。   我呢?   一介白身,没有了亲爹,在京城什么都不是。   就算哥哥出息了,也没有弟弟指着哥哥养一辈子的吧。   简云丰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读过圣贤书之人,自当兄友弟恭。   他说道:“大哥待我很好。”   简云帆欣慰地点点头,“亲兄弟,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对对。”简云丰呐呐。   简云帆以为自己点得很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简云丰此刻就该开诚布公,把简老太爷跟他说的话主动告之。   然而,简云丰只给了他两个字,还是重复的。   他有些恼怒,站起身来,踱了一会儿步子,决定再说透彻一点儿:“二弟,我与父亲在朝政上观点不同……唉,父亲年岁大了,次辅又蠢蠢欲动,父亲在那个位置上并不稳固,大哥周旋于庆王和父亲之间,一直很难做,你懂吗?”   简云丰不作声。   他明白简云帆的意思,这句话无非是想告诉他:父亲百年之后,他要依靠的是大哥,所以,他应该体谅大哥的难处。   但父亲的位置不稳,就帮着庆王对付父亲吗?   这是什么道理?   他笑了笑,“庆王是姻亲,父亲是父亲,孰近孰远,大哥应该比我清楚。”   简云帆摇摇头,这不是谈孝道的时候。   “二弟,父亲不让你入仕,你可有不甘?”他干脆地转了话题。   简云丰有些尴尬,年轻时确实心有不甘,但这十几年过来,他已经习惯了。   即将进入不惑,他对自己的了解越加深刻,很多事情也就看开了。   父亲说的对,他为人刻板,不适合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没什么不甘心的,比起当官,闲云野鹤的日子更适合我。”   简云帆又摇了摇头,用剪刀剪了剪灯花,笑着说道:“既是如此,大哥就不多说了。二弟,你只要记住一句,大哥不会害父亲,更不会害你们。”   简云丰笑了笑,这句话空洞泛泛,只能信一半。   大哥是不会害父亲,但庆王会。大哥帮庆王,虽然不等同于大哥害父亲,但因果总是有的。   这也是当初,父亲执意不让简洁嫁到庆王府的原因。   但大哥大嫂硬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把这件事促成了。   父子间的隔阂这才愈加地深了。   简云丰道:“我相信大哥,父亲也相信大哥。分家一事,大哥不要想太多,树大当分枝,父亲如此安排,也是为咱们简家好。”   简云帆笑道:“二弟成熟了。”他在书案后坐下,端起了茶杯。   “那是自然,再过两年就能当祖父了呢。”简云帆自觉地站起身,“大哥要是没别的事,二弟就先告辞了。”   “好,我送你。”   ……   简淡与简思越简思敏一道去了梨香院。   崔氏对两个儿子嘘寒问暖,听说没吃饭,立刻安排人去厨房准备晚膳,连崔晔崔逸的也没有忽略。   唯独不问简淡,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简淡无所谓,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演。   简思越和简思敏尴尬得手足无措。   崔氏更气了,只好逼着自己说了句人话,“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母亲。”简淡从善如流,退出梨香院,带着白瓷往香草园去了。   推开大门,正堂里灯火通明。   几道长长的人影证明,屋子里除红釉蓝釉之外,还有别人。   简淡知道,敢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的,只有沈余之。   白瓷说道:“姑娘等着,婢子先进去看看。”   “不必了。”蒋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拱手道,“简三姑娘,我家主子带了饭菜过来,正等着你一起用呢。”   又是吃饭。   简淡怒道:“你……”   蒋毅拦住她的话,“三姑娘稍安勿躁,你们小厨房没有吃的了,我家主子也是好意,请进吧。”   “这是我家!我家!!”简淡忍无可忍。   蒋毅噗嗤一笑,不再多言。   “姑娘,算了吧。”白瓷劝道,“正主儿在屋里呢,跟他生气有什么用?”   “胳膊肘往外拐,找到正主儿又如何,我还敢打人家怎的?”简淡戳了白瓷的额头一下,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   “姑娘回来啦!”蓝釉红釉惊喜交加。   “嗯。”简淡关上门,看向坐在肩舆里的沈余之,责问道:“世子怎么又来了?”   “一个人用饭没意思,一起吧。”沈余之指了指八仙桌上的菜品。   桌子上摆了六样菜,三荤三素,外加两份熬成奶白色的鱼汤。   厨子的手艺不错,色香味俱全。   简淡嘴硬道:“世子用吧,我不饿。”   “咕噜噜……”她的话音将落,肚子便唱起了反调。   沈余之指了指她的肚子,“你是不饿,可它说它饿了。”   “你……”简淡气结。   “好啦,净手,吃饭。”沈余之瞅了红釉一眼。   红釉麻溜地把准备好的水盆端了过来。   简淡不洗,气呼呼地瞪着沈余之。   沈余之不躲不闪,定定地与她对视,桃花眼中情深似海,生生把简淡看了个面红耳赤。   他说道:“小笨蛋,想要我走还不容易?过来,用饭。”   简淡泄了气,他说的对,除了乖乖吃饭之外,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赶走他。   她净了手,在沈余之对面坐下。   沈余之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说道:“听说庆王妃派人来过了?”   “嗯。”简淡吃了口饭,把菜也吃了。   沈余之道:“庆王叔不护短,庆王妃就格外护短。不要紧,这件事明日一准解决,你不必担心。”   简淡心里又是一暖,说道:“谢谢你。”   沈余之给她递了一筷子鱼,“跟我还客气什么?吃鱼,这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   简淡习惯自己动手,不喜欢沈余之夹来夹去的,太别扭,但又不敢违逆他的好意,只好另找话题,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问道:“那些刺客有眉目了吗?”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的案子进展不大,月牙山的倒是有些眉目,但很难定罪。”   “不说这些了。”他指了指简淡前面的鸡肉,“礼尚往来,你也给我夹一筷子。”   简淡有些难为情,有心扛着不做,但沈余之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又觉得不忍心,只好用公共筷子扔了一块过去。   沈余之吃得兴高采烈。   一餐用完,沈余之终于打道回府了。   临出门之前,他告诉简淡:“瓷器铺子已经腾出来了,就在西城的梧桐大街上,你这几日不要乱跑,多做些瓷器,知道吗?”   少年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脸色也越加难看了。   简淡知道,他真的累了。   尽管累,却依然惦记着她有没有吃饭。   她无法不感动。   又无法不自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今生,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大到她几乎无从想象,更不敢接受呢。   良久……   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身体虚弱,应该多休息,不要太操劳了。” 第69章   第二天下午, 简淡刚散学, 就接到沈余之派人送来的一大块瓷泥。   与此同来的还有一封字条, 告诉她, 利坯、上釉等都有专门的匠人来做, 不用她亲自动手。   如此一来,简淡的工作就变得相对简单了一些。   首先是器型设计和图案设计。   这部分工作,简淡在前世已经做完了。   其次是拉坯。   拉坯需要手稳, 方能定住泥胎的器型。   简淡经常锻炼,她的手一直很稳。   准备好量尺寸的竹片, 又垫了些点心和水果。   下午申时末。   简淡开始拉坯。   她要从最擅长的小件瓷器——斗笠杯开始做起。   这种杯的造型如斗笠,口部大,底足小, 成型后线条简洁优雅,怡然自得,有种大智若愚的古朴之美。   简淡喜欢这种器型的茶杯,做得多了,做起来也会颇为顺手。   踏动轮车, 瓷泥在轻微的“嗒嗒”声中旋转起来。   简淡安静下来,把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方寸之间。   此时, 她不是贵女, 也不是才女,只是一个禅定般的匠人。   纤长的手指按上瓷泥,随着指尖的力量的加减,半圆形的瓷泥渐渐变成了想要的模样。   杯子成型后, 还需要微调。   杯口的大小,杯体的高度,杯形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需要耐心仔细地做到极致。   最后,简淡用竹片把尺寸记录下来,以确保在接下来的制作中,所有茶杯都能保持一致性。   ……   除必要的吃喝拉撒外,简淡始终守在轮车旁,一直工作到亥时,所有瓷泥用光,她才站了起来,把累成死狗般的自己扔到贵妃榻上。   巴掌大的斗笠杯,在书案上直直排成一溜儿,极可爱。   白瓷打着呵欠,视线在茶杯上来回逡巡,说道:“姑娘的手艺退步了呀,以前可没这么慢,不过,看着好像更顺眼了。”   红釉趴在书案上,惊讶道:“这还慢,多难做啊!”   白瓷翻了白眼,“你懂个屁。”   简淡笑而不语,三年没做斗笠杯,当然会有些不熟练,而且,她年纪大了,见的多了,要求也高了。   蓝釉把洗漱的用具端过来,“姑娘,明儿还要早起呢,洗一洗就睡了吧。”   简淡点点头,接过蘸了青盐的牙刷,说道:“你们一定记住,不要靠近书案。这种瓷泥比往常我用的好多了,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婢子发誓,明儿婢子啥都不干,专门看着书案,谁都不许动。”蓝釉举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调皮了一下。   简淡并不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又郑重地加了一句,“从明天开始,只要我不在家,院门就必须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   崔氏砸她泥胎轮车的教训太过深刻,这一次,必须严防死守。   “是。”三个婢女敛容答到。   第二天,简淡拿上银子去前院找管家,请求他做一套晾晒泥胎的架子。   回内院时,在内院门口碰到崔晔兄弟。   二人都很冷淡,只略点点头,便匆匆走了。   简淡也不在意,回到香草园,继续做同样尺寸的斗笠杯。   斗笠杯做起来不难,但烧制容易出现问题。   她要做出余份来,以防万一。   第三天,嫁到庆王府的简洁突然回了娘家。   按说大姑奶奶回娘家只是寻常小事,但若加上代郡主小姑子道歉,就不是小事情了。   马氏派人过来,让正在学女红的姑娘们立刻告假,赶往松香院。   阴天,花园里没有一丝风,又闷又热。   姐妹四人沉默着走在林荫道里。   简静一言不发走在前面。   简悠和简然一起。   简淡慢悠悠地拖在最后面。   快出花园时,简悠招呼简淡,“三姐走快些。”   简淡笑了笑,步子依旧不紧不慢。   简悠便停下来等她。   “三姐,大姐是不是……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简淡知道她想问什么,但还是摇摇头,“我不明白。”   “哎呀,三姐~”简悠幽怨地叫了一声,抱住她的胳膊,小声说道:“我猜肯定是的,估计大伯母的脸色又要难看好一阵子了。”   简淡点点头,大伯母一向以简洁为傲,如今她代静安回来道歉,大伯母肯定不会高兴。   简静听到后面小声嘀咕的声音,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得更快了。   简然的大眼睛忽闪两下,说道:“四姐也生气了。”   简悠浑不在意,“气吧气吧,反正这件事总归是三姐的不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嘿嘿……”   她乜着简淡,促狭地笑了起来。   简淡一伸手,在她嫩得出水的小脸蛋掐了一把。   姐妹三人说笑着进了松香院。   一进屋,简洁就从马氏身边站了起来,朝简淡招招手,“三妹快来,上次见面都没怎么好好说话,今儿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她比简静长得好看,综合了简云帆和王氏的优点,鹅蛋脸,丹凤眼,眼神灵活。   虽说比生育前胖了一些,双下巴也出来了,但浅紫色的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很适合她,不但衬得她气度雍容,贵气十足,还把她的肥肉藏了起来。   “大姐真偏心,看见三姐,就看不见我们了。”简悠开了个玩笑,同简淡简静一起,给几位长辈行了礼。   “你这皮猴儿,就你话多。”马氏用食指虚点简悠的额头。   “大姐。”简淡礼貌地叫了一声,走到简洁身边,却没有坐下。   她跟这位大姐打交道不多,加上上辈子,总共不会超出两手之数,没什么感情,做不出那等故作亲昵的姿态来。   “三妹妹跟二妹妹可真像,最起码我到现在都没发现差别。”简洁在简淡脸上细细端详着。   简然快言快语地说道:“大姐,如果三姐和二姐都坐着,我和五姐也常常会认错的。”   “为何只是坐着才会认错?”简洁不太明白。   简然有些得意,“二姐三姐走路不一样,三姐更有精神气。”   简洁的视线在简淡和崔氏脸上一扫而过……   崔氏的脸色不大好看,简淡无动于衷。   她凑过去,捏了捏简然的鼻尖,说道:“六妹妹可是个小机灵鬼儿。”   随后又问崔氏,“二婶,二妹妹的身体怎样了?”   崔氏道:“好了,已经好了。”   “咳咳。”王氏故意清了清嗓子。   简洁眸光一闪,不再往下问,抓过简淡的手,“三妹妹过来坐。”   简淡不好挣脱,只能在她身旁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凌晨还有一更,大家明天看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shidong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简洁道:“三妹妹, 大姐这次回来, 主要是为静安的事。”   “王爷说, 那件事是静安不对, 来日他会亲自跟祖父赔罪。王爷一向赏罚分明, 要不是大姐求了情,静安定会挨上二十家法。她现在还在静室里跪着呢,都两天多了, 也怪可怜的。”   “三妹妹,大姐置身王府, 没顾得上考虑你的感受,你不会埋怨大姐吧。”   她的意思是,身在王府, 身不由己,想要寻求简淡的体谅。   简淡手握空拳,放到唇上,咳嗽一声,挡住了呼之欲出的冷笑。   “当然不会, 大姐与我相处的时日甚少,偏着静安郡主乃是人之常情, 何怪之有呢?”   她这话乍听起来是体谅简洁, 但实际上就是指责其没有亲情,偏袒静安。   小马氏和简悠的脸上皆明晃晃地露出了笑意。   简洁有些窘迫。   王氏抹搭简淡一眼,说道:“你做得对,王爷打了静安郡主于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只会让她更恨小淡。冤家宜解不宜结,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崔氏回避她的视线,低下头,喝了口茶水。   简淡差一点就吃了大亏,始作俑者却只跪了两天。   简洁不经简淡同意,替她做主原谅静安,一心讨好婆家人,也够让人寒心的。   她是讨厌简淡,但也不至于拿亲骨肉的荣辱给大房母女做脸。   小马氏与马氏对视了一眼。   小马氏读懂了马氏的意思,劝道:“大嫂此言有理,不管怎么说,吃了大亏的毕竟是静安郡主,咱们小淡有惊无险,心胸理当宽广些,得饶人处且饶人才好。”   “四婶说的是。”简洁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唇边堆起三分笑意,又道:“三妹妹,王妃还亲自挑选了不少赔礼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朝靠墙边站着的几个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们便把放在柜子上的十块绸缎料子,四个木头匣子拿了过来,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   简洁亲手打开匣子。   一个里面装的是内造宫花,共八只,造型逼真,做工和用料都很考究。   另三个匣子里分别装着三套镶嵌头面,一套银嵌南珠、一套金嵌红宝,还有一套是翡翠的。   且不说宫花和丝绸,只这三套头面就值三四千两。   本该是登门道歉解决的事情,却赤1裸1裸地变成了经济赔偿。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你不是贪财吗,你不是喜欢珠宝吗,那就给你嘛。   这是变相地打简家的脸!   马氏和崔氏的脸沉了下来。   小马氏却不那么认为,她亲亲热热地凑了上来,挨个欣赏一遍,没口子地夸赞,眼里的艳羡藏都藏不住。   简淡无所谓,谁不喜欢钱呢?   即便庆王压着静安道了歉,又有几分真心?   庆王可是谋杀祖父的罪魁祸首啊。   还是这样好,如果有可能,她希望金银珠宝可以来得更猛烈些。   简洁笑眯眯地把一只南珠发簪插在简淡的发髻里,说道:“好看!这只簪子是整套头面的精髓所在,只这颗珠子就价值不菲了。”   南珠大而饱满,圆润璀璨,包裹在镂雕的银托里,素雅端庄,的确很美。   简淡笑嘻嘻地把簪子取了下来,随意地扔回匣子里,说道:“确实好看。大姐姐,都说三妹贪财爱小,其实不然,三妹对金银不感兴趣,但对头面情有独钟,这份赔礼算是送到三妹心里了,还请大姐姐代三妹多多谢谢王妃。”   简洁目瞪口呆。   贪财爱小,且对头面情有独钟的人,就这么随意地把东西丢回去了?   简淡是不是对贪财爱小有什么误解。   或者……   三妹妹话里有话,在变相地指责二妹妹和静安吧。   一个是讨人厌的小姑子,另一个是不喜欢的二妹妹,简淡指责谁都没关系,只要她顺利完成王妃的任务就好了。   “三妹妹,那……”   简淡接茬道:“大姐姐,请王妃放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她很清楚,即便祖父遇到庆王,顶多刺上两句也就罢了。   她在此刻不依不饶,只会让马氏一干人等以孝道压着她道歉,一旦闹大了,看笑话的人就是简雅和静安了。   简家与庆王府的较量,还得看祖父和睿亲王的,看三年后的那把椅子到底归谁。   她不急。   简淡收下礼物,简洁就算完成了任务。   从松香院告辞出来,她跟王氏回了竹苑。   “世子妃与静安郡主一向交好,她怎么不来,你是面捏的吗?万一三丫头不给你面子,岂不是两头不落好?”王氏脸色不虞,那世子妃惯会端架子,因为没生出儿子,经常跟静安合起伙来挤兑简洁。   简洁雍容地笑了笑,“娘,松香院那位胆子小得很,不会让三妹难为我的。再说了,如果不让女儿来,你会不会觉得王妃不重视女儿?”   “您放心吧,女儿家来之前,王妃特地解释过,让女儿来,是因为女儿跟三妹妹是亲姐妹,即便吵了闹了也都是家里的事,王府在脸面上好看些。”   王氏歪头想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孩子啊。”   “女儿这也是没办法嘛。”简洁揽住王氏的肩头,“娘,既然事情顺利解决了,咱就不说这个了,女儿此来还想知道一事,还请娘亲知无不尽。”   王氏问:“你是想知道,老太爷为何要分家吧。”   简静放下折扇,插了一句:“对啊,娘,祖父为什么突然分家?总不可能是因为小厨房的事吧。”   王氏摇摇头,简云帆没说,她也不知为何如此。   “小洁,自打你三妹妹回来,二房就没太平过。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你祖父对她始终关爱有加,甚至连她的亲事都亲自接手了。”   “我总觉得,分家的事或者有她的缘故,但又想不通,她哪来的那么大能耐。”   简静道:“对啊娘,我也奇怪,她居然救了祖父两次,这也太巧了,就跟话本子里写的故事似的。”   简洁若有所思,“四妹,你跟她同龄,多亲近亲近,探探她的底。”   简静有些畏缩,“大姐,我跟她不怎么好,而且,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简洁戳了戳她脑门,“又没让你欺负她,你怕什么。”   王氏觉得此计可行。   简洁是王府的人,探听简家分家的事,多半是王爷交代下来的。   按说,这样的事跟简静没关系。   但简静没有亲兄长,婚事上又借不到老太爷的光,若想嫁得好,还得跟庆王府好好打打关系,将来也好有个靠山。   简洁走后的第二天下午。   简淡正指挥小厮们安装架子时,李诚敲门,说老太爷回来了,叫她往外书房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XY373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简老太爷不但对简淡在赛马会上的所作所为大加褒奖, 还赐给她一个市面上少有的郎红观音尊。   此尊器型端庄优美, 通体遍布裂纹、牛毛纹, 色彩秾丽, 釉面明如镜, 润如玉,赤如血,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简淡明白, 这是奖励,也是道歉。   祖父与庆王在表面上和解, 并没有为他的孙女讨回一个公道。   再过几日,冀东省沿海地区将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雨,洪涝灾害极为严重, 祖父一方面忙于防范和准备赈灾物资,另一方面警惕庆王因此大做文章,根本无法分出心思理会孙辈们的小打小闹。   灾害的消息是简淡透露的,对此早有成算,不但不在意, 反而宽慰他老人家几句。   从外书房出来,简淡迎面撞上了前来拜访祖父的崔家兄弟。   “大表哥, 七表哥。”她脚下不停, 往路边略略一错,打过招呼就准备擦肩而过。   崔逸拱手道:“三表妹请留步。”   简淡有些诧异,问道:“七表哥有事?”   崔晔答道:“听说三表妹对古董瓷器比较在行,我和你七表哥想买个瓷瓶。你若有时间, 带我们去古玩铺子转转可好?”   “哦……”简淡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毛在下眼睑上轻轻颤动着,像只长着黑色羽翼的蝴蝶。   他们的老师是礼部尚书,此人喜爱古董,尤爱古董瓷器。   前世,兄弟俩买了一只前朝官窑的青花龙纹玉壶卷瓶,兴冲冲地送去尚书府,却被一位行家当场鉴定为赝品,颜面大失,乃至于整个简家都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兄弟俩接连数日都在花园饮酒浇愁,此事被简雅巧妙利用,企图设计她嫁给崔晔。   只因她当时不曾上钩,便也不曾特别关注过此事。   简淡心想,如果不帮这个忙,那么简雅的设计便会在她的完全掌控之中。   可这样一来,大家会认为她对亲戚太过冷漠。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但祖父和大哥的感受必须顾及。   “是母亲告诉两位表哥的吧。”她拿定了主意。   “的确是小姑姑的意见,怎么,这件事很为难吗?”崔晔问道。   简淡笑了笑,崔氏不出面,让两位表哥来找自己,她想做什么?   她在唇角挂上了讥讽,灿烂的笑容便有了邪魅的味道,显得格外鬼精灵怪。   “没什么为难的,只是妹妹才疏学浅,怕耽搁了表哥们的大事。”   崔晔的眼睛亮了几分,笑道:“三表妹多虑了,我与你七表哥于此道一窍不通,有三表妹帮忙,总好过我们瞎打瞎撞。”   简淡笑了起来,“那好吧,明日休沐,两位表哥若有时间,就随我们姐妹一起到街上走走。”崔氏的小阴谋没什么威胁,她带上几个妹妹一起便是。   另外,沈余之已经把他的想法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崔晔为人精明,不会看不出来。   崔晔微笑着颔首,“那好,明日辰正,在侧门等你们,记得告诉几位表妹,午膳不回来用,表哥带你们吃烤鸭去。”   “那可太好啦,多谢表哥。”简淡再行半礼,告辞离开。   白瓷说道:“大表少爷真是个有心人,居然还记得姑娘爱吃烤鸭呐。”   简淡撇了撇嘴,都是沈余之那厮干的好事。   回到香草园时,架子已经装完了。   管家保留北墙上的书架,撤走东西两侧的柜子,换上了两排高约一丈的木头架子。   时间虽赶,但架子做得不糙,每根木板都上了桐油,光滑细腻,没有一根毛刺。   架子大,泥坯小,数量也少,往上一摆就找不着了,看着有些可笑。   简淡豪情满怀,发誓要在三个月内,填满所有架子。   验收完架子,送走了管家。   简淡让蓝釉把柜子里的十几匹料子搬了出来,选出一匹藕荷色,一匹粉色,还有一匹樱桃红,再搭配上宫花,让蓝釉分别给简静、简悠和简然送去,再顺便问问她们明日要不要逛街。   “姑娘,没四房的吗?”白瓷提醒道。   她觉得,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大房三房都有,就没四房的,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小马氏年纪尚轻,就算不送绸缎,宫花也该拿去两朵。   “不送。”简淡还记着小马氏向着静安说的那些话呢,不拿她当亲人的人不配得到她的慷慨。   “红釉,你把藏青色和宝蓝色的两匹送到针线房,给老太爷、二老爷和两位少爷各做一套。”   “还有那匹秋香色的府绸,你们三个分了吧。”   “真哒?”红釉乐得跳了起来。   “咱姑娘从不说假话。”白瓷乐颠颠地把料子抱了起来,“啧啧”亲了两口。   蓝釉回来后禀报:简悠来小日子,去不了,简静和简然都答应了。   大约申正,讨厌悄悄把瓷泥送了过来。   瓷泥的品质跟往日一样,但体积明显变小了。   篮子里还有一匣子麻团和两攒盒的干果。   讨厌交代道:“我家主子说了,不赶时间,三姑娘不用做得太辛苦。这些东西方便投喂,最适合干活的时候吃。”   简淡无语,那厮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方便投喂,当她小猫小狗呐!   晚上,简淡做了六只撇口杯。   这是造型最为基础的一款茶具,所有的特色在雕刻和绘画上。   取名“鱼戏莲叶杯”。   杯型不复杂,简淡做得顺风顺水,赶在亥时之前收了工。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简淡赶到花园时,沈余之已在高台之上。   他穿了套火红色绸缎短褐,专心致志地打着一套基础拳法。   晨曦从他身后照过来,衣裳的边缘透着微光,整个人的轮廓被氤氲的淡红色勾勒着,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天神一般。   “真好看。”白瓷张着嘴巴,看得有些出神。   简淡也那么觉得。   这厮一直在锻炼,甚少有瘫在肩舆里的时候。   整个人精神许多,苍白的脸颊上有了红晕,中气也足了。   沈余之打完一套拳,收势时出了不少汗,前胸后背湿了好大一片。   蒋毅悠悠闲闲地坐在墙头上,说道:“世子还是虚,再多练练就好了。”   “蒋护卫,这可是夏天!”沈余之心虚地窥了一眼简淡,心道,你小子就是个棒槌,小笨蛋就在对面看着呢,本世子怕出错,都快紧张死了,能不出汗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晚上,如果太晚,大家可以明天再看。 第72章   简淡不喜欢等人, 也不喜欢被等, 所以她提前到了侧门。   两位表哥来得更早, 正站在侧门的阴凉地里。   “大表哥, 七表哥。”简淡打了个招呼。   “三表妹也是个爽利的。”崔逸大概对等待妻子出门颇有心得, 所以这句话夸得格外真情实感。   崔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朝简淡点点头。   简淡知道七表哥的话触动了大表哥内心的隐痛,让他想起同样以爽利著称的大表嫂了。   不禁暗道, 同是早亡,大表嫂可比她幸运多了。   简家姑娘大多守规矩, 简静简然来得也不慢。   盏茶的功夫后,表兄妹五人带着小厮和婢女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西城去了。   古玩铺子在梧桐大街上。   这里街道宽阔, 树荫浓密,马车驶进来后,带起来的风都凉爽了。   马车在第一家古玩铺子停住。   一行人各自下车。   简然还是头一回来这儿,左右看了看,指着马路对面问简淡:“三姐, 对面卖什么,人好多。”   “瓷器, 名窑烧制的瓷器。”林家的铺子不在这里, 但简淡是这条街的常客。   “我的茶具碎了一只杯子,正想买套新的,等两位表哥买完了,三姐也帮我看看吧。”简静期盼地看着简淡。   “好啊好啊。”   简淡刚要回答, 简然乐颠颠地应下了。   简淡笑着在她的丫髻上弹了一下,“淘气,你是你四姐的三姐吗?”   简然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   简淡这才点点头,说道:“走吧,先逛这边,再逛那边。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白来。”   简静松了口气。   第一家叫博古斋。   售卖的古董有些驳杂,瓷器、玉器、铜器、古画等都有涉猎。   崔家兄弟目标明确,只看瓷器。   二人见瓷器不多,又不上档次,便在征求简淡的意见后,迅速撤了出来。   第二家与第一家正好相反,主做瓷器,名曰古瓷阁。   店伙计二十多岁,大眼睛粗眉毛,看起来颇为忠厚。   他问明客人的来意,就把简淡一行带到陈列古董瓷瓶的货架前,让他们自己看。   他杵在一旁,跟个算盘珠子似的,问什么答什么,扒拉一下动一下。   看起来不热情,却让人觉得既然实在又本分。   简淡的目光在架子上扫了一遍。   杯,盘,碗,梅瓶,执壶,扁壶,葫芦瓶,以及各色成套茶具,唯独没有青花龙纹玉壶卷瓶。   拿在手里仔细验看,这些大多是前朝后期民窑烧制的,做工较粗,送尚书大人定然拿不出手。   崔家是豪门大族,吃用讲究,两兄弟虽不懂行,却不妨碍他们看不上这些。   “只有这些吗?”崔晔问。   那伙计说道:“好的不在这边,在里面。”他抬手指指内室。   崔逸道:“带我们过去看看。”   一行人进入内室。   内室比外间小许多,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四把官帽椅,周围是货柜,货架上的瓷器明显上了档次。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留着长髯的五旬老者,老者对面坐着一位面相更老的老朝奉。   桌子正中摆着的正是前世那只假瓶子——简淡虽没见过,但瓶子的名字她是听说过的。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老者见有客人来了,遂起身说道:“吴某喜欢归喜欢,奈何银钱不凑手,张老朝奉容吴某些时日,改日再来带走它。”   张老朝奉起了身,拱手笑道:“吴老爷,这古董就好比那有缘人,强求不得的。”   “前些日子,次辅家的大公子的人来打过招呼,说是要送尚书大人寿礼,今天下晌就来看咱家的瓷器,这瓶子能不能留得住,还得看大公子要不要买。”   老者叹息一声,目光在瓷瓶上留恋许久,这才告了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那伙计朝周围的货架挥了一下,“诸位贵客,这里都是官窑瓷器,前朝的,李朝的,再往前面的咱们家也有,端看你想要什么。”   说完,他看了简然一眼,打了一躬,说道:“东西贵重,瓷器易碎,还请贵客们轻拿轻放。”   崔逸点点头,仔细瞧着那只玉壶卷瓶。   张老朝奉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眼色,自顾自地把瓶子抱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   崔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那伙计:“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瓶子有主儿了吗?”   那伙计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爱怜地摸了摸瓶子,说道:“贵客若是现在买,就没主儿,贵客若是明儿再来,这瓶啊,它可能就有主啦。”   说完,他又忙自己的去了,在一个垫着厚垫子的小几上清洗一只青花大盘。   那伙计说道:“玉壶卷瓶是铺子里最好的一只瓶子,前朝早期官窑出品,四爪龙纹,点画塌染都是好的。贵客若想看看,小的再给您抱过来。”   崔晔崔逸对视一眼,又看看简淡。   简淡进门时走在他二人后面,离那只瓶子较远,看得并不清楚,便点了点头。   “拿过来吧。”崔晔道。   那伙计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放在桌子中间。   表兄妹们围着八仙桌团团坐下,十只眼睛齐齐盯在瓶身上。   崔逸道:“瓶子的造型和花纹不错。”   崔晔点点头,“老师应该会喜欢。”   那老朝奉道:“敢问是哪位老师?若是礼部的尚书大人,那你就找对了,他来看过两次了。”   崔逸道:“多少银钱。”   老朝奉道:“两千两,前朝早期距今已有六百年矣,官窑,却非御用的好东西不多啦。”   崔晔大概觉得有些贵,摇了摇头。   崔逸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转动瓶身,假装内行,研究瓶子的真假和品质。   “贵客是……”张老朝奉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又进来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他一看见卷瓶便奔了过来,说道:“老朝奉,这只瓶子还在啊,一千六吧,一千六我就要了。”   崔逸紧张地看了简淡一眼,又看向崔晔。   崔晔沉住气,依然保持着沉默。   张老朝奉说道:“老郭,不好意思啦,东家交代过,两千两,一分不能少。”   那人道:“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东家明明给过你上下两百两银子的浮动。”   张老朝奉有些赧然,“那也是一千八啊。”   那人转身就往外走,“得,我不跟你这老家伙争,我去多宝阁瞧瞧去,他们家进了新货。”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崔晔说道,“小兄弟,一起过去看看不?”   崔晔起身,道:“也好。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先大体看一看,最后再做决定。”   张老朝奉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这位贵客是个谨慎的,几位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奈奈 8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简淡等人刚出内室, 就见先前那位吴姓老者捏着几张银票赶了回来。   “张老朝奉, 我儿子送银子来了, 一千八两, 怎么样?”   张老朝奉问崔逸, “公子能出一千九吗?”   那老者脚下一顿,差点儿跌个跟头,恼道:“张老朝奉, 你这是何意?”   张老朝奉拱了拱手,“习惯, 习惯了啊,对不住吴老爷,是小老儿失礼, 来来来,咱们屋里说。”   崔逸停下脚步,问道:“三表妹以为如何?”   简淡笑道:“一千八太贵,一百八尚可,七表哥让给这位老爷吧。”   吴老爷些错愕。   张老朝奉变了脸色, 怒道:“姑娘这是何意,信口开河吗?”   简淡双臂环抱胸前, 笑道:“这瓶子仿的确实精致, 如果匠人有名有号,我们再多出些也不是不可。”   “你……”张老朝奉气得直哆嗦。   吴老爷劝道:“张老朝奉,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家,你理她作甚?她说她的, 我买我的不就好了嘛。”   简淡笑嘻嘻的,“就是就是,表哥,我们走。”   “谁也不准走。”老实的店伙计带着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拦在简淡前面。   “我们古瓷阁从来不卖赝品,这位姑娘泼完脏水就想走,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面捏的?”   崔晔崔逸的脸沉了下来。   简静简然缩在几个婢女身后。   简淡点点头:“嗯,伙计说的对,我说完就走,是不大好,若再有人上当,岂不是我的罪过?”   “不然,我们去一趟衙门如何?”她挑眉看向老朝奉。   “你……”张老朝奉气结,去衙门他不敢,可若说不去,气势就弱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她这句话。   简淡点了点那吴老爷,又点了点刚返回店里的那位中年人,说道:“都别装了,一伙儿的吧。还吴老爷,是不是叫吴有人啊!”   吴老爷闻言,往门框旁躲了躲。   崔晔察觉到他的动作,惊讶地看向简淡。   崔逸欲言又止。   张老朝奉到底经过世面,冷笑一声,说道:“姑娘敢在我古瓷阁闹事,你知道咱们东家是谁吗?”   “我管你东家是谁,卖赝品骗人就是不行!”简淡嘴上不忿,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敢在京城做这等黑心买卖的定有大靠山。   莫非是庆王一系?   达官显贵们喜爱瓷器,古瓷尤甚,这等生意乃是一本万利。   她觉得自己可能冒失了,便道:“道理讲不过,就抬靠山了?没意思,如果不敢去衙门,就都给我让开。”   店伙计犹豫一下,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摇摇头。   那伙计一摆手,身后的三个人立刻散开,封住了出口。   白瓷从身后抽出双节棍,站到简淡身前,用棍子指了指那伙计,“怎么,要打架吗?”   张老朝奉大概怕影响铺子的名声,朝古瓷阁外面的几个客人拱了拱手,“诸位老客,小老儿不想惹事,只想跟这位姑娘讲讲道理,大家留上片刻,给小老儿做个见证。”   “这位姑娘,你不买可以,但信口雌黄不行,坏了我古瓷阁的名誉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便宜?今儿你要是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就别想出去。”   几个客人答应了。他们都是有钱人,衣着光鲜,态度文雅,对老朝奉亦颇为敬重。   其中几个还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替古瓷阁说了几句好话。   “张老朝奉的眼力在这条街出了名的厉,哪能打眼呢,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啊。”   “就是。小姑娘尚未及笄,只见过家里的几个古董,就敢大放厥词了?真是胡闹!”   “怕是哪个大人家里的吧。你可知道,咱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大人。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道个歉吧。”   ……   白瓷斥道:“你们知道个屁!说出我家老太爷的名号,吓死你们……”   简然死死抓着简淡的手,翻着白眼说道:“就是,说出我祖父吓死你们。”   简淡喝住白瓷,又捂住简然的嘴,道:“都不许胡说。”   张老朝奉以为她怕了,自得地捋捋山羊胡,“不妨说一说嘛,小老儿见过的死人不少,病死的,老死的,菜市口砍头横死的,就是没见过吓死的,今儿正好长长见识。”   崔逸开了口:“是张老朝奉抬出东家先压的我们,不妨你先说说?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他反将一军,打算弄清楚古瓷阁东家再说。   张老朝奉装模作样地朝几位客人拱了拱手,“这几位老客都能作证,小老儿做朝奉一辈子,一靠这双眼睛,二靠童叟无欺,从不以势压人。”   几位客人纷纷点头。   他看向简淡,说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们想走也容易,走之前给小老儿一个合理的交代就行。”   老朝奉不说背景,就是不想用东家压人,要跟简淡好好讲道理了。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不那么自信地看了简淡一眼。   简淡的黑眼珠一转,她心道,你不压我,那我还不说了。   偏走,看你拦不拦得住。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朝奉说道:“既然古瓷阁的东家没什么能耐,那本姑娘又何必解释呢?赝品就是赝品,你这老儿就是个死骗子!”   张老朝奉又气了个半死,嘴唇都哆嗦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讲道理的给我打出去就是。”门外传来一个女声,还是个熟悉的。   简静吓得直往崔晔身后藏。   崔家两兄弟面面相觑,双双蹙起眉头。   一行人前簇后拥地进了铺子。   “世子。”张老朝奉面带羞惭地上了前,长揖一礼,“这位姑娘实在不讲道理,请世子为小老儿主持公道。”   世子?   几位老客吃了一惊。   简淡招呼道:“庆王世子,静安郡主,静怡县主,你们都来啦,好巧。”   静安郡主抬着下巴,瞪着简淡,说道:“一点儿都不巧。”   如果不巧,就是有人盯自己的梢咯?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怒火。   庆王世子说道:“简三姑娘,之前赛马会的事,是家妹不对,本世子郑重向你道歉。”   静安登时怒了,“大哥!我没错,错的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名声,这件事我跟她没完!”   赛马会?   就是最近京城盛传的,静安郡主罔顾人命,于马背上谋算首辅亲孙女的事咯?   这位简三姑娘,就是首辅大人的亲孙女吧!   刚刚替古瓷阁打抱不平的几位老客冷汗长流,其中两个腿一软,赶紧让长随们扶了出去,坐上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剩下的几个仗着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继续看热闹。   简淡知道庆王世子其人,此人看起来谦和有礼,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他既然陪着静安来找自己,就说明来者不善。   “然后呢?”她冷静地问道。   静安道:“然后?然后当然是你买下这瓶子,与这位老朝奉磕头赔罪!”   “哟,一个朝奉也敢让简家三姑娘磕头赔罪,郡主好大的排场!”一架肩舆出现在店门口。   讨厌和烦人分开门口围观的老百姓,让护卫畅通无阻地把沈余之抬了进来。   简淡有些错愕,好及时,未免太巧了吧。   沈余之眨了眨眼,一点都不巧,本世子一直盯着你和有些人呢。   “好巧,十三弟也来看瓷器?”庆王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十三弟?   听说大魔头--睿王世子的大排行就是十三?   庆王世子,睿王世子,再加上当朝首辅。   老天爷,这场戏好像更好看了呢!   几位看客舍不得走,不约而同地往货架后躲了躲,哆哆嗦嗦地继续围观。   “不巧,听说这里公然售卖赝品,我过来瞧瞧。”沈余之道。他的肩舆没仍在护卫肩头,如同王者一般,高高地坐在众人的头顶上。   张老朝奉脸上见了汗。   睿王世子也是个卖瓷器的,于制瓷一道比任何人都懂。   庆王世子犹豫片刻,道:“那正好,咱们兄弟一起听听。”说到这里,他看向简淡,“简三姑娘,请说说看,你为什么说这只瓷瓶是假的?”   崔晔攥了攥拳头。   崔逸担心地看了简淡一眼。   庆王世子出了面,且老朝奉并不退却,这只瓷瓶十有八、九是真的吧。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进了屋,把那只瓷瓶拎出来,放在货架上。   讨厌打开手里的小包袱,取出一张绸布,铺在沈余之的腿上。   烦人则取了瓷器,放在绸布上。   沈余之用布垫着手,细细检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赞赏的笑意,朝简淡竖起了大拇指头。   老朝奉面色如土。   庆王世子蹙起眉头,朝门口的护卫点点头。   几个护卫大步入内,要将几个看客赶出去。   沈余之道:“怎么,九哥怕瓶子真是假的,所以急着赶人了?”   庆王世子面色一变,又喝住几个护卫。   几个看客得以留了下来。   他们明白,自己马上要成为某位亲王世子丢脸的见证者了。   一个个如丧考妣,差点吓尿了裤子。   静安道:“十三哥说的什么话,我大哥分明是不想让人看了你的笑话。十三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丝毫不顾及血脉亲情,你怎么好意思?”   “哈哈……”简淡大笑了起来。   静安扬起右手,伸长了脖子,眼露凶狠之色,怒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简淡道:“我笑郡主太无知。”   “若想打败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手。静安郡主,你这么讨厌我,了解过我吗?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在一个陌生的铺子里诬陷一位陌生的老朝奉,闲的吗?”   静安自信地说道:“当然是你这长在商户的穷鬼,想用离谱的低价买走昂贵的古董瓷器咯,这还用问吗?”   沈余之让烦人把瓷瓶拿走,轻笑一声,道:“六妹,你是真的蠢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木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这是沈余之第二次说静安蠢了。   静安怒不可遏, 刚刚扬起的手不再是威胁, 直接朝简淡抽了过来。   简淡左手抬起, 将静安的手腕牢牢握住。   “静安郡主, 你就是打死我, 也挽不回你丢掉的颜面,还是省省吧。”   “静安,你要发疯就回家发, 少在这里丢人现眼。”庆王世子怒道。   他眉眼秀美,举止温文尔雅, 可一旦发了火,气势就变得凌厉了,看起来有些骇人。   “大哥, 现在是她在欺负我!”静安梗着脖子,拼命想把右手从简淡手里解救出来。   简淡用力握住,与她抗衡片刻,随后突然一松。   静安顿时失衡,右手甩到后面, 狠狠打在庆王世子的胸大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庆王世子吃痛, 火气更大, 扯住她的胳膊向后一拉,“滚后面呆着去。”   静安怒意更盛,还要上前理论,被静怡一把拉住, “二姐,你还是听大哥的吧,免得回去再吃苦头。”大哥、二姐是庆王府的排行,静怡叫习惯了,一时没有改口。   静安这才消停下来。   庆王世子道:“简三姑娘,你既然认为瓶子是赝品,就来说说道理,胡搅蛮缠没什么意思。”   “民女谨遵世子之命。”简淡蹲身一礼,走到货架前,用食指弹弹瓷瓶的壁,“我说它是假的,原因只有一个。前朝早期的青花瓷,绘制图案所用的颜料都是本土青料。”   “众所周知,本土青料经窑火烧制后,色泽为青中带灰,积青处出呈蓝褐色,这只瓷瓶的图案虽然不多不密,但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完全没有这种特征。”   “前朝末期,一些商人从大波士国带回质量上乘的青料,从此,本土青料和大波士国青料并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百多年前,我朝本土青料日渐稀少,如今市面上已然没有本土青料,大家用的都是从西洋带回来的青料,该青料烧制后,青花呈色青翠浓艳,略含紫色,堆积处可见铁锈斑。”   “仔细看看这玉壶卷瓶,不难推断出,这只瓶子仿的再好,那也是一只新的仿品。”   “庆王世子,小女子说明白了吗?”   “扑通!”   简淡话音一落,那位张老朝奉瘫倒在地,双眼紧闭,显然昏死过去了。   “啪啪啪……”沈余之坐直身子,海豹似的拍了拍手,“精彩精彩!”   “图案,内部拼接手法,底款,釉色,都与前朝早期的瓷器一般无二,只可惜,没用本土的青花料,不然……便是我也会上这个当的。”   “借过借过。”被沈余之的人挤进来的那位中年人见势不妙,悄悄向外移动。   简淡一眼瞧见,笑道:“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沈余之的人不等沈余之吩咐,直接将那人按在地上。   那人哭着大叫道:“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啊,小人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那些事跟小人没关系。”   崔逸崔晔的两个小厮把里面的那位吴老爷也拽了出来。   崔晔道:“这位吴老爷,你来说说吧。”   吴老爷跪在地上,“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冤枉啊,庆王世子,小人也差点儿被那老儿骗了啊,不信您看小人准备好的银票。”   白瓷一脚踹在他的后心上,道:“不过是个瓷托儿罢了,一打听便知,你有什么可冤枉的!”   吴老爷一哆嗦,抬头看看沈余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当下白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九哥,庆王妃的铺子看起来不怎么干净呀。”沈余之说道。   庆王世子面色铁青,道:“把他们带回去,彻查!”   几个看客瑟瑟发抖,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疑:那老儿如此狡猾,会不会也坑过自己?   但没人站出来替他们讨个公道,各个只恨不能钻到地缝里躲着去。   静安还想垂死挣扎,提醒庆王世子,“大哥,他们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我不服!”   简淡点点头,“确实,应该找几个行家里手,好好重新鉴定一番。”   “你……”静安又要往前冲,静怡死死拉住。   庆王世子忽然冷静下来,说道:“六妹不懂事,还请十三弟海涵。今日之事九哥多谢你了,回去定当禀报母妃,妥善处理这几个欺上瞒下地狗奴才。”   沈余之耸了耸肩,“我是六妹的堂兄,当然没什么要紧。怕只怕六妹经此一事后,名声会更加不堪。九哥,姑娘家当以贞静明理为美。”   庆王世子勉强一笑,道:“静安是被九哥宠坏了,责任都在九哥。”   说完,他朝简淡长揖一礼,“简三姑娘,今日之事都是王府的错,还请海涵。”   简淡及时躲到一旁,又还了一礼,敛容说道:“世子不必如此,民女人微言轻,与郡主天差地别,不敢与王府论对错。”   “民女只想说,民女与郡主本无恩怨,只愿郡主高抬贵手,放民女一马,以免他日总要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她说的委婉,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庆王世子羞得面红耳赤。   他瞪了一眼骂骂咧咧的静安,再次抱了抱拳,说道:“简三姑娘放心,郡主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也请简三姑娘回去转告简二姑娘,静安郡主这把刀不会总那么好用,弄不好也会割到手的,请她务必好自为之。”   简淡微微一笑,“民女是妹妹,这样的话不方便带,还是由静安郡主自己说效果更好。”   “简三姑娘好口才,好心思啊。”庆王世子亦真亦假的夸赞一句。   “世子谬赞。”   沈余之摆了摆手,示意护卫抬他出去,说道:“九哥忙着吧,告辞。”   庆王世子道:“慢走不送。”   ……   简淡帮崔家兄弟挑了一只前朝中后期的青花孔雀纹大罐,又去对面的瓷器铺子里替简静选了一套圆融杯。   几人坐上马车,打算去隔壁街吃烤鸭。   路过古瓷阁时,发现铺门已经关闭,门口围着一大群人。   讨厌和烦人被人挤在中间,正绘声绘色地解说古瓷阁售卖赝品的事。   崔晔若有所思,说道:“睿王世子真是个妙人。”   崔逸道:“赛马会的事迅速传遍京城,这位世子必定功不可没,他对三表妹,还真是上心呢。”   崔晔点点头,“七弟,今儿个咱们可是欠了三表妹一个大人情。”   崔逸深以为然,若没有简淡看出那是赝品,后果不堪设想。   “古瓷阁的局做得的确精妙,想来骗过不少人,赚了不少钱,不知那位王妃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大哥,这件事会不会给三表妹带来更大的麻烦?”   崔晔看了一眼车后面,哂笑道:“不必担心,能解决麻烦的人已经跟上来了,这件事沈余之不会放着不管的。” 第75章 (捉虫)   沈余之的双飞燕马车, 破天荒地停在京城餐饮业中最有名的聚德楼外面了。   在肩舆把抬人进大堂的一刻, 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堂里的客人自不必说, 便是楼上的也纷纷出了雅间, 藏在楼梯里探头探脑。   一行人从前门走到后门, 看客们默默行注目礼,一个个仿佛孝子贤孙为老祖宗送行一般。   简淡等人跟在后面,一个个小脸臊得通红, 别提多尴尬了。   沈余之和他的随行们面不改色,安之若素。   掌柜不识其人, 却识其排场,亲自为沈余之安排了最豪华的套间--在聚德楼后花园,最里面的一座小院子。   后花园的几座小院子是达官显贵们的专有地盘, 没有实力的人根本进不来。   院落十成新,屋舍精致漂亮。   天井是个微缩的小花园。   大厨在南面的小厨房做菜,简淡等人进来时,烟囱里的轻烟已经升起来了。   大家伙儿在正堂落座。   讨厌和烦人从马车里搬来沈余之专用的茶具和碗筷,又取来两只铜盆, 一只用来擦拭桌椅,另一只用来净手。   聚德楼的女婢们接待过的皇亲国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倒不觉得惊奇。   惊奇的是简家姐妹与崔家表兄。   他们虽说同沈余之吃过两次饭, 但都是在家里,从不曾见过这等阵势。   如今亲眼所见,不免像看到西洋景一般,视线在沈余之脸上和他的精致碗筷上流连不去。   “讨厌!”沈余之突然出声。   简静简然吓了一跳。   崔晔崔逸亦忙忙地收回视线。   沈余之眼里露出得色, 薄唇上扬,笑眯眯地看了简淡一眼。   简淡翻了个白眼,恶趣味!幼稚!   讨厌说道:“我家主子幼时身体不好,用外面的器具动辄生病。王爷吩咐我们,但凡在外,所有东西都自带。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成了习惯。”   沈余之适时的颔首。   崔晔道:“健康是大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简然趴在扶手上,一手撑着小圆脸,说道:“世子哥哥好可怜哦。”   简淡“噗嗤”一笑,他可怜个屁,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把奴婢们折腾够呛。   沈余之勾了勾唇角,认真地问简淡:“简三姑娘为何发笑,本世子难道不可怜吗?”   简淡摇摇头,“民女以为,世子是不是可怜,要看跟谁比。比起投胎在穷苦人家,为谋一副药四处奔波的老百姓来说,世子太幸福了。”   沈余之挑了挑眉,“言之有理。既然简三姑娘说了,那本世子把新开的瓷器铺子所得银两的三分之一,用于济世堂舍药,简三姑娘以为如何?”   简淡一怔,我说了,我说什么了?   随即她又想,不管她说没说,这都是桩大好事。   一来,可以给庆王府再来一击,二来,她死而复生,正想做一番功德回馈给老天爷呢。   “世子仁慈,简三敬佩,愿捐一千两。”她从善如流。   崔晔也道:“世子仁义,乃大舜幸事,我们兄弟也出一千。”   简静垂下头,她除几十两月银外,再无其他,不由有些窘迫。   简然咋呼道:“舍药就是给穷人买药吗?我出十两,三姐,可不可以?”   简淡摸摸她的头,笑道:“当然可以,三姐替你出了。”   简然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三姐对我最好了,以后我的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简静捏着帕子,在堆满冰雕的屋子里大汗淋漓。   简淡没兴趣替她解围,只做看不见。   崔逸看出她的窘迫,开口说道:“如此一来,庆王府会更加恼怒了吧。”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简淡才忽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外人呢。   她四下看看,发现聚德楼的婢女们已经出去了。   在剩下的人中,只有简静可能会泄密。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若泄了密,表面上的好姐妹就不用做了,大家省心省力。   沈余之道:“这有什么,无非再给老百姓再多一些福祉罢了。”   崔晔拱了拱手,“世子大气。”   沈余之道:“大气谈不上。本世子最是记仇,谁不让本世子痛快,本世子就绝不让他痛快。”   简静闻言哆嗦了一下。   ……   聚德楼的烤鸭名不虚传。   三只烤鸭,六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沈余之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没对简淡搞什么幺蛾子,大家规规矩矩地吃了饭,又平平常常地在门口道了别。   简家表兄妹乘车回家。   进院后,简淡三姐妹各自回家。   崔家兄弟去了一趟梨香院,把古瓷阁发生的事讲与崔氏和简云丰。   提起静安郡主时,崔逸复述了庆王世子带给简雅的话,但简淡对庆王世子所说,他只字未提。   崔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简云丰也是又气又恼。   送走崔家兄弟,夫妻二人一起去了跨院。   简雅正趴在贵妃榻上痛哭,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层碎纸屑。   白英小声禀报道:“太太,静安郡主来了信,姑娘看信后已经哭了多半个时辰了,不能再哭了,再哭身子会吃不消的。”   说又不说得,打也打不得。   简云丰倍感无奈,扔下一句“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一甩袖子,又出去了。   崔氏坐在简雅身边,好半天未置一词。   她现在明白了,不知不觉间,简雅把她的病当成了自保的武器,不但伤害关心她的亲人,更伤害她自己。   作为母亲,她固然可以严厉教导,但最后遭罪的,一定是她和简雅——简云丰不会在意,简思越简思敏只会怒其不争,而简淡大概会觉得痛快吧。   那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绝不能那样做。姑娘在家时自当娇养,将来出了门子,必须自己照顾自己时就能立起来了。   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崔氏坚定了信心,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着简雅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哭吧,哭痛快就好了。静安鲁莽,且无礼自私,不是什么好伙伴,她不搭理咱,咱还不想搭理她呢。”   ……   简淡在回香草园的路上遇到了小马氏。   她抱着简惠,带着仆从,正要去花园。   “哟,这不是三姑娘么,听说你出门了,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你七妹妹不喜欢穿也不喜欢戴,就喜欢一口好吃的。”   简淡摊了摊手,笑道:“四婶婶,侄女现在是穿没有,戴没有,吃的也没有,就有被静安郡主气出来的一股邪气,七妹妹要不要?”   小马氏脸色微变,“你……”   “唉……”简淡叹息一声,打断小马氏的话,“四婶婶,我的心胸虽宽,却也架不住有人以大欺小,没完没了。可见,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有时候真的行不通呀。”   小马氏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脸上一热,嘴里却不肯认输,“那又怎样?拿鸡蛋碰石头的都是傻子!”   简淡道:“正因为这样的傻子不多,所以格外可贵,大家都愿意掏心掏肺的结交,四婶婶说是不是啊?”   “太阳大,四婶婶慢走。”她错开小马氏,大步往前走。   进香草园之前,白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姑娘,她还瞪着咱们呢。”   “随便她咯,太阳这么大,说不定就能把我瞪化了呢,人要有目标才行。”简淡说了句蓝釉和白瓷都没反应过来的冷笑话。   傍晚,烦人提着篮子来了,带着一块瓷泥和一块香喷喷的酱牛肉,以及荔枝若干。   “简三姑娘,静安挨了三十家法,庆王妃被赶到静室礼佛去了。我家主子说,庆王想要贤王的名声,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报复姑娘的。”   “还有舍药的事。我家主子已经派人谈好了。从明天开始,济世堂每日义诊三个穷苦病人,诊金和药费全部由铺子来出。简三姑娘的银钱我家主子垫上,您就不用操心了。”   简淡让蓝釉把银票交给烦人,说道:“如果世子不收,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   烦人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我家主子说了,简三姑娘参不参与他才说了算。”   简淡第一百次无语。   她发现了,在沈余之面前,无论武力还是耍嘴皮子,她都不是对手,一旦较了真,绝对等同于自讨苦吃。   那么,这桩婚事,祖父真的能敷衍过去吗?   ……   从第二天起,京城的权贵圈开始议论两件事。   一件是庆王妃售卖古瓷赝品,骗人钱财无数,为此倾家荡产之人不知凡几。   二件是睿王世子济世堂舍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旨在为穷苦百姓解困脱厄。   两件事同样怂人听闻。   坊间议论纷纷。   通常有两种论调。   有人说:“世人都说简三贪财爱小,人家却舍了大笔银子做善举,污蔑简三贪财的,如今却被揭出贪了大财,真是讽刺。”   还有人说:“世人都说睿王世子喜怒无常,为人乖戾,其实也不尽然,比起动辄暗算别人的静安郡主,害得别人倾家荡产的庆王妃,睿王世子乃是大仁大善、至情至性之人。”   总而言之,庆王府饱受诟病。   第三天,静安郡主与庆王妃包袱款款地去了月牙山静养,庆王世子着人在南城门舍粥。   睿亲王父子和庆亲王父子被老皇帝召到适春园的御书房外。   四人在太阳地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沈余之摇摇欲坠,才得以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oxandcat 1瓶;   谢谢,小天使送的月光石,感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两对父子被宣入御书房时, 泰平帝还在批阅奏章, 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 放下朱笔, 这才抬眼看了看。   他今年五十八, 因保养的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七八岁,虽然不够帅, 但足够英武,长褂脸, 浓眉,眉骨有些高,锐利的双眼陷于深深的眼眶之中, 极具气势,是名副其实的帝王相。   “你们来啦。”泰平帝道。   “儿臣拜见父皇。”   “孙儿拜见皇祖父。”   四人齐齐行了稽首礼。   “都平身吧。”泰平帝站起身,踱到书房另一侧,盘腿坐到罗汉床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又道,“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吗?”   睿王走到罗汉床旁, 拱手道:“儿臣愚钝, 请父皇明示。”   庆王跟了上来,却道:“儿臣做了错事,请父皇责罚。”   泰平帝冷哼一声,“说说看, 你都做了什么错事?”   “儿臣妻女不贤,儿臣没有教好。”庆王又跪下了,极为诚恳地认了错。   庆王世子沈余靖赶紧陪着跪了下去,“皇祖父,孙儿也有错。”   古瓷阁一事,虽是庆王妃及其娘家一手造成,但他当时纵容静安,一心报复简三,未能及时清场,造成皇家声誉大跌,他的确要负一定的责任。   “你们呐,狗咬狗啊。”泰平帝叹息一声。   睿王和沈余之闻言,也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睿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沈余之道:“皇祖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孙儿不认为孙儿做错了。”   “哟嗬!”泰平帝把茶杯磕在小几上,“你小子还挺光棍,精神头好了,就有能耐胡乱搞了,是不是?”   “皇祖父英明。”沈余之道。   “啪!”睿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放肆,你皇祖父给你脸了吧。”   泰平帝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这脸呐,都是自己给的,你们若不想要,朕也可以成全你们,是不是?”   “父皇所言极是。”庆王诚惶诚恐地又磕了个响头。   “行啦,都起来吧,坐。”泰平帝让内侍把两个枕头摞起来,疲惫地靠在上面。   庆王世子站起来时,狠狠地斜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轻蔑地笑了笑,用口型说道:手下败将。   泰平帝闭上眼,说道:“你们都是朕的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因政见不同而大打出手,却不可因私怨而枉顾国法,明火执仗,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儿臣(孙儿)谨记。”四人齐齐应道。   泰平帝摆摆手,“好了,你们去吧。老十三在园子里多留两日。”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想说些什么却被睿王拖了出去。   沈余之住青玉院,是适春园最安静的一处院子。   睿王一进屋,便在主位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说道:“你小子急着回去做什么,想看着那小丫头?瞧你这点儿出息!”   沈余之让讨厌服侍着脱掉外裳,换上一套简便的居家服,说道:“不过顺应本心罢了,要什么出息啊。”   睿亲王道:“你既然那么稀罕,就干脆跟你皇祖父求个赐婚圣旨算球,简老大人不应也得应。”   沈余之道:“那丫头对儿子防备得紧,儿子不想勉强她。再过一阵子,等她及了笄,对儿子放松些警惕再说。”   睿亲王用手虚点他,“什么放松警惕?分明是你小子磨唧,老子告诉你,万一有人捷足先登,到时候有你受的。”   沈余之笑了笑,手里捏着的小刀忽然出手,稳稳钉在对面的靶心上。   “儿子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儿子抢人。”   “谁不敢啊,怎么不敢啊,人家姑娘又不是你的。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儿最能,你说是你的,那就一定是你的。”睿王翘起二郎腿,“言归正传,你觉得你皇祖父今天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老人家属意你庆王叔?”   他的理解是,泰平帝想把太子之位传给庆王,所以才不想他们父子坏了庆王的名声。   沈余之明白他的想法,说道:“应该不是。人越老就越看重名声,皇祖父大概不想看到咱和庆王叔闹得太过难看。”   “圣意难测啊!”睿王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轮本事,十个庆王捆一块,也不够你父王一拳头的。”   沈余之白了他一眼,道:“父王是将才,庆王叔却是治国之才,皇祖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睿王叹了一口气,以他的资质,想坐上那个位置的确不容易,如果不是害怕梦中之事真的发生,他也不愿趟这趟浑水。   “儿啊,你皇祖父最看重的就是你,今后父王可就看你的了。”   刚刚如果是沈余靖顶撞泰平帝,只怕早就拖出去打板子了。   泰平帝对沈余之,历来多一份宽厚。   ……   差不多内容的谈话,在简老太爷和泰平帝之间也在进行着。   泰平帝道:“睿王鲁直,但粗中有细,庆王精明,却私心太重。简卿家,你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道:“皇上圣明,两位王爷乃是朝廷栋梁,臣不敢妄议,一切唯皇上马首是瞻。”   “你啊,就是太谨慎了。”泰平帝拿起一张奏折又看了起来。   再开口,便是换了话题,“冀东省连日大雨,户部的赈灾银子朕已经拨付下去了,专款专用,这件事你着人好好地盯一下。”   “年年发水,年年赈灾,不过几条小河沟,怎么就治理不好了呢?”   这个话简老太爷不好回答,也不必回答。   一方面,水患确实难以治理,二方面,众官员贪腐,不干实事。   泰平帝明白此事,只是他年纪大了,有些事处理起来有心无力罢了。   沉默片刻,泰平帝又道:“简卿家,你养了个好孙女啊。”   简老太爷闻言吓了一跳,“皇上何出此言?”   泰平帝朝侍立一旁的老太监招了招手,“老何你说说。”   何老太监笑道:“简老大人,简三姑娘亲自揭出庆王妃的嫁妆铺子制假贩假一事,后来又出一千两银子,与崔家两兄弟、睿王世子一起,在济世堂舍医舍药呢。”   简老太爷抹了把冷汗,心道,三丫头诶,你可真能折腾,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你这是嫌弃祖父的老命太长了吧。   泰平帝笑道,“好事,都是好事嘛。简卿家,你那孙女跟朕的孙儿似乎颇为投缘。等老十三来了,朕问问他,他若有意,朕给他们指婚。”   简老太爷又是一身冷汗,赶忙说道:“皇上,臣的大孙女嫁了庆王第二子。”   “哦?”泰平帝一怔,大笑道:“朕果然老糊涂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帝王心术, 最是难猜。   简老太爷不知泰平帝是真忘记了, 还是故意试探。   不论哪种, 他都将以趋利避害为宗旨, 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御书房出来时, 天阴了,风也大了,乌云伴着雷声, 翻滚着从西边而来,又往东边去了。   “雷阵雨啊。”简老太爷眯着眼看了看天。   他忽然想起五月初二的那个雨天, 当他被困在倾覆的车厢里,第一次感到无法掌控命运,等待阎王爷的最终裁决时, 三丫头和她的人突然出现的心情。   ——绝处逢生,大悲大喜。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然而真的死到临头,却又千般惦记,万般不舍。   他的儿孙, 他的家,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百姓苍生, 他喜欢的藏书和瓷器, 乃至于那个目光短浅的老妻马氏……   这一切都还在。   只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家来了。   小丫头长大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多呆呆呢,就要替她张罗亲事了?   简老太爷摇摇头。   他简廉的孙女便是多留两年也一样有人抢着要。   真的不急。   “简老大人?”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   “嗯。”打定主意的简老太爷负着手,沿着回廊, 往他日常办公的小院子去了。   刚到院门口,就见英国公同世子萧仕明从里面迎了出来。   “简老大人,萧某恭候多时了。”英国公加快步伐,遥遥拱手,“老大人一向可好?”   简老太爷还礼,道:“好好,劳国公爷记挂,国公爷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哈哈哈……”英国公大笑起来。   见人三分笑,是这位国公爷的最大特点。   萧仕明长相与他像了八分,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父子一笑,便能倾倒小半个朝野。   “晚辈见过简老大人。”萧仕明长揖一礼。   “呵呵……”简老太爷慈祥地笑了笑,“北城兵马司指挥,少年俊才,怎么样,做得还顺手吗?”   北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   萧仕明新官上任,是北城兵马司的第一把手,主要负责京城北城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囚犯、火禁,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等杂事。   萧仕明道:“多谢简老大人垂问,顺手不敢说,晚辈还在学习,但定会竭尽全力。”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心气。请吧,二位里面请。”简老太爷一摆手,邀请两父子进了门。   三人在花厅落座。   聊了几句闲话后,英国公挑明了来意。   他是为萧仕明求亲的,对象便是简老太爷刚刚还想多留几日的简淡。   简老太爷有些头疼。   他夸萧仕明,那是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实际上,他不大欣赏萧仕明。   此子的名声他略有耳闻:华而不实,浪荡不羁。   绝不是孙女婿的好人选。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这桩婚事老夫现在答应不了。”   英国公瞥了一眼萧仕明,问道:“已经定亲了?还是……”   “定亲……倒还不曾。”简老太爷道,“只是睿王刚刚提过一次,老夫拒绝了。”   英国公笑道:“一家女,百家求。简三姑娘品格贵重,睿王也是好眼光呀。”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稍微等一等,以免睿王脸上不好看,简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老夫那孙女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老夫心疼她刚刚归家,还想多留些时日。”   英国公又是哈哈一笑,“简老大人,我朝姑娘大多在十二三相看亲事,简三姑娘已经迟了。”   英国公锲而不舍,让简老太爷有些头疼,“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国公爷也知道,睿王府后花园的那座高台拆几次,搭几次,有些事还是谨慎一些好。”   他这话就相当于挑明了——简家刚拒绝睿王,拒绝沈余之,不敢立刻给简淡定亲。   英国公也明白这个道理。   依着沈余之的脾气,就是皇上亲自指婚,简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远的不说,就说庆王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足以说明沈余之难缠。   萧家虽说不怕,但的确棘手。   父子俩告辞去了。   简老太爷亲自送到门口。   雨已经落下来了,稀稀疏疏的,雨滴砸在地上,带起一股股细小的烟尘。   他又想起那天的刺客来了。   对方武艺并不高,所以他的随从才坚持了许久。   从这一点来看,刺客不大可能是拱卫司的人,也不像经常训练的士兵。   那么,会不会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一个兵马司指挥掌管百十号兵丁,在京城不起眼,行事也颇为便宜。   ……   雨下大了。   沈余之被雨打瓦片的声音惊醒。   他起身下床,慢慢踱到回廊下,自语道:“有连绵的雨声作伴,做出的瓷器想必比平常更有韵味吧。小笨蛋会不会以此为灵感,画一幅名曰听雨的图案呢?”   讨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沈余之道:“说吧。”   讨厌道:“主子,刚刚简老大人那边的小太监送信儿来了,说英国公想为萧世子提亲,被简老大人拒绝了。”   “对象是简三姑娘?”   “是的。简老大人的意思是,他刚刚拒绝咱家王爷,不敢答应。”   “怪不得急急地谋了个官儿,原来是这个目的。”   “另外,皇上那边也有消息,说皇上想给主子和简三姑娘指婚。简老太爷说,他现在跟庆王是亲家。”   沈余之笑了笑,“皇祖父年纪大了,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   讨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敢问,又道:“主子,英国公会不会求皇上赐婚?”   沈余之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御书房,陪他老人家下会儿棋去。”   ……   傍晚,雨停了。   简淡从松香院回来,又去梨香院请安。   崔氏说,庄子里的时鲜送来了,有鸡有鸭,有蔬菜有河鱼,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顿饭。   这个大家,不但包括简淡和崔家兄弟,还有简雅。   简淡不想留下,又违逆不了,只好一言不发地在末座上坐了。   “三姐,我的基础棍法练得差不多了,再练就追上你啦。”简思敏一手搭在简淡的椅背上,讨好地看着她。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简淡天天和他一起练,知道他的进度。   “然后……三姐,我想要一个你那样的棍子,这个不好。”他把双节棍拿给简淡看,“你看看,这才用几天呐,就裂开了。”   简淡接过来看了看。   确实坏了。   两节棍子和锁链链接处有裂痕,一旦在使用时脱落,很容易误伤到人。   “这个做的不好,应该换把新的,可是……”   “可是,她那把是睿王世子送的,睿王世子的东西可不好要呢,是不是三妹?”简雅笑眯眯地说道。 第78章   简淡突然把双节棍往地上一摔, 棍子跳起来, 反复落在厚厚的地衣上, 发出闷闷的几声响。   简雅吓得往后一躲, 小脸也白了白。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崔氏怒道:“小淡, 你这是发什么……”她顿了顿,换了说辞,“你这是做什么?”   简淡不理她, 一脚踩住双节棍的一头,用手捡起另一头, 使劲一拉,锁链便掉了下来。   她对简思敏说道:“二弟,你这个的确不行。白瓷有把备用的, 表大伯父专门找人打的,比你这个好,可以先给你用。”   简思敏连连称谢。   简云丰瞥了一眼崔氏,摇摇头,凑过去小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孩子哪点儿做得不对了?”   崔氏吃了个瘪,尴尬地笑了笑, 说道:“妾身只是担心小雅的身体, 孩子刚才脸都白了。”   简雅低着头,十根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手指关节泛白,似乎真是吓得不轻。   崔家兄弟对视一眼, 双双拿起茶杯。   简思敏把坏掉的双节棍接过来,认真研究锁链的顶头,看都没看简雅一眼。   简雅的目光缓慢掠过所有人,最后落到简思越身上,泪水一点点地沁了出来。   简思越一直注视着她,关切地说道:“二妹,你要是不舒服,大哥送你回去休息吧?”   简雅闻言,刚刚酝酿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   禁足多日,她好不容易出了跨院,可不想就这么回去了。   她求救地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硬邦邦地说道:“难得大家都在,你妹妹用完晚膳再回去。”   简思越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简雅的套路,不由蹙起眉头。   简云丰叹息一声,手掌在高几上重重一按,站起身,说道:“盛美,你们几个跟我去书房,我要考考你们的学问。”   崔晔如释重负。   简思敏临走前捏捏简淡的胳膊,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自求多福。   等他们出去后,崔氏喝了几口热茶,又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说道:“小淡,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玩泥巴?”   简淡道:“是的。”   “小淡,你是首辅府的姑娘家,不是林家的制瓷匠人!”崔氏的声音又抬了起来,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试图维系一个严母的形象。   简淡不屑地挑挑眉,闭紧了嘴巴。   简雅柔声道:“三妹,你这是什么态度,若觉得母亲说得不对,提出来,大家共同探讨便是。”   崔氏举起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简雅不要插嘴。   “小淡,咱们简家是书香门第,教导出来的姑娘们无一不知书达理,你可倒好,不是玩泥巴,就是赛马,吵架。更有甚者,你居然还跟睿王世子一起弄了个舍药救人!”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女儿身份呐,那样的事,交给你大哥做就好,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   “你今年十四,翻年就十五,要不是你二姐身体不好,亲事早该定下了。”   “你父亲总说我疏忽你,从今儿开始,你的事我确实得管起来了。”   “明儿我就让王妈妈把那些轮车泥巴放到库房去,你休想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   简淡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由开口打断她:“母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吗?您何必跟我较劲呢?”   “你……”崔氏酝酿了很久的慷慨陈词戛然而止。   简雅道:“三妹,你怎么说话呢,母亲说你还不是为你好?”   简淡笑了笑,“不必了吧,制瓷的事是经祖父同意的,祖父还等着我亲手做的笔洗呢。”   “另外,参加赛马的大舜朝女子不是我一个,吵架也是替表哥吵的。至于舍药一事,两位表哥也一起参与了的,而且,那一千两银子是睿王世子买我做的泥胎的银钱。”   “而我并不认为我的泥胎值一千两纹银。所以,捐的那笔钱,其实是我变相还给睿王世子的。”   “母亲,你听明白了吗?”   崔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觉得自己当年难产生下来的不是女儿,也不是讨债的,而是一个恨不得杀死她的仇家。   “好口才,真是一句都不让啊。”简雅加了把柴,“母亲,算了吧,跟个小白眼狼有什么好计较的?”   “啪!”崔氏拍了下扶手,“那是你妹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简淡哂笑,看来崔氏改换策略,想用软刀子杀人了。   简雅哆嗦一下,委委屈屈地擦了擦眼角,“娘,女儿只是替您不值嘛。”   崔氏不理简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小淡,你祖父顾及你才回家,不好意思当面打击你,所以才随便那么一说。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笔洗的事定然早就忘记了。母亲这样做都是为你好,听话,明儿就把那些东西收库吧,不要瞎折腾了。”   简淡站起身,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坐这儿听崔氏说这些废话,有这个功夫回去拉两个坯不好吗?   “母亲,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恕难从命,为了不碍您的眼,我还是先回……”   “三姐,咱爹叫你过去一趟。”突然进来的简思敏打断了简淡的话。   “好。”简淡朝崔氏略一颔首,“母亲,我先过去了。”   帘笼被掀开,复又落下。   崔氏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大拇指狠狠按上太阳穴,胸膛兀自起伏得厉害。   王妈妈上了前,在崔氏的穴位上轻轻按压起来,劝道:“太太,三姑娘对咱们有戒心,事情要慢慢说,急不得的,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简雅的眼睛亮了一下,起身坐到崔氏身边的座位上,问道:“娘,您想做什么?”   崔氏颓然说道:“娘能做什么,还不是你们姐妹的婚事?你们两个啊,一个太鲁,一个又太弱,要是能平均平均该多好,娘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王妈妈垂下头,皱了皱眉,她越来越看不懂太太了,不但霸道跋扈,还多了一丝心狠手辣。   二姑娘三姑娘是双胎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至于这般算计吗?   究其根本,闹成这样还不是二姑娘的错?   “红木,你按疼我了。”崔氏在王妈妈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   “老奴一时走神,请太太责罚。”王妈妈诚惶诚恐地说道。   崔氏不耐地摆手,“行啦,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厨房看看,我这里不用你。”   王妈妈如释重负,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崔氏道:“小雅,你最近不要惹她,一切都等睿王妃的寿宴结束之后再说,知道吗?”   “女儿知道,都听母亲的。”简雅眼里有了一丝憧憬。   崔氏看得分明,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如果简淡不回来就好了。   她不回来,沈余之看到的就只有简雅一个人。届时,即便老太爷不同意,她也能像大房那样,想法子把简雅嫁过去。   ……   简云丰叫简淡去内书房,只是为了给她解围,没什么正经事。   饭菜摆好时,简淡跟着父兄们回到正堂,同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简云丰最重规矩,席间鸦雀无声。   用完后,王妈妈张罗着把残席撤了,茜色则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把画案摆了上来。   崔氏笑着对崔晔说道:“小雅身子不好,总是出不了门,你们哥俩从清州而来,就画几笔路上的风景,给我们长长见识,如何?”   说完,她扭头对简雅说道:“你大表哥在书画上造诣颇深,若得他指点,日后便可少走不少弯路呢。”   崔晔道:“小姑姑谬赞,侄儿在京有些时日,知道二表妹在绘画上极有天赋。让侄儿献丑可以,指点却不敢当。”   简淡知道大表哥善画,但从未见过,前世也不曾发生这样的事。   她想,崔氏这是在向她推荐大表哥呢。   她嘴唇一弯,又笑了起来。   行吧,玩呗,不然哪有乐子看呢?   简淡懂画,所作之画也有灵性,只是在技巧上比不过简雅,所以,她的瓷器图案多以雕刻为主。   如今人生得以重来,她最希望的就是在画技有所提高,尤其是工笔。   崔晔擅长的正是此道。   他既然没推辞,便爽快地起了身,提笔画了起来。   他下笔极快,线条极准,寥寥几笔,松鼠那灵动可爱的样子便跃然纸上了。   简淡非常感兴趣,不由多问了几句,诸如什么叫“没骨”,怎样算“勾填色”,以及接染有什么技巧等等。   崔晔一一回复,又不时地亲自示范,令简淡受益匪浅。   崔氏脸上有了笑模样,破天荒地夸赞简淡:“小淡问的问题都很好,可见平日是下了功夫的,既然想学,就跟你表哥好好学学。”   简云丰道:“盛美要参加明年的春试,哪有那个闲工夫,我虽不擅长工笔,但比一般人强多了。从明儿开始,小淡每天晚上到内书房来,跟我学半个时辰。”   简淡喜出望外,瞧了眼面色灰败的崔氏,立刻应了下来。   ……   天擦黑时,崔晔和崔逸回到外院。   打发走黄妈妈和粗使妈妈,崔逸问道:“小姑姑是什么意思?”   崔晔绕过书案,躺在后面的小床上,“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崔逸在他身边坐下,正色道:“大哥,我觉得小姑姑有撮合你和三表妹。”   “这件事真挺没意思的。”崔晔闭上眼睛。   “确实。”崔逸点点头,在崔晔身边坐下,“大哥,你觉得三表妹怎么样?”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崔晔又睁开了眼睛。   崔逸道:“我觉得三表妹不错,比我认识的所有未婚女子都好。大哥,你要不要顺水推舟一下?”   崔晔摇头:“我没想过,这不合适。”   崔逸劝道:“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大哥,你可以想想,尽管你比三表妹大的多了些,但你人品好,才学好,将来好好疼她就是。”   “七弟,你不要陪着小姑姑胡闹了。有沈余之在,我若真那么想,只怕就死定了。”   “所以,大哥你的确动过心了?”   “闭嘴吧你!”崔晔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不可否认,他确实动过心思。   那么可爱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喜欢?   如果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这两句诗反过来写,就非常适合他此时的心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死我这个小可爱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崔氏改变了策略。   尽管在外人看来, 她对简淡依然十分挑剔, 但内在性质变了——她从仇视简淡, 变成了一个严格的母亲。   崔氏开始隔三差五地邀请简淡一起用饭, 庄子里出产的瓜果蔬菜有了香草园的份。   简淡每次去简云丰的内书房学画画, 崔氏都要端上一碗营养汤,怒刷一番存在感。   虽说谈不上殷勤,却足够引起简淡的反感。   如此过了七八天, 不但简家上上下下觉得崔氏改邪归正了,便是崔氏自己也信了。   这天上午, 她亲手插了一瓶鲜花,又泡了杯清茶,就在张开宣纸打算画画时, 忽然想起了什么。   茜色叫来王妈妈。   崔氏吩咐道:“红木,你去趟香草园,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到库里去。”   王妈妈不大明白,“太太,老太爷和老爷都不管, 您……”   崔氏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王妈妈不赞同,还想劝一劝, 说道:“太太, 三姑娘对制瓷特别上心,听说每日为此忙到大半夜。您这个时候去收缴,只怕会适得其反,前功尽弃。”   崔氏笑了笑, 道:“你不去,我前面所为才会前功尽弃呢。”   “她若玩玩篆刻倒也罢了,那是雅兴,我自不用理会。可她在干什么,制瓷匠人,哪个做母亲的敢放着不管?”   “去吧,做得像一些,实在不行你再回来。”   王妈妈领命,带上两名粗使婆子往香草园去了。   简淡还正在锦绣阁上课,白瓷守着园子。   如今,简淡做的泥胎越来越多了,有的在阴干,有的修好坯体正在等待雕刻和绘制图案,满满当当地摆了个一整个架子,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王妈妈来的时候,红釉去应的门。   “谁啊。”红釉隔着门问道。她最听话,简淡说不开门,就从来不敢开门。   “王妈妈来了。”外面的人答道。   红釉道:“我们姑娘不在家,王妈妈有什么吩咐吗?”   “开门!”王妈妈喝道。   “不开,我们姑娘不让开。”红釉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第一次跟人当面叫板,还是太太身边的大红人,不免有些害怕,又隐隐有些兴奋。   “红釉是吧,我看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是奉太太的令来的,还不快快开门!”一个粗使婆子喊道。   白瓷抓着一小把瓜子走出来,一边嗑一边说道:“王妈妈请回吧,门是不可能开的,除非我家姑娘同意。”   两个婆子有些愤愤,王妈妈倒松了口气,不开门正好,省得扯皮了。   晚上,简淡又被叫到梨香院,听崔氏讲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大道理。   简淡烦是烦,却不能像以往那样对着干了。   不得不说,崔氏这一招很高。   简云丰、简思越兄弟都觉得崔氏变好了,虽说不够慈爱,但做到了为人母的责任。   如此,简淡怎敢不收敛些,行吧,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一起唱戏,谁怕谁?   用完晚饭,大家惯常坐在正堂里聊上几句。   简云丰叫人拿来一幅工笔画,不无炫耀地对两个妻侄说道:“你们瞧瞧,小淡的画是不是很有进步?”   崔晔接了过去。   这是一幅鱼戏莲叶的工笔画,荷花一朵,小鱼两条,荷叶三片,水面上涟漪无数。   原本寻常的事物,因精巧的构图,而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意境。   真实而又美好。   “三表妹画得非常有灵性。”崔晔大加赞赏,又把画转给崔逸。   崔逸接到手里,同简思越兄弟一起看。   他点点头,“真的好,假以时日,也许能自成一派。”   简思越简思敏朝简淡竖起大拇指。   简云丰哈哈大笑。   “两位表哥谬赞。”简淡瞥了一眼面色微变的崔氏,心里不由哂笑一声。   抢了你最心爱的女儿的风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吗?   疼也得忍着呀!   “小淡不要过谦,好就是好嘛。”崔氏勉强笑着,拍拍简云丰的胳膊,“老爷,不然咱们也去花园逛逛,一起画个小景,比上一比,如何?”   “妙啊!”简云丰赞道,“此时夕阳正好,荷塘处凉风习习,正是作画的最好时机,走走走。”   崔晔有些为难,拱手道:“姑父,侄儿和七弟还得……”   简云丰一摆手,“去吧,读书虽好,也该张弛有度。”   二房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往后花园去了。   为了更有可比性,简云丰亲自出了题,名曰荷塘小景。   他让大家各自选景,或工笔,或写意,均可。   磨好墨,铺平宣纸。   简淡四下打量一番,企图找些新鲜的角度来画。   夕阳斜照,红彤彤地挂在天际。   崔家两兄弟选在荷塘转弯之处,那里荷叶稀疏,荷花娇小。   崔晔执笔凝望荷塘潜心构图,崔逸则蹲在水边,专心致志地用一只毛草逗弄几条小土鱼。   兄弟二人沐浴在一片余辉之中,身材高低错落,侧影精致好看。   简淡心道,很美,完全可以画进她的写意画里。   于是……   一角荷塘并两个书生构成的荷塘小景再次被简云丰大加褒奖。   他还亲自题了字,曰:荷塘夕照。   离开花园时,崔逸说道:“三表妹,这幅画可不可以送给七表哥?”   简淡正要拒绝,崔氏又抢着开了口,“闲安喜欢啊,拿去吧。”闲安是崔逸的字。   “多谢三表妹。”崔逸笑道。   简淡道:“没什么,画的是大表哥和七表哥,原该如此。表妹画技拙劣,七表哥不嫌弃就好。”   “表妹画得很好。”崔晔道。他认真地看着简淡,目光深邃,言语诚恳。   简淡笑了笑,说道:“父亲,母亲,我先回去了。”   崔氏点点头,“小淡,过两日就是睿王妃的寿宴,母亲明日带你走一趟金玉翠阁,买两套首饰去。”   简云丰也道:“姑娘家是得好好打扮打扮,去吧去吧,多带些银子。”   ……   回到香草园时,天已经黑了。   简淡洗了把脸,坐在藤椅上生闷气。   这种假装母慈子孝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而且,她能感觉到,大表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了。   崔氏费尽心机地把她往大表哥身边推,一旦大表哥生出什么心思,只怕真会害了他。   崔氏可以不管,她却不能不顾。   简淡把蓝釉、红釉打发了,单独把白瓷叫到身边,吩咐道:“你明天去找一趟你哥。”   “姑娘要做什么?”白瓷问道。   简淡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白瓷道:“这不好吧,万一姑娘脱不了身,岂不是要一起遭殃?”   简淡摇摇头,“你放心,老太爷不在家。老夫人又不管事,二姑娘肯定想偷偷出去,母亲不会让我跟她同乘的。” 第80章   客院里。   崔逸铺平了画,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崔晔在他对面坐下, “七弟, 你不该要这幅画的。”   崔逸道:“大哥, 这是我第一次入画。虽说三表妹画的写意, 但我瞧着很像。”   他用手指在画上点了点,“大哥看看这条线,跟大哥的侧脸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崔晔笑了笑, 这幅画他也想要,但又不得不多顾忌一些——他真怕小姑姑一时想不开, 拿这幅画大做文章,那将会害惨他们兄弟的。   不可否认,他对简淡有些好感。   如果没有沈余之, 他或许会试上一试,哪怕被简老太爷拒绝,最起码无憾无悔。   只可惜,人生其实没有如果。   听说只要沈余之住在睿王府,就一定会在卯初出现在花园的高台之上。   想当年, 他也曾这样喜欢过未过门的妻子。沈余之的心思,任何一个过来人都能看懂。   崔逸还在看画, 感慨道:“二表妹和三表妹不愧是双胞胎, 才华也是一样的。”   崔晔笑了笑,“还是有差别的,二表妹过分追求技法,在灵动和意境上稍弱一些, 三表妹有天赋,在技法上又有所欠缺。”   他把画拉过来,重新审视,笑道:“有些人天然就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三表妹便是如此。”   “的确。”崔逸点头,“得到大哥的夸奖可不容易,我明儿拿去裱了,挂到墙上去。”   ……   第二天一早,崔逸到书房取画,准备出门。   然而,画却不见了,只看到书案前有一地碎纸。   崔逸大怒:“谁干的?是谁干的?”   两个小厮并两个粗使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书房。   崔逸指着纸屑问道:“说,是谁撕的?”   四个下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摇头。   “难道进贼了?”崔逸冷静了一些,他也觉得这几个下人不敢,“黄妈妈呢?”   一个粗使婆子说道:“黄妈妈昨儿晚上回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崔晔听到动静赶过来,拾起一片碎画,沉默良久,说道:“不是他们做的。七弟,这件事就算了吧。”他给崔逸使了个眼色。   崔逸有些明白了,摇头苦笑道:“他可真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呢。”   崔晔点点头,“算啦,那张画我记住了。等闲了,大哥临摹一张就是。”   ……   黄妈妈在简雅处。   简雅还未起床,懒洋洋地赖在床榻上。   她这些日子禁足,起得晚,睡得早,人整整胖了一圈,身体状况也好了不少。   “黄妈妈来了,有事吗?”简雅问道。   黄妈妈道:“二姑娘,七表少爷拿了三姑娘画的画,说今儿个要装裱一番,挂在书房里。”   “七表哥啊,那有什么用。”简雅不感兴趣。   黄妈妈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二姑娘诶,画就放在书房里,谁知道是大表少爷还是七表少爷的呀。”   简雅坐了起来,“有道理。你说说,还听见什么了?”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黄妈妈答得有些迟疑。   “还不快说!”简雅道。   黄妈妈有些惶恐,说道:“二姑娘,真没什么了,两位表少爷说,二姑娘和三姑娘画的画都好。”   简雅冷笑,“他们是说三姑娘比我画的好吧,不然他们怎么就没想着要我的画,裱我的画呢?”   黄妈妈没吭声,心道,这可不是我故意挑拨,是你上赶着让我挑拨。   “姑娘洗漱吧,太太已经去松香院了。”梁妈妈打了个岔,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明白谁,她可不想让二姑娘成了黄妈妈的枪。   简雅想起出门的事,知道不能再耽搁了,穿着绣鞋下了地。   “你回去吧,多盯着些,有什么事一定及时告诉我。梁妈妈,取二两银子,让黄妈妈给孙子买些好吃的。”   简淡从松香院请安回来时,白瓷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我哥都安排好了,保管出不了岔子。”白瓷放下烧鸡,乐颠颠地凑到简淡耳边说道,“我哥说啦,姑娘这主意好,一环扣一环,任谁都查不来是咱做的手脚。”   “哈哈,早该给她们一些教训啦。”   简淡摇摇头,哪会有那么容易。   崔氏再怎么讨厌也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旦为外人知道,便是祖父也不会原谅她的。   她可以不在意别人,却不能不在意自己。   大约辰正,梨香院的粗使婆子过来通知简淡,可以出发了。   跟她之前设想的一样,崔氏乘坐一辆车,简淡单独坐另一辆车。   蓝釉给简淡倒了杯冰镇过的白开水,说道:“姑娘,听说二姑娘也来了。”   简淡喝了口水,道:“猜到了,母亲乃大家闺秀,没想到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蓝釉笑了笑,“老太爷经常不回家,这种事,只要瞒住老夫人就行了,其他人都不会多嘴的。”   简淡点点头,确实,这种事无伤大雅,大家互相包庇便是,没必要断了自己的好处。   二伏天,天地间像个大蒸笼,吸进肺的空气恨不得比呼出来的还热。   蝉在马路边的树上疯狂鸣叫着,闹得人心烦躁不安。   简淡呼嗒呼嗒地扇着折扇,说道:“睿王妃的生日可真不是时候。天气太热,一来不爱动,二来不爱吃,寿辰办起来也没意思。”   蓝釉说道:“姑娘有所不知,睿王妃命好。就婢子所知,王妃往年办寿宴那天,老天爷都下雨了,姑娘你说神奇不神奇?”   “哦……”蓝釉这么一说,简淡也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个传说,但自打沈余之过世后,这件事好像就被改变了。   寿辰之日的大雨,挪到了沈余之的忌日。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金玉翠阁门前停下了。   简淡没立刻下车,直到崔氏被人扶下去,她才慢吞吞地下了车。   “咦,二姐?”她故作惊讶地看着简雅,“母亲,她不是……”   崔氏讨好地笑了笑,“你二姐总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你不要到处去说,知道吗?”   “那我有什么好处吗?”简淡笑嘻嘻地问道。   崔氏眼里闪过一丝厌憎,“母亲给你买付漂亮的珍珠耳坠子。”   “可我想要一对手镯。”简淡讨价还价,换了个大件的。   崔氏蹙起眉头,她想过简淡会质疑此事,却没想过简淡会以此相要挟。   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   金玉翠阁的东西可不便宜,一对镂空累丝金镯子怎么也得七八十两银子。   简雅真没冤枉她,这死丫头贪财爱小,着实被林家教坏了。   不过,不答应肯定不行,她跟老太爷亲近,真去告了状就不好了。   “行吧,你跟你二姐一人一对。”她答应了。   “谢谢母亲。”简淡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这么热的天,还陪她唱这种大戏,不多收点儿利息怎么能行呢。   母女三人进了铺子,在女婢的招呼下,从左侧楼梯上楼,进了第一间雅间。   “哟,这不是简二太太吗,您怎么亲自来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站了起来。   崔氏笑着走过去,“郑三太太也在啊。在家里闷得久了,就想出来走走。”   郑三太太是萧仕明的大姐,吏部郎中的妻子。   此女容貌美艳,对妆容极为执着,常常打扮得珠光宝气,隆重热烈。   郑太太笑道:“简二太太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叫我明珠就可以了。我跟二太太一样,也是在家呆不住才出来走走的。”   她笑得温柔,但看向简淡简雅的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倨傲,“哎呀,这两个小姐妹总算凑到一起了。像,可真像,而且都好看,二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呀。”   简雅张了张嘴:“……”   简淡抢先开了口:“明珠姐姐谬赞,早在回来之前就曾听说过明珠姐姐,京城第一明珠,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句话曾经是简雅的说辞,如今她抢过来,只想让简雅无话可说。   果然,简雅羞恼地看了简淡一眼。   “呵呵……”萧明珠把简雅的表情看了个正着,不由轻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太太快请坐。”   “大姐,挑好了吗?”   一名男子匆匆走进来,一眼看到简淡简雅,怔了片刻才拱手道,“简二太太好。二姑娘,三姑娘。”   他挨个叫了一遍,目光疏离,语气冰冷,与前些日子的热情截然不同。   “萧世子。”母女三人也打了招呼。   “我来看看大姐有没有选好,好送她回去。”萧仕明敷衍地解释一句,便对郑三太太说道,“大姐,西城兵马司出事了。睿王世子亲自抓了二三十号人,现在司里群龙无首,上头让我过去看看呢,你紧着些。”   “已经挑好了,让人包起来咱就走。”郑三太太也爽利,起身吩咐两句,就与简家母女告了辞,下楼去了。   “大弟,你不是想娶简家姑娘吗,怎么这么冷淡?”上了马车后,郑三太太问道。   “娶不了了,惹不起沈余之那个犊子玩意儿。”萧仕明骂骂咧咧的。   郑三太太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爹一起,请皇上赐婚来着吗?”   “是去了,沈余之也在,他说我要是娶……算了,不说了。”   “阉了他”这种话,萧仕明说不出口。   崔氏也觉得萧仕明的态度有些不对,却没想出她在哪里得罪了英国公世子。   她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心里有事,再好玩的事情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选好头面,再挑两副金手镯,就算完成任务了。   崔氏拒绝简雅关于逛逛胭脂水粉铺的要求,让车夫往家走。   天气热,大街上人也不多。   马车走得飞快。   走了盏茶的功夫后,右前方的胡同里出来一个肩上抗着几根木头杆子的矮个子男人。   他走得很快,正要跟马车擦肩而过时,有人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嗓子,“老王你扛着杆子干啥去?”   老王猛的一转身,几根长杆一甩,恰好打在马匹的眼睛上。   马匹吃痛,顿时发了狂,拉着马车疾驰起来。   “吁吁……”车夫拼命拉马,却怎么都拉不住。   “救命啊,救命!”车厢里开始鬼哭狼嚎。   就要到达十字路口时,一辆马车从右边的马路上冲了过来……   “完了,要撞上了,救命啊!”车夫吓得半死,扔下鞭子跳了车,径自逃了。   大马路上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年轻男子从马路旁的铺子里冲出来,手上寒光一闪,直接劈断了右车轮。   车轮折了,车厢失衡,轰然倒塌。   马拖着车厢又走几步,就被那人牢牢牵住了。   车厢裂了,崔氏和简雅灰头土脸的从裂缝处钻了出来,脑袋上,脸上,衣裳上,到处都是血…… 第81章   “翻车啦, 翻车啦!”   “这母女俩真惨!”   “那好像是简家的马车吧?”   “简家, 哪个简家?”   “当然是首辅大人的那个简家。”   ……   马路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 一转眼就围了一群人。   简淡的马车追上来, 不等车停稳, 简淡便跳下了马车,发现崔氏正瘫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她略略放了心, 焦急地问道:“母亲、二姐,你们怎么样, 要不要去医馆?”   崔氏温闻言,茫然地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人也呆呆傻傻的。   头发散了, 一缕一缕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从发髻里掉出大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鼻子流血了, 不知怎地,竟糊得满脸都是。   最恐怖的是她的左手手腕, 正极不自然的扭曲着, 显然是骨折了。   简雅的情况似乎稍微好一些。   月白色的褙子上沾染了大片血迹,头发乱得跟鸟窝一样,被王妈妈搂怀里,瑟瑟发抖着。   简淡抓住崔氏右手手臂, 招呼吓傻了的蓝釉,“快过来,托住太太的腰,帮我把太太扶起来。”   “别动,疼,谁都不许动我!”崔氏尖声叫了起来。   她一向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这种劫难,心态崩了,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母亲,这么多人看着呐。您要是不去医馆,就赶紧上车,咱回家好不好?”简淡弯着腰,附在她耳边轻轻劝道。   “啊?”崔氏回过神了,目光四下一扫,额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小雅,小雅你怎么样了?”崔氏一下子爬了起来,嚎哭着朝简雅扑了过去,“小雅,你要不要紧?”   简淡站直了身子,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有些闷痛,又有些酸涩。   她对蓝釉说道:“亲缘这东西挺玄妙的,喜不喜欢,跟努不努力并没有什么关系。”   蓝釉心疼简淡,说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能看开也是万幸。”   “让开让开!”   “天呐,那是睿王世子的马车吧。”   “是是是,双飞燕。”   “真新鲜,睿王世子的马车居然跑得这么快。”   “别感慨了,还不赶紧让开,不要命了?”   围观的人议论着四下散开,给沈余之的马车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马车驶进来,在简淡身边停下。   车门被拉开,露出沈余之的那张俊脸。   睿王世子在京城赫赫有名,然而见过他真容的人并不多,普通老百姓更是如此。   他一露面,周围又响起一阵压抑地抽气声,却再敢无人发表高论。   沈余之见简淡安然无恙,紧抿的薄唇微勾,笑容便渐渐爬上了桃花眼,问道:“怎么回事?”   简淡福了福,道:“世子爷,马车出了事故,家母和家姐受了伤。”   说着,她往一旁避了避,把简雅和崔氏露了出来。   “母亲,二姐,睿王世子来了。”她说道。   简雅哆嗦了一下,抓着崔氏的胳膊,使劲往崔氏的怀里钻,碰到崔氏左手,疼得崔氏遏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   简雅停止蠕动,却没有立刻从崔氏怀里起来。   “不怕,他什么都没看见。”崔氏小声安抚着,脸上的汗水一层层往下落。   王妈妈不落忍,伸手拉了简雅一把,说道:“二姑娘,太太的胳膊折了,快起来,咱们马上去医馆。”   简雅轻呼一声,反而抱紧了崔氏,哭道:“娘,我害怕。”   崔氏拍拍简雅的后背,小声道:“小雅不怕,坚强些,免得让世子看了笑话。”   简雅还是不动。   崔氏只好用眼神制止了王妈妈,继续抱着她。   简淡笑了笑,崔氏是个好母亲,只是不是她的。   她与崔氏不过没有缘分罢了。   一切矛盾都在掌控之中,她的手段似乎过于狠辣了。   是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   但她只是想让崔氏母女摔上一跤,最好摔个鼻青脸肿,她就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她真的没想到崔氏会骨折。   一不小心玩大了呢。   而且,她心里一点儿都不难过,甚至还有些得意。   简淡觉得自己变坏了,是个跟沈余之一样坏的坏人。   小姑娘有些出神,大大的黑眼珠叽里咕噜地转着,不知在想什么鬼点子。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说道:“什么人干的,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简淡回过神,“对啊,谁干的?”   她朝人群走了过去,喝道:“谁干的,站出来!”   小姑娘个子很高,走路带风,故作威严时也颇有架势。   沈余之目不转睛地看着简淡的背影,勾手叫来讨厌,“你去问问咱们的人,帮简三姑娘把罪魁祸首找出来。”   “是,小的这就去问……”   “不用了。”沈余之打断了讨厌的话,“那人承认了。”   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姑娘,车轱辘是小人砍的,但惊了这匹马的可不是小人,小人本意是救人。”   “是啊姑娘,我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你家车夫弃了车,自己逃命去了。要不是这位壮士,这车就跟那辆撞上了。看见没,就那辆,还没走呢。”又有一个中年人站出来,指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说道。   那辆马车的车夫也在人群里,“对,差点撞上我们,吓死个人了。”   “对对,跟这小伙子没关系,那马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一个老汉挤了进来。   简淡问他,“哪个弄惊了我家的马,你认得那人吗?”   那老汉摇摇头,“那是个扛着长杆子的矮个子年轻人,马一惊,他就扔下杆子跑了。”   简淡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对崔氏说道:“母亲,罪魁祸首跑了,砍了车轱辘的又责罚不得,您看……”   崔氏疼得直想哭,哪有功夫琢磨这些,她用袖子擦了把冷汗,让王妈妈和白英帮自己把简雅扶起来。   “世子。”崔氏站起身,艰难地往沈余之这边挪了两步。   沈余之道:“简二太太,济世堂就在附近,要不要先过去处理一下?”   崔氏道:“多谢世子,妾身正有此意。” 第82章   沈余之吩咐随从, 把摔坏的马车整理了, 以免阻塞路口。   又派人去找那个扛着长杆的矮个子。   从始至终都一本正经。   崔氏形容虽然狼狈, 却也勉强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客气地谢过沈余之, 让简淡扶着自己上了简淡乘坐的马车。   简雅腿软,由王妈妈和白英架了过来,路过沈余之时, 居然还强撑着福了福,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沈余之见简淡上了车, 着人关上车门。   御者拍拍马背,马车缓缓前行。   已经散开的人们重新聚拢到一起,“轰”的一声议论开了。   “哟, 这位姑娘还挺有意思。她娘伤成那样,也没见她问候一句,见睿王世子时倒有精神头了。”   “切,这还不明白!”   “明白,咋能不明白呢?”   “啧啧, 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别那么说,先前那个姑娘挺不错的, 不但行事有章有法, 看见那么俊的男人也能进退有度。”   “诶呀,明显是双胞胎,可这差别也忒大了点儿。”   ……   围观的人多,简淡的马车走不快, 说话声又大,句句传进了车厢里。   简雅又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还高高扬起了右手。   车厢狭窄,简雅与崔氏并排坐着,她的动作稍微大些就会碰到崔氏。   崔氏被简雅拐到伤臂,疼得呲牙咧嘴,此刻没有外人,她真的忍不住了,不由吼道:“你要是还嫌不够丢人,就马上给我滚下去!”   “娘……”简雅大哭。   崔氏闭眼不理她,眉头亦紧紧蹙了起来。   简淡知道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死在简雅手里了。   连母亲骨折这样的大事,她都不能稍加关怀,如此自私,别说杀掉一个她,就是十个她,只要影响了她的利益,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对上这样的人,根本无须心慈手软。   过十字路口往南走二三十丈就是济世堂。   沈余之的人先到,已经把最好的正骨大夫找了出来。   此人手法很好,先正骨,后打夹板,不到两刻钟就全部完成了。   老大夫把活血化瘀的方子交给王妈妈,交代道:“回去后不要用左手,避免一切活动,一旦发生意外,必须及时复诊。”   崔氏紧张得很,问道:“大夫,会不会留下残疾?”   大夫道:“太太放心,只要好好养着,一般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崔氏不大放心,但她的修养不允许她喋喋不休。   于是,王妈妈追了过去,把如何护理,怎样食补等问题细细问了一遍。直到老大夫烦了,她才悻悻地返了回来。   母女三人回了简家。   一进梨香院,绯色便带人迎了上来,带着哭腔说道:“太太,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崔氏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绯色道:“有人看见了,现在老夫人和老太爷都知道了,让二姑娘三姑娘一回来就去趟松香院呢。”   简雅嗫嚅道:“娘,祖父会不会……我不要去,娘,我不去。”   她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额头有一大片淤青,鼻子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崔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回去休息,娘和小淡过去。”   王妈妈道:“太太,你的手……”   “不必说了。”崔氏拦住她的话,“原本也该我去,你去照顾二姑娘,煎一碗安神的药给她服下。”   王妈妈瞥了简雅一眼,道:“老奴知道了。”   松香院。   简老太爷正盘膝坐在贵妃榻上喝茶。   崔氏和简淡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大气不敢喘一声。   简云丰的脸色很难看,一直怒视着崔氏。   “二丫头呢?”简老太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老太爷,小雅吓坏了,儿媳让她回去了。”   简老太爷笑了笑,“你的伤怎么样?”   崔氏哽咽了,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大夫说骨头接上了,但以后到底如何,谁都不敢保证。”   她还穿着脏衣裳,额头的紫色大包极其明显,此时一哭,更显可怜。   马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忙忙把头别了过去。   简云丰慌慌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讨饶似的叫了一声“父亲”。   简淡也道:“祖父……”   简老太爷抬起右手,示意简淡不要说话。   简淡垂下头,高高兴兴地闭上嘴巴。   “文仲,前些天老夫是怎么跟你说的?”简老太爷问简云丰。   简云丰说道:“父亲,儿子记得那些话,但现在……”   简老太爷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多带几个人去,家里外头都一样。”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小淡留下。”   “老太爷!”崔氏痛哭流涕,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儿媳错了,请老太爷……”   “去吧。”简老太爷又朝简云丰摆了摆手——他作为公公,亲自处罚儿媳妇已是不妥,再多说就更不合适了。   简云丰无法,只好上前架起崔氏,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简淡目送夫妻二人出了门,心里有些惊讶,这就完了?还是……母亲和简雅要去庵堂了?   简老太爷道:“我让你母亲和你二姐去庵堂静修,你会不会觉得祖父不近人情?”   简淡得到答案,不由嘿嘿傻笑两声,“那倒也没觉得。”   简老太爷捻着短须微微一笑,“你这丫头是个实诚的。”   “祖父说过,孝道要有,但不要愚孝。”   “只是,凡事都要有底线。你的底线就在于,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可以不喜欢你,你也不必讨她喜欢,彼此回避方是上策,你绝不可因此阴谋设计于她。”   这话什么意思?   简淡有些傻眼,老太爷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不能。   这件事安排得完美无瑕,祖父一定在诈自己。   简淡拿定主意,真心实意地说道:“祖父,母亲虽严厉了些,但对孙女还是很好的,孙女一直领情。至于二姐,她一直禁足,我们少有来往,以后也会如此。”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简老太爷和蔼地笑了笑,又道:“告诉祖父,她们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在京城怎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翻车事故?”   马氏借着给老太爷倒水的机会往前凑了凑。   简淡就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包括在金玉翠楼遇到萧仕明,以及萧仕明说过的话。   简老太爷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老太爷,睿王和睿王世子到外书房了。”李诚在门口禀报道。   “唔……这是有消息了。”简老太爷下了地,“你这丫头也吓得够呛,回去歇着吧。”   …… 第83章   简淡走出松香院时, 日头已经照到头顶了。   睿王父子在这个辰光前来拜访, 显然有急事。   想起沈余之在街上的所作所为, 简淡有些心虚——众所周知, 沈余之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主儿, 他如此殷勤,目的也不过是讨好她罢了。   唉……   简淡对着白花花的日光叹了口气。   沈余之对她再用心,她也不想嫁进睿王府。   一来, 她对沈余之没信心。   二来,妻妻妾妾的一大家子, 人际关系复杂得很,光是想想都烦。   三来,睿王府碍了庆王的路,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她不想操心,更不想冒险。   如果可以,她想嫁个进士出身的书生,最好也是书香门第。   不求大富大贵, 只求所嫁之人能像简家男人一样,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好规矩。   做寡妇那三年, 她听多了各家妻妾争锋的小道消息, 一直认为,便是嫁个穷人,守着一个小破宅子过一辈子,也好过在深宅大院里发霉变臭。   简淡懒得去梨香院触霉头, 直接回了香草园。   正房门锁着,白瓷红釉在厨房做午饭。   白瓷在切黄瓜丝。   红釉一边烧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嘴里不停地吞着口水。   大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泡,猪爪和黄豆在浓稠的汤汁中跳跃,香味扑鼻。   这是简淡喜欢的猪脚炖黄豆,看见了就走不动路的那种喜欢。   “姑娘回来啦。”红釉起身打了个招呼。   白瓷手里的刀一顿,朝简淡诡秘地笑了笑,“姑娘,还顺利吧。”   简淡表情严肃,“不大顺利。”   “啊!”白瓷吓了一跳,放下刀,两步跳到门口,“怎么回事?”   简淡道:“母亲的手腕摔折了。”   白瓷松了口气,背着红釉做了个怪相:那是她活该。   红釉吓得又站了起来,“折,折了?”   “嗯,折了。”简淡走进来,从盆里抓了条嫩嫩的小黄瓜,“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那……二姑娘呢?”白瓷满怀希冀地问道。   简淡把嘴里的黄瓜咽下去,道:“脑袋上摔了个包,鼻子出了点血,除了暂时破相,别的没什么了。”   白瓷遗憾地“啧啧”两声。   简淡又道:“祖父知道二姐出了门,说要送母亲和二姐去庵堂礼佛,估计这会儿娘俩正抱头痛哭呢。”   “啊?”红釉捂住了嘴巴,“太太都骨折了还要去礼佛,老太爷也……”   白瓷嘿嘿一笑,“二姑娘禁足,可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太太带她出去就是折损老太爷的威严,是不是?”   “诶诶,火够了,快撤出来一些。”   “嗯。”红釉赶紧坐回去,用铲子铲出一些木炭,放到烧水的炉子里,“也是,咱家老太爷可是首辅大人,要是他老人家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这样,肯定不能善了。”   白瓷朝简淡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简淡但笑不语,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是意外之喜。   听说简雅为参加睿王妃的寿宴偷偷做了好几套衣裳,已经是临门一脚了,却被打发到庵堂去了。   真好。   有心栽花花开了,无心插柳,柳亦成荫。   她运气不错嘛!   简淡心里美滋滋的。   白瓷做了四个菜,红烧排骨,猪脚黄豆,清炒菜心,最后还有一份凉拌黄瓜丝。   “姑娘,我再做个油爆花生米,咱们喝点小酒儿呗?”白瓷早就受够崔氏和简雅的气了,今儿大仇得报,分外高兴。   “可以。”简淡一摆手,“快去。”   “好嘞!”白瓷乐颠颠地往外走,才到门口,又马不停蹄地折了回来,“姑姑姑娘,来来来客人了!”   “谁啊,把你吓成……”简淡伸向猪脚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自己也怔住了。   难道是睿王和沈余之?   她不敢耽搁,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哈哈哈,小院虽简陋,胜在淳朴。”睿王率先进了院门。   简老太爷落后半步,笑道:“这孩子回来也有月余,老夫忙于公务,竟是头一次来。确实简陋得紧,让王爷见笑了。”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三姑娘可怜呐。”沈余之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穿的还是马车上的那套衣裳,背着手跟在二人身后,看到简淡时,左眼还抽筋似的眨了眨。   简淡无语,目光与他略一交接,便挪到了他处。   他身后是一堆随从,李诚也在其中,手上还捧了一只锦盒。   简淡心里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小女给给王爷请安,祖父,您、您怎么来了?”   简老太爷尴尬地笑了笑,“晌午了,祖父请王爷和世子用顿便饭,你这里有没有准备啊?”   “啊?”简淡吃了一惊,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滴血,“祖父,饭菜都有,刚刚摆好,家常菜,只怕招呼不周。”   睿亲王笑眯眯地瞥了眼沈余之,说道:“不要紧,听说三姑娘的厨子手艺非常好,本王也想尝一尝。”   简淡不得不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既是如此,王爷快请进。”   堂屋里摆了两张圆桌,除了碗筷数量不同外,饭菜是一模一样的。   睿亲王意外地看了眼简淡,笑道:“三姑娘是个好主子。”   简淡道:“王爷谬赞,王爷请坐,祖父,世子,都快请坐。”   “好。”睿王往摆了一副碗筷的座位走了过去——那是主位,也是简淡的位置。   他将将踏出一步,后面人影一闪,沈余之已经坐了上去,“父王,既然是圆桌,大家就随意些嘛,儿子喜欢坐这个位置,方便看院子里的景色。”   睿王摇头失笑,从善如流,在他右手边坐下,“你小子没大没小,看老子回去收不收拾你。来来来,老大人也坐。”   他一挥手,一个小太监便上了前,把白瓷放好的椅子又挪开了一些。   睿王解释道:“这小子是左撇子,简老大人离他远些。”   简淡有些傻眼。   睿王府的家教不怎么样嘛。   不,不对,根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儿子抢主人的位置,老子还能反客为主。   简老太爷没有简淡这些想法,他跟睿王打交道的日子久了,知道他的为人。   他对简淡道:“去沏壶茶来,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如果没有就去大厨房看看。”   “是。”简淡福了福,吩咐蓝釉,“你去取四副没用过的碗筷来,用开水烫一烫。”   沈余之道:“三套足以。”   言下之意他不换了。   简淡心里吐了一口老血,那是她自制的专用碗筷好不好,凭什么给你用啊。   她还想再劝劝,却见简老太爷摆了摆手,只好白着脸出了正堂。   蓝釉沏了茶,红釉烫了碗筷,简淡和白瓷在厨房琢磨菜品。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婢女一起回来了。   简淡问道:“怎么都回来了,不用伺候吗?”   红釉道:“老太爷要谈事情,我们就出来了。”   “姑娘,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蓝釉有些不安。   简淡也觉得纳闷,不单是沈余之过分,祖父的态度也很暧昧,难道他老人家已经答应睿王府的提亲了?   白瓷道:“姑娘,我觉得世子这人不错,虽说字丑了些,可人长得好看啊。”   红釉摇摇头,“白瓷,世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光看脸怎么行呢?”   蓝釉凑到简淡耳边说道:“李诚把那只锦盒放到姑娘的条案上了。”   简淡的心里又是一咯噔,她后悔把亲事交给老太爷了。   ……   简淡闹心,正堂里坐着的三位大人物也不轻松。   简老太爷道:“西城兵马司指挥是武威侯府的人,武威侯府与次辅是姻亲。”   沈余之翘起二郎腿,道:“非但如此,武威侯世子与庆王世子的关系非常密切。”   简老太爷皱起眉头,“主犯自尽,其余人犯只知任务不知细情,这个案子不好定某人的罪。”   睿王道:“简老大人,就算治不了他的罪,也足以引起父皇对他的怀疑和厌恶吧?”   沈余之摇摇头,道:“父王,皇祖父疑心病重,如果没有切实证据,我们扳不倒庆王叔。而庆王叔早有预谋,准备充分,一旦突然动手,咱们马上就会陷入被动。”   简老太爷颔了颔首,“世子所言极是,如今已然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老夫冒昧地问一句,王爷与京营的关系如何?”   睿王道:“简老大人放心,有几个交情非常不错的,本王带兵多年,在军里的经营怎么都比庆王强些。”   简老太爷心下稍安,暗道,这只怕也是睿王府惨遭屠戮的最大原因了。   “那老夫就放心了。世子向皇上禀明此事时,千万不要带有任何个人推测,如果能把此案推出去,主动避嫌就更好了。”   睿王笑道:“简老大人深谋远虑。”   简老太爷摆摆手,“王爷说笑了,世子聪慧,老夫年轻时自愧不如。”   “哈哈哈……”睿王大笑,“本王生了七八个儿子,就这个最能,性子也最差,将来做了简家的女婿,简老大人也不要嫌弃啊!”   沈余之咳嗽一声,谨慎地往外看了看,“父王,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简老太爷虽然答应了婚事,但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他身体健康,二是父王登基,并且以三年为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了,稍后会修改一下,如果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渣作者深感抱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睿王踏着梯子上了简家后花园的墙头, 临下去之前, 还潇洒地朝简老太爷摆了摆手。   有老太爷看着, 沈余之表现得规规矩矩, 连头都没回。   简淡听说过爬墙头的贼人, 却没听说过爬墙头的王爷。   她小声问道:“祖父,睿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余之死后,睿王整日醉酒, 从不踏足后花园。她在王府做了三年寡妇,很少见到睿王, 对其亦没有了解。   简老太爷道:“他是个喜欢胡闹的人,为人却是诸王中最光明磊落的一个。”   简淡挑了挑眉,当着主人的面爬墙头, 确实够胡闹,也足够光明磊落。   祖孙二人回到香草园。   简老太爷好好地把小院打量了一番,说道:“祖父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你了,来了之后却发现,祖父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简淡替他斟了茶, 笑道:“祖父无需在意王爷的话,孙女觉得这里很好, 自在、安静, 且怡然,已经习惯了。”   简老太爷不敢细想简淡所谓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孙女说的是梦里的寡居生活。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朝李诚抬了抬手。   李诚便把那只锦盒拿过来, 交到简淡手里。   简老太爷有些艰涩地说道:“虽然祖父不愿,但这就是现实。以三年为期,如果成功,如果世子康健,祖父就给你一个太子妃的位置。祖父知道你不想要那个位置,祖父同样也不想做外戚,但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喜不喜欢所能决定的……”   简老太爷道,他答应与睿王府联姻实在是迫不得已。   冀东省大雨倾盆,洪涝灾害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数条河流决堤,数十万人遭灾。   虽说朝廷已将钱粮一并下发,但经过层层盘剥后,仅有一小半送达灾区。   他有心救人,亦有心惩治贪腐,却被八方掣肘。   没有武将和勋贵的支持,仅凭他和学生的微薄之力,举步维艰。   这时候,与睿王结成共同利益,变成了必须。   所谓朋、党,其本质上不过是不想单打独斗罢了。   他不是迂腐之人,绝不会因为厌恶朋、党,就当真凭一己之力跟大多数人抗衡。   另外,沈余之不是一般的孩子。   简老太爷从知道沈余之在御书房搅和了英国公父子请皇上赐婚的请求,就知道,他绝对要来真的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不断接触,他对沈余之的了解日渐增多。   沈余之年纪虽小,智慧却不在他之下,为人阴狠,手段毒辣。   既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保住简淡,不如干脆随了他的心愿。   ……   简老太爷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在家里从不谈国事,今天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愧疚——他到底拿孙女的婚事与睿王做了交易。   然而,简淡重活一回,又如何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三年为期,并两个条件,祖父已经仁至义尽。   从古至今,哪有光吃饭不干活的美差呢?   尘埃落定,简淡的心忽然静了。   她说道:“祖父,我都懂了。沈余之未必是火坑,但庆王和次辅一定是。您放心,这桩亲事我能接受。”   “好孙女。”简老太爷久久地看着她,大手伸过来,笨拙地在她头上摸了摸。   阳光从纱帘中斜射进来,把简老太爷眼角的皱纹照得深刻且浓密。   以往,简淡觉得这些皱纹里每一条都藏着智慧和手段,如今却觉得,每一条都是疲惫和倦怠。   “祖父,首辅这个活计不好干吧。”她拿起茶壶,又给简老太爷续了一杯。   清澈的茶汤稳定地落入鸦青色的茶杯中,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响声清越活泼,人的心情亦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不好干,祖父真的很累。”这大概是简老太爷生平第一次承认,他真的很累。   “累了您就好好歇歇,等忙完这一阵子,孙女陪您去庄上呆几天,钓钓鱼,爬爬山。”简淡站了起来,把简老太爷让到躺椅上,让他躺实了,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按揉起来。   “好,等祖父把赈灾的事处理完,咱爷俩就去,不带旁人。”简老太爷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   简淡便不说话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老太爷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简淡坐在贵妃榻上,亲手打开锦盒盒盖,露出一只躺在黑色绒布上的青花鸳鸯型砚滴。   青花色泽秾丽,造型栩栩如生,大概有人经常把玩的缘故,手执之处有厚厚的包浆,年代感扑面而来。   简淡拿起来,正要仔细瞧瞧,余光忽然瞧见下面放着一张漂亮的纸笺。   打开……   上书:“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字很丑,每一笔都很用力,墨色淋漓,凶悍霸道之意扑面而来。   这是沈余之的字。   简淡感觉心脏处抽搐了一下,钝钝的,闷闷的,酸酸的,混杂到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简老太爷睁开眼睛,提醒她那是已故睿王妃亲手所做不要弄碎了,她才回过神来。   “祖父,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祖父就睡这么长,年纪大了啊。”简老太爷坐起身,喝光简淡给他倒的茶水,“祖父要回去了,你这个院子要不要换换?”   “不换。”简淡也站了起来,“祖父,还有一件事,需要您老人家知道。”   她和沈余之的消息有了定论,且这件事暂且不能被皇帝所知,那么广平的心思就必须得让祖父知道了,以免祖父将来为难。   毕竟,做公主的驸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简老太爷点了点她,“好孩子,祖父没白疼你,你做得很得体。你大哥的亲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此次睿王妃寿宴,你替祖父看看翰林院编修高大人的嫡长女。”   “哦?”   简淡歪着头想了想,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那么,是不是祖父突然出事,高大人单方面变卦,这门婚事便也无声无息了呢?   她提醒道:“祖父,我的梦里可没有这样的事。”   简老太爷拍拍简淡的小肩膀,“傻丫头,如果不能审时度势还进什么内阁?高大人能在祖父辞官后越过次辅,做上首辅之位,就足以证明其智慧。”   “那广平公主怎么办?”   “凉拌。”简老太爷顺手摸摸她的头发,笑呵呵地出了门。   简淡做了个怪相,也是,首辅大人给孙子定亲,还用问公主的意见吗?   这样也好,她可不想跟自己的大哥叫姑父,那也忒不像话了!   可……广平真的挺不错的。   简淡心里有些矛盾,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送老太爷出了门。   ……   简雅的屋子里一片狼藉。   梅瓶,水盂,茶杯等,能碎的都碎了,迎枕、床单、衣裳花花绿绿地散了一地。   简雅小脸红肿,呆呆地坐在床榻上。   “小雅,你爹骂你也是为你好,你如此忤逆于他,于你有什么好处?”崔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气得不轻。   梁妈妈拧了个湿手巾,轻轻地放在简雅脸上。   简雅恨恨一拍,手巾飞了出去,落在崔氏脚下。   “有好处,怎能没好处呢,他可以打死我,正好一了百了。”   崔氏见她钻了牛角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遂起了身,“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你要是还认不清,就好好冷静冷静,娘去收拾东西了。”   “娘……”崔氏走到门口时,简雅哭着喊了一声,“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要是不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怪你,都怪你纵容我。”   崔氏长叹一声,哭着喊着要出去散心的是她,如今出了事,错误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这孩子真的长歪了啊!   “嗯,的确是我纵容你,我承认,真的得承认,必须得承认啊。”崔氏摇头苦笑,右脚一抬,跨过了门槛。   “娘……”简雅又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下,大步朝崔氏炮了过去,却被王妈妈拦在半路,“二姑娘,太太手臂之所以骨折,是因为太太用那只手护住了二姑娘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太太吗?”   “啊?”简雅茫然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到了主情绪,“娘,睿王去了简淡那儿,是不是说明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崔氏心中一凉,沉默片刻,说道:“娘问过了,睿王是去看简淡做的瓷器,先睿王妃喜欢制瓷。”   简雅道:“娘,我不信,这个时候咱们绝对不能走,咱们再去求求……”   崔氏冷冷地看着简雅,“不必了,你祖父的决定不会更改的,你马上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她不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   “奶娘,娘亲她生气了吗?”简雅福灵心至地问了一句。   梁妈妈摇头苦笑,“姑娘,太太的手腕因姑娘而折,但老奴始终没听到姑娘问候太太一句。”   “是吗?”简雅有些吃惊,“白英,我没问过吗?”   白英道:“姑娘大概吓坏了,忘了问吧。”   简雅有些发懵,呐呐道:“我一定是太伤心了,不是故意的。”   梁妈妈劝道:“姑娘受了伤,就是留在家里也参加不了睿王妃的寿宴,不如去庵堂住一段时间,清净清净,等好了再回来。”   简雅的右手抚上肿胀的脸颊,冷笑道:“奶娘真会说笑,简家庵堂建在小土坡上,要风景没风景,要吃食没吃食。一个本就了无生趣的地方,跟清净没什么关系?”   白英也道:“姑娘,事已至此,还是……”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简雅坐到梳妆台前,“给我梳洗,我要去伺候母亲。”   “梁妈妈,晚膳之后,你拿上五百两银子去找黄妈妈,让她务必在我回来之前,弄臭简淡的名声。”   梁妈妈欣慰地笑了笑,“姑娘这样做才对,生气有什么用?姑娘在二房生活了十几年,没道理被三姑娘比下去,只要咱一步步来,就绝不会有办不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上来,稍后再改一改,只改字句,不改情节。哈哈哈,第二次了,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抱歉啊。 第85章   简淡心里不安宁, 效率低下, 描描画画, 修修改改, 一直忙到傍晚, 也只画出一只茶盏。   “姑娘,喝点儿茶,晚膳马上就好了。”蓝釉倒了杯清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简淡确实渴了, 端起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问道:“白瓷回来了吗?”   她让白瓷去卤肉铺子买些卤鸭舌卤凤爪一类的小菜, 打算晚饭时小酌两杯,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   蓝釉把杯子接过去,“回来了, 正在厨房炸花生米呢,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姑娘先洗洗手吧?”   “好。”   简淡起了身,走到脸盆架旁,左手撩水, 先把右手沾的颜料洗净,又顺便洗了把脸。   “梨香院有什么动静吗?”她抓过蓝釉手里的毛巾, 擦干脸上的水珠, 再随手扔在架子上,转身往正堂去了。   蓝釉小步跟上去,“听说二姑娘砸了不少东西,闹得动静太大, 老爷太太都去了。二姑娘大概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吃了老爷一个大巴掌,太太也很不高兴。后来二姑娘追到正房,又把太太哄好了。”   “啧,太太对二姑娘……”蓝釉的感慨只说了一半,剩下的生生吞了回去。   她殷勤地挪开椅子,笑道:“算时间,花生米差不多该炒好了,姑娘坐吧。”   简淡道:“不用那么小心,你们这样我反而不自在。”   林家人仁义,她除了不能像简雅那样任性之外,一切都好。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又道:“手头还有银子吗,有时间你和红釉再去打听打听,问问梁妈妈这两天都去过哪里,尤其关注一下黄妈妈。”   蓝釉道:“黄妈妈?听说黄妈妈一大早就去了梨香院跨院。”   她和红釉是家生子,到处都有熟人,只要不是秘密,基本上都能打听到。   “银子还有呢,不过两句闲话的事,大多时候都用不上,婢子等下就去打听打听。”   简淡道:“这事不急,等太太走了也来得及,明儿再说。”   “简三姑娘。”帘栊微动,打外面钻进来一个人。   “讨厌?”   简淡吃了一惊,目光在他手上一扫,发现是空的,立刻又向门口望了过去。   讨厌嘿嘿一笑,恭恭敬敬地把帘子挑了。   沈余之略一弯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视线在八仙桌上一扫,说道:“看来我来得正好。”   简淡登时头大如斗,心道,这厮怎么又来了!   “世子有事?”她往前迎了两步。   沈余之走到她面前,略弯了弯腰,“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生气--在得到亲事定下来的消息之后。   两人大眼瞪小眼,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   简淡忍住后退的冲动,梗着脖子道:“世子的眼睛不好使?”   沈余之便又往前凑了凑,“的确不太好。”他的脸很白,眉基略高,睫毛浓密,一双桃花眼格外明亮。   简淡在黑漆漆的瞳仁里看到两个紧张得傻乎乎的自己。   她呼吸一滞,脸颊一红,赶紧后退两步,“无赖!”   沈余之逼近两步,“我若不无赖,你母亲可就不会去庵堂了呢。”   “啊?”简淡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是你?”   “是我。”沈余之又往前凑了凑,陶醉地闭上眼,嗅了嗅简淡温热的呼吸。   “嗯哼!”讨厌咳嗽了一声。   沈余之直起腰,“倏”地一笑,“不逗你玩了。”他脚下一转,故意在简淡的肩头轻轻一撞,朝简淡的位置去了。   烦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沈余之的右手边上,“三姑娘,请。”   简淡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冷哼一声,道:“那……民女多谢世子?”   沈余之笑嘻嘻的:“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少年眉眼俊俏,薄唇弯弯,同样都是嬉皮笑脸,却让人厌恶不起来。   真是冤家啊!   简淡在心里叹息一声,认命地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世子,民女准备了太禧白,要不要小酌一些?”   “太禧白?”沈余之迟疑片刻。   烦人抢先说道:“我家主子不能饮酒,多谢三姑娘美意。”   不喝正好。   简淡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   她对蓝釉说道:“还上猴儿酿。”   太禧白是最好的药酒,里面加了补药和各种香料,不但闻之芬芳,口感好,价值更是不菲,区区一壶酒,足足二十两纹银。   猴儿酿则是简淡在林家时,同表哥们一起酿造的百果酒。   沈余之蹙起眉头,“那我也要一小杯猴儿酿。”   讨厌看了简淡一眼,示意她劝一劝。   简淡收到信号,挑了挑眉,心道,你主子欺负我倒也罢了,我惹不起他,你一个小厮也想指挥我?   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她端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说道:“世子既然不能喝就无需逞强,我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   粉红色的酒,倒在白玉雕琢的薄如白纸的夜光杯里,带有云纹的外杯壁染了淡淡的红,格外好看。   沈余之定定地看着酒杯,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本世子也要喝!”   讨厌哆嗦一下,硬着头皮上了前,说道:“主子,王爷说过,不许您饮酒。”   沈余之的桃花眼里慢慢透出笑意,手指在桌上有规律的敲击两下——这是通常是他发怒的前兆。   讨厌求饶地看向简淡。   简淡挑了挑眉,笑道:“原来是王爷不允许,我还以为是太医的医嘱呢。”   讨厌还要再说,却被烦人扯了一下。   兄弟俩退了下去。   沈余之满意了,亲手执壶,朝简淡眨了眨眼。   简淡得意地呲了一下牙,乐颠颠地把另一只夜光杯递了过去——小样儿,就给这厮喝,灌醉他,从此后,睿王再不让他登门才好呢。   “姑娘,花生米、白切鸡来来来……”白瓷强行把后面的“啦”字咽了回去,狗腿地福了福,“婢子给世子请安。”   沈余之的眼神又亮了亮,“听说花生米配酒最是相宜,我今儿也要试一试。”   简淡心里一酸,堂堂亲王世子,且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竟然连酒都没喝过。   想当年,她与林家的几个表哥没少偷表大伯父的好酒喝,花园、庄子、水榭……到处都是他们玩耍的秘密乐园。   如此看来,简雅恨她,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相比简雅,她的确更幸运一些。   简淡收起逗闷子的心情,站起身,给沈余之盛了一碗鸡汤,柔声道:“世子先喝碗鸡汤,垫垫肚子,不然很容易上头。”   “好。”沈余之乖巧地应了,“你也喝。”   “嗯。”简淡舀起一勺喝了,又对白瓷等人说道,“再添两副碗筷,讨厌和烦人也一起吃,这边不用你们伺候。”   讨厌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瞧了沈余之一眼,见他一勺一勺地喝着鸡汤,没有任何表示,这才欢天喜地地坐下了。   “好喝,香而不腻。”沈余之喝一口汤,看一眼简淡,一眼一眼地窥视着。   简淡偶尔回视一眼,他就赶紧把视线转了,落到酒杯上。   简淡被他看得满脸通红,不禁心头微怒,举杯道:“世子,我敬你。”   “来,咱们也撞一下。”沈余之端起酒杯在简淡的杯子上一磕,一饮而尽,然后咂摸咂摸,“凉的,甜的,好喝,再来一杯。”   简淡见他喜欢,执壶又续一杯,说道:“世子,酒不能喝得太急,用些小菜,方才得味。”   沈余之点了点头。   简淡夹了两块白切鸡和一片卤味,放到他的盘子里。   刚放下筷子,就见沈余之杯子一抬,又干了。   “主子,您可不能这么喝呀。”讨厌和烦人双双起身,一起扑了过来。   “大惊小怪,本世子的酒量好着呢,滚开!”沈余之摆了摆手,把卤鸭舌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讨厌烦人只好乖乖坐了回去。   “来,小笨蛋,我们再喝。”沈余之自己倒了一杯,在简淡的杯子上撞了一下,又喝了。   简淡感觉不妙,抬手抢他手里的杯子,“世子不常饮酒,不能喝太急,尝尝花生米。”   “不要紧,喝完这杯再尝也不迟。”沈余之瞧见简淡的动作了,捏着酒杯的手却没有躲。   简淡的手便抓到了他的手背上。   真凉。   简淡抽筋似的缩回来,没事人似的拿起公共勺子给他舀了几颗花生米,“世世世子吃花生米,又又香,又脆。”   沈余之的唇角渐渐翘了起来,他说道:“你的手比我的热多啦。”   什么情况?   白瓷,蓝釉红釉,讨厌烦人,齐齐看了过来。   简淡感觉脸颊像烧起来了一样,赶紧举杯,“我敬世子。”   沈余之一口喝光,放下筷子,在简淡摸过的地方蹭了蹭,“怪暖和的。”   这是□□的调1戏。   简淡有些羞恼,想要愤然离席,又怕闹起来无法收场,只好假装听不到,专心致志地吃花生米。   刚吃了五颗,就听“咚”的一响,沈余之的脑袋砸到八仙桌上,一动不动了。   不是死了吧?!   简淡魂飞魄散,飞扑过去,捧着沈余之的脸把他的脑袋抬起来,让他靠在椅背上,焦急地问道:“世子,世子,你怎么样了?”   沈余之勉强睁开一只眼,斜了她一眼,道:“本世子困了,睡觉。”   他身子一歪,直直地往地上掉了下去。   简淡又是一惊,胳膊一搂,便把他抱在了臂弯里。   沈余之顺势往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简淡心如擂鼓,艰难地对讨厌说道:“世子醉了,快去叫蒋护卫来。”   讨厌嘿嘿一笑,“三姑娘,我家世子起床气重,只要睡下了就不能动弹,依小的看,三姑娘还是给我家铺个床,让他歇一歇吧。”   简淡欲哭无泪。   原来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跟一个下人怄什么气嘛!   “铺床可以,你们倒是把人接过去呀!”她真的恼了。   讨厌和烦人正要上前,就见沈余之的眼睛忽然睁开一条小缝,便赶紧住了脚。   讨厌道:“三姑娘,我家主子躺不惯你家枕头,我去取枕头。”   烦人也道:“你去吧。我去看看帷幔里有没有蚊子。”   两人齐齐往外跑。   烦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三姑娘,我家主子也不喜欢被婢女抱着,三姑娘多坚持一下吧。”   “滚!”简淡彻底怒了。   沈余之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闭着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闷热的三伏天, 便是坐着不动也会出一身黏腻腻的汗, 更何况被个大活人抱着?   简淡的衣裳又湿了一大片。   沈余之大概闻到了汗味, 眉头微蹙, 片刻后又舒展了, 左手往上一伸,挂住简淡细长的脖子,鼻息也变得绵长起来。   脖子上的冰凉触感, 令简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着不适,细细观察沈余之, 发现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便道:“白瓷快过来帮忙。”   简淡把沈余之的胳膊从脖子上摘下来,让他靠到椅背上, 自己绕到椅背后面,用肩膀接住他的脑袋,然后双手抓住椅背,向下压。   椅子的前腿翘了起来,呈躺椅的角度。   沈余之舒服了一些, 脑袋在简淡的肩头蹭了蹭。   “啊?”   已经看傻了的白瓷陡然惊醒,问道:“姑娘要婢子怎么做?”   简淡小心谨慎地歪了歪头, 以免跟那厮的脸贴上, 侧脸小声道:“你去抬椅子腿,蓝釉红釉一左一右护着世子,咱们把世子抬到卧室去。”   “好好好。”白瓷重重点头,“姑娘这个主意好。”   “哦哦哦……”蓝釉红釉也赶紧了上了前, 一人抓住一条扶手。   白瓷力气大,双手拎住椅子的两条前腿,轻轻松松地提起来,还感慨了一句,“世子个子虽高,身子骨儿很轻,我看不比姑娘沉多少。”   “你见过重的竹竿子吗?”简淡心烦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关注沈余之重不重,“闭嘴吧,走快些。”   白瓷吐了吐舌头,果然加快了速度。   两人吭哧吭哧地把沈余之抬到卧室,放在床旁边。   简淡吩咐蓝釉,“去把床重新铺一下。”   蓝釉道:“姑娘,咱只有一领席子,天儿太热,这个撤不得,婢子用抹布擦擦,再换个枕头可好?”   “行!”   简淡把沈余之的脑袋从肩头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那厮的脸颊,触感沁凉光滑,这让她的火气更大了。   她累得跟头汗驴似的,人家却连个汗星都没有,睡得悠然安稳,凭什么?!   简淡瞪了一眼烦人,“你要是不抱,我就让白瓷把人扔上去,然后去王府把王爷找来,让他评评理。”   烦人笑嘻嘻地说道:“三姑娘多虑了,真的多虑了,小的怎么可能让您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沈余之的表情,见他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把人抱了起来。   白瓷一旁协助,抬着两条大长腿,安安稳稳地把人放到了床榻上。   红釉脱鞋。   蓝釉取出一张新薄被,盖在沈余之的肚子上。   沈余之睡得很沉,极安静。   如果不是胸口有微微地起伏,几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让简淡想起了前世见沈余之最后一面时的情景:他脸上傅着厚厚的粉,却仍透出衰败的灰色,双颊凹陷,脸型变长,薄唇亦呈现着恐怖的深紫色。   如果不是那套亲王世子的冕服,以及绣着龙纹的黄色锦被,她几乎以为那不是他。   有人说,人死了就像长眠一样。   简淡从不那么认为。   人死了就是死了,鲜活不在,秀美不在,身体在泥土里发霉腐烂,既阴森又恐怖。   她宁愿永远睁着眼,也不要那样的长眠。   多好看的少年啊,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亦不该在花一般的年龄凋谢。   所以,沈余之,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   烦人长揖一礼,说道:“叨扰三姑娘了,主子这两日一直在为西城兵马司的事操劳,再加上从未饮过酒,这才醉得厉害了。”   说起这个,简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手,“算了,怪我没劝住他,好在无大碍。行了,你留在这儿看着你家主子,轰轰蚊子什么的,我先走了。”   ……   沈余之醒来时已经三更了。   睁开眼,是一架青色帷幔,身上盖着一条碎花细布做的薄被。   窗户半开,青色碎花窗帘在夏夜的熏风中微微飘动着。   这不是他的房间。   也就是说,他正躺在小笨蛋的架子床里,睡着小笨蛋惯常睡的苇席,枕在她惯常枕的大枕上。   沈余之深深地吸了口气,细细辨认着床帏里流动着的少女的幽香。   良久……   他忽然开口,“烦人,简三姑娘呢?”   烦人跳了起来,答道,“三姑娘在书房,灯还亮着,白瓷刚刚到厨房提了热水回来,应该还没睡下。”   ……   简淡心烦,洗漱后,在书房的小床上躺过一回,烙了无数张饼后,又起来了。   她有些头疼。   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沈余之就步步紧逼了,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她不是没抗议过,而是抗议无效。   睡不着,思考的问题又没有答案。   简淡只好穿上衣裳,继续干活,争取让自己再累一些。   累了自然就困了,困了自然就睡了,睡了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没有瓷泥,不能拉坯,她取出利坯刀利坯。   利坯是制瓷的一道重要工序,瓷坯经此一遭才会变得完美。   轮车吱嘎吱嘎的转动着……   泥胎在轮车和利坯刀的互相作用下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光滑。   修掉的泥被甩出去,均匀地落在轮车周围,就像树的年轮。   她当学徒时,在这道工序上用的功夫不多,技艺也比不上沈余之请来的老匠人。   但她从来都不缺耐心和细心,反复测量,反复削刮,最后的成品大多差强人意。   瓷坯修好了。   简淡放开轮车的蹬脚,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重两轻。   蓝釉红釉早在耳房睡了。   白瓷正在她身边做衣裳——前些日子给她们的料子,蓝釉红釉都穿上了,她的还没做出来。   所以,来人只能是沈余之。   简淡叹息一声,亲自打开房门。   “怎么还没睡?”   沈余之正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眼神亦有些躲闪。   简淡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我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了。”   她才不想轻易原谅这个登徒子呢,便道:“我睡不着,世子睡醒了吗?”   沈余之的耳朵红了。   “睡得很香。”他错过简淡,径直走到靠在西墙上的架子旁,顺手拿起一只茶盏看了看,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   简淡有些心虚,问道:“怎么,画得很差吗?”   那是她下午画的,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图案便带了些情绪,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非常好,难怪你爹如此重视你。”沈余之欣喜地望着她。   简淡撇了撇嘴,“世子懂画吗?”   沈余之道:“什么意思?”   简淡嘿嘿一笑,“世子的字……”真是太丑啦!   沈余之的脸也红了。   他抬了抬下巴,道:“练字太累,本世子不喜欢写字,只喜欢画画,这种猫,本世子也很擅长。”   “烦人磨墨。”   “是。”烦人小跑着去了画案,抓着墨锭忙活起来。   简淡想起他的病,又想起他的懒,撇了撇嘴,字都写不好,还画画呢,鬼才信。   将来他若当真做了太子,当了皇帝,会不会连奏折都懒得批呢?   那岂不是成了昏君?!   小姑娘想得有趣,粉嫩嫩的唇高高地翘了起来,鼻梁上皱起几道笑纹,笑纹上还落着一小块泥巴,可爱得紧。   沈余之朝她招招手,“过来。”   简淡以为他要画给她看,赶紧走了过去。   “小笨蛋。”   沈余之抬起手,在简淡的鼻尖上一捏,嗔道:“真邋遢。”   简淡不高兴了,“你见过哪个利坯匠人干净过。”   她抖落抖落衣袖,又扑棱扑棱头发上的围巾,烟尘飞了起来,逼得沈余之捂着口鼻生生退了三四步。   简淡得意地笑了笑,“就邋遢,你能把我咋地?”   沈余之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有些骇人。   讨厌和烦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余之大步走回来,抓住简淡的袖子,把她扯到窗前,严肃地说道:“太医说过,这样的烟尘会被人吸到身体里,有百害而无一利,从明儿起,这个活儿你不要做了。”   “哦……”简淡也有些怕了,她知道这人爱干净,自己刚刚触到他的逆鳞了。   她斟酌着辩解道,“多谢世子关怀。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不要紧。”   “医书上说过,只要身体营卫调和,这些小灰尘小脏污都是这样小的小事儿。”简淡举起小拇指,比了比指甲盖上的一小点,“世子若是害怕,就该强身健体,把身子调养得更好才是。”   沈余之若有所思,“是吗?”   “当然。世子不是要画画吗,我给世子磨墨吧。”简淡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赶紧转移话题,从烦人手里接过墨锭开始研磨起来。   沈余之挑高了眉毛,薄唇又挂上了笑意,“好。”   烛火被夜风吹拂。   两只亲密的影子被投射到窗纸上,随着光的变化而不停地摇摆着,跳跃着。   ……   “怎么样?”沈余之放下毛笔,期待地看着简淡。   他画了一只头上戴花的长毛猫,逼真灵动,线条精准,虽说仅有墨色,却画出了一双晶亮调皮的眼睛。   简淡感觉脸有点疼。   她真没想到,一个写着一手蛛蛛爬毛笔字的人,竟然画得一手好画。   如果他的画流出去,只怕就没有萧仕明什么事了吧。   “好。”简淡道,看向沈余之的眼里第一次有了钦佩。   简淡忽然发现,她其实从未了解过沈余之。   那么,前世的沈余之真的那么讨厌自己吗,还是别有原因,另有隐情?   “世子……”简淡想问个究竟,却不知如何措辞,只好瞧了一眼更漏,顺势说道:“世子,子时过半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沈余之见她眼底青黑,心里有些愧疚,“你明日就不必早起了,本世子准你休息一天。”   “多谢世子。”简淡福了福。   “自家人,客气什么。”沈余之转身向外面走去,又道,“我让讨厌拿上三只茶盏,你画三只,我画三只,凑成一套,如何?”   “这……好的吧。”简淡瞧了眼已经开始行动的讨厌,心道,刚觉得你变好一些,就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走到院门口,沈余之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说道:“明日寿宴,你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不要穿正红色;第二,离我那几个妹妹远些,她们若敢欺负你,你不用怕,只管还手便是,知道吗?”   “多谢世子。世子的话我可是当真了哟,届时一定照办。”简淡笑着说道。 第87章   崔氏有疾, 简淡不能不略尽孝心。   她在卯正起床, 梳洗后, 先到梨香院。   崔氏已经起床了, 她大概没睡好, 脸色很差,不时地掩着嘴打呵欠。   简雅比简淡来得早,殷勤地操持着崔氏的梳洗事宜。   洗脸, 擦粉,梳头, 穿衣裳,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简淡愣是连手都没能伸一下。   崔氏不想用简淡, 简雅不让简淡干,简淡自己不想干。   皆大欢喜。   简淡不知简雅怎么开的窍,居然不钻牛角尖了,但猜到崔氏为何又对她不满了。   其实也是,若非她刑克亲人, 又岂会在幼时被送到林家?   如今回来不过月余,崔氏便出了事, 崔氏看得上她才是见鬼了呢。   简思敏坐在太师椅上, 眼巴巴地看着崔氏,讨好地说道:“娘,你的胳膊受伤了,路上可得小心些, 不然……就让儿子送你去吧。儿子的双节棍练得可好了,万一遇到坏蛋,儿子还能保护你呐。”他说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为了逃学罢了,庵堂距离白马寺不到十里地,他想去白马寺逛逛。   听到“遇见坏蛋”四个字,崔氏哆嗦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简淡。   简雅的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二弟别胡说。你三姐头一回跟母亲出门就出了事,到现在也没找到罪魁祸首呢。好的不灵,坏的灵,那样的事可不好再胡说八道了。”   她这话说得逻辑不顺,但只要崔氏的脸沉下来,就说明她达到目的了。   简思越定定地看了简雅一眼,“二妹的意思是,母亲是三妹克伤的,是吗?”   简雅赶紧辩解,“大哥,二妹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简淡站了起来,问道:“既然不是那个意思,就请二姐解释解释,哪句话赶的哪句话,‘你三姐头一回跟母亲出门就出了事’这一句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简雅也来了火气,“我的意思就是,你故意害我和母亲,让我和母亲在睿王世子面前丢丑,害我和母亲参加不了睿王妃的寿宴,三妹你就是个心思恶毒的不详之人。”   “怎么,不爱听了吗?那你打我啊,咱爹为这话狠狠打了我一耳光,你也想打?来啊,你打,你打我啊!”简雅插着腰,把半边没肿的脸凑到简淡面前,不停地晃动着欠揍的脑袋。   简淡冷笑一声,那就成全你呗。   “啪!”   她蓄了力,一个耳光扇上去,打得简雅歪了一下头,脸颊上多了五道白色指印,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最听话了,二姐让我打,我怎能不打呢?”简淡搓了搓手心,“有点麻了,二姐还要不要,要的话,我缓一缓再来?”   “你……”   简雅疯了一般地往上冲,却被梁妈妈一把抱住,“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打不过三姑娘的。”   崔氏被这一巴掌打精神了,她站起身,走到简淡跟前,高高地扬起手掌……   简思越也赶了过来,他的动作比崔氏的更快些,一把将简淡拖到自己身后,劝道:“母亲,您对三妹能不能公平一点儿?”   崔氏见他如此护着简淡,更是恼怒,一巴掌拍了下去。   简淡一拽,把简思越拽了个倒仰,恰好避过这一掌。   崔氏没打中,甩空的手带着她踉跄了一步,仪态颇为尴尬,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再也维持不住淑女风范,吼道:“红木你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三姑娘,立刻,马上!”   “是。”王妈妈朝茜色和绯色招了招手。   白瓷大步过来,护在简淡身后,严阵以待。   崔氏知道,再来两个都不见得是白瓷的对手,一摆手,制止了王妈妈的进一步动作。   她重新看向简思越,说道:“公平?她的存在就是对小雅的不公平,她还有什么脸跟我要公平。”   简淡嗤笑一声,“母亲,我求你生我了吗?”这一句话藏在心中多年,此刻问出来,让她心旷神怡,就像憋久了的膀胱终于得以痛快地释放一般。   “你……”崔氏被她顶得无话可说,指向简淡的手也颤抖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逆女,逆女!你顶撞母亲,殴打长姐,太不像话了,你去收拾东西,同我一起去庵堂!”   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简淡失笑,她不知道崔氏福灵心至,还是早有预谋,但手段的确不错,至少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过不好意思,她们母女注定不能得逞了。   简淡道:“母亲,是二姐让我打的,并不是我执意要动手。另外,今天是睿王妃的寿辰,祖父有任务给我,只怕不能陪您前往了。”   “不过拜个寿而已,能有什么任务?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崔氏尖声叫道。   简思越见闹得不像了,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母亲息怒,祖父的确有任务给小淡。”   “你撒谎!”崔氏没想到简思越丝毫不顾及她这个母亲的感受,亲自给简淡作假证,不由更加恼怒。   “对,她就是撒谎,奶娘你放开我,我要打死她!”简雅拼命蹬腿,两只手在梁妈妈身上又拍又打。   “你放下,我倒要看看她敢把谁打死。”简云丰大步走了进来,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   屋子里陡然一静。   简雅缩了一下脖子,捂着脸,老实了。   崔氏不安地咳嗽一声,说道:“老爷,小淡这孩子太不像话,当着妾身的面就敢打她姐姐,再不管教只怕将来会辱没了简家的名声。”   简家的名声最能触动简云丰的心。   简云丰果然朝简淡看了过来,表情严肃,目光严厉。   这让简淡想起了前世,简云丰逼着她给沈余之守寡的那一刻。   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告诉她,简家绝无再嫁之女,她只能在睿王府终老。   她高高地扬起了下巴,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冷笑,说道:“父亲,二姐刚刚说我是个心思恶毒的不详之人,母亲又说当初就不该生下我,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想请教父亲,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背负这样的罪过,我要不要出生,哪天出生,什么时辰出生,是我能决定吗?”   简云丰一滞,哑口无言。   崔氏有些羞恼,说道:“正因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所以才叫命运,你命不好,这是老天爷的决定。”   “够了!”简云丰没想到崔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想反驳,无话可说;想赞同,却又知道,这对简淡不公平。   他难得地想糊涂一次,放下对与错、慈与孝的纠结,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小淡没撒谎。父亲给越哥相看了一门亲事,想让小淡在寿宴上了解一下那姑娘。”   亲事?   她的儿子要定亲,她怎么不知道?   老太爷对她不满到极点了吧。   这个消息如同一大盆冰水一样泼到崔氏头上,透心的凉。   她忽然就冷静了,缓缓坐了下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寿宴过后吧,寿宴过后,小淡再来庵堂,陪我一同静静心。”   简思越还想替简淡说话,却被简云丰狠狠瞪了一眼。   崔氏是母亲,有权责罚简淡,简云丰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都收拾好了么,我送你出去。”   崔氏有些不满,说道:“老爷看不见么,小雅都被伤成什么样了?等上好药再走!”   简雅的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被牙齿垫破,流了一点血,形容惨不忍睹。   简云丰没好气地瞪了简淡一眼,说道:“赶紧,不然暑气上来了,路上遭罪。”   两刻钟后,简云丰将崔氏母女送上马车。   简思越道:“儿子恭送母亲。”   车窗开着,崔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越哥儿,秋试转眼就到,你还是少管些闲事,在学问上多下功夫,不然,不但你祖父会失望,简家也会被人耻笑的。”   她这话看起来是好的,但说的时候有了怨气就变成讽刺了。   简思越知道,崔氏在怪他没有向祖父求情,把她和简雅留下来。   这件事非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从今天这场闹剧来看,他只觉得简雅的性子已经被彻底养歪了,应该往回扳一扳了。   进了二门,简云丰说道:“小淡,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子虚乌有、是是而非的话不用往心里去,多读读孝经才是正经,省得将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简淡笑了笑,“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住了。”   简思越心疼地摸摸她的发髻,说道:“穿得漂亮些,大哥在松香院等你。”   简思敏悄悄凑上来,说道:“三姐,都怪我,是我说错话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你个小讨债的。”简淡抬腿踹了他一脚。   简思敏笑嘻嘻地避开了。   “小淡,你是大孩子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简云丰一眼瞧见,又板起脸来。   简淡嘿嘿一笑,男人似的拱拱手,拐上岔路,回香草园了。   用过早饭,换上新做的衣裳,简淡带去松香院与简思越汇合。   崔氏出了事,马氏小马氏别提多高兴了,便是大伯母王氏也多了几分笑容。   只有三婶陈氏厚道些,悄悄问了问崔氏的伤情,要不要紧等等。   大约巳时初,简家的女人们进了睿王府的邀月园,这是睿王妃专门用来庆生的园子。   一行人刚走进回廊,天便阴了,从天井里往上看,乌云正成片成片地往头顶上赶。   简悠跟简淡挤了挤眼睛。   简淡顿觉有些不妙,赶紧说道:“不要……”   然而,简悠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小声说道:“还真是没错呢,果然要下雨了。”   陈氏回过头,警告地看了简悠一眼,“别胡说。”   若是天旱倒也罢了,偏偏这几年总发水,任谁也不会喜欢做一个招灾的人,更何况睿王妃?   然而已经晚了,天井侍立的一位嬷嬷凉凉地看了过来。   简淡认得她,那是静娴郡主的管事嬷嬷。   上辈子在花园,这辈子在邀月园,多嘴多舌的简悠都用一模一样的话得罪了那个女煞星。 第88章   邀月, 同“邀乐”。   邀月园, 是睿王妃专门用来看戏, 举办宴会的戏园子。   穿过一进, 从垂花门进入二进, 入眼是个有顶棚的大戏台子,环顾四周,皆是敞阔的轩厅。   男客在南, 女客在北,泾渭分明, 互不打扰。   睿王妃在北面正厅。   简淡进去时,里面的人不多,略略一看, 除了睿王妃的娘家人,以及她的几个妯娌之外,基本上都是睿王的儿女,以及来往密切的亲戚们。   站在睿王妃身侧的正是静娴郡主,她上辈子最厌恶的小姑子, 没有之一。   母女俩穿的都是正红色大衣裳,热烈, 喜庆, 华美。   马氏带着简家一众上了前。   睿王妃不敢托大,从主位上下来,亲自迎接马氏这个一品夫人。   “简老夫人。”睿王妃亲切地叫了一声,双手握住马氏的手, “我这里事杂且多,一时抽不开身,不曾远迎,老夫人可要原谅则个。”   马氏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背,说道:“王妃今日是寿星,原本就不该劳动,您这么一迎,老身倒惶恐了。”   “简老夫人客气了,快请坐。”睿王妃牵着马氏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时,王氏、陈氏、小马氏带着简淡四姐妹上了前,给睿王妃拜寿。   睿王妃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好时候,最不喜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类的吉祥话,对“身体康健、永葆青春”一类的倒是情有独钟。   众人投其所好,拜完也就罢了,自动分成老中青三代,各自玩耍。   上一世,简淡与简雅一起,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博了好大一把眼球。   今年简雅和崔氏被罚,简淡名声又太差,马氏不好张扬,便也不曾特地介绍。   众人习惯性的以为简淡便是简雅,本该引起围观的简淡愣是没有掀起一丁点的水花来。   简淡带着三个妹妹刚在角落里坐定,静娴与静柔一干人等便走了过来。   简淡对简悠说道:“你刚刚说的话被一个嬷嬷听见了,这位大概找你的麻烦来了。”   “啊?”   简悠吓了一跳,小脸上血色全无——邻居住了这么多年,她对静娴了解甚多,又岂会不知她的手段?   简静也是,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朝王氏的方向走了过去。   简淡冷笑一声。   简静听得分明,脚下加快速度,兔子精似的走远了。   简然也想走,往前迈一步,又缩了回来,靠到简淡身上,小手紧紧抓住了简淡的衣角。   “简二姑娘,好久不见了,最近给我六姐写信了吗?”静娴一出口就是嘲讽。她的脾气性格与睿王妃很像,喜爱舞枪弄棒,最不喜欢所谓的才女,跟简雅极不对盘。   “不是吧,我猜这位是简三姑娘。”静柔郡主的目光落在简淡的百褶裙上,又道,“简二姑娘没来吗?”   “简三,在商户长大的那个?难怪……”静娴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简淡。   简淡穿了条靛蓝色长裙,搭配缃色褙子,褙子的袖口腰带领口襕边上绣着靛蓝色卷草纹,虽不明艳,却端庄大方,气韵内敛。   简悠不知静娴“难怪”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刁蛮郡主一定在算计着怎么报复她。   “简五见过郡主。”她匆匆福了一礼,又道,“三姐,祖母叫我们过去呢。”   简悠仗着静娴一干人背对着马氏,撒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谎。   简淡说道:“多谢静柔郡主垂问,家母受了伤,二姐在家里照顾家母……不好意思,祖母有召,简三先失陪了。”她觉得自己再不走,衣服就要被简然扯坏了,赶紧挪动脚步,朝马氏走了过去。   简悠跟马氏耳语几句,然后牵着简然站在一旁,似乎打定主意,接下来哪儿都不去了。   简淡见她有所准备,自己也松了口气。   总归不用像上辈子似的,傻乎乎地挡在简悠等人前面,被那几个未来小姑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雨虽大,但新客还在不断增加。   简淡避开静娴,找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密切关注往来的客人。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简淡终于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高太太。   那是个容貌清丽的中年妇人,衣着朴素却不失雅致,气度雍容,一看就是个内敛沉静之人。   她身边跟着两个女孩,一个穿藕荷色,容貌气韵同其母像了八分,另一个穿鹅黄色的年纪小些,容貌艳丽,眼神活跃,与高太太相去甚远。   简淡猜,藕荷色女孩大概是高太太的嫡长女,也就是祖父打算为大哥定下的那位。   她冷眼旁观片刻,等两姐妹与相熟的姑娘一一寒暄完,这才走了上去。   “这位姐姐眼熟的很,我们见过吗?”简淡搭讪道。   “这……你不是简二姑娘吗?”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女孩子奇怪地看着简淡。   藕荷色姑娘微微一笑,颔首道:“看来这位是简三姑娘了,我姓高,名瑾瑜,比你虚长一岁,这是舍妹锦秋,跟你同龄。”   “哦……高姐姐呀,久仰高姐姐才名,妹妹确是简三。”简淡福了福。   高瑾瑜还了一礼,“简三姑娘好。”   “诶,你和简二姑娘真像,简直一模一样。”高二姑娘庶出,性子比高大姑娘跳脱,不待简淡回答,她已经转了话题,“简三姑娘,你会画画吗,听说睿王府的雨打荷花是京城一绝,不少姑娘都去荷塘边上画画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简淡看向高瑾瑜,后者点了点头。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回廊出了邀月园,七转八绕地往荷塘去了。   睿王府的荷塘与简家的水路是连着的,面积却是简家的七八倍,池塘上一片青碧,青碧上点点娇花。   红色的回廊,像盘卧在水上的大蟒,曲曲折折地通往湖心亭。   因为下雨,所有客人都集中在几座亭子上,其中湖心亭上的人最多。   “姐,我们去哪儿?”高锦秋问道。   “简三妹妹想去哪儿?”高瑾瑜看向简淡。   简淡没什么想法,要不是她们姐妹要来,她根本不会来这里。   前世,简悠得罪静娴,静娴便下狠手报复简悠,简悠被人推到荷塘里,最后让个下人抱了上来。   这件事被京城的权贵们谈论许久,连同简家其他姐妹也受了影响,从此她对这片荷塘再无好感。   “就在人少处随意坐坐吧。”她说道。   “姐。”高锦秋显然不大同意,求救似的看着高瑾瑜。   高瑾瑜喜静,她赞同简淡的意见,但又不想让妹妹失望,就折中了一下,“外面没有里面的风景好,我们稍微往里面走走如何?”   简淡没有意见,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三姐。”   这是简然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简淡隔着雨幕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简悠简然。   姐妹俩趴在亭子外面的栏杆上,正欣喜地朝她招着手。   如果她没记错,那一处好像正是静娴陷害简悠的地方。   简淡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下去,下去。”简淡高喊着,两只手拼命地比划两下,示意小姐俩从栏杆上下去。   高瑾瑜惊讶地看着简淡。   高锦秋说道:“简三姑娘那么紧张做什么,栏杆那么高,不会摔下去的。”   她的话音将落,就见姐妹俩趴着的那段栏杆陡然下坠,“扑通扑通扑通”,接连三声,两人连同栏杆一起,全都掉了下去,人一落水就没顶了。   片刻后……   “救命啊,救命啊!”   简悠浮上来,双手使劲拍打水面,溅起无数水花。   简淡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高锦秋,飞快地朝出事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蓝釉去通知三婶,把衣裳拿来。”   蓝釉应了一声,迅速往邀月园的方向去了。   高瑾瑜不假思索地跟在简淡身后跑了起来。   简淡赶到时,静娴郡主正得意洋洋地警告几位贵女不要多管闲事,她要等简悠喝够了池塘里的水,才让人下去施救。   “混账!”简淡冲到静娴背后,别起手肘在她背心处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一步跨过三尺多高的障碍,落到外面回廊里,脚一迈,便跳了下去。   静娴后心吃痛,脚下又一个趔趄,刚要发火,又和刚刚赶上来的高瑾瑜撞了个正着,双双跌倒在地。   静娴被仆从扶起来,骂道:“你赶着投胎?”   高瑾瑜踩上椅子,从简淡跨过去的地方跃到外面,还不忘扔下一句话,“郡主,民女赶着救人,得罪了。”   简淡落入水里,先抓住简然,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才抓住简悠,说道:“五妹别紧张,是我,我来救你了,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简悠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呛得整个胸腔都疼,怎么可能不紧张,她哭着说道:“三姐,我……”   简淡打断她,“不要说话,高大姑娘就在上面,你先搂着我的腰,稳住别动,我先把六妹送上去。”   高瑾瑜让高锦秋和婢女一起抱住她,把手递了下来。   简然胆子大,虽说受了惊,但精神状态比简悠好许多,她伸出小手,顺顺当当地让高瑾瑜把她拉了上去。   接下来是简悠。   简淡掐住她的腰,使劲往上托。   然而简悠太沉,回廊的地板较高,简淡的力量终究有限,举了两下,简悠始终够不到高瑾瑜的手。   就在两边都倍感疲惫之时,一条草绳从上面垂了下来…… 第89章   简淡抬头一看, 见绳子的另一端握在蒋护卫手里, 心头登时一松。   蒋毅抬着下巴, 不自然地扭着头, 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说道:“简三姑娘抓住绳子,在下拉你上来。”   “我五妹先上。”简淡把简悠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别傻愣着了, 你快上去。”   简悠点点头,双手抓住绳子。   蒋毅便把其提了上去。   绳子再落下来。   简淡一手护住前胸, 一手抓住绳子,不过一息,双脚便站到了地面上。   高瑾瑜挡在简淡身前, 把一件油衣搭在她身上,说道:“世子给的,快穿好。”   简淡心头一热,感激地点了点头。   亭子里的气氛压抑,雨打荷叶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吵闹。   贵女们蜷缩在南面角落面面相觑, 王府的婢女婆子们则远远地躲在回廊里。   静娴垂着头站在沈余之面前,双手握拳, 瑟瑟发抖。   沈余之听到水响便看了过来, 视线落在简淡正在往下流水的脸上、发髻上,眉头不由微蹙,薄唇紧抿,显然生气了。   简淡被他看得有些局促, 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又干咳两声,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这时,蒋毅从外面跨进来,禀报道:“世子,围栏被锯断的,是簇新的痕迹。”   沈余之的手一扬,狠狠扇了下去。   “啪!”   静娴捂住脸,哭得涕泗横流。   沈余之接过讨厌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将此事禀报王爷。”   “凭什么,你凭什么?”静娴忽然爆发了,她一指简悠,“那贱丫头说母妃一办寿宴就下雨,好像这大雨是母妃求的一样,我惩治她一下有什么不对?”   简悠缩在油衣里,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简淡朝沈余之福了福,说道:“多谢世子给民女做主。”   “这件事,民女要向世子和郡主澄清一下。当时民女的五妹妹是这样对民女说的,‘还真是准时呢,果然要下雨了’,敢问郡主,这句话哪个字提到王妃提到寿宴了?”   静娴红着眼睛斥道:“哪个字都提了,你们简家人骂人不带脏字儿,你以为本郡主听不出来?”   简淡一摊手,“好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静娴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简悠的话本身并没有问题,但如果加上语气,就完全可以演变成不同的意思。   静娴发难有一定的道理,简淡分辨得也很有分寸。   端看理解的人是否善良。   无论怎样,仅凭这样一句话,就故意锯断栏杆,把两个少女送进深达丈余的池塘里,足以证明静娴太过狠毒。   在场的人都是人尖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沈余之道:“来人,把她捆起来,送到内书房去。”   “是。”两个婆子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困住静娴。   静娴不服,一巴掌甩在一个婆子脸上,“你敢!我有母妃,有父王,你凭什么管我?”   沈余之坐上肩舆,摆了摆手,“太吵,把嘴堵了。”   讨厌从蒋毅手里扯过草绳,努了努嘴,示意两个婆子压住静娴,亲手把一方布帕塞进了静娴的嘴里。   本欲开口求情的静柔只敢张了张嘴,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回家去。”肩舆路过简淡时,沈余之小声说了一句。   “多谢世子。”简淡再福一礼。   沈余之在众人惧怕的目光中走远了。   简淡转向高瑾瑜,真心实意地再施一礼,“今天的事多谢高姐姐了。”   高瑾瑜道:“举手之劳,简三妹妹不必客气。”   简淡笑了笑,又道:“高姐姐的袖子湿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高锦秋偷偷揪揪高瑾瑜的袖子,示意她不要答应。   高瑾瑜道:“确实需要换换,一起走吧。”   简淡松了口气。   如果高瑾瑜不是简思越相看的对象,简淡肯定不会强人所难,但她是,简淡便希望她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   世人皆知,沈余之向来不管闲事,但他此番不但管了,而且还管得极为彻底——让简淡回家。   有人偷偷问静柔郡主,“近来京里一直有传言,说睿王世子看上简淡了,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静柔郡主点点头。她心道,一个病秧子,一个女汉子,倒是绝配。只可惜,皇祖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若果然如此,这位简三姑娘只怕要烂在简家,无人问津了呢。   简淡一行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走出荷塘。   大约盏茶功夫后,迎面碰到匆匆赶来的马氏、睿王妃等人。   马氏见到落汤鸡似的两个孙女,心中登时有了些怨气,没好气地瞪了简淡一眼,对睿王妃说道:“孩子们还小,打打闹闹在所难免,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睿王妃道:“多谢老夫人担待,等寿宴过了,我自当让静娴登门致歉。”   马氏又道:“王妃不必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氏皱皱眉头,到底站了出来,“母亲,今儿是王妃的好日子,我们不宜过多打扰,等孩子换好衣裳,儿媳就先带她们回去了。”   马氏斜了陈氏一眼,没说话。   睿王妃如梦初醒,轻轻一抚掌,“瞧我这脑子,下雨天凉,孩子们还湿着呢。”   一位老成持重的嬷嬷顺势站了出来,说道:“王妃娘娘,老奴这就带几位姑娘去更衣。”   简淡摇摇头,难怪祖父看不上马氏。   明明是一品夫人,却非把自己当成七品,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讨人厌。   ……   简淡辞别高瑾瑜,三姐妹跟着陈氏回了家。   简淡泡了个热水澡,刚穿好衣裳,三婶陈氏就带着一大堆礼品来了。   简淡请她在贵妃榻上安坐。   “小淡,今日的事多亏你了。”陈氏拉住简淡的手,眼里蓄满泪水。   简悠简然是她的命根子,不管哪个出意外,都等于要了她的命。   而且,简悠已经订婚,一旦被小厮救上来,即便仗着简老太爷的势嫁过去,这件事也是一桩丑闻和一个死结。   简淡理解她的心情,但不习惯跟人手拉手,试着往回抽了抽,却被抓得更紧了。   她只好干笑着说道:“三婶,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我们是亲姐妹,那不都是应该的嘛,您这么客气做什么?”   “亲姐妹也有避之唯恐不及的呀。”陈氏冷笑一声,抹了把眼泪,“你五妹说,简静距离出事的地方不到三丈,她居然连把手都没伸,太让人心寒了呀,还不如一个外人。”   简淡笑了笑。   这有什么可心寒的呢?   她觉得简家人凉薄,当然也包括陈氏和三房的几个弟弟妹妹。   她前世的死,于她们来说是释然,如果不是有葱汁帮忙,这位婶娘和那位五妹妹,只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睿王府被打成谋逆,她一个睿王府的遗孀如果不死,就要由简家承担起来,“死了也好,死了干净,省得总有人惦记着。”这是简悠的原话。   恨她们,谈不上。   只是心里结了个疙瘩。   如今她帮了祖父,祖父救了三叔,三叔再回馈她,循环往复,她与她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或者,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吧——彼此保持距离,却又守望相助,有时可能比亲情还要牢靠些。   所有念头一转而过,简淡冷笑一声,“四妹妹也在吗?我怎么没看见。”   陈氏道:“当然在,你大伯父本来替她相中了方二公子,但方家听说咱家分了家,就把此事推了。你们姐妹明年就及笄了,借着睿王妃的宴会,你大伯母自然想替她寻摸个好的。”=============亻安==========/亻安==============s=u=i=+x=i=n=+t=u=i========   简淡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上辈子可不曾听说过。   方家世代镇守西南,手握雄兵十几万。   那么,大伯父此举会不会与庆王的布局有关?   祖父和睿王有没有对策?   简淡一时有些慌张,但随后又想,这样的事不是她能操心的,便干脆定下心,避重就轻地说道:“三婶,五妹不是已经有所防备了吗,怎么还跟静娴她们出去了?”   陈氏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道:“小悠也不想去,无奈睿王妃发了话,你祖母没办法,就……也不知道睿王妃是不是故意……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拿过两只精致的首饰盒,一一打开,又道:“睿王妃打发人送来几样赔礼,吃的用的都有,这对金镶玉的镯子是你的。”   “这只翡翠玉钗是三婶送你的,不是什么好的,胜在稳重大方,三婶觉着你会喜欢就带过来了。”   睿王妃的镯子虽贵重,但老气横秋,不适合年轻人戴,陈氏的玉钗造型简单明快,正适合简淡的气质。   简淡把两只首饰盒合上,“三婶,真不用,您太……”   陈氏故意拉下脸,“长者赐不可辞,拿着吧。”   “这……”   “三婶给你,你就拿着吧。”简思越撑着伞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小尾巴简思敏。   雨很大,哥俩的衣裳湿了大半截儿。   “越哥儿敏哥儿也回来啦。”陈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你五妹妹嘴快,一天天净惹祸事。”   “嗯,我们哥俩跟我爹一起回的,先去看了五妹妹六妹妹,再来看三妹妹,我爹先去梨香院,马上也过来了。”简思越把雨伞交给红釉,“三婶,五妹妹还小,慢慢教就是。再说了,这事不能都怪五妹妹,主要还是静娴骄纵,草菅人命,太不像话了。”   “就是,太不像话,真想拿棍子抽死她。”简思敏愤愤,手里的双节棍舞得哗啦啦作响。   “你又想抽死谁?”简云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   陈氏赶紧往外迎了两步,“二哥也回来了,唉……你看这事儿闹的,不过是句不要紧的玩笑话。”   “人没事儿就好。”简云丰拉着脸在主位坐下,“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谨言慎行,这件事就是教训。”   陈氏并不辩驳,“二哥说的是,都是弟妹疏于教导,日后定会严格要求她们。”   “好。”简云丰硬邦邦地点点头。   陈氏又小意检讨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陈氏,兄妹三人回到正堂。   简淡问道:“父亲,梨香院没备午膳,要不要在女儿这用饭?”   “正有此意,为父去换套衣裳,你让厨房煮一碗姜汤,去去凉气。”简云丰掸掸下摆上的泥水,又看看同样狼狈的简思越哥俩,“走吧,都换换,虽是夏天,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简淡就道:“父亲,我这边给您做了一套衣裳,要不要试试?”   简思敏立刻冲上前,抱住简淡的胳膊,期盼地问道:“三姐,我有没有?”   简淡在他额头一戳,“都有,都有,还有祖父的呢。”   简思越笑眯眯的,“那可太好了,这么大的雨,正好不用出去了。”   简云丰抹了抹短须,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很好,哈哈哈……”   简雅身子弱,一向自顾不暇,他们还是第一次得到来自女儿、妹妹和姐姐的衣裳呢。   大中小三个男人高兴得跟过节一样,谁都没想起来,还有两母女正艰难地行进在前往庵堂的路途之中。   爷仨换衣裳时,讨厌和烦人在管家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到了香草园,送来一碗姜汤,六样点心,几色彩缎,还有一幅画。   “父亲,睿王世子这是何意?”简思越惊疑不定地看着简云丰。   睿王府财大气粗,本该砸钱的时候,礼物却送的温情脉脉,这不合乎常理。   简云丰知道内情,于礼物并不惊讶,只是讶异于那幅关于荷塘的写意画。   凉月如眉,水波如镜,密密匝匝的荷叶在夜风中轻轻摇荡,粉色的花零星地开着,一两朵,两三朵,娇嫩得像在牛奶中洗过一样。   池塘边上荡着一艘小船,船上躺着一个戴斗笠的渔人,渔人手里握着钓竿,钓竿弯成弓形,水面上涟漪无数……   画上落款:渔人。   ——渔人二字是画的。   画面满,却不累赘;色彩浓重压抑,却又因那渔翁手里的那杆鱼竿得到了释放。   意境好,画得也好。   然而,简云丰在脑海里遍寻京城擅长写意荷花之人,竟无一人与之匹配。   “渔人是什么人?”他问简淡。   简淡摇摇头,“如果父亲不知此人,那便是睿王世子了吧。”   “他也会画画?”父子三人异口同声。   简淡自知失言,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他,他不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简思越道:“听说睿王世子喜欢读书, 经常手不释卷, 但不喜欢动笔, 画画这种事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哦……”简淡微微一笑, 把画卷了起来, “不是名人名家,也不是睿王世子,那就不看了, 咱还是看看衣裳吧。”   衣裳是针线房做的,但款式和刺绣纹样都是她选的。   简云丰是藏蓝色直裾, 贴边用的回纹,简思越和简思敏都是宝蓝色,一件圆领袍, 一件是方便运动的胡服,各有特色,也符合各自的身份。   简淡很是得意,正想多听几句真心实意地夸赞呢。   简云丰摇摇头,把画接了过去, “衣裳很合身,样子也好看, 就不看了吧, 我还是看看画。你祖父最近总说睿王世子聪慧,常人难以匹敌,说不定真是他画的。”   说着,他抱着画去书房了, 不到盏茶的功夫,又拿着简淡画好的半套“戏猫”茶具跑了回来。   “小淡,这一套我要了,你什么时候烧?”   简淡心里一松,笑着说道:“还没上釉,过些日子才烧呢,到时候我给父亲送去。”   她本来还担心父亲会坚决反对,没想到是这么个反应,看来祖父已经打过招呼了。   不然,只怕又要女戒女德伺候了。   “好。”   简云丰看向简思越,“越哥儿也过来瞧瞧吧,你妹妹手艺不错,我看将来的成就不在你表大伯父之下。”   “爹,我也要看。”简思敏扔下双节棍,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书房。   爷俩紧随其后。   简思越一进书房就吓了一跳。   他这一阵子功课很忙,到香草园也只是在正堂坐坐就走了,竟不知简淡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问简淡,直接问简云丰。   简淡做了这么多瓷器,甚至专门打了架子,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既然安安生生地做到了现在,就说明祖父和父亲是知情的。   简云丰看了一眼正在把玩一个瓷质小猪的简思敏,小声把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   简思敏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才思敏捷,在人品性格上最像简老太爷,想的也比简云丰深刻,简家目前的困境,以及简淡未来要面对的生活,他都在一瞬间了然了。   “三妹……”他久久地看着简淡。   “哥,没关系的。”简淡用余光扫了眼简云丰,低下头又道,“我姓简,也是简家的一份子。再说了,他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简云丰愧疚地拍拍简淡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比小雅懂事多了。”   简淡笑了起来。   虽然迟了些,但她总算听到了来自父亲的正面肯定。   真不容易呢。   ……   下午,雨停了。   马氏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时已经申正了。   刘妈妈伺候她簌了口,又端了碗糖蒸酥酪过来,放到小几上,说道:“今儿少放了些糖,没有那么甜了,老夫人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马氏舀一勺放到嘴里,“嗯”了一声,道:“好吃,你再做两碗,给那俩丫头送去,顺便问问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煎两剂安神的药。”   “是。”刘妈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老夫人,老奴当时就站在角落里,都听见了。”   马氏放下瓷勺,问道:“你听见什么了?是不是三丫头惹的祸?”   刘妈妈点点头,就把静娴看到简淡,先以为她是简雅,讽刺一番,知道她是简淡后,又讽刺一番的经过说了一遍。   “五姑娘怕惹事,就躲到老夫人您身边去了,之后三姑娘藏了起来,静娴郡主没看到她,这才邀请了五姑娘六姑娘出去。”   马氏气得差点摔了碗,“去,立刻把她给我叫来,反了她了。”   “老夫人息怒。”刘妈妈凑近耳语两句,“您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马氏心领神会,“你说的没错,就那么办。”   松香院的小丫头来叫简淡时,简淡还在画画。   午膳后,她禀报了高瑾瑜的事。   简云丰和简思越都很满意,她便打算做一套“蜻蜓戏莲”的铃铛杯送给高瑾瑜,届时请她来家里做客,让简思越和她见上一面。   放下毛笔,简淡净了手,说道:“来者不善呢。”   蓝釉诧异道:“这件事与姑娘毫不相干,老夫人应该褒奖姑娘才对吧?”   简淡摇摇头,她想起马氏在睿王府时的态度,心里便有了算计。   她找了个借口,打发走小丫头,然后细细叮嘱红釉一番,这才带着蓝釉出了门。   简淡悠哉悠哉地走了一趟外书房,把简老太爷的新衣裳交给伺候他老人家起居的婆子收起来,然后才去松香院。   马氏的脸色不大好看,嘴角抿着,眼神凶狠,若不是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来的可笑皱痕,瞧着还真挺吓人。   “祖母。”简淡福了福,“您找我?”   “小悠小然到底怎么落的水?”马氏老佛爷似的靠在大迎枕上,语调拉得老长,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简淡明白了,马氏还不知道真相,所以直接把罪责压给了自己。   尽管有所准备,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儿生气,便故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那样落下去的呗,栏杆掉了,她俩也一起掉下去了。”   “我是问你这个吗?”马氏一拍贵妃榻,坐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你在月牙山惹了静柔,所以静娴才报复你?”   简淡撇了撇嘴,“祖母,您都说了是报复我,那为何后来又弃了我,去找简悠和简然的麻烦,还用那么恶毒的手段,这说不通嘛!”   “你……”马氏看向刘妈妈,“你说。”   刘妈妈说道:“三姑娘,老奴看到静娴、静柔两位郡主去找您了,说的就是静安郡主的事儿。静安郡主和庆王妃被庆王送到庄上住了,而静娴郡主跟静安郡主的关系一向不错。”   简淡挑眉,“所以,你就跟祖母进谗言,说我激怒静娴郡主,带累了两位妹妹是吗?”   “三姑娘,这不是事实吗?”刘妈妈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地样子格外阴森。   简淡抬高了声音,“当然不是!我看是刘妈妈你,因为雷公藤的事存心报复!”   马氏喝道:“够了,胡说些什么!你母亲不是让你去庵堂陪她吗,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过去吧。”   简淡一怔,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二房的下人嘴不怎么严实嘛。   “母亲。”门帘一掀,三叔简云恺并陈氏一起走了进来,“今日的事与三侄女无关,是小悠冲撞了睿王妃,她在进邀月园时提起了下雨的事,陈氏当时也在。”   “母亲,是儿媳管教不严,还请母亲息怒。”陈氏也道。   两人一进屋便反驳了马氏,而且亲自作证,马氏颜面大失,登时红了一张老脸。   刘妈妈悄悄往门口退了两步。   “刘妈妈,事实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同祖母说的?”简淡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这……”刘妈妈面红耳赤。   简淡哂笑,逼近一步,“刘妈妈,诬陷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当初小刘管事确实没有把握好药材一关,这才让祖父陷入危险之中,祖父惩罚她,你却来算计我,谁给你的胆子?”   她这话问得相当诛心。   简老太爷是家里巨大的顶梁柱,马氏更是视他为天,然而,她却把一个心怀叵测、一心报复的老奴放到了身边。   为什么?   马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刘妈妈面如死灰。   “母亲,小淡说的是真的?”简云恺问道,他虽赋闲在家,但官威尚在,气场极大,极有威慑力。   马氏心脏一抽,不自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道:“怎么是算计呢,不过是误会罢了。”   简云恺怒道:“什么误会?母亲,一个奴才对主子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这还有什么误会?”   马氏哑口无言。   “三老爷,老奴真不是故意的,老奴冤枉啊!”刘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板上,光是听着就觉得极疼。   简云恺冷哼一声,叫道:“母亲!”   马氏目光短浅,没什么见识,大事多半倚仗两个儿子。   但她记忆力尚可,人也不算太笨。   前半个时辰里刘妈妈对她说过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她很明白,若非刘妈妈,她不会有这么大怒气,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定了简淡的罪。   她按了按额角,疲惫地说道:“算了,你年纪不小了,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一家子团圆也是件好事,老三你安排一下,派辆车,送刘妈妈去白石镇吧。”   ……   从松香院出来,红釉正在路上等简淡。   “姑娘,还算及时吧。”小丫头笑嘻嘻地问道。   “很及时。”简淡笑道。   “那就好了。”红釉的脚步轻快起来,一踮一踮的,“刚才两位表公子来了,说要看看姑娘,先去梨香院了。”   崔晔崔逸昨日探望过崔氏,听说崔氏要去庵堂“清净”几日,早上就没好意思露面。   简淡问:“黄妈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蓝釉道:“听说梁妈妈找过黄妈妈两次,黏黏糊糊地聊了许久,都说梁妈妈的儿子看上了黄妈妈的大闺女,要我说这事不可能,黄妈妈的眼光高着呢。”   太阳有些大,她撑开手里的纸伞,遮在简淡头上,又道,“姑娘在担心黄妈妈和梁妈妈合着伙儿的害姑娘吗?”   简淡说道:“嗯,这些日子我们小心些。”   …… 第91章   简淡落了一回水, 却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她本以为简云丰会逼着自己马上启程, 前往庵堂。   但没想到的是, 简云丰忽然接到本朝山水画大家马云生的邀请, 第二天下午便往白云观去了。   临走前, 简思越简思敏向他求了情,求他把简淡留在家里,换个别的什么处罚。   夫为妻纲。   简云丰并不为难, 而且,他也觉得家里没人照看不行, 便罚简淡抄一百遍心经了事——以三个月为期。   简思越写了封信,让小厮送去庵堂,除问候之外, 顺便告诉崔氏和简雅不用等简淡了。   经过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简思越和简思敏对崔氏颇有微词,只是碍着孝道无法宣之于口罢了。   六月初五,讨厌送瓷泥时告诉简淡,初六上午巳时初刻, 沈余之在梧桐大街的澹澹阁等她。   “淡淡?”简淡有些无语,这个名字太直白了吧, 而且也不好听。   讨厌憋着笑, 点了点头,“是蛋蛋。”   他没看过匾额。但他家主子是这样说的:简三姑娘是个小笨蛋,所以就叫蛋蛋阁。   多有趣的名字啊!   如果他是客人,肯定很想进去看一看。   讨厌瘪着嘴, 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憋着坏。   简淡不禁有些崩溃,“不会是笨蛋的蛋吧。”   讨厌登时面容一肃,“小的只知音,不知字,还请简三姑娘见谅,明日您一去便知。”   于是,简淡做了一晚上的梦,匾额上的名字一会儿是“淡淡”,一会儿是“蛋蛋”,迷迷糊糊睡到天蒙蒙亮,被突然滚过来的两只硕大鸡蛋吓醒了。   简淡练棍时没看到沈余之。   他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什么,早上一直不在,晚上也没有露面。   若不是有了邀约,她几乎以为他又病了。   辰正出发,简淡赶在巳时前抵达梧桐大街。   将一拐弯,骑着马的烦人就冒了出来,将简淡的马车带到一处装修簇新,还未挂上匾额的铺面前面。   简淡下车后,左右看了看,对白瓷说道:“这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铺子嘛。”   白瓷点点头,“虽然门窗都换了新的,但婢子记得这棵梧桐树。姑娘不记得了吗,咱们在林家时,来过这里很多次。”   简淡:“……”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记得。   天气好像更热了。   简淡把折扇摇得哗啦啦作响——之前做得好好的旺铺不做了,改卖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匠人做的瓷器?   她何德何能啊!   沈余之站在二楼的窗户旁,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穿着靛青色男装的简淡。   “还挺像样的。”他说道。   藏在暗影里的蒋毅撇了撇嘴,嘟囔道:“皮肤太白,眼太大,眉毛太弯,嘴太小,跟朵花似的,哪里就像样了呢?”   沈余之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蒋毅哆嗦一下,又往墙角靠了靠,然后闻了闻袖子,血腥味依旧刺鼻。   他嫌弃地甩了甩,把手被到身后去了。   刚杀完人,就赶来见心爱的姑娘,世子也太那个了吧。   “哪里都像样儿。”沈余之眯了眯眼睛。   小笨蛋个头够高,身姿挺拔,走路飒爽,就连摇扇子的动作都与男孩子相差无几,足见她在女扮男装上下过功夫。   做什么像什么。   他欣赏凡事认真的女人。   简淡刚要进铺子,沈余之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眼底青黑,像是薄薄地涂了一层石黛。   沈余之道:“来了。”   简淡抱了抱拳,“在下见过世子。”   沈余之笑着还礼,“简三公子,里面请。”   他如此煞有介事,倒搞得简淡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讪讪地说道:“世子先请。”   沈余之便转了身。   简淡与他保持半步距离,跟在后面。   走了没两步,沈余之停了下来,侧头看了简淡一眼,歪了歪脑袋,示意简淡跟上来。   简淡没懂,“啊?”   “小笨蛋!”沈余之一伸手,大喇喇地搂住她的肩膀,笑道:“一起走吧。”   简淡羞得满脸通红,怪不得这么配合,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喂,你够了啊!”她挣扎出来,愤愤地瞪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无辜地摊摊手,“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本世子只是想让你往前一步。”   “你……”简淡气结。   沈余之笑眯眯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好了好了,快进来吧,你不想看看你的瓷器会摆在怎样的铺子里吗?”   “无赖!”简淡毫不客气地把搭在肩膀上的手拍掉,气呼呼地往前走。   沈余之得意地翘起唇角,紧随其后。   货柜都是簇新的,墙上靠着三组高架子,中间有两组多宝阁屏风,把整个铺子分成两个小区域。   每个区域都有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桌面上摆着茶具和花瓶,花瓶里插着娇艳的月季花。   家具是樟木打造的,只漆桐油,青花瓷陈列其中,更显色彩亮丽,颇有自然淳朴的生活气息。   装修风格与同类瓷器铺子大相径庭。   “好看。”简淡说道:“与众不同,且耳目一新。”   沈余之点点头,美滋滋地说道:“简三公子好眼力,英雄所见略同。”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简淡想埋汰他两句,然而视线往上一挑,就瞧见了他眼底的黑,心头微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虽不懂朝政,可也明白一点:与庆王抗衡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在百忙之中抽出身,关注这么一间小小的铺子,甚至倾注了诸多心血,这到底说明什么?   道理并不深奥,简淡不会不懂。   “坐吧。”沈余之亲自拉开一把椅子。   “谢……谢。”简淡不太适应如此殷勤的沈余之,别别扭扭地坐下了,说道:“世子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不好看吗?”沈余之摸了摸脸颊,他的手呈青白色,比脸色还要难看。   简淡摇摇头,“很不好看,眼底青黑,指尖发青。”   “哦?”沈余之朝讨厌伸出手,“我看看。”   讨厌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用布帕擦了擦,放到沈余之面前。   沈余之仔细照了照,唇角的笑痕顿消,眼神也变得黯淡了起来,自语道:“不过一宿没睡而已,怎么这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简淡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沈余之打小身体不好,于此一向有心结。   简淡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便道:“前两天我也这样,只要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恢复过的。”   “哦……对,你说的对。”沈余之的桃花眼里又有了笑意,他站起身,“那我们回去睡觉吧,走了走了。”   简淡笑了笑,这厮看着可怕,内里还是个孩子呢。   “世子先走,在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去别的铺子转转,看看行情。”   沈余之一摆手:“不用,睡觉要紧。”   简淡道:“世子,是您要睡觉,在下不睡。”   沈余之脸色一肃:“我说睡就睡,马上跟我回去。”   简淡面红耳赤:“……”   讨厌和烦人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   简淡恼羞成怒,正要拍案而起,却听沈余之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走吧,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简淡“啊”了一声,兔子精似的跳了起来,双节棍也从腰带上拿到了手里,“我们分头走。”   沈余之眼里精光一闪,“现在京里有传言,说本世子看上你了。你现在就是本世子的软肋,分头走并不安全,你还是乘我的车吧。”   “这……”简淡防备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走吧,不要胡思乱想。”沈余之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沁满了寒意。   简淡一哆嗦,下意识地点点头。   可一上车,又有些后悔了。   她与沈余之抵膝而坐,四目相对,却又不知聊些什么,太尴尬了。   沈余之大概觉察到了她的局促,开口问道:“喜欢铺子的名字吗?”   “淡淡?”   “嗯,澹澹。”   “好像不大好吧。”   “水何澹澹,水主财,寓意好,又朗朗上口,哪里不好了?”   “啊?”简淡自作多情了,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沈余之拿起一个迎枕,垫在后背上,笑道:“鱼游水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谁跟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世子,我们孤男寡女,于礼不合,我要下车。”   简淡接连两次被沈余之内涵,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双手一按,就要起身下车。   沈余之长腿一伸,踩住车门,“外面危险,不许下。”   车窗开着,简淡往外面看了一眼,一切风平浪静,不禁怒道:“哪有,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咴咴儿!”   马匹忽然嘶鸣一声,车厢猛地一晃,直接把简淡从座位上甩了出去。   只听沈余之闷哼一声,简淡就像只四脚拉叉的兔子一般趴在他身上,两人嘴巴对嘴巴,竟然亲了个正着。   简淡的脑袋撞到车厢,鼻子也被磕得酸疼,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从沈余之身上爬起来。   沈余之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意识到预谋好的吃豆腐时间到了。   他嘴巴一张,香喷喷地就是一口。   简淡唇上吃痛才明白自己着道了,正要爬起来给沈余之两个耳光,就听“轰”的一声巨响,身体直往下坠……   “真的有刺客!”她下意识地抱住沈余之,拼命翻了个身,让自己做了肉垫。   马车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行进的更快了,车厢与泥土摩擦发出的摩擦声听着让人倒牙。   烟尘也大了起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杀马,杀马!”   “有刺客,有刺客!”   外面鬼哭狼嚎,一片混乱,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92章   马车少了一个轱辘, 左侧高右侧低。   简淡为稳住身子, 用腿勾住固定在车厢底部的小桌子, 单手搂紧沈余之。   沈余之目光发直, 呼吸也停止了, 仿佛傻了一般。   简淡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事,知道他被满车厢的灰尘呛到了,不禁暗道, 谁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眼前这位就会!   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棉帕,捂住沈余之的口鼻, 顶着烟尘说道:“干净的,还没用过,快呼吸, 咳咳咳……”   沈余之闻到鼻尖处传来淡淡的香气,胸脯终于起伏了一下。   阻住烟尘,他终于活了过来,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抓住开着的车窗, 从简淡身上翻了下去。   车厢剧烈颠簸,简淡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她心里一慌, 正要抬起身子看看外面, 就听不远处有人喊道:“杀马啊,快杀马,要撞上了,要撞上了啊!”   另一个人喊道:“蠢货, 都这么近了,杀了马就撞不上了吗?”   “来了来了,有人骑马追上来了!”   “当当当,锵啷……”   马蹄声和刀剑声一起快速后退。   简淡心中又是一凉。   她知道,不是护卫不杀马,而是一直有人在阻拦,让护卫们追不上马车。   另外,她在去月牙山的路上听广平公主说起过,沈余之拉车的马都是训练有素的优秀战马,速度原本就比一般的马匹快些,如今癫狂了,护卫追不上也是正常。   她想,不能干等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办法自救。   简淡刚刚转过念头,就见沈余之狠狠地踹了一脚对面的车厢板。   简淡懂得他的意思了。   “你抓牢了!”她警告一声,松开沈余之,脚勾着小几,屁股往下一挪,人就出溜下去了,在脚心碰到对面车厢板,且膝盖能打弯时停住——这是最合适发力的角度。   “一起?”她扭头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点头。   “一,二,踹!”   “咔!”车厢板飞了出去。   简淡挺腰抬头,瞧了外面一眼,发现没有马匹紧追其后,便喊道:“安全,我们下去!”   她话音未落,沈余之手一松,率先向下溜了出去。   简淡比他位置靠下,体重也轻,速度更快,两人几乎同时滑到外面。   “娘诶!”   “完了!”   “撞上了!”   “主子!”   “哐当”一声巨响压住了那一声声惊呼。   车厢在二人出来的瞬间撞到一堵围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简淡与沈余之被惯性带了一下,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她刚要起身,就听蒋毅惊呼一声:“小心!”   随即,简淡被背后传来一股大力的撞倒。   沈余之抱着她,接连滚了两周。   “嗖嗖嗖!”   简淡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三支羽箭从天而降,在她身旁不到半尺的泥地上扎了整齐地一排。   而且,还有一只飞在空中,正对着沈余之的后心扎下来……   “躲!”她脑袋一空,大腿下意识地一别,上身一个反转,又将沈余之压了下去。   “啊!”   简淡惨呼一声,羽箭正中她的左肩。   “姑娘!”   赶来的白瓷顾不得刹车,从飞驰的马车一跃而下,哭着扑了过来,“姑娘,你要不要紧?”   “小心背后。”沈余之一脚踹倒白瓷。   一支羽箭擦着白瓷的头顶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余之捏在手里的飞刀出手了,将一名趴在屋顶的刺客射了下来。   白瓷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自己刚刚孟浪了,赶紧爬起来,从腰间扯下双节棍,舞得呼呼作响,把简淡和沈余之护了个风雨不透。   沈余之的其他暗卫终于跟了上来,几名埋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被杀,危机很快解除了。   沈余之扶起简淡,桃花眼里赤红一片,“你怎么样了?”   简淡满头大汗,白皙细嫩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土,艰难地道:“暂时还死不了。”   箭钉在左侧肩甲处,疼是疼,但死不了人。   “我看看。”   沈余之绕到她背后,发现羽箭钉的不太深,心头微松,但随即又有另一个危险的想法冒了出来。   冷汗一下子打湿了额头。   沈余之顾不得太多,双手抓住羽箭,用力一拔……   乌黑的血登时涌了出来。   羽箭上闪烁的磷光证明,这是一支淬了毒的箭头。   “啊!”简淡短而促地惊叫一声。   “别动!”沈余之喝了一声,又往旁边看了一眼,“都给我背过身去。”   护卫们齐齐转身,拿上刀剑迫使藏在胡同里的老百姓不停后退。   沈余之捏住衣裳的破口,稍一用力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简淡白皙的肩膀。   伤口淌着黑血,周围肿胀,看起来极为可怖。   “喂!”简淡怒急,“你想干嘛!”   白瓷看到伤口,吓得面色惨白,“姑娘,箭上有毒!”   “按住她!”沈余之又是一声断喝。   白瓷哆嗦一下,立刻照办。   简淡不想死,宁愿被看光了,也不愿意就这么死了,所以,她听话地任沈余之施为。   沈余之在伤口周围迅速挤压数次,将大半黑血挤出,然后把嘴巴凑了上去……   因为伤口有毒,周围皮肤肿胀发麻,痛感减弱,沈余之挤的时候还不觉得多疼,但用力嘬吸伤口深处时,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她回头一看,见沈余之薄唇带血,登时脑袋一晕,暗道:坦露身体倒也罢了,居然还被他当众轻薄……完了,这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简淡怒火攻心,脸上被烧得绯红一片,恨不得自己立刻昏死过去。   白瓷没心没肺地劝道:“姑娘,箭上有毒,你忍忍,马上就好。”   这时,讨厌提着带血的刀剑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一眼瞧见沈余之吐出的黑血,当即吓得半死,哭道:“主子,你不要命啦!”   沈余之再吐出一口血,发现已经是正常的鲜红色,松了口气,说道:“备车,立刻进宫。”   话音将落,他的人已经贴着简淡后背软软地倒了下去。   简淡不忍心让他嘴巴着地,顾不得浑身无力,伸出右臂勉力接住了他。   然而,她亦高估了自己,沈余之的脑袋在她的臂弯里刚刚落实,她就觉得眼前一黑,同他一起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   “主子,主子……”   白瓷和讨厌一人捞起一个,抱在怀里,双双大哭起来。   蒋毅把简淡的马车牵了过来,在沈余之和简淡的鼻下探了探,说道:“暂时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快上车,我们进宫。”   ……   沈余之走后,两个带斗笠穿短褐的年轻男子从胡同踱了出来,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命真大,我以为他吓也要吓死了。”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闹到这个地步,只怕皇上那边不好交代了。”   另一个男子身材颀长,露出的半张脸隽秀斯文,他抬手压了压斗笠,“怕什么,老十三派人剿了牡丹会,牡丹会的人借机报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哈哈哈,那倒也是,反正没留活口。世子这招玩的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接连两次同样的马车事故,简廉那个老狐狸定会以为有人在针对他的家人。”   “你莫忘了,老十三刚刚杀了我精心蓄养的二百名私兵,一报还一报,以他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是我?”   “这……”   “罢了,回吧。”   “那,王爷会不会……”   “放心,皇祖父疑心很重,父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罚我的。再说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趁他病要他命,我必须马上进宫。”   两人边走边说,渐渐汇于人流之中。   ……   简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家里。   紫檀打造的架子床上雕着龙纹,帷幔是昂贵的紫色云锦。   空气中有松树的芬芳,味道十分熟悉——跟前世在睿王府生活时,蜡烛燃烧的味道一模一样。   简淡忍着疼痛坐起来,轻轻拨开了帷幔。   大殿宽阔,陈列奢华,儿臂粗的红烛在墙角明明灭灭,两个穿着宫装的少女正坐在两只小杌子上打盹。   “姑娘,你可醒了。”睡在脚踏上的白瓷睁开眼,一咕噜就爬了起来,“可是吓死婢子了。”   简淡问道:“这是在哪儿?”   白瓷道:“在宫里,是睿王世子休息的地方。”   “哦……”简淡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左边的胳膊,“那毒……”   会不会要命?   白瓷从旁边的小几上取来一个纸包,“毒叫鹤1顶1红,太医说多亏世子吸得及时,余毒不多,不然姑娘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婢子看看伤,太医说,姑娘醒了就把药换一换。”   白瓷把简淡的衣裳从肩膀上拉下来,解开包扎的纱布,把里面浸了血的纱布块取下来,换上新的。   尽管她的动作不重,但伤口依然很痛。   简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余之嘬她肩膀时的情景,脸颊不禁微微发烫,问道:“世子怎么样了?”   白瓷指了指里面,压低声音道:“世子大概咽了一些毒药,但不多,无大碍,现在还睡着呢。太医说他缺觉,要他多睡一会儿。”   简淡松了口气。   白瓷把简淡的伤口包扎好,又道:“广平公主来看过姑娘,但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93章   简淡笑了笑, 人家是公主, 肯在探望沈余之时瞧她一眼, 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 沈余之不是重病, 而是遭遇刺杀,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此事必定与泰平帝坐着的那把椅子有关。   事关站队, 不论公主还是宫妃,都会加倍小心谨慎。   “简三姑娘, 你醒啦。”两名宫女听到动静也醒了,“世子让婢子们备了夜宵,有煮好的燕窝和鱼翅粥, 热一热就成,您要不要用一些?”   简淡怔了一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宫女看了下不远处的更漏,答道:“大约亥时。”   “已经这么晚了呢,不用了, 我不饿。”简淡笑着拒绝了。   白瓷惊讶地看着简淡。   一整天了,简淡只吃了早饭和昏迷时喂进去的一肚子药汤, 中午晚上都没吃, 怎么可能不饿?   “你们去休息吧,我也睡了。”简淡重新躺回去,“白瓷,我不用被子, 你铺着吧。”   两个小宫女让到是礼,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白瓷也不客气,果然取了被子垫在身下,很快就有轻微的鼾声传了出来。   简淡一开始没觉得饿,宫女提醒后,她才发现肚子确实很空。   然而,她是真的不敢吃宫里的东西。   沈余之前世死于痨病。   医书上说,肺痨是传染的。   沈余之打小体弱,对卫生和冷热最为在意,多吸点尘土都会吓个半死,又怎会染上那种病呢。   如果是因他自身体质不好,所以才得了痨病,那这一世又为何没得上呢?   她想,沈余之的痨病,大概也是个阴谋。   如今她与沈余之牢牢捆在一处,必须时刻谨慎小心。   皇宫里的夜静得吓人,不但没有夏蝉,便是虫鸣都没有一声。   简淡饿得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便像走马灯似的转悠了起来。   从沈余之搂她,到逼着她同他一起回家,以及马车翻车时的那个窘迫无比的刹那……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每一次接触都在脑海中变成了慢动作。   简淡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如同擂鼓一般,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唇,想让自己停止思考,但那触觉又勾起了两唇交接时的微妙体验。   好羞耻,必须打住!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五十五只羊……”她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羊倌,挥着鞭子,一遍遍地把羊群赶进圈里,“十只羊,十一只,十二只……”   当四更更鼓的“咚咚”声穿越重重宫墙,抵达简淡的耳畔,她终于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简淡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话,便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一个男人就坐在她身边,一张俊脸与她相距不到一尺。   四目骤然相对,两人都吓了一跳。   简淡身子一动就要坐起来。   “是我……”沈余之赶紧按住她的手,“别怕,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嗯,不是看看,是问问。”   此地无银三百两!   简淡想起吸1毒血的那一幕,脸又红了,呐呐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沈余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又救了我一次。”   “啊?”简淡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救他了?   她中箭前只是想躲,完全没想过救谁,只是弄巧成拙罢了。   好尴尬,怎么办,要实话实说吗?   说出来好像更尴尬吧。   简淡挣扎着坐起来,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过赶巧罢了,再说了,救世子等于救我自己,世子不用放在心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余之闻言心花怒放,眉梢眼角透着喜意,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下次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还有下次啊!   简淡更心塞了,她不过是掩饰一下而已,但沈余之明显误会了。   “世子……”简淡想换个话题,问问沈余之好些了没有,就听外面有人禀报道:“主子,有人摸过来了,大约十五六个。”   “呵。”沈余之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竟然真的来了,沈余靖的胆子不小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淡防备地看着沈余之,他这是拿自己当诱饵吗?   沈余之一滞,赶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睿王府没有精通解毒的御医,所以才带你进宫,但……沈余靖借此机会再下杀手,也在我预料之中。”   简淡松了口气——她可以假装救人,却不想被人算计。   沈余之摸摸她的顶发,柔声道:“不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你呆在这里不要动,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那你呢?”简淡问道。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我出去看看,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放下帷幔,又道:“白瓷,插上门,看好你家姑娘。”   殿门被插上了。   简淡掀开帷幔下了地。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和白瓷,以及两个缩在墙角的宫女。   白瓷趴在窗户旁,从缝隙里观察着外面,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姑娘还是躺着吧,省得伤口出血。”   简淡道:“躺累了,起来走走。”   她在桌子上找到双节棍,紧紧攥在手里。   “姑娘,真的来人了!”   “世子的人放箭了!”   “咦?对方身手不错,还带了盾,冲进来了冲进来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   白瓷碎碎念着,简淡也想过去看看,但无奈腹中空空,脚上没什么力气,便只好在八仙桌旁坐下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白瓷惨白着一张脸跑了回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姑娘,杀人了!真杀人了!他们的胆子太大了吧,这可是皇宫诶!”   简淡瞧了一眼两个宫女,小声道:“皇帝久不在宫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什么意思?”白瓷不懂。   简淡闲着也是闲着,小声解释了几句。   皇后前几年病逝,泰平帝年岁大了,不想再立新后,宫里由淑妃说了算——淑妃是庆王的生母,是庆王世子的亲祖母。   也就是说,庆王世子在宫里行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比沈余之更有优势。   简淡拿这么一说,白瓷更加紧张了,赶紧又去窗边看了看,说道:“姑娘,蒙面的倒下不少,目前世子人多。”   简淡点点头,沈余之比沈余靖聪明,有所准备是应该的。   两名宫女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出来,也往窗边去了。   其中一个边走边道:“姐姐,我怕。”   另一个安慰道:“不怕,世子就在外面,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简淡摇了摇头,沈余之又不是神仙,他还说回家睡觉呢,还不是被人狠狠阴了一把,到现在也没逃开?   两个宫女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那个被叫做姐姐的独自转了回来,走到简淡身旁,笑问:“简三姑娘,要不要喝水?”   简淡看清她的脸,小眼睛,厚嘴唇,不是她半夜时见过的宫女,愣了一下,“怎么换人了?”   深更半夜忽然换了宫女,这不符合逻辑吧。   简淡猛地一踹桌子,人也从椅子上后退了两步,“白瓷小心!”   白瓷听到响声便意识到出事了,手中的双节棍一抖,直接对上窗边那宫女。   两人打成一团。   那宫女姐姐没想到简淡的反应如此之快,吃惊之下,挥着匕首刺了过来,嘴里还道:“简三姑娘,只要你让睿王世子放弃抵抗,我便做主饶你一命。”   简淡再退一步,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睿王世子若是出事,所有知情者都会灭口,我唯一的活路,就是保证睿王世子活着。”   宫女姐姐喋喋怪笑,再开口时变了一副嗓音,“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睿王世子看上了你,果然不简单呢。”   尖锐的,且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表明,她其实是他,一个如假包换的死太监。   简淡谨慎地又退一步,双手各执一棍,摆好防守的架势。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受死吧。”死太监扑过来,一刀刺向简淡脖颈。   简淡举棍相迎,用锁链接住刀尖,抬腿就是一脚。   死太监对简淡的实力了解不多,猝不及防,被踹了个结结实实,下盘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简淡趁势追上去,不管什么招式,乱舞一气,一副双节棍被她耍得虎虎生风,牢牢地将死太监压制在安全区外。   那边,白瓷已经占了上风,接连两棍击中对手肩膀。   宫女被她打得嗷嗷直叫,接连后退,正要与死太监汇合时,被白瓷一棍打在后脑上,白眼一翻,昏过去了。   白瓷看了眼简淡,叫道:“姑娘,你的胳膊又流血了,把他交给我!”   “一起!”简淡肩膀极疼,心火更旺,莫名其妙地被射伤,中毒,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坏了衣裳,还被沈余之……   总之,没有沈余靖,就没有她遭的这些罪,今儿要不打残一个,难消她心头之恨。   死太监虽说有两下子,但还比不上白瓷。   两厢夹击之下,他左支右绌,顾此失彼,被二人打得四处乱窜。   “打,打死他。”白瓷上头了,攻势越来越猛。   简淡接连打了他好几棍,火气撤了一些,反倒平静了下来,退出战圈,打算看看伤口的情况。   她别着头,往肩甲上扫了一眼,余光恰好瞄见之前的宫女操着刀子朝她的背心刺了过来。   她下意识一个弓步,身体一转,将那宫女让过去,随后双节棍狠狠一劈……   “咔嚓”一声脆响后,那宫女的头顶冒出一大堆血,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简淡懵了一下,身子亦摇晃了两下,自语道:“死了?还是……昏过去了?”她漂亮的杏眼里蓄了两包晶莹的泪,“白瓷,你快来看看,我是不是杀人了?”   殿门不知何时开了,沈余之进来了,一把捂住简淡的眼睛,带着她转了个圈,搂住腰,直接将人扛到了肩膀上。   “不怕,她只是昏过去了,我们走,马上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宫殿的位置极偏, 走了多半个时辰, 才到西北角的侧门。   简淡从肩舆上下来, 又上了马车, 在车门口的角落里坐下, 靠在车厢板上,默默消化来自伤口的巨大考验。   沈余之也跟了上来。   他坐在马车里角,闭上眼, 飞刀在左手手指上娴熟地翻转着。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气氛极度压抑。   白瓷不安地跪坐在门口, 一会儿看看胳膊渗血的简淡,一会儿看看面色惨白的沈余之,心道, 完了完了完了,在宫里杀人,这要是被皇帝老儿知道了岂不是杀头的罪过?不,不单单是杀头,说不定要株连九族。   这必须得跑吧。   现在是不是要出城了, 世子会带她们逃到哪儿去呢?   她看了看车窗外,宫墙之下光线昏暗, 看不出马车行进的方向。   都不知道往哪儿去呢。   如果她走了, 哥哥怎么办?会不会……   白瓷不敢再想,豆大的泪滴“吧嗒吧嗒”砸到膝盖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马车走得跟往常一样缓慢,抵达王府侧门时, 天已经大亮了。   “主子,到了。”讨厌在外面禀报道。   沈余之睁开眼,视线在简淡肩头一扫,又愧疚地缩了回去,说道:“蒋毅说,那两名宫女死在茅房里了,是我疏忽了。”   简淡勉强忍住躁意,说道:“不要紧,我不是也没注意到?不过虚惊一场罢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啪!”   沈余之一掌击在车厢上,“什么叫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少年双拳紧握,怒视着简淡,泪水在左眼里打了个转,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简淡见过阴郁的沈余之,见过暴躁的沈余之,还见过云淡风轻的沈余之,就是没见过哭泣着的沈余之。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呃,我……”   “呜呜……”白瓷忽然大哭起来,“我们在宫里杀了人,命都要没有了,你还吼,吼啥吼,就你会吼啊!”   沈余之懵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奴婢挑战他的权威呢。   简淡也吓了一大跳,但护犊子的想法迅速占了上风。   她往前凑了凑,把白瓷挡在身后,目光锁定沈余之手上的飞刀,磕磕绊绊地说道:“世世世子,我也是关心你,才让你不要放下心上的。再再说了,我确实没什么大碍嘛。你这么紧张,对身体很不好,是不是?”   沈余之的目光从白瓷身上挪开,定定地落在简淡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在努力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简淡有些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世子,我饿了。那两个宫女说,您吩咐她们煮了粥和燕窝,可我害怕,没敢吃。”   说完,她的肚子应景似的“咕噜噜”响了几声。   “那两个是我的人。不过,你不吃也对。”沈余之擦了下眼角,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有了一些赧然,“我也饿了,你午膳晚膳都没用,岂不是更饿?”   他敲了敲车厢,道:“讨厌去厨房一趟,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早膳。”   “下车吧,你回去也是冷锅冷灶,不如在我这儿用完早膳再回去。”沈余之先下了车。   说起回家,简淡忽然想起一件事,“世子通知我家里了吗?”   沈余之说道:“进宫之前就派人告诉你哥了。”   简淡松了口气,起身下车。   沈余之站在车下,伸出左手,期待地看着简淡,晨曦照进他的眸子里,如星子一般闪亮。   简淡在车门处踌躇片额,看看左右,发现除沈余之的护卫外别无他人,心想,也罢,亲都亲了,还怕拉手吗?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温暖的手落入沁凉的掌心,她心里难得地柔软了一下,说道:“世子,我这是小伤,不要紧的。反倒是你,手这么凉,应该好好调养,好好强身健体才是。”   沈余之的唇角有了笑意,“你说的对,就照你说的办。”   他心满意足地牵着简淡的手走到备好的肩舆旁,“路远,我们坐肩舆过去。”   “好。”   ……   沈余之的厨子动作很快,简淡换完药,重新包扎了伤口,才坐了不到盏茶的功夫,早膳便陆续端了上来。   粳米粥,燕窝,鸡汤小馄饨,酱菜,鸡丝凉面,银丝卷,煮蛋,小笼包,还有各色水果。   零零总总摆了一桌子,但想吃的也就那么两三样。   简淡又渴又饿,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小馄饨便是首选,其次是肉包子,间或吃点酱菜,再来一碗沈余之亲手端来的解毒汤药,就有十分饱了。   两人差不多同时放下药碗。   “时辰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沈余之起了身。   简淡道:“不用了,这么近,翻个墙就……”   “主子,王爷来了。”烦人从外面进来,打断了简淡的话。   “你小子要不要紧?”睿王走得快,与烦人前后脚进门。   不待沈余之回答,他先到了简淡跟前,大手在她右肩膀上轻轻一拍,“哈哈哈,小丫头好生了得,又救吾儿一命。”   简淡屈膝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都是自家人,免礼免礼。”睿王又是哈哈一笑,“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吧,让世子送你。”   “多谢王爷,多谢世子。”简淡拧不过专横霸道的两父子,与沈余之一起乘着肩舆去了两家交界处。   上梯子之前,沈余之说道:“惊马的事只怕有些蹊跷。你大伯与庆王府沆瀣一气,你和简老大人务必加倍小心,刺杀他们未必敢,但饮食上要多加注意。”   “好。”简淡若有所思,“我会注意的,世子也要小心才是。”   沈余之牵起她的手,拍了拍,“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简淡一听到“寡妇”二字,脸上差点破功,心道,你可拉倒吧,就好像你没让我当过似的,那可是整整三年呢。   她使劲抽出手,“世子回吧,我上去了。”   沈余之不高兴了,又把简淡的手扯回去,使劲摩挲两下,说道:“小心些,千万别再把伤口挣开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   简淡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世子,我还得去松香院请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余之这才松开她的手,“好,你先回去,得了空我就去看你。”   ……   从梯子上下来后,一直心事重重的白瓷终于有了问问题的机会。   她一改以往大大咧咧的样子,神经兮兮地凑到简淡耳边,说道:“姑娘,咱们怎么又回来了,不用跑路吗?”   简淡道:“他住的偏,只要淑妃和庆王想掩盖,这件事就不会发出来的,你不必担心。”   庆王和沈余之在宫里都有经营,但赢的是沈余之,他的实力显然更胜一筹。   即便需要担心,也该是庆王世子,而不是沈余之。   白瓷如释重负。   两人钻小路,迅速回到香草园。   香草园的院门是开着的,简淡主仆一进门,简思越就从正堂迎了出来。   “三妹,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他大概一夜没睡,眼底有淡淡的黑,肤色发暗,但精神尚可。   “还……好吧。”   熟悉的家,温馨的味道,还有大哥殷殷的问候,简淡终于完全放松下来,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把哭意压了回去,“大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简思越没理会她的虚言矫饰,目光径直落到她的左肩上——她穿着玄色男装,血迹虽不明显,却也能看出凝固的一大片暗沉的红色。   “进屋再说。”简思越的眸光暗了暗,声音亦沙哑了两分。   两人刚进正堂,简思敏便从简淡的卧室里钻了出来,顶着一脑袋的乱发,显然才醒。   “三姐,你没事吧。”他跑到简淡身前,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问白瓷,“伤的严重吗?”   白瓷没有了担心,又活跃了起来,“姑娘是箭伤,伤口不算大,但很深,骨头伤了一点点,还有些余毒未清。”她提了提手里的药包,“御医说,把这几剂药服完就好了。”   “中毒了?什么毒?”简思越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说道:“不要紧,养几天就好,大哥不必担心。”   然而白瓷并没有看她,道:“御医说是鹤顶红。”   “咔嚓!”简思越手里的茶杯碎了。   简思敏也吓得目瞪口呆。   报信的人只说简淡受伤,可没说中毒,而且中的还是鹤顶红。   简淡这是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啊。   简思越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沈余之!”   白瓷何时见过这样的简思越,吓了一跳,悄悄往门口溜了几步,悄悄躲出去了。   简淡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大哥,世子不告诉你实情,也是怕你担心,你就别生气了。”   “哼,我看他不是怕大哥担心,是怕大哥生气才对。”简思敏气呼呼在简淡旁边坐下,老大不高兴。   简淡瞪了他一眼,打发了红釉和蓝釉,把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尤其是惊马那一部分。   “大哥,可以肯定的是,庆王的人不会跟踪我,这样的小事很难传到对方的耳朵里,但一模一样的祸事第二次发生,极有可能说明一件事……”   简思越的脸色沉的吓人,“你的意思是家里有奸细,还是说大伯父他们……”   简淡道:“我觉得是后者。”   简思敏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大哥,三姐,你们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51511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简淡反问:“二弟, 你觉得这样的事能拿来玩笑吗?”   简思越也道, “这件事之所以不背着你, 是不想你做错事, 说错话。”   简思敏“哦”了一声, “真没想到,一家人竟然可以闹到这个地步。”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简老太爷是直臣, 只忠于皇上,大伯父用手段把简洁嫁进庆王府, 几乎等同于站了队,另谋出了路。   父子俩政见不和,是大舜朝公开的秘密。   所以, 简家分家才能成为简老太爷与大房划清界限的一个有力标志。   简淡冷笑,“祖父挡了大伯父的雄心壮志,为何不能闹到这个地步?”   “也是,唉……”简思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哥, 咱爹是白身……”   简思越打断他的话,道:“咱爹是白身, 所以, 你将来靠祖父,还是靠大伯?”   “祖父。”简思敏不假思索,他挠了挠头,又道:“那, 需要我做什么吗?”   “说话做事多在脑子里转一圈就成,不该说的,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便一概闭嘴,知道吗?”简思越端出长兄风范,语气颇为严厉,“我知道你跟赵三交好,但大姑父与庆王走得密切,有些事……”   “大哥,娘亲车祸的事我没跟赵三表哥说过,你不能冤枉我!”简思敏跳了起来。   “我没说是你说的,只是警告你,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嘴,就在交友上仔细着些,不要什么人都称兄道弟,乱讲义气。赵三玩心太重,城府太浅,没有上进心,不值得深交。”   “哦……”简思敏反驳不了,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我知道了。”   简淡见哥俩说完了,又道:“大哥,十天后就是赵老太太的寿辰了,爹要是不回来,咱们这一房的寿礼……罢了,我找三婶商量吧。”   简思越一拍脑门,“对啊,大哥都忘记了,这件事还得跟表哥说一声,往年他们不在京城倒也罢了,如今人在,怎么也该走一趟的。”   简淡的嫡亲大姑母的夫婿是吏部侍郎赵孟春。   赵孟春的母亲姓崔,是崔氏的堂姑,也是崔家兄弟的堂姑祖母。   简淡点点头,“表哥那里,就由大哥去说吧。”   前世,这个寿宴她也是去了的。除了给简雅捧捧臭脚,以及傻乎乎的附庸风雅一番之外,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如今简雅崔氏都不在,只该更顺利才对。   “大哥,高家姐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这两天让人送些小礼物过去,顺便请她来家里坐坐,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简思越的脸红了,他犹豫片刻,说道:“祖父和父亲都不在,这件事我们不好擅自做主,等祖父回来再说吧。”   “那也好。”   ……   简思一宿没睡,仗着年轻,仍旧去上学了。   简淡洗了个澡,强撑着去了松香院。   她以前讨厌去松香院请安,今天却很积极——独自呆着有些无聊,稍不留神就会在杀了一个人这件事上来回打转,太可怕了。   简家分了家,四房各自为政,尽管简淡一夜未归,但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家问了安,便聊起赵家的这场寿宴来。   往年寿礼都是从公中出,今年分了家,就得各房送各房的了。   赵家是京城大族,礼轻了不好看。   每房三百两银子是基本礼仪,四家合一处就是一千二,极不划算。   所以,马氏的意思是,还是大家绑在一起送,每房出一百两银子,如果哪一房想多送,也可以单独送,其他人合伙。   做法小气了些,但经济实惠。   简淡同意,其他三房也同意,大家伙儿痛快地给了银票,把寿礼交给管家采办。   ……   用过早膳,简淡有些疲惫,就让红釉去锦绣阁请了假,窝在床上补了一觉,快中午时才醒。   “姑娘醒啦,正好儿,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看你了。”蓝釉带着一身的油烟味儿走了进来。   “好,我这就出去。”简淡起了床,趿拉着布鞋出了卧室。   简然看到她,小跑着迎上来,牵住她的手说道:“三姐,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简淡摸摸她的小鬏鬏,“三姐没事,就是这两日睡的不好,有点儿偏头疼。”   她在主位坐下,看了看简静简悠,“厨房做了鸡丝凉面,听说爽口得很,你们要不要留下用午饭?”   简悠抚掌笑道:“好啊,早就听说白瓷手艺好,今儿正好尝尝。”   简静犹豫片刻,也道:“叨扰三姐了,那我让人回去告诉母亲一声。”   简悠看了简静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简静似乎懒得理她,喝了口凉茶,关切地问简淡:“三姐有心事吗,怎会睡不好觉呢?”   简淡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卧房天天进蚊子罢了。”   简悠托着腮,阴阳怪气地说道:“三姐心善,怎会有心事呢?只有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才会良心不安,睡不好觉呐。”   简然同仇敌忾:“就是!”   简淡有些惊奇,既然记着愁,怎么还凑到一起了呢?   简静有些无奈,“五妹,你太固执了。”   她殷殷地看着简淡,“三姐你来评评理,我若会游水,岂能不救她们?我当时不过去,只是怕静娴郡主连我一起算计了。我如今年纪大了,亲事还没定下来,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将来可就艰难了,三姐你说是不是?”   简然“嘁”了一声,扒着大眼睛做了个怪相,“那三姐就不怕了?四姐张口闭口说亲事,羞羞羞!”   简静红了脸,“砰”的一声撂下了茶杯。   简淡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立刻起身走人。   然而并没有。   简静的身子纹丝不动。   简淡先是觉得有些意外,但联想到上次月牙山赛马会的事,再想想大伯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无非是刺探而已嘛。   她只是不大明白简云帆的想法——他们之间的矛盾关系着朝政和帝位,跟她小小的一个民女八竿子打不着,简静看着她有何用?   “好啦。”简淡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几个瓷挂件,“都是亲姐妹,没有隔夜仇。四妹一向胆小,五妹六妹就不要咄咄逼人了,大不了下次你们也看着她遭难嘛。”   “来来来,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这个给你们,一人分两个,拿着玩吧。”她把几个瓷质的小动物放在茶盘上,让蓝釉给她们端过去。   “三姐你藏私,好好看啊!”简然欢呼一声,飞快地从里面捡走一只鹿和一只猪。   简悠挑了一只羊和一块喜鹊登枝。   简静选的是一匹马和一个绿色的小青蛙。   三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自己的属相和一个喜欢的小动物。   话题聊过了,就没必要再捡起来反复咀嚼。   简悠不是没眼色的人,再开口时,说的就是赵家的几个表兄妹了。   简悠笑道:“听说那位二表哥前一阵子又挨打了。”   简淡摇了摇头,二表哥赵鸣成不爱读书,只爱女人和乐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怎么,他又欠银子了?”   “对啊。”简悠轻轻一拍桌子,“三姐,你居然也知道这事儿?”   简淡抿了口茶,“二表哥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了,我怎能不知道?”   简静道:“传言未必是真的,二表哥不过喜欢玩闹罢了。”   简悠撇了撇嘴,“四姐,睁眼睛说瞎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小心阴沟里翻船。”   简静蹙着眉,瞪了简悠一眼,“五妹,姑娘家说话刻薄也不是什么好习惯。须知,二表哥虽然爱玩爱闹,但对我们这些表妹一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我们,就是看在小时候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这么说他吧。”   简悠翻了个白眼,“那是对你们好,可不是对我们。”   大姑母是林氏所出,与继母生养的简云恺和简云泽的关系极为一般。   “三姐,你也觉得我说的不对?”简静又把话头递给了简淡。   简淡道:“你们说的都对,但四妹也要知道一点,二表哥人虽不错,但名声到底不好了,小时候关系再好,大家也得保持些距离,你说是吧?”   “呃……”简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白瓷做的鸡丝凉面没有睿王府的卖相好,但味道足,而且加了足量的辣子。   简淡胃口大开,吃了满当当一盘子。   用完午饭,她送走几个妹妹,从自己亲手做的瓷器中挑出一对葫芦瓶,用匣子装了,写上信函,让白瓷驾车,带着蓝釉往高家走了一趟。   ——虽然三婶陈氏已经送了谢礼,但简淡还是想表示一下,讨好讨好未来的嫂子。   上午睡多了觉,下午就睡不着了。   简淡画好一只“戏猫”的茶盏后,去梨香院安排了晚膳,又顺便去后花园走了走。   崔晔也在。   他摆了画案,正对着荷塘涂涂抹抹。   “大表哥好。在画什……咦,怎么重新画了?”简淡屈了屈膝,凑近后,仔细看了看画,“不一样了,还是大表哥画得好,功底深厚,表妹甘拜下风。”   崔晔摆了摆手,“表妹不要误会,大表哥之所以重新画,是因为表妹的那幅画被人撕碎了。”   撕碎了?   简淡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黄妈妈。   黄妈妈正好惊诧地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三姑娘,那画绝不是老奴撕的,老奴都不知道有这事儿呐。”   “确实与黄妈妈无关,她那晚不在前院。”崔晔解释了一句,“也不是其他两个,此事来得莫名其妙,我就没有细查,也没有声张。”   “哦……”简淡心中无奈,脸上却没有带出来,“我的画技稚嫩,表哥重画一张也好。”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件事应该是沈余之的人干的,那个人孩子气得很,崔晔明年春试,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七表哥不在吗,晚上我让人做了几道加辣子的菜。”她转了话题。   崔晔笑了起来,清澈漂亮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激赏,“三表妹有心了,我和你七表哥都喜欢食辣。他正在前院看书,到饭点儿就上来了。”   简淡道:“好,那表妹就不打扰表哥了,告辞。” 第96章   蓝釉和白瓷回来时带来了高瑾瑜的信和回礼。   信笺精致, 措辞文雅, 字迹隽秀。   回礼是两方绣帕和两只荷包, 绣工精湛, 配色讲究, 好看得让人爱不释手。   白瓷把简淡画好的瓷坯放在架子上,笑嘻嘻地问道:“姑娘,高大姑娘说初十来咱家, 初十大少爷休沐,她是不是来相看咱家大少爷的呀。”   简淡把帕子和荷包放进妆奁里, 说道:“看来这桩婚事,祖父和高大人已经达成一致了,高姐姐还真是个爽快人呢。”   蓝釉点点头, “高姑娘行事大方,不娇气,长得也好看……”   简淡看向蓝釉,这姑娘沉稳,很少评价旁人, 她如此说话一定会有转折。   蓝釉停顿片刻,轻轻咳嗽一声, 又道:“姑娘, 高大姑娘这么好,怎会没订过婚呢?十五岁,可是不小了啊。”   简淡笑了起来,“原因肯定是有的, 但绝不会不堪,不然就不是做亲,而是做仇了。”   简老太爷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那位高大人没有得失心疯,就不敢在此事上欺瞒简家。   蓝釉点了点头。   简淡道:“白瓷去找你哥一趟,让他办两件事,一是打听打听这位高小姐的情况,谨慎一些,不要让人察觉了;二是澹澹阁的事。铺子一开业,他就是二掌柜了,除做好大掌柜让他做的事情之外,主要帮我留心市面上的各种器物的售卖情况,就像以前那样,明白吗?”   “二掌柜!”白瓷一蹦三尺高,抓住蓝釉的手,“哈哈哈哈,太好啦,太好啦,蓝釉你听到了吗,我哥要当二掌柜啦!”   这疯丫头!   简淡笑着摇摇头,又对蓝釉说道:“你弟弟十一了吧,就让他跟着青瓷,往来府里传个信儿,或者在铺子里做做伙计什么的。”   “谢谢姑娘。”蓝釉心花怒放,跪在地上就是三个响头。   红釉拍手道:“那可太好了,小三聪明着呢,嘴巴也巧,正适合做这个。”她每个月都有一两多的月银,弟弟妹妹还小,哥哥在外院伺候简老太爷,一点儿都不嫉妒白瓷和蓝釉。   ……   简老太爷在简淡出事的第三天下午回了家。   简淡听说后,主动到外书房探望。   简老太爷让她在书案对面坐下,说道:“这几天的事祖父都听说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结痂了,祖父不用担心。”简淡笑着说道。   简老太爷摇摇头,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你这丫头啊,吓坏了吧。”   简淡下眼睑发青,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睡眠不足。   简淡捏着手帕,垂着头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就是总梦到那个死人。”她第一次杀人,总也过不去那个劲儿。   简老太爷道:“大道理祖父不想讲,这种事安慰解决不了问题。祖父只告诉你一句,怕是正常的,等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地就能过去了。”   简淡抬起头,“祖父说的是,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您放心,孙女坚强着呢,很快就会过去的。”   “甚好。”简老太爷欣慰地颔了颔首,“祖父收到你父亲的信了,你哥的婚事基本上定下来了,就按你说的办,让他们两个见一见。”   简淡道:“祖父,高家姐姐退过婚,听说还是表兄妹,你知道这件事吗?”   青瓷说,高家在一年前主动退的婚,理由是订婚对象不求上进。   因男方家不在京城,所以青瓷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不明。   “哈哈哈……”简老太爷笑了起来,“精明的小丫头,放心吧,祖父派人查过了,确实不是不求上进,但婚的确该退。”说到这里,他捻了捻胡须,“罢了,你小姑娘家家的,不用知道这些。”   “那些事都不要紧,反倒是你,管家说,有人故意造谣,说你命硬克亲,并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成一串,编了好大一通故事,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   简淡嘿嘿一笑,“孙女这阵子可是结了不少仇家,庆王府,睿王妃,次辅家的大少爷,公主家的二公子,猫猫狗狗一大堆,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吧。”   简老太爷哈哈大笑,“庆王妃和静安被庆王撵到庄子去了,静娴被睿王亲手打了三十棍,听说卫家和方家的两个小子自打赛马会之后一直没敢出门,嗯……你这丫头还挺能折腾。行吧,你祖父这把老骨头还管用,只要你占得住理,祖父就能兜得住事,咱不怕他们。”   至于名声,坏了就坏了吧。   反正有睿王世子兜底。   就算沈余之身体不行,娶不了简淡,他也一样能保睿王得到一个太平盛世。   睿王在,他的首辅位置就在,孙女的婚事就不会成为问题。   何怕之有呢?   简淡从简老太爷那里得到准信儿,回去后就开始精心准备初十的小聚。   安排好吃的用的玩的,剩下的就是找几个陪客了。   初九早上,简淡去锦绣阁上课,打算跟简静简悠说一声,请她们到香草园来玩。   然而,来上课的只有简静一人。   负责打扫锦绣阁的婢女说,三太太派人请了假,说简悠病了,这几日都不来上课。   简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回头对简淡说道:“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简淡道:“散学后我们去看看吧。”   中午,简淡跟简静去了菊园。   陈氏大概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鼻音很重。   三叔简云恺也在,脸上还有恚怒未消,他说道:“你五妹心情不好,你们姐妹先回去,晚点儿再来看她吧。”   陈氏欲言又止,白着脸低下了头。   简淡简静只好乖乖告辞出来。   简静道:“三姐,我看不大像病了,而是出事了。”   简淡问道:“你早上还看见她们了,能出什么事?”   简静若有所思,“也是啊。”   下午散学后,陈氏打发身边的妈妈来香草园请简淡过去一趟。   这一次不再有人拦她,婆子直接把她送进了厢房。   简悠卧在床榻上,正捧着本闲书发呆,听见脚步声,就往门口看了过来,瞧见简淡,赶紧用书挡住了红肿的眼睛,说道:“三姐,你怎么来了?”   简淡提了提手里的盒子,笑道:“白瓷做了些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简悠摇摇头,慢腾腾地下了床,招呼简淡在贵妃榻上坐下,并着人上了茶水。   简淡把食盒打开,取出炸得酥脆的鸡蛋卷,问道:“到底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简悠的眼里又有泪花冒了出来,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鲁家说,我和鲁二公子八字不合,要退婚,我爹已经同意了。”   简淡愕然,“八字不是早就合过了吗?”   武成侯鲁家是陈氏大姐的婆家,简悠与鲁二公子是姨表亲,婚事是从小就订下的。   简悠用帕子捂住眼睛,趴在小几上,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爹说,若想保全我的颜面,八字不合是最好的借口。”   简淡挑了挑眉,鲁家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怎么就是最好的借口了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上一世鲁家退亲是因为祖父失势,三叔出事,这一世好好的,怎么又退了呢?   “三叔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退亲?”   “我爹说,可能跟简家分家,他赋闲在家有关。”   “那三叔有没有去找祖父?”   “我爹说,祖父现在政务繁忙,不必打扰他老人家,而且,强扭的瓜不甜,退了就退了吧。”   简淡点点头,“退了也好。”   “啊?”简悠闻言坐了起来,手帕狠狠地在眼睛一揩,“三姐这是何意,莫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简淡“嘁”了一声,“我跟你又没有仇,落的哪门子的井,下的又是哪门子的石?”   她记得,鲁家退了简悠的婚事之后,很快就订下了长平公主的三女儿。   那时,三房只有大房可靠,大房又不可能为了他们的事得罪两家勋贵,只好默默吃了这个闷亏。   鲁家不厚道,简淡觉得,这样的人家不嫁才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呜呜……”简悠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从小我就知道长大会跟二表哥成亲,手帕荷包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个,如今他说退就退,凭什么啊,我哪点儿配不上他?”   简淡道:“就凭人家不想娶你,这个理由不够吗?”   简悠一拍桌子,“三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这儿,她突然卡了壳儿,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不想娶我,那他想娶谁?”   “不想娶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想娶别人,另一种是不敢娶你。”简淡不敢肯定,鲁家虽是勋贵,但也只是二流,远离权力核心,按说应该不敢得罪祖父才是,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呢?   她小声道:“会不会是睿王妃?”睿王妃出身国公府,又有睿王作为后盾,怂恿鲁家退婚并不难。   简悠一下子止了哭声,哽咽着说道:“好像真有可能诶。”   睿王府正院,西厢房。   睿王妃着人送走女医,在静娴的拔步床上坐了下来。   “母妃,鲁家退婚了吗?”静娴趴在床上,疼得呲牙咧嘴的。   睿王妃蹙着两道柳眉,用帕子擦了静娴额头上的汗,“好啦,已经退了,这回满意了吧?”   “不满意。”静娴躲了一下,“那简三呢?”   睿王妃有些为难,“静娴呐,她不是始作俑者,还有你大哥护着……”   “母妃!”静娴尖声叫道,“他才不是我大哥!”   “要不是他,我能挨这顿毒打?母妃,我治不了他,治治那个小贱人总可以吧。母妃你快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她嫁到咱家来。”   睿王妃有些头疼,“她救了你大哥的命,咱们若是动她,只怕你父王饶不了你。”   静娴一拳砸在枕头上,“我不怕,我就不信,父亲能为一个贱人把亲女儿给杀了。”   “你这孩子,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睿王妃叹了口气。   如果沈余之能活到娶妻生子,她希望世子妃是她亲自安排的,最好是她的娘家人。   她想了想,凑到静娴耳边,“这件事母妃由来做,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第97章   简淡从简悠嘴里得知简悠被退婚的消息时, 简老太爷也知道了。   简云恺黑着脸站在简老太爷面前。   简老太爷道:“一个半月之前, 鲁家二老爷想谋大理寺左少卿一职, 找到老夫这里, 老夫没答应。此番退亲, 想来与此有关。这件事老夫有责任,但老夫并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简云恺道:“父亲, 儿子知道。鲁家人心术不正,退婚一事儿子已经同意了。”   “做得好。”简老太爷欣慰地点点头, 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坐吧。”   “国子监下来个缺,我替你争取到了。你明日去吏部一趟, 把手续办了,日后稳定了老夫再帮你筹谋个实缺。”   “是。”简云恺的脸色好看许多,眼神中亦有了几分灼热,“儿子一定好好做。”   简老太爷道:“家里分了家,老夫不常在家, 许多事照应不来,你替老夫多操心些。”   “父亲, 国子监公务不忙, 您尽管吩咐便是。”   “好,老夫让管家把他处理不来的事情交给你来办,你可懂得老夫的意思?”   “父亲,儿子懂得。”   “嗯, 那老夫就不赘述了,只要求你一点,多照顾小淡,那丫头不容易。”   “是,父亲。”   简云恺陪着简老太爷用了晚膳,回到菊园时,心情彻底由阴转晴了。   “老爷,老太爷怎么说?”陈氏见他进来,紧着往前迎了几步。   “事情已成定局,别的就不要再想了。”简云恺在罗汉床上坐下,自己斟了杯茶,“你给我准备身出门的衣裳,明儿我去吏部走个手续,过几天就去国子监了。”   陈氏弯了弯唇角,“这倒是个好消息,老太爷还是疼你的,唉……要是早两天就好了。”   “娘,早两天晚两天都是一样的。”简悠牵着简然,顶着个肿眼泡走了进来,“三姐说,退婚一事可能与静娴郡主有关,跟女儿跟爹跟祖父都没关系。”   “不要胡说八道。”陈氏斥道,“静娴郡主才多大,就能左右鲁家了?”   简悠道:“静娴或者不能,但睿王妃能啊。”   简云恺若有所思,但想起父亲与睿王的关系,还是说道:“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但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们做的之前,你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之前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简悠缩了缩脖子,“爹,那件事女儿知错了。”   简云恺喝了口茶,道:“你祖父说,鲁家人人品不端,你不嫁过去也是好事,明白吗?”   简悠点点头。   “行了,你们娘俩好好聊聊,我再去一趟外院。”简云恺放下茶杯,下了地,匆匆出了门。   简悠道:“娘,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陈氏见女儿不再纠结难过,松了口气,笑道:“娘去小厨房看看,你且等着。”   陈氏出去后,简然抱住简悠的胳膊,“五姐,爹不相信你和三姐呢,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己查呗。”   “咱们没有人手,怎么查啊。”   “没有人手也得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了。若真是静娴害我,她必定还会害三姐,等吃完饭,我就往走香草园一趟。”   简淡从菊园回来后,在梨香院打了个转儿,带着饭菜回了香草园。   用过晚饭,简淡就困了,瘫在躺椅上眯着。   蓝釉知道她晚上睡的不踏实,主动铺了床,劝道:“姑娘,椅子不舒服,还是床上睡吧。”   “嗯。”简淡打了个呵欠,起来去净房洗漱一番,上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简淡恍惚觉得帷幔里进了蚊子,脸上痒痒的。   下意识地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然而脸上却没有想象的疼。   简淡睁开眼,一双熟悉的桃花眼陡然出现在眼前,彼此距离不到一拳。   她吓了一大跳,“啊,唔……”惊叫声被一团柔软淹没在喉咙间。   简淡气得眼冒金星,想推开沈余之,略一用力左肩便痛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把头一别,企图躲过去。   沈余之正在得味儿,又岂会轻易放手,又迅速贴了上来。   “喂……”   简淡嘴巴一张,便感觉嘴里滑进来一条咸鱼,在她嘴里活蹦乱跳,搅风搅雨。   她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也突然有了力气,一脚抵住沈余之的大腿就要踹他。   “咚咚!”   “白瓷开门,是我。”   简悠的声音清晰地从院门外传了进来。   简淡呼吸一窒,心道,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沈余之轻笑一声,捧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千万不要动哦。”   简淡极力压低声音,骂道:“你混账,快松开我!”   她刚醒,声音嘶哑娇软,极有诱惑力。   “就不松。”沈余之手一抬,将幔帐放了下来,在她身边躺下,笑眯眯地在她脸上吹了口气,“怕什么,早晚你都会嫁给我的。”   简淡又恼又怒,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你……”   “五姑娘,我家姑娘去花园了,不然您明儿再来?”院子里的说话声打断了简淡的话。   杂乱的脚步声离上房越来越近,简悠进了起居室,“我有要紧事,你马上去花园把三姐叫回来。”   老天爷啊,五妹妹不会进来吧。   简淡有些发懵,粉嫩晶莹的唇瓣微微张着,像颗熟透的大樱桃。   沈余之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软萌的简淡,时机又如此成熟,怎肯再忍,头一低,便又覆了上去……   简淡想动又不敢动,只好生受了。   “五姑娘,我家姑娘说梨香院没人,她回来时顺便去梨香院看看,不如婢子陪五姑娘往梨香院走一趟吧。”蓝釉从耳房赶了过来。   简悠道:“这样啊……那也好,咱们这就走吧。”   门响了两声,院子里重新平静下来。   白瓷敲了敲卧房的门,试探着叫道:“姑娘若是醒了,就赶紧走一趟梨香院吧。”   沈余之从简淡床上坐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剑拔弩张、气急败坏的简淡,说道:“怎么,想动手吗?动手也改变不了你又被我亲了的事实。不要害羞,多亲两次就习惯了。”   简单高高举起的巴掌抖了抖,两腿一蹬就扑了过来,“你个登徒子,我跟你拼了。”   沈余之早有准备,跳下床,关上帷幔,把简淡拦在里面。   “小笨蛋,那么冲动做什么,小心伤口。”他隔着帷幔抱住简淡,脸蛋隔着布幔在简淡脸上蹭了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小笨蛋,我喜欢你,已经整整四年了。”   四年?   简淡的挣扎戛然而止。   他在十二岁时遇到过十岁的她?   可她在回简家之前,并没有沈余之的记忆啊。   她问道:“你喜欢的是简雅吧。”   沈余之道:“我是病秧子,但我不喜欢病秧子。”   简淡又道:“你不是还为她搭了座高台?”   沈余之拨开帷幔,露出简淡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该庆幸,她跟你长了张同样的脸,不然本世子一个眼风都懒得给她。”   “可……”简淡心里有事,居然没反应过来。   沈余之心中欢喜,殷勤地替她取来鞋子,“可什么?”   “没什么。”简淡摇摇头,沈余之不喜欢“痨病”和“死”这样的字眼,再说了,上一辈子的事,现在拿出来问不合适。   她想,如今的沈余之身体康健,且真心喜欢着她,就没必要执着于前世了,凡事往前看吧。   简淡穿上鞋,瞧了一眼沈余之脸上淡淡的巴掌印,很想给他扇个对称的,攥了攥拳头,又放下了,“没什么,你先回去,我要去找五妹,问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沈余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这几日有人在京里造你的谣,估计是有人不想看到我娶你。如今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简淡委屈地“哼”了一声,她根本就没想嫁给他,胡思乱想个屁了。   不过,如果一定要嫁给他,能确定他不喜欢简雅,也是一件好事吧……她摇了摇头,罢了,不想了,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得,这厮就是个冤孽。   她牵着沈余之的袖子走到梳妆台前,“你坐下,我帮你梳梳头发。”如果就这么让他出去,自己的名声才是真的坏透了。   沈余之这才瞧见自己的一脑袋乱发,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简淡要亲自给他盘发,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少年眼波似水,笑靥如花。   简淡拿着木梳怔了好一会儿,才稳重狂乱的心跳,一下一下梳了起来。   沈余之心满意足地踏着梯子回了睿王府。   弯月如眉,后花园里凉风习习,花草摇曳,夏虫嗡鸣。   沈余之道:“先不忙着回去,我再走两圈。”   蒋毅跟讨厌对了对眼色。   蒋毅开口问道:“世子心情不错?”   沈余之道:“还行。”   讨厌猥琐地看了看周围,凑近了小声道:“主子,是不是亲到了?”   沈余之摸了摸新梳的发髻,“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是亲到了呗。   蒋毅和讨厌猥琐地笑了起来。   蒋毅道:“世子应该好好锤炼锤炼身体了。”   沈余之的耳朵尖红了。   他虽然还没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深知成为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必须有一副真正好的身体的道理。   “蒋护卫,明儿派人去查查,是谁想弄臭简三姑娘的名声,是简云帆还是王妃。”   “听说王妃想让她娘家的五侄女嫁进来,讨厌你去找两个人,把那位的名声也弄臭了,省得她总腆着个脸在父王耳边磨牙。”   讨厌道:“那简大人那边呢?”   沈余之道:“简云帆那边先查着,有情况及时禀报,至于怎么做,等我跟简老大人商议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修改,就是改字句,不是改情节,不用再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浮生一若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从梨香院回来的路上, 简淡想了许多。   进屋后, 她提笔写了一封信, 洋洋洒洒数百字, 充分地表达了阐明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一个人的道理, 并让白瓷连夜送至致远阁。   白瓷大概去了两刻钟,回来后交给简淡一封回信和一罐贡茶。   简淡拆开信,就着烛火观瞧,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小笨蛋,只要男人真心喜爱一个人, 那么,所谓的发乎情止乎礼就大多是骗人的,至少我很难做到。   他写的是行书, 字迹飘逸,字与字的衔接流畅自然,比以前好看不少,显然下过功夫了。   “我很难做到”,就是他不想做到了呗, 以喜爱为名,行龌龊之事。   简淡气得七窍生烟, 将信撕得粉碎, 一把火烧了,之后又溜达十几个来回才平静下来。   她坐到贵妃榻上,喝了碗热羊奶,问白瓷:“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见到了。”白瓷从怀里拿出三个荷包, 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亲手给婢子的,蓝釉和红釉也有。”   简淡心里又是一恼:居然还想收买自己的婢女,这厮也太过分了吧。   “要不……”白瓷觑着她的脸,“婢子马上还回去?”   简淡叹了口气,“算了,都收着吧。”还回去又能怎样?她们这种身份,在沈余之眼里与草芥毫无差别,收了赏赐他还能给个面子情,若是不收,只怕那厮立时就恼了。   “诶!”白瓷把自己的那份塞进袖袋,又给红釉蓝釉各扔过去一只。   蓝釉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张五十两的银票,顿时吓了一跳,“姑娘,这也太多了些,那位到底想做什么?”   她大概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姑娘,世子总这样随意地进出香草园不是个办法,一旦被人看见,姑娘就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婢子恳请姑娘三思。”   白瓷怔了片刻,挨着蓝釉,也面红耳赤地跪了下去。   简淡苦笑,“若非如此,我又为何连夜写那封信?”   她把目光投向蓝釉,“于此,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如果有,并且奏效,赏纹银五百两。”   蓝釉想了片刻,垂下头,“婢子没有,是婢子想当然了,请姑娘恕罪。”   白瓷眨巴眨巴眼,拉着蓝釉红釉站了起来,说道:“蓝釉姐的确想当然了,咱家姑娘聪明着呢,要是真有办法,至于被世子吃的死死的?”   什么叫吃的死死的呀,这么难听!   简淡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问道:“他看完信态度怎样?”   白瓷道:“世子除了跟姑娘有说有笑,跟旁人不总是那样吗,婢子没看出什么变化。”   简淡又问:“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白瓷低下头,脸上有了两分心虚,“婢子正要跟姑娘说呢,世子说……世子说他要三套跟大少爷一样的衣裳。”   “还有吗?”   “还要一幅画,画着世子的画,还……”   “还有?”   白瓷点点头,“世子还说,婢子的厨艺不错,日后会常常过来的。”   “啪!”简淡一拍小几。   所以,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厮非但不想改,还变本加厉了!   十岁的时候她都干什么了,怎么就招惹上这个祖宗了呢?   他喜欢她哪里,她改不行吗?   真是冤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夜风吹进来,把蜡烛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烛花亦“啪啪”爆了两声,腾起一股黑烟。   蓝釉取来小剪子,把烛心剪掉一段,柔声劝道:“姑娘,依婢子看,既然世子提了这些条件,就表示他有改正的意思吧。”   对呀!   不然他何必提这些条件呢?   简淡精神一震,“你说得有道理。白瓷,你明儿个回来时去彩云坊一趟,让她们送些样品来。做衣裳我不在行,蓝釉和红釉就多辛苦些。”   蓝釉笑道:“是,婢子定当尽心尽力。”   简淡心里释然,唇角上勾起一丝笑意,只要沈余之肯改,就说明他不是无可救药吧。   如果抛开前世的先入为主,沈余之或者也没那么差劲。   他身世高贵,长相英俊,头脑聪慧。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不是简雅,而是她。   尽管简淡不愿意承认,但她心里清楚,沈余之的表白和醋意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的,由此,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一夜,简淡睡得不错,直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洗漱,请安,安排好兄弟们的早膳,简淡把梨香院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又去花园里剪了些鲜花。   回来准备插瓶时,简悠简然也来了。   简悠一进门就问:“三姐,你的人去了没有?”   简淡放下剪子,笑道:“去了,你放心。”   简悠奶娘的儿子在简家门房,对睿王府的车辆以及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妈妈都很熟悉。   青瓷与他守在长和巷街口,只要睿王妃的人出去,他俩就会跟上。   虽说不见得奏效,但总归不再是坐以待毙。   白瓷和简悠的奶娘去守着鲁家大门了,二人专门蹲鲁二公子——简悠的奶娘见过鲁二。   简淡想看一看,鲁二跟长平公主的女儿是不是早就有一腿,不然,前世背上背信弃义、见风使舵名头的他,怎么会那么快地与长平的女儿成亲了呢?   毕竟,长平公主的女儿不愁嫁啊!   “那就好。”简悠在她旁边坐下,“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不然这口恶气我咽不下。”   简淡笑着摇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人生除死无大事,不过退个婚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   想当年,她还代为冲喜,嫁了个死鬼呢。   她劝了一句:“行了,若真是她干的,你该感谢人家才对。”   “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一个婢女进来禀报道。   简淡说道:“快快请进。”她看了眼更漏,指了指条案上的鲜花,“五妹妹,你帮我把花插了。”   简悠道:“好啊,我就喜欢这个活计。”   “什么活儿,要不要我帮忙?”简静走了进来。   “我帮五姐姐,四姐呆着就行了。”简然替简悠拒绝了。   简淡起了身,“四妹妹,你跟五妹六妹玩,我去前面迎迎高姐姐。”   简静笑道:“我陪三姐一起吧。”   简淡点点头,“那也好。”   姐妹俩往二门去了。   “三姐,你这两日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啊……感觉你脸色不大好看。”   “前两天小日子来了。”   “难怪呢,三姐,你这个时候肚子疼不疼?”   “我一般还好,但前几日多吃了些冰,就格外的不舒服了。”   ……   姐妹俩边走边说,刚到垂花门,就见门房的一个管事婆子引着高瑾瑜姐妹走过来了。   高瑾瑜穿了件豆绿色云锦素面褙子,领口袖口绣着菊纹,下面搭配一条乳白青葱两色百褶如意裙。   她头上插戴的发饰也不多,但件件雅致,与这一身衣裙倒也相配。   只是比起穿着石榴红、打扮隆重的高锦秋来说,过于朴素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的坏名声连累了大哥?   简淡心里琢磨着,脸上笑容不变,“高姐姐,锦秋妹妹,你们可算来了。”   高瑾瑜快走两步,浅浅地抓住简淡的手,笑道:“早就想来拜访,只是一直不得空儿,简三妹妹一向可好?”   简淡道:“都好,一直都很好。高姐姐,锦秋妹妹,这是我四妹,我们同龄,只比我小几个月,应该比锦秋妹妹略大一些。”   “简三姐姐好,简四姐姐好。”高锦秋上前福了一礼。   简淡还了半礼,笑道:“走吧,咱们里面说话,祖母听说你来,派人打听好几回了呢。”   高瑾瑜脸上染了一抹红霞,道:“我等是晚辈,倒是搅扰她老人家了。”   简淡对她的这个表情比较满意,心里也松快了不少,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搅扰什么,祖母最喜欢跟小辈们说话聊天了,说每次聊完都能年轻好几岁呢。”   一行人去了松香院。   宴息间里,王氏,陈氏,小马氏,三个妯娌都在,只缺崔氏一人。   简淡心道,是不是高瑾瑜嫌弃自己那位不靠谱的母亲了呢?   她正思谋着,小马氏已经上了前,热情洋溢地抓住了高锦秋的手,“这就是高大姑娘吧,小姑娘长得可真俊。”   高家姐妹身高相仿,高锦秋发育得好,打扮成熟,长相也比高瑾瑜明艳一些,属于第一眼美人。   高瑾瑜则含蓄许多,但她比高锦秋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简淡大概猜到高瑾瑜的意思了,赶紧解围道:“四婶婶,那是锦秋妹妹,这位才是高大姑娘。”   马氏朝高瑾瑜招招手,笑着说道:“好孩子,快过来坐,你这位小婶婶就是个马大哈,咱不理她。”   小马氏讪讪地松开高锦秋的手,打了个哈哈,“你们姐俩长得可真像,快请坐快请坐。”   高瑾瑜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我和妹妹年龄相近,总有人认错我们。”她朝身边的妈妈颔了颔首,“母亲让我带些礼物给老夫人,略表寸心,不成敬意。”   那妈妈便把两只锦盒交给马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看样子应该是老参一类的药材。   马氏笑道:“劳你母亲惦记着,回去后你可要替我谢谢她。”   她平日对大房二房的事并不上心,但简思越的亲事是老太爷头等在意的大事,她不敢不尽心,拉着高瑾瑜聊了好一会儿,又送了姐妹俩每人一只金簪,这才放她们去梨香院玩。   几个小姐妹在梨香院笑闹一阵,喝两盏茶水,用几块点心,就往后花园去了。   刚一进园子,简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说话声。   “大表哥,你要画画吗?听说二表姐擅长画画一道,她是不是跟你学的呀,我也想学。”   一个熟悉的男声回道:“二表妹此言差矣,你二表姐是跟你二舅舅学的,我的画技只比你二表弟强一些,你若想学,还该找你二舅舅才是。”   居然是牛皮糖赵莹莹和自家大哥!   简淡心里一慌,立刻朝高瑾瑜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浮生一若梦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高瑾瑜也朝简淡看了过来。   简淡收拾起些微的慌张, 扬声道:“大哥, 你在花园吗。”   “三妹?”小径的转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简思越从一簇茂密的丁香花树后绕了出来。   他身材颀长, 肤色白皙, 穿着宝蓝色圆领袍,衬得面如冠玉,眼若晨星。   简思越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单眼皮少女, 她见到简淡等人,欢呼了一声, 脚下一踮,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二表姐, 四表姐,五表姐,我来找你们玩了。”   “哟,是莹莹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简静笑着迎了上去。   对待吏部侍郎的这位嫡次女, 她一向热情有加。   赵莹莹羞涩地看了一眼简思越,“当然是夏日的熏风啦。”   简思越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脚下不停, 径直越过二人,在简淡面前站定,视线礼貌地在高瑾瑜姐妹脸上一扫,浅笑着说道:“三妹, 你有客人啊,大哥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不要紧。”简淡拉着高瑾瑜,说道:“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姐姐,上次五妹六妹落水,就是她帮了我们的大忙。”   简思越长揖一礼,“在下简思越,多谢高大姑娘施以援手。”他目光清朗,专注,唇边勾起的笑意真诚且灿烂。   简淡用余光瞄着高瑾瑜,见她表情自然,但眼里流露出的喜色极为明显,一颗悬着的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高瑾瑜敛衽还礼,脸颊上飞起一道嫣红,“简大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任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完,她略略侧头,牵过高锦秋,“简大公子,这是我二妹。”   “简大公子好。”高锦秋上了前,甜甜地叫了一声。   简思越点了点头,对简淡说道:“荷塘的景色正好,你陪高大姑娘高二姑娘走一走,大哥给你们买了几样洪福楼的小零食,等下着人送到亭子里去。”   简淡笑了起来,这大概表示大哥非常满意吧,说道:“谢谢大哥。大哥不画画了吗,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哥的画呢。”   简思越道:“不了,你们玩,大哥……”   “大哥不能走,我也要跟大哥学画画。”简思敏也从园子里跑了出来,视线在高家姐妹脸上一扫,促狭地笑了起来。   简思越正要呵斥简思敏,赵莹莹忽然上前两步,牵住他的袖子,“大表哥,我想要你教我画画。”   简思越蹙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把袖子扯了出来,“二表妹……”   赵莹莹大概不想听到拒绝的话,顺势抱住简淡的胳膊,并打断简思越,“二表姐,你帮我跟大表哥说说呗。”   简淡道:“二表妹不好意思,我是你三表姐。”   “三表姐?”赵莹莹一怔,随即松开了简淡,问道:“那二表姐和二舅母呢,她们不在家吗?”   简淡道:“她们回我外祖家了。”   赵莹莹下意识地看了简静一眼,“不是说……”   简静赶忙打断她,“二表妹,大哥还有事,你就跟我们一起玩吧。”   “不嘛,我不。”赵莹莹从小就喜欢简思越,怎肯轻易放手。   高瑾瑜忽然说道:“高大公子喜欢画画吗,我恰好也很喜欢,不如大家切磋切磋?”   简思越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简思越的转变太过明显,赵莹莹顿时有了危机感。   她看向高瑾瑜,眼里带了一丝敌意,“这位姐姐是……”   “我来介绍一下……”简淡把简思敏、赵莹莹,以及高家姐妹重新介绍了一遍。   见过礼,赵莹莹倒也没说什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荷塘去了。   一路上,赵莹莹拼命想往简思越身边凑,都被简思敏挡了。   简思敏在家人面前是个乖宝宝,在同龄的表姐妹眼中却是个无法无天的。   她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到荷塘时,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点心茶水,简思越买来的小零食,以及三副画具,也已经摆好了。   画具给简思越、高瑾瑜、赵莹莹一人一副,其他人看热闹。   赵莹莹想站到简思越身边去,看着他画画,却被简淡死死地按在一副画具前。   简淡笑着说道:“二表妹,既然要学,总得让大哥看看你是什么水准吧,因材施教、对症下药才能有所进步呀。”   赵莹莹学画是假,想缠着简思越才是真,她张口就要拒绝,“我……”   “我什么啊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画。”简思敏把手里的双节棍甩得嗡嗡响,“我记得我从来没见你画过画。”   赵莹莹噘着嘴说道:“谁不会画了,你别小看人。”   简思敏道:“那你倒是画呀。”   简淡见简思敏挡住了赵莹莹,悄悄走到一旁,在蓝釉耳畔吩咐了几句。   蓝釉心领神会,叫上简悠的婢女,陪着赵莹莹和高瑾瑜姐妹的丫鬟婆子,往另一边坐着休息去了。   没有赵莹莹捣乱,简思越的荷花图完成得很顺利。   他自幼随简老太爷读书,画技比不上简雅和简淡,只比高瑾瑜强那么一点点。   放下毛笔后,他自嘲地对高瑾瑜说道:“父亲的才能都给两位妹妹了,在下不才,着实献丑了。”   高瑾瑜瞧瞧他的,又瞧瞧自己的,自谦道:“我的画还不如简大公子的呢。看来,以我的水平画个花样子还勉强可以,若当真作画可就捉襟见肘了。”   “高大姑娘过谦了。”简思越笑道。   赵莹莹凑过来,看了看二人的画,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什么叫过谦了,本来就很一般嘛。”   简思敏冷哼一声,把她的画拿了起来,“二表姐,人家的画好歹还能看出是荷花,我看你这个啊,就是一坨狗屎!”   “你……大表哥,他欺负我,呜呜……”赵莹莹大哭起来,两手在眼睛上揉着,眉上的黛和脸上的粉被泪水和汗水模糊成一团团的黑,原本还算可爱的脸,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简思越给了简思敏一个爆栗,道:“二弟还不道歉?”   简思敏不服气,“大哥,她画得本来就不好嘛。算了算了,道歉就道歉,噗嗤……”他看了眼赵莹莹,却冷不丁笑出声来了。   简思越见赵莹莹的形容实在惨不忍睹,也不再逼着简思敏道歉,吩咐简静,“四妹,你带二表妹回去洗洗。”   说完,他看向高瑾瑜,“舍弟不懂事,让高大姑娘见笑了。”   高瑾瑜用团扇挡了脸上的笑意,福了半礼,“简大公子说的哪里话,简二公子年少活泼,年纪与舍弟相仿,看到他就跟看到舍弟一样。”   简思越颔首道:“多谢高大姑娘善解人意。”   高瑾瑜在简家用了午饭,又在香草园待了多半个时辰,大约未末回了家。   高太太打发了高锦秋,拉着高瑾瑜进了卧房。   母女俩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   高太太问道:“瑾瑜,你跟娘说说,那简思越怎么样。”   高瑾瑜脸颊微烫,垂下眼眸,说道:“嗯,就跟打听到的差不多吧。”   “那……他有没有注意你锦秋妹妹?”   “没有,母亲,他不像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当初还觉得你爹不是那样的人呢,他还不是纳了小妾,生了高锦秋?”   “娘……”   “娘还是不同意你嫁到简家。简家如今分了家,四个房头属二房最弱。简思越的两个双胞胎姑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名声一个赛一个差,这就说明崔氏的为人也有问题。娘今儿还听说赵家的姑娘早就相中简思越了,还书香门第呢,不过如此。”   “娘!”高瑾瑜有些不高兴了,解释道,“事实没您想的那么不堪,谣言止于智者,简大公子是好的,简三姑娘也是好的。至于简二太太,她虽然可能不好相处,但也没什么关系,既然简大公子没有因为她而对简三姑娘不好,就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瞒您说,女儿觉得这门婚事利大于弊,我想听爹的安排。”   简思越外形隽秀,行事进退有度,对弟妹关爱有加,十六岁考中秀才,而且简家有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硬规矩,她想不到京城还有那个少年比他更适合做丈夫。   “不成。”高太太还是摇头,“赵家的二姑娘……”   高瑾瑜道:“娘,简家三兄妹没人在意那位二表姑娘,只有您在意了。”   在她看来,那赵莹莹不过一个没什么心眼,被人当枪使的二傻子罢了,根本不值得她重视。   简家,香草园。   “不玩了,又是你赢,没意思。”简淡乱了棋盘,起身给简思越倒了杯水,“大哥你说,大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蓝釉从赵莹莹身边的妈妈嘴里打听到,大伯母身边的宋妈妈昨天去过赵家。   赵莹莹来得如此之巧,只怕宋妈妈功不可没。   简思越把棋子一粒一粒捡到盒子里,玉质的棋子互相敲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他说道:“一是帮赵家,二是高大人与次辅有过节。”说到这里,他无奈地摇摇头,“大伯父倒也是好算计,咱家现在处于多事之秋,高大姑娘心中定然踌躇不定,二表妹来家里搅和一番,虽说手段低劣,却也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简淡笑了起来,“这个不会的,我觉得高姐姐对大哥还是很满意的。”   “何以见得?”简思越红了脸,但还是问出了口。   简淡很欣慰,她还真怕大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动不动就是规矩,动不动就是书香门第的脸面,酸腐无趣,烦都烦死了。   “大哥当局者迷,高姐姐若是不满意,就不会提出与大哥一起画画,更不会在用完午膳后,到香草园坐了那么久。”   “要知道,三妹我的名声可是坏到极点了。”   简思越表情一滞,当下也不纠结高瑾瑜了,劝道:“三妹,那些都是虚名,不必挂怀,知道吗?”   简淡正要回话,就听屋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白瓷人未到,声先至,“姑娘,我回来了,你猜鲁二出去见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呦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白瓷兴奋异常, 这说明她发现八卦了, 而且是有关男女方面的八卦。   简淡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   如果鲁二真的和长平公主的女儿有些什么, 那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退婚这种好消息告诉对方。   鲁二见的应该是方家三姑娘。   她问道:“是谁?”   白瓷道:“是那位方二少和他的三姐姐。”   简思越手上顿了顿, 抬头看向简淡, 问道:“五妹妹不甘心?”   简淡道:“是啊,她想查查鲁家退亲的具体原因。”   简思越继续收拾围棋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不做点儿什么,是太窝囊了些。”   简淡道:“大哥你赞成?”   简思越笑了笑, “为什么不呢,他们欺负咱们,咱们就不能反击吗?大哥有个法子, 很简单也很有效,你们要不要尝试一下?”   简淡没想到,一向端方的大哥,竟然也有好斗、狡猾的时候。   “当然!”她痛快地应了下来。   赵家的寿宴转眼就到了。   简淡虽说受伤,但伤势不算重, 且无法宣之于口,必须如常赴宴。   大姑母赵简氏对简淡简静几个小辈不算热情, 但也不冷淡, 态度拿捏得恰如其分。   赵莹莹没有大姑母的道行,始终强颜欢笑,要不是有简静在,简淡觉得三句话过不去, 她们就会吵起来。   大家勉强聊了一会儿,简淡便找借口躲开了。   由于她和简雅的名声都不太好,除了面子情的寒暄问好之外,几乎无人与她交谈。   简淡乐得清闲,独自去了花园,在一处假山下的阴凉里坐了下来。   简淡指了指对面的大石头,对蓝釉说道:“你也坐会儿,宴席还没开始,且有你站着的时候呢。”   “不用了,婢子……”   简淡“嘘”了一声,打手势示意蓝釉坐下来。   这一处比较隐蔽,外面有大丛的灌木挡着,只要坐在里面的人不出声,外面的人就绝对看不见。   蓝釉不敢造次,赶紧坐了下去。   “诶,听说首辅家那位命硬的三姑娘也来了,你看到人了吗?”   “看见了,跟简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只在气韵上差了点儿。”   “这也能看出来了?”   “那是,一个在商家长大的,一个首辅府长大的,能一样吗?”   简淡摸了摸自己的脸,首辅府长大的应该是什么气韵呢,动不动就泪光点点,娇喘吁吁吗?   “哪有那么夸张啊。不说这个,你听说方家三姑娘的事了吧。”   “听说了,我刚才还看到方三姑娘了呢。”   “她也来了?”   “来了,正高高兴兴地到处应酬着呢,估计还不知道她的事已经传遍了吧,真是个小可怜虫。”   “知道了也不妨碍人家出来应酬,越是心虚,就越得出来露脸,方显得问心无愧嘛。这回鲁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事关皇家颜面,就是彼此有那个心,只怕也不能了吧。”   “可不是。要我说,也别总说什么商户,什么贵女的,名声这东西靠的不是身份,是如何做人。不然呐,那鲁二公子、方三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啪啪啪……”   简淡拍着手走了出来,笑道:“听了两位姐姐的肺腑之言,简三有胜读十年书之感,敢问两位姐姐高姓大名呀?”   “啊?”两个姑娘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到简淡,顿时面无人色。   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那边正有人等着呢,告辞了。”   蓝釉两臂一伸,将两人挡住,“二位姑娘别忙着走,我家姑娘还有话要说。”   简淡从荷包里取出两只瓷质的小挂件,在手里晃了晃,“我喜欢制瓷,在梧桐大街上开了家瓷器铺子,七月十八开业,两位姐姐若是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去铺子里看看,凭此挂件可以优惠两成哦。”   两个姑娘愣住了。   简淡拉过二人的手,一人塞了一只,“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就捧个人场嘛。”   “哦哦哦……”二人点头如捣蒜,慌慌张张地跑了。   简淡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吏部两位郎中家的姑娘,也许她们要过一段惶惑不安的日子了。”   蓝釉深以为然,得罪首辅的亲孙女,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简淡用绢扇遮了日光,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再不走好戏就该无法开场了。”   蓝釉担忧地说道:“姑娘,会不会太冒险了?”   简淡捏了捏袖子里的小刀,道:“不要紧,白瓷青瓷还是很机灵的。”   三天前,简老太爷正式拒绝了赵家联姻的意图。   随即,埋伏在巷口的青瓷发现,王氏身边的宋妈妈接连出门,在向简淡禀报后,他跟了上去,发现宋妈妈去的是赵家。   这不得不让简淡有所警觉。   她让青瓷潜进赵家,在大姑母嘴里听到了一场长辈联手设计亲侄女的龌龊大戏。   她要是不好好配合一下,怎么对得起青瓷接连几日的蹲守呢?   简淡将一进花厅,简静和赵莹莹便迎了上来。   简静亲热地挽住简淡的手臂,说道:“三姐去哪儿了,我和莹莹找你好一会儿了。”   简淡道:“去花园转了转,你们找我有事吗?”   简静拉着简淡往外走,“有好事,大表哥游学回来了,从南方带了不少西洋的好玩意儿,我们瞧瞧去。”   姐妹仨手挽手地往花园深处去了。   简淡奇道:“我们不该去外院吗,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了。”   赵莹莹翻了个白眼,“三表姐真笨,外院那么多男客,咱们女眷怎么出得去呢。大哥已经让人把东西送来了,我们在两仪轩等着就行了。”   简淡“哦”了一声,顺从地跟着赵莹莹穿过一条花木旺盛的小径,走过一棵老松时,园子某处传出几声麻雀的啾啾声——叫声很规律,三长一短。   简淡与蓝釉对视一眼,安安心心地拐了个弯,进了一处极浅的小院落。   姐妹仨在正堂坐下了。   赵莹莹与一位老成持重的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妈妈微微点了点头。   赵莹莹便道:“三表姐,四表姐,你们渴不渴,我让人给你们倒水。”   简静扇着扇子,笑道:“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又走了那么多路,早就渴了,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吧。”   “喝茶在哪儿不能喝呀。”简淡故意调侃道,“二表妹,不过看几个小玩意儿罢了,还特意收拾出个院子来呀,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赵莹莹脸上一白,“我,这……”   简静解释道:“三姐姐想多了,这是大姑母收拾出来,给逛园子的女眷们休息用的。”   “哦……”简淡起身到东次间和西次间看了看。   西次间堆了不少家具,干净是干净,但杂乱无章,一看就是库房。   东次间的家具不多,却是精心摆放了的,窗户上挂了深色的帘子,架子床上铺着新的被褥,墙角有香炉,呼吸间似乎还有隐约的香气。   待客不大行,但给一对男女野合绰绰有余。   简淡回到座位时,茶也端上来了。   婢女把茶杯放到简淡手边,说道:“表姑娘,请用茶。”   简淡点点头,问简静:“不是说有西洋的小玩意儿吗?东西呢?”   赵莹莹紧张地搓了搓手,“马,马上就来了。”   简静促狭地用绢扇朝简淡的脸上扇了扇,带起一阵柔风,说道:“三姐姐还是个急性子呢,马上就送过来了,再稍等片刻。”   简淡端起茶杯,在嘴边晃了一下,“急倒不急,就是饿了。”   简静咽了口唾沫,目光直直地落在简淡的茶杯上。   简淡玩味地笑笑,放下了茶杯,心道,好啊,既然你的心这么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简静见她真没喝,说道:“这是苦丁茶,虽说苦了些,但入口后回甘,听说还能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药用效果也是极明显的。”   “苦丁茶,还真是顾名思义,可惜我不喜欢苦的。”简淡故作为难。   “三表姐,也不算苦啦,很好喝的,我这几天都在喝这个茶。”赵莹莹一饮而尽。   简淡又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大好,会不会喝坏肚子啊。”   “怎么会呢?”简静有些沉不住气了,也把自己的茶水喝得一干二净,“很好喝的。”   简淡点点头,这才把剩下的茶水喝了,然后用布帕子擦了擦嘴角。   赵莹莹终于安了心,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说道,“我们姐妹聊会儿天,你们也找个地方坐一坐,喝喝茶水什么的。”   于是,蓝釉被拉走了。   不多时,简淡感觉脑袋有些晕,就狠狠地掐了一把手臂内侧,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困呢?”   简静和赵莹莹都没能回答她,二人直愣愣地看了会儿眼前的杯子,“扑腾”一声趴在了八仙桌上。   “姑娘。”白瓷从门外露出头来。   简淡只来得及招了招手,脑袋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何时,她在一阵浓郁的肉香中醒了过来。   有人在她耳边叫道:“姑娘,该用饭了。”   “用饭?”简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不免有些发懵,“我怎么在这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蓝釉道:“未时正。”   “未时正?”简淡一下子清醒了,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事情怎样了?”   蓝釉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蓝釉咬了咬下嘴唇,道:“姑娘,出大事了。”   “四姑娘被二表少爷糟蹋了,还有……”   “还有二表姑娘,她她……”   简淡喝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二表姑娘到底怎么了?”   简静十四,出事就出事,简淡不在乎,可赵莹莹才十三,她若也出了同样的事,就过分了。   蓝釉道:“不知怎么,白瓷青瓷都被人打晕,扔到姑娘的车里了,所以……”   “哎呀,瞧你说的这个费劲。”白瓷带着脑袋的一个大紫包走了进来,“姑娘,二表姑娘被鲁二糟蹋了,姑娘被扔到了院子附近的林子里。”   “啊?”简淡心底一寒,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腿,“那我呢?”   白瓷一摆手,“姑娘没事儿,就是一直睡着,大少爷亲自送姑娘回来的。”   简淡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糖雪葫芦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是啊, 怎么会这样?”简云丰和简思越大步走了进来。   父子俩的脸上皆是一片铁青色。   简淡心虚地低下头, 两只小手抓住薄被, 往身上盖了盖, 说道:“父亲, 大哥,我刚醒,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简云丰道:“你穿上衣裳, 到堂屋说话。”他脚下一转,又出去了。   简思越摇摇头, 往外走了两步,又快速返回来,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但我知道一定是他们先对付的你。三妹,什么都不要对父亲承认,知道吗?”   简淡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大哥。”   简云丰酸腐,在某种意义上讲, 也是一种心中只有公义的单纯善良。   他若知道简淡的设计致使两个姑娘同时受辱,一定会大发雷霆, 将简淡赶出家门。   简淡一边穿衣裳一边理清思绪, 又嘱咐了蓝釉白瓷两句,这才走出卧房。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喝了杯茶就回到了家里?”   简云丰怒道:“你还是说说那赵鸣成的手里为何会有你做的瓷挂件吧。”   简淡哂笑, 瞧瞧,这就是她的亲爹,明明她也受了委屈,他却不肯多问一句。   她明知故问:“瓷挂件跟我昏倒有什么关系吗?”   简云丰:“你……”   简思越上前一步,说道:“父亲,三妹妹的瓷挂件许多人都有。我,二弟,还有家里的几位弟弟妹妹,另外,她说瓷器铺子要开张了,要在赵家的宴会上送一些出去。”   简云丰道:“所以,你在寿宴上把你的生肖送给了赵鸣成?那厮口口声声说那是你给他的信物,他要赴你的约,才会放下宴席去了那里,所以中了别人的计策。”   简淡摇摇头,“我可没约过他,而且属马的……”   简思越打断简淡的话,“父亲,您这是被大伯父和大伯母气糊涂了吧,这些年,三妹妹统共也没见过赵鸣成几次,她为什么突然约他?他有何德何能让三妹妹主动约他?就算只看脸,睿王世子也好他数倍吧。”   “再说了,谁能证明是三妹约了赵鸣成?四妹妹和二表妹又为什么同时出现在那个院子里,父亲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疑吗?”   简云丰愣住了。   简思越见他有所触动,赶紧再接再厉,“父亲,儿子觉得,您对三妹妹缺少最起码的信任。三妹是您的亲生女儿,林家虽是商户,但家风清正,她怎么可能会犯那种糊涂,您说,是不是呢?”   “可……”简云丰的手在扶手摩挲两下,又闭上了嘴,靠在椅背上,用大拇指按压着两个太阳穴。   夏日的午后,闷热潮湿。   蝉像是知道简淡的委屈,拼命地叫嚷着。   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简云丰放下手,睁开眼,问简淡:“所以,你并没有给他那个小瓷马,对吗?”   简淡点点头,说道:“父亲,到现在为止,女儿只在一年前,林家大表哥成亲时见过这位赵家二表哥,而且,女儿在市井中听说过这位二表哥的荒唐事。”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小挂件是别人给赵鸣成的?”简云丰的声音大了起来。   简淡撇了撇嘴,“反正不是我给的。”   她明白简思越为什么拦住她的话了。在这件事上,她的存在感越低越好,不然一旦父亲知道她亲自设计了简静,就算情有可原,也会对她大失所望。   毕竟她是姑娘家,即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方式也太过恶毒,不好宣之于口。   她已经得罪了崔氏,再跟父亲闹得不可开交,绝不是明智之举。   简云丰又思考片刻,猛地一拍小几,骂道:“欺人太甚,人面兽心,都什么东西!”   他只是迂腐,不是傻子。   简思越替他拨开眼前的迷雾,简云丰得以客观理智的重新思考,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不行,我找他们去,岂有此理,我简云丰哪点儿对不起他们!”简云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简淡立刻看了一眼简思越,见他没有反应,赶紧起身去拉简云丰,“父亲……”   简思越从后面按住她的肩,说道:“我也去,这种屎盆子不能任他们扣下来。”   简淡明白了,确实,这种事若不吵出去,岂不是等于认可了他们给她编的故事?   这怎么可以?   她也得去!   简淡刚追了两步,院门就被推开了。   李诚出现在门口。   他抱了抱拳,说道:“二老爷,老太爷回来了,此刻正在外书房,请您和大少爷、三姑娘过去一趟。”   “请三姑娘带上白瓷和蓝釉。”   简淡心头一颤,压低声音对白瓷和蓝釉说道:“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你们都只管附和我,其他的一概不知,懂了吗?”   白瓷说道:“姑娘放心,除了大少爷,没人知道我和我哥在姑娘的车里。大少爷已经教过了,婢子知道该怎么说。”   简淡欣慰极了,大哥就是大哥,不但书读得好,阴谋诡计也玩得起来。   三人到外书房时,简老太爷还在用午膳。   简云帆和王氏黑着脸站在书案前,门一开,夫妻俩便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简淡,看眼神,估计是杀死她的心都有。   简云丰往中间拐了一步,将简淡拦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说道:“小淡也是受害者,大哥大嫂不要冤枉好人。”   王氏大怒,伸出手指向简淡,“好人?!她还是好人?!”   “啪!”简老太爷放下筷子,“简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呵呵……”王氏冷笑几声,说道:“老太爷,简淡回来之后,咱们简家还有脸吗?”   简老太爷往椅背上一靠,凌厉的目光直视简云帆,“老大,如果王氏连自己的身份都拎不清了,就请她回去吧。”   简云帆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硬邦邦地说道:“父亲,母女连心,四丫头吃了这么大的亏,她着实心疼得很,儿子请父亲体谅一下。”   不等老太爷说话,他又对王氏说道,“你若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先回去吧。”   王氏不得不退后一步,与简淡并肩而站。   她侧着头,目光落到简淡的侧脸上,凶狠得像是能剜下一块肉来。   简淡对上她的目光,粉嫩的唇角微微一翘,眼里的得意呼之欲出。   王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造次,上牙咬住下唇,好似一只炸了毛的母兔子。   简老太爷让人把饭菜撤了,又摆了摆手,让几个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   他说道:“说说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三丫头所为,以及……她为什么那么做?”   简云帆把一只绿色的小青蛙放到桌子上,道:“父亲,证据就是这种瓷挂件,定是赵鸣成误会了小淡的意思,以为小淡想私会于他,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简云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大哥,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   简云帆道:“二弟,刚刚大哥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了。可就算不是三丫头主动私会赵鸣成,这件事也是因小淡而起,你今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简老太爷冷笑一声,“如果赵鸣成误会了小淡,那错误在赵鸣成,为什么要文仲给你一个交代呢?”   简云帆觑着简老太爷,“父亲,一个姑娘家不好好读书刺绣,开什么瓷器铺子,咱家是书香门第,不是匠人世家。如果不是小淡轻浮,又怎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开个铺子就轻浮了啊,我记得王氏名下有八个铺子吧。”简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简云帆,“行……就算她轻浮了,你待如何?”   八个?   简云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王氏垂下头,脚下不安地动了动。   简淡心道,倒是没看出来,大伯父大伯母竟然这么有钱,两人藏得也太好了吧,就是她当冤魂的那四十九天都没看出来这档子事。   简云帆额头见了汗,掏出帕子擦了把脸,辩解道:“不是开铺子就轻浮,而是因为她随意勾搭外男才显得轻浮。”   “父亲,她不但害了四丫头,还害了莹莹,怎么罚她都不为过,依儿子看来,让她去庵堂陪二弟妹住几个月比较妥当。”   一家六口人,三口被罚庵堂?这像话吗!   简云丰立刻说道:“父亲,小淡的瓷挂件只给过家里的几个姑娘,以及赵家的一些女客,从未给过赵鸣成。”   王氏反驳道:“东西就在赵鸣成手里,这是铁证,你说没给过就没给过吗?”   简淡上前一步,“祖父,孙女确实没给过赵鸣成,但若有心思叵测之人,把我的瓷挂件转送赵家二表哥,再嫁祸给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孙女以为,瓷挂件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人要害我们简家和赵家。孙女是被四妹和二表妹约出去的,说大表哥带了西洋玩意儿来,结果喝杯苦丁茶就晕倒了。”   “祖父,孙女也是受害者,与其惩罚孙女,不如看看咱家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简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虽然受了些惊吓,但脑袋还是清醒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简云帆,若有所指地说道:“祖父以为,应该是你大伯父得罪了人。比起你的两个妹妹,你的运气还算不错,不然因此倒霉的人只怕更多。”   简云帆哆嗦了一下,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氏白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日暖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简云帆松了口气, 张罗着找来肩舆, 把王氏抬走了。   简思越亲自去找老黄大夫, 简淡跟着简云帆去了竹苑。   简老太爷坐在书案后, 久久未动。   经过这一场变故, 简云丰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把思绪重新捋一遍,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便道:“父亲,这件事……”   简老太爷打断他的话, “就是你想的那样,老大和赵家联手设计三丫头,旨在打破老夫与睿王的默契。睿王世子出手了, 所以他们才没有得逞。”   “果然如此。”简云丰心里五味杂陈,“那……就算了?”   简老太爷冷哼一声,“孩子话,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   简云丰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事关那把椅子, 哪有可能就这样完结。   他想起王氏的那几个铺子,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父亲, 大哥会不会有事?”   简老太爷慢慢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的事老夫已经左右不了了。”   该说的话,早在简洁出嫁时就已经说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简云帆上了庆王的船,提前下船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儿大不由娘啊。你去吧,老夫累了。”   他双手撑住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朝屏风后面的小床走了过去。   他的这几步走,老态极为明显。   简云丰眼睛一酸,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简老太爷轻轻一挣,“松开,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呢。”   简云丰只好松开手,“父亲,那儿子出去了。”   竹苑。   简淡前脚到,简悠和陈氏后脚就来了。   三人在王氏的卧房里站了片刻,就被简云帆婉言劝了出来。   简悠抱着简淡的胳膊,悄悄说道:“听说四姐姐回来时闹腾得厉害,要死要活的,这会儿这么安静,会不会……”   简淡看了周围,“别瞎说。”   “我不是瞎说。我娘说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场面不堪入目。”简悠哆嗦了一下,“要是我,我绝对不想活了。”   简淡哂笑一声,“你觉得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简悠道:“差不多吧,不管活人如何,反正我不知道了嘛。”   简淡笑了笑,“好像也有道理。”   不管简静嫁给赵二,还是选择死亡,都是大伯父和简静的权利,与她无关。   “啪!”   二人沿着回廊走,路过西厢房时,门忽然开了,狠狠地拍在两边的墙上。   简静攥着水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径直捅向简淡,嘴里还喊道:“贱人,我跟你拼了!”   简淡下意识转身,起脚,大力一踹……   简静四仰八叉地向门里摔了下去,她身边的妈妈反应很快,伸出手臂将人抱住了,叫嚷道:“四姑娘,四姑娘,你这是何苦啊!”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简静挣扎两下没有挣脱,就用刀尖往那位妈妈身上戳,那妈妈吃痛,立刻松开了手。   简静又扑了上来……   简悠吓傻了,简淡只好拖着她的胳膊快速撤到天井里。   跟在后面的白瓷赶了上来,她双节棍一抖,挡住简静,劝道:“还请四姑娘冷静些,不然婢子可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简淡镇定下来了,往上房看了看,那里静悄悄的,竟然无一人前来阻拦——她心里明白,大伯父是在盼着简静当真杀了自己,以完成原先的计划呢。   陈氏已经走到垂花门了,听到动静又跑了回来,她把简悠扯过去,护在身后,问简淡,“你受伤了没有?”   简淡摇摇头。   陈氏又道:“那就好,走吧,赶紧走,那孩子遭了大罪,现在还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咱们走了她也就冷静下来了。”   简静知道白瓷的厉害,果然不敢轻举妄动,隔着白瓷叫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简淡笑了笑,说道:“四妹妹,谁做的孽你找谁去,跟我发什么狠呢?”   简静双目赤红,脸颊红肿,脖子上印着不少紫红的印子,一个挨着一个。   她挥着水果刀,一下一下地朝简淡刺着,“就是你做的孽,就是你,贱人!”   “你以为你勾搭上沈余之就万无一失了?我告诉你,你肯定不得好死!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到时候,我定让你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简淡双臂环胸,“好啊,我等着,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咒我死?”简静又要往上扑,白瓷一甩双节棍,将其拦了回去。   她便跳脚叫道:“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够了!”简云帆终于从上房赶了出来。   他快步走过来,从简静手里夺过水果刀,却没有发火,摸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傻丫头,这么冲动做什么,这件事爹会给你做主的,回屋去吧。”   简淡微微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伯父和大姑母当然要给四妹妹做主。”   “侄女就不打扰了,告辞。”   简云帆阴测测地笑了笑,目光转向陈氏,说道:“让三弟妹见笑了。小静突逢变故,一时缓不过来,三弟妹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陈氏颔了颔首,“大伯多解劝着吧,弟媳告辞了。”   简淡与陈氏走出竹苑大门,迎面遇到了小马氏。   简淡知道她是来看热闹的,懒得废话,以身体不适为由,把她留给陈氏,带着白瓷、蓝釉回到香草园。   红釉把午饭热了一遍,摆上桌的时候简思越简思敏陪着崔家的两位表兄又来了。   于是,一个人的饭变成了五个人的。   简思越临走时,偷偷告诉简淡一句话:“祖父让我告诉你,光有反击的手段还不够,如何御下也是一门学问,兵法十三篇抄写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简淡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瞒过祖父和大哥。   她有些心虚,晚上走了困,子时过了却仍没有睡意,便索性打发了昏昏欲睡的红釉,自己磨了墨,画沈余之留给她的作业。   铺好宣纸,瘦笔蘸了薄墨。   简淡歪着头问了问自己:沈余之的五官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假思索地下了笔。   玉冠扎起的发髻,雕着龙纹的羊脂玉簪,略显清癯的脸,浓眉的剑眉,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子,薄唇之下,还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简淡下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流畅的墨落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有了一个少年的英俊模样。   五官精致,身材颀长,玉树临风,气韵高华……   “啪!”   简淡把毛笔扔到笔洗里。   简淡生自己的气了。   她不明白,她什么时候把那厮的样子记得如此清楚了?   屋子一下子变得气闷起来。   简淡推开房门,走出去,站到廊下。   月色很好。   十五刚过不久,半圆的明月并不能为她提供强赋新仇的环境。   院子里的花草被月华染上一层静谧的银白,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一个呼吸之间,简淡治愈了自己。   她对着月色自语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怎么,心乱了吗?”一个黑黑的脑瓜顶忽然出现在围墙之上。   简淡哆嗦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沈余之来了。   她不客气地问道:“世子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怎么,不欢迎吗?”沈余之双手一撑,上了墙头,又坐下了,两条大长腿挂在下面,一荡一荡的。   “你大伯父加强了对香草园的监视,所以才来得晚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谁想你了?   简淡无语,对着月亮翻了个白眼——经过今天这一场事,她决定尽量少惹这位祖宗。   沈余之道:“怎么,不想我吗,那说明我来得还不够勤快,你还没能记住我。”   他回头看看外面,又瞧瞧简淡,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墙上翻了个身,用手扒住墙头,把身体放下来,然后往下一跳,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   “这也没什么难的嘛。”他自得地拍拍手,大步朝简淡走过来,“备水,我要洗手。”   少年披着月光而来,桃花眼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与画上的人一般无二。   简淡感觉脸颊变得灼热起来,有种立刻回到画案旁边,把那幅画狠狠撕掉的冲动。   “你家墙头上都是土,好脏。”沈余之笑眯眯地搂住简淡的肩膀,“你看看,手一按上去,衣裳就黑了。”   简淡侧头看了一下肩膀上的手印子,气笑了,“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服气就好,快去倒水。”沈余之又在她的脸上抹了一下,“再抹点儿黑胭脂,真是别有意趣。”   “喂!”简淡觉得自己要疯,“你三岁吗?”   “好啦好啦,不逗你还不行吗?”沈余之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你在做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简淡取来两个洗手盆,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沈余之把手放进一个盆里,搓掉黑灰,再用另一个重洗一遍,取出手帕擦干净,说道:“不用谢,这种事有我就行了,用不着你出手。”   他用帕子蘸了干净的水,把简淡拉过来,细细地把她脸上的灰擦掉,说道:“沾了灰,洗洗就行了;沾了血,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说是不是?”   烛火在他眼里跳动着,明亮,而又充满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简淡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谢谢”卡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无所适从。   沈余之往前凑了凑,贴近她耳边说道:“小笨蛋,你在等我亲下去吗?”   简淡如梦初醒,“才不是呢,我是想说……我是想说,给世子画了一幅画,请世子看一看。”   “画好了吗,快拿给我看看。”沈余之一侧头,薄唇在简淡的脸颊上轻轻地擦了一下。   湿润,酥麻。   简淡顿时觉得整张脸都木掉了,心脏亦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一般。 第103章   画就摊在画案上, 墨迹半干。   画里画外的沈余之彼此对视着, 眼里都透着欢喜之意。   片刻后……   沈余之放下画, 抬手在简淡头顶上拍了拍, 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画得不错,很像。”   简淡不自在地低下头,什么叫心里有你啊, 不过是长得比别人好看,多看了几眼罢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 “世子可知我那表妹怎么样了,她会不会自尽。”   沈余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吸干宣纸上的几处浓墨,说道:“怎么,心软了?”   简淡道:“我当时并不是那么计划的。”   沈余之扔下手帕,翘起二郎腿,“廉价的同情心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软弱可欺罢了, 没什么用。”   “还是这样好,日后谁再想动你, 就要想一想惹火我的下场, 一劳永逸,不挺好的嘛。”   简淡呐呐,“二表妹年纪还小,这样做太……”   “呵……”沈余之嗤笑一声, “年纪还小便如此恶毒,待她长大那还了得?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她,还大发慈悲给她找了个不错的男人。”   “如此,既替你五妹报了仇,又让你大哥后顾无忧,难道不好吗?”   “不好。”简淡硬着头皮说道,“同时被两家人恨上,我怕我应付不来。你刚才不是说了,大伯父已经派人盯着我了。”   沈余之道:“如果你不喜欢,我……”   “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简淡举起两只小手,使劲摇了摇。   母亲和妹妹去了庵堂,这回又有一个堂妹一个表妹遭了秧,再死几个下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瘟神了。   沈余之笑了起来,“怕什么,我这个病秧子不怕你这个小瘟神。”   简淡一本正经地说道:“请世子看着我的眼睛。”   她凑近沈余之,认认真真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沈余之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简淡气恼地跺了跺脚,“有什么好笑的?”   “咕咕。”外面传来两声鸟叫。   沈余之便敛了笑意,“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知道吗?”他把画卷起来,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道:“你放心,简云帆很快就会自顾不暇了。”   “哦。”简淡闷闷不乐地跟在他后面,送他出门。   沈余之等了一步,揽住她的肩膀,拥着她一起走,“明儿我会进宫,你让青瓷过来把这些瓷坯送去窑里烧了。如果有事,你就在窗户上留张字条,他们会拿来给我的。”   “好。”简淡道。   走到大门口,沈余之把简淡往怀里一拉,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简淡的脸颊撞到他宽阔的胸膛上了,她红着脸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关上了院门。   沈余之的安慰没给简淡减轻多少负担,她还是连着做了三宿噩梦。   在梦中,简静和赵莹莹变着法地自杀身亡了,每种死法都死得惨不忍睹。   直到第四日,赵家的官媒来简家提亲,两家低调地交换了庚帖,她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简淡一直很忙,上课,抄写心经和兵法,做瓷器,除早晚请安、练双节棍之外,她几乎足不出户。   沈余之自打那夜造访后,再也没有上门。   后来,青瓷来取瓷坯的时候告诉简淡,有人在西北边城肃县发现了江南贪腐大案的主犯赵霆方。由此,朝廷怀疑有人用替罪羊代替死刑犯赴死,泰平帝命都察院、大理寺以及沈余之共同彻查此事。现如今,涉及到的官员人人自危,简云帆任刑部郎中,更是焦头烂额。   简云帆出事,王氏开始称病,松香院从此不见了大房人的身影。   简静搬回竹苑了。   大房跟其他三房断了往来,悄无声息,若不是每日还有小厨房的烟冒着,竹苑就像住着一群幽灵一样。   简家的氛围空前地和谐起来。   简淡心情好,效率就高,到澹澹阁开业的前一天,她完成了所有的抄写作业。   七月十八的早上,简淡拿换上男装,由简思敏陪同,带着白瓷三人去了梧桐大街。   因为怕堵车,出来得便早了些。   沿途上,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烟火气中。   街道两边的铺子大多刚刚开门,有正卸门板的,有正打扫卫生的,还有一箱一箱往铺子里搬货上货的。   沿街贩卖的商贩挑着筐叫卖着,卖早点的摊子还没撤,包子、粥、饼、小馄饨,各种食物的香气随着早秋的风袭来,馋得人不由自主的吞口水。   梧桐大街上的车马很多,简淡的马车将一拐进街口,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白瓷扒着窗户往外看,牢骚道:“奇怪,这一大早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呢?”   红釉说道:“应该是世子请的客人吧。”   简淡摇摇头。   不过一个瓷器铺子而已,便是她也不会正式露面的,更何况沈余之呢?   简思敏问道:“三姐,是不是你发的那些瓷挂件起作用了?”   简淡蹙了蹙眉头,“不能吧,那些姑娘都是官家之女,哪里会这般好事,凑这等不入流的热闹?”   简思敏点点头,“那倒也是。”   马车勉强往前走了盏茶的功夫,就再也走不动了。   简淡带上斗笠,让车夫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沿着街边往澹澹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走几步,几人就听见路旁的某辆车里有两个姑娘在说话,声音很大,隔着两三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听口音是柳州人。   “不过是开个铺子而已,怎么这么多人,难道简家那位三姑娘请了不少达官显贵?”   “你开铺子,会请二叔的同僚来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   “我告诉你,大家跟你我一样,就是来看热闹的,想看看这位鲁莽无比、命硬克亲、贪财爱小的简家三姑娘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瓷器来。”   “哈哈,还真是。如今简家三姑娘名声大噪,比红遍京城的制瓷匠人还要有名了,这铺子开的还真是时候。”   “拉倒吧,就凭她?依我看,能开张就不错了吧。你没瞧瞧这条街有多少铺子,大家看看热闹也就得了,谁有兴趣捧她的场啊。”   ……   白瓷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姑娘,你出名了,都是奔你来的。”   蓝釉拉了她一下。   白瓷瞪了她一眼,道:“怕什么,咱家姑娘心大着呢。”   “闭嘴。”简淡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白瓷傻呵呵一笑,吐了吐舌头。   简思敏侧耳听了听,快步走到一辆楠木打造的马车旁,抡起拳头,使劲砸了砸车窗。   “谁啊!”车窗开了,露出一张略显刁钻的年轻姑娘的脸。   简思敏双臂环胸,说道:“你口中的那位鲁莽无比,命硬克亲,贪财爱小的简三姑娘就是我三姐,你说我是谁?”   “说别人坏话也不知道小点儿声。要我说,若论鲁莽,你们二位更加实至名归吧。”   车厢里的姑娘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你……你你……”   “喂,你干啥,不许你这样跟我们家姑娘说话。”前面的车夫下了车,赶过来护主。   “闭嘴。”简思敏手里的双节棍抖了一下,把那车夫逼退两步,又道:“车上连个标识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族。本少爷教你个乖,我三姐的名声再差,也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给你父兄添堵,懂吗?”   “不怕告诉你,我姐做的瓷器好着呢,你们买不起的,赶紧滚回家去吧。”   挨着车窗的姑娘忍不住了,指着简思敏的鼻尖说道:“你……”   另一个赶紧捂住她的嘴,“好啦,闭嘴。算我们倒霉,关窗,回家!”   车夫听到命令赶紧调转车头,赶着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什么东西,自以为是,其实狗屁不是。”简思敏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   简淡歉然说道:“二弟最近没少受这种委屈吧。”她听下人说过,简思敏在书院里打了好几架,还因此被简云丰罚了。   简思敏“嘿嘿”一笑,“三姐不用放在心上,都是小事。”   简淡拍拍他的肩膀,“好弟弟,你想要什么,只要在三姐的能力范围内,都给你买。”   “真的?”简思敏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登时喜出望外,“三姐,别的我都不想要,就想要个自鸣钟,隔壁街的杂货铺子就有,就剩一台了。”   简淡没好气地在他背上一拍,“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啊!”   自鸣钟是西洋货,一个六百两银子,简思敏的月银才每月八两。   简思敏被她打的“嗷”的叫了一声,“不给就不给嘛,打我干什么。”   “打了才给,不打不给。”简淡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数出六张百两的银票,“快拿去买吧。”   “哦哦哦!”简思敏欢呼两声,带上小厮就往胡同里钻,“三姐,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简淡笑着摇摇头,继续往澹澹阁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震耳欲聋。   两位颇有气度的中年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一同揭了匾,露出“澹澹阁”几个大字。   “噗嗤……”   “这字未免也太一般了吧。”   “就是啊,我的字都比这个好看。”   “谁都知道匾额是门面,简三姑娘却搞得这么丑,那里面的瓷器还能看吗?”   简淡也有些傻眼。   她实在没想到,沈余之居然亲自写了匾额。   老天爷呀,自己的字什么水平,他心里难道就没有点数吗?   蓝釉红釉面面相觑。   白瓷毫不客气地说道:“姑娘,世子是不是逗咱玩儿呢,这样的门面,有人进去买东西才怪呢。”   简淡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他不靠谱,却还是上当了,我看我就是个猪脑子。”   “咳咳。”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听起来有点熟悉。   简淡脑瓜皮一紧,脊背也直了几分,挺尸似的转过身。   就见带着同样斗笠的沈余之弯着腰,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听说烤猪脑花的味道不错,不然你贡献出来,我们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国庆,事情还挺多,来晚了,抱歉抱歉。   祝祖国繁荣昌盛,小仙女们前程似锦。   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es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两只斗笠的边缘接在一起, 像是笼罩了天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简淡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小心翼翼地仰望着沈余之, 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嫣红的唇也抿了起来。   沈余之穿了件玄色大袖衫,表情严肃,眼里却荡满了笑意。   他抬手在简淡额头上轻轻一敲, “小笨蛋。”   “喂,你干什么。”简淡做贼心虚, 赶紧看了看左右。   讨厌、烦人、蒋毅等人簇拥在二人周围,完全阻隔了陌生人的视线。   她松了口气,眼馋地看看沈余之的额头, 气闷地跺了跺脚。   “给你开开窍咯。”沈余之挺直脊背,左边眉毛轻轻一挑,又道,“放心吧,真正想进去的人绝不会因为匾额望而却步的, 你等会儿就发现,人们的好奇心其实是非常强大的。”   简淡撇了撇嘴, 这厮就是在为自己的孟浪打掩护呢——一手烂字, 非要亲自写匾额,好大的脸!   瞧瞧这满大街的匾额,即便不是名家之作,也都俊逸潇洒。哪像澹澹阁的, 三个大字就是三只蹲在匾额上的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二人几句话的功夫,开业仪式便走完了。   大掌柜说了几句场面话,邀请他的几位贵客进去了,紧随其后的是几位掌柜打扮的人,看样子大概是同行。   偌大的场面一下子冷清了。   外围站着看热闹的人一个都没动,还有一些看客坐在敞着门窗的马车里,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   现场只有“嗡嗡嗡”的苍蝇般的私语声。   简淡觉得这就是沈余之的字的错。   她从小在林家长大,对做生意了解颇多。   虽说新开业的铺子大多都很艰难,但一个客人都不进,未免太夸张了些。   她说道:“我们进去吧,好歹带些人气。”   “等一下,我再看看。”沈余之按住她的肩膀,仗着身高,越过护卫们的头顶,看向简淡看不到的某处,“还真来了,这几个蠢货自以为聪明,看我的笑话来了。”   “谁来了。”简淡翘起脚往外看,却因身高的缘故,除了几个脑瓜顶什么都没看见。   “我帮你。”沈余之说道。   “啊?”   简淡没听明白,随即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视线所及之处,正好看见齐王、萧仕明等人呼啦啦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一红,正要抗议,双脚便重新落了地。   沈余之问道:“看见了吗?”   简淡腰间按压感还没散,思路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看看看见了,你……”   蒋毅突然开了口,“世子,她们下车了,静娴郡主的人也在。”   沈余之道:“知会下去,无需留情,把闹事的直接叉出来,静娴的人断掉一指。”   “是。”蒋毅收到命令,小跑着进了铺子。   简淡的抗议被突如其来的对话挡在了喉咙里。   她问道:“他们派人捣乱来了?”   沈余之笑了笑,牵起简淡的小手,“只是些小鱼小虾,走,咱们找个好地儿看热闹。”   “喂。”简淡使劲一挣。   沈余之牢牢扣住,沉下脸,低声喝道:“别闹,快走!”   简淡微微颤抖了一下,果然不敢挣扎,乖乖握上他那沁凉的手指跟着往前走。   沈余之动动拇指,仔细感觉了一下指尖的细滑,得意地笑了起来。   铺子里。   架子上的瓷器已经摆好了。   不似寻常铺子那般摆得满满当当,而是像街对面的古董铺子一样,每一件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它们有绒布或者绢花搭配着,就像艺术品。   简淡一路走过去,视线牢牢黏在货架上,直到上了楼梯,还频频回头看着。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面对面坐下。   讨厌沏壶了热茶,烦人上了瓜果和点心。   “这才有看戏的样子。”沈余之用布帕子擦干手,捏起一个麻团放到简淡手里。   “谢谢世子。”简淡咬了一口,站起身,往下看。   “不要叫我世子,叫留白。”沈余之道。   简淡懵了:“留白?”   沈余之道:“留白,父王赐给我的字。白色,是不是够淡?”   简淡目瞪口呆,“……”笨蛋的蛋吗?   “你们干什么!”楼下忽然有人惊叫一声。   简淡立刻站起身,刚探出头,就听见“扑通”一声,一个中年女人被人从铺子里丢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三个人接连被扔出来,全部是脸朝下,摔得鼻青脸肿。   围观者的议论声终于大了起来。   “黑店吧,咋还打人呢?”   “就是,仗着祖父是首辅,就可以目无王法了吗?”   “瓷器不知如何,排场可不小,这些店小二都是练家子吧。”   ……   一个女人从铺子跑了出来,哭着喊道:“夭寿啊,不买就打人,大家伙儿千万别上当!”   “打人?行啊,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打人。”一个黑脸大汉追出来,一个窝心脚将那女人踹倒在地。   另一个随即赶到,抓住她的手便是一折……   “咔嚓!”   那女人杀猪一般地尖叫起来,手指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戳在半空中。   “看好了,凡故意闹事的都是这个待遇。”那黑脸大汉的目光威胁地扫视一圈,转身进了屋。   “得意什么,卖几个破碗破碟子了不起吗?”   “就是就是。”   “都说首辅大人廉洁公允,简家书香门第,子弟谦逊有礼,却不料还有简三姑娘这样的败类。”   “你们胡说些什么?”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这铺子是睿王世子的,匾额上的破字也是睿王世子的,还有铺子里的伙计,都是秋水青瓷阁调过来的,怎么就成简家的了呢?”   “哦,真的吗?”   “秋水青瓷的瓷器还是不错的。”   “确实确实。”   “这么一说,难道传言是真的,睿王世子真看上简家三姑娘了?”   “有这个可能。”   “走走走,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对,听说简家二姑娘是才女,我们看看这位贪财爱小的双胞胎简三到底什么水平。”   ……   一部分围观者开始往铺子里走。   齐王世子等人随着人流也到了铺子门口。   简淡担忧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沈余之趴在窗边,将手里的蜜饯扔了下去。   三个护卫立刻上前,将齐王世子沈余安护在中央。   沈余安抬起头,与沈余之四目相对,笑道:“原来你在啊,难怪底下的人敢这么嚣张。”   沈余之微微一笑,“宵小众多,我不在怎么行呢?”   他话音未落,里面又叉出来两个。   简淡细看了看,其中一个还是认识的——大房的宋妈妈。   “还真是自不量力。”沈余安笑着摇摇头,“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坐坐?”   沈余之略一颔首。   沈余安与萧仕明进了铺子。   人很多,各个柜台前都围了不少人。   萧仕明有心瞧瞧简淡的作品,但架子上摆放的瓷器都拿下来了,只看到一只被举起来的茶盏。   茶盏淡青色,同其他瓷器铺子里的区别不大。   静柔郡主不屑地说道,“也不怎么样嘛,跟十三哥写的匾额很配。”   齐王世子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萧仕明笑道:“世子对表妹太严格了。一件东西有人喜欢,就必然会有人不喜欢,这不是很正常吗?”   齐王世子瞥了他一眼,“静柔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要总是纵着她。”   萧仕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脚下放慢一步,与静柔拉开了距离。   “怎么,十哥来看我们的笑话了?”沈余之在楼梯口相迎。   沈余安道:“听说你为博红颜一笑,把地段最好的铺子让给了简三姑娘,十哥就来瞧一瞧,万一你赔得多了坚持不下去,想卖铺子,我还能捡个便宜,你说是不是?”   “那十哥注定要失望了。”沈余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么自信呐。”沈余安看向他身后的简淡,“这位是……”   他在下面就认出简淡了,此时再问,不过是让简淡和沈余之难堪罢了。   简淡长揖一礼,大大方方地说道:“民女简三见过齐王世子。”   静柔余光瞄着萧仕明,冷笑道:“十三哥私会简三姑娘,这样的话传出去不大好听呢。”   “简三姑娘自己不检点倒也罢了,还带坏了简二的名声,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简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多谢静柔郡主关心,这是我们姐妹的事,与郡主无关。”   静柔郡主眼睛一瞪:“你……”   “你若不想待着可以出去。”沈余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表哥,我们走!”静柔郡主转身就要下楼。   萧仕明没动。   沈余安吩咐身边的护卫:“送郡主回去。”   “大表哥。”静柔郡主停下来,委屈地看着萧仕明。   简淡瞧着好笑,正欲调侃两句,沈余之先开了口,“表哥表妹在一起最容易出事了,比私会还要严重呢,十哥你说是不是啊?”   他反将一军。   “你什么意思?”静柔郡主暴躁了。   沈余之哂笑一声,“讲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就视而不见了,这就叫有所选择的眼瞎。”   “听说萧世子喜欢才貌双全的温柔女子,我劝七妹,还是回家好好修炼修炼吧。”   “你胡说!大表哥喜欢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静柔没有沈余之脸皮厚,少女的心事被当众戳穿,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她折返回来,跑到窗户边,“我还就不走了,就在这看着,看看你们这破瓷器能卖出几个。”   “写一手破字就敢刻匾额,会做几个破碗,就敢卖瓷器了?滑天下之大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oxandca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澹澹阁刚开张, 进门的又是想看简三姑娘笑话的看客, 就算有喜欢的瓷器只怕也不会有人买。   简淡对自己的实力没多少信心, 底气未免不足, 慌张地看了沈余之一眼。   萧仕明见此情形, 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表妹太武断了,就算匾额是睿王世子所写, 瓷器也未必都是简三姑娘做的嘛。以睿王世子的人脉和家底,请几个好的制瓷匠人并不难。”   “萧世子还不算太笨。”沈余之回到座位坐下, 翘起二郎腿,“不过,你既然能猜到本世子请了匠人, 也该猜到本世子安排了托儿才是。”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叫不算太笨,只是一般的笨。   萧仕明明白他的意思,脸颊顿时成了猪肝色。   静柔怒道:“十三哥,你好卑鄙。”   沈余之乜了她一眼, “我花自己的银钱,讨好我喜欢的姑娘, 就跟你花你的时间跟着你喜欢的人是一样的, 有何卑鄙可言?”   “……”静柔哑口无言。   沈余安在窗口望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铺子里有人出来,便在简淡的位置坐下了。   他说道:“既然十三弟这么说,就定然不会那么做, 七妹尽管数着便是。大哥也很好奇,简三姑娘的瓷器到底能卖出几件。”   说到这里,他朝一个护卫摆了摆手,“去,到门口去,瞪大了眼睛好好数着。”   “是。”护卫小跑着下了楼。   一楼的客人不少。   虽然大多是看热闹的,但也有少部分是真心实意地来捧场的。   比如,简淡的表大伯父和他的两个儿子。   萧仕明看到的那只举起茶盏的手,便属于林耀祖。   林耀祖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衣着华贵,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他笑着说道:“伙计,这套茶盏我要了,多少银子?”   伙计笑眯眯的说道:“抱歉了贵客,我家主子说过,这一套只准看,不准卖。”   林耀祖“哦”了一声,拧紧了眉心,茶盏却没舍得放回去。   大表哥林家宇数出三张银票,“三百两,卖不卖?”   伙计还是笑眯眯的,“贵客,真的不能卖。”   二表哥林家荣再抽出两张,“那五百两呢?”   伙计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想要拿回茶盏:“贵客还给小人吧,这茶盏不卖,不是多少银子的问题。”   “又不是名家做的,给五百两还不卖?就是金的也足够了吧。”林家父子身后有人说道。   伙计冷哼一声,“六只茶盏,三只是我家主子亲手所画,三只简家三姑娘所画,别说五百,就是一千两也不卖。”   “你家主子?”林耀祖吃了一惊,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这家铺子原本就是沈余之的,所谓的主子是谁,不用问他也清楚得很。   真没想到,沈余之的字写得不咋样,绘画竟有这般造诣。   林耀祖知道的,周围也有人知道。   又一些人往这边挤了过来,大概都想看看沈余之画的茶盏是不是跟匾额一样的丑。   “别挤,别挤了,给你们看便是。”   林家宇举起茶盏,把茶盏里面的图案展示给大家:那是一只正在捉着尾巴玩耍的猫,碧色眼睛,身上有黑色和赭色相间的条纹。   工笔画,画技精湛,形象生动,鲜活有趣。   四周静了静。   片刻后,一个带着幕篱的姑娘率先说道:“这茶盏真好看!”   她这一声引来了不少附和。   “确实好看!”   “可惜不卖,不然我也买。”   “澹澹阁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嘛。”   “听说今儿个买,只需付九成的银钱,不如咱也瞧瞧?”   “对对,上那边看看去。”   围观林家父子的看客散了,往各个货架去了。   林家宇把茶盏还给林耀祖,问道:“伙计,我家表妹在不在?”他见父亲实在喜欢,还想争取一下。   “你表妹谁啊,我怎么知道在不在。”那伙计拿不到茶盏,有些不耐烦了,“贵客,你倒是把茶盏还给我啊。”   “我表妹……”   “老爷,大少爷。”青瓷挤了过来,“姑娘在二楼,小的这去禀报。”   那伙计见来人是青瓷,吓了一跳,急忙朝林耀祖长揖一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老爷原谅则个。”   林耀祖摆了摆手。   青瓷小跑着上了楼,在门外禀报道:“姑娘,老爷来了,就在楼下。”   青瓷没进简家,他叫“老爷”的人只有一个。   简淡脸上有了几分惊喜,“表大伯父来了,快快有请。”   “哼!”静柔用鼻子哼了一声。   “啊,还是我下去好了。”简淡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她就算不在乎静柔,也得把沈余之放在眼里。   沈余之道:“你不用下去,青瓷,去请林员外上来一叙。”   青瓷答应着下去了。   不多时,林耀祖同两个儿子,捧着装茶盏的盒子上了楼。   刚上楼梯,就听见有人说道:“本以为十三弟只是玩笑,却不料真的有托儿。听说林家是制瓷大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富户,有这样一位金主在,就是把这铺子里的瓷器都搬空也没有问题嘛。”   十三弟?   林耀祖脚下顿了顿,沈余之大排行十三,如果有人叫他十三弟,必定还有旁的皇室子弟在。   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他瞪了一眼陪在一旁的青瓷。   青瓷莫名其妙,小声说道:“睿王世子请老爷上去。”   “嗯……。”林耀祖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往上走。   “大伯父。”简淡快步迎到楼梯口。   她顾不上行礼,直接上前耳语了一句,“睿王世子、齐王世子,静柔郡主,英国公世子都在。”   林耀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几步台阶的功夫,就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他微微点头,欣慰地拍拍简淡的手臂,“大伯父没白教你,你做的瓷器都很不错。”   简淡谦虚道:“大伯父谬赞,您里面请,两位表哥也请。”   几人先后进了屋。   林耀祖是商人,商人的身份与亲王世子乃天地之别,三人一进屋便撩起衣摆,准备行跪拜大礼。   沈余之站了起来,说道:“林大家免礼,我们兄弟微服在此,就不必客套了。”   “恭敬不如从命。”林耀祖直起弯下的膝盖,揖了几礼,“草民拜见齐王世子,睿王世子,静柔郡主,英国公世子。”   齐王世子“嗯”了一声,就算给了回应。   静柔郡主则转过脸,又往窗外看了。   睿王世子道:“林员外不必多礼,您来澹澹阁是给简三姑娘捧场的吧。”   林耀祖不是话多之人,他本想简单的应个“是”,但想起上楼时听到的那番话,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说道:“草民来之前的确是那么想的,但刚刚看了瓷器后,又觉得草民多此一举了,澹澹阁的瓷器无需在下捧场。”   静柔回过头,不客气地反驳道:“不需要你捧场?那你抱着瓷器上来做什么?”   林家荣把盒子放在沈余之面前,打开盒子,说道:“世子,家父上来是想问问,这套茶盏可否出售。”   屋内只有两把椅子,两位亲王世子坐了,其他人就都得站着。   萧仕明在沈余安身侧,见林耀祖想买的正是他上来时看到的茶盏,不免奇道:“不过一套普通的茶盏而已,买也就买了,有什么可问的呢?”   林家荣直接把盒子转了过来,让茶盏的内里对着萧仕明。   “这……”萧仕明怔住了,“画得不错啊!”   他走过来,拿起一只细细察看,说道:“明如镜,薄如纸,色彩淡雅,小猫逼真可爱,真的很不错。睿王世子,您这是请哪个匠人做的?”   萧仕明的眼光向来高得很。   齐王世子和静柔闻言俱是一愣。   沈余之哂笑一声,“六只瓷器都是简三姑娘做的,内里的图案三只她画,三只本世子所画,你手里那只是简三姑娘画的。”   萧仕明惊诧地看向简淡,目光中五味杂陈。   静柔一会儿看看萧仕明,一会儿看看简淡,牙齿在嘴里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简淡面无表情,坦然的目光与萧仕明的狐疑轻轻一碰,说道:“画技拙劣,萧世子见笑了。”   林耀祖道:“三侄女过谦了,画技虽谈不上上乘,但灵性十足,这比什么都珍贵。”他夸了简淡一句,又恭恭敬敬地对沈余之说道,“世子画技精湛,草民自愧不如。”   沈余之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向简淡,用询问的口气说道:“既然林员外喜欢,这一套就送给林员外吧。”   釉下彩的茶盏不好烧,所以,他和简淡画的时候都留足了余地,成品总共有两套,他事先挑了一套,放在王府了。   “多谢世子。”简淡松了口气,这厮喜怒无常,她还真怕他不肯卖呢。   林耀祖脸上一喜,赶紧长揖一礼。   “想不到睿王世子竟然有如此画技。”萧仕明挨个看了一遍,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盏,问道:“这套茶盏还有没有,在下也想……”   “大表哥!”静柔大喝一声。   萧仕明这才回过神,朝简淡尴尬地笑了笑,眸色亦深了几分。   这时,白瓷跑了上来,在门口说道:“姑娘,咱家的瓷器开始卖了。”   静柔转过身,看向楼下,果然见到两个婢女打扮的捧着盒子走了出来,立刻说道:“都是托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瓷道:“才……”   “你和青瓷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简淡挡住口无遮拦的白瓷。   青瓷拍了白瓷一下,拉着她下楼了。   沈余安站了起来,见铺子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捧着盒子和没捧盒子的各占一半。   也就是说,五成以上的人都买了,这个份额未免太大了些。   难道老十三没有说谎,他真的请托儿了?   不,不可能。   老十三若当真请了托儿,绝不会当着简三的面摊开来说。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澹澹阁的瓷器确实是简淡做的,不但质量不错,而且与众不同。   沈余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都说简二姑娘在绘画上天分极高,现在看来,简三姑娘更胜一筹。十三弟,你好眼光啊。”   沈余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十哥到底是个明白人。”   他这话略有讽意。   沈余安脸色微沉,一拂袖子,“我们走。”   三人下了楼。   一楼的人和瓷器都少了不少,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架子高处的货品一览无余。   瓷器以青花瓷为主,还有青瓷和白瓷……纹样有花鸟的,人物的,动物的,每一款都是匠心独运的精品。   且不说极爱画画的萧仕明,便是沈余安也觉得赏心悦目。   沈余安低声牢骚一句,“病秧子的财运倒是不错。”   萧仕明重重点头,眼巴巴地瞄着一只漂亮的青花雕纹梅瓶出了门。   几人刚一出门,就见先前那护卫上前禀报道:“主子,总共卖了二十八件瓷器,无一错漏。”   静柔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扬声道:“不过二十几件而已,能卖几个钱?”   青瓷就在不远处,立刻回道:“不多,才两千多两而已。”   静柔一摆手,“谁让你多嘴了,给我打……”   “郡主!”一个长随飞一般地跑过来,打断静柔的话,气喘吁吁地说道:“小的晚到一步,自鸣钟被这位公子买走了,小的好话说尽,他就是不肯让给小的。”   那小公子迈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先到先得,凭什么你说让我就得让。”   静柔气急败坏,指着那小公子说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小公子从腰间取出双节棍,耀武扬威地摆弄了几下,“我管你是谁,这自鸣钟我早就看上了,就是不让,你能奈我何?”   沈余安转过身,他心里憋着气,语气很是不善,“简思敏,你好大的胆子。”   那小公子吓了一跳:“齐王世子?我……”   他正要说句什么,就听有人在高处喊道:“简老二,你姐在这儿呢,还不赶紧上来?”   楼下的几人齐齐地往上看了过去。   只见沈余之和简三姑娘并肩站在窗前,一个清隽秀美,一个漂亮灵动,如同一对璧人。   又是沈余之!   又是简家人!   静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石头在哪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去澹澹阁的客人, 大多都是消息灵通的官宦人家, 不差钱。   在他们看来, 如果瓷器不错, 还能卖睿王世子一个面子, 花点小钱也是值得的。   毕竟太子之位虚位以待,谁也不敢保证,将来登上大宝的不是睿王。   澹澹阁的生意可谓红红火火。   简淡也忙忙碌碌起来。   沈余之见她辛苦, 又细化了分工,严禁她拉坯, 只让其处理表面纹饰。   可即便如此,简淡的活计还是比以往多多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中秋。   八月十八这日, 朝廷替罪羊一案终于有了眉目。   从上到下,五六个官员被罢黜,斩了三个,两个流放。   简云帆被庆王保下了,判得最轻, 以监管不力之罪,连降两级, 去了工部营缮所, 做了一名七品所正。   庆王有所牵连,被皇上罚俸三年,并放下一切政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简老太爷以教子无方为名, 向皇帝请求告老还乡。   泰平帝驳回其请求,让其休沐三日。   八月二十八,在简老太爷的授意下,简云丰亲自与媒人走了一趟高家,正式将简思越和高瑾瑜的亲事定了下来,等崔氏回来后,再进行问名、纳吉等诸多事宜。   八月二十九,崔氏着人给简云丰送来一封信,说她和简雅偶感风寒,让简淡前去侍疾,届时一同回京。   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简云丰答应了。   九月一日早上,简淡由简思敏陪伴,启程前往庵堂。   在二门,姐弟俩遇到了大伯母王氏,和戴着帷幕的简静。   母女二人衣着极为朴素。   不过月余没见,王氏老了许多,鬓发染了霜雪,眼角添了沟壑。   简静至少瘦了十几斤,眼窝和脸颊塌下去了,乍一看,像个二十多岁的妇人。   后面随行的下人五个,有的手里拎着包袱,有的抱着香炉,还有两个粗使婆子提着几样洗漱用具。   虽说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简淡姐弟上前行了礼。   简淡问道:“大伯母,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王氏疏离地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道:“最近小人多,我们去趟白马寺拜拜。”   初一十五,正是烧香拜佛的日子。   简淡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们去庵堂,正好与大伯母一道。”   王氏淡淡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马车在侧门等着,简淡一出去,黄妈妈便迎了上来,“三姑娘,二老爷让老奴给姑娘带个路,您看……”   简淡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黄妈妈近日来一直很安分,与梁妈妈的来往也少了不少。   虽说这些并不足以让简淡信任黄妈妈,但她总归是晚辈,不能驳了简云丰的面子。   “路上多注意一些。”简淡吩咐道。   白瓷应了一声,把包袱放在车厢板上,解开,取出吃食,一样一样放在小几的抽屉里。   简淡刚坐定,就听外面有人说道:“三姑娘,我家太太忘记带上请高僧开光的碧玺手串了,还请稍等片刻。”   “好。”简淡说道。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直到简思敏嚷嚷着要各走各的,宋妈妈才匆匆而归。   庵堂在京城西南方,走官道要四个时辰。   此时已是暮秋,天黑的早了,路上稍有耽搁,就会导致走夜路。   虽说京城一向太平,但也绝对不能马虎大意。   上午的行程很顺利。   中午,在饭庄打尖时,简静和简淡起了一点摩擦。   起因是两碗汤。   简淡想喝鸡汤,但简静说外面的鸡汤做的油腻,非要青菜汤。   王氏也不偏颇,一人点了一样。   简淡和简思敏喝鸡汤,她们母女喝青菜汤。   饭庄的手艺不错,鸡汤鲜美,较少油腻,比清汤寡水的青菜汤好喝多了。   简静又不想喝青菜汤了,她也要鸡汤。   简淡懒得理她,却也不肯让她,捧着汤碗喝得津津有味,连个眼风都没给简静。   王氏无法,只好又点了一份。   鸡汤不好做,大家多等了一会儿,用完午饭已经未时过了。   天色变得有些阴沉,风也大了。   王氏一出门,就看了看西边的天,说道:“这雨等闲下不来,走吧,尽量往前赶。”   简淡没有意见,大家各自上车,重新出发。   简静一上车就拍了桌子,压低声音骂道:“贱人,贱人!不过是个病秧子的禁脔罢了,天天装得贞洁烈女似的,什么东西!”   王氏给她倒了杯热茶,“恼什么呢?不过再等两个时辰罢了。”   “等两个时辰又怎样?”简静死死捏住杯子杯沿,恨恨说道,“再怎样也不会比我更差,嫁给二表哥那样的人,还不如死了干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王氏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好死不如赖活着。”   “等将来生了孩子你就知道了,只要咱手里有银钱,在哪儿都能过上好日子。男人就那么回事,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简静冷哼一声,眼里沁了泪,扭过头,看向窗外。   王氏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劝她。   车队先到白马寺,两拨人在岔路口分开,简淡一行继续往西南,王氏一行往西北。   乌云覆盖了整个天空,风中带了些微的土腥味。   白瓷打开车窗看了看,说道:“姑娘,好像要下雨了。”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简思敏钻了进来,“三姐,掉雨点了。”   白瓷道:“看这样子是场大雨,姑娘,咱要不要找个地儿避一避。”   简淡指了指外面的野树林子,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上避到哪儿去,只能继续往前赶。”   简思敏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说道:“不要紧,现在上了小路,大概还有三五里的样子,就是路难走一些。”   简淡吓了一跳,“所以,方才经过的那个分叉路口,就是我们从官路上下来,走了小路?”   简思敏点点头,“是啊,黄妈妈说小路近,我瞧天气实在不好,就同意了。”   简淡怒道:“停车!”   简思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嘛,为啥停车?”   白瓷道:“二少爷,我们姑娘信不着黄妈妈。”   “啊?”   简思敏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没有再问,跟着简淡下了车。   后面的车也停了。   黄妈妈小跑着过来,殷勤地问道:“姑娘,晕车了吗?小路是颠簸些,但路真的很近,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简淡没理会黄妈妈,细细看了看两侧的树林,以及前方蜿蜒的小路,说道:“转回去,重新上大路。”   小路上杂草不多,但坑坑洼洼不少,所通之处不大像有人烟的样子。   黄妈妈指着远山说道:“姑娘,老奴没撒谎,走大路是从山那头绕过去,这条小路从这边绕,近了许多。大雨马上来了,这个时节,车夫淋雨是要得风寒的,姑娘总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吧。”   简淡寒声说道:“我就是为他们考虑,才要求走大路,立刻调头!”   “是。”车夫是个听话的,立刻打马调头。   黄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说道:“好,老奴听姑娘的。”   她转过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心领神会,一把抓住黄妈妈,说道:“姑娘说了,让你上车伺候。”   黄妈妈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向后看了一眼,说道:“三姑娘,老奴中午吃了韭菜,还是不给主子们添堵了吧。”   “上车!”简淡冷冷一笑,从袖子拿出一把匕首,说道:“你且记住,只要有劫匪出现,就第一个先结果了你,我说到做到。”   黄妈妈哆嗦了一下,“三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有劫匪,那也不是老奴招来的啊!”   简淡反问:“是吗?”   黄妈妈使劲点点头,“是是是,真的是。姑娘想走大路就走大路,咱们快上车,马上要下雨了呢。”   马车调了头。   简淡等人重新上了马车。   黄妈妈侧着身子坐在车门口,两只手紧张地扯着一张布帕子。   简思敏双眼喷火,用双节棍怼上黄妈妈的鼻尖,说道:“黄妈妈,你若当真做了什么,最好现在就坦白,不然小爷饶不了你。”   黄妈妈把手帕塞进袖子里,咬牙说道:“二少爷,老奴冤枉,老奴真的什么都没做呀。”   她的话音将落,后面就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   黄妈妈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头磕到车厢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喊道:“三姑娘,你可真是乌鸦嘴,后面真的来人了,怎么办?”   “二少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那些人跟老奴无关。这条小路老奴以前走过好几次,绝对通往庵堂,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老乡。”   她真的慌了,说话未免语无伦次。   简淡明白,即便这条小路没走错,黄妈妈也是存心的。   “姑娘,后面追来七八个带刀的蒙面人!”车夫没好声气地喊了一嗓子。   “离咱们还有多远。”简淡问。   “马上就到了,怎么办?”车夫答道。   简淡说道:“如果他们真是来杀人的,你们就各跑各的吧。”   跟来的两个车夫都是老实人,连架都没打过,她不忍心他们无辜丧命。   那车夫哭道:“那、那怎么行,小的不能那么做。”   “停车,再不停车就杀了你。”追兵到了。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下车!”外面有人喊道。   简淡欺到黄妈妈身前,匕首横在她的脖子上,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她下手很重,匕首入肉,血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黄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姑娘饶命!是梁妈妈让我做的,老奴不知道外面这些人是谁找的,但老奴觉得二姑娘的面大一些。”   “姑娘,老奴是逼不得已,饶命饶命啊。”   车厢板湿了,空气中有了一股尿骚味。   简思敏面色如土,喃喃道:“不可能,二姐不可能这么做。”   简淡微微一笑,她都死一回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咣当!”   外面有人踢了车厢一脚。   “赶紧滚出来, 不然老子把外面的几个通通杀光!”   简思敏哆嗦了一下, “三姐, 怎么办?”   简淡暗道, 还能怎么办, 杀出去呗。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那么说,逼着黄妈妈挪到车门前, 说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先不要出去。就在这儿看着外面, 找个机会就往林子里跑,什么都不要管,知道吗?”   简思敏使劲摇了摇头, “不行,三姐你不能出去。”   “听话!”简淡威严瞪了他一眼。   “我不听。”简思敏哭了。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让她看住简思敏。   白瓷也摇了摇头,“不行!姑娘在这儿等着,婢子先下去!”   三人正僵持着, 不远处忽然有人说道:“诶……这是怎么说的,朗朗乾坤, 光天化日之下, 还有人敢打劫不成?”   简淡心中一喜,莫不是沈余之的人到了?   外面的人也慌了一下,“有人来了,怎么办?”   另一个说道:“你们三个过去看看, 吓唬吓唬,识相的就不管他,不识相的就一起杀了!”   他话音将落,新来的人已经嚷嚷上了。   “诶呀,真是打劫呀!”   “姑娘别急,小爷我救你来了。”   “上,上,来人呐,都给我上!”   “杀呀……”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瓷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怎么知道咱们车里坐的是姑娘?再说了,缺心眼吗,怎么跟唱大戏似的?”   简淡也觉得不对。   照理说,一般老百姓碰到抢劫,大多都会非常紧张,但听刚刚的那几句话,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着实不大对头。   不过,眼下倒是个突破的好机会,若能浑水摸鱼一下,总比傻傻地往外冲强多了。   马车辚辚的声音更近了。   来人的语调变得正常起来,言谈之间还多了几许明显的慌张。   “咦,好像不大对头。”   “确实不对头,人多出三个,还拿了长刀。”   “莫不是真的山匪来了吧。”   “娘诶,提着刀过来了!不是咱们安排的人,快跑……”   就是这个时候。   简淡肘击车门,车门大开,她卡着黄妈妈的脖子把人推了出去。   “咔嚓!”   一道血光飞起,黄妈妈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身首异处了。   那人大概没想到刀会劈中脖子,毫无准备,温热的血溅了一脸,不但闭上眼睛,还用手抹了一把。   简淡一跃而出,匕首瞄着胸部刺出去,拔出……   解决了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个蒙面人挥着长刀杀到,被车门口早有准备的白瓷一棍挡住。   简淡转身,又是一刺……   电石光火间,第二个也解决了。   白瓷下了车,与简淡一起面对赶来的第三人和第四人,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高个子的蒙面人不答,提刀砍向简淡。   简淡为避长刀,后退两步。   白瓷迎上,与之战在一起。   简淡便向矮个子扑了过去。   那矮个子吓了一跳,尖声喊道:“快回来,点子扎手!”   “我打死你!”简思敏从车厢里蹿出来,将矮个子扑倒,压在身下,两人扭打起来。   矮个子是成年人,比简思敏健壮得多,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便占了上风,拎起拳头就朝简思越的眼窝砸了下去。   简淡趁势又是一刺……   解决了第三个。   简思敏被鲜血喷一脸,登时吓傻了,呆呆地被死尸压着,两眼望天,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简淡顾不得管他,赶去策应白瓷。   两个车夫赶了过来,将死尸搬开,把简思敏抱起来,退到林子里。   剩下的三个蒙面人回转了,举着刀朝简淡扑了过来。   就在简淡感叹天要亡我时,几匹骏马飞骑疾驰而来。   她正要松口气,却见那三人不但不逃,反而加快了速度。   与白瓷对阵的蒙面人的招式也更加凌厉起来。   简淡知道,对方这是非杀她不可,便喊道:“白瓷快跑!”   白瓷不知简淡何意,却也听话,一招逼退蒙面人,转身就逃。   四个蒙面人汇于一处,追了过来。   但人终究跑不过马,小城带领四个暗卫已经到了。   四个蒙面人只能调转刀口迎战。   他们武功不济,不过三五招的功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随后齐齐举刀,竟然同时自刎了。   简淡吃了一惊,喃喃道:“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小城也怔住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前说道:“简三姑娘,在下来迟,还请恕罪。”   简淡把匕首往地上一扔,勉强笑了笑,说道:“不迟,来得正好。”   她指了指正在逃窜的两辆马车,“有劳护卫,把他们抓回来吧。”   小城飞身上马,带两人追了上去,余下两人检查七具尸首。   简思敏哭着扑进简淡怀里,紧紧搂住简淡的腰,“三姐,三姐,呜呜呜……”   简淡推了一把没推开,只好轻轻抱住他,拍拍肩膀,说道:“二弟最勇敢了。三姐刚才要是没有你,就算不死也得受伤,等咱回了京城,你看看还想要什么,只要姐买得起,都给你买。”   “我不要,什么都不要,呜呜……我就要三姐。”简思敏哭得很伤心。   简淡知道孩子真的吓坏了,任由他抱着,让白瓷把逃散的两个婆子并两个车夫叫了过来。   她问道:“你们谁去过庵堂?”   上了岁数的车夫老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三姑娘的话,小的常去。”   简淡再问:“这条路通往庵堂吗?”   车夫老王点点头,“通的通的,确实比大路近不少,只是路不大好走。”   简淡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把车头重新调过来,继续走小路,雨大了,就穿蓑衣坚持一下吧。”   两个车夫赶紧照办。   简淡搂着简思敏上了车。   不多时,小城把人带了回来,禀报道:“姑娘,在下刚刚问过了,他们是混迹京城市井的帮闲。有人给一千两,让他们把姑娘绑走。”   简淡道:“请护卫实话实说。”   小城有些意外,犹豫一下,到底说道:“他们说,要娶简三姑娘为妻。”   简淡明白了。   黄妈妈等人要唱的是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大戏,但被那七个黑衣人破坏了。   她再问:“这七人身上有线索吗?”   小城看了看检查尸体的两名护卫。   其中一名护卫说道:“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他们的身份,如果所料不差,这几人应该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要杀简三姑娘的人来头应该不小。”   简淡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方便,小女恳请护卫们辛苦一下,把我们送去庵堂。”   小城道:“这是在下职责所在,简三姑娘请上车。”   ……   走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小城在路边的林子里发现了被砍死的四个男人。   经小城抓来的帮闲指认,死者的确是他们的人。   这证明了简淡的猜想。   一场意外,两个阴谋。   简淡不得不佩服自己得罪人的能力。   简思敏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道:“三姐,这件事真是二姐做的吗?”   简淡道:“从黄妈妈的口供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简思敏叹息一声,“可惜黄妈妈已经死了。”   简淡笑了笑,“她死了也不要紧,这件事牵连甚广,梁妈妈,大伯母,二姐,总能找到证据的。”   简思敏哆嗦了一下,“大伯母?她们也参与了吗?”   简淡搂上他的肩膀,“早上,大伯母取碧玺串珠耽误小半个时辰;中午,又因为一碗鸡汤又耽误许久。从结果上看,她们这样做,应该是为了配合刚刚抓来的那些人。”   白瓷竖起大拇指,“姑娘真聪明,我就说呢,以四姑娘的尊贵,何必跟一碗鸡汤过不去呢?”   雨下得很急,不到两刻钟就停了。   路上沙土多,黏土少,除了颠簸,倒也不算难走。   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赶到了庵堂。   庵堂是简家的家庙,最初是简老太爷的祖母清修的地方。   建在一小片矮山上,四周是简家的良田,田里种着稻子,还有很大一片没有收割,金灿灿的。   风景不美,只是足够安静。   空气清甜,里面还隐隐夹杂着一缕佛香。   庵堂占地不广,只有三进院落,附带一个两进跨院。   崔氏母女住在跨院里。   敲开庵堂大门,说明来意,知客将一行人领了进去。   小城表明身份,把抓来的几人妥善安置了。   简淡姐弟随知客去了跨院。   白瓷上前敲门。   粗使婆子恭恭敬敬地将其迎了进去。   简淡吩咐白瓷烧些姜汤,她与简思敏进了二进。   姐弟俩刚上回廊,上房的门就开了。   王妈妈迎出来,笑眯眯地行了礼,说道:“太太估摸着你们该到了,果然如此,路上遇到雨了吧。”   她是对简淡说的,但目光却在简思敏身上。   简思敏低着头,手牵着简淡的袖口,一言不发。   如果是以往,简思敏一定会抢着回答这些问题。   王妈妈仔细地看了看姐弟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姑娘,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刚刚开门的粗使婆子跑了进来,说道:“王妈妈,三姑娘带了几个客人,外院有床,但缺被子,我得去找法心师父一趟。”   王妈妈道:“客人,男人?”带男客进尼姑庵可是不妥,她看向简淡,“三姑娘,老奴僭越,敢问是什么客人?”   简淡道:“救命恩人,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西次间发出一个清脆的碰撞声。   简思敏立刻抬头看了过去,简淡的衣角也被他狠狠地揪了起来。   简淡拍了拍他的胳膊——经历了死里逃生,她很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王妈妈张大了嘴巴,“劫匪,这里会有劫匪?”   简淡道:“对,死了十一个人。” 第108章   “敏哥儿!敏哥儿!”   崔氏从上房冲出来, 迈门槛时还险些摔了一跤, 仪态尽失。   她一直跑到简思敏跟前, 抓住他的双臂,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问道:“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受伤!”   崔氏的声音是抖的,眼里的慌张清清楚楚。   她穿着酱红色的夹衣, 额上带了宝蓝色抹额,身形清减不少, 肤色暗淡,眼袋乌青。   看起来确实是生病的样子。   简淡冷眼观瞧,感觉崔氏不像作伪, 两拨人马,可能都不会有她的手笔。   其实也是,崔氏除了格外地护着简雅,太过偏心之外,并不是愚蠢至极之人。   ——她已经在庵堂呆了三个月, 不会不清楚,若再出什么岔子, 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回简家了。   “娘, 我没事。”简思敏怯怯地看着崔氏,态度冷淡,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往简淡身上瞟。   崔氏看得分明,登时火冒三丈, 抬手指向简淡,怒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成天闯祸,又岂会招来这些宵小!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一命抵一命。”   简思敏看了眼西次间,嚷道:“娘,黄妈妈临死前说了,都是梁妈妈搞的鬼,你怪我三姐作甚?”   崔氏的脸上一白,颤巍巍地问:“黄妈妈死了?”   简淡凉凉地说道:“死了,被一刀剁掉脑袋,尸体还在小树林里,已经报官了。”   她们来之前换了外袍,身上干干净净,无一丝血迹,光用嘴说遭遇劫匪,听起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有人死了。   而且还是往日最熟悉的人。   崔氏腿一软,往下坠了一下。   王妈妈急忙挽住她的胳膊,把人撑了起来,说道:“太太莫怕,二少爷这不是没事嘛。”   崔氏虚弱地扶着额头,道:“对对,我家敏哥儿没事,没事……头好痛,快扶我回房,我要躺一会儿。”   简淡也不理她,只是莞尔一笑,问道:“王妈妈,我住哪里?”   王妈妈一拍脑门,道:“老奴吓糊涂了,三姑娘勿怪,三姑娘住西厢,二少爷住东厢,都已经收拾好了。”   西厢房收拾得很干净,简单古拙,一桌一椅,一花一瓶,都颇有禅意。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刚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就听简思敏的大嗓门穿过窗纸,清晰地传了进来,“相信你?二姐,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身体不好,我本来是很心疼你的,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自打三姐回来,你就没完没了地针对她,幺蛾子一个连着一个,片刻不得消停。”   “我告诉你,我三姐就是比你强,强百倍千倍。她一个女孩子家,黄妈妈死了都没怕,连着杀了三个劫匪,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我们!”   “三个?”崔氏惊叫一声,像只被摁住喉咙的老母鸡。   简淡笑了笑,先是贪财爱小,这回便该是杀人如麻了吧。   亏了沈余之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然她这辈子还真就嫁不出去了。   她腹诽着出了门,准备去看看沈余之的几个护卫的住处,以免被崔氏的人薄待了。   上房,东次间里,简雅还在据理力争。   她也瘦了,但中气足,说话不似以往那般软绵绵的,大概是为了圆谎,偶尔干咳几声,装装生病的样子。   她坐在崔氏身旁,捉着崔氏的袖子,说道:“娘,我没有,真没有!你信下人也不信你女儿吗?那黄妈妈最是贪婪,指不定收了谁的银子,来污蔑我呢。”   “四妹和二表妹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她们最有嫌疑,说不定就是大伯母和大姑母联手干的好事。”   这话说得有道理。   崔氏松了口气,说道:“也是,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真能做这种蠢事,娘就白疼你了。”   她捏了捏简思敏略带婴儿肥的脸,“敏哥儿,你不该这样对你二姐。你二姐的亲事快定下来了,她这么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一定是黄妈妈被人收买了,故意挑拨你两个姐姐之间的关系。”   简思敏狐疑地看了看母女俩,问道:“亲事定下来了?哪一家?”   崔氏脸上略带了些自得,说道:“等日后定下来再说,你先别问那么多,去洗漱一下,庵堂的素斋做得不错,你用了饭,再熬些安神的药,好好睡一觉。”   简思敏道:“那儿子出去了。”   崔氏给简雅使了个眼色。   简雅便也起了身,“你的房间都是二姐亲自带人收拾的,二姐陪你过去。”   目送两个孩子出去,崔氏抓住王妈妈,“红木,简雅这一阵子一直在跟京城通信,你知不知道她那些信都是写给谁的?”   王妈妈道:“静安郡主,偶尔有口信给梁妈妈,让针线房做些秋冬装什么的。”   崔氏皱起眉头躺了下去,“给我揉揉太阳穴,唉……”   她叹息一声,又道,“一听说出事,我这心就开始突突跳,生怕那孩子做出什么糊涂事。简淡这丫头心狠手辣,再加上一个睿王世子,咱们整个简家都得对其退避三舍了,她要是还敢针尖对麦芒,我就算豁出一条命,也未必能保得下她啊。”   王妈妈摇摇头,还真不好说,那静安郡主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只要查明是静安干的,二姑娘就脱不了干系。   她心里那么想,但嘴上却不能那么说,讲几句冠冕堂皇的,宽慰宽慰崔氏,便也罢了。   崔氏勉强放下劫匪的事,又想起简雅的处境,叹息一声,又道:“现如今,老大老二都不喜欢小雅,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呢?”   王妈妈的嘴角抽了一下,她说道:“真亲不恼一百天,太太想多了。”   简思敏步子大,简雅只好把小碎步迈得飞快,边走边道:“敏哥儿,听说你三姐做的瓷器卖得不错?”   简思敏道:“不知道,我天天去学堂,不大清楚。”   简雅哂笑一声,“听说她还给你买了自鸣钟,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简思敏停住脚步,揶揄道:“想不到二姐离家这么远,消息却如此灵通,当真不简单啊。”   简雅当即撂下脸子,“谁还没有个仨亲俩好呢?怎么,她给你钱花,你就向着她,我穷,你就不爱搭理我了?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白眼狼呢,这么多年,我和咱娘白对你好了。”   简思敏故作思考,“让我想想,二姐都是怎么对我好的……嗯,是抢了我最喜欢的砚台,然后用一颗松子糖哄哄我?还是故意跟我说三姐的坏话,让我帮你对付三姐?”   简雅:“你……”   简思敏进了东厢房,“啪”的一声带上房门,“二姐省省吧,我今年十二岁,不是两岁。”   简雅被白英拉了一把,这才堪堪躲过拍到鼻尖上的门。   她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白英温言劝道:“姑娘,二少爷还小,没必要置气,咱先回去吧。”   简雅哂笑一声,道:“他不是年纪小,是被钱财迷了眼。”   白英尴尬地笑了笑。   小城总共带来四个人,一名回京报官并禀报沈余之,他跟另三个护送简淡来了庵堂。   前院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婆子把被子和日常用具都准备齐了,安排很是妥当。   简淡安下心,正要回去,就见小城带人进了院子。   小城抱了抱拳,说道:“简三姑娘,在下听说英国公世子萧仕明来过此地两次。”   “哦?”简淡有些惊讶,“他怎么会来这里?”   小城说道:“白马寺附近建了不少庵堂家庙,英国公府也有。前些日子,崔二太太和简二姑娘去过白马寺一趟,回来时,便是英国公世子亲自护送的。”   简淡笑了笑,看来简雅依旧要嫁给萧仕明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简雅会铤而走险,这般算计她吗?   难道简雅是无辜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在这个阴谋里,需要简雅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她从家里弄到庵堂来。   有崔氏帮忙,轻而易举——崔氏生病,让女儿来侍疾,这个要求要求合情合理,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大伯母,人家就是忘记带碧玺串珠了,简静就是想吃鸡汤,即便有拖延时间配合的嫌疑,只要找不到居中联系的人,也很难找到有效证据证明此事。   目前,唯一的证人是黄妈妈,但她已经死了。   简淡忽然发现,只要梁妈妈不承认,她就定不了梁妈妈的罪。   除非沈余之使用非常手段。   沈余之那么聪明,得到消息,应该会先把梁妈妈控制起来的吧。   简淡安顿好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简雅正坐在椅子上等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说道:“不管谁要杀你,都跟我无关。”   简淡在她对面坐下,“你这是此地无银吗?”   简雅轻轻咳嗽两声,“此地无银谈不上,我只想告诉你,的确是我求母亲叫你来庵堂的。但母亲生病,难道你不该尽一份孝心吗?”   简淡翘起二郎腿,“所以,你现在怕了?”   简雅站起身,“随便你怎么想。不管谁来查,我都是这个话。”   等她出去,白瓷关了门,问道:“姑娘,这里是她们的地盘,晚膳要不要婢子亲自去做?”   简淡摇摇头,“有睿王世子的人在,她们没有这个胆子。”   第二天中午,顺天府推官何大人带着一干捕头赶到庵堂,在主持安排的禅房里,细细问询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简淡。   当线索集中到黄妈妈和梁妈妈时,何大人遗憾地叹息一声,说道:“梁妈妈死了。睿王世子赶到时她刚咽气,上吊死的,就吊死在简二姑娘的卧室里,捕头在她的卧房里找到一封信,请二姑娘认认,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简雅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此番安排仓促,时间上有些来不及,请尽量往后拖延,给黄妈妈一百两银,让她带她们走小路。”   “娘,这不是我写的!”简雅怪叫一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有罪,越来越晚了,抱歉抱歉。 第109章   简雅真的晕倒了。   何推官粗通医术, 诊脉后, 断定乃怒急攻心所致。   因而, 简淡据此推断, 这封信也许真不是她写的。   但如果不是她, 谁又能写出这么一笔惟妙惟肖的簪花小楷呢?   崔氏冰冷的视线朝她射过来,问道:“是不是你仿写的,啊?是不是你?”   “母亲居然以为是我写的?”简淡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难道我能未卜先知,预先知道有人要在这小路上设计我, 母亲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如果上辈子发生此事,或者有这种可能,只可惜, 并没有发生过。   何大人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公道话,“简二太太,本官来此之前对比过三姑娘的字迹,完全不同。”   崔氏哑口无言, 又羞又臊。   简思敏不满地扫了崔氏一眼,上前一步, 朝何推官拱了拱手, 说道:“何大人,家姐身体不好,请容晚辈带家姐回去,修养修养, 择日再问,可否?”   何大人捧着大肚子,笑眯眯地说道:“可以,就照简二公子说的办。”   简雅昏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见简淡也在,不由有些崩溃,叫道:“你给我滚出去!”   简淡哂笑,“三姐都自顾不暇了,还跟我耀武扬威,有意思吗?”   简淡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刺破了简雅用愤怒撑起来的自尊。   她大哭起来,“娘,那封信真不是女儿写的,女儿什么都没做。”   简思敏道:“熟悉二姐字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会不会是其中的某个人。”   简雅闻言,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坐了一会儿,随即一拳砸在褥子上,带起一股烟尘。   简淡猜,简雅怕是要怀疑静安郡主了吧。   其实也是,她把静安坑得也挺惨的,以静安的性格不报仇不可能的。   崔氏白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敏哥儿和小淡出去吧,让她好好静静。”   姐弟俩刚出西次间,就见简云丰并简云恺一起进了院子,便赶紧上前打了招呼。   简云丰关切地问道:“小淡吓坏了吧,有没有受伤?”   简云恺也道:“三叔以前还觉得你去学武纯粹瞎胡闹,今儿方知,技不压身,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三侄女真是好样的!”   “多谢父亲关心,多谢三叔夸奖。”简淡把路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路辛苦了,先进屋喝口茶,歇一歇吧。”   崔氏听到禀报也迎了出来,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三叔,你们可算来了。”   简云丰看向她,见她气色虽然不佳,但精神还算可以,登时变了脸色,进屋后第一句便问:“既然还不到卧床的地步,又为何非要把小淡折腾过来?”   崔氏面色如土,以帕掩面,又哭了起来。   王妈妈上前一步,“老奴禀报老爷,太太的确病了,若不是三姑娘出了事,太太也不会强撑着起来。”   简云恺微微摇了摇头。   简云丰冷笑道:“老爷我虽不精通医术,却也分得清病情轻重,多嘴多舌,自掌十个耳光,出去打!”   “是。”王妈妈委屈地瞧了崔氏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简淡站在西厢门前,喜滋滋地看着王妈妈往自己脸上甩巴掌,心里畅快极了。   跨院不大,上房里的人只要不压着嗓子说话,简淡便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二嫂,二侄女怎么样了,病情要不要紧。”   “刚刚才醒,正哭着呢。三叔,那封信真不是小雅写的,小雅是小淡的孪生姐姐,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你一定得想想办法,救救小雅呀。”   “白纸黑字摆着呢,她若不认,就得自证清白。有睿王世子坐镇,你想老三一个七品小官来救,他救得了吗?”   “二嫂,这件事三弟还真是帮不上忙。小淡是睿王定下的准儿媳,睿王父子震怒,我和二哥都使不上劲儿,如今只能等着父亲与睿王世子亲自交涉了。”   简淡闻言,顿时像大冬天喝了一碗热水,无比熨帖。   在这个时候,祖父、父亲以及三叔,想的是如何保住简家所剩无几的名声,只有沈余之,他想的是能否为她伸张正义。   昨天夜里,她把整件事翻来覆去地咀嚼过,早把家里人的反应想得透透彻彻了。   死过一次,又在死后见识了人心的最黑暗处,她对亲情没有特别大的期待,也对不公没有太大的反感。   易地而处,她的选择跟他们一样。   毕竟,祖父不只她一个孙女,他还有大孙子、二孙子,以及其他房的孙子孙女们。   “父亲的意思是,二嫂回京,二侄女继续留在这儿,把她身边的人换了,除了家里人,禁止一切外面往来。”   “那怎么行?英国公夫人替世子相中咱家小雅了,我答应了,而且已经换过了庚帖,只等着回京后,英国公府正式提亲呢。”   “什么?这是什么话!父亲替小淡拒绝过一次,他们又把主意打到小雅身上了?”   “啊?”   “咔嚓!”西厢房又传来东西落地的破碎声。   英国公与齐王是两乔,在朝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确定换了庚帖,这件事便不可等闲待之,需要与老太爷商议后另行决定。   上房的谈话戛然而止。   简淡做了个怪相,心道,简雅心高气傲,连她用过的东西都不想要,如今要捡起她拒绝过的男人,会不会再吐一口血呢?   或者,她就是因此更加恨自己,所以才会在听说睿王府出事后,派人杀死自己吗?   简云丰简云恺与简雅聊过后,又与简淡好一通长谈,目的只有一个——请简淡出面,由她说服沈余之,把梁妈妈的案子变成简家家事。   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简淡没一口回绝,更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考虑考虑,过两日再说。   用过晚膳,简淡领着白瓷出了庵堂。   主仆二人迎着些微的晚风往矮山上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山上的风景很美吗?”   沈余之?   简淡转过身,果然在小径的转弯处,一大块山石旁出现了沈余之的马车。   车窗开着,探出窗户的正是她刚刚还想起的那张俊脸。   “世子,美不美在于心情,我现在心情很好。”简淡一语双关,脚步轻快地迎了上去,“些许小事,还让世子亲自跑一趟,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马车停下来,沈余之被讨厌接下马车,笑道:“我说过,没外人的时候可以叫我留白。”   简淡瞄了眼山门,正要说话,就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女尼,便道:“世子你看,还是有外人的。”   沈余之笑了起来。   他似乎瘦了一些,但精神还算不错,见到简淡,桃花眼里仿佛盛满了星星,灼灼有光。   “一起吧,坐了一整天的马车,我也想走走了。”   简淡点点头,“好,我让白瓷去安排一下,给世子准备些干净的素斋。”   两人肩并肩地往山上走,边走边聊。   “出事时有没有害怕?”   “有。”   “那有没有受伤?”   “世子的护卫们来得及时,没有受伤。”   “那就好。你祖父想找过我,想低调处理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留白,我总归姓简。”   “道理是这个道理,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多谢留白体恤,是我不知好歹了。”   沈余之抓起她的手,捏了捏,“算你有自知之明。”   “喂!”简淡急忙往回抽,“世子,这不合规矩。”   沈余之用宽大的袖子把两只交握的手遮盖起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手冷,你帮我捂捂。”   简淡回头看了一眼烦人,没有发现暖手炉之类的东西,又感觉了一下手中明显的凉意,到底没忍心拒绝他。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红彤彤地太阳坠向远山,大片的火烧云像大灶坑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明亮,刺眼。   暮光遍染层林、稻田,草地……到处都是暖洋洋的,散发着秋日慵懒的气息。   两人手牵着手,安安静静地走在石板铺就的山路上。   一个颀长挺拔,一个俏丽婀娜。   两只背影被夕阳拖得悠长,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向往。   蒋毅遥遥跟在后面,欣慰地看着沈余之的背影,说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简三姑娘只用区区数月,就做到了王爷十几年没做到的事情。”   小城重重点头,“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蒋毅深以为然。一个姑娘家,几个呼吸间便杀了三个人。这等反应,这般手段,绝非常人所有,便是王爷也要竖起大拇指夸赞——说有此女他当年的风采。   小城靠过来,手搭在蒋毅肩膀上,“蒋兄,这件事你怎么看?”   蒋毅道:“帮闲那伙人,只怕跟简二静安脱不开干系,至于那些杀手嘛,都是生面孔,虽然难办,但也不至于找不到。”   小城惊讶的“哦”了一声,“找不到刺客的身份,还能找到主使?”   蒋毅看了眼沈余之,“世子对简三姑娘在意的很,对某些人早有安排。另外,能搞到这样一批不要命的人,又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此一对比,真相便呼之欲出了吧。”   小城先是恍然,随即又疑惑地说道:“没有证据吧!”   蒋毅反问:“世子这样的人,报复一个人需要证据吗?”   “明白了。”小城拍拍他的肩,“蒋兄是个明白人。”   蒋毅嘿嘿一笑,他也只看明白这一桩,另一桩还没看太懂。   睿王世子为何要杀了梁妈妈,又让人仿写那一封信呢?   对其严刑拷打,逼问真相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z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沈余之明白, 他审不了梁妈妈。   梁妈妈是简家家奴, 简老大人一定会干预此案。   那样的话, 他不能不卖他老人家面子。   这件事将以梁妈妈顶罪, 简雅接受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惩罚结束。   毫无意义。   在沈余之的世界里,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必须逼着简雅做一个选择。   她要么向简淡低头认罪,接受简家给她的最严厉惩罚;要么进衙门接受问询,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成为一辈子都难以洗白的大丑闻。   两害相权取其轻。   简雅不傻,她只能选择前者。   大约一更时分, 所有人进了前院的客厅。   沈余之高坐上首主位,简云丰次主位。   简云恺和崔氏,分坐二人下首, 简淡简思敏敬陪末座。   屋子里没有奴婢,只有简雅是站着的。   她精心打扮过,上身穿着雪青色妆花褙子,下面搭配宝蓝色百褶裙,素雅端庄。   客厅不大, 人不少,墙角燃烧着的两个炭盆尽情的驱赶着秋夜的寒意。   然而暖的只有空气, 气氛仍然冷凝。   沈余之向来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细细品着热茶,把简家一干人晾了许久。   待开口后,他又不急着进入正题,先是云山雾绕地聊几句庄稼, 冀东省的水患,贪官污吏,最后又提起“替罪羊”一案。   他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往往是开一个头,再巧妙地引着简云丰兄弟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在“替罪羊”一案里,沈余之居功至伟,每一个被抄掉的府邸,每一颗掉落的人头,都彰显了他手段的狠辣。   简雅尴尬地戳在几人中间,像个正在等待问询的嫌犯。   就在简雅向崔氏频频发出求救信号,崔氏却始终不能救她于水火之后,沈余之终于把话题拉了回来。   他拿起放在高几上的一张纸,问道:“简二姑娘,这是你给梁婆子的亲笔信,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于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简雅半低着头,杏眼眼睛微微抬起,偷瞄一眼沈余之,又怯怯地垂下去,说道:“世子,那封信不是民女所写,民女是冤枉的,还请世子为民女做主。”   沈余之问:“你觉得冤枉你的是谁?”   简雅语塞,“民女不知。”   她与崔氏商议过,即便怀疑静安郡主,也不能当沈余之的面说出来——一来,她们没有证据证明,二来,静安是沈余之的亲叔伯妹妹。   沈余之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刀,“你不知谁冤枉你,本世子却清楚地知道,这封信就是你的笔迹,关于此,你作何解释?”   简雅脑门上见了汗,交握于腰腹前的双手紧紧交缠一起,手指尖被箍得红彤彤的。   她呐呐道:“民女……民女……”   沈余之冷哼一声,“既然你说不出来,本世子便只能认为,这封信的确是你亲手所书。需知,全京城都知道你与三姑娘不和。王府与简家比邻而居,本世子对你们二人的龃龉更是一清二楚,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简雅脸涨红了,求救一般地看向崔氏和简云丰。   简云丰给崔氏使了个眼色。   崔氏开了口,说简雅已经知错了,每日不是抄写经书,就是听主持讲佛法,修身修心,绝不会做那等蠢事。   沈余之便要求庵堂主持出来作证。   崔氏哑然——庵堂女尼都是真正的出家人,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简雅求助无门,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沁出来。   她哭了一会儿,余光瞥到简淡,突然扑过去,死死抓住简淡的胳膊,说道:“三妹妹,我承认我是不喜欢你,但我发誓,我绝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你快跟世子说说,那封信真不是我写的啊。”   “二姐,你抓疼我了。”简淡把简雅的手从胳膊上扯下来,“你都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那我岂不是更不知道了?我又能说什么呢。”   沈余之抬起头,看了简雅一眼,对简云丰说道:“既然简二姑娘拒不承认,那就还是送官吧,不然对简三姑娘不公平。不管您二位如何,本世子一定给简三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这……”简云丰与简云帆对视一眼,站起身,拱手道:“世子,此乃简家家事,还是在家解决的好。草民恳请世子通融一二,简雅若当真做了错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绝不会等闲视之。”   “哦?”沈余之翘起二郎腿,“家事吗?这桩案子总共死了十三个人,乃是一等一的大案,说其震惊整个朝歌也不为过,任何一条蛛丝马迹都不该放过,是不是简大人?”   震惊朝歌,一方面说明事情大,另一方面,还有让事情自由发酵的意思。   如此一来,简雅即便不进牢房,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这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   “爹,娘,三叔,呜呜呜,那封信真不是我写的啊。”简雅哆嗦着,大哭起来。   简云恺说道:“世子所言极是,但二侄女也说了,信不是她写的。事关一个姑娘的清白,这件事还应谨慎处理,您说呢?”   沈余之哂笑,“简大人,这等板上钉钉的物证你不信,却要相信一个惯犯的推托之词吗?那么,本世子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关心简二姑娘的清白,只关心简三姑娘受的委屈。”   崔氏说道:“世子,她们可是亲姐妹,我们自家事自家了,不行吗?”   “不行,听闻简二太太为区区一只宝钿,带人搜简三姑娘的屋子两次。如此偏心,本世子不能信任你们。”沈余之站起身,“言尽于此,就这样吧。”   崔氏脸上血色全无,她知道,只要让沈余之走出这个门,简雅的一辈子就全毁了。   简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世子,那封信真不是民女写的,民女可以对天发誓,民女从来没写过。”   沈余之绕过她,径直向外走去。   简云丰简云帆面面相觑,赶紧站起身,准备追上去再游说两句。   “世子,那封信真不是我写的呀!”简雅绝望地喊道,“我只是告诉静安郡主,三妹妹会在昨天来庵堂,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更没写过什么信!我发誓,我若写过那封信,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停下脚步,说道:“你和简二太太合伙把简三诓来,让黄婆子领简三走上小路,再把简三要来的消息透露给静安,如此丧心病狂,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本世子请问,你还想做什么,亲自动手,杀人放火吗?”   简云丰恰好走到简雅身边,怒急攻心,一脚踹了上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简云恺以手扶额,用袖子把羞得通红的脸颊遮了起来。   崔氏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简思敏呆呆地看简雅,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余之道:“这件事只怕还有简大太太的手笔,呵~简老大人可要好好肃一肃家风了呢。”他迈过门槛,往卧房去了。   简云恺叹息一声,大步送了出去。   简雅被踢中小腹,歪倒在青砖地上,疼得直打滚。   简淡冷眼看着,完全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简思敏看看简淡,又看看暴躁的简云丰,犹豫好一会儿,也没有动。   “心思恶毒,丢人现眼呐!”简云丰摇摇头,长叹一声,“我们简家人的脸被你丢得干干净净地。”   他回到座位坐下,吩咐简思敏:“你去找住持,让她派法慧师父来,我要行家法。”   “爹……”简思敏叫了一声,一副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还不快去!”   “是……”   简思敏一狠心,小跑着出了门。   简淡想了想,抓住简雅的手臂,提她起来,拖到椅子上。   简云丰目光闪了闪,说道:“她一心置你于死地,你却还能顾及她的体面,很不错。”   简淡道:“父亲,我们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她丢脸,我的脸面也不好看。”   她说的当然不是真心话,但若能让以后的日子更好过一些,她不介意虚情假意一些。   简云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你放心,虽然不经官,但父亲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老爷,小雅身子弱,还是不要打了吧,我们娘俩在庵堂再住三个月还不成吗?”崔氏回过神,走到简雅身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简云丰嗤笑一声,道:“成啊,不过不能三个月,一辈子吧,你愿意吗?”   崔氏又惊又惧,“老爷,你是认真的?”   简云丰捻须冷笑,“若非你黑白不分,小雅又岂会一错再错?我为什么不能认真!”   “我……”崔氏泪如雨下,“老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妾身。”   “啪!”   简云丰摔了杯子,“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你,难道你没发现,四个孩子,已经有三个跟你离心离德了吗?崔氏,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呜呜呜……”崔氏反驳不了,搂着简雅大哭起来。   娘俩抱在一起,哭得惊天动地,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不多时,简思敏带着三个年轻女尼赶了过来。   长凳在中间一摆,两个尼姑把简雅拖过来,按在凳子上,一板一眼地打了三十棍。   板子落在臀部的“嘭嘭”闷响,在简淡的耳朵里格外悦耳。   ……   第二天,所有人一同返京,包括昏迷不醒的简雅,和心情郁郁的崔氏。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家门,李诚便把简云丰兄弟叫去外书房见简老太爷。   简淡刚回香草园,就收到了简老太爷让人送来的两只古董瓷瓶。   这是安抚,也是歉意。   简淡完全接受,让蓝釉给他老人家送去一套亲手做的文房,作为回礼。   简淡回来得晚,厨房没有好菜,白瓷便做了几碗疙瘩汤。   小丫头做这个很拿手,西红柿鸡蛋做汤底,雪白的面疙瘩大小均匀,各个南珠大小,又好看又好吃。   红釉用过饭了,坐在烛火下给沈余之的冬装缝扣襻儿。   她说道:“姑娘,这几天家里都乱套了,先是世子带了顺天府的人来,把竹苑和二姑娘的跨院搜个遍,昨天大太太和四姑娘又出事了,听说从白马寺回来时遭了劫匪。”   劫匪?   简淡喝下最后一口疙瘩汤,擦了擦嘴,她怎么觉得更像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沈余之做的。   可惜了,不管简静还是简雅,她都希望自己亲自动手的。   简淡只希望沈余之帮她收拾静安,毕竟,她的手不够长,伸不到庆王府去。 第111章   最近一段时间里, 简家糟心事太多。   在前往适春园之前, 简老太爷宣布简家闭门谢客, 拒绝一切宴饮和人情往来。   主子和奴婢们一起夹着尾巴做人。   偌大的简家, 比寺院还要清净几分。   从白马寺回来的第二天, 王氏在请安的队伍中消失了。   九月五日,简淡得到消息,王氏搬出竹苑, 住进花园北面的一个小院子,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那里可能设了佛堂, 简淡练功时路过几次,经常有木鱼声传出来。   简淡让红釉蓝釉打听过王氏遭遇劫匪一事,但所有当事人都讳莫如深, 闭口不言。   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只说明一件事——王氏受辱了,所以才被简云帆软禁了。   沈余之的报复一如既往的犀利,毒辣。   崔氏回家后一直很忙,不是张罗简思越定亲一事, 就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病重的简雅和他们的两位表兄。   她虽不再找简淡麻烦,但对简思敏也冷淡不少。   简思敏十二岁, 正处在叛逆期, 逆反心理强烈。   他干脆也不搭理崔氏,每日到香草园吃饭,零用钱和一应生活用品,全由简淡包揽了, 小日子过得比在崔氏身边时还要滋润。   重阳节无声无息地随着深秋的风远去了。   九月十二,老皇帝从适春园返回宫里。   九月十五,老家卫州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简思越在江安省的秋试中高中第十名,成为大舜近百年年龄最小的举人。   简老太爷连日阴沉的脸,总算放晴了。   他放下邸报,问简淡:“小丫头给祖父带了什么好吃的?”   简淡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端出一碗奶白色的鱼汤放在书案上,“孙女亲手熬的,稍稍有些烫嘴,现在喝着正好。”   简老太爷向后一靠,哈哈大笑,“小丫头还记得祖父爱吃烫嘴的呐,好好好,好啊!”   简淡吐了吐舌头,“孙女正年轻,总共就这么几个亲近的人,这些事想记不住也很难呢。”   简老太爷道:“你的意思是,祖父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了吗?”他用羹匙指了指书架,“去随便找一本书,若能考倒祖父,祖父奖励你一千两银子。”   “啊?”简淡吃惊地张大嘴巴,那可是数百本书啊,“民间传言,说祖父过目不忘,原来是真的。”   简老太爷喝了口汤,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说道:“记性好是真的,过目不忘夸张了。”   简淡竖起大拇指,“那就更厉害了,孙女自诩记性不错,可读过的几十本书,一半都没记住呢。”   简廉拍拍手边的瓷砚,“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小丫头不要妄自菲薄。这套文房做得有灵性,祖父很喜欢。”   那是一套雕纹彩瓷文房,器型与普通文房大致相仿,特别之处在于它们的花纹。   瓷器表面遍布雕刻出来菱形网格,凸起的菱形块上用工笔手法精心绘制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兔子,青蛙,狐狸,老虎……   每种小动物都极逼真,不但好看,还颇有童趣。   简淡自谦两句,问道:“祖父,大哥还有几日回来?”   简老太爷道:“还有一个月就是下元节,你哥要替祖父祭祖,并修完老家的祠堂再回来。”   “哦……”简淡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会不会有危险?”   简云帆连番受挫,她担心简思越的安全。   简老太爷笑了笑,“看来小丫头真的受惊了。你哥的事祖父早有安排,倒是你,又要紧张一下了。”   简淡坐直身子,“出什么事了?”   简老太爷道:“皇上要见你,淑妃的懿旨下午会到。明日一早,祖父带你进宫。”   淑妃!   庆王母妃,静安的亲祖母。   简淡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因为他们。   她不明白,自己一介民女而已,皇上那么忙,见她作甚……   难道为了沈余之?   想到这里,简淡心里咯噔一下。   这桩婚事不曾公开过,而且老太爷还向睿王提出了三个比较苛刻的条件,未来如何并不确定。   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依然要见她,是不是沈余之为她搅风搅雨,惹得皇上不满了呢?   简淡问道:“祖父,静安郡主出事了?”   简老太爷把剩下的鱼汤喝完,“祖父也这么怀疑过,但没有得到证实。”   泰平帝的心思深不可测,他也不猜不透其所思所想,但他赞同简淡的看法——泰平帝不同意沈余之与简淡的婚事。   在这段时间里,他与睿王有诸多联手,接连挫败庆王、次辅一众朋党,皇帝没有察觉是不可能的——这大概是齐王和英国公近期得到重用的首要原因。   齐王有夺嫡之心,但在军队的掌控上远不如睿王和庆王。   他主持朝政多年,争取到他,就能给齐王的未来争取一个机会。这是齐王授意英国公,执意与简家联姻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以为,齐王在实力上不如睿王,但他为人精明,性格温和,既没有庆王的尖锐和阴暗,也没有睿王的冲动和简单,做事稳健踏实,向来简在帝心。   他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一来是安抚齐王,不让齐王与庆王联手;二来,既然已经左右逢源,那么再来一个墙头也算不得什么;三来,伴君如伴虎,多留一条后路给简家人,没有坏处。   此番进宫,危险肯定有,不但来自淑妃,更大的可能来自泰平帝。   但简老太爷觉得,沈余之若得到消息,一定会派人暗中策应,问题不会很大。   简老太爷从方方面面嘱咐一番,足足聊了小半个时辰,才放简淡回去。   走出外书房,穿过垂花门时,简淡遇到简静了。   简静又瘦了,高颧骨,深眼窝,嘴巴还有些鼓,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简淡。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阴森森地丢下一句话:“你们都不得好死!”   若是以往,简淡也许就这么过去了,反正她是胜利者,让简静一句也无妨。   但恰好,她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简淡压低声音,说道:“人都有一死,或者好死,或者赖死,总归都是死。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家。不像某些人,可真是恶心呐。”   简静停住脚,似乎怔住了。   简淡看着她的背影,见她久久未动,忽然感觉很没意思,转身继续走。   “我要杀了你!”简静忽然大喝一声,“噔噔噔”地追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丈,简静速度很快,眨眼间人就到了。   简淡也不慢,她从白瓷身后抽出双节棍,一抖,前棍如毒蛇一般转了个弯,狠狠抽在简静的手臂上……   “锵啷啷!”   一把匕首从简静的袖管里掉下来,落在青砖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看门的两个粗使婆子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说道:“天啊,四姑娘要杀三姑娘,快去喊人。”   另一个道:“你傻了不成?还不定谁杀谁呢。”   白瓷立刻去抢匕首。   但简静离得近,速度更快,捡起匕首,又往简淡胸口一递。   简淡大怒,用双节棍接住匕首,随即一脚上去,将简静踹了个趔趄,双节棍暴风骤雨般地抽了上去。   简静被打懵了,抱着脑袋尖叫着,脚下却一动不动,连逃跑都不会了。   她的两个婢女反应不慢,齐齐冲上来,护在简静前面。   简淡见好就收,哂笑道:“想要杀我,你还得好好练练。”   简静大哭,又往前扑,“贱人,你害了我娘,害了我,我要杀了你。”   简老太爷面色铁青,负手走了过来,“你若当真不想活了,老夫可以成全你。”   简静歇斯底里地喊道:“祖父,你偏心,偏心!”   简老太爷说道:“害人者,恒害之,这个道理你父亲没教过你吗?”   “来人啊,把她送到她母亲那里,没有老夫的准许,不许放她出来。”   ……   晚上,简淡以为沈余之会来,特地嘱咐白瓷烧了几个沈余之爱吃的菜。   但是沈余之没来,她一直等到亥时,那厮也没有出现。   这一晚,简淡睡得不大踏实。   第二天,简淡穿了隆重的大衣裳,出门前又细细检查一遍该带的东西,直到老太爷派人来催,才匆匆出门,与简老太爷上了一辆马车。   祖孙俩聊了一路,在宫门口分手,各乘一辆宫车,一个去御书房,一个去了后宫。   淑妃派个小宫女来接简淡。   小宫女多看了简淡两眼,小声说道:“睿王世子让婢子告诉简三姑娘,静安郡主被他的人扔进粪坑里了,差一点淹死。皇上震怒,世子被皇上扣在宫里不得脱身。此行极为凶险,姑娘无论在哪儿,都要记住一点,能不吃的东西就绝对不要吃,能不用的东西也绝不要用。”   简淡蹙起柳眉,眉心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   凶险,是杀她的意思吗?   皇上此举是为静安出气,还是觉得她是沈余之的心魔,所以欲除她而后快?   不管哪种,她都要倒大霉了。   简淡感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堵住一口气,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心道,现在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冷静,想活下去就必须冷静,   小宫女从怀里取出一只扁扁的东西塞到简淡手里,“世子让这个姑娘把这个带上,一定会用上的。”她凑到简淡耳边,稍稍解说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一名女官把简淡引进长春宫, 安排她在偏殿等候。   理由是, 淑妃还在处理后宫事务, 要晚一会儿才能见她。   偏殿不大, 布置考究, 窗帘和椅垫的花色淡雅温馨,书架上满满地摆着古籍,彩瓷杯盏与布艺搭配, 处处彰显着高贵和知性。   简淡将坐下,就有小宫女端来一杯热茶。   “简三姑娘请喝茶!”   “谢谢。”   简淡接过茶, 微凉的指尖捏住这一杯暖意,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小宫女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娘娘最喜欢的香片,味道最是香浓, 姑娘也尝尝,看看合不合口,若不喜欢,婢子可以重沏一杯。”   小丫头太热情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简淡笑了笑, 换左手捏着,“淑妃娘娘的茶一定是好茶, 只闻这香气就醉了。”   小宫女看看眼杯子, 又看看简淡的唇,“闻着香,喝起来更香,姑娘尝尝?”   简淡点点头, “好。”   她应得干脆,就是一口不沾。   小宫女大概从未见过明知是娘娘赐的茶,却依然胆敢不喝的人,她直勾勾地看着简淡,像要在简淡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这位姐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简淡唇角翘起,笑得有几分讽意。   “没没没有。”小宫女年岁不大,道行不够,尴尬地转过头。   墙角站立的宫女“噗嗤”一声笑了。   简淡看向她,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简淡趁机把两指之间夹着的小银针扔到杯子里。   茶汤透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锃亮的银针上迅速染上一层黑灰。   竟然真的有毒!   简淡心脏猛地向下一坠。   之前都只是猜想,她害怕也是有限的,如今落到龙潭虎穴之中,方知寒凉透骨的滋味。   简淡盯着茶水,小丫头回过头,见她还是不喝,又问:“姑娘若不喜欢,婢子给姑娘换一杯吧?”   简淡摇摇头,“初次进宫,不敢喝太多水,我闻闻味道就……呵欠……”她打了个喷嚏,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湿了手心。   “有手巾吗?”她甩甩手,“啪”的一声,袖子里掉出来一个小东西,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小宫女眼里闪过一丝厌弃,吩咐墙角偷笑的小宫女收拾地上的碎瓷,她转身出了门。   简淡从容地把银针捏出来,别在袖子里,说道:“麻烦姐姐了。”   “这不算什么,简三姑娘客气了。”站墙角的小宫女在她脚边蹲下,一伸手,手腕上露出几道又红又肿的掐痕。   简淡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到她怀里——她一方面是同情,但更多的是想试探一下。   “啊?”墙角小宫女的脸又红了,“我不……”   “我只是……”急促地脚步声到了门口,简淡咽下剩余的话,抬抬下巴,示意她另一个人已经回来了。   这小宫女哆嗦一下,赶紧把银票塞进怀里,把剩下的两片碎瓷捡了,起身往外面去了。   端茶小宫女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笑眯眯地说道:“淑妃娘娘还在同其他娘娘说话,简三姑娘出来得早,只怕还没用早膳吧,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不喝茶就上点心?   简淡有些头疼,说道:“不瞒姐姐,我怕总去净房不礼貌,不大敢喝水,早膳却没少吃,这会儿还饱着呢,怕是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她再怎么也是首辅的嫡亲孙女,不敢驳斥淑妃正常,但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小宫女的摆布。   端茶小宫女脸上一黑,放盘子的动静也大了一些。   简淡不得不提醒她,“祖父喜欢吃烫嘴的馄饨,我早上陪着他老人家用了一大碗呢。”   “啊,呃……”小宫女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首辅大人喜欢馄饨啊,馄饨好,正适合这样的天气,热乎乎的,很暖身子。”   简淡笑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当自鸣钟重重敲响时,先前引简淡进长春宫的女官又出现了。   简淡随她进了东暖阁。   比之偏殿,这里又高级许多。   家具是一整套的黄花梨家具,多宝阁上摆着造型各异的名贵玉雕,条案上、墙角里立着好几只装饰性大瓷瓶,简淡不用上手,就知道它们无一不是古董瓷器中的精品。   靠窗的地方还有一排花架,除各种各样的兰花外,有几盆是从西洋带回来的仙人球。   在低调中奢华,是最恰当的形容。   淑妃五十出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大美人。   她皮肤很好,小脸巴掌大小,眉眼淡淡,小鼻子薄唇,五官并不让人惊艳,但书卷气很浓。   简淡想,无论是屋里的陈设,还是长相,都说明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简三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这是淑妃见到简淡说的第一句话。   “淑妃娘娘谬赞。”简淡跪在锦垫上,脊背挺直。   淑妃莞荋一笑,放下手中的古籍,“哪里是谬赞呢,相对简三姑娘的丰功伟绩,本宫现在只觉词穷。”   简淡看着地面,唇角勾起一个上翘的弧度,“民女性格鲁莽,蠢事确实做了不少,被祖父禁足多日,如今也算悔改了。”   她绵力藏针,目的是告诉淑妃,她以往如何,自有首辅大人来管,淑妃不是皇后,还管不到她的头上。   “简三姑娘好口才。”淑妃显然听明白了。   她接过大宫女端过来的羹汤,慢慢喝起来,宽大的袍袖微微飘动着,瓷勺轻舀慢放,竟无一丝声音,如同鬼魅一般。   如果只是罚跪倒也罢了,简淡承受得起,屏息静气,默默调整心态。   一碗羹汤用了大约一刻钟。   简淡两腿成功地麻掉了。   她抬眼看了淑妃一眼,却不料与后者碰了个正着。   淑妃微微一笑,道:“本宫真的老了,忘了你这小丫头还跪着呢。你与静安同龄,身体还未长成,可不能跪太久。来人,扶简三姑娘起来。”   “多谢淑妃娘娘体恤。”简淡站起身,故意问道,“静安郡主还好吗,自打赛马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淑妃那清高自矜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薄唇被抿起,两道法令纹又深又长,这让她变得有些刻薄。   “托你的福,她过得很不好。”   简淡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不由怔了一下,“民女惶恐,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没什么。罢了,不提了。”淑妃自知失态,勉强笑笑,“知道你要来,本宫为你准备了几样宫里独有的小点心,你过来坐,尝一尝。”   简淡没有推辞,蹲身致谢,“民女谢娘娘的赏。”   她大大方方地坐到淑妃下首,接过宫女端过来的小碟子,捏起一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豌豆糕放到嘴里。   那宫女退回去时,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简淡的点心上,眼睛努力地圆睁了一下,形容极其诡异。   宫女们在淑妃身后,这名宫女背对她们,这一下只有简淡看得分明。   简淡明白,这是沈余之的人,在通过这一眼告诉她:点心有毒。   简淡不知沈余之如何把人安插到这里的。   但她知道,一个想要皇位的少年,为了救你,愿意把保命的东西拿出来,就说明他珍视你甚于皇位。   虽说她的麻烦因沈余之而来,但这不妨碍她为沈余之的付出而感动。   简淡心底泛起一股甜意,点心的香味沁到呼吸中。   她明知其有毒,却也不那么怕了。   简淡把点心放在嘴里,胡乱嚼了两下……   淑妃道:“光吃点心怎么成,上茶。”   “谢……咳咳咳……”简淡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点心全喷了出去,以她为圆心,半径之内到处都是点心渣,还有几粒黏糊糊的粘在淑妃的绛紫色马面裙上,像刚拉出来的鸟屎一样。   如果是平民百姓,这场景也不算什么,可在这最讲究规矩的深宫里就相当惨烈了。   淑妃终于绷不住了,脸色彻底黑下来,若非有几十年的修养约束着,只怕当场就要骂出来了。   “咳咳咳……”简淡咳得惊天动地,直不起腰,抬不起头,脸颊涨得通红。   “给她倒杯茶。”淑妃站起身,一甩袖子,往后殿走去。   两名宫女急忙跟上去伺候,另有一个宫女给简淡端上一杯早就备好的茶。   简淡用余光瞄一眼端点心的宫女,见她紧张地看着茶杯,便知,茶也是有问题的。   那么,如果一定要喝,就该趁淑妃不在时喝。   简淡停下咳嗽,端起茶杯喝一大口,然后用袖子掩住口鼻,将水吐到藏在袖子里面的小羊皮水袋里——水袋的底部有棉花,水进去,便不会再流出来。   盏茶功夫后,淑妃换好衣裳出来,笑着说道:“点心不合口味吗,不如再尝一块别的?”   “谢谢娘娘,民女饱了。”简淡婉拒。   淑妃笑道:“也好,那就多喝几口茶吧。”   茶杯被续满了。   简淡又喝一口,再以袖子掩面,转过头,咳嗽几声。   她在车上练过两次,动作自然且隐蔽,淑妃和她的人均未察觉。   淑妃露出几分舒心的笑意,说道:“你祖母最近身体如何,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简淡刚要回话,却忽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   淑妃更开心了,“简三姑娘身体不舒服吗,大概是起得太早,困了吧,来人啊,带她去偏殿休息。”   “不,不必了。”简淡下意识地拒绝,使劲摇了摇头。   她狠狠地掐自己一下,精神刚为之一振,就见静安郡主从门口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仙女提出疑问,说淑妃为何敢杀首辅的孙女,说明一下,她不是杀简淡,要杀简淡的是皇上,而皇上也不会亲自动手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如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_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茶里放的不是毒药, 而是无色无味的蒙汗药。   简淡虽然吐了, 但还是有少量茶水残留在口腔里。   她是晕, 但不至于晕倒。   就在简淡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 两个刚进来的小宫女一人扛一条胳膊, 把她往外面架。   其中一个正是偏殿那位收了银票的小姑娘。   她一手搂简淡腰,一手抓简淡胳膊,搂腰的那只手狠狠在她软肉上一掐……   简淡一激灵, 人又精神了几分。   她知道,小宫女知恩图报, 在还那一百两银票的人情呢。   总共没几步路,小丫头掐了简淡十几下,疼得她直想吸气。   简淡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一百两银子买来这一顿掐,还不如不花。   怎么就那么手欠呢。   女官引着小宫女把简淡拖到长春宫后面,扔进一间宫女们使用的净房,又被按在一只恭桶之上。   简淡明白了,静安要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果然, 没过多久,外面飘进来一股恶臭之气。   门一开, 用棉帕堵住口鼻的静安走了进来, 笑道:“数月未见,简三姑娘别来无恙啊。”   简淡笑了笑,“民女确实别来无恙,可静安郡主就未必了吧。怎么样, 大病痊愈了吗?”   她微微侧头,看向静安身后的几个木桶,不消说,那里面装的定是大粪。   原来淑妃打的是这个主意。   由静安出面,就可以定性为孩子间的打闹,即便过分些,也是静安郡主的错,一顿申斥倒也罢了。   首辅大人总不好出面较真的。   而且,她吃了大亏,却要顾忌着名声,咽下这口窝囊气。   好主意!   淑妃果然不简单。   静安明白,简淡已经知道她的糗事了。   她脸上的血色飞快地消退了,大步朝简淡冲了过来,“我要杀了她,都给我按好了!”   “郡主息怒,郡主息怒啊!”几个宫女紧着追上来,试图阻拦静安。   简淡只是有些困倦,力量还在。   她的身子突然向后一倾,蜷起双腿,朝两个宫女狠狠一踹,之后立即起身,从三个宫女的钳制中顺利挣脱出来。   墙角有只马桶刷,她一把将其抓起来,对准已经跑过来的静安,揶揄道:“需要民女帮郡主刷刷吗?”   静安脚下一顿,又后退一步,随即一弯腰,大吐特吐起来……   简淡眨了眨眼,用左手捂住口鼻——若非净房里太臭,她几乎就要开怀大笑了。   她忍住笑意,闷声说道:“郡主若是身体不适,还请早些离开这等污秽之地,民女先告辞了。”   她正要往外走,就听“咚”的一声,放在门口的粪桶突然倒了,泼出一大堆粪水。   几个宫女猝不及防,绣鞋沾满了黄白之物。   尖叫声此起彼伏……   门走不了。   简淡有些头疼,这要如何出去?   她看了看后窗,正要打开,就见窗外人影一闪,窗开了,沈余之一手按着手帕堵住口鼻,一手朝她勾了勾。   简淡麻利地跳过窗子,拍拍衣裳,拍散身上的臭气,说道:“世子来晚了。”她这话没经大脑,一出口才知道,她也不是没有怨念的。   沈余之牵住她的手,疾走几步,从角门钻出去,估计闻不到臭味了,才拿下口鼻上的帕子,说道:“确实都是我的错,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简淡没说话。   她很想告诉沈余之,她的仇她自己报,但又清醒地知道,她逞强不了。   这件事已经通天了,不是她们后宅女子打打闹闹就可以解决的小矛盾。   沈余之若不替她出头,用不上两天,她就会被淑妃活活玩死   简淡说道:“报仇的事好说,世子首先要想办法阻止淑妃宣我进宫。”   沈余之点点头,“简老大人说,从明儿起,你开始称病。”   简淡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心里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攥在沈余之手里,当下向后一荡,挣了出来。   沈余之有些不高兴,正要说什么,就见穿着太监服饰的小城匆匆而来,说道:“世子,皇上要见简三姑娘,传达口谕的小太监已经到长春宫了。”   沈余之想了想,“且不去管他,你跟小城从那边走,直接去御书房。”   简淡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你呢?”   沈余之道:“皇祖父派人监视着我呢,我必须马上回我的寝殿。你不要怕,只要皇祖父肯叫你去御书房,就绝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顶多让你多跪一会儿,”   简淡闻言,心里定了定。   这倒是真的,泰平帝是皇帝,自当有皇帝的威严,怎能与她一个小姑娘家当面锣对面鼓呢?   “那你小心点。”简淡反倒嘱咐沈余之一句。   沈余之笑起来,“放心,我还没娶你呢。”   简淡有些脸红,扭头对小城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沈余之又拉住她,“不急,我备了这个,你赶紧绑在腿上,多少能缓解一点儿。”   他手里拿着一幅棉护膝,做工精致,大小粗细一看就是小姑娘的。   简淡呆了一下,随后心脏又狂跳起来,想说句谢谢,又觉得太轻,嗫嚅片刻,接过来,背着一干人等,用最快地速度绑在腿上了。   “我走了。”她撂下一句,兔子精似的跑远了。   沈余之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宫墙之外,这才转过身,快步朝他的寝殿去了。   有蒋毅帮忙引开皇上派来的御前侍卫,沈余之顺利溜回房间。   讨厌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小跑着进来,“主子,皇上的人还在前面等着呢,您再不回来人就要闯进来了,奴才好不容易才拦住的。”   沈余之道:“我知道了,准备更衣。”   ……   到了御书房。   简淡一到,就被引了进去。   她半垂着头,乖巧地跟在老太监身后,按照老太爷的嘱咐,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乱瞟乱看。   大殿很大,空气中隐隐飘着龙涎香的味道。   才走几步,简淡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她想抬头看看,又强迫症自己把头低了几分。   “皇上,简三姑娘到了。”老太监禀报道。   简淡没有等到泰平帝的回答,只等来了脚下的一张锦垫,她知道,果然如沈余之所言,自己要多跪一会儿了。   这一跪,就是多半个时辰。   简淡腿上有护膝,再加上她忍耐的功夫了得,期间竟然一次都不曾动过。   “简淡?”简淡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声音不大,但威严有加。   “民女在。”她忙道。   “你好大的胆子。”泰平帝说道。   “民女惶恐。”   “惶恐吗?”   “是,民女非常惶恐。”简淡为了证实自己害怕,还特地抖了一下。   泰平帝冷哼一声,“可曾读过书?”   “民女才疏学浅,读得不多。”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当做何解?”   简淡迟滞片刻,道:“回皇上的话,这句话的本意是告诫女子:不得私定终身,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   “如果朕不同意你与睿王世子的婚事,你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民女的婚事有民女的祖父做主,民女不如何。”   “如果朕替你指婚又如何?”   “回皇上的话,皇上乃万民君父,民女不敢不从。”   “呵……”泰平帝轻笑一声,“你很像你祖父,狡猾得很呢。”   简淡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保持沉默。   泰平帝又道:“你可听见了?”   “你非人家姑娘不娶,人家姑娘却并非一定嫁你,你输了。朕问你,脸疼吗,心疼吗?”   沈余之铁青着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目光锁住简淡,一言不发。   简淡抖了一下,抬起头,迅速看了一眼,被沈余之眼里的阴霾吓了一跳,又赶紧低下头。   她不过按照规矩敷衍一下泰平帝,却被泰平帝用来攻讦沈余之。   不得不说,这种攻讦还是有效的。   即便一般人,也会因此心生不快,沈余之为人偏执,说不得就生真气了。   可真生气又怎样?   他要当真不懂权宜之计的意思,那这样的人不嫁也罢。   她宁可不嫁,也不要生活在一个说句错话都要胆战心惊的人身边。   “你有什么话说?”沈余之冷冷地问道。   简淡苦笑,她能说什么?如果说刚才的话都是违心的,那就是欺君。   此时此刻,她宁可辜负沈余之,也不能欺君吧。   再说了,只长春宫偏殿的毒茶和毒点心还不够敲响警钟吗?   如果泰平帝不同意这门婚事,及早打消沈余之的执念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沈余之为此要杀要剐,那也是她的命。   最起码,不会祸及她的亲人。   她说道:“民女所言句句出自真心,还望世子见谅。”   “啪!”一只瓷质小挂件在简淡身前摔得粉碎,溅起来的瓷渣飞到简淡手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渗出一滴鲜红的血。   “皇祖父,孙儿告退。”沈余之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御书房。   简淡心里一疼,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手上,心里一松,脑子又一空。   泰平帝拿起一本奏章,说道:“你抬起头。”   简淡依言抬头。   泰平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摇摇头,对一旁的老太监说道,“老十三越来越牛心左性了。”   这句话看起来不着头脑,但简淡心里清楚,泰平帝的意思是:她长得一般,品行不忠厚,配不上沈余之。   名字配不上,却偏偏喜欢,就是牛心左性。 第114章   简老太爷亲自将简淡接出皇宫。   在马车上, 简淡将御赐的木匣子摔在小几上, 匣子里的花瓶撞在匣壁上, 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简老太爷什么都没说, 心疼地看着小孙女, 大手覆上她的发顶,来回揉了揉。   他不问,简淡也不说, 脑袋一歪,靠在他老人家肩膀上, 听着他平静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府后,祖孙俩先去松香院了。   除大房外, 其他女眷都在,包括崔氏。   二人一进门,马氏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老太爷怎么样,是不是很顺利?”   简淡第一次进宫, 又不曾学过宫廷礼仪,马氏怕她酿下大错, 给家里带来隐患。   简淡行了礼, 按照简老太爷的指示,在他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落座后,她说道:“多谢祖母挂念,一切顺利。皇上知道孙女喜欢瓷器, 还赏了一只官窑花瓶。”   泰平帝金口玉言,说赏简淡梅瓶,但实际上却是一只花瓶。   简老太爷说,泰平帝想要表达的是“名不副实”,旨在提醒简淡,她不是他满意的那一款孙媳。   简淡让白瓷把匣子搬过来,打开,抱出一只白瓷花瓶。   花瓶瓷质细腻,色泽温润,如同上好的玉器。   东西是好东西,但简淡提不起兴致宠爱,如果能送人,只怕她当场就给两眼放光的小马氏了。   众人体会不了她的心情,七嘴八舌地问她进宫时的所见所闻——在座的女眷中,除了马氏,其他人都没进过宫。   简淡不得不勉强编几句溢美之词来形容长春宫的典雅、淑妃的贤淑,以及泰平帝的威严。   明明是几句谎话的事,简淡却感觉心力交瘁。   简老太爷见她脸色不佳,以有事要问简淡为名,带她去了内书房。   他安排李诚上了茶,让简淡踏踏实实地喝完两杯,说道:“跟祖父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形。”   简淡找到别在袖子里的针,取下来,放在简老太爷面前,“这是在偏殿时,放在茶里的针。”   简老太爷捏过去,脸色变了变,“还有呢?”   简淡竹筒倒豆子,把接下来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皇家的孩子是孩子,犯错也无所谓,我简廉不能计较,也不敢计较。可我简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呵呵……”简老太爷低低冷笑几声,大手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走出去,打开书房的门,在门口吹了会儿沁凉的风,回转后,说道:“你做得很好,祖父无可指摘。祖父很庆幸当时同意你习武,不然,即便没有毒药,那些屎尿也会要你半条命。”   “祖父,孙女在祖母那儿时还觉得有些后怕,跟您说完倒是好多了。看来,孙女的气运还不错,大风大浪虽多,但都顺利挺过去了。”简淡倾诉一番,心情好多了,反过来安慰简老太爷。   她拿起茶壶,给他的茶杯续上热茶,“孙女听舅祖父说过,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在您这儿可以变一变,智慧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您说是不是?”   简老太爷被她说笑了,“你对祖父还挺有信心。”   简淡放下茶壶,“那是!孙女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一件事,敢指着一屋子的书让孙女随便考的祖父整个大舜朝也没有几个。”   简老太爷点点她,“拍马屁。”   简淡道:“您爱听就行。”   “真是傻丫头。”简老太爷在抽屉里找出一只木匣子,打开盖子,抽出两张银票,“既然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那祖父多就给些银子吧,给小淡买个开心。”   “好嘞。”简淡双手接过来,一看面值,竟然是五百两一张的,“祖父,一千是不是有点多?”   简老太爷摆摆手,“你该得的。祖父晚些时候会让黄老大夫过去一趟,你从明天开始就称病吧,松香院就不用去了。”   “至于睿王世子,且随他去吧。那孩子虽然聪慧,但性格不稳,若当真就此了结此事,也算幸事一桩,你懂吗?”   简淡感觉心里空了一下,但还是勉强自己笑了起来,“孙女都听祖父的。”   “好孩子。”简老太爷抹了把脸,微微一笑,“祖父倒希望你能任性一些,那样才是个孩子。”   简淡道:“该任性的时候孙女是不会客气的。祖父不用担心孙女,您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定要万事小心。”   简老太爷欣慰地笑了起来,“小丫头放心,那位这般对你,其实也有不想为难祖父的意思。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从内书房出来,简淡心里平静不少。   只要简老太爷不倒,简家就不会倒;只要简家不倒,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沈余之嘛,不就是个男人吗?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太多了。   简淡回香草园时,蓝釉和红釉已经放好了洗澡水。   她洗去一身晦气,换上居家常服,正要琢磨琢磨午膳吃什么时,简云丰来了。   简云丰知道简淡此行凶险,为安抚简淡,特地去城里买了最爱吃的叫花鸡,还有一匣子果脯,两包美味斋点心。   “小淡,这鸡很不错,因为有泥壳包裹着,肉还有点烫手呢,你快尝一尝。”   “好,谢谢父亲,您也吃。”简淡卸下一条大腿,“两个人一起吃才香,您就勉为其难陪陪我吧。”   简云丰吞了口口水,“好,父亲陪你一起。”   父女俩一边吃鸡,一边把进宫的事说了说。   刚开了一个头,简云丰的鸡腿就被吓掉了,他胡乱擦了擦手,匆匆交代一句,就往前院找简老太爷去了。   晚饭前,黄老大夫来了一趟,说简淡感染风寒,宜静养治疗。   简淡正式开始称病。   简雅现如今住在梅苑的东厢房。   虽说房间位置不好,但好歹近期内没死过人。   养了十几天,她的病好了,但臀部的伤还不大好,每天趴在床上,身子僵硬,难受得心浮气躁。   “病了?进个宫回来就病了?她身体不是很好么。”简雅不能理解,“对了,你不是说二老爷刚刚给她买了叫花鸡?”   负责打探的小丫鬟咽了口口水,说道:“是的,姑娘。二老爷带了好几样吃食呢,不只是叫花鸡。”   “好几样呐。”简雅的脸色很难看。   “肯定不顺利咯,呵……”她狞笑一声,“看来某人要称病了呢,可我偏不让她如愿。”   白英蹙起眉头,“姑娘,还是算了吧。英国公府马上就要送纳采礼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姑娘还是谨慎些好。”   “你是在教训我?”简雅抓起手边的剪刀就扔了出去。   “奴婢不敢。”白英不敢躲,闭上眼睛等剪刀砸过来。   她运气不坏,剪刀把砸在小腹上,只疼了一下。   简雅趴回去,说道:“我为什么算了?我告诉你,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她虽然嘴硬,但语气弱了不少。   白芨壮着胆子又道:“姑娘别急,三姑娘称病肯定是有原因的,咱先把这原因打听着,到时候见机行事。”   三天后,淑妃又派人来,说淑妃对制瓷感兴趣,想找简淡好好聊一聊。   马氏被简老太爷嘱咐过,她亲自出面,战战兢兢地告了罪,替简淡说明原委,推掉了。   女官无功而返,由小马氏亲自送她出去。   刚出松香院,二人就见一个姑娘从松香院旁边的夹道过去了,看身形正是简雅简淡姐妹。   那女官停下脚步,盯着背影看了一会儿,问道:“简三姑娘真的病了吗?”   小马氏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道:“那是二侄女,不是三侄女。姊妹二人一般模样,便是我们家里人也常常会认错。”   “是吗?”女官一脸狐疑,“简二姑娘不是一直病着吗?”   小马氏有些慌张地摆摆手,“没没没,她已经大好了。”   女官毕竟只是女官,不敢在首辅府放肆,带着一肚子疑惑回了宫。   淑妃正拿着一块湿布给兰花清洁叶片,一片一片,动作轻柔,优雅。   “她怎么说?”她问道。   女官道:“回禀娘娘,简老夫人说简三姑娘病了,重风寒,不能入宫,恳请娘娘体恤。”   “哦?”淑妃手上一用力,叶子变形了,她从宫女手里取过剪刀,把叶子剪下来,“好巧,刚从宫里回去就病了,这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既是如此,就派个御医过去看看吧,你亲自陪着。”   “是。”女官转身出了殿门。   小马氏送走女官,回自家院子坐了片刻,问身边的婢女,“你们觉得那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   婢女道:“婢子看不出来,不过,婢子听说二姑娘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了。”   简云泽也在家,问道:“她们姐妹不是都病着呢吗?”   小马氏就眉飞色舞地把经过讲了一遍。   简云泽道:“既然打发走了便也罢了,你想那么多作甚?”   小马氏反驳道:“老爷,这可不是妾身想多了,你想想,那女官回去定会如实禀报的,淑妃不怀疑才怪呢。”   简云泽想了想,摇摇头,“淑妃又岂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要琢磨了。晚上我跟崔家兄弟喝两杯,你去厨房看看,多准备几个好菜。”   小马氏应下了,去厨房安排一番,又特地炖碗补汤给简云泽。   闲下来后,她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到底去松香院跟马氏告了简淡一状,“姑母,让咱们提心吊胆地替她圆谎,她却大摇大摆地出门了,太不像话了吧!”   马氏吓了一跳,“这是撞上了?”   小马氏捂着胸口,眼睛瞪得老大,“可不是撞上了,吓死我了。”   马氏怒道:“她要找死,也不能拉着咱一大家子吧。走,你跟我去趟香草园。”   姑侄二人气势汹汹杀到香草园。   蓝釉红釉把人请进堂屋,端上最好的茶。   “三姑娘呢,还真当自己病不了成?”马氏气不顺,语气很激烈。   蓝釉道:“老夫人,三姑娘的确病了。”   小马氏不耐烦了,阴阳怪气地说道:“行啦,糊弄糊弄外人倒也罢了,这会儿还装什么糊涂,赶紧让三侄女出来吧。”   她话音将落,就见门房的婆子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老夫人,淑妃娘娘派御医来了。” 第115章   “天呐天呐, 这可如何是好。”马氏坐不住了, 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马氏拦住她, “姑母不用动, 来人是御医, 自有二伯去迎着。”   报信的婆子又道:“四太太说的是,三老爷在呢,已经迎着人了, 正往这边走呢。”   马氏吓得魂不附体,“诶呀,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三丫头你聋了吗?还不给赶紧给我出来!”   小马氏一掀门帘,怒气冲冲闯进东次间。   简云丰就在门里, 淡淡说道:“四弟妹,小淡病了,刚刚睡着。”   紧跟着小马氏进来的马氏吓了一跳,“老二你怎么在这儿?”   简云丰道:“母亲,小淡已经病两天了, 现在高烧不退。”   “啊?”姑侄二人异口同声,“真的?”   简云丰的脸色又难看两分, 他问道:“四弟妹从未看过小淡, 根据什么认为简淡生病是假的呢?”   姑侄俩有些心虚。   尽管简淡的病是假的,但做戏做全套,她们该派个人来问上一问的。   小马氏辩解道:“刚才送淑妃的女官出府时,我还在松香院旁的夹道里看见过三侄女, 此番宫里来御医,只怕也是因此而起,怎么就不是假的了?”   简云丰捏起拳头,额角的青筋也暴了起来,“竟然还有这等事情……罢了,假与不假,等御医来了再说吧。”   姑侄俩面面相觑:简淡真生病了?   娘俩正要进屋一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是简云恺陪着御医进院子了。   有男人们在,女人们无需出面,娘俩由红釉陪着,进了西次间。   简云丰迎出去,说上两句场面话,就把御医请了进来。   卧房烧了炕,有些干燥。   简淡昏昏沉沉地睡在炕上,肤色暗沉,唇色发白,一看就是真的病了。   她前段时间又是惊吓,又是失眠,导致身体防御能力急剧下降——前天夜里,她踢开被子冻了小半宿,便感染了风寒。   御医医技高明,真假风寒还是分得清楚的,开了药,又嘱咐几句寻常的医嘱,就由简云恺亲自送了出去。   马氏、小马氏有些讪讪,想去探望简淡,但被简云丰拦住了。   “小淡得了风寒,母亲还是不进去的好。”   “风寒?”马氏用手帕捂住鼻子,“那要不要紧?”   简云丰蹙起眉头,“两天了,始终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就是重风寒。   马氏、小马氏更加尴尬了。   马氏硬着头皮说道:“这孩子,病了也不让人说一声,风寒可不是小病,马虎不得。”   小马氏赞成地点点头,“二伯,御医怎么说?”   简云丰道:“御医说小淡气结于心,湿寒入体,要多养一阵子才会有好转。”   这话也可以理解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马氏长长地出了口气,又仔细嘱咐两句,与小马氏告辞出去了。   “姑母,你说二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小马氏觉得自己被简雅当了枪使,心里极不痛快。   马氏一样牢骚满腹,道:“都说双胎姐妹大多好的一个人似的,怎么咱家这两个一生下就结上死仇了呢?”   “这事儿可不是小事,一旦搞不好,整个简家都会被二丫头拉进去。”   “就是,那可是淑妃,后面连着庆王呢,谁知道将来……”小马氏说一半留一半,意思表达明白便收了下半句。   马氏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晚上,简老太爷一回来,她就添油加醋地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简老太爷面无表情,但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他自问不是易怒之人,奈何总有人挑战他的底限。   “老太爷,二丫头这等脾性,嫁进英国公府未必是件好事啊。”马氏等了半天也没得到简老太爷的回应,又往深里说了一句。   “这件事我会酌情考虑的。”简老太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三丫头怎样了,好些了吗?”   马氏道:“御医说得好生休养一阵,性命是无碍的。”   简老太爷淡淡地看她一眼,“你亲自看过孩子了吗?”   马氏缩缩脖子,头也低下了。   简老太爷冷笑一声,起身往外走。   马氏吓了一跳,忙道:“老太爷,您做什么去,晚膳已经备好了。”   简老太爷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夫去香草园。”   马氏小跑两步追上去,“老爷,那丫头得的可是风寒。”   “娘。”简云恺正好推门进来,“娘,父亲身体强健,看一看不要紧的。父亲,儿子陪您一起去。”   马氏担心地看了父子俩一眼,没敢再说什么。   父子俩一同出了松香院。   “你来……是为了简雅的事?”简老太爷问道。   “是,父亲目光如炬。”简云恺道,“儿子查过,那丫头特地在合适的时辰合适的地点出来走了一趟。”   “父亲,请恕儿子直言,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嫁到英国公府,一定会坏事的。”   “我知道了。”简老太爷道。   香草园。   简云丰和简思敏都在。   爷俩死死拦住非要去卧房的简老太爷。   “父亲,我知道您疼小淡,可她睡着呢,您现在进去只会打扰到她。”   “祖父,我三姐喝了粥,吃了药,刚睡着。”   简云恺见风使舵,立刻附和简云丰,“是啊父亲,既是如此,您问问情况便也罢了。”   “那就罢了吧。”简老太爷看了看八仙桌,见两碗米饭用了三分之一不到,就问,“还有饭吗?”   “有有有。”   简云丰张罗着添了两副碗筷,大家坐下来一起用饭。   简淡头疼,并没有睡着,之所以装睡,是不想父亲和弟弟在屋子里陪她——毕竟风寒真的会死人的。   她叫来陪在旁边的蓝釉,轻声道:“我这里不用你,你去听听祖父怎么说。”   “是。”蓝釉知道简淡的意思,悄悄往外面去了。   简淡假生病的事简家人都知道,真生病的事只有香草园的人知道。   若非简云丰突然来看她,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简淡这样做,为的就是简雅自以为得计,做出这般蠢事。   目前看来,此计奏效了。   沈余之也得了跟简淡一样的风寒,他的病情更麻烦些,除发热之外,还咳嗽。   一咳起来就绵延不绝,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他躺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被子,脚边燃着两个火红的炭盆,炭盆上放着铜盆,盆里面的水一直翻滚着……   “她怎么样了?”沈余之问道。   蒋毅看了一眼睿王,见后者眼睛瞪得老大,就更加谨慎地说道:“刚刚看过御医,没有大碍,比世子的情况好,能吃能睡的。”   “简老太爷怎么说?”沈余之再问。   蒋毅道:“属下回来时,简老太爷刚到香草园,没听到他说什么。”   “你……咳咳咳……”沈余之咳嗽起来。   睿王挥手让蒋毅退了下去,“既然决定不要了,那就彻底放下,老子给你找个更好的,磨磨唧唧瞻前顾后那是女人行径。”   沈余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咳得更厉害了。   睿王心气不顺,斥道:“你这臭小子,要也是你,不要也是你。你得的是风寒,不是脑子坏了。”   “咳咳咳……”   睿王见他面如金纸,赶紧缴械投降,“行了行了,老子怕你了,随便你,随便你好了吧。”   沈余之咳了许久才停下来。   他哑然说道:“简老大人同意与英国公府的婚事,一方面是不想齐王叔掣肘,另一方面也未必没有骑墙的意思,但简雅自私任性,不是联姻的好人选。”   睿王挠挠头,“原来你小子是这个意思,有道理,那要不要父王派……”   沈余之道:“不必。简老大人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家事,如果他执意如此,我派人杀了简二姑娘便是。”   睿王吓了一跳,“你这孩子,那丫头虽说混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死吧。”   沈余之的唇角扯起极清浅的一个弧度,似是讥讽,又极冷酷。   “父亲,有些女人是不值得怜惜的。纵观简三回来这几个月,简二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激烈,她这次若得了手,下一次会更加变本加厉。”   “嗯……”睿王颔首,“这么说来,还真不能让她做那个世子夫人,不然不定多少人因她遭殃。既是如此,这件事父王来办,你小子安心养病便是。”   他不想让儿子杀人。   “可以。”沈余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留白,那……父王把这门口头婚事退了?”睿王试探着再次提起。   沈余之转过头,避开睿王的视线,算是默认了。   睿王心里一松,“行,父王顺便把信物讨回来。”   “不用。”沈余之说道,“我……儿子的意思是,简三还病着,等她好了再说。”   简老太爷在香草园用了饭。   临走时,坚持着看了简淡,见她果然睡得很沉,这才带着简云丰夫妇去了内书房。   简老太爷道:“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简雅去过松香院,故意让女官误以为简淡装病。老二,崔氏,这件事你们可知情?”   简云丰回道:“儿子猜到了。”   崔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站起身,说道:“老太爷,儿媳斗胆反驳一句。没人告诉小雅不许出门,也没人告诉小雅,不许她去松香院,老太爷就这么给孩子定了罪,是不是太武断了?” 第116章   内书房的气氛更加冷凝了。   简云恺犹豫片刻, 到底开了口:“二嫂……”   简老太爷抬手制止他, 说道:“崔氏, 事实究竟如何, 老夫已有定论。老夫不认为你有资格在老夫面前替简雅辩驳, 须知,这孩子走到今天这步,你功不可没。”   “儿媳做错了什么?”崔氏又惊又怒, 声音尖利刺耳。   简云丰说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帮你梳理一下吧。”   “我且问你, 小雅为何如此恨小淡,难道她一生下来就知道小淡命硬克亲,且抢夺了她的健康吗?”   崔氏辩解道:“老爷莫含血喷人, 妾身从不曾与小雅说过此事。”   简云丰哂笑,“你可能没跟小雅说过,但梁妈妈呢,黄妈妈呢,还那些婢女们呢?你是当家主母, 几个下人都约束不好吗?”   崔氏:“我……”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辩无可辩, 简云丰说的是事实——她一直知道下人们在说什么, 但从未加以管束过。   简云丰再道:“你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不仅仅是小雅的,对他们你可曾想过公平二字?这么多年,你对简淡装聋作哑, 一心扑在简雅身上,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把她养得骄纵自私,你还敢说不是你的错?”   “妾身……那老爷呢,老爷都做什么了,这么多年提醒过妾身吗?你还不是一样?”崔氏急赤白脸地喊了起来。   她很清楚,今天之事不是小事,简雅那样做,说明她心里没有简家,这是大忌,一旦定了罪,她的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简云丰道:“我早说过,男孩子们我管,女孩子你管。再说了,我真没提醒过你吗?再往前的事情我不说,就说去庵堂这一次,我有没有说过你,可你都是怎么做的?”   崔氏颓然跌坐回去。   她在庵堂都做了什么?   她一边告诉简雅不要那么自私,一边陪着简雅大骂简淡无情无义,铁石心肠。   日子久了,该说的说尽了,该骂的骂完了。   除早晚课之外,娘俩弹琴作画,偶尔再去几趟白马寺,三个月就结束了。   她什么都没能改变,简雅竟然还联络静安一起害简淡。   几十板子打下去,简雅反倒更恨简淡了。   “老太爷,您想把简雅怎样?”她哭了起来。   简云丰站起身,一掀衣摆,跪在简老太爷跟前,“父亲,儿子以前偏听偏信,纵容她们母女,导致简雅酿成大错,责任多半在儿子身上。您若要罚,不要罚小雅一人,儿子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崔氏止住哭,意外地看了简云丰一眼,急切地起了身,跪在他身旁,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请老太爷一并责罚。”   简云恺低着头,把腰间的玉佩摆了摆。   在大家族里,像简雅这般丧心病狂的孩子,大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常规的做法就是关到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更狠的也有,杖杀了事。   他不同意让简雅死,却也不想轻轻放下此事,是以,他不想求情。   简老太爷长叹一声……   崔氏磕了个响头,“老太爷,儿媳求您了,您就责罚儿媳吧,小雅身子骨不好,儿媳愿替她受过。”   简老太爷沉默着,甚至闭上了眼睛,拳头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   他思考的时间越久,就越说明惩罚严厉。   简云丰也磕了个头,但什么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简老太爷睁开眼,说道:“来人啊。”   李诚推门而入,说道:“请老太爷吩咐。”   简老太爷道:“你选两个可靠的婆子走一样梅苑,把二姑娘和二姑娘的两个贴身婢女带过来。”   “是。”李诚转身出去了。   崔氏有些发懵,“老太爷,您叫小雅做什么?”   简老太爷没理她,对简云丰说道:“起来吧。”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简云丰照做,把崔氏也拉了起来,二人重新落座。   简雅来得不快,形容还有些狼狈,李诚带去的两个婆子显然用了些手段。   “祖父,都这个时辰了,您叫孙女何事?”简雅不但理直气壮,还怨气十足。   白英白芨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   简老太爷看了简云恺一眼。   简云恺心领神会,坐直身子,问道:“你们两个说说,那女官离开松香院时,二姑娘身在何处。”   他是做过县令的人,此番拿出审案的架势来,气场颇为强大。   两个丫鬟俱是一抖。   两人对视一眼,白英磕磕巴巴地先开了口:“回三老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姑娘身上有伤,在屋子闷久了就想出去走走,原本打算去松香院看望老夫人的,但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四太太送客人出来,我们就回避了。”   无懈可击的理由。   简云恺笑了,他对李诚说道:“去把她们的爹娘叫来,大板子伺候着,她们什么时候说实话,你就什么时候停。”   简雅慌了,怒道:“三叔这是何意,祖父并不曾禁我的足,我出来走走怎么了?”   简云恺不理她,挥挥手,李诚便又出了门。   白英“扑通”一声跪下了,“三老爷不必找婢子的爹娘,不管您问什么,婢子都说。”   白芨怔了片刻,也缓缓跪了下去,“婢子也愿意实话实说。”   “你们敢!”简雅顿时失控了,鼓着眼,呲着牙,一脚踹在白英的太阳穴上。   白英倒地,懵了好一刻,才重新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姑娘先是打听到三姑娘假装生病,后来听说淑妃派来女官还要宣三姑娘进宫,二姑娘便猜测三姑娘装病是为了不再进宫。二姑娘去松香院,就是为了拆穿三姑娘的谎话。”   白芨道:“正是如此。”   “你……”简雅扬起手,要扇白芨耳光。   “你不要命了?”崔氏一把将她拉住,“大错已经铸成,还不跟你祖父请罪?”   简老太爷摇了摇头,问白英白芨,“你们为何背叛她?”   白英泣不成声。   白芨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几处黑得发紫的淤青,“回老太爷的话,一来,婢子不想连累家人;二来,婢子愚钝,伺候不好二姑娘。”   简老太爷最讨厌虐仆。   崔氏知道,她恐怕真的保不住简雅了。   她压着简雅跪下去,“老太爷,儿媳这阵子一直忙着越哥的婚事,对小雅疏于管教,请老太爷责罚。”   简老太爷看着简雅,道:“简雅,你落发吧。”   “什么?”简雅和崔氏异口同声。   简老太爷的表达清晰有力,她们不是没听清,而是难以置信。   简老太爷看看简云丰,又看看简云恺,说道:“老夫决意让简雅落发为尼。”   “老太爷!”崔氏尖声叫道。   “父亲!”简云丰站了起来。   简雅腿软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去看父母亲的反应。   他们难以接受,她便重新鼓起了勇气,喊道:“祖父你偏心!让她再进一次宫怎么了?我要她的命了吗,凭什么让我出家!我不服,要么死,要么活,我绝不会出家!”   简老太爷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祖父尊重你的选择。”   “什么?”   一家三口人,第二次选择性失聪。   简老太爷道:“如果你当真不想活,祖父可以亲自为你准备三尺白绫,送你上路。”   “老太爷!”崔氏又惊又怒,“孩子不过是犯错而已,又不曾杀人放火!”   简老太爷冷笑一声,问白英白芨:“你二人都是她心腹,说吧,三姑娘去庵堂时,二姑娘筹谋过什么?”   白英抖了一下,犹豫片刻,说道:“那件事,其实是二姑娘一手谋划的,是她主动给静安郡主写的信……”   “你!”简雅目眦欲裂,冲过去就是一脚,“我要杀了你!”   简云恺给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婆子赶紧上前把简雅拉开,按在崔氏身边。   简老太爷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老夫早就猜到了。崔氏,并非老夫心狠,而是这孩子的心太毒,不适合嫁到英国公府,更不适合做世子夫人。”   简雅梗着脖子,凶狠地瞪着简老太爷,吼道:“简淡长于商贾,粗鄙无比,她就适合做睿王世子的夫人吗?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哪点比她差?”   简云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不由惊讶地看了看简云丰。   简云丰脸上臊得通红。   简老太爷继续对简雅说道:“简淡从未没看上过睿王世子,是睿王世子看上她了。而且,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祖父说了也不算。”   “好了,就这样吧,要生就落发为尼,要死就三尺白绫,都随你。”   简雅陡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简老太爷,幽幽说道:“我会死,而你……会后悔的。”   简老太爷冷冷地回望着她,“那是你的选择,老夫为何后悔?”   “李诚,去库房扯几尺白绫,让二姑娘带走。”   “父亲!”简云恺终于忍不住了,简雅才十四岁,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这样。   “如果明天早上你还没死,老夫会亲自派人送你去庵堂落发,都回吧。”简老太爷起了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步履稳健,神态自若。   小城听完壁角,第一时间回到睿王府汇报此事。   睿王撇了撇嘴,“啧啧,都说简老大人心地仁善,也不见得嘛,虎毒不食子,我看他比本王还要狠上几分呢。”   沈余之靠在躺椅椅背上,闭着眼,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父王,简老大人是聪明人。”   “啊,什么意思?”睿王一时没懂。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很清楚,他动手简雅不一定死,但我若动手,简雅则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大房的王氏就是个教训。”   “这倒也是……你小子啊,啧啧啧……”睿王起了身,“行行行,你们都是聪明人,本王不跟你们一起玩了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石头在哪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简雅在去松香院之前, 考虑过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   即便她没想, 白英白芨也替她分析过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 设计简淡去庵堂的事并未瞒过简老太爷。   更没想到白英白芨背叛得如此突然。   在简淡回来之前, 她过了顺风顺水的十四年,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病痛, 几乎没遭遇过任何挫折。   因为病痛,她是全家人精心呵护的宝贝。   因为病痛, 她甚少考虑别人,也不必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她心里只有自己。   自私到了极致的人,不惜伤害自己, 也要伤害别人。   她真的想死,想用死报复简老太爷对她的无情。   但死之前,她想先看到白英白芨的死。   然而,简云恺想到她前面了。   两个婢女被他带到菊园,保护起来了。   不管崔氏多么想顺着女儿的意思弄死两个婢女, 她都无法在此时伸手向三房要人。   崔氏烧了李诚送来的白绫,抱着简雅坐在贵妃榻上, 眼睛都不敢阖一下。   简云丰面色阴沉, 一动不动地看着摇曳的烛火。   简思敏也在。   听说简雅带伤赶去松香院,只为逼简淡进宫,他也怒了。   害一次不成,再来第二次, 二次不成就来第三次。   够了,真的够了。   他不觉得简雅是可以被原谅的,即便崔氏逼着他去找祖父求情,他也只是去内书房坐了坐,简雅的事只字未提。   祖父还为此夸他了,说他长大了,会动脑子思考问题了。   此时此刻,他很想去看看三姐。   书院要小考,他这两天忙着复习功课,没顾得上去香草园用饭,她就生病了,真是太弱了。   等看见她了,得好好嘲笑嘲笑她。   “娘,你松开我,我快上不来气了。”简雅挣扎着,想从崔氏怀里坐起来。   崔氏撒开手,说道:“小雅,你祖父现在还在气头上,明天一早,娘再去……”   简雅道:“不必了,他铁石心肠,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还是死了好,死了干净。娘不用劝了,我心意已决。”她转头看向简云丰,“爹,麻烦您再帮我找条白绫吧。”   简思敏回过神,皱了皱眉。   简云丰回头看简雅一眼,说道:“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明早跟我一起去找你三妹,先求得她的原谅,再求你祖父,哪怕带发修行也总比落发要强。”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   简雅摇摇头,“没用的,除非爹爹以死相逼。”   简思敏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希望父亲对祖父以死相逼?”   简雅怒了,“怎么,不行吗?不是想救我吗,我都要成尼姑了,为什么不能以死相逼?”   简思敏:“因为……”   简云丰站了起来,“因为我若以死相逼,就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忠不孝!简雅,你一直以来的行为都是不忠不孝不悌,所以才激怒了你祖父,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简雅捂住耳朵,哭着喊道:“不明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明白,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谁明白我了?”   简云丰终于失去耐心,一甩袖子往门口去了。   “老爷,老爷!”崔氏慌了,推开简雅,趿拉着鞋子追上去,“老爷,小雅说的有些道理,她还这么小,怎么能落发呢?你就去求求老太爷吧。”   “呵呵呵……”简云丰喋喋怪笑,“她这么小,怎么就知道三番五次地害小淡呢?”   他一甩手臂,把崔氏搡了个趔趄,开门出去,又“啪”的一声带上了门。   简雅呆住了,好一刻没缓过神。   如果简云丰不帮她,崔氏能起到的作用能有多少?   “哇……”她大哭起来。   简思敏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双脚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   他犹豫片刻,正要起身,就见简雅光脚下地,径直朝他来了。   “扑通!”简雅在他面前跪下,泪眼婆娑地说道:“二弟,你去跟祖父求情吧,他喜欢你,只要你以性命相逼,他一定会答应的!你救救我,我不想做尼姑,你救救我吧!”   简思敏懵了,傻愣愣地看着她。   “二姐……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着这张与三姐一模一样的脸,他说不下去了。   崔氏也走了过来,抓住简思敏的肩膀,“好孩子,英国公世子马上就要成为你二姐夫了,你二姐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家呢?你再去找你祖父,让他放你二姐一马,他要是不答应,你就撞墙。去吧,只要你肯去,他一定会答应的。”   “撞墙?”简思敏重复一句。   崔氏重重点头,“对,撞墙,只要你敢撞,他就一定会放过你二姐。”   简思敏满眼哀色,唇角却勾了起来,“母亲还真是好主意,行吧,我这就去撞墙。”   他把肩膀上的两只手抓下来,逃也似的离开了梨香院。   香草园。   简淡又醒了。   她勉强自己坐起来,用大迎枕垫起上半身,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蓝釉正在一旁缝衣裳,说道:“白瓷守着呢,还没回来。”她放下针线,给简淡掖了掖被角,“姑娘,二姑娘会被罚得很重吗?”   简淡按按太阳穴,“你觉得她不该被重罚吗?”   蓝釉道:“不,不是,婢子只是怕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婢子只是怕姑娘委屈。”   简淡笑了笑,她不委屈。   简雅折腾数次,她都毫发无伤。   她只出手一次,简雅就要落发为尼了,怎么看都是她赢了。   “咚咚!”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蓝釉起了身,说道:“红釉烧热水呢,婢子去看看。”   她话音将落,就听红釉在外面问道:“谁啊!”   “红釉,开门!”   “二少爷?”蓝釉赶忙迎了出去。   不多时,简思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三姐,你好些了没有?”   “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简淡变了脸色。   简思敏脸色臭臭的,搬了绣墩往炕前来了,硬邦邦地说道:“我就不,我身体好着呢,不怕。”   简淡见他心情不好,不再多说,让蓝釉开了门窗,把空气换了换。   “你……不是说书院要小考吗?”简淡本想问他为何心情不好,但又怕他求她给简雅求情,便干脆不提了。   简思敏跺了跺地上的青砖,愤愤道:“书院是要小考,这不是二姐出了事,被王妈妈叫过来了嘛。”   “三姐,你猜二姐和母亲让我做什么?”   简淡明白了,他不是求情,是诉苦来了,“她们让你做什么?”   简思敏眼里有了泪花,“让我以死相逼,求祖父放二姐一马。嗯,母亲说了,祖父若是不同意,就让我撞墙。”   撞墙?   简淡吓了一跳。   这是昏招,但也是好招,只是对简思敏的影响太坏了。   忤逆长辈,又以死相逼,传将出去,必定是一辈子的污点。   简思敏用袖子擦了眼角,道:“三姐,是不是我们都是捡的,只有二姐一个是亲的?”   简淡道:“人心都是偏的,更何况你二姐还一直病着……所以,你没去祖父那儿,跑来我这儿了?”   简思敏冷哼一声,“三姐,家里人都知道,祖父从不会更改他的决定。而且,我觉得二姐太过分了,她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我为什么要为她忤逆祖父!”   “我们敏哥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考了。”简淡感叹一句,又道,“那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我这就回外院。三姐,如果母亲和二姐来求你,你会答应吗?”   “你,希望我答应吗?”   “三姐,这是你的事,你说了算。”   简思敏站起来,“三姐,你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看你。”   “咕噜噜……”   他肚子响了两声。   简淡道:“饿了?”   “嗯,晚上没吃饱,三姐有好吃的吗?”简思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简淡说道:“厨房有包子和鸡汤,让红釉给你热一热。”   “好嘞。”简思敏最爱吃白瓷做的包子,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   “咚咚!”院门又被敲响了。   简思敏吓了一跳,“三姐,是不是她们来了?”   简淡点点头,“八成是,你去厨房找红釉,这里不用你。”   “好嘞!”简思敏撒丫子就跑。   蓝釉去开门。   “二太太。”蓝釉敛衽行礼,“我家姑娘正病……”   “滚开!”崔氏一巴掌拨开蓝釉,搂着简雅就往上房走。   母女二人刚进屋,白瓷也从外面赶了回来,站在火炕下面,防备地看着她们。   “母亲是来探病的吗?”简淡又坐正一些。   她还发着烧,脸上有不正常的殷红。   崔氏对她的病态视而不见,膝盖一弯,就往地上跪了下去,“简淡,母亲求你救救你二姐。”   简雅站在崔氏身旁,阴测测地看着简淡,一言不发。   简淡已有准备,两手一撑,身体往一旁挪了一尺有余,正好避开崔氏。   “鞋子拿来。”她出溜出溜下了炕,蹬上白瓷递过来的鞋子,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蓝釉去拿大衣裳,我要去找父亲。”   崔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找你父亲作甚?我让你去找老太爷!”   “呵呵……”简雅怪笑两声,说道:“娘,你不明白么,她不想找老太爷,所以要找父亲告状。”   崔氏立刻站了起来,吼道:“你给我站住!”   简淡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母亲,我一直病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得先去问问父亲,征得父亲的同意后再去找祖父,有什么不对吗?”   简雅道:“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淡转过身,“我应该知道吗?”   简雅往简淡跟前凑了几步,在与她相距不到三尺的地方站住了,“你为什么不知道,不是你隐瞒了真生病的消息,故意引我上钩吗?”   简淡知道,她的三个婢女绝对忠诚,简雅所言只是猜测。   她反问道:“难道不该是你听说我假装生病,就想在女官面前故意拆穿我吗?”   “不是!”简雅大吼一声,手臂忽然向前一摆……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猛地戳向简淡心脏。   白瓷早有防备,但因简雅距离简淡太近,反应不及,她打到简雅手臂时,简雅的匕首已经到了。   匕首向上一挑,扎在简淡心口上方。   “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活!”   简雅目露凶光,拔出匕首,再刺……   “你敢!”白瓷飞起一脚,将她踢了出去,“你伤我家姑娘,我要杀了你!”   “不用你杀,我自己来!”简雅匕首一翻,狠狠地刺进了脖子里。   “小雅……”崔氏凄厉地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昼吖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z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匕首刺进去, □□……   喷溅的血色淋湿了所有人的眼。   明明一屋子人, 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反应最快的还是简淡。   她一把扯下蓝釉正在做的新衣, 两大步冲过去, 按住简雅的伤口, 吼道:“叫大夫,快叫大夫!”   王妈妈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往外跑。   “白瓷!”简淡又吼一声。   “啊?啊!奴婢在。”白瓷蹿了过来。   简淡压低声音, 说道,“王妈妈跑得太慢, 你立刻去找大夫,之后就不用回来了,知道吗?”   “姑娘, 我不认识……”白瓷哆嗦一下,她明白简淡的意思了。   简雅这样的伤必死无疑,她家姑娘这番话的目的不在于找大夫,而是让她赶紧走。   是她说要杀二姑娘,二姑娘才自杀的, 此时不跑,只怕后果难料。   “嗬, 嗬, 唔……咳咳……”简雅大概想说什么,但大量的血从嘴里喷涌出来,她只勉强说出一个“我”字,就激烈地咳了起来。   简淡看着这张惨白如纸的脸, 仿佛又看到自己死前的那一刻,说道:“你是想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是吗?很好,我等着你。”   她在七七四十九天后重生,说不定简雅也能。   还真是拭目以待呢。   “小雅,小雅!”崔氏终于爬过来了,颤巍巍地摸摸简雅的脸,“小雅,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死了娘要怎么办,娘要怎么办呐?”   “你怎么能为了她寻死呢?她不值得,不值得的呀,呜呜……”   崔氏突然跪立起来,一拳捣在简淡胸口上,“小雅,娘给你报仇,娘这就给你报仇……”   简淡第一下没躲开,第二下便不让她了,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下巴指了指危在旦夕的简雅,“如果你无话可说,那我就松手了。”   尽管简淡按住了伤口,但血还是悄悄流了一地,猩红的,温热的,浸湿了崔氏的衣裙。   崔氏清醒了一些,重新趴下去,双手压在简淡手上,哭道:“小雅,你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别怕,娘不会让你死的。”   简雅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一张嘴,血又喷了出来。   “呜呜呜呜……”崔氏嚎啕大哭。   “二姐?”简思敏怯怯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去拦住他!”简淡朝蓝釉瞪了下眼睛。   蓝釉心领神会,立刻出门,在外面拦住简思敏,说道:“二少爷,二姑娘出事了,可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给老爷和老太爷报信,快去快去。”   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跑步声,简淡松了口气。   简雅死不足惜,简淡不希望简思敏因她大受刺激。   “嗬,嗬……”简雅又想说些什么了,但因喉咙破了,鲜血涌出,阻塞呼吸,除倒气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定定地看着崔氏,眼里蓄满了泪水。   简淡知道,简雅后悔了。   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悲哀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头。   有那么一刻,她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忘记了因为发烧而变得混沌的脑袋,甚至忘记了眼下发生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简云丰到了。   他的鞋子和袍子上沾着大片的土,手掌下端血肉模糊。   “小雅,小雅啊!”他颤巍巍地进了门,跪倒在简雅身前,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简家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冤孽啊,冤孽啊!”   简淡在简云丰绝望的呼喊中昏死过去。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   她站在崔氏的房间里,再次偷听母女二人说私房话。   崔氏说道:“小雅,你去看她了吗?”   简雅在崔氏身旁坐下,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娘,女儿没看,听说她死得很惨,女儿害怕。”   “也是,娘也不敢看的。”崔氏替简雅抿了抿鬓角的碎发,说道:“不看也罢,你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看了会做噩梦的。唉……都怪你爹,当初就不该让她守寡,都说双胞胎姐妹间心有灵犀,她死了对你不好。”   简雅背对着崔氏,唇角勾起一抹明晃晃的笑意,“娘想多了,女儿和她除了长得像,其他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又哪来的心有灵犀呢?”   “算了不提她了,女儿说点儿高兴的事。娘,女儿又怀了,两个月,成天想吃酸的,这回八成是男孩。”   崔氏脸上的哀色全无,笑道:“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她站起身,把简雅拉起来,“两个月还不稳当呢,万事都要小心,家里这么乱你不能常呆,赶紧回去好好养着。”   “好,女儿这就回去了。”简雅抱了抱崔氏,“娘,她死就死了,没什么可伤心的,您要是真想她,就多来国公府看看女儿就行啦。”   崔氏掐了掐她的鼻子,“我想她做什么,要想也是想你。”   简雅嘻嘻一笑,“那行,您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简雅走出梨香院,白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说道:“夫人,婢子打听过了,一切如您所料,家里人都以为是庆王的人干的。”   简雅自信地笑了笑,“我就说嘛,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想到别的。她那么勾人,吸引几个武夫不是太顺理成章了吗。”   白英走在简雅侧后方,目光定定地落在简雅的后脑勺上,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外面的太阳很大。   主仆二人出了梨香院,简淡便跟不上去了。   她呆呆地立在垂花门的阴影里,再次告诉自己,上一世,简雅杀了她,这一世,她不过是算计简雅一次。   简雅的死,是她自己想不开,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吗?”简雅忽然返了回来。   她脖子上的血窟窿还在,鲜血汩汩地流着,连绵不绝地落到地上,汇成一道小溪。   简淡的鞋子湿了,牙白色百褶裙一圈一圈地变成红色,就像一道道枷锁,从下而上,紧紧缠住了她。   简淡又惊又惧,想逃跑,却分毫动弹不得。   她用力挣扎一下,喊道:“滚开,你是自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雅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她伸出手锁住简淡的喉咙,“怎么跟你没关系?就是因为你,我才动不动就生病!就是因为你,我才会由嫉生恨,心魔盘旋不去!就是因为你,沈余之才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生来就该死!”   “是你心胸狭隘,与我何干?”简淡急怒之下仿佛有了力气,一脚把简雅踹了出去,“你给我滚!”   “小淡,简雅心胸狭隘,她自己求死,与你何干?祖父不许你死,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快快醒来吧。”   “好孩子,你心地善良,祖父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这个责任从来都不是你的,你不需要检讨自己,一丝一毫都不需要。”   “好孩子,祖父知道你醒了,醒了好啊,你醒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会那么自责了。”   ……   简淡在一片碎碎念中睁开了眼。   “小淡,我的好孙女啊,你可算醒了!”简老太爷抓起帕子抹了把眼睛,挺直了佝偻的腰杆,“好好好,我就说我孙女福大命大嘛,哈哈哈哈……”   简淡道:“祖父,又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简老太爷慈爱地摸摸她的额头,“烧退了。好孩子,只要你醒了,祖父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祖父,三姐醒了?”简思敏从外面闯了进来。   “醒了醒了!”   “三姐,呜呜呜呜……”简思敏炮仗似的冲进来,一下子扑在简淡腿上,“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是穿孝服进来的,孝服边缘齐整,是齐衰。   简雅真的死了!   这白色刺疼了简淡的眼,泪顺着脸颊涌了出来,顷刻间打湿了枕头。   她恨简雅,一直在盼她死。   然而她真的死了,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黑洞洞的。   “父亲,敏哥哭什么,小淡怎么了?”简云丰简云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小淡醒了。”简老太爷从从容容地站了起来,“御医说过,只要她能清醒,就无大碍了,大家可以放心了。”   简云丰枯槁的脸上有了喜色,他抓住简淡的手,“醒了就好,醒了父亲就放心了。”   简云恺也道:“是啊,三侄女,你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简淡说道:“简淡不孝,让长辈们担心了。”   简云丰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醒了就是最大的孝顺。”   简老太爷亲自给简淡掖好被角,“好了,我们都出去,御医说她元气大伤,即便醒过来也不能累着,让她再睡会儿。”   简云丰点点头,吩咐简思敏,“敏哥别哭了,守着你三姐,哪儿也别去。”   “嗯。”简思敏擦干眼泪,把长辈们送出去,然后坐在简淡身边,拉着简淡的手说道:“姐,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简淡的确很累,但还能撑一会儿,她想了想,问道:“母亲呢?”   简思敏扁扁嘴,又哭了起来,“母亲落发了。”   落发了啊……   简淡在心里重复一遍。   也挺好。   四大皆空。   日日青灯古佛,悉心研习经文,不但可以静心,还可以逃避世事呢。   “她是自愿的吗?”   “自愿的。”简思敏擦了把眼泪,“三姐,她不知道二姐藏了匕首。”   “三姐,她也挺可怜的。”   “嗯。”简淡闭上了眼,“三姐累了,你陪着三姐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次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zuran、299339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简雅横死, 且年纪尚幼, 丧事不能大办。   简淡能下地如常走动时, 灵棚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了。   崔氏落了发, 带着简雅的牌位去了庵堂。   简云丰也病了。   简思敏请了假, 每日往返于外院和梅苑之间,照看完父亲,再去照看姐姐, 几天下来,小脸瘦了许多, 人也成熟不少。   这天下午,他让小厮买了些简淡爱吃的零嘴,亲自送了过来。   简淡让蓝釉把吃食分门别类地安置在攒盒里, 然后用银签扎一块桃脯放在简思敏嘴里,问道:“父亲怎样了?”   简思敏说道:“大夫说是心病,得父亲自己看开了才行。”   简淡默了默。   父亲是二房一家之主,对妻子儿女有管教之责,如今二房分崩离析, 他受到的打击无疑是最大的。   她起身倒两杯热茶,一杯给简思敏, 一杯给自己。   姐弟二人各自喝茶。   茶叶是祖父让人送来的青茶, 听说是泰平帝赏下来的,味道香醇,入口顺滑。   一杯茶很快见了底。   简淡放下茶杯,又道:“你既然请了假, 就多陪陪他,读读书,偶尔请教请教学问。再过几天,父亲能起床时,让他教你画画,忙起来就好了。”   “这样有用吗?”简思敏眼里又含了泪,“三姐,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简淡道:“如果顺利,这两天该到了。”卫州到京城不算近,一个往返怎么也得十天左右。   “三姐,你有客人吗?”外面有人问了一声,听声音是简悠的。   “五妹快请进。”简淡应一声,“没外人,敏哥儿在呢。”   简淡苏醒后,崔晔崔逸来看过她几次,简悠怕是他们,所以提前问一声。   “三姐,大哥回来了,已经到外院了。”简悠一进门就说道。   “真的?”简思敏惊喜地站了起来,“三姐,我先去看看。”小家伙抹了把眼泪,拔腿就跑。   “二弟可算有主心骨了。”简悠看着犹自飘荡的门帘说道。   简淡心里一沉,“是啊……他还小,这些日子把他难坏了。”   简悠见她眸色黯淡,知道刚刚的话触动了她的心事,立即换了个话题,“三姐,我画了幅画,你帮我看看?”   “好啊。”简淡知道她的心意,勉强自己笑了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简悠让婢女把画拿上来,亲自打开了。   这是一幅很寻常的工笔菊花图,内容没什么新意,画技也一般。   “你养墨菊了?”简淡问道。   简悠美滋滋地说道:“前一阵子买的,养了一个多月了,好看吧?”   简淡不好意思夸画,但夸夸花还是可以的,笑道:“这盆墨菊红中带紫,紫中透黑,华贵又不失娇媚,的确好看!”   简悠并不在乎简淡评价什么,她就是要陪简淡说说话,“花是好花,就是不大好养,四五月份爱长红蜘蛛,这个季节容易长□□……”   简思敏一溜烟地跑回外院,推开简云丰的门便冲了进去,“大哥!”   “二弟?”简思越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一下脸,这才转过身。   “大哥,呜呜呜……”简思敏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简思越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又汹涌起来,他微微弯下腰,把简思敏抱了个结实,说道:“二弟不哭,不哭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大哥回来了,一切都有大哥呢。”   简云丰挣扎着下了地,走到两个儿子身旁,拍拍小儿子的后脑勺,“敏哥儿不哭,爹很快就好了,你不要担心了。”   “呜呜呜……”简思敏哭得更大声了。   爷俩都受不住,也陪着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是一刻多钟,直到泪干了嗓子哑了,简思敏才停了下来。   简思越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问道:“你三姐怎样了?”   简思敏道:“好多了,能下地了,就是晚上睡不好觉,总一个人发呆。”   “哦……”简思越鼻头又是一酸。   虽然简家对外宣称简雅病逝,但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流传于各个世家和市井之中。   他没进京就听到了不少。   如今“天煞孤星”已经成为简淡的新绰号了。   可以想见,简淡带着这个名头,未来的路将会多么难走。   简云丰道:“走,一起看你三妹妹去。父亲病了这一场,好几天没去看她了。”   简思越站起身,劝道:“父亲,儿子自己去就行。你才好一些,应该多休息,还是不要劳动了。”   简云丰犹豫片刻,点点头,“也好。告诉你妹妹,不要胡思乱想。”   他现在并不怎么想见简淡。   一看到她,他就会想起简雅。   简雅再可恨也是他的亲骨肉,他不想承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简思越到梅苑时,不但简悠还在,简然也来了。   简然正在讲一个有关于猪的笑话,逗得简淡简悠哈哈大笑。   简思越也笑了,便笑着走了进去。   “大哥?”   姊妹三个赶紧下了地。   “嗯,大哥回来了。”简思越说道。   简然蹦上去,牵住简思越的手,“大哥,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简思越掐了掐她的苹果脸,“大哥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带,等过些日子,大哥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怎么样?”   “好啊,大哥说话算话哦。”简然人小鬼大,她原本不是真的想吃什么,就是觉得这样说更热闹一些。   简悠道:“瞧你个小没出息的,一天天就知道吃,大哥还能骗你怎地?”她扯扯简然的元宝耳朵,把她拉回来,又道,“大哥,到时候可别忘了叫上五妹呀。”   简思越笑道:“怎么会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崔晔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崔逸。   “大表哥,七表哥。”简思越眼里有了几分惊喜。   “嗯,听姑父说你回来了,追过来凑凑热闹。”崔晔说道。   凑热闹是个玩笑话。   他不过是不想让兄妹抱头痛哭,影响简淡的心情罢了。   明理的人都知道,尽管简雅的死和崔氏出家是她们母女自作孽,但给简淡带来的心理上的伤害始终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该对简淡说的都说尽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提。   简悠简然指挥婢女搬了绣墩和椅子,请哥哥表哥们坐下了。   之后简悠又厚着脸皮把她的大作拿了出来,让几位才子点评。   在座的都是有修养的人,刻薄评论一个没有,但改进意见不少。   简悠听得认真,崇拜的小眼神不时地在崔晔身上偷溜一遭。   崔晔没有沈余之的漂亮,也没有简思越的清隽,但他容貌温润,笑容璀璨,言谈举止有着少年们无法企及的成熟和睿智。   他指着画的左上角,“这里,若能加一块湖石就好了,画里有坚硬有柔软,立意会更好些。”   简淡也道:“大表哥说的是,那样一来不但立意好,画面也更好看了。”   她病了这一场,脸更瘦了,下巴尖尖的,杏眼大而清亮,此刻巧笑倩兮,显得更有灵气了。   崔晔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不动声色地说道:“三表妹画得不错,五表妹若喜欢,可以跟三表妹一起画。”   简悠笑道:“三姐,那你可不许嫌我烦哦,以后我想画画了就来找你。”   简淡苦笑,“你想吃好吃的来找我,想弹琴了来找我,想画画了也找我,我看你干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算了。”   简悠的笑变得有些尴尬了,呐呐道:“我……”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又道:“你若真的搬过来,只怕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吵也被你们姐妹吵死了。”   简悠顿时释然,“是啊,要不是三姐需要静养,我们姐妹早就过来陪你了。”   简思越和崔晔对视一眼,表情同时变得有些微妙,但什么都没说。   “当当……”堂屋里的自鸣钟敲了四下。   简思越起了身,说道:“三妹累了,你先躺一会儿,大哥去换换衣裳,晚点过来陪你一起用饭。   崔晔也道:“大表哥明儿再来看你。”   简悠简然也起了身……   沈余之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精神头足了不少,除有些咳嗽外,已经没有其他症状了。   他也瘦了,因为眉基高,漂亮的桃花眼陷在眼窝里,不但多了几分深邃,还多了几分阴森和凌厉。   他身上披着件玄色暗纹披风,左手执笔,正在练字。   讨厌和烦人侍奉左右,一个添茶,一个磨墨。   不多时,蒋毅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世子,简大少爷回来了,简三姑娘心情不错,跟简家的五、六两位姑娘,以及崔家两位公子高高兴兴地聊了好一会儿,属下回来时,他们刚走。”   沈余之扔了毛笔,“崔家哥俩这几天经常去吗?”   蒋毅想了想,说道:“自打王爷跟简老太爷退了口头亲事后,他们哥俩去梅苑走动的就勤了。”   “呵!”沈余之冷笑一声,“什么东西,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   “人家是崔家嫡系,又是表兄妹,去探探病罢了,怎么就不是东西了呢?”睿王推门走了进来。   “那丫头的名声现在差得很,即便有简老大人撑腰,婚事也一样艰难。崔家若是同意她进门,那是她烧了高香。”   “再说了,既然决定退婚,就不要再看着人家了。你不要脸,你老子还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zuran、wee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毛笔扔在宣纸上, 染上一大坨墨迹。   沈余之捡起笔, 端详片刻, 蘸了蘸墨, 就着这堆墨迹勾勒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猴子。   再写一排行书: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睿王被他气笑了, 说道:“你也甭猴子老虎了,老子来是想告诉你,你皇祖父要给你赐婚了。”   沈余之把毛笔扔给讨厌, 用湿手巾净了手,说道:“对象是王妃的五侄女, 还是方家三姑娘。”   睿王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王妃的五侄女?这是怎么回事?”   沈余之冷笑一声,“她在王府住小半个月了, 每日都到致远阁门前转悠大半天。怎么,打量着我对简三没兴趣,就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送上门了?”   “你啊!”睿王隔空点了点他,不赞同地说道:“什么阿猫阿狗,那是王妃的亲侄女,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丑!”沈余之道。   “噗!”睿王刚喝下去的茶全喷了,“她还丑?我看你小子不是喉咙有问题, 是眼睛有问题, 要不要我请个御医好好看看?”   沈余之嫌弃地别过头,“父王,女人光五官好看没用的,就像王妃, 你统共看她几日?”   睿王接过烦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你小子真瞎了,王妃能跟她五侄女比,那老子做梦也要笑醒了。”   “既然父王这么喜欢,不如你纳了她?”沈余之面无表情。   “啪!”睿王一掌拍在小几上,“你小子说的是人话吗?”   “算了算了,老子跟你掰扯不清。老子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小子,你皇祖父要给你赐婚,女方是你长平姑姑家的方三。”   沈余之挑了挑眉,“方三喜欢鲁二,父王您看着办吧。”   “什么?”已经开始往外走的睿王停住脚,“真的假的?”   蒋毅拱了拱手,“启禀王爷,确有此事,鲁家还因此退了简家三房的亲事。”   睿王有些头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方三就算了吧,英国公家的大姑娘也不错,老子派人打听打听,不行就定她吧。”   “还有萧月娇作为备选?”沈余之有些惊诧了,“皇祖父到底想做什么?”   睿王又转了回来,重新落座,说道:“方家、萧家都掌兵权,给你找这样的岳家,你皇祖父是不是已经有所考虑了?”   沈余之摆了摆手,示意蒋毅同讨厌烦人马上出去。   等房门重新关上,他才小声说道:“父王,皇祖父大概是想借此看看各方面的反应。”   睿王明白了,又道:“庆王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留白,你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沈余之摇摇头,“不好说。赐婚的消息是个试金石,如果庆王对此没有动作,就证明他另有打算;如果他试图破坏,就说明他的实力还不够,大家还要僵持一阵子。”   睿王思索片刻,“如果是前者,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对你皇祖父不利?”   沈余之道:“如果是前者,那就是父王梦里发生的事又重演了。”   睿王凝重地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他现在想杀咱们还差点儿火候。”   他们派人杀过庆王,且庆王也一直试图杀他们爷俩,双方都有防备,谁都没有得手。   不能得手,就说明势均力敌,硬斗下去只能两败俱伤。   齐王看似不争不抢,但始终在伺机而动,他们双方必须更加慎重,以免发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   如今突然有了赐婚一事,说明泰平帝的想法有了很大变化。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余之拿起紫砂壶,哗啦啦地往茶杯里倒水。   水流又细又长,热腾腾的水汽在水柱间萦绕,茶香扑鼻而来。   茶杯倒满了,沈余之的思绪也清楚了。   皇祖父若真想在方家和萧家择一女赐婚于他,说明皇祖父想打破目前的这种平衡。   如此一来,父王一家独大。   庆王绝对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势必会出手。   届时,父王和庆王两败俱伤,得利的便是齐王。   也就是说,皇祖父看好的继承人是齐王。   关于这个结果,父王的那个梦也是佐证。   毕竟,如果没有那个梦,父王就没想要那个位置的欲·望——在梦里,睿王府之所以遭屠戮,很大原因是父王与齐王结了盟。   若果然如此,他就该顺着皇祖父把这出戏演下去。   如果庆王不上钩,大家就一起苟且着。如果庆王上钩,不管他对付父王,还是对付齐王,或者直接对付皇祖父,于他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天大好事。   沈余之心里有了定论,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父王不必担心,有儿子在,庆王叔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赐婚的事,就随他老人家高兴好了,随便哪个都成,反正儿子最后都不会娶。”   睿王郁闷了。   这是什么话,父皇赐了婚,到最后他又不娶?当赐婚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他瞪大眼睛,“你小子……”   沈余之打断了他的话,“父王手握重兵,那两家同样握有兵权,您觉得皇祖父会放心吗?”   “对啊!”睿王一拍大腿,“对对对,消息只是消息,不是真的指婚。那父王让人盯紧庆王便是。你这边也是,不管去哪儿都多带些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父王先回去,王妃病了,御医也该到了,父王去露个面。”   沈余之送睿王出门。   回转时,讨厌从外面跑了进来,担忧地说道:“主子,听说王妃病了,来了御医,会不会露馅儿?”   沈余之慢慢弯了薄唇。   怎么会呢?   太医院里的御医八成都是他的人。   如果不是他的人,那必定是皇上和淑妃的。   然而他们的人是绝不会被请到睿王府来的。   烦人见他笑了,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又换了个问题,“那毒……还继续下吗?”   沈余之负了手,“继续,直到她死。”   “这……”烦人迟滞片刻,又道:“主子,既然你和简三姑娘有缘无分,又何必为了她让王爷伤心呢?”   “王爷会伤心吗?”沈余之冷哼一声,大步进了书房。   睿王对嫡王妃情有独钟,嫡王妃死后,所有女人对睿王来说都是一样的。   死一个,再娶一个便是。   烦人缩了缩脖子。   讨厌轻轻撞他的肩膀一下,小声道:“你是不是傻,要真是有缘无分,主子又岂会没日没夜地让蒋护卫看着?”   烦人不服气,“你才傻呢,皇上要赐婚了,口头婚约也退了,你当简老大人没脾气啊!”   讨厌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不定退婚是双方默契,只是权宜之计呢。”   烦人不觉得有这种可能,“简三姑娘脾气大着呢,再说了,本来就是咱家主子剃头担子一头沉。”   他凑到讨厌耳边,“我跟你说,将来还不定咋回事儿呢。依我看,咱俩最好还是想办法让主子把简三慢慢忘了,不然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咱们这些人。”   讨厌点点头,“也有些道理。”   ……   晚饭是简思越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用的。   大家默契地不提任何有关简雅的事,只单纯用饭。   用完饭,又聊了聊卫州的事,简思越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简淡说道:“大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简思越笑着说道:“什么事,你说。”   简淡道:“舅祖父给了我一个两进的院子,就在南城,我想搬过去住几天。”   简思越觉得不安全,“我不同意。”   简淡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大哥,我以前进京都是住在哪里的,左邻右舍都是熟人,而且白瓷和青瓷都在,不会有事的。”   简思越有些动摇了,便道:“这不是小事,大哥不能答应你,但能替你问问祖父的意见。”   ……   五天后,简淡让蓝釉红釉守着香草园,独自离开简家,搬进南城的院子。   她说的是实话,这里不但有她布置好的房间,衣裳、首饰等日常用品也一应俱全。   放好行礼,白瓷引简淡进了书房,“姑娘,我哥不但给你准备了书房,还连夜找人打了架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书房是新的,家具是一水的红樟木,跟香草园一样,都只刷了桐油,又自然又清新。   “好看。”简淡知道白瓷这是在讨赏,简单粗暴地甩出一锭银子,问道:“这些赏银够不够?”   “哈哈哈……”白瓷插腰大笑起来,“够够够,太够了。”   青瓷一巴掌拍在白瓷额头上,“臭丫头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越来越没出息了。”   “哥!”白瓷捂着发红的脑门,怒道:“你打我,中午别想我给你做好吃的。”   “诶唷,别啊。”青瓷的态度软了下来,他涎着脸说道,“好妹妹,要不你也打哥一下?”   白瓷不客气地甩了青瓷一掌,然后伺候着简淡上了炕。   简淡用只迎枕垫着,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说道:“中午多做些肉菜,我馋了。”   白瓷有些惊讶,“肉?现在不是……”   青瓷戳戳她的脑门,“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二姑娘不仁,咱姑娘也不必义,守个屁的孝啊!”   “娘的,她可把咱们姑娘害惨了。”他在澹澹阁,听了不少关于简淡的流言蜚语,早对简雅恨之入骨。   简淡闻言,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青瓷不知所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姑娘,姑娘,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小的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小的觉得小的没说错,二姑娘就是个害人精,她自己死倒也罢了,还累得姑娘不得消停!”   “小的心里就是不痛快!”   “哈哈哈……”简淡抹了把脸,又大笑起来,泪水一串串的往下掉,很快就把炕褥湿了一大片。   白瓷吓坏了,“哥,咱家姑娘莫不是疯了吧。”   青瓷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简淡哽咽着说道:“你才疯了呢!”   简雅的死,是卡在她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吐不出来。   青瓷刚刚的话就像伸进她喉咙里,取出那根鱼刺的手。   她如释重负。   痛快,太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时遇倾城色、wee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简淡搬出来, 简家除简老太爷、简二老爷以及简思越知道具体地址外, 无第四人知道。   没有了小心翼翼的简家人, 简淡自在许多, 每日该吃吃该喝喝, 读书、画画、做瓷器,偶尔还去街上走走,看看市场行情。   随着简淡的名声越来越臭, 澹澹阁的生意却越来越火爆了。   大家为满足好奇心而来,最后又被或新颖、或怪异、或好看的瓷器吸引, 临走时总要买走一两件。   ——虽然大多不是简淡亲手制作,但仿造的瓷器质量并不差,价格也降低许多, 物美价廉的东西从来都不缺购买者   青瓷说,澹澹阁开业后,沈余之再也没去过铺子。   他不去,简淡就可以放心去了。   她每隔三天走一趟梧桐大街,逛逛街, 买买东西,落脚澹澹阁, 看看各种瓷器的销量, 再往济世堂的方向溜达溜达。   济世堂的义诊还在继续,沈余之和澹澹阁在市井中的口碑越来越好了。   尽管简淡的名头被沈余之压得踪影全无,但总归有她的一份心力在,为此, 她做瓷器都更有劲头了。   这日,简淡从澹澹阁步行到济世堂,又上了济世堂对面的茶楼。   “老客,还坐老地方吗?”店伙计不熟悉用斗笠挡住半边脸的简淡,但熟悉她的随从。   女扮男装的白瓷回道:“老地方。”   “您请。”伙计殷勤地领着主仆二人上楼,待简淡落座后,又道,“老客今儿喝什么茶?”   “茉莉花茶。”简淡每次都点新茶,从不重样。   “得嘞。”店小二把抹布搭在肩头,快步出去了。   “少爷,要画画吗?”白瓷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取出装订成册的草纸和眉黛。   简淡习惯在散步时思考图样,随时都可能画上几笔,带笔墨不方便,白瓷就找了眉黛代替毛笔。   简淡点点头,逛金银铺时看到一款琉璃头面,琉璃的渐变色给了她灵感,她想画几款雕刻纹样加渐变色的斗笠杯。   图案是简单图形,不难画,她随手画了两款,第三款刚画一半,就听隔壁来了几个客人。   其中一人说道:“听说济世堂的义诊一直没断过,睿王世子借此在民间捞了不少名声。”   “可不是嘛。要我说,这功绩咱们萧世子也该占一半才是,凭什么都给他睿王世子啊!”   “就是就是,萧世子在澹澹阁花不少银子了吧。”   “据我所知怎么着也得一千多两了,买的都是简三姑娘亲手做的瓷器。”   “嗐,我说萧世子,既然简二死了,你就把简三收了呗,省得天天惦记着。”   “你小子净他娘瞎说,简三是首辅嫡亲孙女,你当是百花楼卖笑的呐,说收就收?”   “命犯天煞,刑克亲人,比百花楼卖笑的还不值钱呢,敢有人收就不错了……”   走廊里的脚步声为此一顿,随即就是“咣当”一声巨响。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诸位公子,抱歉抱歉,这位老客走错了,请多包涵。老客,您的房间在这边,这边请。”   “抱歉?吓了本公子一大跳,说句抱歉就行了?再说了,你算什么东西,敢替人抱歉!”   “你辱我表妹,该道歉的人是你!”   “哟嗬,原来是崔家大公子啊,我就辱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小小的清州,这是京城!”   “就是,想撒野,你也得看看地方不是?!”   “京城什么地方?京城就可以肆意羞辱人家姑娘吗?”   “你……我看你活腻歪了吧。”   “哦,原来京城还是可以随意打死人的地方!崔某当真涨见识了。”   “给我……”   “方二!”   萧仕明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与崔家两位公子差点儿就做了亲戚,也算有缘,大家给个萧某个面子,这事就算了吧。”   “哼……”   “大哥算了,我们走吧。”崔逸也在。   “对对对,盛美,咱们赶紧走吧。”又有人劝道,听起来像是崔家兄弟的同窗或者朋友。   楼梯上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简淡松了口气,她不在乎方二说她什么,但真怕崔家兄弟因她挨打。   已经十月中旬了,来年二月春试,这个时候要是出了事,说不定又要耽搁三年。   她不想欠这种无法还清的人情债。   包间是木头的,一点都不隔音,隔壁的几个纨绔又聊了起来。   “听说皇上最近极不待见简老大人,首辅都他娘的要靠边站了,一个小小的崔家也敢装横,真反了他了。”   “生什么气嘛,让人跟上去,找个胡同揍他们一顿便是。”   “哈哈哈,这主意不错,你们几个一起去,不打个半死就别回来。”   “是。”   ……   简淡放下眉黛,和本子一起扔到篮子里。   白瓷小声问道:“少爷,小的去帮个忙?”   简淡站起身,打开窗户往下看,见崔晔崔逸与两个同窗上了一辆马车,往梧桐大街的方向去了。   随即,方二派的七八个人驾着两辆马车也跟了上去。   简淡关上窗户,说道:“两位表哥没带小厮,你应付不来的,还是一起去吧。”   跟萧仕明混在一起的,都是勋贵家的公子少爷,崔家虽是名门望族,但在这些人面前还不够看,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公子,茶来了。”伙计端着茶壶进来了。   简淡重新坐下,说道:“茶壶先放这儿,我们先去趟美味斋,一会儿就回来,包间给我们留好了。”   “好的,老客放心。”店伙计照办,转身出去了。   主仆俩迅速下楼。   大街上人很多,马车走不快。   两人一路小跑,半盏茶的功夫后,简淡瞧见两辆马车左右夹击,把崔家马车逼进一条大胡同里。   随后,胡同里便传出了骂骂吵吵的声音。   “下来!”   “别装孙子,给老子下来乖乖受死。”   “不是要给你家表妹出气吗,下来啊,老子让你一只手。”   ……   白瓷从背后抽出双节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弄粗声音说道:“诶呦,这不是我家表公子的马车吗?大表公子,七表公子,你们在吗?”   “你是哪个?”车门开了,崔晔拎着棍子跳了下来。   白瓷甩了甩双节棍,笑道:“我是伺候三公子的。”   崔晔怔了片刻,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问道:“你家公子呢?”   简淡压低斗笠,从马车后面走出来,压着嗓子说道:“大表哥,我在这儿呢,出什么事了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下人问旁边的小厮:“这是简家三公子?你见过吗?”   小厮摇摇头,“没见过。”   那满脸横肉的便道:“那就不管他,给我打!”   几个下人跟着方二等纨绔耀武扬威惯了,又岂会在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简家三公子?   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朝崔晔扑了上去。   “跑!”白瓷朝崔晔喊了一嗓子,双节棍便扫了上去。   她下手极狠,棍子直接往脑袋上拍,只听“嘭嘭”两声,两个下人后脑勺挨了两下,直接昏了过去。   简淡带双节棍了,但她不想暴露身份,随意从墙边找了柴火棍,把一个下人抽得四处乱窜。   八个下人剩下五个,有两个还被白瓷独自招架了。   马车里三个书生勇气大增,也跳了下来,与崔晔一起,合力揍剩下的三个。   几个狗腿子见打不赢,忙忙地牵着马车出了胡同,滚远了。   崔晔拱了拱手,“多谢三表弟仗义相救。”   简淡还礼,“大表哥不必客气,应该的。”   崔晔的两个同窗被吓破了胆,催促道:“盛美,那几个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咱们招惹不起,还是早走为妙。”   简淡也道:“两位仁兄说的极是,大表哥先走,咱们回家再叙。”   崔晔道:“那你呢?”   “我先去取些东西,很快就回了。”简淡见崔晔似乎不大放心,又道,“放心,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崔晔点点头,“那你小心些。”   几人上了车,马车驶出胡同,重新往梧桐大街去了。   简淡和白瓷小跑着回到茶楼。   那两辆马车已经回来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   简淡负着手,笑眯眯地上了楼。   白瓷推开包间的门,简淡正要进去,就见两个小厮突然冒了出来。   简淡登时后退一步,右手一压斗笠,说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啊?”白瓷懵了,看了看楼梯,二楼第三间,没错啊。   简淡一拉白瓷,转身就往楼梯走去。   一个小厮追了出来,小声问道:“简三姑娘,那册子你还要不要?”   简淡住了脚。   册子上没画几个图样,她并不在乎。   她只是觉得自己想躲开沈余之纯粹是螳臂当车。   他有洁癖,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茶楼里,此番出现在这里,定是为她而来。   “要。”简淡改了主意,转身回到包间里。   她长揖一礼,“在下……”   沈余之摆了摆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隔壁的几个纨绔还在说话。   “简三公子?听说简家老三才十一岁,为人老实本分,人瘦得跟麻杆似的,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不可能是他!”   “双节棍,行三,应该是简三姑娘才是。”   “不能吧,简二刚死,她就出来逛街了?”   “怎么不能?简二简三一向不对付,简二死了,简三不定多快活呢。”   “诶,你们不知道吧,简三早就搬出来了。”   “真的?”   “当然真的!”   “知不知道她住哪儿?”   “怎么的,萧世子什么意思?”   “是啊,简二娶不成,想娶简三?我劝你还是省省,天煞孤星,可不是闹着玩的。”   ……   沈余之脸色阴沉,手里的小飞刀在指间来回翻腾着,速度越来越快。 第122章   “主子。”讨厌担忧地叫了一声。   自打简三姑娘搬出来, 他家主子就没消停过, 只要不进宫, 就一定守在简三逛街的必经之路上。   以前最讨厌坐马车, 而今天天坐马车, 就怕简三不出门。   还派人看着人家崔大公子。   就算崔家大公子真对简三有意思,那也是门当户对好不好?一个克妻,一个克亲, 谁也甭说谁。   再说了,赐婚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主子又是何必这般执着呢?   自虐吗?   “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烦人怕讨厌实话实说,赶紧换个角度劝解沈余之。   ——一旦沈余之杀到隔壁, 暴揍萧仕明等人,就会让人意识到一点,简三是沈余之的软肋。   这是大忌。   沈余之抬眼看了看烦人。   烦人吓了一跳,躲回墙角种蘑菇去了。   “啪!”隔壁传来一个拍桌子的声音。   “都闭嘴吧,什么天煞孤星, 我让人批过简三姑娘的八字,根本就没那回事!”   “你查过?你怎么知道简三的八字?”   “你傻吧, 谁不知道简三比简二晚出生两个时辰, 萧世子知道简二的八字,自然就知道简三的八字。”   ……   几个纨绔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崔家兄弟的事不提了,变成萧仕明痴念简三姑娘, 并非卿不娶了。   简淡听得小脸通红。   赛马会之后,简淡就已经知道萧仕明对她有意思。但她没想到此人会这么执着,特地算过她的八字,甚至还在这种场合以此为证,替她解围。   尽管她不会感动,但震惊总是有的。   简淡大概知道简雅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了。   她记得萧仕明在上辈子也曾夸过她的画。   按照同样的逻辑,萧仕明上辈子极可能因此喜欢过她。   那么,她替简雅冲喜,简雅是不是也替她嫁了萧仕明?   若果然如此,简雅怎么可能不杀她?   “怎么,感动了吗?”沈余之定定地看着简淡,眸色阴森森的。   简淡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感动什么?”   不知道感动什么,便是没感动。   沈余之眼里有了一丝暖色,道:“没什么。我来是想告诉你,赐婚的消息是真的,但不会有真的赐婚,你放心。”   “啊?”简淡懵了,“什么赐婚?”她住在市井之间,不与简家联络,又如何得知朝廷之事?   再说了,他们之间连口头婚约都没有了,沈余之又何必解释呢。   沈余之摆摆手,“总之,离你大表哥远点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还有那萧仕明,他先看上的是你,你不成就想娶简二,简二死了,又惦上你了,吃碗里的惦着锅里的,算什么东西!”   他语速缓慢,又冰冷至极。   简淡不寒而栗,忙不迭地表态道:“世子想多了,我大表哥没那个意思,今天就是偶然碰到了。”   沈余之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伸长两条大长腿,薄唇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总之,你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   简淡不怕他,但她怕因此害了大表哥。   她乖乖地说道:“世子放心,我一定记得。”   沈余之满意地颔了颔首,道:“出去。”   “好。”简淡懵懵地起了身。   沈余之冷哼一声。   讨厌烦人明白了,赶紧拉上白瓷躲了出去。   沈余之站起身,走到简淡身前,摘下来她的斗笠扔到八仙桌上,说道:“你要记住,没人可以做我的主,皇祖父也不行。”   “啊?”简淡张大了嘴巴,什么叫皇上也不行,你要谋逆不成?   因为惊讶,她那双杏眼瞪得很大,乌溜溜的,鬼灵精怪,红唇浅淡,且润泽诱人。   沈余之忽的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   简淡吓了一跳,脚下一动,就要往后退,却被沈余之拖过去,搂到了怀里。   他抱得极紧,简淡挣扎两下,却遭到了更凶狠的钳制,分毫动弹不得。   两个胸膛贴得极紧。   简淡侧着头,耳朵靠在他的心脏上,“咚咚”的心跳声如同战鼓一般。   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松香,不浓不烈,让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放开!”简淡动了动。   “不放!”沈余之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没人可以抢走,除非我死。”   简淡感觉心脏偷停了一下,热血涌到脑袋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沈余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我告诉你,我亲过的就是我的。”   简淡:“……”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沈余之做事从来都凭个人喜好,不用问为什么。   “松开,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简淡终于清醒了,感觉前胸被压得有些疼。   她登时羞耻感爆棚,双手用了些力量,试图撑开沈余之,拉开彼此的距离。   沈余之邪魅地笑了笑,薄唇在她脸上缓缓一蹭,意有所指地说道:“软软的。”   简淡脸上像着了火一般,又热又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还是恼羞成怒了,“放开我,流·氓!”   沈余之低低地笑了两声,松开简淡,又捧住她的脸,目光在她唇上流连片刻,想了再想,到底别开头,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等会儿你带回去。”   简淡又羞又臊,冷哼一声,拉过椅子,坐下了——不坐不行,她的心脏还在狂跳,腿也软了。   沈余之摸摸她的头,“过一阵子京里可能会发生大的骚乱,你在家里多存些吃食,不要随意出门,也不要回家,知道吗?”   简淡慌了一下,“我祖父他们会有危险吗?”   沈余之狡诈地笑了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他把桌子上的一只锦盒拿过来,“这也是给你的。”   “谢谢世子。”简淡站起身,伸手去接。   沈余之把盒子放在她手上,顺势握住她的小手,“我先走,你等隔壁走了再走。”   简淡点点头。   沈余之不怀好意地看看与隔壁间隔的墙面,带上自己的斗笠,转身出了门。   简淡打开窗,让凉风吹散脸上的灼热,顺便目送沈余之的马车离开茶楼。   马车走远了,她也松了口气,打开锦盒,发现里面装的恰好是她在金银铺仔细看过的那套琉璃头面。   漂亮的渐变色琉璃做成了树叶、花朵和蝴蝶,不但款式活泼,还很有趣。   白瓷哆嗦了一下,“少爷,这人也太可怕了吧。”连她家姑娘逛街时多看两眼的首饰都知道。   简淡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窒息。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不高兴。   她把沈余之铺在椅子上的那张靛蓝色细布拿起来,慢条斯理地叠好,放进篮子里,说道:“不可怕就不是他了。”   “也是。”白瓷摸了摸温热的茶壶,“少爷还喝茶吗,还是马上回家。”   简淡道:“回家。”她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为什么要听沈余之的?   简淡正要起身,就听到隔壁似乎也结束了,椅子挪得“吱嘎”乱响,紧接着,走廊里有了脚步声。   “咣当!咔嚓……&*”   “啊!”   “我草!”   外面先是巨大的断裂声,随后惨叫声也响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白瓷一边发问,一边往外面走,却被简淡一把拉住。   简淡说道:“不用看,定是楼梯断了。”   “天呐!”白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简淡心有余悸,暗道,这可能就是沈余之让她晚于隔壁离开的原因了吧。   她再次打开窗,目光投向济世堂,只见两个店伙计跑了进去,不多时,又带着几个老大夫跑了回来。   简淡想了想,也出去了。   楼梯果然塌了,一大堆狼藉上躺着十几个人,有几个身下有了浓浓的血色,显然伤的不轻。   简淡立刻回了包间,倒两杯茶,白瓷一杯,她一杯,喝光后,再各自倒上一杯,再喝光,然后一人倒了半杯放在桌子上。   “老客,出事了。”店伙计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简淡道:“我们看见了,楼梯塌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店伙计道:“那倒不用,只是……”   简淡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那行,我们马上就走。”   店伙计打了一躬,“多谢老客体谅,走廊另一侧也有楼梯,还请老客移步。”   主仆俩拿上篮子,带上斗笠,跟着伙计下了楼,溜溜达达地往澹澹阁去了。   白瓷说道:“那位也太狠了,茶楼的东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吧。”   简淡笑着摇摇头,“傻丫头,赔不赔得东家是谁。”   白瓷撇了撇嘴,“这么破的一个茶楼,东家又能好哪儿去?”   两人到澹澹阁时,青瓷还在铺子里忙活着。   白瓷去叫他,简淡先了上了马车。   “这是什么?”车厢里放着一只篮子,篮子用棉布盖着,棉布微微地起伏着。   简淡迟疑片刻,想起沈余之给她琉璃头面时好像说的是“这也是给你的”,这说明他原本还准备了别的。   难道是狗?   她前几日在茶楼闲坐时说过,她想养一只狗。   简淡掀开棉布,里面果然是只刚出生的小狗,有着黑色的软绵绵毛茸茸的毛,正睡得香甜。   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   简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狼犬,喂羊奶一个月,注意保暖……   字体行书,很好看。   简淡看了两遍,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笔字脱胎换骨了啊。 第123章   简淡喜欢狗。   林家养了好几条, 都是狼犬, 每条都跟她关系极好。   沈余之的礼物简直送到她心里去了。   简淡把篮子放到腿上, 抚了抚小家伙软乎乎的脊背。   “呜, 呜。”   小家伙哼哼唧唧地叫两声, 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扭过头,用湿乎乎的小鼻头拱拱她的手, 嗅了嗅,又呜咽一声, 趴了回去。   简淡感觉心被融化了,喜欢之余,还有些伤感。   这个小家伙让她想起一生下来就被送到林家, 喝着奶娘的奶长大的自己。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肯定比你爹娘细心百倍。”她怜爱地摸摸小狗头,“叫你丢丢怎么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咯。”   “嗷……呜。”小狗抹搭简淡一眼。   “这是同意的意思吧,太好了, 咱们心有灵犀哟!”简淡美滋滋的,手指在丢丢的鼻尖上点了点。   “少爷跟谁心有灵犀呀?”白瓷拉开车门, 上了车, 惊喜地“哎呀”一声,“小狗,哪来的?”   “狗?”青瓷的大脑袋也探了进来。   “小奶狗,刚才从过路人手里买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简淡随便撒了个谎。   哥俩都喜欢狗,当下乐得不行,架着车就往南城的菜市场去了,别的都不看,先找卖羊奶的买了一大罐子羊奶。   晚上,丢丢喝了温热的羊奶,跟简淡一起睡在大炕上。   炕头热,简淡睡在炕中间,丢丢睡在她身边那只垫着厚褥子的大篮子里。   第二天早上,简淡让白瓷照顾丢丢,穿上一件靛蓝色缎子做的大衣裳,梳了简单的双平髻,独自出去遛弯。   南城的姑娘们不怕抛头露面。   如果不坐马车,简淡都是这样打扮的,从未引起过谁的注意。   出门左转,走十几丈就是喇叭大街——大街南边路窄,北面路宽,街道形状像个喇叭,以此得名。   街边的小食摊子还没撤,这一摊,那一摊,到处冒着热腾腾的气。   简淡在一家包子摊前站住,买六个肉包子。   她不饿,只是想跟陌生人搭搭话,沾些烟火气,走到喇叭口时,就会把包子送给一个每天帮着祖父进城卖柴的小男孩。   送完包子回来,简淡拐到街对面的布庄,之前给沈余之做的衣裳被她送给大哥简思越了。   如今受了沈余之的礼,做两件衣裳还个礼总是要得的。   卖布的掌柜正坐在门槛上吃馄饨,瞧见简淡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姑娘,要买布料吗?”   简淡笑眯眯地说道:“对,买布料,有好的吗?”   掌柜起身就往屋里走,“有有有,别看咱家铺子不在西城,可货是齐全的,上等的布料也有不少,成色保管好。”   布庄里前面摆布,后面摆缎子,到处都堆得满满当当。   几样成色最好的缎子堆放在掌柜身后的条案上,颜色很正,质地紧密,花样也漂亮。   玄色、大红色、松花绿、竹青色、姜黄色,总共五种,每种都很漂亮。   简淡一时难以取舍,干脆每样都要了两块,给祖父父亲他们也一人添一件。   掌柜对此一点都不惊讶,招呼伙计一起给简淡裁料子——这一片虽说是老百姓的宅子,但住的大多是有钱人,走商的,镖局的,开杂货铺的,干的都是赚钱的买卖,买一二百两银子的缎子还真算不得什么。   一个伙计掌着尺,一边量一边说道:“掌柜听说了吗,济世堂对面的一品茶楼的楼梯塌了,伤了好几个人。”   抻着布料的伙计说道:“不是说死三个吗?”   掌柜摇摇头,“伤的都是主子,死的是下人,掉下去时扎到木头上了,穿了个透心凉。”   量尺寸的伙计有些不满,“真他娘稀奇,明明一起下楼,咋就下人这么倒霉呢?”   掌柜笑道:“主子走前面,下人走后面,楼梯塌了,当然是高处的人摔得狠。”   简淡有些遗憾,沈余之下了死手,该死的竟然一个都没死。   掌柜把裁下来的缎子折好,放在一旁,感叹道:“听说长平公主的二公子伤势很重,折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呢。啧啧,幸好那茶楼是庆王府的,不然可就倒大霉了。像咱们这样小门小户,就是死全家也难消人家心头之恨。”   庆王府的茶楼?   简淡吓了一跳,心道,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   她故意问道:“济世堂不是西城的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昨下午发生的。”量尺寸的伙计说道。   简淡惊讶道:“昨儿下午的事,今儿早上就传咱城南来了,这么快!”   掌柜说道:“小姑娘,这可不是小事,庆王府报官啦,城门口贴着人犯的画像呢。”   量布的伙计也道:“是啊是啊,有几个书生被顺天府抓去问话了,我来时路过府衙,正好瞧见了。”   简淡又是一惊,居然还贴了画像,都画了谁呢?   她付完银子,拎着包袱往南城门走了一趟。   城门两侧贴着一张告示和五张画像。   告示描述了事情经过,以及五个嫌犯的大致情况。   五张画像分成两组,上面两张,画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大胖脸,亦正亦邪,另一个浓眉大眼,正气十足。   下面三张,打头一张是个戴斗笠的男人,除下巴之外,五官都藏在斗笠里,看不到真容。   另两张也是年轻男人,画得有点儿像,五官清秀,但看不出具体特征。   简淡知道,上面两组画的是她和白瓷。   她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想盖住脸,但忍住了。   旁边的男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说道:“一看就是戴斗笠的人干的,你说是不是?”   简淡没说话,她前面的大娘接了话茬,“我觉着也是。”   旁边的男人咂咂嘴,“可惜了,连个模样都没有,上哪儿抓去?”   后面一个书生打扮地说道:“告示上写着呢,这是两伙人。戴斗笠那个是主子,两个长得像的是小厮,抓住小厮就抓住了主犯。”   简淡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画像,又跟旁边的男人对视一眼。   那男人又道:“有小厮的模样也不好找,你瞅瞅这俩人的鼻子眼睛嘴,跟一般人有啥区别?”   简淡点点头,心道,确实没啥区别,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都没认出来其中一个是我,更别提五官没有显著特征的讨厌和烦人了。   五个人中,她和白瓷相对好辨认,然而,因为她俩当时是男装打扮,都画粗了眉毛,这误导了茶楼伙计,画像上都是纯正的男人,五官比较硬朗,与女人根本沾不上边。   简淡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到家时,青瓷也在。   他从简淡手里接过包袱,紧张地说道:“姑娘,出大事了!鼓楼上贴着姑娘和白瓷的画像呢,说茶楼的楼梯是姑娘和白瓷弄塌的,这可咋办?”   白瓷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青瓷的肩膀,“应该是男人的画像吧。哥,你看清楚了,我跟姑娘不是男的。”   她看向简淡,问道:“姑娘,睿王世子会不会出事?”   “对对对,画像是男的,确实不太像姑娘。”青瓷拍拍自己的大脑袋瓜,又道,“不过,那两个小厮画得也不大像,应该没人能想到睿王世子。”   简淡道:“画像若是不像,就说明睿王世子对此早有安排,我不担心世子,只担心表哥他们。”   白瓷不以为然,“表少爷他们有老太爷呢,姑娘不必担心。”   简淡苦笑道:“表少爷有简老太爷,对方有英国公和长平公主,中间还夹着庆王府,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事不宜迟,主仆二人立刻出发。   青瓷把马车驶到顺天府附近。   简淡戴上幕篱,选一处人流量大的地方下了车。   她刚走到顺天府大门口,就见崔晔崔逸等人从衙门里面走了出来,走在后面的正是一品茶楼的伙计。   简淡赶紧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面。   崔晔停下脚步,对茶楼伙计拱了拱手,“多谢小哥仗义执言。”   那伙计笑着还礼,说道:“哪里哪里,小人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原本是小人陪几位下的楼,楼梯也是几位走后才塌的,小人不敢昧着良心委屈几位。”   崔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伙计喜笑颜开,假意推拒两下,便收起银票,告辞离开了。   简淡目送崔晔一行离开顺天府,再返回下车处,让青瓷送她回了喇叭大街。   青瓷是请假出来的,还得回去上工,简淡让他在卤肉铺旁停了车,打算买些卤肉,自己步行回去。   买好东西刚走两步,简淡就见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迎面跑了过来,看标识是英国公府的。   简淡一怔,脚下便顿了顿,两个妇人从她身侧超过去,挡在她的前面。   这时,英国公府的马车停住了。   一个骑马的护卫看了看简淡这边,俯身跟马车里的人说了句话,随即便纵马朝简淡这边跑了过来。   简淡暗暗道一声不好,拔腿钻进旁边的小巷里。   跑过第一家,再顺着南北向的胡同往南边跑。   才跑十几丈,身后的马蹄声便大了起来。   简淡回头看了看,护卫已经追到胡同口了,彼此距离不过三十丈。   她又加快速度,跑进前面东西向胡同,左右衡量片刻,发现这条胡同无遮无拦,更难躲藏,只好转向东,打算重上喇叭大街。   快到大街街口时,她又听到了更近的急促的马蹄声,这说明已经有人在前面堵截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往回转。   但后面的马蹄声也近了。   “完了。”简淡慌张地定在原地,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手脚又冰又凉,心道,活该啊,让你不听沈余之的话,非出来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兮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简三姑娘。”有人轻轻喊了简淡一声。   简淡下意识抬头, 就见面前的灰墙上落下一条粗粗的草绳。   小城在墙头上现了身, 压低嗓音说道:“在下不好上墙, 劳烦简三姑娘……”   “我知道了。”简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把卤肉往怀里一揣, 小跑两步,起跳,双手抓住绳子, 两脚踩墙,不过两息便麻利地上了墙头。   “厉害啊!”小城吃惊地赞叹一声, 又道,“在下先下去……”   简淡回头看了一眼,追兵没到, 但马蹄声极近了,便道:“追上来了,一起下吧。”   她说着话,双手扒住墙头,把身体放下去, 一跃,便落了地。   “简三姑娘真是好样的。”小城竖起大拇指, 轻轻一跃也下来了。   简淡背过身, 从鼓鼓囊囊的怀里取出卤肉,谦虚道:“班门弄斧罢了。”   小城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他还真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大家小姐呢,太可爱了。   简淡有些尴尬。   她之前没扔卤肉, 是太紧张没想起来扔,上墙之前又怕暴露行踪,这才带了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到了墙外。   “吁吁!”   追兵勒住缰绳,扬声问道:“人呢,出去了吗?”   那边有人答道:“没出来呢,是不是往里去了?”   马上那人叫道:“死胡同,赶紧再来两个人,我估摸着进哪家院子了。”   简淡有些紧张,“这是第二家,很快就能搜到,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小城敛了笑容,“来人是萧仕明,他负责北城兵马司,即便搜,也不敢大张旗鼓……走吧,我们到前面去。”   简淡犹豫一下,道:“前面有人吧。”   小城没回答,前面带路,从房山与院墙间的夹道穿到二进院落。   一个老者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瞧见二人吓了一跳,收了架势,颤巍巍地叫道:“你们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小城抽出腰刀。   那老者踉跄了一下,“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简淡怕吓坏了他,柔声道:“老太爷,我们进来躲躲,不会伤害你的。”   正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城快步走过去,把刀架在老者的脖子上,“谁都不许出声,不然我杀了他。”   正房出来的是个年逾五旬、面容坚毅的老妇人,身边还陪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   老妇人摇了摇手,“侠士别紧张,我们不出声,绝对不出声。”   “都进屋。”小城压着那老者,逼着一干人等进了上房。   门一关,他就放下了长刀,对老妇人拱拱手,说道:“老太太,叨扰了。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我就保证一根汗毛都不会动你们的。”   老妇人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那就好,侠士尽管吩咐,都需要咱们做什么?”   小城道:“很简单,一会儿有人叫门,你们就说没看到我们就成。”   老妇人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一定做到。”   这边正说着,外面就有下人禀报了,“老太太,外面来了官府的人,说放跑了贼人,要进来搜查。”   “官府?”老太太想了想,问道:“侠士,如果衙役们非要进来怎么办?”   小城道:“那你就让他们进来,只说没看见我们就成。”   “行行行。”老太太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她起了身,“老身马上就去。”   小城道:“只留下老员外,其人一起去。”   “也好。”老太太担忧地看了一眼老者,又看看多宝阁上的珍宝,带着两个中年妇人和门房来的下人一起出了二门。   她们出去后,小城让那老者躲进卧房,带着简淡出了门,悄悄上墙,再爬上厢房房顶,垂下绳子,把简淡拉了上去。   京城的四合院围墙很高,厢房房顶与围墙齐平,中间有凸起的房脊。   两人越过房脊,藏在后面。   “官爷,真没人来过,您可以随便看。”老妇人镇定地领着萧仕明的两个护卫进了二门。   两个护卫四下看看,又小声商议片刻,说道:“拿梯子来。”   老妇人讶然,但还是照做了。   护卫们把梯子架到简淡小城躲藏的厢房上,径直朝房脊后面走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隔壁院子空无一人,小城临时改了主意,不死守一处,进了隔壁。   两人如法炮制,再上隔壁西厢房,跳下围墙,落到两个宅院间的防火夹道里,一路往南,再往东,重新回到喇叭大街。   街口就是车马行,小城租了辆马车,载着简淡往东城去了。   简淡这才顾得上白瓷,问道:“白瓷呢,她会不会出事?”   小城坐在车夫旁边,说道:“我来找你的时候,已经有兄弟去找她了,如果所料不差,白瓷应该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指的是回简家。   简淡点点头。   祖父早就说过,简雅的死与白瓷无关,她回简家没什么要紧。   简淡静下心,靠在车厢上,把昨天下午和刚刚发生的事捋了捋。   如果所料不差,萧仕明可能在回到国公府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她当时也在附近,或者就在茶楼——毕竟,他见过两次她穿男装的样子,还知道白瓷随身携带双节棍。   另外,澹澹阁开业时,青瓷在他面前露过面,通过青瓷摸到南城喇叭大街,并非难事。   若非她熟悉英国公的马车,只怕已经落在萧仕明手里了。   一旦如此,事情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结果将会非常可怕。   多半个时辰后,简淡在简家侧门下了车。   “少爷。”白瓷正焦急地等在门口,一看她下车就扑了过来,“没事吧。”   “没事。”简淡拍拍衣襟上的浮土,“你也刚到?”   白瓷点点头,她来的比较从容,手里还拎着丢丢,以及简淡刚买的缎子。   “那就好,进去后什么都不要说。”简淡不想让简家人知道一品茶楼的事与她有关。   沈余之为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总让她有种红颜祸水的错觉。   难以启齿。   主仆二人整了整仪容,敲开侧门,从从容容地进了简家。她们先到香草园换过衣裳,然后去了松香院。   松香院的管事婆子说,马氏头疼,让简淡等她好些了再来。   简淡知道,马氏怕她了。   如此正好,大家都不麻烦。   简淡不住梅苑,又回了香草园。   “姑娘想住这里?那不行,绝对不行。”蓝釉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婢子觉得还是住梅苑好些。”   简淡笑道,“怕什么,这宅子经历过不少主人了,哪处没死过几个人呢?”   蓝釉头一回这么执拗,“那不一样,姑娘要想好好睡觉,就听婢子一回劝。”   简淡当然不会听她的,简雅活着时她不怕,死了就更不怕了。   她说道:“去吧,你和白瓷一起去市场买些米面,多买些菜,我带红釉走一趟梨香院,中午跟二老爷一起用饭。”   “是。”蓝釉懂事,见简淡坚持,只好跟白瓷走了。   简淡带着红釉进了后花园。   京城的初冬正是观赏红叶的时候,简淡一边走一边看,打算从花园另一头的月亮门出去,再到梨香院。   荷塘边上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   红釉说道:“应该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她凑近简淡,又道,“姑娘,五姑娘好像跟崔家的大表少爷走得很近。”   “嗯。”   简淡不以为意,只要简悠不嫌弃崔大表哥,就一定是桩绝好的姻缘。   “怎么,五妹跟崔家大公子走得近也不行了吗?”简静从小径拐弯处走出来,旁边还跟着面色凝重的简洁。   简洁有些虚胖,眉眼间疲色极重。   说来也是,如今的简云帆只是个七品小官,简老太爷又与睿王联了手,简洁的处境可想而知。   简淡很久都没看到大房的人了,没想到刚一回来就看见了两个。   她心里烦躁,打一架可以,吵架不想,便往旁边迈了一步,打算来个视而不见。   简静蹬鼻子上脸,手臂一伸拦住简淡,又道:“简淡,你害了我,又杀了简雅,现在居然连简悠都不想放过了?毒妇,贱人!”   “四妹。”简洁抓住简静的胳膊,使劲捏了一下,对简淡说道:“三妹,好久不见。”   简淡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大姐,有事不妨直接说,何必浪费时间呢?”   简洁被噎了一下,气得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怒道:“不过是只一捏就死的臭虫罢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子还长着呢,看谁能笑到最后!”   “那边是三表妹吗,出什么事了?”崔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大表哥,是我。”简淡的匕首在简静脸上比划了一下,逼退她,从容地走了过去。   “贱人!”简静从牙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简洁一扯她的胳膊,“算了,大家走着瞧就是。”   简淡懒得理她们,快走几步,在开阔处与崔晔兄弟碰了面。   简悠简然也在。   简悠穿着素气的月白色斗篷,头上插戴着一整套的南珠头面,娇俏可爱。   “大表哥,七表哥。”简淡蹲身行礼。   崔晔笑了起来,道:“正想去看你,可巧你就回来了。”   他的笑容很暖,气度雍容,举止儒雅。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激赏,说道:“那正好,我已经让白瓷买菜去了,中午都在梨香院用饭吧。”   崔逸道:“那可太好了,我跟大哥有口福了。”   简悠迟疑片刻,咬了咬下唇,到底笑眯眯地跑上来,抓着简淡的胳膊晃了晃,“我还说让大表哥带我和小然去找你玩,顺便在城里逛逛呢,你一回来就都不成了。不行,三姐得赔我,我也要在梨香院用饭。” 第125章   简淡笑着应了下来。   大表哥很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想成全简悠。   赏过残荷和红叶, 一行人从月亮门出来, 往梨香院去了。   才走几步, 就有一个小丫头迎面跑了过来,脆生生地禀报道:“五姑娘,六姑娘, 舅老爷来了,三太太让姑娘们马上回去。”   简悠蹙了蹙精心修过的一字眉, 笑意僵在唇角,说道:“大表哥、七表哥,三姐, 我和小然回去了。”   简淡点点头,“好,三姐最近都在家里,你改日再来便是。”   “好。”简悠飞快地瞄了眼崔晔。   崔晔在看路边的一株腊梅。   简淡挑了挑眉,如果崔晔对简悠不感兴趣, 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说来也是。   虽说简悠只比她小一岁,却远没有从小寄养在林家的她成熟, 以大表哥的年龄和阅历, 只怕很难对一个需要哄着的小姑娘感兴趣。   另外,如果三房并不是真的来了亲戚,只是托词,就说明三叔三婶不满意这桩婚事。   罢了罢了, 人心复杂,她还是不操心了吧,以免沈余之误会。   ……   梨香院。   简云丰正在书房画画。   为平复心境,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画画。   “父亲。”简淡敛衽行礼。   简云丰对她的归来毫无准备,想起再也回不来的简雅,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勉强笑道:“你回来啦。”   简淡心里一酸,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崔晔打岔道:“小侄那会儿就想拜访姑父,讨教讨教时文,但听说姑父在画画,就往后花园去了,可巧遇到三表妹,就一起来了。”   崔逸走到画案旁,赞道:“妙哉,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姑父画得好秋景啊!”   简淡明白,两位表哥在帮她解围,赶忙打起精神,恭维道:“父亲取景精妙,笔意流畅,色彩绚丽自然,画技有所突破了呢。”   简云丰一向用克己复礼要求自己,小辈们的刻意夸赞提醒了他。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而且这对简淡不公平。   他不安地咳了一声,说道:“咱家园子的秋景比春景更好些,你若不走了,就陪父亲多画画。”   简淡心里又是一暖。   父亲可以因为道德伦理逼她守寡,也可以因为道德伦理强迫自己暂时忘记死去的简雅,力求对活着的她报以公平。   “多谢父亲,小淡正有此意呢。”她露出一个清朗明媚的笑颜。   崔晔的目光在简淡脸上停驻片刻,也笑了起来,他说道:“如果姑父不介意,盛美也来凑凑热闹,跟姑父学两笔。”   简云丰心情好了不少,一摆手,“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不耽误读书就行。你们来得正好,我让管家买了河蟹,等会儿你们兄弟陪姑父喝两杯。”   简淡已经开始张罗午膳了,萧仕明却还在喇叭大街上守株待兔。   他受的伤最轻--事发时,他在最前面,只有左边小腿被碎木头扎了个小窟窿,其他完好无损。   济世堂的大夫刚给他包扎好伤口,官府的人就来了。   其他纨绔伤得重,他便出面说叙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回到家,一众亲人又接连探望,直到夜深人静,他才把事发经过细细地梳理了一遍。   正如同简淡所想,他猜到真相并不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于是便派人蹲守澹澹阁,再跟踪青瓷找到简淡。   青瓷会武,他怕动静太大,会引起别人注意,耐心地等青瓷离开才现身,却没想到简淡也如此难缠。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萧仕明的脸色很难看。   齐王世子沈余安也同样不爽,但又无法责怪萧仕明。   他说道:“一定有人帮忙,沈余之应该在她身边安排人了。”   萧仕明点点头,“如果沈余之当真安排了人,咱们接下来就要小心了。”   沈余安压低声音,笑道:“看你这点出息,马上就是他的大舅哥了,怕什么。”   “大表哥。”萧仕明指了指自己的小腿,“他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大舅哥的,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小命啊。”   沈余安冷哼一声,“放心吧,睿王乃是嫡长,执掌东宫的呼声最高,庆王不会放过他们父子的。”   萧仕明道:“可皇上最看重的是姨夫,一旦有人主张立贤,姨夫指定一马当先,庆王不会那么傻吧。”   沈余安倒了两杯热茶,递给萧仕明一杯,说道:“放心吧,我父王没有军权,暂时不是庆王的敌手。倒是睿王,一旦真封了太子,坐实了身份,庆王就会担心将来无法服众,我们呐……等着看好戏就是。”   萧仕明眼睛一亮,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把简三当时在一品茶楼的消息透露给庆王府?”   “妙啊。”沈余安一拍大腿,“转移沈余之的注意力,让他跟沈余靖狗咬狗。”   中午,简家来了不速之客。   简云恺的小厮说,顺天府推官何大人到了,让简淡去外书房见客。   简云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淡看了看崔晔,说道:“应该是之前的案子有眉目了。”   她说的是庵堂的凶杀案。   简云丰道:“不是说找不到幕后主使吗?”   简淡起了身,“父亲不用担心,反正没什么大事,您和两位表哥先喝着,我去去就回。”   简云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崔晔知道,他放下酒杯,说道:“姑父不必担心,小侄与三表妹同去,去去便回。”   崔晔是个靠谱的,而且还有简云恺在,简云丰没什么好担心的,摆摆手,让表兄妹出去了。   白瓷想跟着,但被简淡用眼神阻止了,她让蓝釉陪她一起去。   走出梨香院,崔晔瞧瞧左右,小声道:“顺天府没找我,就说明萧仕明等人不曾提起过派爪牙袭击我们一事,三表妹什么都不要承认。”   “好。”简淡崇拜地看着崔晔,“还是大表哥想得透彻。”   不过,她不担心这个,她担心顺天府找来茶楼的店伙计,对她和白瓷进行指认。   崔晔笑着摇摇头,“表妹谬赞。”   等在外书房外的人不少,除衙役外,一品茶楼的三个伙计也在。   简淡有些慌张,进门之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狂乱的心跳缓和下来。   庵堂的案子是何大人亲自办的,大家见过面,略略寒暄两句就进了正题。   何大人说道:“简三姑娘,有人看见你于昨日下午出现在一品茶楼二楼,且女扮男装,可有此事?”   简淡道:“何大人,民女的姐姐刚刚去世,民女还在孝期,不曾出门,更不曾去过茶楼。”   “哦……”何大人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看了简云恺一眼,说道:“既然如此,估计是看错人了。简大人,本官让茶楼伙计认认人,你没意见吧。”   简云恺的目光在简淡脸上一扫,见简淡淡定自若方拱手说道:“何大人客气了,大人乃是照章办事,下官岂敢阻挠。”   茶楼的三个伙计被叫了进来。   招待简淡的店伙计始终低着头,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侧,稍稍有些局促,但并不慌张。   何大人说道:“都抬起头,认认人吧。”   三个伙计齐齐看向简淡。   简淡的拳头握在袖子里,牙关也叩紧了。   很快,一个伙计开了口,“大人,小人从没见过这位简姑娘。”   另一个也道:“大人,小人在茶水间沏茶,也没见过简姑娘这样的客人。”   简淡进一品茶楼时都是带着斗笠的,不进包间不摘,一楼和沏茶的伙计确实没见过她。   她只担心负责二楼的店伙计。   二楼店伙计说道:“大人,小人记性好得很,画像画得也很像。昨日那位老客眉毛又黑又浓,这位真的不像。”   何大人说道:“眉毛可以画粗,你仔细看看鼻子眼睛嘴。”   店伙计又看了看简淡,极真诚地说道:“大人,小人招待的明明是男客,眼睛比她小,鼻头也比她大,嘴唇比她厚,下巴也更方些,这位肯定不是。”=============亻安==========/亻安==============s=u=i=+x=i=n=+t=u=i========   简淡可以确定,就算这店伙计不是沈余之的人,也肯定被沈余之威逼利诱过了。   何大人面容一肃,又道:“你确定?”   简云恺凉凉地看了何大人一眼,说道:“看来何大人已经有定论了呀,既然如此抓人便是,又何必如此呢?”   何大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简大人,茶楼是庆王府的茶楼,伤者是长平公主的二公子,下官也很难办啊。”   简云恺哂笑一声,“是啊,何大人确实很难办,庵堂一案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吧,十几条人命呢。怎么,我们简家就不配得到一个公道了吗?”   “这……简大人何出此言嘛,那桩案子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一切死无对证,本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嘛。”何大人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人证说不是简三姑娘,那就一定不是。本官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告辞。”   ……   送走何大人,简云恺把简淡、崔晔叫到外书房,问道:“盛美,听说你昨日也在一品茶楼,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顺天府问了你,又来问小淡?”   简淡抢着说道:“三叔,这件事还是由侄女回答比较妥当。”   “侄女昨天的确出过门,先去梧桐大街看瓷器,又到济世堂走了一趟,看看还有没有舍药。路过一条胡同时,正好看见方二和萧世子的人殴打大表哥和二表哥,我和白瓷就以三弟的名义帮着他们把那些下人打了一顿。”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方二他们气不过,想借此事扳回一局。”   这说辞顺理成章!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赞赏地微微颔了颔首。   他上前一步,说道:“茶楼坍塌一事的确与小侄无关,但小侄与萧世子等人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他把经过讲了一遍。   简云恺黑了脸,说道:“所以,这件事是睿王世子做的?”   门开了,管家走了进来,凑到简云恺耳边,悄声说道:“三老爷,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作者有话要说: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白居易 第126章 (捉虫)   信是沈余之写的。   他告诉简云恺, 这桩官司由他处理, 简府不必操心。   简云恺何等精明, 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他打发了崔家兄弟, 留下简淡, 沉默许久后,说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简淡道:“三叔, 能问问信是谁写的,都写了什么吗?”   简云恺道:“信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先回答三叔的问题。”   简淡想了想,三叔看信后才认定她方才撒了谎,那么信里说的事定然与一品茶楼有关。   写信的极可能是沈余之。   如果是他写的, 必定不会对她不利;如果他讲明一切,三叔也不会多此一问。   孝期逛街,已然让人诟病,若再添上茶楼私会沈余之,便是死有余辜了。   且不说三叔和祖父如何看她, 单一个简二老爷就能要了她的命。   简淡权衡再三,决定继续撒谎, “三叔放心,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有。”   “当时本想借着三弟的名义吓退方二等人的下人,却不料没能奏效,就只好打了他们一顿, 现在看来,倒是连累三弟了。”   “还请三叔多关注一下三弟在书院的情况。”   简云恺又沉默片刻,说道:“既然你不想说,三叔也不勉强你。”   “他们找上了你,就不会再找你三弟。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从明儿个起,你就不要随意出门了。”   “另外,这件事就不必告诉你父亲了,免得横生枝节。”   简淡心里一松,暗道,三叔果然是聪明人。   皇宫,御书房。   简老太爷正在陪泰平帝下棋。   泰平帝落下一子,道:“如你所料,肃县来了密报,北凉厉兵秣马,已经蠢蠢欲动了。”   简老太爷道:“是啊,今年天公不作美,西北大旱,北凉粮草吃紧,一场恶战只怕免不了了。”   泰平帝看了看棋局,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既然是恶战,就要派员虎将才行,你觉得马巍山怎么样?”   马巍山,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   简老太爷思忖再三,说道:“马将军为人忠义,武艺高强,性格刚猛,统军尚可,在兵法谋略上略有不足。”   泰平帝微微一笑,“确实如此,那就再派个懂谋略的嘛,互为补充,更有胜算。”   “皇上。”老太监拎着拂尘快步过来,“长平公主殿下求见皇上。”   泰平帝捡走简老太爷三个棋子,道:“她不去找贤妃,找朕作甚?”   老太监道:“殿下说,方家二公子被睿王世子弄折了胳膊和腿……”   泰平帝皱了皱眉头,扔下棋子,“今儿就到这吧。”   简老太爷站了起来,“皇上,老臣告退。”   泰平帝道:“去吧,今年南方大涝,粮草不免捉襟见肘,这件事你多用心。”   简老太爷道:“皇上放心,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他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长平公主正好进来。   简老太爷拱了拱手,“公主殿下。”   “哼!”长平公主瞪了简老太爷一眼,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进了门,大声哭道:“父皇,您这回一定得给儿臣做主。”   简老太爷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地往文渊阁去了。   “父皇,那沈余之太猖狂了,简直欺人太甚!”长平公主在锦垫上跪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泰平帝道:“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有话不会好好说么。”   “父皇不给儿臣做主,儿臣就说不好好说话。”长平公主赌气说道。   泰平帝伸直双腿,拿起一本奏折,说道:“你说说看。”   长平公主避重就轻地把一品茶楼楼体坍塌一事说了一遍,又道:“父皇,儿臣来时问过顺天府,顺天府府尹说,已经派人去过睿王府,但沈余之拒绝官府进府对证,他就是心虚。父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沈余之凭什么特殊?”   泰平帝道:“你说是留白干的,有证据吗?”   长平公主当然没有证据,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沈余之心悦简三。吾儿不过说了简三两句闲话,他就下了死手,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   泰平帝道:“简三,简老大人的孙女?”   长平公主道:“正是,她……”她欲言又止。   “她怎么?”   “他不是同意父皇为他赐婚了么,怎么还惦记那位简三呢?”长平公主不想把方二派人殴打崔家兄弟的事情牵扯出来,于是临时改弦易辙,把“她”换成了“他”。   泰平帝提起朱砂笔,在奏折上写了一段话,又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很正常。”   “父皇!”长平公主不依地喊了一声。   “好了,起来吧。”泰平帝放下朱砂笔,“你自己也说了,凶徒带了斗笠,两个小厮又与画像不像,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你凭什么认定凶手是留白?留白又凭什么让茶楼店伙进府计认人?”   “这件事朕会过问的,你回去吧。”   他似乎有了一些不耐。   长平公主知道泰平帝的脾气,此时必须见好就收,不然适得其反。   她怏怏地站起身,告退了。   晚上,沈余之收到了长平公主告御状的消息。   第二天,睿亲王接了泰平帝的赐婚旨意:着沈余之于次年五月二十,与英国公嫡次女萧月娇完婚。   撤了香案,父子二人去了致远阁。   睿亲王道:“你个臭小子,你不是说你皇祖父不会真的赐婚吗?”   “咄,咄。”沈余之往箭靶上射了两只飞刀,说道:“既然赐婚了,就说明皇祖父另有打算了。”   “什么打算?”   “如果所料不差,大概是杀心又起吧。”   “杀我,为啥?”   “杀我。   “胡闹,虽说你皇祖父对我多有不满,可对你这小子一向是关爱有加的。”   “呵呵。”沈余之轻轻笑两声,“父王,如果你不争那个位置,皇祖父自然是喜爱儿子的,否则,他一定想让儿子早死。”   睿王生气了,用手指点点沈余之,“胡说,你皇祖父最厌憎手足相残,更何况你是他最疼爱的小辈。”   沈余之道:“父王,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皇祖父也同样了解,您说,如果您要争权,他会放心地让我活下去吗?”   睿王想了想,“所以,你就让人引方二等人去一品茶楼,又引他说出那些混账话,再弄塌一品茶楼,然后故意不让顺天府来府里认人,就是想看看你皇祖父到底会不会对你下手?”   沈余之摇摇头,“父王想多了。儿子是跟着简三去的茶楼,那些事不过是顺势而为,以提醒皇祖父,儿子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罢了。”   “父王,皇家没有父子,只有君臣。比起儿子,皇祖父更在乎的是江山社稷。为江山社稷之故,除掉一两棵杂草不算什么。”   睿王沉下脸,很久没有说话。   沈余之也不打扰他,起身去书架上拿本书,坐到躺椅上看了起来。   书翻了十几页,睿王终于开了口,“你皇祖父想派马巍山去肃县,你现在又得罪了方家,我们未来会不会更加艰难?”   沈余之放下书,道:“没有后军都督府,我们还有中军,前军,至于方家,方大和几个西南将领吃空饷,儿子有证据在手,他们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啊?”睿王有些呆了,“你怎么……”   沈余之笑道:“儿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钱多,消息就一定多。父亲,皇祖父的江山没有你想象的稳固,贪官污吏遍地,即便您坐了那个位置,将来也绝不会清闲。”   “那……老子还能反悔吗?”睿王道。   沈余之挑了挑眉,“现在反悔,等同于送死,您说呢?”   十一月六日清晨,蓝釉买菜回来,阴沉着小脸进了厨房,对正在切肉的白瓷说道:“听说睿王府已经开始筹备定亲礼了。”   白瓷把刀剁在砧板上,咬牙切齿地说道:“骗子,大骗子!”   红釉把大葱去掉外皮,放在水盆里,说道:“那是皇上赐婚,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白瓷道:“赐婚咋的,我就是气不过,明明……”   “明明什么?”简淡进了厨房,“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既然活着,日子就还得过,我们要学会往前看。”   沈余之赐婚一事已经过去七八天了,简淡瘦了三四斤。   她记得沈余之的话——他说不会有真的赐婚。   如今真的赐婚了,他却杳无音信了。   为什么?   他是欣然接受了?还是反抗无力了?   简淡不得而知。   如果婚约还在,以往的亲吻和拥抱就是开胃小菜,如果一切成为泡影,开胃小菜就会变成苍蝇蛹和老鼠屎。   一旦提起,就觉得心腹翻涌,恨不能吐个天翻地覆。   简淡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在意,是因为她动心了,而且相信了沈余之的信誓旦旦。   不但以前相信,现在依然心怀希望。   ——毕竟,沈余之从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白瓷道:“可……”   “可什么可?”蓝釉打断白瓷的话,“姑娘说的对,该该忘就得忘,总想着过去那些破事,活着就没意思了。”   红釉道:“就是就是。”   白瓷明白蓝釉的意思,悻悻然闭了嘴。   蓝釉转移了话题,说道:“姑娘,边关又要开战了,齐王作为监军,今天启程,赶赴肃县了。”   简淡知道北凉会开战,也知道齐王会监军,她只好奇主帅有没有变。   “主帅是马将军,马巍山。”蓝釉道。   “马巍山?”简淡不了解此人,但她知道上辈子的主帅并不是他。   那么,是祖父有所有干预,还是睿王和沈余之做出了反应呢? 第127章 (捉虫)   上辈子, 大舜惨胜北凉, 一个城池被屠戮, 老百姓和士兵死伤惨重。   如今简老太爷早知先机, 想必能化险为夷吧。   若果然如此, 她也算功德无量了。   简淡这么一想,心情晴朗不少,说道:“今儿天气不好, 已经开始落雪了,你们准备准备, 一会儿随我去花园转转。”   ……   辰时末,雪真的下了起来。   风不大,大团大团的棉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很快就在树冠上、院子里、房顶上落了白白的一层。   简淡穿上翻毛长靴,披上镶毛领的玄色裘皮大氅,带着三个丫鬟往花园去了。   荷塘上早就结了冰,层叠的残荷还在,发黑的梗, 枯黄的叶,一支支, 一片片……   单调的木鱼声从花园深处响起, 一下又一下,单调而又枯燥,每一声都像叩在心门之上。   简淡呆呆地立在凉亭里,站了许久。   一阵北风吹来, 冷意顺着布丝钻进棉花里,透到皮肤上,冻得人直想打哆嗦。   蓝釉抱紧双臂,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从篮子里取出纸笔,说道:“姑娘这是有灵感了吗,要不要画画。”   大大的嗓门打破了花园的静谧。   “哦……”简淡从纷杂地思绪中惊醒过来,“嗯,画,画两张。”   大雪,凉亭,残荷,枯瘦的垂杨楼,还有墙角怒放的红梅……   几多素材,加加减减,变成草纸本上的一张张图案。   忽然,一阵呜咽的箫声传过来,如泣如诉,曲调悲凉,技巧娴熟。   细细一听,竟是一首《妆台秋思》。   白瓷大眼珠子一翻,说道:“谁这么败兴,大雪天吹这个,烦不烦啊!”   声音从睿王府而来,难道是沈余之?   简淡压住立即冲出凉亭的冲动,耐着性子画完最后几笔,这才把画本子和眉黛扔进篮子里。   “走吧,去梨香院。”   她大步走出凉亭,余光落在隔壁的高台上,然而,那里只有白皑皑的雪,随风乱舞的枝杈。   沈余之不在。   箫声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随着北风往何处去了。   简淡的神思亦随之飘远了。   一出月亮门,青瓷迎面跑过来,“姑娘,老太爷今儿个没上朝,听说是病了,三老爷刚把御医送走。”   “啊?”简淡回过神,迷茫地看着青瓷,“什么?”   青瓷又重复一遍。   简淡登时精神了,让白瓷红釉去梨香院准备午饭,她带着蓝釉往内书房去了。   内书房里飘着浓浓的草药味。   简淡先进书房,发现没人,又小跑着进了内室,“祖父,您生病了吗?”   简老太爷脸色青白地躺在炕上,厚厚的棉被盖了两层,却还在瑟瑟发抖。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骨开始嗖嗖冒寒气。   这是风寒发热的迹象啊,会死人的!   简老太爷睁开眼,道:“小丫头来啦,祖父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了。”   李诚叹息一声,道:“老太爷这是累的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简老太爷不但要督管此事,还要关注朝廷政务,西北军情,事务繁杂,心力交瘁是必然结果。   “祖父,不然……您告老吧。”简淡在李诚搬过来的杌子上坐下,抓住简老太爷发烫的大手,“孙女总觉得眼下的形势不大好,咱回卫州老家吧。”   “胡闹!”简云丰推门进来,斥道:“这样的事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置喙的?”   “父亲,三叔,四叔。”简淡站起身,让到一边,脱鞋上炕了。   她取来迎枕,亲自给简老太爷垫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父亲,儿子来晚了。”简云丰有些惭愧。   “父亲,您感觉怎么样?”简云泽问道。   简老太爷清清嗓子,说道:“小丫头是管不了老夫的事,但老夫确有告老的心思。”   “啊?”   简云丰、简云泽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只有简云恺不动声色,问道:“父亲,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会同意吗?”   简老太爷道:“翰林院高大人年轻有为,皇上早有提拔之意。”   兄弟三人沉默了。   一旦简老太爷告老,简家就完了。   简家虽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但也是实打实的青黄不接。   没有简老太爷,就没有鲜花着锦的简家,不但保不住这间宅子,便是儿女们的婚事也会大受影响。   “父亲,越哥儿的婚事……”简云丰话说半截,又停下了。   “婚事定了就是定了,高大人不是逢高踩低之人。”简老太爷道   简云丰松了口气,如果这样,于他二房来说倒也没什么。   简云泽、简云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简老太爷又道:“若皇上同意,老夫便打算回卫州老家。现在家已经分了,你们要走要留随意。”   简云丰是闲云野鹤,在哪儿都行,立刻说道:“儿子愿随父亲回卫州。”   简云恺简云泽没吭声,陈氏和小马氏的娘家都在京城,即便他们能做主,也要跟她们打声招呼才行。   “父亲,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早了些?”简云恺说道。   简老太爷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夫告老亦属无奈之举。眼下局势诡谲多变,如果老夫什么不说,什么准备都不做,再过两个月只怕就来不及了。”   简淡不太明白。   那些事情,她早已告诉过祖父,为何祖父还是这样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呢?   简家撤了,睿王父子怎么办?   沈余之娶英国公的嫡女,而英国公与齐王是连桥,睿王这门亲事结得并不好。   难道睿王要放弃争夺皇位,再次选择与齐王联手了吗?   若是如此,庆王是不是还要杀睿王?   不……   祖父早有准备,以他们的智慧,应该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那么,究竟是事情无法掌控,还是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简淡左思右想,发现凭她的阅历无法得出一个让她心安的结论。   她强迫自己不再思考此事,取来炕几上的水壶,给简老太爷倒了杯热水,说道:“祖父,孙女先回卫州,替您把老宅收拾收拾,您看怎么样?”   简老太爷道:“你大哥收拾过了,你不用忙,到时候祖父带你回去。”   “小的见过大老爷。”李诚在外面响亮地打了声招呼。   大伯父?   简淡看了看几位长辈。   兄弟三人均面无表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了。   门很快又开了,简云帆大步走了进来,“听说父亲病了,儿子特来探望。”   他胖了一些,气色也比前一阵子好多了。   “大哥。”简云丰带头行礼。   “嗯。”简云帆点点头,“父亲,您感觉怎么样?”   简老太爷挣扎着坐起来,说道:“还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咳咳咳……”   简淡扶住简老太爷的后背,等他不咳嗽了,又把水端到他面前,“祖父您喝口水压压。”   “老太爷怎么咳成这样了?”马氏小跑着进来,乍然看到简云帆,明显吃了一惊,又道:“哟,都在啊。老太爷醒得早,这会儿该歇着了,都回去吧,”   简老太爷拍拍简淡,示意她把迎枕拿走,他要躺下了。   简淡照做,穿鞋下地,与简云丰一起退了出去。   简云帆乘车离开简家,直奔百花楼二楼。   庆王世子沈余靖正坐在包间里等他。   “下官来晚了,抱歉抱歉。”简云帆连连拱手。   “有事耽搁了?”沈余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简大人请坐。”   简云帆如今是七品官,按说入不了沈余靖的法眼。   但他毕竟是简家人,学识渊博,且颇有智慧,做个幕僚再合适不过。   简云帆坐了半个屁股,道:“家父病了,御医刚刚才走。”   “病了?”   “病了!风寒!”   “怎么样,严重吗?”   “发热,咳嗽,不算轻。”   沈余靖冷笑一声,“听说圣旨已经下来了,高大人果然进了内阁,简老大人的首辅之位,大概坐不了几天了。”   简云帆道:“世子英明,家父可能有告老之意。”   沈余靖示意随从给简云帆倒了杯茶,说道:“简老大人告老,高大人顶上,简思越运气不错。”   简云帆眼里闪过一丝狰狞。   沈余靖看得清楚,心里微微一笑,又把话题落在高大人身上了。   高大人是皇上的人,比简廉纯粹得多。   皇上看重的是齐王,那么高大人必定唯齐王马首是瞻。   但不管怎么说,齐王没有兵权,也没生出沈余之那样奸诈的儿子。   所以,庆王的首要敌人仍然是睿王。   简云帆明白沈余靖的意思,但他此刻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世子,听说马巍山善战,齐王于兵法颇有研究,此仗必赢,王爷有对策吗?”   沈余靖正要说话,店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上了两道凉菜。   门一开,就见沈余之、沈余安,以及萧仕明从门口走了过去。   沈余靖奇道:“哟,这仨人居然凑到一块儿去了。”   简云帆若有所思,“睿王世子当真要娶英国公的嫡次女么,依着下官对他的了解,这件事几乎没有可能。听说睿王妃病了,一旦……”   沈余靖道:“睿王妃就是死了,皇祖父的赐婚依然是赐婚,顶多延迟,却不会取消。”   “那也是。”简云帆压低声音,“听说马巍山向来钦佩有谋略的人,此番齐王监军,说不定就有了兵权。”   沈余靖笑道:“马巍山仗义,又是睿王的人,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简云帆道:“所以,两家会不会真的联手了呢?”   沈余靖点点头,“世子英明,确实有这个可能。” 第128章   齐王世子知道马巍山是睿王的人, 所以, 他最近几日一直在想方设法亲近沈余之。   只要马巍山顾全大局, 这场仗就能让齐王立下大功, 在朝堂上树立更大的威信。   萧仕明顾虑到沈余之的洁癖, 原本约在月牙山泡温泉炙鹿肉,沈余之也同意了。   但临行前,沈余之突然改变主意, 说天太冷路太远,想去百花楼见见世面。   百花楼是青1楼, 占地面积极大,分成前楼、后院两个部分。   前楼有三层,乃是附庸风雅、抚琴吟唱之地。   穿过二进垂花门, 进入后院,那里则是酒池肉林,欲壑难填之处。   百花楼不但大,女人也出众,向来以花魁的质量和数量取胜, 在京城,乃至于整个大舜都是佼佼者。   像沈余靖、沈余安这样的宗室子弟, 大多会顾惜身份, 他们只上楼,不进后院。   进了包间后,讨厌和烦人麻利地换掉桌布,用新的软布盖上椅子, 再取出沈余之专用茶具和碗筷,一一摆好。   尽管这是萧仕明第二次与沈余之同坐一桌,但仍被沈余之的龟毛惊得目瞪口呆。   他开始怀疑,自家妹妹嫁了这样的人,会不会守一辈子活寡。   萧仕明思考再三,决定试着问问,“世子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等会儿人来了,在下帮世子挑一挑。”   沈余之道:“不必了,我听听琴音就好。”   沈余安笑道:“十三弟,抚琴另有其人,明朗的意思是找几个合胃口的清倌替咱们倒酒。”明朗是萧仕明的字。   沈余之道:“讨厌!”   沈余安一怔。   “小的在。”讨厌上前一步。   沈余之又道:“去泡茶。”   “是。”讨厌取出茶叶,拿着自家茶壶出去了。   这就是不需要美人服侍的意思咯?   什么破名,什么烂人!   沈余安扶额。   萧仕明闭了闭眼睛,又看了看讨厌和烦人,心道,莫非简淡只是烟幕,他真正喜欢的是男人?   他哆嗦了一下,内心极想问沈余之要不要小倌,又怕挨闷棍,只好勉强憋了回去。   这时,老鸨子裹着香风进了门,对坐在主位的沈余安说道:“贵客,姑娘们在外面候着了,您看……”   沈余安呷一口茶,勾勾手指头。   姑娘们进来了,果然个顶个的如花似玉。   沈余安挑两个,萧仕明挑两个,剩下的几个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最俊俏的沈余之。   剩下的,并不意味着长得稍逊一筹,正相反,沈余安和萧仕明特意把最美的给他留下了。   沈余之的目光缓缓在几个姑娘脸上掠过,又无动于衷地喝了口茶,轰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老鸨子吓了一跳。   这也太挑剔了,百花楼最美的花魁都看不上,那得要什么样的。   仙女吗?   她认得萧仕明,不敢造次,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下去了。   店伙计们开始走菜,上酒。   美人们给沈余安、萧仕明倒了酒,讨厌则给沈余之斟了茶。   沈余之细细地洗了手,之后亲自剥起了花生皮,吃一粒,剥一粒,又耐心又细致。   沈余安见怪不怪,问道:“老十三,听说令堂的病拖很久了,好些了吗?”   沈余之道:“还是老样子,御医说不大好根治。”   沈余安跟萧仕明碰了碰酒杯,“要不要给你介绍两个医术高明的民间大夫?”   沈余之漠然说道:“她的事我管不着。”   萧仕明心中更加不安了。   沈余之性情古怪,又如此凉薄,若真的喜欢男人,他妹妹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这桩婚事来得着实莫名其妙,庆王若能杀死他就好了。   萧仕明看了看沈余之,后者还在聚精会神地吃剥了皮的花生米,那只明显不同于百花楼的茶杯微微冒着热气。   沈余之防备太甚,下毒难,他身边可用的高手又太少了。   萧仕明动了动受伤的腿,暗道,靠自己是绝对不成的,若能怂恿齐王动手,或者还有些一丝希望。   杀死沈余之对齐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睿王没有了沈余之,他也就不会对那张椅子痴心妄想了。   三人在百花楼听了一会儿曲子,闲话几句,沈余之就以无聊为由提前告辞。   萧仕明打发走几个清倌,低声道:“大表哥,如果庆王要对睿王下手,咱们是不是可以落井下石一下?”   “这……”沈余安虽说一直惦记泰平帝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但还真没惦记过睿王和沈余之的命。   他摇了摇头,“皇祖父说过,父王人品敦厚,兄弟阋墙这样的丑事不适合父王。”   萧仕明道:“姨夫是不适合,但庆王适合啊。”   沈余安道:“你是说嫁祸?”   萧仕明点点头。   沈余安还是不同意,“皇祖父和沈余之都不是一般人,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沈余之离开百花园后,哪儿都没去,直接回了致远阁。   小城禀报道:“主子,简三姑娘让白瓷送来一件翻毛皮的斗篷,偷偷放在墙上了。”   沈余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问道:“有人瞧见吗?”   小城道:“应该没有,围墙附近没有脚印。”   “拿来看看。”沈余之把手放到水盆里,认真洗了一遍。   烦人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拎起来看了看。   斗篷是玄色暗纹缎面的,里子用的紫貂皮,脖颈处还有一圈油亮的太平貂皮。   做工精细,外观漂亮。   只是……他家主子能穿皮靴,但从不喜欢穿动物毛皮。   嫌脏!   “主子,带毛的。”烦人把斗篷拎了起来。   沈余之怔了好一刻,自语道:“那丫头倒是个爱干净的,没什么问题。”   讨厌别过头,撇了撇嘴。   “我试试。”沈余之站起身。   讨厌只好搬了小凳子过来,让烦人站在上面,把斗篷披在他肩上。   长短正好。   脖子上的貂毛柔软暖和,斗篷下摆用玄色绣线绣着大大小小的雪花,或密或疏,布局轻灵有致,既不破坏缎面的暗纹,又给玄色增添了动感。   沈余之十分喜欢,脖颈处破天荒的没觉得痒,美滋滋地在大铜镜前照了又照。   他说道:“讨厌把我新买的那对手镯拿来。”   “啊?”讨厌有些犹豫,硬着头皮说道:“主子,这样不好吧,王爷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了。”   沈余之面色一沉,手在光滑的缎面上蹭了两下。   讨厌脚下抹油,端着洗手水小跑着出了门。   沈余之自嘲地笑了笑,道:“算了,成败还未可知,我又何必招惹她呢?再等等也不迟。”   他让烦人把斗篷解下来,对小城说道:“给她送回去吧。”   小城应了一声,把包袱拎在手里。   沈余之坐到火墙上,“崔晔每日都去梨香院吗?”   小城点点头。   沈余之闭上眼,说道:“他不行,年纪比小笨蛋大得太多了。一旦早早死了,小笨蛋要守不少年寡,这件事得想想办法。”   小城道:“世子无需担心,听说简老大人不喜欢近亲成亲,崔大公子只是剃头担子一头沉。”   沈余之摇摇头,“未必,如今她名声太差,崔家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人家了。”   烦人说道:“主子,万一简老大人真的归隐田园,简三姑娘嫁到卫州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隔得那么远呢。”   沈余之点点头,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担心简淡到卫州之后的事,他只担心崔晔趁他无法从赐婚中脱身时,定下与简淡的婚事。   白瓷在院子里发现了送回来的斗篷,交给简淡时,简淡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蓝釉把它裁短一些,给简思越送过去了。   斗篷只是个试探。   如今有了结果,简淡就可以放下了。   至于伤心嘛,或者会有,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重活一回,不是为了沈余之,只是为了她自己,该放下的必须放下。   简老太爷的风寒症一直不大好,虽说不那么烧了,但始终在咳嗽。   他在冬至那天上了乞骸骨的奏疏。   泰平帝于小寒那日批了,并派人接简老太爷进了宫。   君臣二人下了一天棋,简老太爷晚上才回家。   第二天,简家各房忙碌起来了——虽说泰平帝从未说过要收回简宅,但简家人却不得不自觉地离开,以免让有心人诟病。   因为早有准备,大家都很从容。   除大房的东西自己处置之外,其他三房都搬到了云县静远镇的庄子里。   林家离得近,派人帮了不少忙,很快就安置好了一切。   腊月二十二,简云丰带着三个儿女往庵堂去了。   天气寒冷,大家都坐了马车。   简思越跟简云丰一辆。   简思敏与简淡一起。   简思敏没骨头似的靠在简淡肩头上,说道:“三姐……”   “嗯。”简淡放下眉黛,“什么事?”   “我……没事,就是叫叫你。”简思敏摸了摸鼻子。   简淡想了想,问道:“你在害怕母亲见到我会生气吧。”   简思敏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怕你生气。”   小滑头。   简淡失笑,她可不认为自己比崔氏更重要。   简思敏见她不信,尴尬地笑了笑,“三姐,明儿就是小年了,不管是你还是母亲,我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简淡拍拍他的手臂,“好,到时候你护着我些,我尽量不去招惹她。”   下午申时,马车抵达庵堂。   父子四人下了车,刚敲开庵堂大门,便有一匹快马奔驰而来。   简淡回头一望,见是李诚,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简云丰脸白了,转身就往回跑,问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李诚下了马,压低声音说道:“二老爷,睿王妃没了,老太爷让二老爷不必回转静远镇,从庵堂出发直接回卫州。”   简淡和简思越离得很近,听得清清楚楚,但心里又稀里糊涂。   睿王妃死就死了,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赶回卫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捉虫)   简淡在庵堂正殿上过香, 径直去了跨院。   简云丰同简思越兄弟去禅房探望崔氏。   此时是比丘尼们静修的时辰, 崔氏正在禅房。   不过月余未见, 崔氏明显老了, 额头、眼角多了不少细纹, 法令纹也深了,明明三十出头,却有了四十的模样。   “崔氏。”简云丰轻轻叫了一声。   崔氏停止诵经, 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到简云丰脸上, 泪水漫过眼眶,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母亲。”简思越、简思敏一起跪了下去。   禅房里响起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半盏茶的功夫后,简云丰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递给崔氏。   崔氏接过来, 瞧见熟悉的针脚,哭声更大了。   简思越站起身,劝道:“母亲,仔细哭坏了身子。”   简思越想劝一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只好闭上嘴,下意识地看了看禅房四周。   禅房很整洁, 衣柜、桌椅、佛龛、文房……该有的家具一个不落。   只是, 简雅的牌位并不在此处。   简云丰的心思跟简思越差不多,环顾一周后,与简思越对视一眼,不由重重叹息一声。   崔氏止住哭声, 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一眼被简思越看个正着,他立刻猜到崔氏的心思,登时哭笑不得。   他想,难怪母亲会把简雅养成那样的性子而不自知,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来她在骨子里与简雅是一模一样的。   简思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把简思敏拉过来,说道:“父亲,你与母亲说说话,我和二弟去看看小雅。”   简云丰在蒲团上坐下,摆了摆手。   简家先人的牌位在往生殿。   往后殿里佛香袅袅。   简淡站在简雅的灵位前,说道:“其实,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报仇的。然而,赢是赢了,我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乐。”   “你用自杀报复我,如今阴阳相隔,万事都成泡影,有没有后悔过?”   “不怕告诉你,我还住香草园,每日都在你自杀的地方写字画画,并无不适。父亲大哥和二弟难过一些日子,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瞧瞧,这日子不管没了谁都是一样的过,你的死,毫无价值……”   外面传来脚步声。   简淡陡然惊觉,回过头,恰好看到简思越简思敏先后跨过门槛。   “三妹!”简思越心疼地叫了一声,取出棉帕,放在简淡手里。   简淡伸手在脸上一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惨笑一声,转过头,继续对牌位说道:“虽说我们是孪生姐妹,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真的不像,最起码我没有你心狠。”   “好了,都过去了,你这样二妹在九泉之下会不安的。”简思越拍拍简淡的肩膀,拿出三炷香点燃插上,拜了拜。   简思敏也跟着上了炷香。   兄弟俩一句话都没说,上完香,就默默退了出来。   庵堂用饭早,三人刚进正堂,小比丘尼就把素斋用食盒送了过来。   “二老爷还在禅房?”简思越问道。   小比丘尼点了点头,又道:“等会儿就是晚课,估计马上就能回来了。”   三人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简云丰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父子四人开始用饭。   庵堂饭菜朴素,大家用的也快,不到一刻钟,就全都撂了碗筷。   王妈妈上了茶,说道:“老爷,老奴想去看看太太。”   简云丰道:“去吧,替我劝劝她。”   王妈妈先是不懂,但随即福了福,“是,老奴告退。”   “你们几个也出去。”简云丰把白瓷等人赶出去,说道:“我有话对你们说。”   简思越知道,他猜对了。   崔氏果然要还俗。   ……   睿王府阖府缟素,一片洁白。   致远阁也不例外。   沈余之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面,目光落在麻布蒙起来的彩色瓷器上。   讨厌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想点儿法子吧,万一查出点什么……”   烦人拍他后背一下,说道:“怕什么,又不是咱们干的。”   沈余之心道,真是蠢货,哪里来的万一,这件事就是冲着我来的。   睿王妃死了,他的婚事至少要延后三年。   如此,得利的是庆王和英国公府。   英国公没有这个胆子,就只能是庆王干的了。   睿王妃出身忠勇侯府,现忠勇侯是她嫡亲兄长,虽说眼下是个闲散人,但忠心的属下不少,在几大营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在庵堂路上截杀简淡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手下。   现在庆王杀掉睿王妃,再把火引到他身上来,一方面杜绝了父王和齐王联手的可能,另一方面离间父王与忠勇侯的关系。   庆王就会更加从容。   那么,假设皇祖父不想看到庆王独大的局面,他会怎么应对呢?   沈余之站起身,躺到躺椅上,盖上被子继续思考。   如果皇祖父当真想借庆王的手除掉他们父子,再以此为借口除掉庆王,就必须让庆王更加紧张起来。   他老人家也许会再颁一道圣旨,责令他与萧月娇在百日热孝期间成亲。   理由现成的——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想亲眼看到最喜欢的孙辈成亲。   等他和萧月娇成了亲,再放出风声,立父王为太子。   庆王就该真的急了吧。   毕竟,他是皇祖父表面上最宠爱的一个孙子,把皇位给父王,就等于给了他。   庆王不敢再赌,就只能动手。   ……   然而,猜测只是猜测,不等于事实。   现在只能等,看皇祖父会不会按照他设想的来,只要他老人家真那么做了,他也就不必客气了。   你想捧杀我,我想捧杀他,大家互相利用,端看谁技高一筹吧。   沈余之打通思路,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讨厌进来叫醒了他:“主子,三法司来人了,忠勇侯也来了。”   沈余之坐了起来。   蒋毅禀报道:“世子,忠勇侯的意思是,王妃暂且不举行葬礼,停放到白马寺,何时查明凶手何时下葬,王爷已经答应了。”   沈余之点点头,身为丈夫,为妻子鸣冤昭雪是应有之义,必须答应。   “都抓了谁,在哪里审?”   蒋毅道:“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带走了,将在大理寺审理。”   沈余之示意讨厌倒杯热水来,说道:“蒋护卫安排个妥帖的人手,去大理寺关注一下。”   “是。”蒋毅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讨厌松了口气,嘟囔道:“幸好咱们用的不是王妃的人。”他指的是之前给睿王妃下毒的人。   烦人道:“就是就是,不然一用刑,就什么都完了。”   沈余之喝完一杯热茶,哂笑一声,道:“你们太天真了。”   他话音将落,蒋毅又从外面返了回来,“世子,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没等出府就招了。”   “她说她收了世子的贿赂,给王妃的药里下了毒药。”   沈余之歪了歪脑袋,“理由是我与王妃不睦?”   他用的是陈述句,显然对此极为笃定。   蒋毅钦佩地看了沈余之一眼,道:“正是。”   讨厌有些惊慌,“主子,怎么办?”   沈余之道:“不怎么办,她说是我就真的是我了吗,证据呢?”   蒋毅道:“世子说的是,世子与王妃不睦多年,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突然毒死王妃。不过,世子有证据证明此事不是世子所为吗?”   沈余之笑了笑,庆王的主要目的是阻止他通过萧家与齐王联手。   弄出个嬷嬷来陷害他,不过是顺带着增加一些有趣的戏码罢了。   庆王能找人陷害他,他也当然也能找到证据证明不是他。   大家玩一局,各凭本事吧。   不多时,睿王与刑部尚书汪大人、左都御史杨大人,以及大理寺卿李大人同时造访致远阁。   沈余之移步大会客厅。   睿王、刑部尚书坐主位,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分坐左右次位。   一个四十左右的老嬷嬷跪在下面,满脸泪痕,但十分镇定。   沈余之进来后,懒懒散散地拱拱手就算打过招呼了,然后在讨厌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说道:“父王,这是给王妃下毒的凶手吗?”   睿王没好气地说道:“这奴才说你让她给王妃下了毒,你怎么说?”   沈余之看了看三位大人,明知故问道:“几位大人就是为此而来吗?”。   刑部尚书汪大人捋着胡须,没有说话。   左都御史杨大人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大理寺卿李大人是庆王的人,他开了口,“世子,下官的确为此而来,但并非针对世子,只是职责所在,既想为睿王妃讨回公道,也想为世子洗清这不白之冤。”   沈余之把玩着手里的小飞刀,“如此,本世子还要谢谢李大人咯?”   李大人面不改色,拱手笑道:“世子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说完,他对跪着的嬷嬷说道:“丁陈氏,你把刚才说的再与世子说上一遍。”   丁陈氏抬起头,看向沈余之,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手上,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泪水更加汹涌了。   沈余之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仿佛笼罩于迷雾之中,没人能从他的眼里读出他此刻的情绪。   “丁陈氏,你有没有要说的?”李大人又问一遍。   “有,有,奴婢有。”丁陈氏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说道:“那药是世子身边的讨厌交给奴婢的。讨厌说,不是毒药,只能加重病情,奴婢以为王妃本就病重,病情再重些也没什么,就依了他。”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叠银票,又道:“这是讨厌送来的一万两银票,他说事成后再给一万两。”   李大人看了看睿王和另两位大人,见他们仍然没有表态的欲望,只好看向沈余之,“世子怎么说?” 第130章   沈余之抬了抬下巴。   讨厌朝那丁陈氏走了过去。   李大人站了起来, 防备地看着讨厌, 问道:“世子这是做什么?”   丁陈氏跪着后退两步。   讨厌一弯腰, 从她手里抢过一张银票, 看了看, 眼睛亮了亮,说道:“这不是我家主子的银票。”   他拿过来,放到沈余之面前, “主子你看,图案不一样。”   沈余之似乎早就想到了, 淡淡说道:“拿去给王爷和几位大人看看。”   讨厌把丁陈氏的银票交给睿王,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张,说道:“王爷, 我家主子的银票是特制的,不是波浪纹,而是松针纹。”   李大人道:“这……”   沈余之道:“李大人可能会说,一张银票说明不了什么,没有人笨到用特制的银票付这样的黑钱。”   “但本世子请问李大人, 如果本世子让人毒杀李家二老爷,再给你家仆妇几万两银子, 让她诬陷李大人, 说李大人为争夺李老太太身边的一个美貌婢女而杀死了李家二老爷,李大人打算如何自辩呢?”   李大人红了脸。   沈余之举的例子太巧了,除杀死李二老爷是虚构的,其他都是不久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他哑口无言。   沈余之靠在椅背上, 懒洋洋地说道:“来人呐,把丁陈氏的亲朋好友都找来,查一查他们的近况,比如,有没有赌博欠钱,害了人命,或者失踪很久的情况发生。”   “如果有,就绑来两个,该打的打,该杀的杀,直到丁陈氏说实话为止。”   丁陈氏哆嗦一下,大哭起来:“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奴婢的小儿欠了赌债,被赌场抓去七八天了,昨儿个被人送了一只手指头回来。奴婢逼不得已,这才犯了死罪。”   “王爷,世子,诸位大人,这件事是赌场的人威胁奴婢做的,与世子无关,不是世子指使的,呜呜呜……”   沈余之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手中飞刀忽然激射而出,斜斜地插进窗棂上方,距离地面足有一丈多高。   “讨厌,把它取下来。”   讨厌应了一声,助跑两步,脚下在窗户上一踏,飞身而上,精准地取下飞刀,再轻灵落地,用帕子擦了,送回沈余之手里。   沈余之道:“本世子若想毒杀王妃,根本用不着经他人之手。”   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李大人,你明白了吗?”   这是明晃晃地威胁。   李大人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妙啊。”汪大人终于表态了。   杨大人也赞赏地笑了笑,“世子真乃奇才。”   睿王松了口气,翘起二郎腿,与有荣焉地看着自家俊俏儿子。   ……   简淡从没想过崔氏会主动提出还俗。   她以往觉得崔氏溺爱简雅,苛刻待她,不是个好母亲,但从未抛开过母亲这个身份,具体分析她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想来,崔氏想还俗,无非是信仰不坚,吃不了苦,并耐不住寂寞。   那么,她当初落发出家,大概也只是因为伤心太过,且不敢承当责任,才做出的冲动选择吧。   这样看来,崔氏应该是个懦弱、自私,没有担当的蠢人。   佛祖宽恕。   还俗自当可以。   但作为名门望族的嫡女,书香门第的贵妇,出尔反尔,未来定会遭人非议,令简家蒙羞。   即便简云丰同意此事,也要简老太爷点头。   是以,简云丰并非真心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他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以便和自己的想法两厢印证罢了。   结果是:简思越弃权,简思敏赞成,只有简淡冷酷而又明确地表示了反对。   简云丰预料到简淡和简思敏的反应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简思越。   他很清楚,简思越的反对,几乎等同于拒绝。   沉默片刻,简云丰道:“越哥儿留下,小淡带敏哥儿出去走走。”   简淡看了简思越一眼,与简思敏一起离开正堂。   简思敏抱住简淡的胳膊,撒娇道:“姐,这里太闷气了,我们出去走走,听说这里的日落很美。”   简淡应了。   姐弟俩披上厚斗篷,一起出了跨院,刚要转向庵堂大门,就见崔氏迎面走了过来。   她带了顶灰色僧帽,穿着一身灰色僧袍,面色发黄,眼神发暗,整个人灰扑扑的。   “小,小,小淡!”崔氏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简淡熟视无睹,拐个弯就想出门,刚走两步就被简思敏拉住了手臂。   他央求地叫了一声,“三姐。”   简淡只好站住。   她停下了,崔氏却一个字都没有了,只对着她的脸哭个没完。   简淡哂笑一声,说道:“二弟明白了吗?法静师父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你二姐。”   她一甩袖子,扔下简思敏出了庵堂大门。   简思敏尴尬地看着哭泣的崔氏,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递上一方帕子,说道:“母亲傍晚风大,仔细皴了脸,快些回去吧,我去看看三姐。”   崔氏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又瞧瞧帕子上陌生的针脚,眼里有了一丝黯然,往跨院去了。   “三姐,等等我。”简思敏追上去,讨好地说道,“三姐,你生气了吧。”   简淡笑了笑,“不生气。”她跟崔氏生什么气,不值当的。   简思敏心头一松,往前跑了两步,“三姐,你来追我,看谁先到坡顶。”   姐弟俩你追我赶上了坡,看了会儿火烧云,又在平坦处练了一会儿双节棍。   简思敏聪敏好动,读书或者比不上简思越,但双节棍耍的不错,简淡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天黑时,姐弟俩回到跨院。   正堂的灯亮着,东西次间都没有人影。   简淡跟简思敏进了正堂。   崔氏也在,正跪在简云丰膝前。   简思越面无表情地跪在她身后。   简云丰无奈地说道:“崔氏,我同意你还俗,但这件事要经过父亲同意。”   崔氏说道:“老爷,妾身不求老太爷一定同意,妾身只求老爷带妾身走。届时老太爷若不同意,妾身将自请和离,回崔家去。”   “就算崔家没有妾身容身,妾身还可以自立女户,靠嫁妆度日。”   崔氏这是铁了心的要还俗了。   简思越开了口,“父亲,佛祖不留无缘之人,母亲既然如此恳切,您就同意了吧。”   简淡撇撇嘴,瞧瞧,这就是崔氏,先是因为悲伤和不想承担责任而抛夫弃子,现在又因为吃不了清苦而抛弃佛祖。   她想的没错,崔氏心里真的只有她自己。   第二天,简云丰父子等崔氏还俗,直到巳时一家人才上了马车。   崔氏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她换上了裘皮大氅,头上戴着幕篱,拎着一只小包袱上了简云丰和简思敏的车。   简淡与简思越乘坐一辆车。   简思越大概没睡好,呵欠连天,眼袋也是青黑色的。   简淡从暗格里取出枕头和棉被,“大哥睡一会儿,中午打尖的时候我叫你。”   简思越摇摇头,“虽说一宿没睡好,但现在还精神着。”他把棉被打开,搭在简淡的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三妹,你带银票了吗?”   简淡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到简思越手里,“盘缠足够了,大哥不必担心。”   简思越接过来仔细数了数,长舒一口气,说道:“一千两,这可太好了。咱们什么都没带,路上需要买的东西就多。父亲身上只有二百两,我有二十两,杯水车薪,只怕连打尖住宿都不够。”   “这回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他把枕头放好,躺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庵堂往南没有官路,必须走京城到白马寺的那条官道,但不往京城的方向走,而是往西,再折向东南。   简老太爷若从静远镇出发,也会走这条路,大家可在路上汇合。   前天才下过一场雪,路上的雪没化,马车走得不快,颠簸大半个时辰才看见官道。   赶车的是青瓷,他敲敲车厢,说道:“姑娘,前面有送葬的车队,排场极大。”   简思越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莫非是睿王妃?”   简淡立刻吩咐:“停车,不要靠过去。”   简思越颔首,“三妹所言极是,睿王妃一死,祖父就急着赶回卫州,可见祖父对此事颇为顾忌,我们不宜露面。”   简淡问道:“要不要通知父亲一声。”   简思越敲敲车厢板,“青瓷,你去告诉老爷,咱们在这儿等一等。”   简云丰的声音传了过来,“等什么等?死的是睿王妃,咱们简家与睿王府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即便不去送路也该拜一拜的。”   简思越吓了一跳,急忙下了车,把简云丰拦在马车后面,说道:“父亲,祖父着急回卫州躲的就是此事,咱们现在凑上去只怕不妥。”   简云丰只考虑到礼节问题,根本没想过政事,被简思越一提醒,才想起简老太爷的异常决定来。   他小声问道:“越哥儿你说说,你祖父为何要如此行事?”   简思越道:“睿王现在锋芒毕露,想来有所图谋。祖父门生众多,即便告老,影响力依然很大。他老人家既然不想掺和朝堂之事,避开睿王妃的葬礼就是应该的。”   “的确!”简云丰表示赞同,随即又道,“这不对啊,睿王妃刚刚病逝,为何要把棺椁移到白马寺呢,难道是横死?”   简思越点点头,“一定是的。”   简云丰“啧”了一声,“真是多事之秋,走走走,上车上车。”   因为时近正午,送的又是棺椁,睿王府一行走得很快。   盏茶的功夫后,简家马车上了官道,往西去了。   大约走了五六里路,前面突然出现两辆停着的马车,马车外壁没有任何记号,但跟车的人青瓷极为熟悉。   那是讨厌。   青瓷又敲敲车厢,“姑娘,睿王世子在前面。”   简思越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简淡。   简淡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简思越说道:“不用管他,只要他们不表明身份,我们就走我们的。”   他话音将落,讨厌便跳下马车迎了上来,说道:“简三姑娘,我家主子等你一个时辰了。”   “三妹。”简思越担心地看着简淡,“你若不想,大哥可以替你前去。”   简淡道:“大哥陪着我就行。”   她是民女,人家是亲王世子,不能不见。 第131章   马车的车厢门已经开了, 淡淡的松香被西北风吹出来, 又扑到简家兄妹的脸上。   闻香识美人, 简淡觉得沈余之做到了。   只不过, 今日的美人是个病美人。   沈余之穿了一身白色孝服, 却没有想象的俊俏。   他的状态不大好,面色惨白,唇色极淡, 往日水当当的桃花眼仿佛干涸了,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世子。”兄妹俩行了礼。   “要走了吧。”沈余之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简淡脸上。   简淡垂着眼帘, 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打在下眼睑上,玄色的斗篷衬着肌肤,看起来更加雪白, 如凝脂一般。   “现在就走。”她低声说道。   “事出突然,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只给你们带了些必备的用品。”说到这里,沈余之看了看候在一旁的讨厌。   讨厌朝青瓷摆摆手,两人从一旁的马车里取出三床被子, 两个盆,两个小铜炉, 一袋炭, 还有两匣子吃食。   简云丰也下了车,见此情形不免长叹一声,快步走过来,说道:“草民见过世子, 世子太周到了,多谢。”   “世叔不必客气。”沈余之眼里有了笑意,打开小几的抽屉,亲手取出一沓银票递给简思越,“事出突然,简大哥拿上吧,这是澹澹阁的银子,小淡应有的一份。”   简思越吓了一大跳,怎么还简大哥了呢?   他有些惶恐。   沈余之已经被皇上赐婚了,那些东西倒也罢了,不值什么,不接不好,这么多银钱可不好拿。   沈余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多谢世子。”简淡知道大哥在顾虑什么,但她更怕沈余之嫉恨大哥,赶紧上前接了过来。   沈余之把银票放到她手上,食指一勾就轻轻挠了一下,“我说的话还有效,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简淡惊诧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沈余之笑了起来,笑容里有自信,有笃定,还有一丝霸道。   他说道:“我让小城带两个人跟着你们,路上会安全一些。”   简淡摇摇头,拒绝道:“多谢世子美意,世子正是用人之际,不宜分散人力。”   沈余之道:“有银子自然就有能人可用,放心,我在京城等你平安归来。”   简思越知道,自家妹妹逃不出沈余之的掌控了,他有些不服气,思虑再三,到底开了口:“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妹妹绝不会给人做妾!”   沈余之挑了挑眉,“恰好,我身子骨不好,从未想过纳妾。”   他是睿王世子,睿王死了,他就是亲王,事关血脉延续,又岂会不纳侧室?   简思越不信他的话,但也不好反驳,换了个角度说道:“世子这样出尔反尔,还真让人无所适从呢。”   沈余之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玄色斗篷上一扫,冷哼一声,说道:“在我这里无所谓出尔反尔,只有立足生死,并着眼大局,才能好好活下去。我若没了命,简三就会守寡,你舍得,我舍不得。”   “巧言令色。”简思越冷哼一声,“眼下还不是一样?”   沈余之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勉强狡辩道:“简大哥莫多想,我自有我的道理。”   简淡看得出来,沈余之底气不足。   但她也因此明白一件事——在前世,沈余之之所以不想娶她,也许不是因为喜欢简雅,他只是不想让她做寡妇罢了。   因为喜欢,所以要千方百计的拥有。   因为喜欢,所以要不留余地的放弃?   简淡有些动容。   她轻轻叮嘱道:“世子,万事小心。”   沈余之道:“我做事,你放心。”   讨厌小声提醒道:“主子,算算时辰,王妃的棺椁该到白马寺了,咱们应该往回赶了。”   简云丰便道:“草民等告退,请世子节哀。”   “路上小心。”沈余之不舍地看着简淡,又嘱咐了一句。   讨厌关上车门,牵着马车往白马寺的方向去了。   简云丰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崔氏说道:“听说睿王世子一向不喜睿王妃,彼此甚少往来,他惦记小淡,不想与萧家姑娘成亲,睿王妃一死,他就有了三年喘息时间。所以,睿王妃的死怕是与他有关。老爷,咱不该收他的东西呀。”   简云丰斜了她一眼,道:“那你为何不出来阻止呢?”   崔氏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   简云丰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既然知道自己是妇道人家,就不必多言了。”   “妾身也是好意,老爷何必如此。”崔氏有些委屈。   简云丰把沈余之送来的被子盖在身上,躺了下去,“好意?”   他闭上眼,“那叫不识抬举。人家什么身份,我们简家现在什么身份?人家特地送来的程仪你不接,你想干什么?”   崔氏脸上一红,道:“老爷教训的是。”她给简云丰拉了拉被角,“妾身本意是觉得小淡不该就那么露面的,好女孩子应该矜持些。”   简云丰无奈地叹息一声,“睿王世子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清楚,小淡做得已经很得体了。你管好自己就成,这些话以后就不必再提,我不爱听。”   简思敏看看崔氏,又看看简云丰,什么都没说,钻进简云丰的被子里,也睡了。   崔氏只好闭紧了嘴巴。   简思越不高兴。   “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赐了婚,又有三年孝期,几位王爷为那个位置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拖着你一直等下去?”   “欺人太甚。”   简淡也不明白沈余之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话依然算数,那就是还想娶她。   可为什么不跟祖父说,反而冒险来这里等她呢?   简淡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好放下了,说道:“大哥别想那么多了,我的婚事自有祖父做主,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中午,马车行至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简思越下了马车,正要找家干净的饭馆用午膳,就见李诚骑马迎了上来,“大少爷怎么才到,老太爷为了追你们,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简思越惊喜道:“老太爷也启程了?”   李诚道:“老太爷说,他多年不回老家,想在卫州过上元节。”   简思越道:“那太好了,我去跟父亲说一声。”   简云丰听到消息比简思越还高兴,当下让他买了些热包子、卤肉、馒头等干粮带上,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简淡一行赶到安田县。   简老太爷在城门附近的小客栈包了一个院子,简淡等人入住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一大家子都在正堂。   除大房不在外,四房也没来。   三房人倒是整整齐齐的,就连三叔简云恺都在。   崔家兄弟居然跟过来了。   简淡心想,两位表哥就是沈余之急忙追上来的原因吧?   可是,泰平帝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祖父又为何让崔家表哥放弃春试呢?   简淡不懂的,崔氏也想不名表,所以,当她进到正堂时愣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简家其他人也呆了好一刻,只有简老太爷面色如常。   他说道:“冬天的菜凉得快,先用饭,闲话留到饭后再说。”   ……   饭毕。   简老太爷回了东次间,简云丰和崔氏也被叫了进去。   崔晔崔逸与简思越、简思敏去东厢房,简淡同简悠简然去西厢房。   简悠的情绪不大高,对简淡也淡淡的。   简淡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但也懒得哄她——简悠为了崔晔对她有成见,也能为其他事对她有成见,只要利益相关,所谓的亲情就是个笑话。   简然年纪小,性子活泼,对简淡天然有几分亲近,她抱住简淡的胳膊,“三姐,二伯母怎么回来啦?”   简淡说道:“你二伯母没受戒,又想念大哥和你二哥,所以就回来了。”   简然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受戒?”   简悠有些不耐烦,“你少问两句,三姐心里烦着呢。”   简然仔细看看简淡的脸,反驳道:“才不是呢,分明是五姐心烦。”   她朝简淡笑笑,不再说话,自己去行礼中找来一本书,脱鞋上炕,就着烛火读了起来。   简淡让白瓷打了热水,洗脸刷牙,准备休息。   简悠托着下巴枯坐好一会儿,也让丫鬟伺候着洗漱了。   她在简淡身边躺下,推推简淡肩膀,“三姐,睡了吗?”   简淡道:“没有。”   简悠又道:“听说大表哥跟祖父求亲了,对象是你,你知道吗?”   简淡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简悠道:“就昨天。”   简淡坐了起来,难怪沈余之破天荒地坐了一次快车,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祖父答应了吗?”   简然快嘴快舍地说道:“没答应。”   简淡奇道:“既然祖父没答应,为何两位表哥也一起跟了过来?”   简悠看了简淡一眼,没说话。   简淡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   崔晔若要娶她,有个进士身份更好,再说了,崔晔可以为她弃考,崔逸总不会吧。   她说道:“既然祖父不答应,就一定有别的原因。”   “小淡,祖父找你。”简思越在窗外喊了一声。   “马上就来。”简淡下了地,穿上鞋,小跑着出了门。   进了东次间,简淡行了礼,叫道:“祖父,祖母。”   “嗯。”马氏害怕简淡,坐得远远的,回应得也很敷衍。   简老太爷在地上来回溜达着,对简淡点点头,“你坐吧,祖父走一走,消散消散。”   “孙女站着就行。”简淡说道。   简老太爷单刀直入,“世子以前答应过你什么?”   简淡道:“他说不会有赐婚这件事。”   “哦?”简老太爷有些诧异,“据我所知,皇上已经下了圣旨,让他在热孝期内与萧家次女完婚。”   简淡明白了,沈余之没找祖父,他是知道崔家表哥的去向后,直接找到她,由她间接向祖父表明了态度。   “祖父认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老太爷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黯然说道:“朝廷真的要大乱了。” 第132章   朝廷大乱, 绝非简老太爷所愿。   表面的繁华也是繁华。   即便简老太爷参与了这场暗战, 也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心痛。   毕竟, 那曾是他付出无数心血的地方。   简淡与沈余之退掉口头婚事, 看似无人知晓, 波澜不惊。   但简淡作为当事人,不可能不尴尬,不可能不受伤。   从小到大, 她经受的一切都是无辜的。   所以,简老太爷同睿王和沈余之谈过, 且达成了一致——彼此前途未卜,联手归联手,亲事暂且作罢。   另外, 皇上有拱卫司,民间眼线不少,沈余之绝对不能打扰简淡,以防皇上有所察觉。   尽管如此,泰平帝仍因一品茶楼的事, 对简老太爷有了防备。   君臣隔了心,首辅之位就做不下去了。   简老太爷在朝廷经营数十年, 门生故旧极多, 但高瑾瑜的父亲不是他的人。   而且,高大人虽与简家联姻,但他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营私。   简老太爷结合简淡对上一辈子的描述, 大胆告老,赌高大人上位。   他赌赢了。   高大人做首辅,次辅卫大人就没办法对他的门生下手,可以最大限度的方便睿王和睿王世子。   他和沈余之把局势布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要看泰平帝和庆王谁先动手,以及沈余之如何应对了。   崔家兄弟是聪明人。   先有睿王世子接连被刺杀,后有简家突然退出京城,以及睿王妃被毒杀,都说明京城即将陷入一个不可预知的境地。   他们兄弟考不中倒也罢了,一旦考中,各方各面关系都要权衡考虑。   姑祖母所在的赵家已经站队。   崔家的势力在地方上。   崔家若不想趟这趟浑水,春试就应当等到局势明了再考。   届时不管哪个王爷上位,他们崔家都可进可退。   这是他们跟随简家一起南下的最关键原因。   至于崔晔提亲一事,这是简崔两家的事。如果简老太爷不同意,崔晔便只能欣然接受,绝不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祖孙二人聊的是朝廷大事,说话声音不大,马氏离得又远,听不大清楚,但也知道大概在说些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亲切随和的简老太爷,不免生出几分羡慕,见爷俩说话的频率低了,估摸着聊完了,便插了一句嘴,“老太爷,既然京城要乱,老四一家会不会有危险啊。”   简老太爷道:“诚意伯韬光养晦,人缘好,这把火烧不到马家。”   马氏不大明白,壮着胆子问道:“可老太爷你的人缘也不差,为何……”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简老太爷轻叹一声,道:“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老夫慢慢给你解释。”   他不会给她解释,但在小辈面前不能不给马氏一个面子。   马氏却认真了,美滋滋地说道:“老太爷,那妾身可就等着了。”说完,她瞅瞅简淡,又道,“三丫头,既然你娘回来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她没了二丫头,就算有什么……”   “好了。”简老太爷阻止了她的自以为是。   马氏瑟缩一下,赶紧闭上嘴。   简老太爷对简淡说道:“祖父早就告诉过你,不管什么事,都有祖父给你撑腰做主。孝道是孝道,道理是道理,祖父从不主张愚孝,但也不可不孝,你明白吗?”   该孝顺的孝顺,不该孝顺的就不必孝顺。   这是一个度的问题。   极为合理。   简淡起了身,敛衽行礼,“多谢祖父,孙女明白您的苦心。”   人定时分,庆王的外书房依然灯火通明,除庆王和庆王世子外,还有九个谋士分两排坐在书案前。   庆王刚刚收到简老太爷一早离开静远镇的消息,正在商议要不要对简老太爷下手。   李恒生是庆王最倚重的谋士,为人寡言,性格却极为阴刻。   “王爷,简老大人在朝廷极有影响力,虽说他在睿王妃身故时离开京城,似乎已经表明了立场,但这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以晚生愚见,他必定已经为睿王铺好了前路,为将来打算,此人不可留。”   另一个谋士章子为道:“晚生附议,年关将至,路上盗匪横行,往来商旅常常被抢被杀,土匪流动性大,案子不好破。杀他不过顺手,但对日后却大有裨益。”   庆王坐在书案后,食指轻轻敲击着书案,说道:“两位先生说的都有道理。”   “但本王一向钦佩简老大人,此人人品出众,有经世之才,如此重臣,本王还真是舍不得呢。”   李恒生道:“王爷……”   庆王抬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再讲,“本王明白李先生的意思,舍不得归舍不得,人还是要杀的。”   他招手叫来立于角落里的黑衣人,小声交代几句,那人便快步出去了。   门关上了,庆王又道:“简老大人无权无势,在卫州更是无依无靠,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差别并不大。现在主要是睿王父子,他们一日不死,本王一日不得安心。”   李恒生道:“王爷所言甚是。刺杀越难,就越说明他们父子实力雄厚。”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睿王父子不会与齐王联手呢?”   庆王世子沈余靖道:“你的意思是,睿王想要太子之位?这不大可能,睿王懒散,不喜政事,睿王世子身子不好,性格扭曲,爷俩都不是有大志向的人。”   李恒生摇摇头,“世子此言差矣,睿王或者没有,但睿王世子不好说。睿王世子聪慧非常,如果说皇上要把太子之位传给睿王,一定是因为睿王世子。不过,以晚生之见,当务之急是解决齐王。皇上同样重视齐王,一旦齐王凯旋而归,就会有一多半文臣举荐他为太子。”   章子为摇摇头,“李兄此言差矣,皇上重视齐王,而且齐王还在边境带兵,警备更甚,一旦贸然动手,皇上首要怀疑的就是王爷,届时王爷就要面对三方面的压力,情况将更加复杂。”   “睿王最不得皇上待见,但实力比齐王强横,他还是王爷现阶段的主要对手。”   他这话也很有道理,李恒生虽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强辩。   庆王把玩着一枚羊脂玉的印章,看似轻松,但眉头已经蹙了起来,说道:“说来说去,关键还要看父皇的。”   李恒生与章子为对视一眼,两人看懂了彼此的心意,但有些话庆王可以说,他们一个字都不敢提。   庆王放下印章,目光在九个人脸上缓缓扫过,“说说吧,你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吗?”   这个成熟指的是什么?   谋逆吗?   李恒生没吭声。   章子为也没吭声。   其他几位谋士都垂下了头。   沈余靖哂笑一声,道:“我父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回答不难,无非是把三方实力加加减减,做一个推测。   谋士们知道庆王想听什么,也知道应该怎样说。   但谋逆不只是掉一个脑袋的事,连坐的大罪,必须慎重。   偌大的外书房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   庆王制止咄咄逼人的沈余靖,继续把玩印章,等待谋士们的答案。   他们拿了他那么多金银,又知晓他那么多秘密,听说谋逆就想退?   那么怎么可能?   李恒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他第一个开口,“晚生以为,时机并不成熟。齐王带大军在外,简老大人为其安排了充足的粮草,王爷对京营的掌控不够,京城粮草也不多,一旦齐王打回来,我们守不住。”   庆王道:“若按你这么说,本王的时机永远都不会成熟。要知道,齐王一旦凯旋,皇上就可能以此为契机让他做了太子之位……”   “王爷。”一名黑衣人忽然闯入,在庆王耳边说了两句。   “什么!”庆王拍案而起。   黑衣人道:“消息是淑妃娘娘传出来的,千真万确,圣旨已经拟好了。”   “父王,怎么回事?”沈余靖问道。   庆王道:“皇上已经让高大人拟旨,立睿王为太子。”   “皇祖父老糊涂了不成?沈余之那厮哪里好了,狂妄任性,肆意虐杀,分明是个疯子!”沈余靖面色铁青,两只袖子微微抖着,显然气得不轻。   李恒生也站了起来,说道:“王爷息怒,虽然拟了旨,但颁不颁还尚未可知。另外,皇上在这个时候封睿王为太子,也有吸引王爷视线的可能,为保证边关战事顺利,齐王顺利归来,先利用一下睿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爷,皇上可不是一般人呐。”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庆王缓缓落座,“先生所言有理。”   “但本王不想没完没了地受制于人。诸位,趁齐王不在,睿王在五军都督府的控制有所减弱,你们必须给本王拿出个办法来,本王要先发制人。”   ……   简老太爷卯初起床,着人叫醒一大家子,简单用过早饭,卯正准时出发。   出安田县城后,马车背着朝阳,往西去了。   简然扒着窗户,问道:“三姐,卫州在西边吗?”   简淡道:“卫州沿海,在京城东边。”   简然道:“那不对呀,马车好像往西边走呐。”   简悠不以为然,说道:“官道又不是直的,先往西,再往南,而后再往东也是使得的。”   她说的也是道理,但走了一上午,马车基本上都在西行。   中午打尖时,简淡在去茅厕的路上问了一个路人,那人说他们在顺安县地界。   她看过大舜舆图,顺安在京城西边。   果然不是通往卫州的路。 第133章   简老太爷说去卫州, 但实际上一直在往西行, 这说明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简淡不想引起女眷们的恐慌, 就把事情放在心里, 安安生生地用了午饭。   她心里有事, 饭吃的就快,提前离席,想在外面走走, 疏散疏散。   刚到饭馆门口,就见小城从马上跳了下来。   “简三姑娘。”他打了个招呼。   简淡迎上两步, 看看周围,小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小城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后面有追兵, 简老大人说不去卫州,去晋城,属下已经派人租好宅院了。”   庆王得到简老太爷离京的消息后,已经派人追上来了。   简家一行离开安田县时,他们刚刚抵达, 只要不盲目追赶,杀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 简老太爷让小城趁夜溜进安田县衙, 做了几份路引,让简家人分三拨走。   三房一家带着马氏混入从京城到晋城的商队中,直接去晋城。   二房和崔家兄弟改道去安顺县,租间民宅安顿几天。   简老太爷带简淡反其道而行之, 租两辆马车,迎着追兵往安田县走。   大家化整为零,目标小很多,总好过九辆马车招摇同行。   用过午饭,简家人整整齐齐出发,马车驶出镇子后,又各自分散开来。   简老太爷靠在车厢上,问简淡:“小丫头怕不怕?”   简淡摇头,“不怕。”   简老太爷又问,“不怪祖父带你涉险吗?”   简淡眼里沁出几分笑意,“往回走才是最安全的,怎么会是涉险呢,对不对?”   简老太爷摸摸她的脑袋瓜,“不错。追兵一心杀人,很难想到我们会折返安田县。”   大约一个时辰后,安田县方向跑来二十多骑快马,马上之人各个佩刀,形容凶神恶煞。   祖孙俩在镇上租了骡车,李诚与白瓷青瓷坐的是驴车。   两个车夫都是镇上拉脚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一干追兵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盏茶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简淡道:“祖父,我们要不要返回去?”   简老太爷道:“不用,按计划去安田县,明日直接去晋城。”   简淡和祖父在安田县附近的镇上住了一宿,第二天重新启程,走的是镇与镇之间的小路,二十九日才进入晋城。   祖孙俩将一进城门,小城就冒了出来。   他说,追兵追到晋城,没打听到人,又往南去了。如果猜得不错,他们大概会抄近道去卫州等着简家一行。   可惜,简老太爷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卫州,他们注定扑空。   正午时分。   简老太爷让车夫在一家红焖羊肉馆停了车,算好车钱,带着孙女在馆子里大吃了一顿。   再出来时,小城已经带来了简家的马车……   晋城是大城,人口稠密,尤其是南城。   小城奉简老太爷之命,在南城的柳条巷租了两个不相邻的小四合院。   简老太爷夫妇带着简思越兄弟几个住一个院子,简云丰简云恺两对夫妇带着几个女孩子住另一个院子。   大年三十这天,睿王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到了晋城。   简淡问简老太爷,“祖父,这算是好消息吗?”   简老太爷道:“吉凶难料。”   从他离开京城开始,一切事情便着落在沈余之头上了。   成也沈余之,败也沈余之。   他无法预测结局。   沈余之完全没有重担在肩的自觉,马上就要进宫了,他仍在香甜地睡着下午觉。   讨厌小声叫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梳洗换衣裳吧。”   沈余之睁开眼,正要起身,蒋毅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风寒。   “世子,拱卫司有动作了。”   沈余之坐了起来,让烦人给他穿上鞋,趿拉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了。   “不要紧,咱们知道的,皇祖父也一定知道。而且,庆王知道咱们知道,所以,今晚的庆王一定不会动手,他一定会等到出其不意的那一天。”   蒋毅道:“世子,出其不意的那天是哪一天呢。”   讨厌拿起一把梳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沈余之的发上。   沈余之闭上眼睛,“我们以为他不会动手,但他偏偏就动手了,就是那样的一天。”   说了跟没说一样。   蒋毅无言以对,尴尬地笑了笑。   沈余之道:“你交代下去,不管是谁,一刻都不能懈怠,都给我睁大眼睛,盯死了。”   蒋毅挺了挺腰杆,“世子放心。”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烦人,“这是小城的信,应该是四天前的。”   烦人拆开火漆,打开信念了一遍。   沈余之点点头,“姜是老的辣,首辅大人果然高明。”   他让讨厌点了火折子,把信烧了。   ……   庆王不会动手,但泰平帝说不定今晚就会动手。   所谓的年夜饭,就是个鸿门宴。   他的安全是最大的问题。   泰平帝杀了他,再嫁祸给庆王,一举两得——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沈余之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太傻太天真,任性些没关系,聪慧些也没关系,何必弄得人尽皆知呢。   如今被皇祖父这般设计,各种滋味一言难尽。   若非他在宫里呆的时间够长,人脉发展的够广,不然还真应付不来呢。   出二门时,睿王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迎上来两步,说道:“留白,我们要小心了,尤其是你。”   沈余之点点头,“儿子知道,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父王不必太担心。”   睿王苦笑一声,抬起手臂,想拍拍沈余之的肩膀,又停住了。   沈余之迟滞片刻,主动抓住睿王的手使劲地握了握。   这是多年以来,沈余之第一次主动与睿王握手。   手里冰凉的触感让睿王眼里蒙上一层泪光,他用袖子抹了把眼角,说道:“儿子,要不咱还是别去了。”   沈余之道:“今儿若是不去,同谋逆无异。父王放心,谁是砧板谁是肉还不一定呢,儿子心里有数。”   睿王叹息一声,另一只手覆上来,拍拍沈余之的手背,“走吧,上车。”   今天的皇宫,戒备格外森严。   睿王如今是太子,一进宫就被大太监用太子的车架接走了。   沈余之除讨厌和烦人外,一个护卫都带不进去,御前护卫甚至拿走了沈余之始终随身携带的小飞刀。   “皇太孙!”   “十三弟。”   沈余安同萧仕明从后面追上沈余之。   “十哥,萧世子”沈余之略略侧头,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沈余安又赶上两步,与沈余之并肩而行,说道:“今儿够冷的。可惜东宫还在修整,不然十三弟还能少走几步路。”   “是啊。”沈余之裹紧斗篷,“边关更冷。”   沈余安笑了笑,“也是……不过没关系,过了今晚,春天就不会远了。”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意思。   沈余之看了看他,“十哥言之有理。”   沈余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当下闭了嘴,脚下也快了几分。   一行三人沉默着到了保和殿。   比起其他大臣,他们三个来得算晚的,一进门就引起不少关注,问安声此起彼伏。   沈余之向来不合群,径直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一只酒杯把玩起来。   青釉瓷杯,温润如玉,捏在手里像柔荑。   这让他想起了简淡,也想起了他在她手心上勾的那一下。   她的手干燥温暖,不像他,又冰又潮湿。   简老太爷明白他的意思了吧,在夺嫡这件事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那老头子应该不会轻易给简淡定亲的。   他心中安定,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盘子。   盘子下面压着一根黑色头发。   ——他之前交代过,不必冒险送信。   如果有杀手,放红色线头,下毒则是头发;如果没有布置,就什么都不必放。   是以,他最敬爱的皇祖父要毒死他了。   毒死他这个心肠恶毒,脑子又非常好使的孙子,以保证他的江山社稷更加安全。   自鸣钟敲了五下。   泰平帝与睿王一同出现在保和殿门口,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闲散王爷。   庆王也在,但庆王世子沈余靖没来。   沈余之勾了勾薄唇,与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行跪拜礼,山呼万岁。   泰平帝满意地颔了颔首,迈着四方步坐上首席。   睿王在他身侧的副席上坐下,先看了看案几上的杯盏盘碗,然后朝沈余之看过来,抬了抬下巴。   沈余之掐了一把喉咙,这是他们父子约定好的身体语言,有人即将下毒的意思。   如果抹脖子,就是刺客暗杀。   沈余之买通了泰平帝最倚重的两个大太监,消息的来源极为可靠。   尽管睿王早有准备,但眼里仍然闪过一丝黯然。   留白之前说过,庆王今晚不会动手,但父皇也许会对留白动手。   留白一死,就可把此事嫁祸给淑妃和庆王,他老人家就能一箭双雕了。   ……   就在睿王胡思乱想时,泰平帝已经说了很多,从夏天的水患,说到官吏的贪腐,再到边关的战争,有褒奖,更有批评。   群臣正襟危坐,无不俯首帖耳。   一番话说毕,保和殿内再次响起山呼万岁的声音。   紧接着,丝竹声响了起来,宫女们鱼贯而入,案几上很快就摆满了美酒佳肴。   宫女们替群臣斟满酒杯。   泰平帝环视群臣,端起酒杯,说道:“第一杯,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群臣也道:“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沈余之笑了,用这样的一杯酒杀死他这个亲孙子,真的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吗?   大概是祖孙俩心有灵犀,泰平帝忽然转过视线,看了过来。   大殿里烛火通明,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沈余之仍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   纠结,不舍,最后又归为坚定。   泰平帝举了举杯。   睿王不安地动了动。   沈余之便又朝睿王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胖胖的琪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睿王低下头, 又闭了闭眼, 双手在案几下握紧成拳。   尽管早有筹谋, 但他依然不紧张——沈余之的命在这一刻已经不归他们父子掌控, 而是系于向酒力掺毒的大太监之手。   □□无色无味。   如果那位何公公不在乎他侄子一家老小的性命, 往酒里掺毒,沈余之必死无疑。   只有他在乎,沈余之才可以瞒天过海,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   沈余之把酒杯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美酒入口, 杯中澄净,没留下任何颗粒——听说□□微融于水,若想达到毒死人的浓度, 只怕杯底不会这么干净。   沈余之心中大定,从从容容地把酒吐到袖袋里的特制水囊之中。   酒吐了,酒精的余味还在。   他不喜欢,又端起已经倒好的茶。   茶汤极浓。   一般来说,宫里的人不会给他沏这样的茶, 但若为掩饰毒药的味道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就是说,茶里有毒。   那么, 毒是谁投的呢?   皇祖父, 淑妃,还是齐王的人。   沈余之不得而知,略沾沾唇,吐到棉帕子上, 顺带着把舌头也擦了擦。   放下茶杯,他朝泰平帝笑了笑。   泰平帝视线微缩,略略颔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监何公公。   何公公俯下身子,准备倾听指示。   泰平帝又摆摆手,示意何公公退下,第二次端起酒杯,“第二杯祝五谷丰登,人物康阜。”   群臣赶忙端杯应和:“祝五谷丰登,人物康阜。”   沈余之的酒杯已经被讨厌满上了,他跟着再饮一杯。   第三杯是睿王率领群臣敬泰平帝,祝他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三杯酒喝完,丝竹之声又起,歌姬和舞姬登场,保和殿的气氛由严肃渐渐转向热闹。   □□不能见血封喉,最快也要一刻钟左右。   沈余之一边赏歌舞,一边用余光观察泰平帝。   泰平帝正在接受几位老臣敬酒,看似没有关注他,但他知道,泰平帝每一次转头,视线都会在他脸上停顿须臾。   “十三哥,我敬你一杯。”十五弟沈余深忽然走了过来,他是庆王第五子。   沈余之乜了他一眼,道:“不喝。”他接过讨厌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喝了个干净。   “你……什么东西!”沈余深被折了面子,不免有些尴尬,低低地骂了一句,正要转身,就见沈余之身后的小宫女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朝沈余之的后心刺了过去。   “有刺客!”讨厌大惊,掷出茶壶砸向匕首,却落了个空,之后再施救就来不及了。   周遭很乱,沈余之不知道他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但巧合的事,他觉得他的毒应该发了。   “诶呦!”   他大叫一声,直直地落下椅子,恰好躲开来自身后的致命一击。   这给讨厌赢得了时间,及时赶到,飞踹一脚,将那宫女踹出去,摔到一名正在歌唱的歌姬身前。   歌姬瞧见匕首,登时尖叫起来。   保和殿大乱……   睿王先是护驾,待发现沈余之“中毒”,不由神色大变,跳过案几,飞奔过来,“留白,留白,你怎么了?”   沈余之面色发灰,额头上有了虚汗,捂着肚子,一张嘴就吐出一大堆污秽之物。   片刻后,他又腹泻了。   上吐下泻。   崭新的亲王世子常服比马桶还脏。   味道臭得熏死人。   睿王跪地大哭,“留白,你这是怎么啦,御医!御医!”   泰平帝脸色很难看,对大太监何公公说道:“还不快去找御医!”   “是,奴才领旨。”何公公飞速离开保和殿。   首辅高大人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呕吐,腹痛,腹泻,这是□□中毒的迹象。皇上,当务之急是喝水催吐。”   泰平帝道:“言之有理……”   睿王喊道:“来人呐,快拿水,快拿水来!”   烦人取来隔壁桌子上的茶壶,倒在沈余之的茶杯里,哭着递给睿王,“太子殿下,水来了。”   睿王把杯子一摔,吼道:“这么点水能干什么,把茶壶给我!”   然而沈余之并不配合,刚刚讨厌递过来的那杯热茶是让他呕吐腹泻的中药,只要喝进去,呕吐就停不下来。   水灌不进去。   现场一片污秽。   这场面足以要了沈余之的命。   他只坚持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把自己恶心得晕死过去了。   ……   等他醒来时,已经回到睿王府的致远阁里了。   卧房里烛火昏黄,松香气味浓烈。   睿王守在他身旁,眉毛眼角都耷拉着,因为嘴唇抿得紧,法令纹极深,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   沈余之掀开被子,往下看了看,发现身上是一套崭新的江州细布做的中衣,再仔细闻闻,没有任何可疑的气味。   这就是好好洗过了。   沈余之安了心,叫道:“父王。”   “儿子你醒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睿王喜笑颜开,大手在他头上一摸,“见汗了,退烧了,好,好!”   沈余之道:“儿子又感染风寒了吗?”   睿王点点头,“放心,不是重风寒,已经给你服药了。”   命还在,风寒就是小事。   沈余之又道:“事情怎么样了?”   睿王道:“你假装中毒之事皇上并没有怀疑,父王以你必须死在家里为由,顺顺利利地把你从宫里带了出来。另外,淑妃被抓,但庆王跑了。”他担忧地看着沈余之,“儿啊,京营将有三成将领要反,再加上一个拱卫司,你说皇上能赢吗。”   他不再叫父皇,而是叫皇上。   沈余之哂笑一声,道:“那老家伙不惜弄死儿子也要栽赃庆王叔,你觉得他能真让庆王叔逃了吗?”他指指茶杯,让讨厌倒杯热水来,继续说道,“父王放心吧,那老家伙不过是想借庆王找到沈余靖,以免留下祸端罢了。”   睿王苦笑,“皇家无父子,当真如此啊。”   沈余之接过茶杯,把温开水一饮而尽,问道:“刺杀儿子的那名宫女呢?”   睿王道:“自杀了,留白觉得她是谁的人?”   沈余之挪了挪身子,靠在讨厌拿过来的大迎枕上,“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齐王叔的人。”   睿王有些尴尬,“他们这一个两个的都瞧不起人呐。怎么着,打量着弄死你,老子就没咒念了是吧?他娘的都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披挂齐整了,带兵杀他们家去,看哪个还敢轻视老子。”   “殿下,世子,庆王和庆王世子被拱卫司的副都司抓了。”蒋毅从外面快步进来。   “果然如此。”沈余之瞧了睿王一眼,吩咐蒋毅,“蒋护卫把人从庆王府撤出来,盯紧皇宫大内,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报告。”   蒋毅腰杆一挺,“是,属下告退。”他转身出去了。   睿王叹息一声,“看来都司早已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皇上还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沈余之道:“拱卫司是皇城最牢固的一道门户,那老家伙怎么可能放手交给庆王叔的人呢?”   睿王叹息一声,有些自卑地说道:“难怪皇上不喜欢我,我的确不如你庆王叔和齐王叔。”   沈余之拍了拍睿王温暖的大手,“父王,你有儿子就够了,不需要他喜欢。”   睿王含着泪点了点头。   ……   大年三十,庆王、庆王世子,淑妃,京营的三位主官,以及一干谋士被拱卫司下了天牢。   大年初一早上,睿王世子毙了。   消息传到御书房,泰平帝沉默了许久,与大太监何公公说道:“朕对不起他。”   何公公低下头,掩饰了抽搐的嘴角。   泰平帝下了地,在地上踱几圈,道:“那孩子要怨就怨他老子吧。他聪明这一点最像朕,如果品德良善,这把椅子必定是他的。”   何公公抬起头,见泰平帝背对着他,不免露出一个同情的神色来,说道:“黄泉路上没老少,皇上节哀。”   泰平帝叹息一声,用帕子擦擦眼角,“朕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   何公公抖了抖拂尘。   皇上以往都叫睿王世子老十三,如今却只用“那个孩子”来代替了。   泰平帝转几圈,又回到炕几前坐下,吩咐道:“何山你走一趟,把他喜欢的东西收拾收拾,亲自送过去,让他带走。”   “是。”何公公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泰平帝忽然叫住何公公,“你和史诚一起去。”   史诚是泰平帝最忠心的大太监,一度被泰平帝打发到沈余之身边伺候沈余之,对沈余之甚是了解。   他是孤儿,没有任何癖好,沈余之始终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便一直不曾收买过他。   沈余之略略沾唇的那杯茶,便出自他的手笔。   史诚去睿王府,说明泰平帝对沈余之的死尚且存有疑虑。   两位大太监刚一出皇宫,蒋毅便得到了消息。   他赶到致远阁,禀报道:“世子,王爷说死囚个头稍矮,会不会出问题?”   外人见到的沈余之多半在肩舆里,或在马车上,只知道他身材够高,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具体有多高。   这位史诚就是很少人中的一个。   沈余之朝讨厌烦人招招手,“你们带上我的那把快刀,把那死囚的腿斩断,拉长腿部,中间填上东西,明白了吗?”   讨厌烦人双双哆嗦了一下,“明白了。” 第135章   沈余之在宫里时, 摆的用的都是御赐或者敕造的精品, 何公公、史公公不敢懈怠, 与睿王府的人交接时多花了一些功夫。   进去吊唁时, 灵棚已经搭好了。   沈余之的几个兄弟跪在香案两侧, 正在向来客还礼。   沈余之孤拐冷漠,与兄弟们的关系不好,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两句话。   如今到处都在流传沈余之毒死睿王妃的谣言, 双方关系早已降至冰点。   是以,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悲戚, 两个大弟弟甚至还在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何公公和史诚都是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对此心知肚明,自然毫不意外。   两人上了香, 又以替皇上探望沈余之为名,赶到停放尸体的正寝。   睿王正对着灵床抹眼泪,哭得情真意切,一双眼又红又肿。   史诚、何公公朝他行了礼。   史诚道:“太子,奴才奉皇命探望皇太孙。”   睿王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帕子, 擤了擤鼻涕,朝侍立左右的太监点点头。   两位太监掀起隔绝着生死的帷幔。   史诚前进两步, 往里看了一眼, 视线就跟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立刻缩了回来。   灵床上的“沈余之”不好看。   他原本瘦弱,又是中毒而亡,腹泻呕吐导致了脱水, 此刻没有了人形。   脸上敷着粉,白得刺眼,显得颧骨极高。剑眉浓黑,嘴唇呈黑紫色,玉质的角柶插入上下齿之间,把嘴撑开了,看起来极其吓人。   总的来说,这个死人有沈余之的额头、鼻子和下巴,眼睛因为闭着,看不清具体形状。   从身高和轮廓上看,就是沈余之。   何公公也看了一眼,即便他知道沈余之还活着,却还是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退了两步。   二人返回御书房复命,一同禀报后,史诚被泰平帝单独留了下来。   泰平帝放下朱笔,问道:“怎么样?”   史诚道:“世子的确去了,眉眼、脸型、身高都不差。”   泰平帝沉默了好一阵子,叹息一声,道:“虎毒不食子,朕竟然杀了一向疼爱的亲孙子。”   史诚垂着头,没说话。   泰平帝搓了搓脸,“你服侍他一场,心里不好受吧。”   不仅仅是服侍一场那么简单,事实上,沈余之对他十分不错。   史诚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到地上,碎了,又被他用脚踏住。   “奴才不……还……”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磕磕巴巴说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字。   泰平帝下了地,让小太监披上裘皮大氅,“走吧,随跟朕去御花园走走。”   大年初二,次辅卫大人的宅子被抄,庆王舅舅,拱卫司都司的府邸被抄。   大年初三,吏部侍郎赵大人等五名庆王党羽被罢黜。   东城西城的官员聚居地,每天都有隐约的哭泣声随风飘散。   好好的一个年,被泰平帝生生过成了鬼节。   京城风声鹤唳。   破五之后,局势稍稍稳定下来。   “沈余之”的丧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泰平帝下了口谕,让“沈余之”停尸白马寺,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与此同时,睿王妃的死有了眉目,庆王的谋士们认罪伏法,承认“建议毒死睿王妃,以拖延沈余之大婚”。   沈余之彻彻底底脱了罪,悠悠闲闲地躺在致远阁的火炕上,一边看信,一边吃着讨厌烦人剥好的瓜子。   信是小城四天前写来的,详细记录了他能观察到的简淡的一切。   沈余之细细看一遍,确认上面没有崔晔的任何字样,舒心地伸了个懒腰,问道:“父王该回来了吧。”   讨厌道:“应该在路上了。主子,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自打见识了泰平帝的铁血手腕,讨厌和烦人就一直很担心睿王的安全。   沈余之懒洋洋地说道:“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讨厌有些惊讶,“那咱们王爷就一直都是太子了吗?”   沈余之笑了笑,“那怎么可能呢。”   泰平帝不是嗜杀之人,此番弄死了他,以后就越发不会大开杀戒。   年纪越大越在乎阴德,好为死后铺路。   泰平帝也不能免俗。   他弄死沈余之一个,却能保下整个庆王府和睿王府。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买卖。   沈余之可以预见,除庆王的亲舅舅之外,其他人大多死罪可恕,活罪难逃。   即便庆王、沈余靖是主谋,也不过是在宗人府住上一辈子罢了。   讨厌又问:“那,皇上会怎么……”   沈余之道:“等过完上元节你们就知道了。”   睿王的两个至亲死了,他白天忙,黑天忙,一直忙活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舜朝的这一天跟历朝历代一样,都要燃灯供佛。   虽然死了个嫡亲的孙子,但泰平帝依然按照往年的惯例,邀请百官入宫赏灯。   御花园里被五彩灯笼和绢花装点,繁花似锦,流光璀璨,美得如同百花争艳的春日夜晚一般。   酒席散后,睿王陪同泰平帝,与众官员一同去了御花园。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先丧妻后丧子,伤心过度,又忙忙碌碌,整个人老了好几岁。   因为喝过酒,他的脚步有几分虚浮,神思似乎也飞了,且不说赏灯、猜灯谜,便是泰平帝的家常话也接不上了。   泰平帝见他实在不济,体贴地让史诚和何公公扶他去御花园东北方的摛藻堂小憩。   摛藻堂是皇上来御花园时休憩阅览的地方,有床榻,有暖阁,更存了不少图书。   睿王被何公公扶到榻上,史诚则悄悄屏退了几个宫女。   何公公给睿王整理被角时,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椿药。”   假装昏沉的睿王在心里浪笑一声,暗道,我儿厉害啊,这都能算出来!   沈余之早就说过,今晚可能有暗杀,但最大的可能是让他丢丑。且丢个这个丑,最好大到足以让他自觉把太子之位让贤于齐王。   睿王正思忖时,史诚已经把茶端了过来。   他说道:“殿下,喝杯茶解解酒吧。”   “好,喝茶喝茶,要热茶。”睿王把茶接过去,一饮而尽。   茶喝了,史诚同何公公出去了。   服侍睿王的两个太监也出了内室。   睿王闭着眼睛躺了不到盏茶的功夫,就觉得下腹部像是着了火一般,烧得浑身难受。   他坐起来,想去找杯水喝,脚刚挨地,就听外面的门响了。   一个姑娘说道:“张贵人,这里没热水了,奴婢去后殿看看。”   “去吧,喝完酒头晕,我去里面躺一躺,你快些回来。”一个柔婉的声音说道。   张贵人?   这是那老东西的女人啊!   睿王吓一大跳,原来不只是丢丑,而是失德呀!   为了太子之位,那老东西把他的女人都让出来了,真够阴险的。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弄了她,气死那个老不死的?   睿王生气了,邪火烧得更旺了。   他低头看了看,不由臊得满脸通红,正要重新上床,就听门“吱嘎”一声,张贵人走了进来。   随即,门在后面关上了。   张贵人喝点酒,反应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里面有个人,目光便落在了睿王身上。   “啊!”她尖叫一声,“登徒子!”   睿王跳到床上,用被子围住腰下,叫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   张贵人清醒一些,赶紧转身开门,却不料门被人从外面顶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一起,睿王感觉喝下去的椿药闹得更厉害了,头晕得很。   女人的哭声勾着他下了床,脚下的步子迈得一步比一步快。   “你别过来,你不许过来!”张贵人跑到八仙桌前,哭喊道:“太子,你清醒点儿啊,我是皇上的人。你再过来,你我都是死罪,谁都别想活过明天。”   睿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把掀了桌子,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给孤过来!”   里面正闹着,摛藻堂外已经走过去两拨大臣了。   所有听见动静的人无不捂紧耳朵,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事情很快传到了泰平帝的耳朵里。   他脸上铁青,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畜生”,对几位老臣说道:“虽是朕的家事,却也是国事。太子荒唐,几位随朕走一趟吧。”   睿王爱美人,京城的所有权贵都知道,但他为人直率,讲义气,从不荒唐。   高大人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清楚这一点,他一直略有耳闻。   因而,他认定,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太子乃储君,事关社稷,无论废立,臣子们都有发言权。   几个老臣并不推脱,随泰平帝朝摛藻堂去了,到殿门外时,里面还在闹着。   女人在哭,睿王在吼,间或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史诚上前推门,门没开。   泰平帝看了看御前侍卫。   两名侍卫出列,用肩头撞开了大门。   “给朕拿住这个畜生!”泰平帝吩咐道。   “是。”   侍卫们打开内门,扑过去,将睿王反转手臂压在地上。   “皇上……”张贵人哭得梨花带雨,“扑通”一声跪在泰平帝面前。   她进宫时间不长,大约二十左右,容貌极其出众,即便宫花摇摇欲坠,泪痕湿了脂粉,也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   睿王的目光已经迷离了,但意识尚存。   他勉强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瞪着泰平帝,怒道:“父皇,你就这么不待见儿臣吗?太子之位儿臣可以让,但这样害儿臣,儿臣不服!”   “我不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日暖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泰平帝负着手, 面无表情地看着睿王。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 从来都没有服与不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也从来都不是一句废话。   于泰平帝来说, 睿王想要他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便是原罪。   关于这一点,高大人清楚,其他老臣也清楚。   他们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也知道泰平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该退下去了。   臣子们撤退了, 张贵人也让人送走了。   泰平帝转了身,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真想让, 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逼朕做到这个地步。人贵有自知,你,没有这种品质。”   “来人呐,送太子回东宫。没有朕的允许, 不许太子出宫。”   睿王拼命挣扎着,“父皇, 你不该这么对我, 你会后悔的。”   泰平帝步履沉重地回到御书房。   一切尘埃落定。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不踏实。   他想像以往那样,想一想朝臣的人事安排, 却始终沉不下心,虚汗一层层地冒,只好取出围棋,自己同自己下了起来。   下了两手后,泰平帝突然问道:“齐王到哪里了?”   何公公从墙角站出来,说道:“回禀皇上,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他给泰平帝倒杯热茶,换了张帕子,又退了下去。   “半个月,不错。”泰平帝点点头。   这个时间刚刚好。   西北大捷,齐王凯旋,届时文官武将联名上书,把势造起来,再立太子顺理成章。   名望和威信都有了。   就算他某天有个好歹,也可以瞑目了。   如此想着,泰平帝感觉心气顺了不少,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静谧的御书房里,只有棋子敲打棋盘的“啪啪”声。   “皇祖父兴致不错嘛。”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门吱嘎一声,离门最近的烛火摇了摇。   “谁?”   泰平帝心中已有答案,不可思议地朝门口望了过去,“老十三?”   一席白衣的沈余之出现在摇摆的光线中。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皇祖父,是我。”   泰平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你?”   沈余之往前走了两步,“怎么,皇祖父下毒害我,如今又害我父王,就不敢认亲孙子了吗?”   “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泰平帝一手压住心口,呼吸急促了起来,视线往史诚和何公公处飘了过去。   何公公面色发白。   史诚则吓得惨无人色。   泰平帝从他们的脸上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脸上涨得通红,一双手也抖了起来。   “我是人是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祖父为何害我父王,你不想让他做太子,可以,废了便是,何必用这么不堪的手段辱没他?皇祖父,你太卑鄙龌蹉了。”沈余之一步步走进来,声音越来越高,用词亦越来越刻薄激烈。   泰平帝抖得更厉害了,脸色又由红转白,嘴唇哆嗦好一阵,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随后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史诚这才从惊惧中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泰平帝,“皇上,皇上?”   沈余之大步走过来,朝后面一摆手:“把他拿下,关起来。”   “是!”蒋毅带人进来,将史诚拖了出去。   “留白。”恢复正常的睿王手持宝剑小跑进来,“这老不死的怎么样了?”   沈余之道:“我想,应该是老毛病,中风了吧。”   睿王上了前,用拇指按住泰平帝的人中……   片刻后,泰平帝悠悠转醒,想抬左手,却好半天没抬起来,想说话,又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口水从歪斜的嘴角里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睿王佩服地看了沈余之一眼,“还真是中风了,比上次严重多了。”   “儿啊,这江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哈哈……”他大笑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   老皇帝中风,太子继位,乃是天下大义。   他赢了。   睿王以太子身份召集御花园的所有朝臣。   在御书房里,死了半个月的沈余之重新露面了。   朝臣们无不惊讶万分,无不惶恐万分。   沈余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诸位大人们,久违了。让你们失望了吧,阎王不收我,我又回来了。”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   高大人在前排,思虑片刻,上前说道:“世子,皇上怎样了?”   沈余之道:“御医已经诊治过,请几位大人移步,随我前去看看皇祖父。”   有五名御医作证,泰平帝确实中风,比第一次严重许多——口齿不清,四肢麻痹,智力也严重下降。   他的确无法继续掌控大舜江山。   中风救了泰平帝的命。   没什么比让一个争强好胜的人瘫痪在床更大快人心的了。   沈余之改变主意,他要好好为泰平帝养老送终。   让他看着他最不喜欢的儿子,每天都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让他看着他最忌惮的孙子,在他最重视的朝廷社稷中搅风搅雨。   他要让泰平帝明白,你以为的未必正确,我以为的才会在大舜朝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大人是首辅,也是直臣,只忠于皇上,皇上若是不行了,当然忠于太子。   如今的太子是睿王——即便泰平帝要废他,可圣旨没下,口谕没有,他便仍是太子。   而且,沈余之活了,他从从容容地进了宫,想必整个京城都已在父子俩的掌控之中。   高大人有理由相信,凡是简老大人的门生故交必定支持太子,支持沈余之,不支持的官员的下场想必都不会很好。   沈余之,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高大人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说道:“臣肯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高大人带了头,后面立刻又有十几名官员拜了下去,“臣等,肯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剩下的十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犹豫片刻后,又有四五个同流合污。   沈余之锐利的目光在依然站立着的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须臾,这几位争先恐后地跪了,生怕落下后,项上人头不保。   ……   正月二十,简家收到了沈余之没死,泰平帝中风,荣升太上皇,太子即将登基的消息。   压抑了大半个月的简家人终于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马氏、崔氏以及三房的有些人,对简淡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正月二十二,简悠来到简淡房间,邀请简淡去西城游玩。   “三姐,去吧。”简悠恳切地抱住简淡的胳膊,来回摇了摇,“来晋城这么久,一直关在院子里,我都快发霉发臭了。”   简淡笑着说道:“一直被关着的是你,我可是出去好几趟了。”   简悠的脸颊爬上一丝红晕。   简淡当初是叫过她,但因为崔晔的事,她心里不舒服,都拒绝了。   她迟滞片刻,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听祖父说,再过几天就回京城了,好歹带些土特产给亲戚们。三姐去吧,去吧去吧。”   “那好吧,你等我换件衣裳。”简淡点到为止,换了衣裳,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听说姐仨要逛街,简思敏简思越主动跟了出来。   晋城是西山省首邑,下面州县的特产这里都有。   晋城产石,金星墨玉、绿斑玉、汉白玉都很有名。   琉璃也很出名,有几家专供京城,皇宫大内有时也会在这里采购。   另外还有猴头、药材,以及柿子、枣等可以入口的东西。   吃的东西李诚会带人采购,简家姐妹主要看琉璃和玉石。   西城的琉璃坊,是专门卖这些东西的地方。   简淡来过这里,觉得七彩琉璃阁的东西最好最全,便直接带简悠去了。   刚开年,逛街的人不少,七八平方丈的铺子里进了十几个人。   伙计们都忙着,闲的只有掌柜,他在跟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聊天。   “……你听说了吗?睿王世子最是阴险,先假死,之后装神弄鬼,吓傻了太上皇。”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太子荒唐得很,公然玩弄皇帝的女人呢。”   “对对对,我也知道这事儿。”   “唉,齐王可惜了,不但贤德,还有勇有谋,此番大败北凉,就是齐王的功劳。”   “就是就是。”   “诶,你说齐王会不会……那个?”   “不好说,听说齐王没有兵权。”   “唉,如今官府贪腐严重,如果齐王登基,没准儿还能好点儿,他们父子掌权可就不好说咯。”   ……   两人声音不大,但因为八卦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有看到已经到了柜台前的简淡。   简淡只知道睿王马上登基,却不知道具体情况,此番听到有人提起,自然就想多听几句。   她一边欣赏绿斑玉的盆景摆件,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三姐,这个怎么样?”简悠举着一只金星墨玉的镯子忽然喊了简淡一声。   柜台前的谈话戛然而止。   那中年书生吓了一跳,狠狠瞪简淡一眼。   白瓷怒道:“你瞪谁呢,再瞪眼睛给你挖出来。”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掌柜不乐意了,仗义执言。   “我就这样说话,不服气吗?”当了一个月孙子,白瓷总算扬眉吐气了,说话不免有些张扬。   那掌柜不屑地笑了笑,“哟嗬,一个外地的小丫头片子口气还挺大,你知道咱家铺子是谁的吗,就敢在这儿撒野。”   简淡压住白瓷,说道:“不管谁的铺子,来者是客,我一没偷二没抢,这位大叔无缘无故瞪我,你这掌柜又急赤白脸地替他出头,怎么,店大欺客吗?”   “三妹,怎么了?”简思越拖着简思敏赶了过来。   简淡轻描淡写,“没什么大事,掌柜想给三妹介绍一下这间铺子的主人是谁。”   “掌柜,铺子到底是谁的?我洗耳恭听!” 第137章   简思越器宇轩昂, 书生气十足, 简思敏锦衣玉带, 腰上还别着双节棍。   小哥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掌柜阅人无数, 言语不由软和几分, “两位公子,我们七彩琉璃阁的东家姓郭。”   郭是巡抚大人的姓,所以这铺子是巡抚大人的。   简淡听简老太爷说过, 这位郭巡抚是次辅的人,在民间的口碑极差, 人送外号刮三尺——刮地三尺。   难怪掌柜如此嚣张呢。   眼下,皇上和沈余之顾及不到这里,且简家在晋城没有任何势力, 不是惹麻烦的时候。   简淡给简思越使了个眼色。   简思越道:“原来是抚台大人的铺子,难怪了。”他拍拍简淡的肩膀,“我们走吧。”   目送兄妹几人走出铺子。   那中年书生说道:“那小丫头肯定听去不少,咱们会不会有麻烦?”   掌柜笑了笑,“怕什么, 议论的人还少吗?再说了,你我说什么了, 分明什么都没说嘛!”   中年书生点头道:“也是, 只要咱死不认账,她也拿咱没法子。”   从七彩琉璃阁出来,简淡原本飞扬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了。   简老太爷有人脉,睿王有兵权, 沈余之有头脑,夺嫡并不困难,难的是改朝换代后的江山稳固。   如今贪腐成风,派系众多,接下来的才是硬仗,难怪简老太爷这么快回京。   “三姐五姐,快来看这些,比铺子里的东西好看多了呢。”简然蹲在一个小摊前,抓起一只金星墨玉做的花球给简淡简悠看。   花球不大,只比简淡的大拇指粗两圈,雕的是牡丹花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生动真实,雕工精湛,花型大气。两只花球用黑色丝带绑在一起,还有几分孩子气。   简淡简悠也很喜欢,便也凑了过去。   守摊的是个老人家,东西都是他雕的,虽说材质稍微差了一点,但个顶个精美漂亮,且价格不高。   姐妹仨把东西包圆了,之后又去琉璃铺子买了好些杯盏,让下人送家去了。   快到中午时,简家兄妹进了西城最有名的福源楼。   这家专做晋城菜,烧豆腐,十大碗,炒凉粉,以及巴公烧大葱等都很有名,慕名而来的外地人极多。   饭馆生意火爆,不提前预定的没有包间,简家兄妹也不矫情,在大堂里坐了。   简淡来过,做主点了几样主菜,再兄弟姐妹按照个人喜好一人点一道。   白瓷和其他几个下人也找张临近的桌子坐了——简淡按照自己桌上点的,也给他们要了一份。   简家兄妹都是俊男美女,出来进去的人大多会瞧上一眼。   等二楼的客人陆续上来时,还有了乱七八糟的议论声。   “哟,这几个长得不错啊。”   “确实,里面坐着的那个最美,比云梦楼的头牌都好看。”   “听口音像京城人,看打扮不像普通老百姓,走吧走吧,别惹事。”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大家边吃边聊,嗡嗡声一片,几乎没人注意这些议论声,简淡简思越等人也是如此。   突然,一个衣着华贵的黑脸公子走到简淡身边,伸出一只大手毫不客气地朝简淡的脸蛋摸了过去,嘴里还说道:“真是个美人儿啊。”   简思越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呵斥他,就见简淡身后的一个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手一伸,挡住黑脸公子的脏手,说道:“少在这儿败兴,滚!”   “诶呦,居然敢对我们家公子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黑脸公子身后蹿出来一个小厮,抬手就朝那人脸上扇了过去。   “我是活腻歪了,可不打算死在你手上。”那人反手一拂,将那小厮从桌子的空当中摔出去,差点撞上上菜的店伙计。   这一手吓到那位黑脸公子了,他不敢跟简淡身后那人耍横,却敢指着简思越大发厥词:“外地佬,本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只要你让她上来陪本公子喝两杯,赔个罪,本公子就既往不咎,不然叫我爹弄死你们。”   简淡身后那人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大放厥词,真是不知所谓。”   “你给老子等着。”那黑脸公子吓得一哆嗦,拔腿就往外面跑。   简淡既惊喜又意外,“蒋护卫,你怎么在这儿?”   蒋毅恭恭敬敬地说道:“卑职奉命前来,让三姑娘大公子受惊了。”   简淡微微一笑,“蒋护卫言重了,这种小场面还吓不到我。”   这时,隔壁桌的一个年轻人忽然说道:“几位,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刚才那位是巡抚郭大人的大儿子,你们惹下大祸了,赶紧结账走人吧!”   蒋毅拱了拱手,“多谢兄台提醒,我知道他是何人。”   蒋毅朝身后的两个人摆了摆手。   那两人凑上来,他同他们耳语两句,那两人便出去了。   蒋毅又道:“请三姑娘大公子放心,一切尽在掌握。”   简思越明白了,如果蒋毅有备而来,便是那位巡抚大人要倒霉了。   他说道:“蒋护卫辛苦,请这边做坐,你远道而来,让我们兄妹略尽地主之谊。”   “这……”蒋毅为难地看了简淡一眼,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呀,他不大敢。   简淡便道:“蒋护卫不给我兄长面子?”   蒋毅赶忙摇手,“三姑娘严重了,卑职不敢。”   简思敏叫来店伙计,加把椅子,又添了几个新菜,大家各自就座。   看热闹的食客见这帮人如此托大,不由议论纷纷。   “心真大,还略尽地主之谊呢,明明满口京腔,强龙不压地头蛇,懂不懂啊。”   “就是。自称卑职,竟然敢在巡抚公子面前装大尾巴狼,咋想的?”   “诶诶,诸位,一会儿要是打起来,大家伙儿可千万别往前凑,省得溅一身血。”   ……   简家书香门第,儿孙的气度涵养大多是好的。   除简然和白瓷等小厮吹胡子瞪眼外,简思越和简淡充耳不闻,简思敏时不时地看一眼门外,兴味盎然地等着好戏上演。   郭大公子来得很慢,简家人吃完饭,算完账,他才带着一众打手出现在门外。   被蒋毅摔出去的那个小厮扒在门口看了看,见蒋毅等人正往外走,立刻跑了回去,“大少爷,他们还在,还在呐!”   既然蒋毅已经有了安排,简思越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带着弟弟妹妹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郭大公子带了二三十个挎着腰刀的府兵过来。   他站在最前面,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道:“识相的就赶紧跪地求饶,再让这美人跟我回家,爷爷我就饶你们一命。”   蒋毅“嘿嘿”冷笑两声,“我看你真是嫌命长了。”   他看看四周,勾了勾手,道:“都出来吧。”   十几个手持火铳的兵士从街道两侧的胡同里走了出来,乌黑的铳口全部对准了郭大公子。   郭大公子有些懵。   蒋毅走上前,拍拍郭大公子的黑脸,道:“只要你动一动,这些火铳就能把你脑袋打开花,信吗?”   郭大公子气得七窍生烟,吼道:“你敢,我爹可是郭福德!”   蒋毅道:“是啊,我当然知道你爹是郭福德,不然也不能带神机营的人来嘛。”   神机营?   神机营是京城禁卫军的一部分,守卫的是皇城。   郭大公子脸色剧变,看热闹的行人也安静许多。   “想不到吧。”蒋毅又拍拍他的黑脸,小声道:“你爹已经完了。”   说到这儿,他扭头看向简淡,又道:“已有圣旨到南城,简老大人暂代西山省巡抚。”   “天呐,简老大人暂代巡抚大人?难道是做过首辅的那个简老大人?”   “应该是吧。从二品大员的位置哪是说坐就能坐的。”   “怪不得这么有底气,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走走走,快去巡抚衙门看看去,说不定有大热闹可瞧。”   围观的人哗啦一下散了,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往北城去了。   郭大公子已经吓傻了,一声不吭地被两位神机营的士兵带了下去。   简淡等人回家时,简云丰证实了蒋毅的话。   简老太爷和简云恺都有任命,已经去巡抚衙门主持大局了。   简云恺做了直隶州知州,正五品。   马氏从首辅夫人变成巡抚夫人,按说没啥可高兴的,但简云恺是她亲儿子,从七品到正五品,连跳数级,心情别提多美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简淡,“三丫头,这是厨房刚做的糖蒸酥酪,好吃得很,你快尝尝。”   “六妹小,给六妹吃吧。”简淡讨厌马氏,也不想吃她的东西。   简然道:“三姐,祖母常给我吃,你就尝尝吧。”   马氏红了脸,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   简悠解围道:“祖母,不然这碗给六妹吃,再让厨房蒸几碗,咱们一起吃。”   “对对对,就这么办,祖母老糊涂了。”马氏忙不迭地吩咐下去了。   如此,简淡看在老太爷的份上不好再拒绝,又答应了简然的另一个请求,姐妹几个陪马氏玩起了马吊。   一玩就是一下午。   到晚上,简老太爷让李诚回来转告一声,公务繁忙,他晚上住衙门不回来了。   ……   十天后,简家一家搬到巡抚衙门暂住下来。   崔家兄弟重返京城,准备睿明帝的恩科。   简老太爷和简云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简云丰都进了布政使的衙门做了一名七品小吏。   整肃政务,整肃军务,整肃财政。   把一省的政务忙完后,大半年过去了。   同年七月,睿明帝派了正儿八经的巡抚接替了简老太爷的位置。   简老太爷以首辅身份归京,简云恺则带着三房留了下来,继续担任直隶州知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简家人回京, 却没直接进城, 仍旧去了云县静远镇的庄子。   庄子由简云泽和小马氏带人仔细收拾过, 一家人到家后安睡一晚, 第二天用过早饭才开始收拾行李。   大约巳时初, 李诚来报,说又有圣旨到了。   一家人换了衣裳,在前院正堂摆上香案, 准备迎接钦差到来。   简淡不知是什么圣旨,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这半年来, 沈余之虽说人没到,但信和礼物从未间断过。   有新鲜好吃的水果,有时新款式的衣裳, 有好看的书籍,还有他亲手画的画,瓷窑烧出来她设计的瓷器,等等等等。   及笄时,沈余之更是让送来一只镶南珠嵌宝玉的龙戏珠顶簪, 一只羊脂玉的玉冠,和一套银作局制作的俏皮的粉珍珠头面, 每一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简淡明白沈余之的心意, 但她有些担心沈余之会假公济私,让简家搬回首辅府居住,与他继续做邻居。   日子要轻松松地过,她不想回那个地方。   “老太爷, 太子殿下驾到。”李诚慌里慌张地奔了进来。   睿明帝不同于泰平帝,他一登基就立了太子——于是,沈余之在政务上担起了一多半的责任。   简老太爷立刻率简家儿郎从正门迎了出去。   沈余之已经下车了,大半年不见,他在身高上没什么变化,但身子骨结实不少。   玄色太子常服非但没让他显得更加消瘦,反而多了几分威武和挺拔。   真真是人面如玉,玉树临风。   “老臣简廉恭迎太子殿下。”简老太爷一弯膝盖就要跪下去。   沈余之大步走过来,一把拖住简老太爷的手臂,笑道:“我乃晚辈,简老大人免礼。”   简家儿郎行完跪拜大礼,跟着进了前院正堂,焚香跪拜,准备接旨。   沈余之从大太监手里拿过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简廉为官三十四载,勤于政事,克己奉公……堪为百官楷模,今敕封安国公,世袭罔替,钦此。”   安国公,世袭罔替!   简家人大喜。   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简老太爷,脸上也多了几许春1风。   “恭喜安国公,贺喜安国公。”沈余之把圣旨交到简老太爷手里,又让人把装着丹书铁劵的锦盒拿过来,一并让他收了。   简老太爷拜谢:“老臣叩谢圣恩。”   沈余之把他扶起来,又道:“安国公,国公府已经备好,就在长和巷后面。这里离京城甚是遥远,往来不便,早搬早好,父皇还等着与老大人共商国事呢。”   他明明在对简老太爷说话,视线却不在后者身上,桃花眼一转,精准地落到刚刚起身的简淡身上。   简老太爷看得分明,暗道,什么共商国事,分明是你小子假公济私。   他腹诽一句,拱手笑道:“多谢殿下,老臣遵命。”   沈余之摆摆手,“安国公客气了,听说静远镇风景秀美……”   简老太爷便道:“鹰嘴岩那一带不错,老夫让越哥儿兄弟带殿下走走?”   “好,多谢老大人。”沈余之的目光直勾勾地定在简淡身上。   简老太爷知道,不让简淡去肯定不行了。   睿王登基后,这位虽然改变不小,但孤拐的性子依然在,只是不怎么外露罢了。   他叹息一声,给简思越使了个眼色。   大约两刻钟后,简淡换上男装,白瓷与简思越简思敏汇合,陪着沈余之往庄子下面去了。   简老太爷做首辅多年,钱没攒多少,但买个风景优美的庄子不成问题。   从正门出去,马路对面有条小溪,沿着叮咚的溪水往下游走十几丈,过木桥,再沿着三尺长的青石板路往前走,便进了一片茂密挺拔的杨树林。   一进林子,沈余之的人便涌了上来,将简思越简思敏死死隔在后面。   沈余之脸上有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他大喇喇地抓住简淡的手,一边走一边侧头看她,“一别就是大半年,有没有想我?”   “喂,松开。”简淡想把手抽回来,却未能得逞,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跟着的十几个护卫齐刷刷地歪着脖子,不是看左边,就是看右边。   “我不叫喂,我叫留白。”沈余之与她十指相扣,再问:“有没有想我?”   大半年没见,一见就胡来。   简淡气得要吐血,却不敢反抗——祖父都拿他没办法,她又能怎么办?   “有。”她蚊子似的哼哼一声。   其实要说多想并没有,但想起来的频率还是挺高的,毕竟收了那么多礼物嘛。   “有多想?”沈余之脸上的笑意大了几分。   简淡道:“如果你能松开我的手,我会非常非常想念你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牵着,实在太别扭了,她必须尝试着反抗一下。   沈余之道:“如果你没有非常非常想我,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你了。”   “好吧,我的确非常非常想念你。”简淡立刻说道,“这段时间累不累?”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累,非常累。”沈余之认真地说道,“但精神也好了许多,我想,我以前的想法大概是错的,人还是得多折腾,折腾多了,身子骨也皮实了,你说是不是?”   “是。”简淡抬起左手,把沈余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一并带起来,“你的手温暖多了,这样很好。”   以前像冰,如今像暖玉,握起来温润舒服。   沈余之的俏脸飞扬起来,他伸出左手在简淡鼻尖上轻轻一点,“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总不能让你抱着大冰块过日子。”   “口无遮拦。”简淡又赶忙回头看。   沈余之道:“你放心,他们不会随便乱说的。”   两人像老夫老妻一般地踱出林子,往鹰嘴岩去了。   鹰嘴岩是南山山腰上的一块突出的像鹰嘴的大岩石。   岩石下面有一小片湖泊,湖边水草丰美,沙滩上长着不少肉质小植物,像一朵朵小花。   岸上开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蓝紫色的马莲花。   马莲花再往上,是简家绿油油的田地。   风景谈不上壮观优美,但闲适美好,还是个钓鱼的好去处。   沈余之忙,用过饭就要同简老太爷回京,两人在河边稍稍坐了一会儿,就手牵手往回返。   在回去的路上,沈余之对简淡说道:“太上皇已经取消了赐婚的旨意,但我还不打算太早成亲。”   简淡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   沈余之脸色一变,不高兴地说道:“早知道你这副表情,我就不做这个决定了,怎么,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简淡吐了吐舌头。   沈余之冷哼一声,惩罚似的收紧手指。   五根手指被勒紧,简淡拿有一点点疼,不由委屈地看了一眼沈余之。   沈余之赶紧松手。   简淡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和你一起。我只是觉得,睿王妃去世还不到一年,眼下还不是我们成亲的时候。”皇上追封沈余之嫡母为皇后,却没有追封睿王妃,所以简淡依旧叫她睿王妃。   睿王夺嫡,沈余之莫名其妙死而复生,其中的阴谋味非常浓重。   再加上父子俩本就不被朝臣看好,此时若再不守孝道,定会在史书上留下难看的一笔。   就算沈余之不在乎他的名声,他也要在乎睿明帝的名声。   另外,沈余之的嫡母在十五岁时生下沈余之,因为难产伤了身体,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早早就去了。   沈余之不想简淡步她母后的后尘,但这一点他不方便对她说。   回到简家,沈余之无视简思越兄弟的暗示,愣是跟简淡回了她的房间。   一进屋,他就把简淡抱在怀里了。   “留白,你答应过我的。”简淡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沈余之道:“我答应过吗?”他顿了顿,又道,“不管我答没答应,我都要告诉你,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男人的话从不可信。”   他的头一低,嘴唇便压了上去。   简淡挣扎一下,身体只是徒劳地晃了晃,就遭到了更加疯狂的袭击。   她心脏狂跳,两腿发软,情不自禁地抱住沈余之劲瘦的腰……   良久,沈余之终于在失去理智之前停住了,环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喜欢亲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呢,喜欢不喜欢?”   屋里静悄悄的,冰盆上氤氲着凉气,一切都正正好好。   简淡觉得不妥,但也不想扫他的兴,“我也喜欢。”   沈余之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是太子印,太子专属,知道吗?”   简淡不满意地白他一眼,不示弱地回敬一下,“这是简淡印,简淡专属,可否?”   “可!”沈余之高兴极了,掐着她的腰转了个圈,“一言为定!”   ……   沈余之在简家用过午饭便与简老大人一起回京了。   简家人恭送完太子,正要回转,就见两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里只有简家一户人家,来人必定是简家的客人。   大家伙儿停下脚步,想知道来者何人。   片刻后,车停了。   王氏带着几个孩子下了车,当街跪了一地。   “老夫人,呜呜呜呜……”王氏大哭起来。   “祖母!”几个孩子也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喂,给钱呐,车钱还没给呐。”一个车夫说道。   老管家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颔了颔首,“把回去的车钱也给了吧。”   马氏不懂朝政,但简老太爷先是告老还乡,随后复出,现在又封了国公,她就是再笨,也知道她家老爷子是个什么立场。   简云帆把女儿嫁到庆王府,始终支持庆王,又有谋害老太爷、谋害未来太子妃的嫌疑。   简云帆本应死罪,皇帝看在老太爷的面上才保他一条性命,流放肃县。   这些是罪人子女,她不能轻易答应他们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王氏是简老太爷亲妹妹的女儿。   王家家世不显赫, 但也是书香门第。   简云帆流放后, 大房财产被抄, 王家人胆小, 不敢收留他们, 就在城南租了个院子,一直养他们到现在。   虽说简家分家了,但这些小辈儿还是简家子弟, 简家没道理不管,王氏就把他们带了回来。   其中, 还包括简静和简洁姐妹。   夺嫡失败后,庆王一家对简老太爷和沈余之父子恨之入骨,简洁在王府饱受摧残, 自请和离,扔下儿子离开庆王府。   简洁哂笑着站起身来,问道:“老夫人当真不管我们了吗?”   马氏道:“简家早已分家,公中分大房的财产,你们都拿走了。你爹私底下的财产我们连影儿都没瞧过, 听说,光是京城就好几个铺子。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身一个铜板都没见着你们的。”   所以, 她的潜台词是:既然你爹娘不孝顺我,又凭什么让我管你们呢?   这是实情。   王氏不自在地动了动。   简洁却道:“老夫人,分了家我们也是简家的儿孙,这一点总没有错吧。当然了, 简家若不想认也可以,那让祖父写个除族文书吧。”   写下除族文书,就是落井下石了。   真正把“凉薄”二字钉在了简家的门面上。   简云丰往前迈了一步,正打算说话,就听简云泽说道:“母亲,虽说大哥对不起父亲在先,又对不起小淡在后,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孩子都姓简,就先让大嫂和孩子们进去吧,一切等父亲回来定夺。”   简云丰附和着点点头——老四肯开口最好,不然马氏会以为他护着大房。   马氏没有立刻答应,视线扫了扫简淡,见简淡始终看着脚下,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同意了。   “也好,就先进去吧,老四媳妇安排一下。”   简淡闻言,立刻转了身,径自往大门去了。   四叔说得不错,再怎么讨厌大房,也不能让王家养着他们,否则简家就要贻笑大方了。   简思敏小跑上来,挽住简淡的手臂,耳语道:“三姐,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简淡摇摇头,“谁知道呢,看看四婶把他们安排在哪儿吧,我让人看着她们。”   简思敏回头瞪了简静一眼,“确实不能掉以轻心,我看四姐看你还跟仇人似的。”   简淡拍拍他的肩膀,“你和大哥也要注意,知道吗?光脚不怕穿鞋的,咱不得不防。”   简思越正好走到简淡身边,听到她最后一句欣慰地笑了笑,“三妹既然想到了,大哥就不再嘱咐了。”   小马氏把大房的六口人安排在蓼香院,并按照马氏要求,让两个婆子守在外面,禁止他们随便出入。   简静躺在炕上,闷闷地说道:“娘,以后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吗?”   王氏喝了口水,反问:“不然你想怎么样?”   简洁哂笑一声,道:“咱爹乃谋逆大罪,若非有祖父的面子,你我不是被砍头,就是进勾栏,现在已经很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简静怒道:“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们不成?若非他们,你我又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哈哈哈……”简洁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四妹,你不但变了,而且还变蠢了。”   “怎么,你觉得那把椅子就是庆王的?他可以抢,别人就不可以抢了?你别忘了,太上皇可是立了今上为太子的。”   “再说了,祖父一开始就反对把我嫁进庆王府,若非父亲母亲一心攀高枝儿,我们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王氏扔了水杯,捂住脸,痛哭起来。   简老太爷是首辅,简大老爷是五品官,不管庆王当不当皇帝,她们娘仨都是一样的过,简洁简静都能找个不错的婆家。   所以,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为了富贵,还是为了虚荣心?   为了哪一个都不值得呀!   “啪!啪!”   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简洁简静大吃一惊,见她似乎还要再打,赶忙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娘,你这是做什么?”简洁揉了揉王氏通红的脸蛋,“我不是指责您和父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纠结过去没什么意思,一切往前看吧。”   “女儿不知道您怎么想,但女儿以为,只要祖父愿意养我们,那我们就安安静静地活着,这日子在哪儿不是过呢?激情澎湃是活着,岁月静好也是活着,咱也不是男人,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王氏没说话,但也没再歇斯底里地抽打自己。   她的儿子病死时她想过死,她从白马寺回来的路上出事时想过死,简云帆被流放时,更想过死。   但她都没付诸行动。   不是放不下心,只是真的怕死。   她觉得简洁说的也没错,在哪儿过不是过呢?简老太爷虽说不苟言笑,但为人正派,只要肯留下他们,就必然不会亏待。   就这样吧。   简静也哭了。   她跟王氏在佛堂关了那么久,非但没沾染到静气,反而更加暴躁了。   离开首辅府后,她平静了几天,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打击。   她烦躁,是因为看清楚了未来,看明白了一切。   赵家,她不想嫁。   就这么过一辈子,又觉得不甘心。   那……要不要自杀呢?   简雅死了,把二房难为坏了,如果她也死了,就死在这庄子里,会不会也能恶心祖父和二房一下?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简云帆的小妾姓周。   此刻,母子三人都在西厢房。三岁的简思卓睡着了,八岁的简思维竖着耳朵听上房的动静。   他怯怯地说道:“娘,母亲又哭了,是不是祖母不肯收留我们呢?”   周姨娘模样俊俏,但因出身市井,眉宇间没有王氏的气度,但小门小户的精明算计跃然脸上。   “你安心,简家丢不起那个人。再说了,你和你弟弟是你祖父的亲孙子,他不但会收留咱们,还会让你好好读书的。”   “真的吗?”简思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周姨娘道:“儿啊,你好好读书,咱们这一房可就指望你了,知道吗?”   简思维有些不安,他虽然姓简,但脑子一点儿都不像简家人,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   周姨娘叹息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简老太爷一去就是两天,第三天晚上才回来。   他把简家人召在一起,宣布五天后搬家。   马氏皱皱眉头,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爷,天头还热着,不如八月份再搬吧。”   简老太爷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意,“唉,太子殿下说,庄子条件不好,也不安全,早搬早好。他已经找钦天鉴看过日子了,最近只有七月十日宜搬家。”   众人的目光便纷纷朝角落里的简淡看了过去。   简淡羞得满脸通红,强忍着夺门而逃的欲1望,辩解道:“大家伙儿千万别想歪了。殿下说过,简家现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盯着这里的人不知凡几,若非他早已安排了人手,家里绝不会这么清净。”   她这么一说,众人登时想起兵分三路赶赴晋城的事。   马氏哆嗦一下,问道:“老太爷,三丫头说的可都是真的?”   简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看了简淡一眼,微微颔首道:“老夫也有此顾虑,所以才让老二和老四盯着家丁晚上巡逻。”   搬家是要及早,他只是没想到沈余之比他着急,更没想到,沈余之已经派人来了。   不管沈余之担心的是简淡,还是简家,他都得领这个情。   想起领情,他又说道:“工部不但修缮了宅院,便是家具也准备齐全了,搬家时带上喜欢的家具就好,不想要的就放在这里。”   “啊?”马氏和小马氏惊呼一声。   工部不是只负责宅院的承建和修缮吗,怎么连家具都准备了?   不不不,这大是看在简淡的面子上吧。   简淡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了。   简思越见妹妹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祖父,大伯母他们回来了,四婶把人安排在蓼香院了。”   简老太爷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老四做得很对。分家归分家,却没有除族,老大流放,他们孤儿寡母的生计咱们是得承担起来。”   马氏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小马氏比她胆子大,说道:“老太爷,那带她们回国公府吗?”   简老太爷道:“简洁简静留在这里陪王氏,维哥儿、卓哥儿由敏哥儿和小淡带着。”   简淡应了,虽说大房母女都很讨厌,两个小弟却是无辜的。   简思敏见姐姐答应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要读书,就算照顾也是晚上回来那一会儿,不过是问问功课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隔天,周姨娘听说要简老太爷要带走两个儿子,交给简淡来带,当时就大闹一场,被简洁臭骂一顿才消停了。   在简洁看来,简淡正直,且有才华、有心计、有狠劲儿,让她带着两个弟弟比让崔氏带着更好。   如此,大房就有希望了。   简洁对简老太爷的决定感恩戴德,当天晚上就求守门的婆子送她去了简老太爷的书房。   “祖父。”简洁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   简老太爷收起邸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说道:“这是做什么。”   简洁哭道:“祖父,孙女知道错了,孙女是来谢你的,谢谢祖父收留我们母女。”   简老太爷道:“你能明白祖父的苦心就好,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娘和你妹妹有心结,好好照顾她们,好好过日子。”   简洁脸上绽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是,孙女一定不让祖父操心。”   “好。”简老太爷拿起邸报,“起来吧,回去吧。”   他话音将落,一个婆子闯了进来,“老太爷,不好了,四姑娘上吊了!” 第140章   简洁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 身子一歪就坐在了地上, 哭道:“这丫头啊, 这丫头……”   简老太爷看着简洁, 见她不似作伪, 方问那婆子:“她怎么样了?”   婆子道:“老太爷恕罪,奴婢在门口守着,听见大太太喊就跑过来了, 奴婢不知道四姑娘怎么样了?”   简洁在地上爬了两下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地向门外走, 嘴里叨叨咕咕的,“她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我去看看,去看看……”   简老太爷捋捋胡须,对墙角的李诚说道:“去看看人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让她跟二姑娘做个伴儿, 如果没死,就让王氏和大姑娘好好看着。”   李诚一拱手, “是。”   此时简洁还未走远, 书房门开着,隐约听到简老太爷的话,松了口气,脚步也快了几分。   简老太爷得到消息时, 简淡也听说了。   她躺在院心的躺椅上,一边嗅着夜来香的淡淡香气,一边仰望星空,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白瓷把手里的瓜子往石桌上一摔,愤愤道:“早不死,晚不死,非回来再死,四姑娘分明没安好良心。”   红釉点点头,“四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其实蔫坏蔫坏的。”   蓝釉拢了拢燃烧着的干艾蒿,“人都是善变的,以前的四姑娘真不这样。”   的确如此。   简淡挑了挑眉。   原来的简静娴静,有心眼,所有的歇斯底里都是经过赵家的那场祸事后开始的。   对未来期望越高,摔倒时才会跌得越狠,乃至于爬都爬不起来。   活该!   简淡一点都不同情简静。   简静设计过简淡两次,每次都生死攸关。   这是第三次。   早不死,晚不死,非要回简家再死,无非是想步简雅后尘,想让她和祖父难堪罢了。   太拿自己当回事了,真是可笑。   一个烂了心肠的人,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姑娘,我们看看热闹吧。”白瓷忽然不气了,又把瓜子抓起来,两只眼睛灼灼放光,跟丛林里的狼似的。   蓝釉红釉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蓝釉道:“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晚上会做噩梦的。”   简雅的死困扰她们两个很久,直到简家举家离开京城才彻底脱离梦魇。   简淡起了身,“白瓷说得对,我是得去看看,怎么说也是亲叔伯妹妹呢,走吧。”   她笑着看向蓝釉红釉。   红釉往后缩了缩,蓝釉虽在原地,脸却白了。   简淡往院门走去,蓝釉红釉步履沉重地跟了上来。   出了门,简淡脚下一顿,回过头,笑道:“好啦,不逗你们了,你俩看院子,把我那些宝贝看好了。”   “好咧!”红釉跳了一下,喜滋滋地抱住蓝釉的胳膊。   蓝釉嘱咐:“姑娘,要是四姑娘真那样了,你千万别往前凑,听说吊死的人特别可怕。”   简淡拍拍蓝釉的肩膀,转身往蓼香院去了。   蓼香院的人很多。   除了老太爷和崔氏没来,其他人都到齐了,包括简云丰和马氏。   简淡在院门口就听到了王氏哀哀的哭声。   “小静,你糊涂啊,你才十五,如果就这么走了娘要怎么办?娘要怎么活啊……”   “如果?”简淡重复一句。   “嗯,如果。”白瓷有些遗憾,说道:“原来还活着,怪可惜的。”   简淡嘿嘿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正好遇到简思敏从上房退出来,遂问道:“她怎么样了?”   简思敏道:“三姐不怕,人没事儿,大伯母听见凳子倒地的声音了,赶过去时才吊一会儿,连大夫都不用请。”   “哦……”简淡随着简思敏往外走,“那我就不进去了,省得刺激到她,万一再想不开还得怨我。”   简思敏深以为然,“三姐说得对,四姐疯了,咱绝对不能沾。”   简思敏说的不对,简静非但没疯,反而还冷静了。   当丝带勒住喉咙,呼吸无以为继,她拼命地张大嘴巴,想呼吸却一丝气息都呼吸不到,想呼喊又喊不出来,越挣扎喉咙越痛的那一刻,她真的后悔了。   她为何要为不相干的人寻死呢?   就算没有祖父和父亲,她还有母亲和姐姐啊。   只有活着,她才可以画画,才可以抚琴,才可以享用美食,才可以看到简淡倒霉的那一天啊。   什么都不涌干,只需要花简家的钱,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躺在王氏温暖的怀抱里,视线从简云丰、简云恺、简思越、马氏、小马氏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到恨铁不成钢的简洁脸上。   “姐……”她喉咙剧痛,勉强发出一个单音,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简洁一直在观察简静,几乎立刻猜到她的意思了,赶紧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替简静表示歉意,并礼貌地请诸位长辈回去休息。   马氏道:“好好劝劝她吧,这庄子毕竟是你们母女常驻的地方。”   潜台词是:你死了吓不着旁人,还是省省吧。   简洁哑口无言,陪着笑把众人送出蓼香院。   正房重新安静下来。   简洁冷着脸坐在炕桌前。   王氏让粗使婢女拧了张湿帕子,敷在简静脖子上,随后在她身边躺下来。   “从你爹决定跟着庆王开始,老太爷就跟咱们长房离了心。”   “老太爷先被刺客刺杀,随后又有人试图用雷公藤毒死老太爷,这些事虽与你爹无关,但听你爹说,确实是庆王所为。”   “之后你出事,也是我们算计简淡在先,有人替她反击在后。”   “所以,你死得再惨,简家人也不会有半分后悔和惭愧。简雅死了,你觉得简淡如何了?她照样受宠,照样吃香喝辣嫁太子,她们还是双胞胎姐妹呢!”   “娘就说这些,你若执意寻死,娘不再拦着你,毕竟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说到这里,王氏闭上眼,不再说话。   她说的,正是简洁想要说的,所以,她只补充了两个词,“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简静又哭了起来,无声无息,却泪流成河。   接下来,简淡带着礼物去表大伯父家住了三天,又在鹰嘴岩的小湖里钓了两天鱼。   七月十日早上,一家人顶着些微的晨曦往京城去了。   安国公府在景阳巷——原诚王府,最近五六年一直空着,由工部负责修缮打理。   王府府邸比首辅府大,也比首辅府好。   离开静远镇前,工部给简家送来一张国公府的布局图,分配院落时,简淡拒绝简云丰的好意,依旧要了靠近花园的小院。   然而,当她看到垂花门的门楣时,立刻觉得自己中了沈余之的算计。   门楣上书:“淡园。”   如果所料不差,这大概是沈余之专门给她准备的院子。   小院子的确不大,只有一进。   一进门是回廊,穿过天井进入上房,简淡发现,里面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家具和厨具不只是齐全,而且,凡是木头都是精雕细琢的黄花梨,色泽淡雅明亮。   衣柜里面摆了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衣裳,都是今年时兴的新款。   妆奁也是满满的,各种头面、首饰,眉黛,脂粉,便是各种香味的澡豆都为她预备好了。   简淡一一看完,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三个婢女被惊得不轻,打开一个柜门就咋呼一声,静寂的院子一下子就有了人气。   白瓷道:“太子殿下神了啊,姑娘,你们是不是商量过了?”   简淡摇摇头,“没商量过。”   红釉道:“那姑娘要是没选这个院子怎么办?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蓝釉笑道:“那殿下就要辛苦一些,让人重新布置了吧。”   “哦哦……殿下对咱们姑娘可是真实十个头的好呢!”白瓷促狭地起了哄。   简淡红了脸。   第二天,她照旧起早去花园练棍,练完两趟,正要拿手巾擦汗时,听见不远处有人拍了拍手,“不错,有进步。”   “殿下?”简淡惊诧地朝东边看去,只见沈余之从林荫小径里转了出来。   “你你……你莫不是还住隔壁吧。”王府的树高,她看不到台子,便往小跑着往前迎两步,想看个究竟。   “没有台子,只是开了道门而已。”沈余之大言不惭,快步走过来,捉住简淡的手。   简淡知道花园没人,也不做徒劳的反抗,说道:“开了门呀,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沈余之给讨厌烦人使了个眼色。   讨厌烦人便朝白瓷走过去,将白瓷带走了。   沈余之笑道:“花园开个角门有什么了不得的,那边一出门就是大街,我带你走走?”   “好。”简淡不疑有他,跟着他往林荫道去了。   刚一转弯,沈余之就把简淡拥到了怀里,“一别就是好几天,有没有想我?”   简淡知道,她又上当了,所为走走只是烟幕,重点是抱抱和亲亲。   这个混蛋!   她就不明白了,沈余之明明是极其龟毛极其内敛的那种人,为何总喜欢问这种浅薄外露的问题呢?   她真的不愿意回答,但不回答又不成,只好勉强说道:“想了。”   “真的吗?”   沈余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可我听说你在你表大伯父家里,同几位表哥又吃又喝又玩,还接连几天去鹰嘴岩钓鱼,日子逍遥得很呐。”   简淡无言以对,心里却在暗暗不忿。   不然还想她怎么样嘛,天天躺床上想他?想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吃喝拉撒了,是不是好好睡觉了?   那样的日子她可过不了。   她想了想,辩解道:“钓鱼最有利于思考,我设计了好几只梅瓶,上面都有以你为原型的人物画。而且,我还整理了从晋城给你带的礼物,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有。”   沈余之的脸顿时由阴转晴,头一低,吻住了简淡。 第141章   沈余之牵着简淡出了角门。   墙外是条青石板路, 宽约六尺, 路旁栽着高大的垂杨柳, 浓荫蔽日。   简家隔着宽阔的护城河与宫墙相望, 从这条路往东走, 不到一里处就是东华门。   简老太爷上朝下朝简直方便极了。   简淡前后望了望,说道:“景阳巷历来是王府街,国公府在这里不大合规矩吧。”   沈余之抬了抬下巴, 指向国公府的隔壁,“那边的跨院我让工部划出去了。”   简淡问道:“住人了吗, 哪一家?”   沈余之不说话,只看着她。   简淡道:“是殿下你?”   沈余之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 不欢迎吗?”   当然不欢迎了。   然而顺毛驴不能逆着来,简淡仰着头,故作欢喜道:“当然欢迎。”   她的杏眼又大又圆,黑白分明,长而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沈余之感觉自己的心又化了, 不自觉地弯下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乖!”   简淡赶忙前后左右地看了看。   沈余之扳住她的小脑袋, 说道:“你怕什么,就算有人也是我的人,他们不敢看的。”   那不还是有人?   简淡脸红了,一使劲, 把手从沈余之手里抽了出来,“真的……”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蒋毅背着身子从十几丈外的一棵树后钻了出来。   “知道了。”沈余之看看空了的手,语气凉了两分。   简淡见蒋毅背对这边,稍稍松口气,柔声道:“殿下国事繁忙,要多注意身体呀。”   沈余之不说话,依旧抬着手,保持握的姿态。   简淡无法,只好乖乖把手放回去,试探着劝道:“殿下要操心的事那么多,不该因这等小事生气,对身体不好。你看看,不但脸色青白,黑眼圈还重了几分呢。”   沈余之见她认错态度良好,降尊纡贵地低下头,“若不想我生气,你就……”   他用食指点点他的唇,闭上了眼睛。   简淡无奈,“殿下既然喜欢我,就该考虑考虑我的立场,亲一下不要紧,可万一让人看见,我的名声就更完了。京城人一人说一句,吐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唔……”   沈余之亲自堵上了她的嘴。   他倒也不过分,噙住,略略吮1吸一下,便心满意足地放开了简淡。   简淡被他亲过不少次,还是第一次体验唇齿交接的方式,脑袋一懵,心脏紧紧的一缩,而后狂跳起来。   沈余之得意地笑了笑,晨曦透过树枝,照进那双桃花眼里,像盛满了星星,“我喜欢这样的方式,以后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试试?”   “喂!”简淡气急,推他一把,转身就跑。   她身体好,跑的快,又穿着月白色练功服,从后面看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沈余之退了一步,站稳,舔舔嘴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乃至于笑出声来,“哈哈哈……”   “殿下?”蒋毅小跑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殿下笑得这么开心?”   沈余之瞥他一眼,不答,大步朝角门的方向追了上去。   蒋毅“嘿嘿”一笑,暗道,殿下肯定又占人家简三姑娘便宜了,啧,黑心的人阴起心悦的女人也不手软,对没过门的女孩子动手动脚……唉,算了算了,换成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是男人,互相理解一下吧。   简淡从角门回到花园,白瓷正等在门口。   她见简淡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遂问道:“姑娘,殿下欺负你了?”   简淡想点头,但心念一转,怕白瓷刨根问底,又否认了,“没有,没欺负我,就是沿着护城河多走了几步。这不是请安的时辰快到了嘛,着急回来,快跑了几步。”   白瓷疑惑道:“跑几步脸就这么红了?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简淡说道:“我没生病,走吧,不然祖母又要多事了。”   现在的马氏、小马氏对简淡特别客气,还客气得极假,让简淡难以招架。   一旦去晚了,不管找什么借口,都会听见不少打着恭维和关怀旗号的酸话。   她不爱听。   马氏的院子仍叫松香院。   简淡过去时其他人都到了。   “祖母,花园景色很好,去练功时多看了两眼,就回来晚了。”过去的路上,她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借口。   马氏还没去过花园,脸上登时有了几分惊喜,“花园大不大,树多不多,都有什么花,有荷塘吗?”   简淡只稍微看了看,哪里答得出这许多问题,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祖母,说了就没有惊喜了。等会儿用完早饭,孙女陪您好好逛一逛,怎么样?”   马氏抚掌,“这个好,早膳都在这儿用吧。你祖父说咱家不办乔迁宴,就叫上亲戚们自家人乐呵乐呵。”   小马氏笑道:“好啊好啊,我去翻翻黄历,选个日子。”   崔氏含笑,颔了颔首,如果只有自家人,她便出席也无伤大雅,正好。   用过早饭,简淡陪家人逛一上午园子,下午让青瓷拴上马车,往梧桐大街去了。   改朝换代后,澹澹阁的瓷器卖得更好了。   这是太子参股的店铺,有太子亲手书写的匾额,这让不少人慕名而来。   而且,澹澹阁的瓷器向来以风格独特著称,量少而精,不少喜欢收集瓷器的达官显贵都喜欢亲自来此逛逛,淘几样格外喜欢的带回去。   下午天热,澹澹阁门前停放的马车不多。   青瓷把车在门口停了。   简淡带上斗笠,进了铺子。   铺子里面放了冰雕,凉快得很,招待贵客的椅子上坐了两三伙儿人。   简淡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放轻脚步,直接朝楼梯口走了过去。   才走几步,就听有人小声说道:“身为太子与民争利,像什么话?还不如齐王世子和英国公世子,那两位亲自在南城门外舍粥呐。”   “是,我也听说了,听说今儿开始的。两家都用新米,插上筷子不倒。”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国库空虚,皇上和太子都愁着呢……”   “嘁!什么愁着……”   简淡走近了,脚步声到底惊动了他们,谈话停止了。   简淡便转过身,又出去了。   白瓷也听见那番话了,大概猜到简淡要做什么,直接跟了上去。   青瓷刚要进门,问道:“少爷,不上去吗?”   白瓷凑过去解释两句。   主仆三人驱车往南城去了。   官府在南城城外搭了许多简易棚子,一排排一行行,大约几百个。   可见流民数量不在少数。   城墙根下,摆了一长溜儿粥棚。   简淡扒着车窗看了看,见粥棚前除了一队队流民外,还有不少穿绸衫的年轻男子随意走动着,她即便出去也不会引人注目。   从南城门这边数,第一个粥棚是齐王府的,第二家是英国公府的。   简淡不认识两家下人,但认识沈余安和萧仕明,两人都在。   自打当今圣上坐上那个位置,齐王就老实了,从西北战场回来后,辞掉所有差事,含饴弄孙,连大门都不出了。   英国公府更加本分,萧仕明还弃了北城兵马司指挥的职务,娶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三女儿,与齐王世子沈余安的联系也少了。   虽说沈余之认为齐王也算计过他的性命,但父子俩都没有追究。   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为了那把椅子,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乃是正常——他们要杀沈余之,沈余之又何曾不想杀他们?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沈余之可以让他们多活几年。   简淡之所以知道这些,是沈余之在往来的信件中提到过。   她只是不大明白,齐王和英国公现在站出来,是想收买民心,还是真的只为朝廷社稷,为老百姓吃顿饱饭?   简淡看了眼白瓷,“你去看看流民碗里的粥。”   白瓷应了一声,小跑着上前,正要靠近一个流民,就见那流民抬起碗,放到嘴边,“哗啦哗啦”往嘴里倒粥,没等白瓷到跟前,粥已经喝完了。   “回来吧。”简淡明白,这些流民饿怕了,生怕白瓷抢粥,所以才忙不迭地喝了。   “怎么一个个都跟饿狼似的?”白瓷莫名其妙,只好转了回来。   简淡解释几句,继续往前走。   到第三家粥棚时,又一辆马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两个姑娘。   简淡看过去,顿时惊喜地叫了一声:“高姐姐?”   简雅死了,紧接着简家离开京城,简思越与高瑾瑜的婚事便耽搁了,此番碰到,正好联络联络感情。   “你是……”高瑾瑜防备地看着简淡。   简淡把斗笠往上抬了抬,“高姐姐,我是简三。”   高瑾瑜脸上有了几分欣喜,抓住简淡的手,说道:“是你啊。我刚从我爹那儿听说你们搬回来了,已经让人去国公府给你送帖子了,没成想在这儿碰到你了。”   简淡道:“是啊,听说南方水患严重,京城流民多,就想过来看看,姐姐来这儿是……”   高瑾瑜指指粥棚,“我家也搭棚子了,我哥他们忙,过不来,我和妹妹过来看看。”   高锦秋上前福了一礼,“简三姐姐,好久不见了。”她一边说话,眼神一边朝简淡身后飘过了过去。   简淡看得分明,下意识地扭过头,就见萧仕明和齐王世子快步走了过来。   高瑾瑜严厉地看了眼高锦秋。   简淡穿了男装,且带着斗笠,很显然不想让别人认出她,她叫得这么大声,分明是想借“简三”的名头吸引齐王世子和萧仕明过来。   高锦秋缩了缩脖子,但眼里毫无悔意。   简淡见逃不了,只能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福了一礼,说道:“民女见过齐王世子,萧世子。”   沈余安道:“简三姑娘,好久不见。”   萧仕明点点头,目光中有了几分热烈,也道:“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ING颖 5瓶;suz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高瑾瑜和高锦秋也上前行了礼。   高锦秋袅袅娜娜, 娇娇滴滴, 格外温柔婉约。   然而, 沈余安和萧仕明只多看了高瑾瑜两眼, 对高锦秋视而不见。   高锦秋讪讪地退了下去。   萧仕明问道:“简三姑娘才回来, 又要出门了吗?”   简淡道:“不出门。民女来南城玩,路上看到高姐姐,就跟着过来了。”她本是为建粥棚而来, 但这需要跟简老太爷商量,就只能找个借口。   萧仕明显然不信, 与沈余安对视一眼,笑道:“这样啊。”   高瑾瑜笑着拉住简淡的手,“原来你在路上就看到我了, 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简淡道:“可不是嘛。”   她看一眼粥棚,又道:“齐王世子、萧世子都有要事在身,我们姐妹去那边闲话,就不打扰了。”   沈余安颔了颔首。   萧仕明道:“这里不安全,三位姑娘还是到里面叙话吧, 我们看着你们过去。”   简淡和高瑾瑜一同告辞,手牵手地往高家粥棚去了。   沈余安道:“多半年没见, 简三姑娘不但个子高了, 脸蛋也更漂亮了,那位还挺有福气。”   萧仕明痴迷地看着简淡挺拔纤细的背影,没做声。   沈余安在他肩膀捶了一下,“怎么, 还惦记呐?”   萧仕明有些讪讪,“惦记倒不至于,欣赏而已,嗯,只是欣赏。”   他不单在说服沈余安,也在说服他自己。   “走吧。”沈余安转过身,朝马车去了,“欣赏也不必了吧,免得惹祸上身。那位的行事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半年来死的人还少吗?”   萧仕明打了个哆嗦,鸡贼地四下看了看。   自打睿明帝登基,京城重新启动宵禁制度。   拱卫司的监视和督查功能被放大,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前几个月人人自危,这几天才稍稍松了些。   萧仕明凑到沈余安身边,小声问道:“大表哥,你知不知道来京城的流民能有多少?”   沈余安道:“福安省大部分被淹,当地州府县缺银少粮,国库空虚救不了急,怎么也得几十万流民,你不是都知道嘛……”   话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扭过头,严肃地看着萧仕明,“你他娘的少胡思乱想,齐王府做粥棚只想为百姓为朝廷做点什么,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给我记住了,简三再有才华再美,也不值得你以命相搏。”   萧仕明讪讪一笑,“我就随便问问,哪就想那么多了。”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沈余安又道:“我再告诉你一遍,那位聪明得很,十个你我捆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一个。再说了,你看看这些流民,面黄肌瘦,他们这样能做什么,跟几十万大军抗衡?做梦更快些吧。”   萧仕明赔笑道:“大表哥,他们这才饿多久,再说了,为一口吃的易子而食也有的。”   沈余安冷哼一声,“那我问你,你有养活十几万流民的财力吗?”   齐王被称为“贤王”,他是真“贤”,人脉是有,但不曾像庆王那般经营过财力。   英国公虽是豪门,但开销也大,弄一个粥棚可以,再来第二个就费劲了。   萧仕明不说话了。   沈余安倒了杯茶给他,“表弟,今时不同往日,你这花花肠子该收收了,女人再美也没小命重要。”   萧仕明脸红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辩解道:“我没有。”   沈余安冷哼一声,“你惦记简家姐妹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公府的管家没少去牙行寻摸像她们姐妹那样的双胞胎婢女,是也不是?”   萧仕明不自在地动了动,“大表哥,你想多了。我买那样的婢女只是为了伺候她们姐妹,可没有旁的爱好。再说了,那不是没买到吗?”   沈余安提高了声音,“为了她们姐妹?你还想娶俩?萧仕明啊萧仕明,我都没你这么大胆子,那可是简老大人的嫡亲孙女!”   “我……我……”萧仕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大表哥,我喜欢的只有简三姑娘。两年前,我在大街上偶然碰到过她,她当时正在跟一个小摊贩吵架,小模样极可爱,也比那些养在深宅大院的贵女有趣多了。因为简二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无需介绍我就知道她是谁了。”   沈余安“啧啧”两声,“所以简三不成,你就想用简二代替?”   萧仕明叹息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姐妹俩终究不一样。”   沈余安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娶简二,干脆忘了就是,反正你也不是什么长情之人。”   萧仕明摇摇头,“谁说我不长情,我只是对旁人不长情罢了。”   沈余之嗤之以鼻,简三不行就娶简二,还想娶人家姊妹两个,狗屁的长情。   萧仕明道:“大表哥不明白我的心情。”   沈余安眨眨眼,“你说说,我该怎么理解你的心情?”   萧仕明又叹息一声,“她们姐妹长得太像,一想到跟简三一模一样的脸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我就受不了。大表哥,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沈余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合上,道:“换位思考一下,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简淡并不知道两位世子说了什么,如果她听到了,必然会明白前世的简雅为何执意杀她——那一切的关键在于萧仕明。   简淡就设粥棚的问题同高瑾瑜打听了不少。   高瑾瑜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毫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个透彻。   高锦秋道:“简三姐姐,你也要舍粥吗?舍几天?我爹说我家舍十天。”   高瑾瑜目光微沉,说道:“你站这么久也该累了,先去车上歇歇脚吧。”   高锦秋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不想走,又不敢得罪高瑾瑜,只好不情不愿地与简淡道别,噘着嘴走了。   “简三妹妹,让你见笑了。”高瑾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简淡明白,她在为高锦秋道歉,忙道:“不要紧,有些事跟别人不能说,但对高姐姐还是可以说上一二的。舍粥一事只是我的想法,跟家里无关。我们简家才回来,不大清楚京里的情况,这件事要跟老太爷商量了才能做决定。”   高瑾瑜点点头。   简家虽说是勋贵,但现如今的国公都没有封地,俸禄也是朝廷固定给的那么多,用来舍粥只是杯水车薪。这不是小事,简淡肯定做不了简家的主,能这样跟她说,说明已经把她当成自家人了。   她心里热乎乎的,更加喜欢这个行事坦荡长相漂亮的小姑子了。   权贵圈子还在议论简淡如何八字克亲,当真好笑,若没有简三简老太爷能封国公吗?若没有简三,简二老爷能直接进入工部,做了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主事吗?   “三妹妹有心了,姐姐自愧不如。”高瑾瑜说道。   简淡摆摆手,“简三不过是抱着好奇心而来,可没高姐姐说的那么好,高姐姐主持粥棚,往来送粮,才是……”   “哟,这不是高二姑娘吗?”前面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粗嘎的声音。   “原来是方二少呀。”高锦秋的声音里有几分惊喜。   高瑾瑜往外小挪一步,看了看,见高锦秋下了车,眉头不由紧蹙起来,道:“三妹妹,我过去一趟。”   简淡道:“方家这位二公子不好对付,我们一起去吧。”她带上斗笠,又往下压了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方二公子。”高瑾瑜福了福。   简淡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哟,原来高大姑娘也在。”方二少随意地还了个礼,目光重新落在高锦秋的胸1脯上。   他是个混人,一向直来直去。   高锦秋长相艳丽,身形窈窕,比高瑾瑜有看头多了。   高锦秋脸红了。   高瑾瑜想让高锦秋上车,但又怕惹怒了方二少,闹将起来,大家脸上更不好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简淡往前走一步,把高锦秋拉过来,挡在身后。   方二少面色一变,正要发火,就见简淡抬起了斗笠,“方二公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啊。”   方二少退了一步,瞪大一双牛眼,“是你?”   简淡颔首,“是我。”   方二少愤愤,“你就你呗,有什么了不起?干巴巴跟男人一样,也就那……”   “二少爷!”一个长随忽然打断方二。   方二闭上嘴,“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高大姑娘高二姑娘告辞。”   他撒丫子就走,骑上马,往城里去了。   高瑾瑜彻底冷下脸,不客气地对高锦秋说道:“难怪你执意要来,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高锦秋缩在简淡身后不敢吭声。   简淡明白高锦秋的心思,庶女的身份很尴尬,空有贵女的身份,却没有高嫁的命运。   但她并不同情高锦秋,女人若不自重,结局一定与理想背道而驰。   简淡不想她们姐妹难堪,说道:“高姐姐,事情我都了解了,就先回去了。等整理好院子,我给高姐姐下帖子,请你们来家里玩儿。”   “好,一言为定。”高瑾瑜勉强和缓了脸色。   简淡回家后先去外书房找简老太爷。   “祖父!”简淡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咦?殿下也在,民女见过殿下。”   沈余之坐在一张铺着素色棉布的椅子上,转头看向她,下意识地用舌1头舔了一下嘴唇。   简淡立刻想起了早上的某个瞬间,她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了情绪。   “三丫头找祖父什么事?”简老太爷见孙女不自在,赶紧开口解围。   简淡就把在澹澹阁听到的酸话复述一遍,又把城南舍粥的情况说了说,最后说道:“祖父,澹澹阁的生意还不错,孙女想做些事情,但不知道能不能做,以及怎么做,请祖父指点一二。”   简老太爷问沈余之,“殿下,老夫的孙女怎么样?”   沈余之道:“孤的眼光一向很好。”   简老太爷哈哈大笑。 第143章   沈余之找简老太爷, 同样为舍粥一事, 除此外, 他还想建几个安济堂, 专门收留流民中的孤儿和孤老。   这两件事, 他想让简淡出面管起来——既照顾简家的面子,也可提高太子的声望。   此乃双赢的好事,简老太爷没理由不支持, 他当即就把几个精明能干的长随拨给简淡,让她全力去做。   所谓全力, 其实只是全力表现而已。   沈余之舍不得简淡劳累,派来一位老于世故的睿王府谋士出谋划策,并让小城等护卫暗中保护。   人手多, 做事效率就高。   买粮,搭粥棚,一天便完成了。   然后把济世堂的事情细分,租房子,选厨子, 雇长工等等,专人专管。   不到五天时间, 简淡便做好了安济堂的前期筹备。   第六天, 沈余之动用拱卫司的人,找出流民中的孤儿和鳏寡老人,送到安济堂安置。   区区半个月,安济堂一再扩大, 在东南西的三个城郊租了十三个大院,总共收留五百一十二人。   在这十五天里,沈余之已从其他省份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启用军队,用半胁迫半诱惑的方式将流民遣回福安省。   当南城的棚子拆完最后一个时,简悠简然回来了,因水患和流民而被简老太爷临时叫停的宴会,也重新张罗了起来。   宴会定在八月初一,依旧只请了一众亲戚,还有即将成为亲家的次辅高大人一家。   简淡从小在林家长大,对简家的亲戚不大熟悉,她唯一的期待的客人就是高瑾瑜。   这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练功,洗漱,问安。   从松香院出来时,崔氏从后面追了上来,笑着问道:“小淡,你知不知道高夫人?”   简淡道:“不太了解……”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高夫人是简思越未来的岳母,崔氏了解其人,也是对简思越负责任的意思,于是她改了口,“但也听说过一二,高夫人比较勤俭,除喜欢花之外,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喜好,也没听说有什么是特别忌讳的。”   “呆会儿人来了,太太不妨多亲近亲近,了解了解。”   “好。”崔氏见简淡难得的和颜悦色,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了,迟疑片刻,又道,“那……你好好招待高大姑娘?”   “嗯。”简淡略一颔首,往淡园的方向去了。   与崔氏等人拉开距离后,蓝釉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太太格外好看。”   白瓷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那是,出了一回家,还俗后白捡个世子夫人当,等会儿就可以使劲显摆了,搁谁身上不高兴啊。”   蓝釉拉了拉白瓷,示意她别瞎说。   白瓷知道自己嘴快了,讨好地嘿嘿一笑,“姑娘,婢子说错话了。”   简淡没事人似的从丁香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说道:“日后再说这样的混账话就自己掌嘴。须知,太太如此乃是人之常情,如果换做你们只会比太太更高兴。”   白瓷吐吐舌头,“那倒也是。”   简淡倒不是替崔氏说话,只是看透了。   崔氏自诩才女,说到底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会画几笔画罢了,其他的都很平庸,与那些权贵家中娇养的贵女毫无差别,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人家。   简雅的死,庵堂的清苦,击溃了崔氏浮于表面的清高,她现在看起来兴奋,但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人言可畏,这样的日子不好过。   大约辰时末,简淡听说高家母女到了,亲自赶到二门前接人。   “高伯母高姐姐,欢迎你们。”她笑着迎了上去。   高瑾瑜快走几步,拉住她的手,“家里那么多客人,还劳烦你亲自来接……”   简淡笑道:“高伯母头一次来,简三作为小辈理当如此。”   高瑾瑜扭头看向高夫人,“母亲,这位就是简三妹妹了。”   高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简淡,眼里颇有一丝研判的意味,但嘴上却很热络,“总听小鱼儿说起你,都说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能干的好孩子。”   现在说起简淡,大多会想到安济堂和澹澹阁,她因此扭转了不少负面形象。   想来,这也是沈余之让简淡负责安济堂的原因之一。   简淡谦虚道:“高伯母过奖了,若说能干,还得是高姐姐……”   一行人说笑着往松香院去了。   刚要进门,白瓷从后面匆匆赶了上来,“姑娘,婢子有要事禀告。“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事?”   白瓷道:“南城一号院有七八个孩子闹肚子。”   七八个?   这可不是小事,一旦出了人命,好事就会变成坏事,以往所做的一切,都将化成泡影。   简淡道:“高伯母……”   高夫人摆摆手,“这是要紧事,耽误不得,快去快去,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简淡告辞出门,让白瓷青瓷各赶一辆马车,先到济世堂接大夫,再快马加鞭赶去城南一号院。   ……   好在事情有惊无险。   孩子们吃了馊豆腐,除跑几趟茅房外,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   简淡辞退没有责任心的帮厨,又亲自到附近村子挑两个能干的妇女补充进来。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了,国公府的宴会结束了。   简淡回淡园换了衣裳,正要去前院找简老太爷说明情况时,王妈妈来了。   蓝釉笑着说道,“王妈妈可是稀客呀。”   王妈妈面色带了几分沉重,没理睬蓝釉的调侃,对简淡说道:“三姑娘,宴会上出了些事,太太的心情不大好。”   简淡笑了笑,崔氏心情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母女的关系就像宫花一样,外表再如何光鲜也都是假的。   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王妈妈见她无动于衷,语气又虚了几分,“今天太太听到些闲话,在高夫人面前丢了面子,当场就发作了,与诚意伯府的大太太和二姑太太吵了起来。”   “从去年冬天开始,太太就落了个毛病,一生气就偏头疼,太太眼下正疼得厉害……”   简淡不想听废话,说道:“你先去找老黄大夫,如果他看不好,我再求祖父请个御医来。”   王妈妈缩了缩脖子,忽然跪下了,又道:“三姑娘还是去看看太太吧。”   简淡无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听到什么闲话了?”   王妈妈低着头,不说话。   简淡看了看蓝釉和红釉,“你们你知道吗?”   事情闹得很大,她们两个一直在家,当然知道,但这件事不大好复述。   蓝釉想了想,凑近简淡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   简老太爷不听戏,所以马氏也从来不叫戏班子,来简家做客的女客们除了午宴外,最重要的娱乐是参观后花园,或者打马吊。   高夫人是所有女客中最重要的客人。   崔氏又与其是儿女亲家,所以,主要由崔氏来陪她。   两人在荷塘边散步。   此时已是八月,荷塘里的花大多败了,高夫人爱花,且尤爱莲花,不免有些遗憾,略说了一两句。   崔氏便说有一处蓝睡莲还开着,只是路不大好走。   蓝睡莲是睡莲中的名品。   高夫人非常感兴趣,执意要去看一看。   这株睡莲种在凉亭下面的一块巨大的湖石前。   要想看睡莲,需要从亭子出去,跨过栏杆,再沿着陡峭的青石板铺的小路下去,沿着湖石绕个圈到前面。   如此,亭子里便完全看不到人了。   马大太太和二姑太太在亭子里高谈阔论时,完全不知她们谈论的对象近在咫尺。   马大太太说:“大家都以为简老太爷坐回首辅的位置已是极好,却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大的造化。”   二姑太太道:“可不是嘛!我二哥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马大太太嗤笑一声,“你那位二嫂也是个妙人,总说简雅有福气,八字好,结果如何呢?”   二姑太太笑了起来,“她呀,只会故作清高罢了。连女儿都教不好,还动不动在我母亲面前以才女自居,天天端着崔家嫡女的架子……算了算了,不提她了,那些事说出来都是笑话。”   马大太太“啧啧”两声,“你不说她,她就不是笑话了吗?都剃度了,又死皮赖脸还俗,也就你家老太爷和简二老爷宽容,不然……”   二姑太太是马氏唯一的女儿,马大太太则是马氏的侄媳妇,因着马氏,二人对上崔氏向来是结盟的关系。   此番坐在一起攻讦崔氏,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   如果只有崔氏听见倒也罢了,偏偏高夫人也在。   崔氏出家乃是简家不曾公开的秘密,此番被人当众揭开,崔氏顿时疯了,上去与之大吵一架,闹得天翻地覆,连简老太爷都出面了。   蓝釉虽然知道的不大详细,但关键处说出来了。   王妈妈没有补充,她不想让简淡看崔氏的笑话,只想求简淡去劝劝崔氏。   这半年来,崔氏看起来过得不错,但好几次都在深夜中哭着醒来,之后就睡不成了,摩挲着简雅最喜欢的那只羊脂玉镯,一坐到天亮。   王妈妈知道,简雅的死,以及崔氏出家再还俗,都是她心里最不可碰触的痛。   一旦碰到,必定歇斯底里。   她以为,母女连心,只要简淡肯开口,肯想办法,肯原谅,就一定比她这个奴婢的劝说更有用。   王妈妈磕了个头,说道:“奴婢知道奴婢没有资格要求三姑娘做什么,奴婢也知道以前那些事对三姑娘不公平。但二姑娘已经去了,太太也一直为此茶饭不思,闷闷不乐。太太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奴婢恳请三姑娘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劝劝太太,奴婢求您了。”   简淡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王妈妈,你想让我劝太太什么?”   “劝她不要再想二姐?可她一见到我就会想起她?我与她的确血脉相连,但一开始她自己就把这层关系断了,她现在对我的所有的好,都是源于对我的恐惧和不得已,王妈妈,你在心里问问你自己,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大多覆水难收。她要么接受现在的自己,忘掉过去,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要么远离人群,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这些,只有她自己看开才行,劝说没用。”   王妈妈垂着脑袋想了很久,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后说道:“老奴明白了,老奴会把这番话告诉太太的。”   简淡笑了笑,“王妈妈请便。”   第144章   简淡不关心崔氏, 她只关心澹澹阁和安济堂。   澹澹阁赚大钱, 安济堂花大钱。   为维持收支平衡, 她与林家的表大伯父谈了合作——在京城以外销售林家中低档瓷器。   澹澹阁不断向京城外扩张, 先是晋城, 再到卫州、清州等地。   忙活两年多,简淡总共开了二十一家澹澹阁。   提起简家三姑娘,京城意外的人们或者不知, 但若提起简白浅简公子,整个大舜商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简淡名声大噪, 贪财的名声却始终没有摆脱。   她贪财,并把贪财放到了明处。   同样的,她仁善, 也把仁善做到了实处——在全大舜建了十五个济世堂和十个学堂,不单让老人孩子吃饱穿暖,还因材施教,让他们有了自力更生的本领。   老百姓都称她为女菩萨。   时光荏苒,很快就到了睿明四年五月初七。   这是简淡成亲的前一天, 更是她在简家的最后一天。   把妆奁送去东宫,她在淡园略备薄酒, 打算请兄弟姐妹们小聚一番。   蓝釉回来了, 捧着大肚子坐在官帽椅上,有些担忧地说道:“姑娘还请了大表少爷,太子殿下当真不会生气吗。”   简淡笑道:“他事情那么多,哪有心思管这点小事儿。”   这两年, 她忙,沈余之更忙,常常一两个月不见一回面,她都忘了沈余之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红釉正在准备客人的茶水,说道:“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大表少爷正好回京,就住在府里,前儿个还送了添妆,姑娘不请也不行的。”   蓝釉点点头,“那倒也是。”她看向红釉,“你和白瓷什么时候成亲?”   三个丫头都跟澹澹阁的大小管事对了眼,但成亲的只有蓝釉。   蓝釉成亲两年了,嫁了京城澹澹阁大管事的儿子,今儿是特地从家里赶过来的,就想在简淡出嫁前多跟她呆一会儿。   白瓷道:“红釉八月份,我明年再说,先陪姑娘进宫。”她怕简淡被人欺负,早跟婆家商量好了,等简淡在东宫稳定下来再说。   蓝釉竖起大拇指,“那我就放心了。”   “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大丫鬟郎红敲门进来。蓝釉脱奴籍后,简淡新买一批丫鬟,她是其中之一。   “三姐。”简悠简然奔进来,一人拉住简淡一条胳膊,叫得亲亲热热的。   简淡笑道:“来啦,坐下喝杯茶吧。”   简悠不坐,继续抱着简淡,“三姐,我点的菜都做了吗?”   “我的呢,我的呢?”简然摇着简淡的胳膊,两年过去了,她的孩子气依然在。   简淡捏捏简悠的脸蛋,“九月份就成亲了,还整天跟个孩子似的。”   简悠的婚事是简老太爷定的,对象是礼国公家的嫡次子,尽管继承不了爵位,但读书不错,已经中了秀才。   简悠哼了哼,“一天不成亲,我就是一天的孩子,你管我?”   这话是简淡跟简老太爷撒娇时说过的话,她用来反驳简淡再合适不过。   “哈哈哈……”简淡大笑起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简思越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简淡姐妹赶紧起身迎出去。   同简思越一起来的还有高瑾瑜,后面跟着简思敏和崔晔,以及大房和三房的几个弟弟。   高瑾瑜怀孕了,刚刚三个月,简思越仔细得很,只要他在旁边,每次都搀扶着。   “大表哥,大哥大嫂。”简淡挨个打了招呼。   简思敏从后面赶上来,跟简悠一样抱住简淡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三姐,我想吃白瓷做的红烧肉。”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简思越看不上了。   简思敏破天荒地没理简思越,抱得更紧了,“明儿个三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轻易出不来,我就要抱,抱个够。”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简思越别过头,扬起脸,眨了眨眼,勉强打岔道:“走吧,进去说话。”   简淡往旁边一让,抹了抹简思敏的鬓发,说道:“敏哥儿放心,三姐就是进了宫,也可以自由出入。殿下说过,安济堂的事可以由别人负责,但澹澹阁的钱还得三姐亲自来赚。”   “真哒?”简思敏的眼睛亮了。   “真哒!”简淡笑眯眯的。   高瑾瑜笑着说道:“太子开明,三妹妹有福气呢。”   一行人在正堂坐了。   简思越接过红釉的茶,抿了一口,问崔晔,“大表哥,吏部的任命下来了吗,你去哪儿?”   他在年初中了探花,如今在翰林院。   崔晔道:“下来了,以后我与表弟就是同僚了,还请表弟多多关照。”   三年前,他与崔逸双双考中,一个榜眼,一个第五名,成就了大舜朝的一段佳话。   但哥俩都不在京城,而是做了主管一方的父母官。   简思越惊喜道:“当真?”   崔晔点点头,“当真!”   简淡松了口气,崔晔能回京城,便说明沈余之不再纠结前事了,甚好甚好。   她扭头看看简悠,简悠正在跟高瑾瑜说话,完全没在意崔晔。   其实也是,四年前的简悠才十三,能懂什么呢?   崔晔已然而立,大前年还娶了继妻,再不放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   饭菜是按照大家喜爱的口味做的,结束时宾主尽欢。   简淡送兄弟姐妹们出门,刚到门口就碰上了简老太爷。   简老太爷这两年一直很忙,虽说步履尚且矫健,但脸上老的厉害,不但皱纹增多,两鬓斑白,便是眉上也染了霜雪。   简淡有些不安,道:“祖父着人叫孙女走一趟就是,怎么亲自来了?”   简老太爷道:“明儿就是你的大日子,祖父再忙也得过来看看你。”他朝简思越等人挥挥手,“都去吧,都去吧,我跟三丫头坐坐。”   祖孙二人进了书房。   简淡亲自泡一杯上好的绿茶。   茶汤清淡,清香扑鼻。   简老太爷闻了闻,“嗯,这茶不错。”   简淡道:“这茶我前几天就给祖父送了,祖父这几天又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了吧。”   “汛期又要到了,你祖父挂心灾区,又要操心新政,忙得脚不沾地儿,哪有空品茶呀。”简云丰也来了。   祖孙三代重新落座。   简老太爷让李诚把两只锦盒放到简淡身旁的高几上,道:“小丫头比祖父有钱,若没有你,偌大的国公府只怕就要捉襟见肘了。所以啊,钱就不给了,这是祖父的心爱之物,从今儿起归你了。”   简淡知道那是什么。   简老太爷有一对北齐末年官窑的青花缠枝牡丹纹镂空天球瓶,六百年的古物,听说目前只有两对存世,另一对在皇宫大内。   不过,前几天沈余之告诉过她,那对瓷瓶眼下就在东宫,也就是说,她已经有一对了。   但这是祖父的心意,必须收下。   到时候把两对放一起比较比较,研究研究,等明年祖父寿辰时再送还他老人家。   简淡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盒。   这是真正的好东西。   天球瓶器型周正圆润大气,卵青釉,釉上开灰色片纹,更显典雅。虽说在制作上比现今的青花瓷技艺粗糙,但其绘画和镂刻都显示了相当高超的水平,一看就是名家所制,极为漂亮。   简淡欣喜若狂,爱不释手,“谢谢祖父,这是孙女收到的最喜欢最珍贵的礼物了。”   简老太爷笑道:“哈哈,小丫头喜欢,祖父就不白送。”   简云丰皱了皱眉,“父亲,这么贵重的东西……”   简老太爷摆了摆手,“东西不贵重,最贵重的是我们家的小丫头。”   简淡一下子湿了眼睛,“祖父,我就是嫁了人也还是祖父的孙女。殿下答应我了,皇上和他都允许我自由出入。”   简云丰道:“那怎么行,太子妃就要有太子妃的样子,天天回家像什么话……”   “够了!”简老太爷打断简云丰,“我孙女可不是那些养在后宅的普通妇人,既然皇上和殿下都同意,你又何必用那些没用的规矩约束于她?”   简云丰缩了缩脖子,怏怏道:“是,父亲说的是。”   简淡垂着头,面色不改,但心里笑开花了。   简老太爷继续说道:“‘雨过天青云破1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此瓶图案繁复,但颜色和外形至简,这也是祖父对你的期望,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你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太子妃。人,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仁善让人内心平和,内心平和才有真正的快乐,懂吗?”   简淡表情一肃,起身应道:“是,孙女谨遵祖父教诲。”   简老太爷也站了起来,“太子性情古怪,你多顺着他,不要硬碰硬。另外,宫中事物繁杂,人心险恶,凡事不要冲动,有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找祖父,祖父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是……”简淡鼻头一酸,两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祖父放心,殿下对孙女极好,孙女不会被人欺负的。”   简老太爷拍拍她的肩膀,“不哭,哭了明天就不美了。走,送祖父出去,祖父忙一整天,有些撑不住了。”   简云丰与简淡送走简老太爷,回来后把手边的小木匣递给简淡,说道:“你的钱是你的,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   木匣子很沉,可见银票的数量也不少。   简淡打开,发现下面是银票,上面还有两枚田黄冻石的闲章,一枚刻着“澹澹”,一枚刻着“简白浅”——白浅是简老太爷赐她的字。   简淡把章拿出来,盒子推了回去,说道:“父亲,女儿在宫里用不到银钱,而且澹澹阁也不少赚。您亲手刻的这两枚章女儿非常喜欢,也正好得用,银钱您就拿回去吧。”   简云丰不悦,“长者赐不可辞。”他作为国公府世子,很明白简淡对家里的贡献,简淡不拿钱,他心里委实过不去。   简淡只好又拿了回来,心道,行吧,羊毛用在羊身上,他不要,大哥和二弟总会要的。   简云丰这才高兴起来。   爷俩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二更更鼓敲响,简淡才把满脸不舍的简云丰送了出去。   一宿好眠。   第二天寅时正,简淡被白瓷叫起来,在女官和喜娘的操持下,开始洗澡、绞面、拜天地、拜皇帝……等一系列流程,直到黄昏甲夜,她才坐上了那张洒满瓜子花生红枣的黄花梨木喜床。   寝殿里有细细碎碎的私语声。   “静娴,你去问问太子妃要不要喝水。”一个声音慈和的妇人说道。   静娴,沈余之的大妹妹,如今的静娴公主。   睿王妃去世后,她一直都很安静,最近才被封为公主,而且还到了简淡的婚礼上。   “好。”静娴答应得很痛快。   不多时,两只缝着南珠的绣鞋到了简淡眼前,“大嫂,喝口水吧。”   “谢谢公主。”简淡接过来,又交给白瓷,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秀珍水袋,“殿下怕我渴,早就备了蜜水,已经喝过了。”   静娴从来都不是良善人,她的水简淡不想喝。   “哼!”两只绣鞋飞快地走远了。   寝殿里安静了一下。   白瓷耳语道:“姑娘,静娴公主的脸色很难看。”   简淡哂笑,静娴跋扈,有之前的恩怨在先,必然无法好好相处,用不着与之虚与委蛇。   “太子妃既然不渴,就用些花生垫垫肚子吧。”又有人走了过来,声音也有几分熟悉。   “广平长公主?”广平与睿明帝同辈分,睿明帝登基后,她便升为长公主了。   “是我,咱们四年没见了吧。”广平说道。   自打前几年在月牙山一别,两人就再也不曾见过面。   简淡接过果盘,放在床上,正要站起来,却被广平一把压住,“坐着坐着,不用起来。”话说到这里,她忽然转了小声,“小心静娴,我看她不安好心。”   广平公主还是这么正直,简淡心里一暖,握住广平的手,说道:“时间过得好快,公主一向可好?”   广平去年成的亲,驸马是鲁国公的嫡三子。   广平道:“一向很好,驸马体贴,比你的殿下脾气好多了。”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一听就是调侃。   “孤的脾气很差吗?”沈余之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寝殿里刚刚恢复的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停止了,静得让人感到尴尬。   广平也慌了一下,但她到底跟沈余之关系不错,干笑两声,说道:“不差不差,比小姑姑的脾气好多了。”   “嗯。”沈余之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随即,绣着龙纹的官靴迈着四方步到了简淡眼前。   一位女官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吉时到了。”   简淡知道,现在要挑盖头,行合卺礼了,当下身姿又端正几分。   散座在寝殿里的妃子和公主们终于上了前,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久等了。”沈余之对简淡说道。   大红盖头被秤杆掀起来,简淡眼前一亮,登时有一种全世界都解放了的感觉。   她正要对救她于水火的沈余之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就见沈余之眉头一皱,“好丑。”   “噗嗤。”简淡笑喷了。   “哈哈哈……”围观的女人们亦忍俊不禁,寝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单是沈余之觉得丑,简淡自己觉得丑到不行。   奈何大舜的新娘妆就是如此,有礼部派来的女官看着,她想不画都不成。   她现在大概是这个样子:乌黑的发上插满了金银首饰,一张大白脸,坐轿子时出了不少汗,可能会有一道道纹路。明明是微厚的嘴唇,却只擦红了中间的一点点,两道浓黑的柳叶眉,眉心还有颗小红点。   冷不防看一眼,大多人会以为鬼来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女官端来酒杯。   讨厌和烦人上了前,各用一只银针在酒杯里搅了搅,未发现有恙才分别送到沈余之和简淡手里。   两人勾着手臂,饮下这一杯。   不同于简淡的诡谲,今日的沈余之极其俊俏。   红色太子大婚礼服衬得他的肤白格外白皙,漂亮的桃花眼里眼波荡漾,格外多情。   简淡就着美色下酒,不觉有些醉了,勾着的手竟然忘了放下来。   “好看吗?”沈余之问道。   “好看。”简淡傻乎乎地点点头。   “可是你不好看。”沈余之伸出手,嫌弃地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又亲昵地捏捏她的小鼻子,“大花猫似的,还不快去洗脸?”   还有这么多人呢。   简淡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四下一看,发现围观的亲眷们已经散了。   她赧然一笑,抬手招来郎红和白瓷,“先帮我把这一头的累赘拆了。”   卸新娘妆是个繁琐的活计。   简淡换上便服进入净房时,沈余之恰好出来。   简淡从净房出来时,沈余之则梳好了发,正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一个奏折。   案上还摆着几样小点心。   “政务很多吗?”简淡给他倒了杯水。   沈余之推开奏折,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不多,但你总也不出来,我等得心慌。”   简淡诧异道:“我在净房时间很久吗?”   “很长很长……”沈余之把她拖到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腿上,问道:“是不是?”   简淡一下子红了脸——崔氏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给过一张图,她一下子明白自己正在面临的是什么了。   沈余之凑到她耳边,先吹了一口,轻声追问:“到底是不是?”   简淡只好点点头。   “真乖。”沈余之大笑起来,捏起一个麻团放到简淡嘴里,“我让御膳房做了这个,还热着,你吃几个,省得呆会儿饿。”   此刻的简淡如同坐在针毡上,哪有心思吃东西?再说了,折腾一整天,疲劳得很,实在没什么胃口。   她想了想,觉得辜负沈余之的心意也不好,便接过来吃了一个。   沈余之见她吃得香甜,又捏起一个放到她手上,“再吃一个。”   简淡见他给的热切,只好再吃一个。   然而吃完这个,沈余之又递来第三个。   简淡拒绝道:“麻团是糯米做的,不易克化,我就不吃了吧。”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沈余之微微一笑,按住她的肩膀,“放心吃,一定会很快克化的。”   “啊?”简淡不明白,瞪大一双杏眼,嘴巴张着,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可爱极了。   沈余之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他擦擦手,朝站在墙角的丫鬟和宫女们摆了摆。   门关上了。   沈余之捧住简淡的脸,说道:“这才是我的美人嘛,干干净净,独一无二。”   简淡也捧住他的,“这才是我的殿下嘛,无比毒舌,天下无二。”   “伶牙俐齿的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沈余之一把抱起她,含1住那张娇软细嫩的唇,快步朝床榻走了过去。   寝殿里的喜烛燃了一夜,就像他们的幸福一样,始终不曾熄灭。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