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哥们都对我感恩戴德》 作者:西瓜尼姑   文案:   白莲花表姐抢走了黄妙云的功劳,成为抱错的真假表哥们的白月光。   当两个表哥都知道谁才是救命恩人的时候,黄妙云已经被表姐害死了。   黄妙云重活一世,并不打算做回表哥们的白月光,只想离真表哥远一点,尤其是阴郁·反派·假表哥!   谁知道大佬真表哥也重生了,非要对她感恩戴德,娶她为妻!   至于反派假表哥——   黄妙云看着和她一起被锁在一间屋子的反派假表哥,揪紧了自己的衣领痛哭流涕:“表哥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没想玷污你的清白!我我我我真的是走错门……呜呜呜……”   反派表哥掐着黄妙云的脖子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妙云一脸懵逼:???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宅斗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黄妙云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和反派都对我感恩戴德   立意:逆境中抓住光芒,释放光芒,保护最爱的父母,温暖最好的情郎。 ================ 第1章 (修)   黄妙云死了,她被人毒死在尼姑庵里。   她死后飘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肉饼子,不争气地抹了抹泪眼——自从被抄家,躲来了尼姑庵,她都多久没吃上肉了,竟连死了也没吃完整个肉饼子。   这下好了,要做个饿死鬼了。   黄妙云呜呜地哭,如泣如诉,尼姑庵里的菩萨都要为她动容。   尼姑庵里忽然狂风大作,黄妙云身子东飘西荡,一眨眼竟然飘到了她五六岁的那一年,她还是父母掌上明珠的时候。   她的父亲这时候刚中的新科进士,好不风光,她的姑姑还因此嫁给了忠勇侯的庶子做正房妻子。   五岁的时候,忠勇侯府邀请他们家上门参加花会。   但她的母亲病了,寄居她家的表姑母张素华,带着自己的女儿尤贞儿和她,一同前去赴宴。   黄妙云浮在空中瞧见,去侯府的路上,黄家的马车撞了一个小乞丐,表姑母张素华本来不想管,是年幼的她往外看了一眼,打量了小乞丐脏兮兮的脸,见他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好像没气儿了,便扯住张素华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表姑母,救他!救他!”   张素华跟年幼的她说,乞丐有什么好管的,耽搁功夫去迟了,侯府的人会怪罪。   年幼的她不听,张嘴就哭:“呜呜呜哇哇哇……呜哇呜哇呜哇……”   张素华怕年幼的她哭闹不止,只好着丫鬟下车将小乞丐送去医馆里。   后来丫鬟得了张素华的眼色,丢了些碎银子去医馆,转头就回来骗年幼的她说,小乞丐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年幼的她这才不闹了。   黄妙云早记不清五岁的事,如今看见这场景有些诧异,她的姑母张素华处事一贯得体,怎么会置人命于不顾!   她的魂魄跟着马车到了忠勇侯府里,侯府的花厅里,年幼的她一直盯着世子夫人的脸看,还磕磕巴巴地告诉世子夫人:“我们今天撞了一个小乞丐……和您长得好像。”   她这句话犹如平地起惊雷,让忠勇侯府炸开了锅。   侯府当天的宴会地莫名其妙取消,打发了一众宾客,只留了张素华母女和年幼的她。   世子夫人得知小乞丐的存在,语无伦次地问年幼的她关于小乞丐的事,奈何小孩子口齿不比大人清楚,张素华母女便主动站出来解释,并且告诉世子夫人说:“被撞的乞丐,贞儿让丫鬟送去了医馆,应无大碍。”   随后侯府的人,寻回了带伤的小乞丐,至于年幼的她,吃着又酸又甜的山楂糕,在暖阁里被张素华哄睡着了。   黄妙云顿时想起,侯府的两位表哥幼时被人掉包,七岁大才各归其位的离奇身世。   可她生前听说过,世子夫人是在尤贞儿的帮助下,才找回了亲生儿子。   莫非被撞的乞丐,就是被掉包的真表哥?!   果不其然,黄妙云瞧见侯府的人,寻回了带伤的小乞丐,还询问探查了他的来历,才知道他是被父母抛弃后,流浪上京的,而他的父母,就住在当年储家人接回孩子的地方。   小乞丐滴血认亲后,恢复真身,变成了忠勇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少爷,入了宗祠,因是侯府失而复归的哥儿,名字里取了一个“归”字,叫储归煜。   只是储归煜的腿,被黄家的马车撞得严重,留下后遗症,有些轻微的跛腿。   黄妙云恍然大悟,救了真表哥的人原来是她,尤贞儿母女抢了她的功劳!   难怪世子夫人和温润儒雅的真表哥认祖归宗之后,才会对家世低微的尤贞儿那么好,甚至于让她嫁入侯府!   黄妙云飘啊飘,又飘到了原先的假少爷储崇煜的住处,这是一处坐落在侯府东北角的独立小院子,临近后巷,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来往,安静,也冷清得像冷宫一般。   伺候的丫鬟惯会偷懒,锁上门去不知道到哪里玩儿去了。   储崇煜孤零零地躲在紧锁的大门后,等人来接他出去。   黄妙云在空中俯视着储崇煜,心里发酸,她在尼姑庵吃了好几年的苦头,才知道生活不易。都怪她嘴欠,假表哥本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果受到这等冷落,七岁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黄妙云转念一想,真表哥也好可怜,本来是侯府的嫡长孙,流落在外吃了七年的苦,要不是她眼尖儿认出来了,真表哥死了都没人知道。   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错……   假嫡孙储崇煜终于等到了人来接他出去了。   但侯府的人来此,是为了送他走。   一山不容二虎,忠勇侯府一个嫡长孙就够了,何况储崇煜还是个假的,两个嫡孙,将来财产都要多分出去一份,所以侯府的人决定送走他。   储崇煜记事儿懂事儿了,他知道侯府的人是什么意思,他挣脱了下人,跑去世子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大哭。   世子夫人毕竟亲自教养了储崇煜七年之久,多少都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亲生儿子跛了腿,深感愧疚,纠结万分,只好先让人把储崇煜锁回去,说过两日再把人送走。   黄妙云看着储崇煜躲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心里止不住的内疚。   夜里,她偷偷地在他耳畔小声说:“别怕,侯府的人不会送你走的。”   她知道,储崇煜直到黄家被抄家之前,都一直住在侯府,黄妙云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阻拦了储崇煜被送走。   暗无光亮的房间里,黄妙云隐约瞧见储崇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瞪大了眼睛……储崇煜应该不会听得见她说话吧!   幸而储崇煜很快又没了动静,黄妙云才放心地挂在了房梁上。   两日后,侯府仍旧要强行送走储崇煜,他们将他蒙上眼,五花大绑。   黄妙云一路跟在后面,却看见年幼的她和尤贞儿来侯府做客,正好撞上储崇煜被送走的这一幕,年幼的她远远地瞧见了储崇煜,便跑去找长得异常好看的储崇煜玩。   下人拦着年幼的她,不准她去,她便“呜呜呜哇哇哇……呜哇呜哇呜哇……”地哭,撕心裂肺,还说要去找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真是固执得不得了。   黄妙云汗颜,她的外祖父这时候并未入狱,尚是都察院的御史,万一年幼的她真不知道轻重说出来这件事,侯府难免不被指责薄凉不仁。   忠勇侯府本来就着力压着这件事儿,侯夫人听说两个孩子哭闹得厉害,也忌惮外人指责,便留下了储崇煜,并道:“索性只当是过继来的孩子,给口饭吃便是。”   黄妙云这时候才知道,储崇煜是因为年幼的她哭闹了一场,才得以留下……但那时候储崇煜蒙着眼,他知道哭闹的人是她吗?   毫不意外,尤贞儿又抢了不属于她的功劳,有一次她在储崇煜的面前趾高气扬地说:“要不是我当初哭得厉害,你能留下来?”   黄妙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印象中温柔大方、饱受赞誉、处处谦让她的尤贞儿,若说储归煜的事,是张素华为之,尤贞儿只是顺从母意,可这一次却是尤贞儿主动冒领功劳!   她好像从未见识过尤贞儿的这幅面孔。   黄妙云又想起黄家被抄家的事,她头皮一紧,黄家抄家之事,不会同尤贞儿也有关系吧!   只是她没机会瞧见黄家抄家的真相,轻灵的魂魄便飘回了她死的那一刻,安详地沉睡于肉身之中。   黄妙云没瞧见的是,储崇煜和储归煜同时赶到尼姑庵里,抢她的尸体。   造化弄人,他们两人等到黄妙云死了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储崇煜和储归煜扭打在一起,他掐着储归煜的脖子质问:“尤贞儿是你枕边人,她要害妙云,你竟丝毫没发现吗?”   储归煜发现得太晚了,他从婚后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尤贞儿心思并不纯良,哪里像是当初会救他的那个小女孩儿,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并且发现尤贞儿骗婚之后,尤贞儿已经朝黄妙云下了毒手。   储归煜在储家祖坟厚葬了黄妙云,替她立了碑,日日命人照看。   储崇煜煜则通过科举,一路平步青云。   兄弟二人脾性不同,储归煜温润如玉,储崇煜冷漠寡言。   他俩在朝堂上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十年后皇帝驾崩,两人跟了不同的主子,逼宫的那日,双方随兵在皇宫内外针锋相对,储崇煜手里的长矛戳穿了储归煜的心脏。   储崇煜满脸都是储归煜的血,他笑容北北阴郁可怖地对储归煜道:“她是我的了,等我死后,就与她合葬……害死她的人……我会好好儿地折磨她……”   储归煜死不瞑目,他至死也没能消除内心的愧疚,他亦不解,储崇煜怎么会待黄妙云如此情深固执。   这一年,黄妙云的魂魄再次苏醒,她正好看到了储家兄弟手足相残的一幕,她听不见两个表哥说的话,她只知道真表哥最后下场好惨,而假表哥也太心狠手辣了些。   逼宫结束后,黄妙云闲来无事,就去熟悉的地方逛一逛。   黄家早住了新主人,忠勇侯府一往如初,只是冷清了很多,黄妙云想去找尤贞儿,却没看到尤贞儿,只看到尤贞儿曾经住过的主院里,丰厚的嫁妆令人咋舌。   待黄妙云看到箱笼里的物品,身体冷到了极点,她活着的时候最心爱的红宝石头面,正躺在尤贞儿的妆奁里!她母亲的玉镯!她祖母的戒指!还有她父亲用来装印章的檀木盒子,竟然被尤贞儿用来装首饰!   是尤贞儿害了黄家!竟然是尤贞儿害了黄家全家人!竟然是尤贞儿!尤贞儿吃黄家的,住黄家的,用黄家的,怎么敢偷她的嫁妆,陷害她的全家人!   黄妙云一腔冤屈无处可发,飘忽不定的魂魄在空中连续哭嚎,可怜黄家人至死都没怀疑过会是尤贞儿害了他们!   电闪雷鸣,黄妙云的魂魄散在风里。   她再醒来的时候,竟回熟悉的闺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最终版本,再不改了,出现啥问题都不再全文大修了。   2019.6.5日修完的,在这个时间之前的评论,可能会和现在的行文出现一些偏差,读者看到旧的评论也不用奇怪( ̄. ̄)   后面修完的全部放上来才会继续更新,估计在6-7号的样子,然后直接v吧。   正文相关的我本来要说些东西,但是忘记了,就算了吧……以后想起来再说。   ... 第2章 (修)   黄妙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周围的一切委实过分熟悉,身上暖和的毯子,耳边嘈杂的人声,隔扇外往来的丫鬟,逼真得无以复加,她揪紧了毯子,眼泪从明净的双眸里逼出来,她回来了,她好像回来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留香瞧着不对劲,连忙捧了个斗彩八吉祥灵芝纹的小碟儿到黄妙云跟前,低声哄着说:“姑娘,是不是梦魇了?吃块儿花边小饼压压惊。”   黄妙云檀口微张,留香便将花边小饼送到她嘴边。   花边饼清香扑鼻,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松而不滞,是忠勇侯府世子夫人,专门请了京城仙食斋的红厨娘随园献艺,供食宾客,偶尔也会送一份给黄家。   黄妙云含着饼,眼泪流的更凶了,果然没错,只有忠勇侯府请来的红厨娘,才会将面团揉捏上百次,将去皮的枣肉嵌进面团做馅儿,裁得如碗般大小,再用手将四边捏成菱花儿,好看又好吃,别处都没得吃。   老天有眼,她真的回来了!   黄妙云哭得喘不过气,她记得这一年黄家还没有被抄家,父亲和兄弟都在,母亲虽然生病却还没去世,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拽着留香的袖子,抽噎地道:“我要见母亲……我要见父亲……”   说罢,黄妙云就昏迷了过去。   黄妙云连续病了三天,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噩梦不断,梦里大多是黄家被抄家的场景,第四日才彻底清醒过来,也冷静了下来。   她要让尤贞儿血债血偿!   .   黄妙云清早起来洗漱,穿了件素青色的挑线裙子,往母亲姜心慈的院子里去请安。   可巧过二门的时候,瞧见了后院管事的钱妈妈领着丫鬟送东西进内院,丫鬟们怀抱着被绸布遮住的东西鱼贯而入,黄妙云看不清丫鬟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但她闻到了一阵花香。   黄妙云自幼鼻子灵敏,能辨百种花香,重活一世,她的嗅觉似乎更加敏锐,隔着一段距离,清风一送,她便闻出了丫鬟手里抱着的是玉兰花。   她想起来了,她病之前侯府正好办了一场玉兰宴,宴后,储家便送了花过来,侯府的人办事仔细,送来的每一盆花都被蒙上了绸布,以遮挡强烈的日头。   只是这样精致的花,最后全落入了尤贞儿的手里,将她住的佳芳园,装点的生机盎然。   黄妙云仔细地嗅着花香,闻到了她和母亲喜爱的玉兰品种的味道。   她不会再让尤贞儿抢她的东西了。   钱妈妈与黄妙云擦肩而过,只随意地瞧了黄妙云一眼,便领着人往张素华的院子去,连个招呼都没打。   黄妙云冷冷地看着钱妈妈走得利落的背影,忠勇侯府的人往黄家送东西,下人直接送给张素华过目,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从前早就习惯了,但黄家的下人,竟然也习以为常,看见她当做没看见似的,怕是忘了谁才是正经主子!   黄妙云冲着钱妈妈严厉地喊了一声:“站住!”   钱妈妈停下脚步,转过身,堆着敷衍的笑容,道:“二姑娘有什么事?”   黄妙云手一伸,道:“是忠勇侯府送来的玉兰花吧?把礼单给我瞧瞧。”   钱妈妈微有些诧异,玉兰花香气很淡,又有绸布遮住,黄妙云怎么知道绸布下面的是玉兰花?她在原地纹丝不动,没有要递礼单的意思,只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微笑着道:“姑娘,这会子日头起来了,花若放置迟了,只怕要蔫儿了。”   黄妙云定定地看着钱妈妈,平静地道:“是吗?我倒想看看日头底下晒两个时辰,玉兰花会不会枯萎。”   钱妈妈嘴角一僵,这倒像是刁蛮的黄妙云能做得出来的事,她怕真连累了花,得罪张素华,连忙又笑了笑,乖乖地递上册子,缓声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花蔫儿不好交差。”   黄妙云翻开看了看,储家一共送了六盆花,天目玉兰、紫玉兰、白玉兰、二乔玉兰、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   其中的望春玉兰,花色白微碧,莹洁清丽,和兰花有些相似,是姜心慈最喜欢的一种玉兰,莲瓣玉兰,则是黄妙云最喜欢的一种玉兰。   黄妙云扫了一眼礼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六盆花赠与黄府文选司黄员外郎,而非赠给老夫人或者是张素华,她又问了钱妈妈:“侯府送花的人可说过,这花是送给谁的?”   钱妈妈答说:“自然是送给老爷的。”   黄妙云合上册子,便道:“把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送我院子里去。”   这两种花,前者她母亲喜欢的,后者是是她喜欢的。   钱妈妈又愣了,这六盆花,是侯府送来的,尤贞儿必然要照单全收的!她打量着眼神笃定的黄妙云,喉咙一哽,突然不敢出口忽悠,嘴上便应了“好”字,却又为难道:“只是内院里的事一件件都要入册,待奴婢入了册,再将花送到姑娘院子里,可好?”   内宅管理的确需要规矩,若主子都不守规矩,下人只会更不守规矩,再则,黄妙云还想看看,尤贞儿究竟都是用什么手段抢了她的东西!   黄妙云同钱妈妈道:“好,我这就回团月居等花。”   钱妈妈绷着脸走了,张素华不在,她便同尤贞儿交付六盆玉兰花,顺便说了黄妙云要花的事儿。   尤贞儿略一思忖,游刃有余地笑着宽慰道:“妙云就是这个性子,钱妈妈你别往心里去。花都留我这里,不必送去,一会子我让打发丫鬟去团月居回复她。”   钱妈妈咧嘴一笑,吃了尤贞儿的丫鬟递过去的茶,笑赞道:“还是咱们姑娘懂事儿,奴婢后院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了。”   尤贞儿抬手,着丫鬟送了钱妈妈,她坐在罗汉床上闲闲地喝着茶,美目扫过六盆侯府送来的玉兰花,其中黄妙云要的两盆花的盆底上,用端正的行楷写着花儿名,字迹遒劲有力,儒雅得像储归煜他本人一样。   其实这花她的确不算很喜欢,但六盆花里,只有莲瓣玉兰和望春玉兰的盆底有储归煜写的字,所以这两盆花她绝对不会拱手让给黄妙云。   尤贞儿又翻看着礼单,看着“黄怀阳”的名字有些意外,从前忠勇侯府送来的东西,要么是写送给老夫人,要么是给张素华,怎么这次写的竟然是给黄妙云的父亲。   她也没多想,胸有成竹地吩咐丫鬟,将两盆白玉兰和紫玉兰送去团月居。   两盆玉兰花送到团月居的时候,如黄妙云所料,她没等到想要的花,只等到了普通的两盆玉兰花,是尤贞儿的大丫鬟秋桂亲自来说项的。   黄妙云嘴里发苦,刚吃过蜜枣,捧着斗彩的小碗,靠在引枕上,她的目光掠过白玉兰和紫玉兰,便抬眸凝视着秋桂,说:“这不是我要的两盆玉兰。”   秋桂凑到黄妙云跟前,嗓门不小地俯视着她笑道:“二姑娘,你要的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不好养,估摸着姑娘养起来嫌麻烦。白玉兰和紫玉兰好养,也不消姑娘费多少心思,有意趣还省事,姑娘要只是想赏花,这两盆尽够了。”   黄妙云食指摩挲着小碗,点漆双眸盈盈如水,直直地看着秋桂,前一世像这样的事很多很多,大抵她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被人伺候惯了,的确怕麻烦,尤贞儿说不好养的花,她不愿意费那个心思,也就真不要了。   但她却知道,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皮实的很,并不难养。   原来鸠占鹊巢、养虎为患这种事,老早就冒头了。   黄妙云仰了下巴,吩咐秋桂道:“去把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给我送过来。”   秋桂诧异片刻,眼睛瞪大了一瞬。   黄妙云摩挲小碗的手指停住了,坐直了身子又问了一遍:“没听见?”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清甜,并不骇人,秋桂本想反驳什么,顾忌着黄妙云蛮横的性子,到底不敢回嘴,不大高兴地回佳芳园去禀了尤贞儿。   尤贞儿正在摆弄她的四盆花,除了刚才给黄妙云送去的两盆,她自己留下两盆,另外的两盆放张素华的屋子里,老夫人不大喜欢玉兰花,不送也行。   秋桂急匆匆地进来,挑了帘子就道:“姑娘,二姑娘要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   尤贞儿拨弄花瓣的手腕一滞,皱眉道:“她怎么说的?”   秋桂添油加醋地转述一遍,最后试探着问道:“二姑娘要的花,奴婢送不送?”   尤贞儿泰然自若地笑笑,摇头道:“不必送,过会子她就忘了这茬,等她记起来的时候,我自有法子打发她。”   秋桂松了口气,望着明显出挑的两盆玉兰,讨好道:“这样的花,就该配咱们姑娘。”   尤贞儿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只是她没高兴过两刻钟,黄妙云就亲自找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花边饼是借用《随园食单》里花边月饼做法。 第3章 (修)   黄妙云领着丫鬟大步到佳芳园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进正房的时候,秋桂吓得躲进了梢间。   尤贞儿正在赏花,莲花瓣一样的玉兰,泛着红紫色,花簇簇地生在线长的绿色叶子里。   黄妙云扫了一眼两盆花,语气平常地喊了尤贞儿一声:“表姐。”   尤贞儿没想到黄妙云真的来了,她压下眼里的一丝愕然,柔柔一笑,瓜子脸上的眉眼,显得越发端庄婉然。   黄妙云盯着尤贞儿的脸有些出神,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黄家如此厚待尤贞儿母女,她们为什么会出卖黄家,为什么忍心卷了黄家的财产就走,就算他们一家五口和张素华母女不算亲厚,难道掏心掏肺对她们好的老夫人,也不足以让她们当时生出半点怜悯之心吗?   还有她的大哥黄敬文……这么多年来,都将尤贞儿当做心尖儿上的人对待,尤贞儿前世夺走黄家财产,撇下他风光嫁入侯府,当真丁点愧疚都没有?   她们母女俩平日里装得实在是太好了,黄家人没有一个看出她们的薄情寡性。   黄妙云想,就算她现在去告诉所有人,张素华和尤贞儿往后会做白眼狼,只怕家里人也不会相信。   尤贞儿起身去迎黄妙云,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关怀的话,又笑问:“妙云,你不是病了么,怎么冒着日头来我这儿了?”   黄妙云回神,睁着水杏眼睛,拂开尤贞儿的手,瞥了两盆玉兰花,道:“我来拿我的玉兰花。”   尤贞儿明显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温和地笑道:“我听丫鬟说,给你送了两盆花过去,你不喜欢吗?”   黄妙云盯着尤贞儿无暇的脸庞,启唇道:“我要莲瓣玉兰和望春玉兰,你的丫鬟给我送的却是白玉兰和紫玉兰,贞儿表姐,把我的花还给我。”   尤贞儿目光里闪过错愕,黄妙云性子骄纵,不是第一次抢要东西,但是这一次却像是异常清醒地看穿了她的手段。   黄妙云逼视尤贞儿,问道:“是钱妈妈没有传达清楚我的意思吗?还是说,表姐不愿意还给我,所以让丫鬟送其他的玉兰花来敷衍我!”   尤贞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表情有些不大自在地道:“怎么会?我才将不在,钱妈妈和秋桂打的照面,料想是秋桂听岔了话,才办错了差事。早知道你极喜欢这花,我直接让人送给你,还惊动你亲自过来。你既要,我这就让丫鬟给你送去。”   躲在梢间里的秋桂头皮一麻,尤贞儿把责任推给她!   黄妙云则顺着尤贞儿的话,道:“表姐,这么点小事秋桂都办不好,看来秋桂这丫头不配做一等丫鬟。”   秋桂慌了。   尤贞儿比秋桂还慌,虽说她和母亲在黄府也待了数年,但她们在黄家立足不易,府里多是黄家老仆,说到底不是她们自己人。秋桂是她的心腹丫头,在黄家有些体面,若打心腹丫鬟的脸,这样太伤自己人的心,只怕其他下人物伤其类!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尤贞儿脸上仍然不显,权衡过后,蹙着眉肃然道:“妙云说得对,我看秋桂那丫头,是要好好挨一顿板子了,只是刚才打发了她出去办事儿,等她回来,我自然要罚她的。”   秋桂在梢间略松了口气。   黄妙云却笑吟吟地接话说:“我本来说罚俸禄就好,既然表姐都说要挨板子,那就是要挨了,否则她不长记性。我正好渴了,在表姐这里讨一杯茶成吗?”   秋桂:“……”   尤贞儿指甲有些用力,一不小心掐进了掌心里,勉强地挤了个笑容道:“自然可以,你坐,我这就让丫鬟上茶。”   她还没吩咐,就有丫鬟煮了茶来。   黄妙云撩起裙摆坐下,下巴一抬,吩咐留香和木香,道:“你们俩先把花搬回去好好照顾。”   丫鬟齐齐应是。   尤贞儿绞着帕子,灼热的目光落在连瓣玉兰和望春玉兰的盆底,独独这两盆花,是储归煜亲自挑选,并写下花名送过礼的,明明是送给她的花,黄妙云凭什么有资格要!   她却只能佯装心平气和地坐下,余光往梢间瞥了一眼,示意秋桂千万躲好。   黄妙云悠闲自在地吃着茶,尤贞儿陪同在旁,说着闲话,黄妙云忽然抬眼看着尤贞儿,笑问:“府里也只有我喜欢这两种玉兰花,留我那里也是个好归宿。是不是?”   尤贞儿嘴角扯了扯,干笑一下,道:“留你手上,的确是好归宿。”   黄妙云打了个哈切,眸光潋滟地说:“我乏了。”   尤贞儿瞧着黄妙云清丽脸庞,一副拿主意全凭喜好的恣意样子,攥死了帕子,笑道:“那你且回去睡会儿,我送你。”   黄妙云摇头,眨着眼问尤贞儿:“表姐,我去梢间里歇会儿,不行吗?”   尤贞儿掌心发冷汗,眼神都乱了,梢间的窗户还封着,秋桂逃都没处逃,她抿了一下唇,道:“……我、我的床今早丫鬟打水给我洗脸的时候,弄脏了一些,还没收拾好。”   黄妙云“哦”了一句,歪在罗汉床上,笑道:“那好,我就在这儿歇会儿。”   尤贞儿起身说:“我给你拿个毯子盖肚子。”   说罢,她快步就去了梢间。   秋桂双腿僵硬地贴墙躲着,盈泪望着尤贞儿,不敢出声儿,忍着哭意同尤贞儿比划,说她要如厕。   尤贞儿坚决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忍着,便抱了毯子出去。   黄妙云盖了毯子,说要睡,眼睫毛总是轻轻地颤着,尤贞儿也不知道她到底睡没睡,频频心惊胆战地往梢间里看。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尤贞儿的脸色已经冰冷,黄妙云终于“醒了”,她揉了眼睛起身往外看了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尤贞儿肩膀软下去,舒出一口气,笑道:“好,我腿麻了,就不送你了。”   黄妙云临走前忽然皱了鼻头问道:“咦?表姐,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尤贞儿摇摇头。   黄妙云一个箭步往梢间去,尤贞儿是真的腿麻,一时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梢间的帘子被挑开。   梢间一股子尿骚味,秋桂正在蹲在地上咬着手臂落泪,哭都不敢哭出声。   黄妙云立刻用帕子捂着口鼻,打了帘子出来,饶有深意地看着尤贞儿,道:“表姐,我等了一下午的丫鬟,原来就藏在你房里啊。”   尤贞儿还坐在罗汉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发虚汗,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原是不知道……只是……”   黄妙云截断了尤贞儿的话,道:“表姐,你可得好好让她挨一顿板子呀。”   尤贞儿脸色僵白,道:“……那是自然!”   黄妙云笑笑就走了,倒不是她不想现在打秋桂,只是现在动手,太便宜这丫鬟了,只怕佳芳园的人,长不了记性。   尤贞儿瞧见人没影儿了,忍下脾气,扶着炕桌起来,到梢间里,柔声同秋桂道:“赶紧洗漱了换件干净的衣裳,回去好好休息,夜里换冬桂值夜。”   秋桂捂着脸,哭着跑了,次间里的其他丫鬟,过来收拾了残局。   张素华回了,她打扮得雍容华贵,听说了始末,下定论说:“妙云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以后招惹她的时候,下些功夫,别叫她看出来!”   尤贞儿呷了口去火气的菊花茶,道:“女儿没想到她这次这么较真,她愣是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张素华说:“她是个没脑子的人,自然是无意的。她不足为患,你日后多加小心就是。”   尤贞儿又拧着秀眉道:“我在妙云跟前客气着说要打秋桂板子,谁知道妙云真接了我的话,娘,您说打还不是不打……”   张素华道:“当然不能真打!打几板子做做样子就是,叫她在院子里‘休养’,你这几日就换别的丫鬟贴身伺候。好容易培养起来的丫头,别伤了她的心。”   尤贞儿点了点头,在内宅最重要的不仅是上面人的心,下人的忠心也是当主子的立足的根本之一。   张素华双肩一松,喝了口茶,舒舒服服地往引枕上一靠,又问:“那玉兰花,可是归煜送给你的?”   尤贞儿点了点头,道:“望春玉兰和莲瓣玉兰底下,有归煜表哥写的字,我认得,虽是托了表舅的名义……”   应该是送给她的吧,却被黄妙云给夺去了!   张素华沉默良久,才叹息道:“寄人篱下,终究是短人一头。”   尤贞儿垂眸,谁说不是呢。   张素华绞着帕子,忧心忡忡地道:“世子夫人这次办的玉兰花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尤贞儿惶恐地抬起头,还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替储归煜挑选正头妻子。   她与储归煜自幼.交好,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越距之事从未做过,她今年都十四了,他依旧没有挑明的意思。   尤贞儿眼眸里有浓重的担忧之色,道:“我出身低微,只怕世子夫人想让我做妾侍。”   张素华拧着眉头,握着尤贞儿的手,愧疚地垂头道:“都怪当娘的没本事……”   尤贞儿又反握着张素华的手,扯了个笑,道:“谋事在人,不谋取一二,怎么知道老天爷让不让成事。”   张素华颔首,提醒道:“世子夫人既然开始上心郎君的婚事,估摸着看你的眼光也不同了,你今年都十四了,亲事该有定数的年岁了,从今往后你和敬文千万注意分寸,不要叫外面的人有说头。”   尤贞儿一笑,道:“娘您放心,此事我知道进退,幸好敬文表哥也是守礼的人,待我和待妙云是一样的,我待他,也和妙云待他是同样的,不会叫归煜表哥误会。”   张素华感慨说:“敬文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们有缘无分。”   若非储归煜流落在外几年,如今又跛了腿,张素华也是不敢做这个想头的,难得储归煜对尤贞儿又有心思,这桩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   尤贞儿脸上笑容淡了下来,她念及黄敬文眼色复杂了几分,随即又道:“我得去见他们一面。”   今天的委屈,可不能白受!   张素华为难道:“今早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她的头风又犯了,我要去伺候她,不好脱身。若叫周妈妈带你去侯府,未免显得太刻意了些。”   尤贞儿道:“不妨事,我常去的一间书斋在咸丰坊的丰城胡同外面,离侯府的族学不远,我去的时候,自然就能见着人了。”   张素华不担心尤贞儿在这些事上的手腕,便含笑道:“明儿早你戴我的鹊登梅金簪去。”   尤贞儿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储崇煜和储归煜的名字还好区分吧_(:з」∠)_从小做了乞丐在外流浪过,后来才认祖归宗的就叫“归”。 第4章   黄妙云从佳芳园回了团月居,便亲自领着丫鬟留香,把姜心慈喜欢的玉兰花送了过去。   姜心慈自打五年前,娘家出了变故后,一蹶不振病了好些年,一年后,便蹊跷离世。   前一世黄妙云的父亲黄怀阳只说是姜心慈病逝的,姜心慈本就在家中养病多年,外人都没怀疑过,黄妙云却知道,母亲死的不寻常,包括母亲身边的人,全部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她希望姜心慈看到玉兰花,精神能好点,活得久一点。   黄妙云步子有些快,很是迫不及待地赶去箬兰院。   箬兰院的名字,是姜心慈自己取的。   箬兰花瓣像兰花,叶子却像竹叶一样,且并无馨香之味,淡雅素然,姜心慈性高洁,素来喜竹子,但院落中带“竹”字,显得男儿气了一些,才叫做了“箬兰”。   黄妙云进院子的时候,姜心慈正靠在梢间的罗汉床上,头发也没梳起来,就散在肩膀上,怀抱笸箩,眼神涣散地看着窗外,连女儿进来了,都不知道。   黄妙云瞧着消瘦得脱了形的姜心慈,堆了满腹的话,哽在喉咙里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礼也不行,红着眼圈,一下就扑到母亲怀里呜咽。   姜心慈回过神,怕笸箩膈应着黄妙云,连忙丢了笸箩,轻轻地抱着女儿,温声地安抚道:“怎么了,妙云怎么了……不是一直好好儿的么,这是怎么了?”   黄妙云哭声不止,就是她和哥哥弟弟们都好好儿的,所以凡事不来打扰姜心慈,前世直到母亲临死前,她都没跟母亲待过多少日子,她记得母亲去世之后不过一年,她的弟弟言哥儿说,都快忘了母亲长什么样子。   做儿女的,怎么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黄妙云着实在姜心慈怀里哭了许久,哭到姜心慈衣襟都湿了。   姜心慈待孩子倒是有耐心,她抱着黄妙云,抚着她的背,也不再问话,只是抱着她。   黄妙云哭够了,才坐起来靠在姜心慈怀里,低低地抽泣了一阵子,揪着母亲的袖子语气黏糊软糯地说:“娘,我想您了。”   姜心慈笑容淡淡地道:“我不是在家里吗?你随时都能来看我。”她蹭着黄妙云的墨发,问道:“昨儿听说你病了,我昨儿有些不好,就没去瞧你,本打算今天去的。胡妈妈也没说清楚是个什么病,到底怎么了?”   黄妙云吸了吸鼻子,很懂事地道:“没事儿,就是脑子晕乎乎的,吃了些药就好了,现在就好了……就是想您得紧。”   姜心慈心里暖暖的,搂着黄妙云笑道:“娘的小妙云怎么又变得和小时候一样粘人了?”   黄妙云抬起头,眸含希冀,小心翼翼地问:“娘,我以后还能天天粘着你吗?”   母亲病得太久,她和哥哥弟弟一个月才来请安两次,有时候遇到胡妈妈说母亲发病,他们一个月都见不上母亲一次。   粗略一算,她这个做女儿的,跟母亲待的时间实在不久,但她通过母亲将嫁妆均分给她和兄弟们一事,知道了母亲对她的爱。   姜心慈愣了一下,摸着黄妙云的鬓发道:“当然可以,你想来就来。”   黄妙云点了点头,紧紧地攥着姜心慈的手指头,说:“娘,那我以后每天都来。”她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每天都来。”   她不想母亲再蹊跷地死去,她不想让黄家沦为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的钱袋子——前一世姜心慈死后,她留给孩子的们嫁妆,离奇丢失了许多,黄妙云本以为是丫鬟偷了,如今想也知道是谁拿去了,只因为后来黄家出了变故后,无能追究罢了。   黄妙云缠了姜心慈许久,感受着母亲柔软而暖和的身子,才渐渐从重生回来的陌生感当中,镇定了下来。   她让留香将望春玉兰花放在罗汉床的小炕桌上,又亲热地挽着姜心慈的手,笑眯眯地问:“母亲,您喜欢吗?”   姜心慈当然喜欢,便是狗尾巴草,只要是女儿送的,她还能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姜心慈点了点头,声音清淡温柔。   留香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这花姑娘险些没机会送给您了呢!”   姜心慈抬眸问道:“怎么回事?”   黄妙云瞧了留香一眼,留香连忙低头退下了。   姜心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只等黄妙云在箬兰院赖了半个时辰离去后,才使唤了人,悄悄地叫了留香过来问话。   留香回忆起秋桂的话,有模有样地道:“……姑娘要了莲瓣玉兰和望春,但秋桂没送来,后来秋桂还来说不好养,让咱们姑娘别养。”   姜心慈浅淡的秀眉拧得紧紧的,怎么说她也打理过内宅多年,只是后来病了,才放下了,这些下人的弯曲心思,黄妙云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音问道:“最后妙云把花要回来没有?”   留香垂眸,觉得怪异地道:“从前表姑娘这番说辞,姑娘都是肯答应的,这回倒是没答应,奴婢猜测,大约是因为望春玉兰是要送您的,所以咱们姑娘较真儿了。”   姜心慈怔了片刻,若不是送给她的话,黄妙云真就被尤贞儿给糊弄过去了?   这傻丫头,难道就对这种委屈习以为常了?!   姜心慈平静如死水的心,掀起小小的涟漪,这是黄家,黄家的东西,黄妙云想要就要!   留香说完了余下的事,姜心慈给了几个钱,打发了人离开。   姜心慈的心腹胡妈妈上前一步道:“姑娘病了几日,仿佛有些变了。”   姜心慈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她攥着手心的伤痕,心痛地想,真的是母女连心吗……   她淡声地道:“她是个脾气直,又没心思的丫头,她若有事,自然会说了。”   胡妈妈点了点头,姜心慈还是了解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   姜心慈微微出神,左手握紧了炕桌的桌角,望春玉兰的花瓣正好拂过她的手背,痒痒的,像女儿小时候挠她手背玩闹一样……她心里在想,欺负黄妙云的丫鬟秋桂,到底会不会挨板子。   胡妈妈眼瞧着时候到了,亲自去吩咐小厨房的人煎药。   她才刚出去,竟瞧见黄妙云还站在门口等,刚开春的日子,虽然今天正好出了大太阳比较暖和,可日薄西山之后,外头刮的冷风简直割面!   胡妈妈连忙快步过去,看着小脸冻得发白的黄妙云,道:“怎么就这样站在风里等?”她搓了搓黄妙云的手,问道:“姑娘在等我?”   黄妙云点点头,脸庞白皙赛吴盐,皎白如雪,唇不点而红,才十三岁,已经是有闭月羞花之姿。   她握着胡妈妈的手,急切地问:“胡妈妈,我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姜心慈病了五年了,黄妙云与哥哥和弟弟都习以为常,每次姜心慈发病的时候,从来不叫他们瞧见,只说是发病了,谁也不见。   黄妙云到现在都没见过母亲发病的样子,也不甚清楚姜心慈得了什么病,只晓得母亲食欲不振,郁郁寡欢,偶尔会难受发病。   胡妈妈目光戚戚且怜爱地看着黄妙云,缄默不语,抿紧唇,嘴边的一颗痣也跟着动了动,半晌才微笑道:“是个罕见的病,说了姑娘也不知道的,夫人近日好转了一些,总有痊愈的一天,姑娘就别担心了。”   黄妙云迫不及待地笑问:“真的吗?”   胡妈妈虚点了几个头,黄妙云一下子就不笑了,不,胡妈妈肯定是在骗她,母亲明明一年后就去世了。   黄妙云也不问姜心慈的病了,只道:“胡妈妈,我今儿来,母亲就笑了,如果我每天都来,母亲的病会好得快吗?”她焦急地又补了一句:“您放心,母亲发病的时候我就不来,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才来。”   胡妈妈于心不忍,便道:“姑娘常来吧,你来得多,夫人心情好,肯定就好得快。”   黄妙云含泪点头,早知道母亲命不久矣,前一世她断不会大意了,定然日日陪在母亲身边。   胡妈妈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了玉兰花的事,她道:“二姑娘,表姑娘想昧下你要的花,怎么不同夫人说呢?”   黄妙云眸光闪耀着水光,因为母亲还有一年就去世了,她不知道母亲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这些烦心事,她好怕自己知道知道这些事,会变成母亲的催命符。   她抹掉了眼泪,笑着说:“胡妈妈,我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所以这些事不用告诉母亲,只要母亲也照顾好自己就足够了。我先回去了,明早来给母亲请安。”   胡妈妈应了一声,心中发酸,望着黄妙云的背影眼眶发红……姑娘长大了。   黄妙云也不是一夕之间长大的。   若非她在尼姑庵狠狠地吃了些苦头,见识到了连吃饭都要靠自己争取来的生活环境,前世又游荡在世间看穿了真相,如今只怕短时间内,还看不清尤贞儿的真实面目。   次日早晨,黄妙云过去给姜心慈请安,尤贞儿也要出门去诉委屈。 第5章 (修)   尤贞儿出门的日子,正好是姜心慈派人去抓药的日子。   姜心慈每五日会让人去抓一次药,她的药方子只有箬兰院小厨房的人才知道,每次出去抓药的,要么是胡妈妈亲自去,要么则是两个大丫鬟,全是她的心腹。   这次去的是胡妈妈。   黄妙云去箬兰院请安,瞧着胡妈妈要出门,便猜到胡妈妈是出门抓药去的,便赶紧跟了上去,说要一道出门。   胡妈妈当然不想带黄妙云,就道:“姑娘跟着出去做什么?我很快就回来,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黄妙云紧紧地拽着胡妈妈的袖子,抬眼瞧着她道:“胡妈妈,带我去,好不好?”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卷翘的睫毛鸦羽扇面儿一样扑下来,瞳仁儿黑亮得像清澈见底的溪水里养着的黑水银,任谁看了都很难挪开眼,胡妈妈笑了笑,牵动着唇边的一颗黑痣,抚着黄妙云的头发安抚说:“姑娘回去吧,我一会子就回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   黄妙云固执地摇摇头,攥着胡妈妈的衣服不松手。   胡妈妈拿她没办法,轻叹了一声,道:“好好好,我带姑娘去。”   黄妙云笑了一下,上房里,姜心慈被惊动了,她打发了大丫鬟弄棋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黄妙云回的话,她摸出袖子里的小香囊,道:“前儿我病了,料想哥哥弟弟们在侯府族学里不便找先生告假回来看我,我今儿去看看他们,报个平安。”   她说辞都想得这样周全了,胡妈妈岂有拆台的道理?   弄棋得了话,便转身进屋。   胡妈妈才领着黄妙云往二门去,尤贞儿一个人穿戴齐齐整整地来了,走近一瞧,这位淡扫蛾眉,头戴鹊登梅金簪,耳坠明月珰,一派柔婉之态,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尤贞儿微笑同胡妈妈打了招呼,也与黄妙云见了礼。   胡妈妈问尤贞儿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   尤贞儿笑容端庄地道:“本是准备出去买几本书读一读,秋桂挨板子在休养,就没带她出来。周妈妈已经替我吩咐人套马去了,胡妈妈这是要去哪里?”   胡妈妈和黄妙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尤贞儿这事儿做的够妥帖,胡妈妈笑着反问尤贞儿:“姑娘要去哪里买书?”   尤贞儿攥着帕子,道:“咸丰坊那边。”   胡妈妈扬着嘴角笑说:“可巧不过,我们也要去咸丰坊的药铺子,姑娘同我们一道去吧。”   其实胡妈妈要去的药铺子,离侯府族学也不远,这下子还真是顺路,尤贞儿自然不好拒绝,便跟着一道去了。   黄家的两辆马车都停在西角门,周妈妈正替尤贞儿打车帘子,她瞧见胡妈妈和黄妙云也来了,按下心思不表,笑着唤了胡妈妈一声,才扶着着尤贞儿上了车。   两位妈妈陪着两个小娘子坐一辆车,跟出去的几个丫头坐另外一辆车。   黄妙云一上车就靠在胡妈妈的肩膀上掺瞌睡,瞧都没瞧尤贞儿一眼。   尤贞儿也没看出异常,见黄妙云要睡,便问她:“妙云昨儿夜里没睡好?”   黄妙云闭着眼,乌黑的长睫毛轻轻颤动,点了点头,用婉转的嗓音说:“现在就是有些犯困。”   尤贞儿担忧道:“一会子抓药的时候,最好还是让大夫给你把把脉最好。”   黄妙云没接话,蹙着眉头靠在胡妈妈怀里像是睡去了,胡妈妈抚着她的鬓发,同尤贞儿轻声地道:“还是姑娘细心。”   尤贞儿回以一笑。   到了咸丰坊,马车渐渐停下,尤贞儿和周妈妈先下的车,她俩一走,黄妙云就“醒了”。   黄妙云一等尤贞儿走了,精神就好多了,她抓着胡妈妈的袖子,要跟她一起下车去药铺里抓药,她想偷偷打听下,母亲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样才能治愈。   胡妈妈准备下车亲自去抓药,她安抚着黄妙云说:“我去去就回,姑娘在车里坐一坐,等我抓好了药,再领姑娘一起去忠勇侯府的族学里找郎君们送香囊,好不好?”   黄妙云摇摇头,牢牢地握着胡妈妈的手不放开,蹙着眉毛说:“胡妈妈,我也要去看大夫,我不舒服,我头疼!我头晕!现在非看大夫不可!”   胡妈妈看着黄妙云已经气色红润的面颊,笑问她:“姑娘头还晕啊?”   黄妙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晕,晕得很!”   胡妈妈没有办法,只好说:“那姑娘下来吧,我领姑娘先去看大夫。”   黄妙云抿着嘴角一笑,胡妈妈给她挑了帘子,她脑袋一低,正准备下去,余光就瞧见对面的巷子口,乌压压走出来一片人,可不就是忠勇侯府族学里的小郎君们都出来了!   储归煜走在最前面,着宝蓝色的银丝暗纹直裰,看不出跛腿,衣摆都含着贵气。   一众学子里,最出众的就是储归煜。   胡妈妈见了储归煜,以为自家郎君可能也在人群里,打着帘子的手就不动了,和黄妙云一起朝对面看过去。   年轻的学子上街,衣袂飘洒,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瞬间成为街上一道亮眼的风景,贩夫走卒和路过的车马,都忍不住为他们停留。   尤贞儿还没走进书斋,也驻足往巷口看去,视线落在储归煜身上,嘴边挂了个端方又不失娇羞的浅笑。   储归煜也看到了黄家的马车,和书斋门口的尤贞儿,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坐在马车里的黄妙云身上。   他的眉头是拧着的,眼里藏着无尽的内疚与悔恨。   上辈子他怎么会瞎了眼错认尤贞儿作恩人,而对真恩人却视而不见。   前世报错了恩不说,还被尤贞儿骗婚,等恩人死了才知道是谁救了他,是谁让他找回了亲生父母,是谁让他人生改写。   幸好老天让他重来一次,这一次,他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储归煜不由自主地往黄家的马车走过去。   他身后的巷子里,这才露出一个单薄阴暗的身影。   马车里的黄妙云抬着头,一眼就看到了巷子里站在阴影下的储崇煜,他穿着绛红色的半旧衣裳,身材略显瘦削,宽松的衣裳随意兜在身上似的,风一吹就荡来荡去,他像是缩在暗处不会说话的影子,孤寂冰冷,沉静无声,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储崇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长相。   即便隔着半射之地,黄妙云也瞧得见储崇煜异常精致的五官轮廓,和前世她在尼姑庵里听人描述的一样——容貌昳丽,阴而不柔,其貌世间女子所不及。   黄妙云记得有人议论过,储崇煜的出生有悖人伦,所以才长了这样一张祸众且不祥的脸。   祥不祥黄妙云不知道,反正祸众是真的,也难怪当初世子夫人终究没舍下储崇煜,这样好看的孩子,终究是容易叫人有几分心软的。   但黄妙云想到储崇煜前世所为,顿觉头皮一麻。   黄妙云偶尔还会梦到前世的事,前一世,储崇煜杀了储归煜之后,在家中破败的院子里,锁住了一个女人,窗户里的女人,形容枯槁,坐在罗汉床上,木木地望着窗外,丫鬟进去,她却只能用手比划,嘴巴张张合合,没有声音,像是被割了舌头。   储崇煜的房里每天晚上都传出女人的哭声,呜呜哇哇的……听着就瘆人,黄妙云当过鬼的人,都怕了储崇煜房里人的鬼哭狼嚎。   他对待女人的方式太“特别”了,黄妙云此时一见到储崇煜,仿佛耳边还回荡着女人的凄惨哭声,脑子里也回想起那人的惨状,便半点亲近之心也生不出。   弑兄、虐待女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储崇煜缓步地从巷子墙下的阴影处走出来。   他个子不比同窗们矮,行动的时候,远远瞧去,像一株瘦弱孤拔无人看顾的冷松。   储崇煜走路的时候,眼皮子本来习惯微微垂着,黄妙云刚想收回目光,他却抬起了眼,定定地看向黄妙云,捕捉住了她的目光。   黄妙云吓得发抖,整个身子下意识往马车里一仰,贴着车壁躲起来,奈何已经探出去的左脚收得太急,一双粉白的绣花鞋子,掉了下去……储归煜应该没发现她在看他吧!   胡妈妈手掌心一空,看着黄妙云猫儿似的蜷缩在角落里,问道:“姑娘怎么了?”   黄妙云掌心冒汗,干巴巴地解释道:“街上都是外男。”   胡妈妈见黄妙云真的怕了,温和地笑道:“姑娘莫怕,都是忠勇侯族学里读书的小郎君,不会唐突你的。”   黄妙云点了点头。 第6章 (修)   尤贞儿本来要去买书,早瞧见了储归煜要往黄家的马车边来,便走到车边,跟储归煜打招呼,问他:“归煜表哥,你怎么这个时候从族学里出来了?”   她心里想着张素华嘱咐过的话,在储归煜跟前自然要避讳跟黄敬文的关系,便一字不问黄敬文额怎么没来。   储归煜缓步上前,和胡妈妈打了招呼,语气淡淡地同尤贞儿解释道:“学里先生因母亲生病告了长假,侯府里现在还未请新先生,旧先生交代我们暂买几本《文府》读一读,这就一道出来买书来了。”   胡妈妈笑问道:“郎君好,我们家两个小郎君没一道出来吗?”   储归煜笑答:“他们在后面留堂,一会儿也要出来的。”他看向马车里,问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尤贞儿灿笑着同储归煜回了礼,顺便道:“我也出来买书……”她刚要替黄妙云把话也答了,就听储归煜望着马车的帘子,眸子里含笑问道:“妙云表妹也出来买书的?”   黄妙云躲在马车里,没回话。   她不太想跟储归煜说话。   实际上自从前世飘在空中看到了储归煜、储崇煜手足相残的事,或许是有恐惧感,她巴不得离他们俩远远的。   以她的家世和处境,可千万不能牵扯进他们之间,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黄妙云不想储归煜看出异状,躲在马车里,道:“我不是出来买书的。”   就这一句话,多的再没解释了。   储归煜和往常一样淡笑着,眼底却藏了一丝特别的温柔,他扫了一眼药铺的招牌,转头问胡妈妈道:“是来看病的?”   黄妙云在马车里,误以为储归煜是问她,蹙着眉头,不太想说话。   她刚想敷衍地答话,就听胡妈妈道:“回郎君的话,奴婢出来给夫人抓药,顺带领姑娘出来把一把脉。”   黄妙云:“……”   好吧,原来不是跟她说话。   储归煜的眉头紧锁,眼睛直盯着车帘子,他攥着拳头掩下情绪,内心里却恨不能一眼看透帘子,温声问道:“妙云表妹病了?”   尤贞儿见黄妙云不说话,就替她解释说:“自前儿妙云妹妹病后,就有些头晕、易困乏。”   天知道黄妙云只是在马车里不想跟尤贞儿说话,才装困乏而已。   储归煜信以为真,认真叮嘱道:“头晕犯困都是要紧事,是要看一看大夫防微杜渐才好。”   他一贯温和有礼,又懂得体贴人,旁人倒没有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多心,只当他对亲戚家的小娘子恪尽礼节。   黄妙云没病也变有病,就在马车里实在坐不住了,她收拾好情绪,挑了帘子,扶着胡妈妈的手下车,圆润的脸颊透着红润,面不改色地道:“胡妈妈,我们赶紧去看大夫。”   她又同尤贞儿说:“表姐你不用管我,你且买书去吧。”   尤贞儿当然不会舍弃和储归煜相处的机会,便笑道:“好,有胡妈妈陪着你,我也放心。”   她说罢,储归煜却淡笑同胡妈妈说:“一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找大夫开一张消食的方子,敬文敬言二人一会子儿从族学里出来,肯定也要来看妙云表妹,我等会同他们一起再去买书。”   尤贞儿脸色微僵,攥着帕子不好说什么,又不好再改主意,只好同周妈妈一起去了书斋里速速挑书。   黄妙云眉头皱了下,低头牵着胡妈妈的手,加快步子往药铺里去……储归煜哪里像不消食的样子?   .   药铺里人来人往,黄妙云当然不可能在大堂里看病,坐馆的大夫将人领去了有竹帘的小间儿,由胡妈妈陪同在旁。   储归煜也跟了进去,就在小间里的帘子外等着。   看诊的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大夫,老态龙钟,男女大防也就不太讲究了。   黄妙云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她一低头,就瞧见帘子外面一双男人的大脚丫子,他修长的身体,将帘子外的日光全挡住了,这阵仗哪里像是来等她的,倒像是来听审的!   黄妙云头疼,储归煜怎么忽然关心起她的病情了!   她犹犹豫豫地伸出一条白嫩的手臂,容大夫把脉。   大夫简单的“望闻”后,轻颤的手按上黄妙云的脉搏,捋着胡子问:“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   黄妙云瞥了一眼帘子外的一堵人墙,半真半假地胡扯道:“之前发过一次急病,人糊涂了一夜,然后就……头晕,犯困。”   大夫点了点头,半天没说话,外边的人也一动不动,黄妙云透过帘子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要是不得什么不治之症,好像都糊弄不过去。   没病的黄妙云坐在帘子里,听到储归煜的呼吸声,头皮都是紧绷的。   大夫频频捋胡,收回了手,却没个说辞。   黄妙云睁着水杏眼睛,朝着大夫拼命地眨……好大夫,随便给她安个病吧!   大夫起身一笑,道:“不碍事,小娘子应该只有些晕车而已。”   储归煜:“……”   他到底不放心,又问了大夫一句:“只是晕车?”   大夫呵呵笑道:“诸位放心,小娘子的确无碍,就是晕车。”   虚惊一场。   胡妈妈放心地笑了。   大夫刚把完脉,黄敬文和黄敬文兄弟俩看见黄家的马车,便进了药堂来,正巧听到了大夫的话。   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二人,衣冠齐整地走进来,自然而然地随立于储归煜的左右。   尤其是穿墨绿的团花竹纹直裰黄敬文,身材也很修长,模样端正,儒雅中带着一丝嫡长子的沉稳,和同龄的储归煜二人更是关系亲近,俩人见面都没作揖,相视一笑便算是见过了礼。   八岁的黄敬言则在帘子外,不满地同黄妙云嘟哝道:“晕车你也要来看大夫?也太娇气了吧?表姐就不这样。”   黄敬言语气里的嫌恶,黄妙云心里是清楚的。   多年以来,黄府内宅一直是张素华打理,黄妙云吃穿上虽不曾短缺,却被娇养得过分,一应人情世故和打理内宅的本事,她样样学得不如尤贞儿,在家里和外面落得个娇气蛮横、蠢笨刁钻的名声。   倒不是黄妙云脑子真的不行,而是像玉兰花的这种事太多了,黄妙云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属于她的东西,全部都让给了尤贞儿,时日一长,便处处落了下乘。   忠勇侯府族学里能被提到名字的小娘子不多,黄妙云经常被拿来和尤贞儿作对比,胜负自然明显,大家伙说得多了,年纪幼小的黄敬言当然随着同窗们一起,更喜欢备受称赞的尤贞儿,至于声誉不太好的黄妙云,应该是让他觉得丢脸了吧。   黄妙云不知道的是,黄敬文最厌恶她的起因,却是另一件事。   黄妙云轻声问八岁的弟弟:“不看大夫,我怎么知道是晕车是不是前儿生病造成的?”   黄敬言哑口无言,轻哼一声没继续说话。   正说着,尤贞儿也来了,她打了帘子进来,柔声问道:“妙云表妹怎么样了?”   黄敬言雀跃着过去,立刻嗓音清脆欢快地叫着尤贞儿“表姐”,和对待黄妙云的态度判若两人。   尤贞儿笑着捏了捏黄敬言的脸蛋。   帘内的黄妙云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嘴角,言哥儿倒是对尤贞儿够亲厚,可尤贞儿前世害了黄家,还抢了他娶媳妇儿的钱,他临死都不知道!   胡妈妈却诧异道:“姑娘,你挑好书了?”   尤贞儿点头说:“不知道妙云表妹怎么样,心里放心不下,随便捡了几本打发时间的书就来了。”   黄敬文在旁边望着心上人一笑,到底是做姐姐的,黄妙云再怎么刁钻,尤贞儿始终细腻体贴。   储归煜扫了一眼尤贞儿手里的书,还真是打发时间的书,但《笑林广记》这种书,她从前可从来不会看的,只怕是随手拿的,瞧都没多瞧一眼,至于是不是担心黄妙云……若是真的对黄妙云好,前世又怎么会毒害她。   黄敬言转身亲热地告诉尤贞儿:“表姐,她没事儿,就是晕车。”   言辞之间,仿佛尤贞儿才是他亲姐,至于他自己的亲姐姐黄妙云,他连叫一句“姐姐”都不稀得叫。   尤贞儿秀眉轻皱了一下,问道:“怎么会晕车?”   黄妙云从前不晕车的。   大夫从里面出来,解释说:“晕不晕车对每个人来说也不是一定的,有的人起初晕,后来习惯就好了,有的人起初不晕,突然开始晕车也是有的,不是大事儿,回去休息休息,吃两餐清淡的人就舒服了。”   黄妙云这种情况,药都不用吃的,她从里间里出来,脸颊烧红。   尤贞儿拉着黄妙云的手,笑道:“幸好没事儿,只是一会子又要坐车……”她望着大夫说:“劳您开些解晕提神的药。”   储归煜就站在黄妙云的身后,接着尤贞儿的话同大夫说道:“开好涂抹的药膏子,不要贴的,贴的难受。”   大夫一笑,赞道:“小娘子和郎君当真仔细,我这就去开叫药童拿涂抹的药膏子去。”   黄敬文淡淡地道:“妙云,既然无事,你们快快回去吧,我们一会子还要回族学,倒不好送你回家。”   黄妙云点点头,她也想赶紧看了胡妈妈替姜心慈抓的药方,快快回家去。   大夫看完诊,又开了药,储归煜他们几个就出小间儿去了,胡妈妈还要替姜心慈抓药,尤贞儿和周妈妈也都先一步上马车去等。   黄妙云当然是牢牢地跟在胡妈妈身后,她走到药柜前面,巴巴儿地望。   胡妈妈有意藏着药方,没叫黄妙云瞧见,黄妙云只好挨个挨个地看去瞧,药童分别从哪个药屉子里抓药,有的药屉子老高,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得清楚上面贴的字,她抻脖子探脑袋,像没长翅膀的幼鸟,在鸟窝里探头探脑,嗷嗷待哺。   储归煜临出药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黄妙云的举动,他嘴角翘起,又极力压下,顺着黄妙云的视线往药柜子上看去,随后就跟黄敬文一起出去了。   黄敬言没出药铺,他也瞧见了黄妙云的举动,觉得滑稽,走过去粗鲁地扯了一下黄妙云的一绺头发,问她:“你这是想偷师学艺做女大夫吗?在外面不能端庄一些吗?”   正好胡妈妈去付银子,黄妙云一扭头,没有生气黄敬言扯她头发、指责她不端庄,她知道,言哥儿跟她一样,本性不坏,他连养的肉兔死了,都要哭上三天,是个很心软的孩子。   只是言哥儿年纪小,没有人好好教他,他才不会好好地表达感情。   黄妙云低头一本正经地悄声问他:“言哥儿,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黄敬言聪明,他道:“看母亲吃的药?”   黄妙云问黄敬言:“那你知道母亲吃的什么药,得的什么病吗?”   黄敬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姜心慈病的时候,他才三岁大,打他能记事就知道母亲病了,早就习以为常。   黄妙云没再问黄敬言了,只摸着脑袋默默数了一下几味药,又噘嘴嘟哝了一句:“都怪你扯我头发,害我疼得忘了是不是横三竖五那儿的药……”   黄敬言呆得没说话,他抿着小嘴盯着黄妙云瞧……他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换做以前的她,早该生气他扯她头发,不顾形象地跳脚了,这回却只顾着想母亲吃的药。   黄妙云拍了拍黄敬言的肩膀,说:“走吧,我要回家了。”   黄敬言愣愣点头,跟着黄妙云一起出去。 第7章 (修)   黄家的马车就停在医馆的门口,尤贞儿正在上车,她的头发被车帘给勾住了一丝,疼得她轻“嘶”了一声。   黄敬文又不好上手帮尤贞儿,忍着心疼,问她:“怎么身边没有带丫鬟出来?”   尤贞儿坐进马车里,待黄妙云从医馆出来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末了只道:“我留她在家里看院子了。”   黄敬文顺着尤贞儿的视线瞧过去,登时明白是什么缘故,肯定是黄妙云逼得尤贞儿不得不把秋桂留在院子里。   尤贞儿生怕黄敬文当街发脾气,便压着声音,软软地说:“表哥,我没事,我们要回去了,你们下午也早早回来吃我的做的糕点,好不好?”   黄敬文咬着牙,转脸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朝尤贞儿点了头,道:“好。”   黄妙云走到马车旁边,同黄敬文行礼辞别。   黄敬文冷着脸没回一个字。   黄妙云心下了然,知道尤贞儿告了状。   她的印象里,黄敬文从来都是对她严肃刻板,待外人柔和有礼,对尤贞儿尤其好。   尤贞儿不仅是抢走了她的东西,还抢走了她的家人。   黄妙云面色平静如水,又同跟过来的储归煜的辞别。   储归煜淡笑着回礼道:“怎么有柴胡味儿?”   黄妙云好看的秀眉挑了一下,乍然想起来,横三竖五那里的一味药,就是柴胡!储归煜怎么知道!   她连忙蹙眉行了礼,道别,上车。   尤贞儿从马车里探身出去,笑着同储归煜道:“从药铺里出来,难免沾了些药味儿。二位表哥,我们回去了。”她笑容柔婉,又冲黄敬言温柔地说:“言哥儿,我们回家了,今儿天色还早,我还有时间做糕点,你下午要是回得早,到我那儿去吃些红豆糕。”   黄敬言最喜欢吃尤贞儿做的糕点,这会儿他心里却惦记着黄妙云说的话,胡乱地点了几下头,和尤贞儿道别,目送黄家的马车离开。   黄妙云在车上悄悄嗅了嗅自己身上,她身上没有柴胡味儿,胡妈妈身上也没有,储归煜为什么会提醒她是柴胡?   马车在街道行驶,黄妙云还是“晕车”,她依偎在胡妈妈怀里,闭上了眼,睫毛轻颤着,不禁暗暗问自己:她身上有柴胡味儿吗?   尤贞儿也闭上了眼睛休息,她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几下……今日她都没能跟储归煜提一句玉兰花的事。   书斋里,储归煜他们几个买书去了,加上族学其他的学生一起,书斋里很热闹,偶有人谈笑,黄敬言年岁小,但不是完全不懂事,被黄妙云那么一问,倒记挂上了姜心慈的病,有些魂不守舍的。   黄敬文买好了书,出书斋的时候,问黄敬言:“言哥儿,你怎么了?”   黄敬言心不在焉地抱着书,仰头看着黄敬文,悄声问他:“哥,你知道母亲得的什么病吗?”   黄敬文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黄敬言说:“姐姐刚才问我,我不知道,所以问你。”   黄敬文哂笑道:“到底还是贞儿贴心,也只有她会替咱们关心母亲的身体,像妙云就只知道胭脂水粉,从不问这些。”   黄敬言合上书,郑重地解释道:“哥,就是妙云姐姐问我。不是贞儿表姐。”   黄敬文目露错愕,惊讶地问道:“妙云?不是贞儿?”   黄敬言点了点头,重复道:“就是妙云姐姐,贞儿表姐从未问过母亲得的什么病。”   黄敬文脸上有一丝尴尬。   黄敬言又问:“对了,大哥,你比我年长许多,应该知道母亲得的什么病吧?”   黄敬文脸颊烫红,姜心慈病得太久,起初他知道一些母亲的病症是肝火郁积所致,拖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母亲具体得了什么病。   储归煜也出了书斋,他并没听到黄敬言的话,只是想着姜心慈若是去世了,黄妙云怕是要守孝三年,还会伤心欲绝,便趁着黄敬文身边没有什么人,才跟过来问:“敬文,你母亲病了许久,倒一直没听说得的什么病,怎么治了许多年都不见好?”   黄敬文脸上立刻又挨了一个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疼。   储归煜瞧出黄敬文似乎不便回答,就没再问了,只道:“咱们先回族学里吧。”   黄敬文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黄敬言迈着小短腿跟上。   族学里的学生都买完了书从书斋里出去,穿绛红色衣裳的储崇煜这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进了书斋,他却没进去多久,便空手出来了。   储崇煜的背后,书斋店小二骂骂咧咧——十分不欢迎长期只看不买的顾客!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储崇煜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自顾拖着脚步回去了。   .   黄家的马车到了黄府。   黄妙云没能把姜心慈吃的药记下来,她有些懊丧。   胡妈妈早看出黄妙云的心思,她与尤贞儿和周妈妈分别后,在夹道上劝解黄妙云,道:“姑娘,夫人这病只需吃药养着,也不危及性命,你倒也不用过分忧心。”   黄妙云脸颊鼓着,眼睫低垂,牵着胡妈妈的手没有说话……她比谁都清楚,这病会要了她母亲的命,但胡妈妈有意瞒她,她再问肯定也还是问不出结果。   胡妈妈送了黄妙云回团月居,便带着药,回了箬兰院。   姜心慈正在梢间里喝山岩翠绿,绿茶的汤色黄绿明亮,叶底肥嫩成朵堆在杯底,像攒成团的绿绣球,此茶据说还能提神清心,消闷除烦。   她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佛经,已经读了半本。   胡妈妈拿着大半包药进来,跟姜心慈说:“夫人,今天晚上的药,已经叫弄棋吩咐厨房煎去了。”   姜心慈放下茶杯,怀里搂着引枕,第一句话便问:“妙云说去看看敬文敬言,送他俩送香囊,送了吗?”   胡妈妈嘴角扯出来的笑容有些发涩,道:“可巧两位郎君的先生告假,我们在街上碰到他们了,他们还陪着姑娘去把了脉。”   姜心慈忙问:“大夫怎么说?”   胡妈妈灿笑说:“无碍,说咱们姑娘是晕车才头昏犯困,药都不用吃一帖。”   说着,胡妈妈便拿过姜心慈手里的引枕,放在她腰后,姜心慈顺势靠了上去,又问道:“香囊送了吗?”   胡妈妈从来不骗姜心慈,因为知道骗不过,便是不想说的话,悄悄瞒过去就是,偏姜心慈问到脸上来,实在躲不掉,只好道:“……没送,看完大夫,姑娘就忘了。”   姜心慈笑容浅淡,又甜又苦,她就知道是这样……正好胡妈妈去抓药的时候,黄妙云就要去给一起出门给敬文和敬言送香囊,哪里那么巧?   她从来不跟孩子们细说她的病情,黄妙云这是想偷偷打听她的病。   胡妈妈坐在姜心慈身边,温声道:“夫人,小娘子和郎君们眼看都要到议亲的年纪了,难道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也要交给表姑奶奶操持?”   姜心慈脸上笑容褪去,今儿她派人去给秋桂送药,丫鬟回来却说,秋桂在佳芳园好吃好喝地待着,根本就没真的挨板子!   窗外的柔光照进来,愈发衬得姜心慈面容消瘦苍白,她扭头,看向庭院里旺盛的毛竹,生机勃勃地在墙边长了一大丛,她有气无力道:“我提不起劲儿……我出不了这个门。”   她快不记得,有多久没出门了,自从她双亲亡故,自从她当初从娘家唯一的亲戚陈表妹家中回来,便不愿再出门,仿佛多晒一缕外面的阳光,都觉得浑身灼痛,唯有躲在这小小的箬兰院,才觉得舒坦一点。   胡妈妈默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坐了一会子,勉强笑了一下,道:“姑娘和言哥儿都还小,敬文的事……有老爷在,您也可以省心些。”   姜心慈不想理会和丈夫有关的任何事,只道:“妙云虽然好糊弄,但也很固执,幸好她不如贞儿丫头那般精明,她若再问我的事,你就把从前的说辞告诉她,说我是肝火郁积,旁的再不要说了。”   胡妈妈应诺一声,姜心慈又交代说:“贞儿回来了吧?。既然贞儿舍不得打秋桂,你督促着人去打板子吧。不要用后院的竹条,让前院的护院拿结实点的板子打。”   “好!”胡妈妈笑着退下了,这是这几年里,姜心慈罕见地连续两次出手插手内宅的事。   人只要有一口气儿在,就有活头,若心如死水一般,才真是死了。   胡妈妈领人过去的时候,黄妙云也过去了。 第8章 (修)   黄妙云本来领了粗使的婆子过来行刑,没想到胡妈妈会带了护院过来,便悠闲自在地站在旁边等着。   姜心慈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下手又快又狠,胡妈妈领过去的人,一句话都没磨叽,直接就把秋桂拖出来打了一顿。   前院的护院下手可厉害,十个板子下来,秋桂鬼哭狼嚎,命都要丢了。   尤贞儿眼睁睁看着,根本不敢张口替丫鬟说情。   佳芳园的下人,人人自危。   打完了人,胡妈妈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人走了。   尤贞儿站在院子里,脸色煞白,她一失往日的温柔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妙云。   她心里恨,却依旧压制住恨意,没有表现出来。   黄妙云一步步地走到尤贞儿跟前,定定地看着她。   尤贞儿先开了口,她脸上笑容勉强地问道:“妙云,本是丫鬟办事不力的小事,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意见,何苦闹去舅母跟前?”   黄妙云浅浅一笑,稚嫩的脸庞清丽可人,她道:“你都同哥哥告了状,我总不能白白担上蛮横的名声不是?”   既然尤贞儿想让她蛮横,她就蛮横给她看。   尤贞儿脸色很难看,她笃定地道:“我没有!妙云,你可是听了谁挑唆?你若不信我,等表哥回来,咱们对质!”   黄妙云直接转身走了。   黄敬文维护尤贞儿,黄家谁不知道,黄妙云不需要这种对质。   尤贞儿捏着拳头,牙槽都发痒,但她心里更担忧的却是姜心慈的态度,她怕姜心慈突然要接管黄家内宅,那可就要命了。   张素华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后,尤贞儿亲自同她说了胡妈妈过来训人的事儿。   姜心慈都多少年没有插手内宅的事了,突然出手,肯定事出有因。   张素华一贯谨小慎微,当即忐忑起来,坐立不安。   尤贞儿冷静下来之后,乐观地道:“舅母是个利落的性子,她若想重新掌管内宅,不会先来这么一出,她会收拾齐整,直截了当地来找您。应该就是气玉兰花的事儿罢。”   张素华这才安心地稳坐在罗汉床上,沉吟道:“也是……就她那个身体,一年到头太阳都不见几次,一时半刻哪里管得起来,便是有心也无力,倒不用多担忧。”她抬眼又问:“你今日可见着归煜了?”   尤贞儿点了点头,却接着摇头道:“可惜我没与归煜表哥说上正经话……”   张素华这才真正忧心起来,尤贞儿这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就是嫁入侯府,旁的都不重要。   她也只能安慰尤贞儿道:“他向来对你有意,玉兰花会过了,自然还有别的花会,下次再见着他的时候,捡要紧的说。”   尤贞儿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日落西山,天色渐黑。   黄敬文和黄敬言这个时刻才回来,便没去尤贞儿院子里吃糕点,只去给黄怀阳请了个安,他俩本打算再一起去给姜心慈也请安,去的时候箬兰院已经锁了院子门,哥俩便回前院歇息去了。   次日,忠勇侯府果然送了帖子来,又是花会的帖子。   这帖子先到的张素华手上,她自然欢喜,尤贞儿也是喜笑颜开,随后张素华便派人去团月居给黄妙云传话,谁知道黄妙云在箬兰院,这话就传去了箬兰院。   黄妙云正跟在张素华跟前学画画,张素华的人来了,她手里握着极细的工笔,上半身扑在《涉猎图》上,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去。”   侯府的宴会,哪里有陪伴母亲重要,何况她现在已经闻出姜心慈吃的大半药材,再待几天,一定就能琢磨出药方子了,黄妙云又怎么稀罕去储家?   胡妈妈打发了张素华的人走。   张素华母女乐得抛下一个累赘,便叫人套了马车,去了忠勇侯府。   虽说今日花会是储家邀请的宾客,但储归煜得知黄妙云没来之后,便没有出席,尤贞儿见不到储归煜,面上不显,却暗中意兴阑珊,早早和张素华一起归了家。   翌日,忠勇侯府又来帖子了,不仅来了帖子,黄妙云庶出姑姑所出的一儿一女都来了,特意邀请黄家郎君和小娘子们一起去庄子上玩耍。   这次仅仅是自家人小聚,黄敬文和黄敬言也去,黄妙云自然要同去。   到了忠勇侯府城郊的庄子上,黄妙云还没进别院就瞧见庄子里停了好几辆马车,有几辆像是妇人坐的马车。   过来迎他们的仆从欠身道:“主子们安好,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都在院子里了。”   黄敬文问仆人:“你家大爷来了没?”   仆人道:“大爷二爷都来了。”   大爷指的是储归煜,二爷便是储崇煜。   原本储崇煜比储归煜先入府,应该为兄长,但嫡长子这个位置,容不得外人染指,忠勇侯府便对外宣称,储崇煜正好比储归煜晚一天出生。   随后储家顺理成章立了储归煜为嫡长子,并在储家族谱上做了相应的修改,排行的时候,储崇煜便行二。   黄妙云听到两个“煜”的名字,还没进院子,她双腿就变得沉重了。   明明从前和他们见面并没什么,自从前世飘在空中看了两人相互残杀的画面,便有些抗拒跟他们接近。   黄妙云攥着自己的袖口,慢慢儿地跟在黄敬文身后,往别院里去。   院子里,世子夫人他们早坐好了等黄家的人,黄妙云他们几个晚辈,先给世子夫人行礼,再给姑姑黄宜倩行礼。   世子夫人和黄宜倩妯娌二人年岁一般大,正好都过了三十二岁,前者娘家富有,自小锦衣玉食养大,自然比后者显得年轻一些,尤其是脖子和一双手上,可以窥见些许。   两人端坐在朝门的上首位置,服饰打扮上有不小的差异,世子夫人华裳金钗,光彩照人,黄宜倩面容还存有几分年轻的时候的清秀,眼睛里透着精明,一眼看去虽也体面,细究之下,一应穿戴到底不如嫂子。   黄妙云等人见过长辈后,这才和储家的两个郎君相互见礼,因人数众多,大家也只是站起来粗粗见个礼,倒也不是个个都要招呼到。   储归煜笑容和气地同黄家同辈的人见礼,张素华没来,便少了一道繁文缛节。   储崇煜还穿着那件绛红色的衣裳,也不知道是换洗过的,还是没换,他像影子一样地站在储归煜身后,只同黄妙云他们作揖,别的也不说什么,待储归煜坐下,他也就跟着坐下,随后充满了孺慕的目光就一直锁在世子夫人身上,如磐石一样,一动不动。   世子夫人等到人都坐定了,嘴边挂着柔婉的笑容,同众人说道:“前儿听庄子上的人说枇杷熟了,比红枣还大个儿,地里也种了一些草莓,我本来说让庄子上的人送新鲜的来,再着人分给你们。”   她抬手指了一下储归煜,笑意更深,道:“偏这个贪玩的,说要来亲自摘采,感受田居的乐趣,这才把你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尤贞儿抬眼,看向储归煜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笑意,他闹着要来,又特地请了她一同前来,这样才见上一面……也算是大费周折了。   黄敬文顺着世子夫人的话说:“表哥这主意好,自己摘枇杷,是比吃现成的有趣一些,再用笔墨留下一些东西,又是一桩雅事。”   世子夫人笑着点头,又打趣着问储归煜:“前儿才办的花会,今儿这一来,酒水糕点所费的银子可不好从公中出,你既撺掇着我过来,是不是要替我分担一些?”   储归煜笑着起身道:“这有何妨,这回的开支,尽管记在儿子的账面上。”   储崇煜也跟着道:“母亲,我出。”   他声音不大,平稳有力,很笃定。   世子夫人嘴角平不下去,看着二人笑道:“谁真要你们的银子?你们尽管玩得开心就是。”   储归煜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玉簪奉上,笑道:“母亲,到底是儿子贪玩,这钱即便儿子不出,也总要礼尚往来才好。”   世子夫人眼睛璀璨起来,储归煜虽然一直很听话懂事,但平日里对她哪有这份细腻心思,他极少准备惊喜给她,这只簪子,便显得格外珍贵,她灿笑着接过簪子,叫婢女给她簪在发髻的左边。   白腻的羊脂玉簪,价值不菲,又很衬世子夫人的肤色,怎么都看都好。   储崇煜捂了一会儿袖子,也将一只如意云纹的玉簪拿了出来,抿紧了嘴,一言不发地双手递上。   他手上的这只玉簪,和储归煜送的那只花纹样式不同,颜色和质地却都十分像,粗略瞧起来,价值应该是一样的。   黄家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储崇煜——这位是出了名的不大讲究,虽然一个月有五两月例银子,还不算笔墨纸砚和一年四季的衣裳,但他总是在穿五六成新的衣裳,一支毛笔用到秃光了才换,今日一出手就是这样一只玉簪,让人吃惊。   黄妙云也多瞧了储崇煜一眼,他眸子黑亮如点漆,眼神执拗坚定,他看着世子夫人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世子夫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世子夫人也看向储崇煜,她不是诧异儿子的大方,往日她生辰,储崇煜都不小气,但今儿来庄子上玩,又不是他主张的,轮不到他花钱。   忠勇侯府虽然是侯爵勋贵,各项支出也多,又要顾着体面,一府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大家手里的银子都要捏着花,今儿储崇煜该省下这笔钱的,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出来,唯恐储崇煜觉得母子生分。   黄宜倩看出世子夫人想问又不好开口问,便笑着替她问了:“崇煜,你怎么也抢着送簪子?”   储崇煜没说话,半天才同世子夫人道:“想送。”   简简单单两个字,“想送”,他在街上看到合适的簪子了,觉得适合母亲,想送,所以就送了。   世子夫人也是一笑,叫婢女将储崇煜送的簪子簪在发髻的右边,正好和跟储归煜的那只簪子对称。   储崇煜落座后,看着母亲头上的簪子,嘴角抿了个转瞬即逝的浅笑。   他的笑容褪去,黄妙云看见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泛着一丝柔软的光。   黄妙云从前没有注意,今儿才发现,十几年后的残暴权臣,竟也有温柔的年少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黑木大魔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50瓶;R如初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修)   忠勇侯府的庄子上,暖阳高悬,洒了一地金光,伴着微风,遥遥看去,青枣、枇杷、云杉等树,不同颜色成片,鲜艳有生机,有明显的分界线,像几折展开的草木屏风,多姿多彩。   世子夫人吩咐人将长案和笔墨纸砚,都搬去果林附近新搭建的遮阳棚,储归煜等人则跟了出去,女眷们多在遮阳棚里喝茶吃糕点闲聊,有几个郎君就不客气了,早拿了长竹篙,蠢蠢欲动。   储归煜腿脚不便,慢步的时候瞧着像个正常人,走快了就不行,若去林子里打果子,免不了仰头踮脚,何况黄妙云没去,他肯定是不去林子里,尤贞儿自然也不去。   储崇煜和从前一样不喜热闹,并不和二房的堂弟堂妹玩耍,也不大搭理黄家的人,只是或站或坐在世子夫人的身旁,不动的时候,像个栩栩如生的泥胎木偶。   黄敬言年纪最小,个子最矮,兴致最足,最先拿着长竹篙,在尤贞儿跟前道:“姐姐姐姐,你想吃什么?枣子还是枇杷?”   他问完了尤贞儿,才想起来还有黄妙云,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想吃什么?”   黄敬文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黄妙云,随即便视线落在了尤贞儿身上,嘴边也漾开了一个笑。   尤贞儿抬头回应一眼黄敬文,接着又去看黄敬言,道:“我吃枣。”   她语调平和温柔,仿佛像是在和自家兄弟说话一样,像淡淡的糖水,清甜又不腻人,丝毫不引人遐想。   黄妙云不再去看黄敬文打在尤贞儿脸上的微热目光,回了黄敬言的话,说:“我吃甜的,有一点点酸的也行。”   反正好吃的她都不挑嘴。   黄敬言应下一声,飞快地跑了,他的小厮很快便追了上去。黄敬文和黄宜倩的长子储金煜也都过去了,黄宜倩的嫡女储林玉则挨着尤贞儿坐,和尤贞儿一起说着话。   遮阳棚里还是热闹的,大家“各司其职”,主子们忙着聊天,丫鬟伺候茶水,都没闲着,独独黄妙云和旁人都不同,埋头连吃了几颗樱桃,吐了好几颗核儿在瓷盘子里,她低头认真的样子像做镂雕的工匠。   储归煜状似无意看过去,黄妙云正吃了一嘴的汁水,她的唇本来就丰盈粉嫩,像一颗软樱桃,又恰好沾染了红汁儿,更是娇艳欲滴,让人想蜻蜓点水地亲一口,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世子夫人以为储归煜在看尤贞儿,扭头望过去,正好看到埋头吃得入神的黄妙云,忍不住笑道:“妙云这两年瞧着倒是眉目长开了一些。”   黄妙云是长开了,但眉眼舒展得慢,初露少女的妩媚,却还未完全出落好,女儿家的娇媚和稚子的无辜交替参半,加之她脾气直,情绪都写在脸上似的,和十四岁的尤贞儿比起来,便显得更年幼单纯……有时候也显得很大懂事。   储崇煜本来没有什么动静,听见母亲说起黄妙云,才堪堪瞧了一眼,少女的眉目的确是好看的,像画中人,也就一眼而已,他便收回目光,不再打量。   黄宜倩则笑道:“妙云若是性子也收一收,就更好了。”   黄妙云娇气,甚至有些刁蛮不讲理,和她朝夕相处的尤贞儿处处让着她,大家都知道的。   正在吃东西的黄妙云被长辈叫到,手里捏着一颗樱桃,举在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脸颊浮红,觉得被人盯着吃东西怪不自在的,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樱桃又放了回去。   尤贞儿盯着黄妙云刚放下的樱桃,说了一句:“想吃就吃。”   黄妙云却不吃了,尤贞儿还以为她气了,拉了拉她的手,当众柔声劝道:“姨母这是为你好,可别为了一句好话就恼了!”   储林玉冷笑着说了一句:“贞儿表姐,她本来就度量小,你随她去,爱吃不吃,做什么老让你哄着她!”   储林玉抢白,也是缘由的,她个子瘦高,虽然比黄妙云小一岁左右,却和黄妙云差不多高。她长相酷似其父,脸颊偏瘦,五官轮廓清晰,外貌上看起来不比黄妙云小,兼之性格肖其母,已经很通晓人情世故,便不服叫黄妙云这种骄纵的人作姐姐。   而且黄宜倩和张素华平日里往来密切,一个月总要私下见上几面,两个大人关系好,自然影响了小辈的关系,储林玉常常都是跟着尤贞儿一起直呼黄妙云的名字。   储林玉不仅嘴上不肯叫姐姐,心里也不服当妹妹,表姐妹俩在一起,她常冷嘲热讽或是训斥黄妙云,倒更像个姐姐。   黄妙云从尤贞儿手里抽回手,顺手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茶,看着尤贞儿道:“表姐,我只是吃腻了,喝口茶解一解腻,什么恼不恼的,你胡说什么呢?”   尤贞儿笑容僵在脸上,磕磕巴巴道:“没恼就好,我、我还以为……”   黄妙云眨着眼问她:“姑姑是为了我好才提点我,表姐以为我会为了好话而生气吗?这是什么道理?”   尤贞儿绞着帕子,咬了一下唇,道:“是我想错了……”   黄宜倩和储林玉母女俩诧异地看向黄妙云,这是转性儿了?尤其储林玉,脸上火辣辣的,方才不该随意帮腔,倒是帮错了!   世子夫人则饶有深意地扫了尤贞儿一眼,忠勇侯府虽然和黄家是姻亲,但黄家毕竟只是黄宜倩的娘家,她对黄家本家人其实不算太熟悉,只是平日见了些片面的事,听了些和黄妙云有关的只言片语,今儿看来,小娘子倒不像平日听说的那般骄纵不晓事。   储归煜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黄妙云,他压下嘴角的笑,起身同三个女孩儿道:“去看看他们的硕果。”   他的眼神扫过三个人的身上,尤贞儿和储林玉一起站起来,黄妙云正咬着一颗樱桃,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世子夫人跟储崇煜说:“你也去吧。”   储崇煜摇了摇头,世子夫人不再勉强。   四个人比肩往果林里走去,没一会儿就跟黄敬文他们碰了面,小厮丫头拿衣裳兜着不少枣子和枇杷,黄敬言喜得蹦来蹦去,储林玉瞧着长辈不在,提着裙子就朝她亲哥哥跑过去了。   林荫小道上只剩下三个人,储归煜慢慢儿地走着,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侯府送去的玉兰花,两位妹妹可还喜欢?”   尤贞儿眼睛一抬,捏起了帕子……储归煜可终于主动提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一只取名five(废物)瓜,大家看到我的新封面了吗?是的,我准备听基友的意见改名了,以后叫《表哥们都对我感恩戴德》,今晚就改过来,大家不要不认识我了啊!   ps:这个名字有没有显得很厉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萌萌哒棒棒哒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木大魔王、李念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念周 20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修)   玉兰花的事,储归煜问了,尤贞儿不好不答,她笑容略淡,道:“玉兰花很好看。”   她只说好看,却没说喜欢。   储归煜笑着点点头,又去看黄妙云,他眼神有柔光,仿佛看自家妹子一般,温声问道:“你呢?妙云表妹。”   黄妙云眨了眨眼,没去瞧储归煜,轻声地说:“我喜欢。”   玉兰花让姜心慈的“手”伸出了箬兰院之外,这是个好兆头,黄妙云喜欢。   储归煜道:“莲瓣玉兰和望春玉兰可不太好养。”   尤贞儿下意识就想去接话,仿佛这两盆珍稀的玉兰花合该是她的,她眉眼微动,嘴边挂了个含着些许苦涩的笑,道:“表哥倒多担心了,这两盆花妙云养着呢,她做事一贯认真,肯定能养好。”   储归煜挑了下眼尾,佯装意外地问道:“这两盆玉兰在妙云表妹手里吗?”   尤贞儿点了头,眼底滑过委屈之色,但很快又和平常一样得体笑起来,将委屈藏了起来,懂事的让人心疼。   储归煜眯了眯眼,饶有深意地“哦”了一句。   略扬的尾音传进尤贞儿耳朵里,别有一番意思,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储归煜却高兴道:“那我就放心了。”   尤贞儿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诧异地睁了睁了眼睛,眼神里微有些疑问,随即蹙了一下眉头。   储归煜身体往前略倾了几寸,淡笑着小声说:“你说妙云一贯认真,肯定能养好花,这我就放心了。”   尤贞儿松开眉头,原来是这样……这是爱屋及乌了。   黄妙云见他们都把话说完了,也懒得说什么,尤贞儿能嫁给储归煜最好不过,省得祸害她哥!   前面的枣子树下,储林玉看到尤贞儿,便喊道:“贞儿表姐你快来,给你看个模样有趣的枣儿,快点快点。”   储林玉催得厉害,尤贞儿再不好陪着储归煜慢慢悠悠地走,她侧头看了储归煜一眼,储归煜很体贴地说:“你快去吧。”   尤贞儿跟黄妙云说:“走吧。”   黄妙云还在走神,尤贞儿说完这一句,她才抬头反应过来,说:“好。”   尤贞儿大步往前,黄妙云刚想抬脚跟上,后面的储归煜一脚踩住了她的裙子……   黄妙云脚步不稳,往后退了两步,不至于摔倒,但是跟不上尤贞儿的脚步了,她回头一看,储归煜已经挪开脚,皱着眉十分抱歉道:“表妹,真对不住。”他动作自然地弯腰说:“我给你擦擦。”   黄妙云慌忙扯开裙子,往后退了两步,直摆头道:“没事,不用擦。”   他堂堂侯府嫡长孙,怎么能给她擦裙子。   储归煜直起身子,笑看黄妙云,问道:“妙云表妹从前跟个小尾巴似的,如今怎么像是有些躲我?”   黄妙云嘴角微抿,抬眼瞧着储归煜……他前世死那么惨,她哪里还有胆子接近他,谁知道储崇煜后来有没有清算他身边的人?   万一她这一世和家人都活下来了,才不能跟储归煜有深交,幸而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后,否则黄妙云现在就跟他绝交。   黄妙云轻哼一声,说:“猪才有小尾巴,你是猪吗?”   储归煜扬唇大笑,眼里掠过柔光,道:“那你是小尾巴吗?”   黄妙云脸颊浮红,她打小就没少被大家打趣,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却觉得怪怪的。   算了,储归煜将来那么可怜,就不跟他计较了。   黄妙云道:“我不是!”   就算她是小尾巴,也不是他的呀。   这她倒没说错,从前她都是跟在他们一群人的身后,虽然储归煜性子温和,更让她觉得好亲近、愿意亲近,但有黄敬文在,她当然还是跟在自家哥哥的身后,黄敬文不在的时候,她才会选择储归煜。   储归煜只是笑,也不大在意黄妙云说话不像尤贞儿那样周全妥帖,其实这样倒好,尤贞儿太滴水不漏了,他们同床共枕了几年,他都不敢说完全了解她,她瞒着他的事,他还不知道有多少……黄妙云这样让他觉得轻松。   黄妙云真不想跟储归煜说话了,她转身低头看了一眼裙子就走了,幸好储归煜脚底没有什么泥,她的裙子只是有些灰尘,不算脏,一会子让丫鬟擦擦就是。   果树林里,黄敬文他们已经大丰收,丫鬟拿布袋儿装了好些亮青的枣和嫩黄的枇杷,黄妙云也分得了一些。   打完了果子,储金煜就闹着要回去画画,作诗,黄敬文他们几个都累了,脑门上都是薄汗,也不想再打果子了,一行人便收拾了东西,往果林外面去,黄妙云兜着一怀抱的果子,跟在人群后面,可不就小尾巴似的。   大家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东西,便没有人帮黄妙云拿果子。   储归煜腿脚不便,走得慢,和黄妙云几乎齐肩,他跟她说:“妙云表妹,我帮你拿。”   黄妙云平常又不做力气活儿,这一路抱回去,手还真有点酸,点了点头说:“谢谢表哥。”   储归煜接了一兜果子,一只手就提住了,拎羽毛一样轻轻松松地往前走。   黄妙云盯着储归煜的胳膊瞧了一眼,他穿的通袖衣裳,手臂笔直的一条,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盘着绿色的筋脉,白皙,清瘦,像他的人一样,挺好看的。   遮阳棚前,世子夫人她们也从棚子里出来了,储崇煜还跟在世子夫人身后。   储归煜吩咐丫鬟小厮们把果子都拿去清洗,储金煜和黄敬文两人跑去作画,黄敬言不会画画,不爱作诗,跟在黄妙云和尤贞儿身边没离开。   世子夫人走到储归煜他们跟前,笑说:“咱们去庄稼地里瞧瞧。”   这处庄子上的田地都是附近的佃农在种,庄上的管事是世子夫人的人,每年的租子都是交到世子或者世子夫人手上,世子夫人对这处庄子格外看重。   春种秋收,庄子上正忙,世子夫人想去看看佃农们播种的情况。   黄宜倩和小娘子们说:“你们也该瞧瞧,往后帮着家里打理内宅,田地上的事总要知晓一二,从前我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母亲有一年病了,收租的事就让我和兄长一起打理,我理账册时候发觉不对,租子和往年数目差得太多,兄长又要顾忌学业,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庄子,一眼就瞧出来庄头狡猾的很,借收成不好的由头,私自扣下了租子。”   储林玉连忙追问:“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黄宜倩说:“我进庄子的时候,没让庄头带路,我自己让仆人领我在庄子上转了一圈,发现好几家佃农一大家子都围在一块儿吃猪头肉。要是收成不好,佃农哪里还吃得起肉?更笑不出来。那庄头是老仆,恐是仗着旧情,才背着主子为非作歹。”   储林玉又问:“后来怎么样了?”   黄宜倩道:“旧庄头一看就刁滑,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跟庄头发生冲突?后来我跟你舅舅说了,你舅舅去处理的,我忘了怎么样了,下回你问问你舅舅去。”   储林玉一脸好奇状,黄妙云也有兴趣得很,她印象里父亲好像不太会料理这些事,她从前也听母亲说过,父亲好像是个书呆子。   尤贞儿主动承揽此事,同储林玉道:“林玉,待我回去了,我替你问一问舅舅。”   黄妙云笑吟吟道:“表姐,你见我父亲到底不便吧?我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去问,岂不是便宜?”   尤贞儿咽下了肚子里的话……黄妙云的父亲,当然是黄妙云更有资格去问,她笑着道:“你肯去问,自然最好。”   黄宜倩心思细腻,末了又添话,笑着说:“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侯府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今儿你们可看不到那样的事了。”   如今侯府可是世子夫人在打理,世子夫人听了这话笑了笑。   一行人走到了田边,世子夫人望着大片开垦出来的良田,笑道:“我记得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庄子还没这么大,好像只有……”   她话还没说完,脚下踩到碎石,扭了一下,身子一歪,眼看要摔倒,黄宜倩和储崇煜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去扶。   世子夫人虽然身体稳住了,头上的一对玉簪子却没簪稳,齐齐往下掉,她下意识便去护住储归煜送的簪子,储崇煜给的如意云纹簪子,正好掉在世子夫人脚下的石头上,磕得稀碎,再也看不出全貌,明显无法再修复。   众人都心知肚明储家两兄弟是什么关系,摔坏的簪子,让他们都愣了片刻。   黄妙云就站在黄宜倩的旁边,脚下还有如意云纹玉簪的碎块儿,她低头看着碎玉,觉得有些刺目。   储崇煜最先反应过来,他面无表情地问世子夫人:“母亲,您没事吧?”   世子夫人脸色微白,道:“我……我没事。”   储崇煜低低地“嗯”了一声,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玉,奈何黄妙云脚边的碎玉太细了,掩在了泥土里,他单膝跪地,跪在黄妙云的脚边,小心翼翼拨开泥土,捡碎片。   黄妙云看着的跪在她脚边的储崇煜,四肢僵硬,后背有些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萌萌哒棒棒哒 3个;杳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20瓶;郭薇 5瓶;まふま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储归煜送的簪子也没被护住,掉地上摔成了两截儿,但世子夫人终究是伸手去护着了,这根簪子断的比较体面。   要是储崇煜的身世没有真相大白,世子夫人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   储崇煜好像也没有要半点要责怪的意思。   黄妙云看着地上如意云纹的簪头,蹲下去帮忙捡了起来,递给储崇煜。   储崇煜黑沉沉的眸子透出来的光,凝在她白嫩如水葱的小手上,嗓音低哑地道:“谢谢。”   黄妙云没说话,给完簪子就收回了手。   同时,尤贞儿去捡了储归煜的两截簪子,她没有还给世子夫人,而是细细看了看断裂之处,才将簪子还回去,同世子夫人说:“这簪子伤得不厉害,尚且能补。”   世子夫人接过簪子,心疼地道:“补簪若不用金镶,是不是会留裂痕?”   尤贞儿笑道:“我补就不会。”   她有一双巧手,会补簪,会补砚,当初她和张素华在黄家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母女俩就是靠这份手艺活儿赚些贴己银子立足。   世子夫人松了一口气,又问尤贞儿:“崇煜的簪子还能不能补?”   储崇煜的簪子也是在尤贞儿眼皮子底下碎掉的,她看见有些部分都成了渣,根本没法补,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储崇煜收起碎簪,同世子夫人道:“母亲,碎便碎了。”   黄宜倩也打圆场说:“是啊,崇煜的心意到了便足够了。”   世子夫人欣慰地看着储崇煜道:“我儿心意,我是知晓的。”   储崇煜扯了一下唇角,手里捏紧了簪子,破碎的羊脂玉形成了锋利的一面,像刀子一样,割破了他的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储归煜的那根簪子,便落到了尤贞儿手里,她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世子夫人身边,一边走,一边说:“补簪子不留裂痕,恐怕要三五日的功夫。”   一行人一起往棚子里走,世子夫人点着头答道:“三五日倒不要紧,到时候我叫人去取便是了。若需要什么珍贵材料,你不要为难,着人来我府里传话,我都叫人给你备齐了。”   尤贞儿笑道:“不费什么材料……”   世子夫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那就辛苦你费些功夫了。”   尤贞儿低头一笑。   黄妙云和黄敬言一起走在后面,她耳朵里听着世子夫人的话,眼睛的余光忍不住飘向了储崇煜,只见他安安静静地跟在世子夫人身后,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到了棚子里,丫鬟们早把部分枣子和枇杷用清水洗干净了,一个个地摆在陶瓷盘子里,攒成好看的团花形状,放在桌面上。   新鲜的青枣和枇杷,亮青明黄,大家都捡了几个吃,仆人们则继续打水过来洗枣子。   黄妙云真没客气,左手右手拿了俩枣,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两边都不耽误,她啃枣子的时候,红唇含住青枣,门牙露出两颗,像兔子一样,秀气可爱,她啃得快,腮帮子也鼓起来,更像兔子。   黄敬言坐在她身边,看得直发笑,引得众人都去看。   黄妙云正吃得高兴,又被大家盯着看,脸颊红透了。   世子夫人问黄妙云:“怎么不吃枇杷?枇杷也甜的。”   黄敬言说:“还不是因为我姐懒,没人给她剥皮,她才懒得吃枇杷。”   黄妙云:“……”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黄敬言人小鬼大话太多?   黄敬言吃了个枇杷,酸得直皱眉,他赶紧吐了枇杷,打了个激灵,双肩直颤,仍不忘多嘴问一句:“你什么时候自己剥过枇杷?”   黄妙云捡了一颗枇杷开始剥,说:“……现在不就剥了吗!”   储林玉笑道:“言哥儿,你真是,就是我也没有自己剥过枇杷啊,咱们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哪儿轮得到她自己剥枇杷?”   她正说着,她的贴身丫鬟就过来给她剥枇杷了。   她们俩倒真是不用亲自动手,打小就是被人伺候大的。   尤贞儿闻言,收紧左手的掌心,悄悄地藏进了袖子里,因为她手背上有冻疮留下的浅淡印记,手掌心还里有幼年砍柴割破的疤痕。   虽然都是旧伤,但是不管用了多少膏药,伤痕多年仍在,这显示着她与旁人出身的不同。   尤贞儿一贯温柔大度,不忌讳提幼年的苦日子,何况她现在早已是锦衣玉食,众人也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黄敬文看着尤贞儿手上的动作,拧了一下眉头,眼里满是心疼。   储归煜眯眼打量了一下黄敬文,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陌生,想当年他和尤贞儿成亲的时候,也这般心疼过……倘或不是后来知道,这疤是尤贞儿故意留下的,他大抵永远都会疼惜着她。   太阳高高升起,顶在天上,日头烈了,众人吃过果子后,便回了别院用膳。   庄子上的午膳简单,不像侯府和黄家请了几地的厨子讲究,口味也清淡,厅里开了两桌,大家口味倒是都很好。   饭后,世子夫人乏了,留下一个妈妈看顾,便丢下了小辈们,和黄宜倩一起小憩。   黄敬文他们年轻,精力充沛,难得族学放假出来玩一趟,也不想休息。   储金煜带着亲妹子储林玉去骑马,储归煜担心他俩莽撞出事,便跟了过去,嘱咐庄头找人盯着他俩。   黄妙云怕晒太阳,不想出门,其余的人也都留在了别院里。   黄敬文坐在厅里,洗了手默默地剥起了枇杷,他剥好了两个,第一个给了尤贞儿。   尤贞儿起初是微愣的,她接了过去,弯着眉眼,轻声地道:“谢谢表哥。”   紧接着,黄敬文就将第二个给了黄妙云,也是剥得干干净净的,和尤贞儿手里的那个别无二致。   尤贞儿瞧着从她面前过的枇杷,手腕顿了一下,黄敬文会给她的,也会给黄妙云。   黄敬言跑过来闹,拽着黄敬文的手腕说:“哥,怎么没我的?”   尤贞儿顺势就将手里的枇杷送到黄敬言嘴边,笑说:“给你,瞧你馋的!”   黄敬言亲到了枇杷,自然不好再还回去,便吃了。   黄敬文还要再剥,尤贞儿笑着婉拒,说她才将果腹,不想再吃,他这才没剥了。   黄妙云啃着枇杷……旁观者清,尤贞儿心里压根就没有黄敬文,却极少明确拒绝黄敬文对她的好。   黄家上下,哪个不知道黄敬文对她的真心?   黄妙云没哥哥弟弟们有精神,吃饱了就想睡,也去歇了会儿。   她睡去了,黄敬言闹着也要骑马,黄敬文便跟了过去,厅里只剩下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的储崇煜和尤贞儿。   储崇煜双拳紧攥,一言不发离开了别院,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尤贞儿领着贴身丫鬟,跟了过去,储崇煜走得快,她几乎追不上,只瞧得见他的背影,只好喊了一声:“崇煜。”   储崇煜转过身,目光淡淡地看着尤贞儿,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尤贞儿微微喘气走过去,见了个礼,柔声问他:“崇煜,你的簪子肯定修不成原来那样,但我可以试试能不能修成大体完整的样子,你让我试试吧。”   虽然修不好了,但……好歹也能留个全尸。   尤贞儿朝储崇煜伸了出手。   储崇煜没看她,一扭头就走,声音不大地说:“谢谢,不用了。”   尤贞儿没再勉强,她唯恐被人瞧见说闲话,便转身回了别院。   储崇煜停下脚步,摊开双手,碎玉早已扎破了他的手掌心,细腻的玉片上,凝着干涸已久的血迹,刺目的,有腥味儿的。   他将东西扔进土里,便离开了。   母亲不要的东西,没有留下来的意义。   别院里,黄妙云醒来的时候,发现人都不在,她打了个哈切,趴在窗户上看,黄敬言正在马背上慢悠悠地走。   她觉得有趣,起身出去找黄敬言。   黄敬文老远就看见她,黄敬言坐在马背也看向了黄妙云,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黄妙云睡觉择地方儿,也就睡了一刻钟不到,她怕摔跤,提着裙子过去,一边走路一边往地上看,可巧就看见了储崇煜扔掉的碎玉,玉簪大部分都碎了,但如意云纹的簪头还在,还有簪尾留了一点完整的地方。   她顿住了脚步,将碎玉捡了起来,并且看到了上面的血迹。   黄妙云凝视着淡淡的血迹,出了神,这是储崇煜的血吗?   方才储崇煜明明瞧着像是不在乎的样子。 第12章   黄妙云捡到带血的碎玉,仿佛窥探了储崇煜的秘密一样,她藏起碎玉,走到黄敬言身边。   黄敬言从马上下来,瘪嘴道:“腿疼。”   黄敬文把缰绳给了庄子上的仆人,笑着道:“过两天就好了。”   黄敬言原地转了一圈儿,道:“归煜表哥呢?刚不是还在这儿吗?”   黄妙云下意识也顺着黄敬言的视线到处去找人,储归煜已经往庄子门口那边去了,正和进庄子的商队交谈。   忠勇侯府的商队今日上京,连夜奔波了一整天,准备借侯府的庄子修整过后,再进城里交货,顺便将一些带给侯府主子们的东西,也提前给他们过目一遍。   储家作为侯爵之家,人口算单薄的,统共两房,一房各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小娘子,加起来才三个郎君,郎君们都还在读书,侯府前院的事儿,大多数是庶出的储二爷和世子夫人打娘家带来的人手在管。   储家茶、瓷器、丝绸这种大头生意上的事,世子夫人是不可能交给二房的人插手,因此这一批进京商队,主要是和世子夫人的人交接。   储归煜早知道商队要进京,已经派人跟他们提前联络过了,这会子正去确认情况,商队第一批人先到了,后面还有一半的货晚些才过来。   黄妙云远远地瞧着世子夫人也从别院出来了,穿戴得齐齐整整的,便和哥哥弟弟们说:“这是要准备走了吧?咱们也回去吧。”   黄敬文交代了仆人去系好马,便领着黄妙云跟黄敬言一起回别院了。   世子夫人与黄宜倩已经在厅里坐下,其他的几个郎君和小娘子也都在厅里。   储归煜从外面进来,禀了世子夫人道:“母亲,商队从真定过来的,说这次带了一批好的丝绸,正巧表妹们都在,叫她们各自挑一匹回去吧。”   世子夫人大方,她对尤贞儿一贯很照顾,便笑道:“这还消说的,叫他们把丝绸呈上来,我瞧瞧是个什么稀罕物儿。”   储归煜还没下吩咐,早有眼尖儿的丫鬟去催了商队的人送丝绸过来。   商队领头亲自带着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五匹丝绸进来,搁在桌上,顶上面的一匹是绛紫色的缂丝布料,珍贵,但并不罕见,世子夫人身上穿的就正是缂丝料子,她道:“样式还算新的,料子已经不是新鲜东西了。”   领头的作揖笑道:“世子夫人见多识广,自然不觉得缂丝稀奇,不过这也的确稀奇,最下面的两匹才是这回的稀奇的料子,您瞧瞧。”   丫鬟搬开其中三匹布料,最底下的两匹料子甫一露出来,便惹了众人的眼,两匹蜜合色的料子,在明亮的室内泛着镜面一般的光,丝滑细腻,像是用丝线一根一根织出来的,这料子若做成衣裳穿起来,一瞧便贵气。   世子夫人摸着料子问:“这是织锦?”   领头的笑道:“您有眼光,的确是织锦,但这锦有个别名,叫流光锦,您着人将流光锦拿到太阳底下试试。”   黄宜倩亲自起身去拿的,她抱着流光锦走到门口的太阳光底下,蜜合色的织锦料子,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闪着光似的,织锦料子略移动一些,便溢出些彩色的流光。   这料子若是穿起来,必定备受瞩目。   储林玉纵使生在侯门,穿惯了好衣料子,也被流光锦吸引住了,她跑到黄宜倩跟前,摸着料子惊喜道:“母亲,这料子不光好看,还很贴身,织工真是精细!”   黄宜倩细细地去瞧流光锦,每一根金线都细如发丝,她问领头的:“这流光锦,要多久才能织出一匹?”   领头的道:“回二夫人,一年才得一匹,而且颜色鲜艳的更难得,蜜合色的算略容易得的一种,银红色的最难得,小的今年也只堪堪收了两匹,便献来了。”   这样的稀罕物,便不是献给主子,也能卖出高价,稳赚不赔的买卖。   世子夫人笑着问道:“你手里的货,是要送哪个铺子去的?”   领头的眼睛一亮,拱手禀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小的手里的货,是要送去正阳门大街上的‘仙羽庄’,小的和‘仙羽庄’的掌柜共事有五年了。”   世子夫人点了几下头,正阳门大街是外城的范围内,生意自然不如京城内城的铺子,他干了五年都没换位置,是时候可以换了。   她跟领头的说:“这一批货送完,你就到侯府来一趟,以后就往大时雍坊那里的铺子送货吧。”   领头的大喜,跪下谢恩。   流光锦太漂亮,储林玉的眼神挪不开了,她索性就搂着黄宜倩手里的那一匹布,说:“母亲,这一匹我要了!正好我这一季都没做两套衣裳呢!”   黄宜倩笑着道:“你既喜欢,你大伯母还能不应你?”   忠勇侯府就储林玉这么一个姐儿,这布若是给晚辈的,也没谁能和储林玉去争了,世子夫人笑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储林玉抱着流光锦,欢天喜地福身道:“谢谢大伯母!”   只是剩下的另外一匹世子夫人都答应要给小娘子们做衣裳,这一匹肯定是要送出去的,她没得和小辈们争这些东西,就是有些不好裁决,尤贞儿和黄妙云两个,一个和储归煜自小亲厚,一个是黄员外郎的女儿,给谁都不妥帖,不给就更不妥帖了。   世子夫人问领头的:“这一匹流光锦,有多少尺?”   一般一匹布够做两套衣裳,做两个小娘子春日的衣裳足够了,或是做夏日的,就更足了,一分为二,分给两人正正好。   领头的瞧见厅里有三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他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办了,硬着头皮答道:“……这流光锦难得,一匹至多只够一位小娘子做一套春裳。”   世子夫人眉毛抬了一下,有些为难。   尤贞儿和黄妙云坐在一块儿,也都各有心思。   尤贞儿想要这流光锦,她知道,常见的物件儿她可以为了大度的名声让给黄妙云,可这流光锦,让了就没有了,黄妙云也绝对不会分给她哪怕一寸锦。   黄妙云并不太看重流光锦,前世家破人亡,沦落到尼姑庵里和姑子们抢食,一匹布而已,前世她或许还会喜欢,这个时候却只更看重她的家人。   这一匹布对她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尤贞儿露馅儿。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厅里气氛凝固了似的。   储林玉和黄宜倩打起了眉眼官司,她们倒是想偏帮尤贞儿,但这个时候开口,未免太刻意了,不仅会引得黄妙云不满,还会让世子夫人看出些端倪。   她们母女俩选择了缄默不言。   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两个,脸颊都绷紧了……显然这个局面他们不想看见,但已经发生了,他们希望有个人能主动让出来。   如果一定要选,黄敬文还是希望黄妙云让一让尤贞儿,平常总是尤贞儿让得多,连自己的贴身丫鬟舍得留在家看院子,也从不抱怨一句。   该黄妙云让一回了。   黄敬言年纪小,他不敢开口,黄敬文作为黄家嫡长子,到人家庄子上来做客,自然不好叫主人家为难,便起身同黄妙云道:“妙云,你让给贞儿吧。哥哥回去给你再买三匹布,行吗?”   黄妙云一抬头,死死地盯着黄敬文。   她就知道黄敬文会这么说。   可是黄敬文不知道,他把尤贞儿当心肝肉,尤贞儿把他当垫脚石。   就是养一只狗,也该有感情了,尤贞儿和黄敬文也算青梅竹马,临他入狱,都不曾搭把手。   黄敬文这番真心,真是错付!   黄妙云眨着眼,静静地瞧着黄敬文。   储崇煜难得的移了视线,朝黄妙云看了过去。   兄妹俩的对话,在他听来异常的熟悉。   ——崇煜,你让一让归煜,他腿受伤了。   ——崇煜,你让一让归煜,他曾流落在外。   ——崇煜,你让一让归煜……   储崇煜落在黄妙云乖巧的面颊,泄出一丝淡淡的柔光。   尤贞儿这时候倒有些不自在了,她想要流光锦,但也要大度的名声,黄敬文这么一闹,她反倒不好接受了!   储归煜突然起身开了口,他嗓音沉稳又不失柔和地说:“投壶吧,谁投赢了,便是谁的。如何?”   厅里一片死寂。   储林玉同情地看着黄妙云,谁不知道尤贞儿投壶不错,五箭能中其四,是女投手中的佼佼者。   黄敬文偏心尤贞儿,储归煜也偏心,黄妙云真是个小可怜儿。   连世子夫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但儿子都开了口,她总不会拂了儿子的意思,便温声软语地问黄妙云:“妙云丫头,投壶你可答应?”   黄妙云点了点头,乖巧地道:“我答应。”   她嗓音向来婉转,仿佛带着些强忍委屈的意思,很叫人心疼。   便是再骄纵的丫头,不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吗?娇气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她现在十分懂事。   世子夫人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去置壶和三支箭。”   丫鬟去置东西,事情便敲定了,谁也不好再更改,黄敬文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世子夫人扫了储归煜一眼,她不反对儿子喜欢尤贞儿,但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心眼儿,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别院的厅并不足够大,双耳壶置在院子里,一众人便都去院子。   尤贞儿眉目间隐下得意之色,温温柔柔地同黄妙云道:“妙云,你先来吧。”   黄妙云眨着眼瞧着尤贞儿,语调平稳地道:“表姐,你先来,我有点紧张。”   可她说话的样子,分明不像是有半分紧张。   黄妙云的确不怕输,她胜券在握。   作者有话要说:  13号还有一更在白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木大魔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20瓶;大有麻麻 15瓶;李念周 10瓶;一笑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尤贞儿先投壶。   她平常基本上五中其四,三支箭,全中并不难,但因她太想要流光锦,投壶的时候,显然紧张得发抖,前两支箭,勉强皆中,险些要落地,第三支箭,足足投了半刻钟,幸好也中。   尤贞儿三箭全中,黄妙云没有胜算了,她的蠢笨,素来有名,除非黄家祖坟冒青烟,叫她突然变成神投手。   黄妙云要是有自知之明,现在弃投,还能挽尊,说是让给尤贞儿的,留个大度名声。   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世子夫人捏着帕子,微微抬起下巴看向黄妙云,这丫头若能想到这一头就好了,今儿这亏也没有白吃,日后她想补偿,也光明正大。   黄妙云从容地执起箭,站在双耳壶前。   世子夫人目光暗淡下去,有些惋惜,黄妙云模样好,家世好,只可惜人情世故上,的确不如尤贞儿。   不光世子夫人,在场的有脑子的人,都默默瞧着黄妙云怒其不争地摇头。   黄妙云不顾旁人眼光,抬手,投壶,中,再投,再中!一中再中,中间都不带停留的,显然比尤贞儿技法高明许多!   事情发生的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储归煜最先看向黄妙云,含着惊讶的眸子里溢出一丝别样的光彩。   他还以为,黄妙云会输。   储崇煜还像影子似的,但这次影子知道动了,他抬头,望着黄妙云,平直的嘴角,似乎小小地翘了一下。   黄敬言彻底愣了,傻不愣登地跑到黄妙云身边,难以置信地问她:“姐,你什么时候学会投壶的?我怎么不知道?”   黄妙云手里握着最后一支箭,抿着嘴角没说话……什么时候学会的,在尼姑庵里的时候,姑子们有的和她一样吃庵里的素斋,有的姑子不安于这样的生活,便和男香客厮混。   尼姑庵里也有规矩,姑子吃外食可以,一旦吃了,便没有回头路,从今往后一应开支,全部自己承担,包括睡的屋子,都要交钱。   黄妙云当然没有沦为风尘女子,但尼姑庵不是每天都准时开三餐饭,有时候只有两餐或者一餐,她要擦洗偌大的庵堂,不吃饭委实没有力气,有时候只能去别的姑子院子里求食,那些香客都是来取乐的,没有东西给她白吃,她就是在那种地方,被迫学会了一些下三流的东西换取食物。   这还是情况好的时候,有大方的香客过来养姑子,没有香客的时候,她便只能饿着。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怕是都能投得百发百中。   黄妙云手里握着第三支箭,说:“你又不是天天跟在我身边,我什么时候学会的,你怎么知道?”   黄敬言哑口无言,黄敬文更是脸皮发烫,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上面。   黄妙云举手随便一抛,让箭落在了双耳壶外。   她云输了。   输给了尤贞儿。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黄妙云是故意的输的。   黄妙云转身,冲世子夫人福一福身子,说:“晚辈输了,愿赌服输,流光锦是表姐的了,请世子夫人判夺。”   她嗓音细细的,声音清甜,态度大大方方,和“骄纵”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儿。   直至黄妙云说完话许久,院子里都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声音。   尤贞儿站在旁边,难堪得脸颊烫红,怎么会这样,黄妙云明明不会投壶的!怎么可能会百发百中!   黄敬文憋红了整张脸,喉咙里哽着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明显黄妙云本就是打算让给尤贞儿的,若是他不开口,黄妙云就不用受这份委屈。   他真后悔开这个口。   世子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黄妙云,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道:“好孩子,我看见了,这流光锦就给贞儿,另外三匹,你随意挑两匹拿去吧。”   “我看见了”,四个字意味深长,尤贞儿脸上火辣辣的,她不会不明白世子夫人是什么意思。   黄妙云点了点头,同世子夫人道谢,黄宜倩便上前来说:“都进去吧,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的,也该回去了。”   世子夫人颔首,正有此意,商队领头的才要告了辞,院子外庄头来禀,道:“世子夫人,后面的商队来了,领头的要过来见您。”   商队分两批来的,第二批也到庄子上了,两队分别是不同的领头负责。   世子夫人吩咐道:“把人领进来吧。”   说罢,世子夫人先领着其他人进了厅里,随后第二队的领头就来了,他长相憨实,进来作了个揖,禀道:“世子夫人,小的有东西献给您。”   世子夫人好奇道:“又是什么稀罕物?呈上来。”   憨厚的领头冲外面的人喊了两句,两个健壮的汉子,便托了一个长木盒子和一匹银红的锦缎进来。   木盒子乌沉沉的,谁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下面的那一匹锦缎,众人可不陌生,可不就是前一个领头说的,稀有罕见的银红流光锦!   世子夫人都奇了,她不着急看木盒子里的东西,而是连忙问:“这是流光锦?”   这流光锦来得太巧合了。   憨实的领头拱手道:“是的,这一匹锦难得,但只有一匹,卖出去不好,不收进来又可惜,小的便呈给您了。”   世子夫人笑着直点头,高兴道:“明儿你们交接完了东西,都到府里去和管事打个照面。”   憨实的领头慌忙跪谢,这回献的东西,可算是合了主子心意!   储林玉抛下蜜合色的流光锦,跑去世子夫人跟前细细地抚摸银红的流光锦,忍不住直咋舌,难怪说银红色的最难得,红色的锦布一寸一寸都在流光溢彩,蜜合色浅淡,不如银红的娇艳耀眼,红色的流光锦若能裁成衣裳穿在身上,可以想见会有多么的光彩照人!   别说是储林玉了,便是黄宜倩到了这个年纪,瞧见这样的珍稀料子,也有些眼热,尤贞儿更恨不得将银红的流光锦看出个窟窿来,她到底是攥着帕子忍下了心里呕的血……早知道如此,蜜合色的锦缎,就让给黄妙云了。   世子夫人果然发了话,同黄妙云笑着说:“妙云丫头,这一匹流光锦就给你了。”   储林玉没道理去争,只能忍下,她看着银红的流光锦,脑子里闪过一丝疑问,她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二位领头没有提前相互透个信儿?”   若是彼此知道对方送了什么东西,便不会发生投壶的事情了,银红色的给她,蜜合色的给黄妙云和尤贞儿,正正好,现在却害得她失去了银红色的流光锦!   储归煜抬眼扫了一下储林玉。   黄宜倩瞪了储林玉一眼,用眼神威逼她退回来,道:“你不管家,你知道个什么?给我过来。”   储林玉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两个领头送来的东西都是讨好主子的,自然不会提前相互透信儿,万一对方比自己送得好,岂不是失去了受主子青睐的机会?   这事儿只能自认倒霉。   事情尘埃落定,一行人真的要返程了,忠勇侯府的人上忠勇侯府的马车,黄家人坐上了黄家的马车。   储归煜临走前又要去如厕,他与两个领头的在树荫底下说了几句话,两个领头的纷纷朝他拱手作揖道:“小的们多谢大爷提点。”   本来今儿只有一个人有机会被提拔,储归煜让两人错开献礼的计策,一箭双雕,惠及两人。   储归煜此时脸上笑容还是温和的,语气却颇有威严,他淡淡地道:“先预祝二位前程似锦了。”   两个领头的心里门清儿,纷纷道:“大爷放心,小的们不会乱说话。”   储归煜笑着点了点头,上了忠勇侯府的马车,走了。   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进城,黄家人先到的黄府,黄妙云回了家,着人将银红色的流光锦包起来,悄悄地送去给储林玉。   尤贞儿也做了同样的事,她吩咐周妈妈说:“把我的蜜合色流光锦送去忠勇侯府,给林玉,让人告诉林玉,让她用两匹蜜合色的流光锦,和妙云换一匹银红色的流光锦。”   周妈妈麻溜地去了。   张素华在次间里喝茶,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流光锦?”   尤贞儿拧紧了眉头,攥着帕子,悔恨不已地道:“说来话长!”   张素华知晓事情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世子夫人说“她看见了”,难道是对尤贞儿不满了?   尤贞儿皱着眉道:“但愿我送去的流光锦能弥补一二……”   她出身卑微,也就性格讨世子夫人的喜,若性子也被世子夫人和储归煜所不喜,入侯门便难如登天。   次日,尤贞儿送去的流光锦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假表哥呀,文案上写了女主vs阴郁反派大变态呀哈哈哈,我每本文cp都非常非常明确的!   目前还不打算写不公开cp的文,因为我的男主气场都十分明显,想藏也藏不起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杳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纠结的吃货 10瓶;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一笑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捉虫)   尤贞儿万万没想到,储林玉会把蜜合色的流光锦送回来,张素华也大吃一惊。   储林玉不该会这么做的,除非……   丫鬟春桂抱着流光锦进来,张素华走过去瞧了瞧,这样溢彩的锦缎,她都眼馋,要是银红色的,还不知道会多好看,储林玉怎么会舍得送回来?   张素华连忙问春桂:“林玉的丫鬟可说了什么没有?”   春桂低着头为难地道:“林玉姑娘说,二姑娘已经把银红色的流光锦送给她了,她的流光锦则交换给了二姑娘。如果姑娘你要送,直接将这蜜合色的流光锦再送给二姑娘就是了。”   二姑娘就是黄妙云,她行二,府里都这么唤她。   尤贞儿脸色一变,手里的帕子快要扯烂了,果然如此!   张素华挥退丫鬟,拧着眉头道:“奇了怪了,妙云怎么会长脑子了?要是换做从前叫她把喜欢的东西拿出来,她不当众甩脸子才怪。”   尤贞儿脸颊发白,摇了摇头,道:“肯定是有人指点她,她虽然骄纵,但还算听话,我猜是舅母指点的。”   张素华皱着眉头道:“送流光锦是你舅母指点的,庄子上让锦一事,你舅母总不能提前料到吧?”   尤贞儿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道:“……我的流光锦送过去给她算了,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张素华摸着锦眼睛几乎发红,她不舍地道:“可惜了这样好的流光锦……给她当真是白瞎了。”   尤贞儿何尝舍得?只是再不舍,也要舍去,她蹙眉道:“幸好只是一匹流光锦,今日之事虽然有些影响,却不至于叫世子夫人立刻就厌恶我。今后……我定会小心谨慎些了。”她语气微顿,又道:“眼下要紧的是怕又惊动了舅母。”   张素华笑了笑,态度比上次还从容地道:“其实这我倒不怕,你舅母身子不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康健起来的。”   她压低声音,悄悄地道:“我今儿找了给你舅母身边的人打听过,你舅母瞧着虽然还有个人形儿,内里却都是败絮,坏光了,挺不了多久。”   尤贞儿惊诧地掩唇道:“舅母都这样严重了?”   张素华“嗯”了一声,嘴边挂着笑容道:“人活一口气,没气儿了,人就活不长了,怪她命不好,娘家人命途多舛,丈夫又没有通天的本事。咱们有老夫人照拂,妙云就算现在立刻成了人精,也翻不出浪花来。秋桂那丫头的事,给些银子好好安抚。以后尽量别惊扰你舅母,倒不是怕她找咱们麻烦,只怕万一她哪天没了,有心人要把罪过安在你我头上,会坏了你的名声。”   尤贞儿点点头,起身道:“舅母再怎么样,也熬了这许多年了,我看死期还早,万事小心为妙。女儿亲自把流光锦送过去给妙云。”   “你自去吧。”   尤贞儿着丫头抱着锦,掐着黄敬文和黄敬言给老夫人请安的时间,往团月居去,可巧三人就碰上了。   黄敬文兄弟二人好奇地问她,抱着流光锦去哪里。   尤贞儿笑道:“林玉实在喜欢银红色的流光锦,我跟林玉说,拿我和她的流光锦换妙云的,妙云总算是同意了。”   黄敬文温声地道:“表妹,可是这样,你就没有流光锦了。”   黄妙云便是让出了银红色的流光锦,只留一匹蜜合色的便足够了,要两匹那么多做什么?   尤贞儿柔声道:“没有就没有,又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她们两个高兴就成了。”   可她在庄子上投壶的样子,可不像现在说的这样。   黄敬文迟疑着问尤贞儿:“……若投壶你赢了,你也会让给妙云的吧?”   尤贞儿没有点头,她定定地看着黄敬文,笑容得体地道:“自然,我从未跟妙云争过她想要的东西,便是争赢了,我也会让给她的。”   黄敬文点了一下头,这一点尤贞儿没说假话,这些年来,尤贞儿没有什么是不让着黄妙云的。   黄敬言眨着眼,脑子里有一团浆糊似的。   尤贞儿同他们行了礼,笑道:“难得你们放假能给老夫人请安,早早去吧,我给妙云送流光锦去。”   三人分别,尤贞儿便去了黄妙云的院子。   团月居里,黄妙云桌面上正摆着一匹流光锦,是储林玉早上着人送来的。   尤贞儿看着黄妙云桌上的流光锦,很快就笑着让丫鬟把她的流光锦放下。   黄妙云问道:“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尤贞儿语气自然地道:“林玉不是说,用两匹跟你换一匹吗?她既说了,我总不好驳了,正好我瞧你也喜欢得紧,做两套春夏的衣裳倒适合得很。”   黄妙云眼尾弯了一下,明明是她主动和储林玉换的,这下子倒是成了她们用两匹跟她换一匹,她的好心成了坐地起价的坏心。   尤贞儿当真厉害,一句话便扭转了事态,黄妙云心底是佩服她的。   黄妙云笑道:“好啊。”   白送上门来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要?   黄妙云收了流光锦,便去了箬兰院,陪着姜心慈说话解闷。   姜心慈的话很少,黄妙云却总是跟她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小到团月居哪个方位的蚂蚁更多,她都要说给她听。   黄妙云见姜心慈情绪还是不高涨,便放下手里的工笔,问道:“娘,女儿是不是话太多了?”   姜心慈摇摇头,搂着黄妙云笑着道:“你说什么娘都喜欢。”   黄妙云高兴得在姜心慈颈窝里蹭来蹭去。   姜心慈问她:“昨儿在侯府庄子上玩得开心吗?”   黄妙云笑容浅浅的,点了个头,又眸光亮亮地问:“娘,我昨儿听姑姑讲了一件父亲的事,父亲从前替姑姑处理了一个黄家庄子上的老刁奴,父亲是怎么处理的,您知道吗?”   姜心慈眉心皱了一下,像是哪里被揪得发痛一般,她嘴角动了动,抱紧了黄妙云,没说话。   黄妙云仰脸看着姜心慈,说:“林玉表妹很想知道,贞儿表姐主动说要替她去问,我想着,是我的父亲做的事,应该我去问,贞儿表姐问,我心里会觉得父亲被人抢去了。”   姜心慈淡笑道:“傻丫头,你什么都有可能会被人抢去,只有你的家人不会。”   黄妙云抿紧了唇,怎么不会,她哥哥弟弟,就和尤贞儿更亲密,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她年幼时候做的事情,她自己回忆起来也觉得羞愧,没有人应该无止境地包容她,包括哥哥弟弟,何况尤贞儿母女又刻意捧杀她,她不遭人讨厌才奇怪了。   姜心慈瞧出些端倪,问黄妙云:“怎么了?”   黄妙云摇摇头,重新握起笔,道:“没怎么。”   姜心慈心思敏感,她不信,却也没有再问,只等黄妙云吃过午膳,困了小憩去了,才着胡妈妈叫了昨儿跟去庄子上的丫鬟留香来问。   留香可是把黄妙云受的委屈全部看在眼里,姜心慈都问了,她没有隐瞒的道理,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姜心慈气得发抖,她不是气尤贞儿,而是气黄敬文!   胡妈妈看着情况不对,慌忙打发了留香出去,安抚着姜心慈道:“夫人莫要多想,静静气,小郎君这个年纪有些情愫很正常,难免有所偏私,何况平日里的确贞儿小娘子让妙云多一些,幸而妙云聪明,倒也没让自己受委屈。”   姜心慈渐渐平复下心情,手却还死死地抓住小炕桌的边角,道:“敬文往后若娶了妻再这样对妙云我能理解,这八字还没一撇儿!”   胡妈妈生怕姜心慈发病,递了一杯水过去,柔声道:“这事儿不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吗?也就这一次了,小郎君日后再不会胡来的。夫人你好好保重身体,往后我常去团月居,不会叫妙云受委屈的。”   姜心慈点点头,喝了半杯红茶,方觉得心情静了许多。   动过气,她便疲倦得不行了,靠在引枕上想睡觉,临睡着前,还吩咐了一句:“你着人去老爷那里问问,他当年是怎么替姑奶奶处理黄家庄子上的刁奴的,问清楚了便去告诉妙云,她好去告诉林玉。”   胡妈妈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地道:“这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去办的,夫人,你就放宽心些,少往心里存些事。两位郎君那里,我也会去敲打敲打。”   姜心慈呼吸声很粗,透着浓浓的倦意。   胡妈妈刚出箬兰院,黄敬文和黄敬言两个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了一上午才写满意,明天的一定就准时发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西门小龙虾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黄敬文和黄敬言给姜心慈请安的时候,黄妙云也醒了,她从内室里洗把脸出来,坐在姜心慈身边。   姜心慈捧着茶杯看着两个儿子,缓声道:“都坐吧。”   兄弟两人坐下,双手搭放在腿上,打量起了姜心慈,他们也惦记着母亲的病。   姜心慈握紧了茶杯,到底没忍住,问黄敬文:“昨儿为什么要让妙云让着贞儿?”   黄妙云一惊,母亲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了,她抬头看向了姜心慈,下意识就抓住了姜心慈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姜心慈不要问。   黄妙云知道哥哥弟弟对她的成见,是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如果这样子质问他们,只怕他们心里更不舒服。   水滴穿石非一日之功,要化解隔阂,也不是一天就能成功的。   若哥哥看清了尤贞儿的面目能醒悟,黄妙云自然高兴,倘或不能,她做妹妹的也尽力了。   但做母亲的当然和做妹妹的不同,姜心慈眼里揉不得这样的沙子,他们兄弟两个可以对尤贞儿好,但他们必须清醒地知道,到底谁才是他们的血亲。   姜心慈反握住黄妙云的手,安抚她,继续问黄敬文道:“敬文,你说。”   黄敬文,低声说:“素日总是贞儿让着妙云……而且我问过了,贞儿说了,昨儿她就算赢了,也会让着妙云的。”   姜心慈气得脸色发白,黄妙云连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蹙着眉反问黄敬文:“哥哥,你看昨天的情况,贞儿表姐赢得了我吗?若赢不了,何谈让?”   这倒是真的,黄敬文无可反驳。   黄妙云继续道:“昨天我本来就没打算跟贞儿表姐抢,若不是哥哥你开口快了,我都没想投壶。”   黄敬文诧异地瞧着黄妙云,并不肯信,他声音不大地道:“若你真有让的意思,就该一支箭……”都不投的。   姜心慈忍不住了,劈头盖脸便训斥道:“要是妙云一支箭都不投,今天她再跟你说让给贞儿的话,你信吗?你做哥哥的不信任自己的亲妹妹,还不许她想法子洗刷冤屈吗?!敬文,你小时候是在我膝下长大的,是我给你启的蒙,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黄敬文脸颊烧红,的确如此,若不是亲眼看见黄妙云高超的投壶之术,他还真不能相信。   但……黄妙云真有意要让,又让尤贞儿和储林玉拿两匹流光锦,换她的一匹流光锦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当着姜心慈的面再说什么,到底是没问出口。   黄敬文从喉咙里硬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道:“母亲,我知道,我信妹妹……妹妹说的话,我自然信。”   黄妙云紧张地抱着姜心慈道:“母亲,一匹流光锦而已,您别动气。哥哥也说了,他信我,所以我不委屈。”   黄敬文信不信,她都不委屈。   姜心慈面色平复下来,又疲倦地往引枕上靠去。   黄妙云笑了笑,同黄敬文道:“哥哥信就好,哥哥信我,也不算我白让了。”她又扭头看向姜心慈,乖乖地笑道:“母亲,没事了,没事了。”   姜心慈抓着黄妙云的手,眼眶发热……她是个刚烈护短的性子,若以她的脾气,再说下去火气就更大了,黄敬文便是当面听了,也会心有不服,幸好有黄妙云打圆场。   她收回快要逼出眼眶的泪,欣慰地笑了笑。   母子四人一起坐着说了会儿话,黄妙云看着姜心慈的旧引枕,道:“娘,我给您绣个新的吧!”   姜心慈觉得好笑,她说:“好啊,只是不晓得要等多久才用的上。”   黄妙云女工不好,初学的时候,就是个极没有天赋的人,后来因为偷懒,便一直没怎么学了,如今针黹功夫马马虎虎,绣个荷包都勉强,她送人的香囊,都是丫鬟绣的。   今儿她却说要绣个引枕,跟讲笑话似的。   黄妙云面色微红,顺着姜心慈的话道:“您要是想快些用上,就亲自教教女儿吧!”   姜心慈愣了片刻,顿时明白黄妙云的意思来,她贴心的小棉袄哪里是想学女工,怕只是想日日陪在她身边罢了。   她鼻音略重了一些,道:“好,不过我的女工也生疏了,教你简单的还成,难一些的,等日后给你请绣娘来教。”   黄妙云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姜心慈要吃药歇息,便打发孩子们离开,黄妙云和黄敬言先走了,她留了黄敬文说话。   姜心慈对三个孩子爱意都是一般重的,她也没有要苛责黄敬文的意思,只是柔声嘱咐道:“敬文,你是兄长,我身子不好,弟弟妹妹你要多照顾一些,娘不求别的,只求你们三人和睦亲好,也不枉我生你们一场。”   黄敬文垂首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您好好调养身体,别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姜心慈颔首笑道:“你们仨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不操心了。”   黄敬文浅笑道:“儿子告退,您好好休息。”   他出了上房,在廊下问胡妈妈,姜心慈到底得的什么病,如今怎么样了。   胡妈妈有些诧异,黄敬文许久不问姜心慈的病了,这会子怎么又问起来了?   她犹豫之下,还是照着姜心慈的话说:“只是肝火郁积,久而不除,身子才不如从前了,好好调养就没事儿了。”   黄敬文默默记下,点着头出了门去,他才出箬兰院大门,就瞧见黄敬言和黄妙云俩人齐齐地站在门口等他。   黄妙云望着黄敬文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黄敬文点头,与黄妙云一起往甬道的树荫底下走,就听见黄妙云说:“哥,母亲病得不轻,往后有什么话想问的,你都别在母亲面前说,咱们私下说。”   “母亲病得不轻?”黄敬文皱紧了眉头,黄敬言也绷紧了小脸。   黄妙云点点头……姜心慈时日无多了,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无法告诉哥哥和弟弟前一世的事,便道:“母亲一动气就累得不行,我瞧着不像是养好了的样子,每次问胡妈妈,她又总是糊弄我,所以哥哥,以后咱们的事情,就不要闹到母亲跟前去了。”   黄敬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答应了,他欲言又止,尤贞儿今早跟他说的事,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了。   黄妙云又问他:“哥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黄敬文问出了口:“妙云,你若真心让着贞儿,又为何让林玉和贞儿拿两匹流光锦换你的一匹?”   黄妙云轻笑一下,她就知道尤贞儿不会白送流光锦给她的,她问黄敬文:“哥哥,是贞儿表姐亲自跟你说的?”   黄敬文视线闪躲,道:“……是我自己要问她的。”   黄妙云也不解释,只道:“只怕我说了哥哥不信,你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去问林玉吧,她总不至于帮着我骗你。”   说完,黄妙云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黄敬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杳枝 2个;□□、大有麻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爱维姬 20瓶;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264001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黄敬文还真亲自去问储林玉,流光锦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他倒不这么求真,尤贞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回他却想弄个明白。   储林玉欢喜地道:“妙云把她的流光锦送给了我,我就把我的给她了呀,后来贞儿也把她的送给我了,说让我拿两匹和妙云换一匹,我说妙云已经把银红色的给我了,她若想替我送,直接给妙云就是。”   所以,是黄妙云主动要送给储林玉的,而不是她坐地起价想用一匹换两匹。   储林玉满心都期待着着新衣裳,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问:“表哥,你问这个干吗?”   黄敬文摇摇头说没什么,他满怀心事地去同黄宜倩告了辞,立刻就回家进了内院,他站在二门门口,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是去佳芳园质问尤贞儿,还是给黄妙云道歉?   他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去问问尤贞儿。   万一冤枉了她,可怎么办。   黄敬文到底跟尤贞儿不是亲兄妹,他去佳芳园,都说是要见张素华的,尤贞儿在上房里听到之后,当然着人将他请了进来。   尤贞儿一看到黄敬文的脸色,便知道有事,他在她面前一贯都是温和谦逊的,极少摆出脸色来,她起身见了个礼,问道:“表哥,怎么了?”   黄敬文也没坐下喝杯茶,只是跟尤贞儿说:“我去问过林玉了。”   尤贞儿脸色一变,黄敬文从来不去求证她的话,这次怎么想起来去问储林玉!   她很快便压下异常,一脸茫然地问:“问林玉什么?”   黄敬文皱着眉,道:“你当真不知道?”   尤贞儿泰然地端着茶杯,道:“知道什么?”   黄敬文拧着眉,磕磕巴巴地道:“林玉说,是妙云主动把流光锦送给她的。”   尤贞儿惊讶地瞪了瞪眼,道:“丫鬟可没跟我说呀,丫鬟明明跟我说的是……”她眉头一蹙,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是我冤枉妙云了。”   黄敬文瞧她这一连串的反应,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尤贞儿没回答,丫鬟春桂在外伺候着,悄悄出去,拿了秋桂吃的药,放在窗户下,药罐子“嘟噜嘟噜”响着,苦涩的味道也从墙下传入室内。   黄敬文嗅着味道,问道:“谁在吃药?谁病了?”   尤贞儿遮遮掩掩道:“没事儿,表哥。是我误会妙云了,是我的不是,往后我再不会同你说这些了,这次是我错了,你回去吧。”   黄敬文不肯走,忧心忡忡道:“表妹,到底是谁病了?是你吗?”   尤贞儿一副“实在是瞒不住你”的模样,蹙着眉垂首道:“是秋桂。”   “秋桂不是你的贴身丫头吗?怎么病了?和妙云有关系?”   尤贞儿不肯说,她道:“表哥,我说了,我不会再跟你说这些,你走吧,你一个读书人,我总是跟你讲内院的事会惹得你分心,你回去安安心心读书吧。”   黄敬文心里发急,他这还怎么安心得了?他问道:“表妹,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安心得了?再说了,是我要问你,又不是你主动说的,我不会怪你的。”   尤贞儿无可奈何,只好道:“秋桂挨板子了。”   黄敬文大吃一惊,他道:“秋桂不是只被罚在佳芳园看院子吗?谁敢打秋桂的板子?”   尤贞儿道:“……是舅母着人打的,表哥,是秋桂做的不好,她没听明白妙云的话,所以送错了东西,应该受罚。只是丫鬟的心也是肉做的,我做主子的护不住她们,她们自然有些寒心,可能在给我传话的时候,误传了些内容,叫我误会的了妙云。”   黄敬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缘故,倒不是尤贞儿刻意骗他,她自己也不知道实情。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秋桂怎么样了?”   尤贞儿伤心道:“至少还要卧床十日。”   姜心慈下手罚人,就没有轻的。   黄敬文愈发理解尤贞儿的处境,物伤其类,秋桂伤得这样重,下人不心怀怨恨才怪。   尤贞儿拿帕子摁一摁眼皮子,吸了吸鼻子问道:“表哥你是去质问妙云了吗?”   黄敬文眉头紧锁,道:“从箬兰院出来的时候,我问的她。”   尤贞儿慌了,姜心慈可没黄敬文这么好糊弄,她十分紧张道:“舅母也知道了?”   黄敬文摇头说:“母亲还不知道,母亲只知道庄子上投壶的事儿。”   尤贞儿掌心冒冷汗,她捏紧了手,问道:“舅母……训斥你了?”   黄敬文点了点头。   尤贞儿摇了一下头,道:“舅母身子本来就不好,表哥,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去烦扰她?以后咱们晚辈的事,不要告诉舅母。”   黄敬文却说:“不是我告诉母亲的,是母亲问的我。妙云也说了,这些事不该说该说给母亲听。”   尤贞儿反问黄敬文:“不是你说的?那舅母是怎么知道的?”   黄敬文愣了一下,当然……是黄妙云说的。   尤贞儿又提点了一句:“幸好妙云懂事。”   黄敬文脸色黑了,黄妙云要真懂事,就不会嘴上说着不打扰姜心慈,却背地里告诉姜心慈投壶的事。   尤贞儿柔声地道:“表哥,这件事你可再不要闹去舅母跟前了。”   黄敬文胡乱地点着头,离开了佳芳园,他的确没去找姜心慈,也没去找黄妙云。   黄妙云觉得奇怪,黄敬文若从储林玉那里知道了真相,不会不来道歉的,她着人娶打听了才知道,黄敬文从忠勇侯府回来之后,先去了佳芳园。   不必说,尤贞儿肯定又给黄敬文灌迷魂汤了。   黄妙云倒也耐心,不闻不问,天一亮就起来洗漱,拿着笸箩到箬兰院去学女工。   姜心慈擅长的是苏绣,蜀绣也会一些,便教黄妙云苏绣。   黄妙云和姜心慈一起坐罗汉床上绣兔子,胡妈妈穿着件簇新的墨绿比甲,进来道:“夫人,老爷昨儿晚上没回来,应该是留宿衙门了。”   这个月正好碰上吏部急选,黄怀阳的确很忙。   姜心慈头也不抬,淡声道:“那他估计要等几天才能回得来了。”   黄妙云抬了头,同胡妈妈道:“若父亲回来了,您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去见父亲。”   胡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姜心慈倒没说什么,她平常都刻意避免在孩子们面前谈论任何关于黄怀阳的事。   黄妙云白日里就和姜心慈一起学苏绣,她虽然底子差,脑子其实不笨,一旦静下心来,绣技进步很明显,连姜心慈都奇怪道:“我记得从前府里请来的女工师傅说你委实学不好,今儿怎么倒学好了?”   “什么时候说的?”黄妙云低着头,耐心地穿针引线。   姜心慈回忆了一下,道:“四五年前吧,你们兄妹几个小时候都先学的读书写字,随后才学别的东西,你也是,九岁的时候才开始学女工,你也记事儿了吧?丝毫印象没有了?”   黄妙云当然有印象,她回忆着说:“那时候我本来也爱刺绣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手里的针总是很难穿进布里,一用力穿过去,布就露出一个洞,又累又不好看,女工师傅虽然没说,但我感觉得到,她大约不太喜欢我,我就不太想学了……”   说完,她自己都意识到不对了,张素华和尤贞儿,就是这样抢走她的东西。   姜心慈心里“咯噔”一下,道:“……从前怎么没听你说?”   黄妙云怕姜心慈伤心,狭促笑道:“这种偷懒的事儿,怎么能跟母亲说?”   姜心慈捏了了一下黄妙云嫩滑的脸蛋,真是个傻丫头,针和布,好端端怎么会不好?女工师傅是黄家花银子请来的,无缘无故又怎么会不喜欢学生?   她将黄妙云搂进怀里,心怀愧疚地道:“以后娘给你请最好的苏绣师傅。”   黄妙云一抬头,就看到了姜心慈的眼泪,她眼神有些慌乱了,只是一件小事,从前没学好,现在还能再学,母亲怎么哭了,她赶紧给姜心慈擦掉眼泪。   姜心慈眼里还有泪,握着黄妙云的手,笑了笑,说:“我这过两日我就让胡妈妈去给你请苏绣师傅。”   黄妙云靠在姜心慈怀里,却说:“娘,我想学顾绣。”   姜心慈好奇道:“怎么想起学顾绣了?”   她的头发是披散的,黄妙云抓了一绺她的头发,弯着眉眼说:“我喜欢顾绣。”   顾绣是绘绣结合的东西,要会画画,在画上作绣,对绣技的要求也更高。姜心慈也不知道黄妙云怎么会喜欢起顾绣,但是女儿要学,她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道:“好,明儿就让胡妈妈给你请顾绣的师傅。”   黄妙云在姜心慈这里赖了好几日,终于又盼到了姜心慈抓药的日子,她便又想法子一起跟了出去。   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两个也对姜心慈的病上了心,也都提前到药铺门口等着了,胡妈妈看着三个孩子这阵仗,心绪十分复杂,最后到底没瞒住他们,交出了药方子。   药方子上的药,的确就是治肝火郁积的。   黄敬文和黄敬言松了口气,幸好只是肝火郁积,倒不是要命的大病。   黄妙云心里却更着急了,不可能的,不可能只是肝火郁积,否则她母亲不会死!   兄妹仨前脚才回了家,储归煜的马车就停在了药铺门口,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药铺的东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准时发文,男主就……出不来了,本来可以结尾出来的,只好安排明天的戏份了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杳枝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开药铺的,一般不会泄露病人的病情给旁人,储归煜知道轻易打听不来,便找到了药铺东家头上。   可巧这家药铺是京中卫所里,一个姓刘的千户家开的,与忠勇侯府七弯八绕的还有些联系,储归煜在刘千户跟前一露面,刘千户便主动巴结上来要帮他的忙。   储归煜便领了刘千户往药铺里来,在后院大夫平日里制药歇息的小间儿里会面。   大夫听说储归煜要问黄夫人的病情,原先不愿意说,刘千户正要拿东家的身份威压,储归煜连忙拦下刘千户,温声同大夫道:“黄夫人在您手上拿药有些年头了吧?黄夫人的长子忧心她的病情,黄夫人却隐而不说。我与黄夫人之子素来交好,这事儿是他托我办的。”   “原是如此。”医者仁心,大夫对姜心慈这个病人还是有些印象的,他便同储归煜道:“实话跟您说,黄夫人只是在我手上开药,其实我从未见过她,并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储归煜眉头皱了一下,姜心慈显然是有意隐瞒病情,否则也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大夫拱手道:“若药方子真是黄夫人吃的,应当是肝火郁积不错,但此病发病源头颇多,轻重程度不一,病情也不同,我见不到病人,也不好判断,还要去问开方子的大夫才行。”   储归煜并不只是打算问一问姜心慈的病情,便起身道:“药方子可否劳烦您替我抄一份?”   大夫慈和的笑着道:“可以。”   储归煜领了药方子,便写了一封信去真定,顺便将药方也寄过去了。   当年他的腿被黄家马车撞了,马蹄子踩在他脆弱的小腿上,虽然就医即时,却因伤势严重,只是堪堪保住性命,后来认祖归宗,侯府替他延请名医,只有一位神医可以保住他的腿,替他治了五年之久,才到如今这般。   那五年里,世子夫人为他衣不解带,母子关系,也渐渐亲密起来。   替储归煜治腿的神医,现居真定,储归煜和他往来多年,有些情分,是以神医收到药方之后,回复的也快,他在纸上言简意赅,首行打头的就是“心病”二字。   储归煜一瞧见“心病”一说,迅速想到了姜心慈娘家的遭遇,姜父生前乃正四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当初姜御史因在大殿谏言,惹皇上不虞,后遭人攻讦,才入了狱,与妻双双惨死狱中。   说起来,姜心慈还真是倒霉,父母和丈夫子女,全部都受此罪所累。   储归煜继续阅览神医的信,信上说,他治过无数种病,最好的治的便是肉.体上的病,药到病除,最难治的就是心病,因为心病药石无医,只有心药可医治。   若按照药方子上药剂的分量来说,病人还不算无可救药,倘或好好调理,有人悉心陪护,兴许还能转圜一二,若像他从前见过的病人那般,日日受琐事缠身,始终不得开心颜,在不考虑各种意外的情况下,多则撑个十一二年,少则六七年,人不死,身体也空虚了。   且这种病是日积月累所成,一时半刻瞧不出来,只有时日拖长了,等到人死的时候,才知道病人像瓶花一样,早就被人拔了根,靠些瓶水苟活而已。   储归煜心情变得凝重,神医说得不错,姜心慈前一世的确没撑过七年,若按这个时间算起来,姜心慈吃的药方子,至少是五年前的!   也就是说,姜心慈自己……并不想医治,否则大夫怎么会不改她的药方子!   储归煜不敢确信,便又写了信给神医,将姜心慈的状况简略的说了一遍,欲请他上京一趟,亲自诊脉。   神医再回信的时候,   就把储归煜给骂了一顿,他在真定也算顶顶有名的大夫,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求着让他治,也只有储归煜敢开口,叫他上京替别人医治。   神医骂归骂,信尾上却写道:已在上京途中,勿催。   储归煜笑着收了信,随后又犯了难,这世上不怕大夫医术不高超,只怕病人不想治病,姜心慈还未必愿意治……等神医上了京,他恐怕还要挨一顿好骂。   不过储归煜也不怕骂了,上一辈子他亏欠黄家兄妹颇多,这一世也总要还报些什么。   次日,忠勇侯亲妹子的孙子做周岁,请帖便下到了忠勇侯府和黄家。   黄家是黄宜倩的娘家,忠勇侯府这些近亲办喜事,多半会请黄家人,黄家人平常也都是和忠勇侯府的人一道去赴宴。   帖子下到黄家的时候,黄妙云正在姜心慈跟前学苏绣,她这些日着实下神,已经能把兔子和鱼绣得很好了,姜心慈这两日也好眠了一些。   胡妈妈从外边进来,拿了帖子递进来。   帖子是从二门上送进来的,二门的门房从前都直接将帖子送到佳芳园,自打姜心慈接连出手两次,胡妈妈早心里活络起来,安排了人手,将帖子截胡过来。   姜心慈见了帖子,翻开看了一遍,笑着道:“又添个孩子了。”   胡妈妈笑道:“是啊,还有些其他小辈夫人您没见着的,也该去见一见了。”   姜心慈笑容淡淡的,将帖子递了回去,她想去,只是她久不见人,如今见了外人,总是惶恐,易发冷汗,不同旁人说话还好,倘或说起话来,别人一旦提及她的父母亲或者是丈夫,她便抑制不住一种被焦躁吞噬的失控感。   胡妈妈也不勉强,她见过姜心慈发病的样子,所以也不敢勉强。   黄妙云从胡妈妈手里拿了帖子,丢了针线起身道:“我去将帖子给父亲。”   胡妈妈和姜心慈还没说什么,黄妙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胡妈妈笑了笑,同姜心慈道:“咱们姑娘倒是有您从前的聪明劲儿了。”   帖子送到黄怀阳手上,只他去赴喜宴便是了,张素华和尤贞儿总不好空手打着黄家的名义过去。   黄妙云倒不只是为了赴宴的事,她拿着帖子先回了团月居,拿上碎掉的和田玉簪的簪尾,去了黄怀阳的院子。   黄怀阳今日休沐,多睡了一会子,这会儿也才起来不久,正在书房里用早膳,乍见黄妙云,还觉得稀奇,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道:“妙云怎么想起来爹这里请安了?”   姜心慈和黄怀阳夫妻二人许久不曾见面,黄怀阳逢休沐的日子,极少在家,连今日也是打算出门的,平日里几个孩子只有逢年过节才来请安。   黄妙云一脚跨进书房,福了福身子道:“爹,我想找您借些东西。”   “你想借什么?”   黄妙云说:“想借一些雕刻用的工具,我有一块玉摔坏了,扔了可惜,像改个样式留下来。”   黄怀阳抬了抬眉毛,道:“雕刻?”   黄妙云定定地看着黄怀阳,点了点头,前一世黄家就是死在一枚章子上,但黄家人谁都不知道黄怀阳会镂雕和篆刻,那枚章子,黄家其他人,从未见过,她都不知道,尤贞儿母女究竟是怎么得到那枚章子的。   黄怀阳沉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借不了你,五日后我可以早些下衙门,你半下午的时候再来吧。”   黄妙云欣然应允,然后便将帖子给了黄怀阳,道:“爹,到时候您带我们去吧。”   忠勇侯亲妹子家的喜事,黄怀阳当然要去的,他点了点头。   黄妙云没急着走,又坐下拿庄子上处理刁奴的事问了黄怀阳。   黄怀阳几乎快忘了陈年旧事,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同黄妙云缓缓地道:“我记得我那一年去庄子上,先找到了他贪.赃的证据,恐吓他说要报官,若真报官,他要被杖毙的,便开始胡乱攀咬,幸而黄家手脚干净,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我人证物证都在,他理亏,和咱们签的又不是死契,我看在你祖母和祖父的面上,便只打发了他走,庄子上换了新人,安宁了下来。自此再也没在京中见过此人。”   黄妙云总结道:“女儿明白了,首先要自身不出错,打蛇打七寸,恩威并济,一则处理了刁奴,二则留了仁爱的名声。”   黄怀阳笑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有麻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雪儿、扇子凉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忠勇侯亲妹子夫家“孙家”的宴会不日将至,虽然黄家的帖子落到了黄怀阳的手上,但张素华母女消息也灵通,早听到了动静。   尤贞儿有些惶恐,道:“看来舅母是真疑心我们了……只是奇怪,她好端端的怎么会疑心起我们?倒是妙云常常往她眼前跑,莫不是妙云说的?”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黄妙云近些日像是变了个人。   张素华不大忧心地同尤贞儿道:“随她说去。黄家的人情往来,你舅母多年不顾,早不知道是什么样了,妙云才多大,偌大个家,她当真管顾得过来?”她莫名一笑,又道:“孙家喜宴上,你等着瞧吧。”   尤贞儿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张素华点了点头,母女二人当即心意相通。   尤贞儿又问:“孙家喜宴,咱们去吗?”   张素华得意地说:“去,怎么能不去?”   尤贞儿道:“这样一来,也算是撕破脸了。”   姜心慈为什么截胡帖子她们母女心知肚明,她们装作不知道还好,若这回去了,算是跟姜心慈硬磕。   张素华道:“咱们怕什么?她有这个胆子,还需得有这个命来做。”   尤贞儿想到姜心慈的病,顿时放下了心。   孙家喜宴之前,黄妙云便和胡妈妈一起准备贺礼等物,这不是多难的事,有胡妈妈帮忙,黄妙云准备起来得心应手,还有姜心慈在旁指点,十分顺利。   黄妙云翻看着黄家往年的人情账册,蹙着眉同姜心慈道:“到底还是复杂的,没有母亲指点,女儿脑子跟浆糊一样。”   姜心慈笑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儿,多学学就熟了,其实最要紧的是性子要稳重谨慎,态度公私分明。”   黄妙云合上册子,挽着姜心慈的手臂,道:“娘,以后这些事,你都能亲自来教我吗?”   姜心慈怜爱地抚着黄妙云的鬓发,这些事本来就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她。   黄妙云怕姜心慈不允,忙道:“女儿只跟着您在箬兰院学便是,其余的我自己会料理,您用不着出院子。”   她知道,姜心慈不大爱出门。   姜心慈道:“好。”她想到帖子的事,又皱起眉头,问道:“妙云,你这是想学管家,还是想管家?”   黄妙云认认真真地道:“女儿想学着管家,盼着有朝一日能打理自己的家。”   只有把权力都握在自己的手上,才能砍掉张素华母女伸长的手,姜心慈身体委实虚弱,黄妙云不敢让姜心慈现在全权管家,只能自己上手,但她到底年纪小,能力不足,先学着再说。   姜心慈良久才道:“管家很辛苦的。”   黄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八位主子,前后院儿仆人几十人,还不算前院生意和庄子上的人,黄妙云初出茅庐,真要打理起来难度不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张素华管家多年,肯定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若黄妙云这时候要把掌家权利拿过去,即便真能管好,也势必得罪张素华。   偏偏黄敬文眼里有尤贞儿。   姜心慈自己也是从做姑娘的时候过来的,尤贞儿是个性子温和大度适合做宗妇的姑娘,在尤贞儿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的人极少,若黄敬文真能和她成亲,也是一桩好姻缘。   怕只怕有了黄妙云管家这一出,黄妙云因为准嫂子将来和兄弟不睦,等她没了的一天,黄妙云就没娘家可依靠了。黄妙云已经到了快出嫁的年纪,这个时候管家并不是好选择。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姜心慈既不想棒打鸳鸯,也不想黄妙云吃苦受委屈。   黄妙云却很坚定地道:“有您教我,我就不怕辛苦。”   姜心慈点了点头,笑道:“好,从今儿起,你便来我这里学罢。”   黄妙云听了些胡妈妈讲的道理才离开箬兰院。   姜心慈感叹道:“妙云是该学管家了……”   但得罪人这种事,她不会让女儿去做的。   胡妈妈带有笑意的眼睛发着亮光,问道:“孙家喜宴,您去吗?”   姜心慈一听说要去孙家,掌心里就发冷汗,当年她父母亲的事黄家亲友人尽皆知,她藏躲多年,这回出去,免不了再次面对流言蜚语,或许于别人而言只是谈资和玩笑,于她而言,却是一道道血淋淋从未痊愈过的伤疤。   她额上透着冷汗,道:“……不去了。”   胡妈妈“诶”了一声,姜心慈吩咐道:“往后后院儿的事,你多关注些。”   截胡孙家的帖子,会引起张素华的反感和警惕,姜心慈要提防着她们伤害黄妙云。   胡妈妈明白姜心慈的意思,退下之后,便差人去给黄宜倩送信,约好时间,一道去孙家赴宴。   孙家喜宴当日,黄妙云坐上了马车,先去的忠勇侯府,同储家的马车碰了面。   黄妙云的马车和黄宜倩母女的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双方都撩起帘子打了声招呼,储林玉穿着银红色的流光锦,笑着同黄妙云问好,黄宜倩则好奇问道:“贞儿没来吗?”   黄妙云也不解释,只道:“没来。”   黄宜倩没再问了,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往孙家去。   到了孙家,黄怀阳也领着两个儿子一道在大门口等着了,一行人奉上贺礼和请帖,入了大门,男客往前院正厅去,女客们往内院园子里的花厅去。   孙家老夫人素来喜欢年轻人承欢膝下,因此前院年纪不大的小郎君,在孙家家仆的带领下,一道去花厅里给老夫人请个安。   黄妙云已经同胡妈妈一起见过了孙老夫人,现下正被储林玉拉着到孙家的园子赏花,只是储林玉玩性大,见了好友,就丢了她,她索性自己去水榭里看一看风景。   黄敬文和黄敬言,还有储归煜和储崇煜就进了园子里来,储崇煜还是那样,一个人落在后面,像个迷路的大雁一样形单影只。   黄敬文一眼就看到了黄妙云,他还发现,尤贞儿和张素华没有来,他皱着眉头,同储归煜道:“归煜,我去同我妹妹说两句话,你们先去。”   储归煜顺着黄敬文的视线往看过去,便瞧见黄妙云穿着件碧绿色的挑线裙,不蔓不枝,窈窕地站在风里,他眉头微锁,倒是怪了,流光锦到她手里也许多日了,怎么不见她穿流光锦?   黄敬文走去水榭长廊的入口,叫住了黄妙云。   黄妙云驻足,惊讶问道:“哥,你怎么进内院来了?”   黄敬文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贞儿怎么没来?”   黄妙云将黄敬文一扫,当即明白过来,这是兴师问罪来的,她从容地答道:“孙家没请贞儿表姐,她当然不来,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   黄敬文直截了当地问她:“妙云,你是不是不想贞儿过来?”   黄妙云笑了,尤贞儿给黄敬文灌迷魂汤,憋了这些天,可算要发出来了,她回答黄敬文说:“孙家的事又由不得我做出,孙家不请贞儿表姐,难道也怪得了我?”   黄敬文顺着黄妙云的话去想,一时之间竟觉得有几分道理,等他想明白的时候,黄妙云又问他:“哥,你想问的不是这件事吧?”   的确。   黄敬文定定地看着黄妙云,问道:“秋桂是尤贞儿的贴身丫鬟,代表了她的脸面,为什么秋桂只是听错了你的一句话,你就要去母亲跟前告状,让秋桂挨一顿板子?父亲素来以仁爱治家,从不苛待下人,你却与父亲背道而驰。为什么你一面跟我说,不要把事情闹去母亲跟前,背地里却又悄悄找母亲告状,让她拿投壶的事训我。妙云,为什么?”   黄妙云怒极反笑,她还没回嘴,胡妈妈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从后面跳出来了,脸色黑沉沉地盯着黄敬文。胡妈妈的身后,是一块一人多高的太湖石,储归煜就在太湖石的后面。   储崇煜则狐疑地看着太湖石后面的储归煜,近些日,储归煜似乎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外奔波一天,终于发文了,喜大普奔。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木大魔王、古德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9580550 80瓶;良辰拒可待、s47113037 10瓶;薄荷 5瓶;月下无限连 4瓶;36022671 3瓶;羽言之霁 2瓶;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杳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胡妈妈极少插手府里小郎君和小娘子的事,她想着,毕竟是亲兄妹,有些口角也正常。   这次要不是她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黄敬文是怎么质问黄妙云的,她都不敢相信,黄妙云平日都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且一直都瞒而不报!   胡妈妈从前是姜心慈的陪嫁,也是黄家的老人了,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老夫人处的人,没有不尊着她的,别说黄敬文了,就是黄怀阳跟前,她也是说得上话的!   因此黄敬文一见了突然跳出来的胡妈妈,第一反应便是做了个揖。   胡妈妈气坏了,故意避开黄敬文的礼,冷笑道:“郎君慢着,老奴可受不起您的大礼!”   “老奴”两个字,让黄敬文的脸色有些难堪,温声问道:“胡妈妈何出此言?”   胡妈妈将黄妙云护在身后,刻意压着声音,中气却很足地道:“郎君郎君受小人挑唆,不是想问小娘子两个问题吗?老奴厚颜无耻替小娘子代答!”   黄妙云微微红着眼圈瞧着胡妈妈……自打前世家破人亡,好久没有人像这样维护她了。   黄敬文虽然尊重胡妈妈,却听不得胡妈妈歪曲事实,挺直了腰杆子,道:“我并未受谁挑唆,胡妈妈既有心要替妹妹代答,敬文洗耳恭听!”   胡妈妈冷眼盯着黄敬文,道:“秋桂目中无人,将咱们姑娘拿来孝顺夫人的玉兰花,自作主张压在了佳芳园,妙云只字未提,是夫人自己瞧出端倪,主动问起才知道始末。   此事妙云和夫人都没计较,是贞儿姑娘主动打了秋桂以儆效尤,谁知道咱们夫人着人去看秋桂的时候,见到她活蹦乱跳,这才发现有人阳奉阴违,打了秋桂示下。”   黄妙云嘴角抿了个笑,胡妈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胡妈妈这番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   黄敬文乍然听到另一个说法,却有些难以置信。   胡妈妈接连发问:“郎君,你是觉得咱们姑娘不该拿花孝顺夫人?还是觉得夫人和咱们姑娘喜欢的东西,旁人想抢就抢?亦或者说,夫人不该管教自家的下人?”   黄妙云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恨不得替胡妈妈鼓掌!   黄敬文微微张唇,却无法发声,期期艾艾道:“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贞儿表妹怎、怎么会……”   胡妈妈哂笑道:“郎君不信妙云的话,也不信老奴的话,只信贞儿小娘子的话,拿只管回去查一查便是,涉事仆人众多,郎君肯定能查出真相的。”   黄敬文垂首道:“胡妈妈言重,我对母亲行事,自然没有任何怀疑。但是我和妙云之间的事,无论如何,母亲身体不济,她不该闹去母亲跟前,我受训事小,母亲伤神事大。”   胡妈妈火冒三丈,脸红脖子粗,忍着脾气道:“郎君,这原是你跟我说这样的话,要是我家的小子,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躲在太湖石后面的储归煜嘴角翘起,险些笑出声来,黄敬文的确还有些稚嫩,需得胡妈妈这样的人点醒,否则将来就同他前世一样悔之晚矣,只是这种程度的敲打,恐怕还不够。   黄敬文心里有些恼火,这是孙家赴宴,若在黄家,胡妈妈只怕是就真打他了!   他也压着火气道:“胡妈妈,难道我以母亲身体为重,错了吗?”   胡妈妈瞥了黄敬文一眼,死死地绞着帕子说:“大错特错!敢问郎君从何得知是妙云闹去夫人跟前的?”   黄敬文想起尤贞儿的说辞,信心十足道:“母亲深居简出,若妙云不说,事发在储家庄子上,母亲从何得知?”   胡妈妈挑眉道:“郎君说话当然叫人笑话!老奴日日跟在夫人身边,夫人一举一动老奴皆看在眼里,且先不说这事妙云不仅没有说给夫人听,甚至还刻意想替郎君隐瞒着,即便妙云当真说了,难道不是你做错此事在先,才让人有了说头?你若无错,妙云在夫人跟前说百八十遍,又有何不妥?郎君自己有错,不仅不反省,反倒质问起咱们姑娘,老奴实在不知,这是个什么道理!”   黄敬文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胡妈妈言辞犀利,确实是他的不是,若非他在庄子上因投壶的事委屈了妙云,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出。   胡妈妈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又继续劈头盖脸地问道:“郎君说,你是以夫人身体为重,你细细想想,你当真是以夫人身体为重吗?若以夫人身体为重,不管妙云做了什么事,你做兄长的应该包容引导,而不是听了奸人谗言,与其争锋相对。   你们兄妹真真正正的和睦,夫人才不会抑郁成疾。我跟在夫人身边多年,真正为过夫人身体好的,眼下看来只有妙云,郎君还远远排不上地位!往后也别自居孝子,否则惹人笑话。”   胡妈妈的话,字字诛心。   黄敬文的脸皮子像是在辣椒水里泡过一遍,火辣辣得发痛。   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胡妈妈都把道理说得这般明白了,他虽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已经有了愧疚之意,涨了红,磕磕巴巴服软道:“我并没有责问妙云的意思,这不过是我们兄妹之间拌嘴小事,我日后会注意言辞。再则……这些事和贞儿没有关系,贞儿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黄妙云的坏话,胡妈妈也不要误会贞……”   胡妈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奴瞧着您待姑娘也是没有兄妹情分的,这会子也就别说是什么兄妹之间拌嘴的小事。总之好话说尽,郎君听不听就是郎君的事了。这是孙家的园子,若叫人听见家私,自然不好,郎君快快见了主家老夫人,速速离去吧!”   黄敬文脸色青紫,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憋不出话来,好一会子才作了个揖,道:“是。”   黄妙云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插,待黄敬文转身要走了,她才开口柔声地叫住他:“哥哥!”   黄敬文脸色不虞地转了身,语气里带着情绪,皱眉道:“怎么?”   难道他被训成这样,还不足够吗?   黄妙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香囊,手法娴熟地系在黄敬文的腰上,她垂着头,嗓音婉转而甜美,道:“哥哥,你的香囊掉了,我给你系上。”   黄敬文低头一扫,妹妹的个子不算高,脸颊还有些圆润,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了黑亮的瞳仁,只隐约瞧见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他心中一酸……妙云肯定委屈了,但她从头至尾没添油加醋一句,他望着她白嫩的小手背,还有几个窝窝,便想起了小时候她黏在他身后,抱着他大腿的样子,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稚鹅。   黄妙云系好了香囊,抬头望着黄敬文,笑吟吟道:“好了。”   黄敬文喉咙涩哑,不敢去看黄妙云的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道:“……谢谢妙云。”   黄妙云一笑,黄敬文转身快步走了。   胡妈妈这才转而安抚黄妙云,完全是换了一副态度,温温柔柔地道:“姑娘委屈了,往后再有这种事,千万记得告诉我,你不好开口,就让我说。”   黄妙云抱着胡妈妈的手臂,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好,这回哥哥受训,万一以后他不听您的,记恨上您,您以后养老怎么办?”   胡妈妈心都是软的,搂着黄妙云笑道:“姑娘过虑了,我攒了些银子,等老了就跟儿女们一起到乡下去,或者……姑娘嫁哪里去,我就跟哪里去。”   黄妙云道:“不,您要一辈子跟着母亲!”   胡妈妈笑一笑,正准备和黄妙云一起去花厅里,一抬眼就看到了从园子门口进来的尤贞儿和张素华。   黄妙云都愣了,她俩怎么来的!   胡妈妈脸上倒没笑色,微抬下巴道:“表姑奶奶和表小姐的耳报神当真厉害,姑娘,你先别露面,我瞧瞧去。”   见面打机锋得罪人的事,胡妈妈和姜心慈一样,不想让黄妙云做。   黄妙云不会拂了胡妈妈的好意,便往水榭里走了几步。   她还没进水榭,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储归煜正和人寒暄,说真定有名的五草神医要上京替他复诊!   黄妙云不禁睁圆了眼睛,当年给储归煜治腿的大夫,竟然是有着和阎罗抢人名声的五草神医!   如果……能让五草神医给她的母亲把一把脉,母亲是不是会好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黄妙云本不愿与储归煜亲近,却听说他的腿是由真定的五草神医治的,便忍不住拔腿走了过去。   正巧储归煜与人说完了话,黄妙云见了礼,与他隔着些距离,急切问道:“归煜表哥,进京替你复诊的五草神医,可是人们常传的那位?”   五草神医不仅擅治骨伤,且还擅五脏六腑之疾,但他最出名的是替人补唇和以磁石为义眼,令患者乍看一下,与常人无异,据说他的药童,便装了一只能够以假乱真的义眼。   储归煜点了点头,问道:“正是,怎么,妙云表妹有不适吗?”   黄妙云抿了抿唇,摇头道:“不是我……我……”   她连姜心慈的病症都说不准,也不知道姜心慈为何有意隐瞒,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储归煜淡笑问道:“是你母亲吧?”   黄妙云没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我能不能请五草神医,先替我看看我母亲吃的药方子?”   储归煜看了看四下,压着声音温声道:“这会儿不便与你细说,等有机会再聊,你记得随时把药方子带上。”   他声音低沉稳重,喝他的人一样,温柔而让人容易无防备,黄妙云莫名就放松了一些,展笑颜道:“好,多谢表哥。”   储归煜颔首一下,便扬了扬嘴唇,大步离开了。   黄妙云这才朝着尤贞儿和张素华看过去,她们正和胡妈妈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说完便去花厅里见孙家老夫人去了。   胡妈妈与她们别后,便去走到黄妙云身边,肃然同她道:“姑娘,表姑奶奶说,是孙家给她们发了请帖。”   黄妙云秀眉拧住,往偏僻处去,小声地道:“孙家绝对不会单独给表姑母送请帖,定是表姑母提前知道了孙家喜宴的事,让孙家人知道了些什么,孙家人才单独给她们下帖子。”   胡妈妈赞同地点了一下头,便道:“帖子是咱们悄悄截下来的,又没声张,看来是府里有人做表姑奶奶的耳报神!”   黄妙云倒不奇怪,张素华管理内宅多年,家里的下人总会有些被她收归己用的,这些人一定要处置,但不是现在。   胡妈妈也知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又怀疑道:“表姑奶奶可没有这个本事,直接让孙家给她单独下帖子,这中间肯定有人替她出面,我猜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素来对张素华和尤贞儿照顾颇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黄妙云一面儿往水榭里走,一面蹙着眉道:“不对,不是世子夫人。”   上次在庄子上,尤贞儿已经在世子夫人跟前露出些马脚,要是这回为了这点内宅小事,再去叨扰世子夫人,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张素华不会让女儿做这样的事。   胡妈妈没去庄子上,并不知道投壶一事的具体情况,黄妙云便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她听,胡妈妈听罢又猜道:“难道是咱们家的亲姑奶奶?”   不是世子夫人,就只能是黄宜倩了。   黄妙云眼神定住,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姑姑她……不敢的吧。能帮贞儿表姐的也就储家的人,咱们很容易猜出来。表姐和表姑母今日敢明目张胆地来,出手帮她们的人势必会暴露,姑姑不会料不到这一点。”   黄家可是黄宜倩的娘家,现在黄家当家的是黄怀阳,张素华就算暂代主中馈,却也不是黄家主母,黄宜倩这般讨好张素华,若落入姜心慈的眼里,必然和黄怀阳生罅隙,黄宜倩是个很精明且懂得自保的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胡妈妈下意识点了头,认同了黄妙云的说法。   黄妙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今早和黄宜倩在储家门口碰见的情形,她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时候黄宜倩还好奇地问她,尤贞儿怎么没来,若真是黄宜倩背地里帮了尤贞儿和张素华,她这份心思也太深了。   孙家院子里,宾客络绎不绝,黄妙云按下心思不表,往花厅里去了。   花厅里欢声笑语不断,一众小郎君们,正给孙家老夫人请安,储归煜作为孙家老夫人娘家的嫡长孙,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老夫人的跟前,受旁人簇拥。   黄妙云往厅里扫了一眼,却不见储崇煜,这种场合,他应该来的。   她站在房梁下环视一周,瞧见了缓步从外面走进来的储崇煜,便慌忙躲开了眼神,余光却看见储崇煜的目光正从她身上拂过去!   黄妙云脖子僵僵地站在原地,不敢扭动,眨着眼往大厅中间看,预感到储崇煜应该走了,才挪动了脚步,她随意的一扭头,储崇煜已经走过去给孙家老夫人请安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储崇煜明明还没做弑兄、虐女人的事,黄妙云却还是怕他得很,大抵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身边有如此残暴之人。   黄妙云敛下心思走到黄宜倩身边去坐下,和平常一样唤了声姑母,笑吟吟地打量起对方。   世子夫人和孙家的大夫人去了正院,黄宜倩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她转脸一笑,泰然自若地道:“妙云来了?林玉呢?”   黄妙云答道:“林玉表妹在暖阁里和人下棋。”   黄宜倩拉着她的手,笑问道:“你怎么不去?”   黄妙云亦笑道:“因为我不会下棋啊。”   黄宜倩“哦”了一声,在黄妙云耳边小声地道:“其实也不用精于棋艺,能应付她们,和这些小娘子们说得上话就是了。”   黄妙云压了压下巴,甜声道:“妙云受教。”   二人说话的功夫,储归煜已经随孙家的郎君离开了花厅,准备往内书房里去一趟,黄妙云搜寻了一圈,发现同时消失的,还有尤贞儿。   储归煜临走前给了尤贞儿一个眼神,把她给引走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尤贞儿倒会意得很快,趁着人多,领着丫鬟便跟了出去。   去内书房的路上,储归煜甩开了堂兄,就在狭窄而安静的夹道上等尤贞儿。   尤贞儿跟了过去,只见到储归煜一个人,便吩咐丫鬟随后一些,走到了他跟前,羞红了脸,问道:“表哥……”   储归煜抬了下眉毛,问道:“贞儿,你怎么跟出来了?”   尤贞儿脸颊几乎红透,不知道怎么作答,难道她会错意了?   储归煜含笑道:“无妨,左右没有人瞧见,你且快快回去吧。”   尤贞儿正欲走,储归煜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表妹,你给我修补的玉簪,眼下如何了?”   “已经补好了。”尤贞儿笑答。   储归煜问道:“那你怎么不差人送来?”   尤贞儿笑说:“昨儿才修补好的,所以想着今日在孙家赴宴,顺便还给世子夫人。”   储归煜伸出手,浅笑道:“你既带在身上,给我就是了。”   尤贞儿攥着手掌心里的伤痕,抬起下巴瞧着储归煜,愣了一下,私下给他?   她一想起庄子上,储归煜对她光明正大的偏袒,心里便没了多少防备,何况她也知道世子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靠世子夫人同意这门婚事恐怕太难,只能靠储归煜极力争取才好。   储归煜收回手,笑了一下,道:“贞儿表妹,是我唐突了,一时忘了忌讳男女之别。”   尤贞儿从袖子里摸出簪子,含笑道:“只是物归原主,表哥,还给你。”   储归煜低头去接簪子,果然“不经意”间发现了尤贞儿手掌心有一块烫红的痕迹,他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尤贞儿抽回手,脸颊浮红,眨了眨眼,小声地道:“无妨,调材料的时候,有些粗苯……”   储归煜盯着尤贞儿精心打扮过的脸,关心道:“还疼吗?”   尤贞儿仰脸看着储归煜,双眸盈盈如水,善解人意地笑道:“早就不疼了,表哥,我走了。”   储归煜盯着尤贞儿的背影,等她消失了,才握着簪子去内书房,找他的堂兄和黄敬文去了。 第21章 6.6日更新   储归煜找到了他堂兄和黄敬文之后,想法子支开了堂兄,和黄敬文一同往前院去。   他正琢磨着怎么将玉簪子不着痕迹地拿出来,可巧碰到世子夫人领着丫鬟从孙家大夫人院子出来,便和黄敬文一起过去行了礼,顺便将簪子拿了出来,双手俸给世子夫人,道:“母亲,这只簪修补好了,一丝裂痕也瞧不见,您今日便可簪上。”   世子夫人和黄敬文都很意外,储归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得到簪子?!世子夫人压住脸色,浅笑着插上了簪子,攥着帕子嘱咐道:“你二叔一个人在前院,你快快去瞧一瞧,醒着他些,别叫他喝醉了。”   储归煜点了点头,便和世子夫人分别了。   黄敬文失神片刻,呆了会儿才心事重重地跟上,忍不住在去二门的甬道上,问储归煜:“归煜,那簪子……是贞儿什么时候给你的?昨儿她叫人送去你府上的吗?”   储归煜驻足,回头望着黄敬文道:“刚才贞儿表妹在夹道上遇到了我,就顺手给了我。”   黄敬文茫然地眨着眼睛,虽说是物归原主,可这是私相授受!   且夹道狭窄幽静,平白无故俩人不会在那里偶遇,必然是……必然是他们两个其中一人,刻意跟上去的!   黄敬文的胸口突然很闷,他微微地喘着气,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五脏六腑像是着了火,还浇了油,有一股灼痛感。   他尊重尤贞儿,即便同在屋檐下,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越矩行为,现在想想……有些可笑。   黄敬文心里难受,大步先去了前院。   储归煜远远地落在后面,藏在身后的双拳,也握得紧紧的……他盼望黄敬文今后能娶一个真真正正温柔良善的女子为妻,千万别同他前世一般,和枕边人同床异梦而不自知,他也希望黄妙云今后有个好相处的长嫂。   长长的甬道上,储归煜将出二门,世子夫人也快到园子的门口,她见周围无人,才敢和心腹杨妈妈发泄道:“她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以为我储家是什么破落户吗?竟敢对归煜使这种下作手段!”   私相授受,尤贞儿除了是轻贱她自己,也是看轻了储归煜,若非储归煜是个跛腿,她怎么敢有不该有的想头!   杨妈妈蹙眉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要先下手为强。”   世子夫人气得脸颊都是涨红的,她扬了下巴,道:“幸好归煜房里干净,不晓得男女之事,今儿回去就把适龄的女子全部让我过目一遍!”   储归煜和尤贞儿算是青梅竹马,她也想过以后等大度的新妇进门半年后,再让储归煜纳了尤贞儿,但尤贞儿这番举动,却是太出格了,储家不会要这样妾侍。   杨妈妈应诺一声,主仆二人便进了园子里。   园子里正热闹着,花厅里聚了好些人,廊下堵得水泄不通,世子夫人一时好奇,便快步走了过去,只瞧见黄妙云站在气氛怪异的人群中,被人们打量着。   人群里,储崇煜也直直地看黄妙云,她独自一人站在中间,没有人陪着,像一株开在参天大树中间的孤草,像一只落单的南飞大雁,身姿单薄而瘦弱。   黄妙云出岔子了。   她落座的时候,孙家丫鬟给她和旁边的张素华上了茶水。   孙家丫鬟还特意告诉张素华,道:“夫人,老夫人吩咐奴婢嘱咐您,您的茶和她的茶是一样的。”   黄妙云的茶是万春银叶,张素华的的茶则是来自福寿山顶的一种酸茶。   万春银叶是孙家拿来招待客人的茶,酸茶是张素华带来的茶叶,有去湿气、治骨痛的作用。   孙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湿气重,有时候肘关节会疼痛,常喝这种酸茶排湿气,张素华听说孙老夫人的酸茶喝完了,费心搜罗了福寿山的酸茶过来,当厅赠给老夫人,孙老夫人便命人立刻将茶煮了送过来。   张素华也是湿气重的人,笑讨了一杯酸茶过来。   丫鬟上完茶的时候,张素华却将酸茶推给了黄妙云,低声道:“妙云,我眼下有些口渴,把你的茶给我喝吧。”   万春银叶是绿茶,解渴效果比酸茶好。   黄妙云鼻子异常灵敏,很快嗅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这种酸茶的茶叶特殊处理,一般人是闻不到任何异味,且尝起来非常酸。   酸茶太酸了,寻常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味道,初次喝下去没有不呕吐的,面部表情也会很扭曲。   今日能来孙家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大家除了来孙家道贺,亦是为了给自己晚辈物色适合的婚配对象,哪家官宦小姐不是纤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   若有人当众将呕吐,并且扭曲脸颊,那可就粗鄙如市井之民了!   黄妙云甚至都能想到,如果她当众喝下酸茶,花厅里的人会怎么说她。   ——这不是黄员外郎的女儿吗?她的外公从前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吧,怎么就这种教养?   ——她一贯如此,你不知道,她有个贤惠端庄的表姐,容貌不错,性子更是一等一得好。   就和前一世一样,失礼蛮横的永远是她,矜庄优雅的永远是张素华的女儿。   黄妙云端起茶杯,正要往嘴边送一口酸茶。   与此同时,张素华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一只茶盖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引得花厅里的人全部朝这边看过去。   而黄妙云,在嘴皮子碰到茶杯之后,又镇定地把茶杯放下去了,一口没喝。   张素华诧异了,黄妙云明明都送到嘴边了!   黄妙云搁下茶杯,抬头望着张素华,目光清澈如水,也平静如水。   张素华反而愣了一瞬,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好。   很快她就回神儿,黄妙云没上钩倒也没干系,这只是个小意外,没有任何大影响。  黄妙云却在众人转移注意力之前,走向了坐在花厅首座上的孙老夫人面前,阻止了她喝茶的举动,笃定地道:“老夫人,这茶不能喝。”   老夫人喝惯了酸茶,湿气也减轻了很多,黄妙云却说不能喝,她好笑道:“怎么不能喝?”   “有毒。”   这下子,花厅彻底安静了下来,孙家的茶,怎么会有毒!他们刚才可都喝过不少孙家的茶水!   孙老夫人端差点要喝下去的酸茶,手颤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镇定地提高了嗓音道:“这茶和你们喝的茶不一样,是我专门喝了治湿气的茶,且还是你表姑母送来的,怎么会有毒?”   旁人这会儿安心了许多,原只是老夫人喝来治病的茶,和他们的茶不同。就算老夫人的茶有毒,也毒不到他们。   张素华却有些慌了,酸茶怎么会有毒,她走到黄妙云跟前,握着发冷汗的掌心,干笑道:“妙云,你又不是大夫,可不要胡说,酸茶孙老夫人喝了有大半年了,我也喝了三月之久,若有毒,我怎么还会好好儿的呢?”   黄妙云伸手讨要孙老夫人的茶杯,她眨着眼道:“能给晚辈闻一闻吗?”   孙老夫人望着黄妙云透彻的双眸,不由自主地将茶杯递了过去……这丫头长的真好看,脸颊红润有气色,嘴唇透红饱满,清丽可人,就是听说,性子不大好。   黄妙云不顾孙老夫人的打量,低头闻了闻酸茶,便抬头坚定不移地道:“老夫人,的确有毒。”   张素华脸颊涨红,同黄妙云道:“妙云,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能证明。”黄妙云双眸看向老夫人,嗓音婉转地道。   老夫人淡笑问她:“你怎么证明?”   黄妙云问道:“您从前喝的酸茶,可留下些许?茶渣也行。”   老夫人点头,说有,着人去拿。   黄妙云又道:“还劳烦您着人取紫草汁来。”   孙家做花卉生意,养五颜六色的牡丹,紫草汁便是染出紫牡丹的必要之物,府里储存了不少。   老夫人和宾客们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要茶渣和紫草汁花做什么?   黄妙云也没解释。   丫鬟们很快就准备了黄妙云要的东西,将用过的酸茶茶渣重新泡水,取了一小碟紫草汁放在茶盘上。   黄妙云将紫草汁分别倒进两杯茶里,茶渣泡出来的水,渐渐显出了淡蓝色,而张素华送的茶叶泡出来的水,竟然透着红色!   怪了,同样的紫草汁,怎么放进两杯茶里,颜色竟有些不同……这岂不是说明,两杯茶根本不是同一种茶!   孙家老夫人这时候脸色才变白了,她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张素华,道:“张氏,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张素华百口莫辩,她的确花重金买的酸茶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更上新章节了……本来写着写着发现bug,差点写不出来了_(:з」∠)_。   -   有的读者的评论简直令我惊叹,我自己修文的时候感觉跟拼图似的,而且每块拼图大小不同(段落长短不一),所以难度真的非常大,我几乎要记住七万字每段文字所在的位置。   没想到有的读者竟然把剧情记的那么清楚,我怀疑你们考了读者证,但是我没有证据_(:з」∠)_   说明读者真的很认真对待西瓜的文,也很尊重西瓜,西瓜十分高兴,也很感激。谢谢呀。   ·端午安康,发红包,见者有份!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有麻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豆豆、棕棕和驼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玫瑰天竺葵 30瓶;月下渔 20瓶;李念周、Y 10瓶;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6.7日更新   张素华赠给孙老夫人的酸茶,很显然有问题,若真像黄妙云说的有毒,她今天可就别想顺顺当当地从孙家离开!   噗通一声,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孙老夫人跟前,道:“老夫人息怒,我绝无毒害您的心思!”   孙老夫人冷眼瞧着她,并不说话。   张素华又慌忙道:“我要是敢下毒,怎么会找您讨茶?”   老夫人好奇地反问道:“我也想知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找我讨茶呢?”   张素华一张嘴就咬了舌头,讨茶当然是为了陷害黄妙云,这下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尤贞儿从外面进来,听了个大概,正欲辩解,孙老夫人呵斥道:“小娘子不要再聒噪了!”   尤贞儿如芒在背,冷汗直冒,孙老夫人可是忠勇侯的亲妹子,世子夫人眼下也正在厅外!她哽了一肚子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孙老夫人的大儿媳妇邱氏也吓坏了。   倘若孙老夫人真有个好歹,孙家的子孙们就不能考最近一科的科举,老爷们也要回家守孝。   邱氏立刻站起身,颤声道:“来人,请大夫!”   黄妙云上前一步,安抚道:“老夫人,夫人稍安勿躁。”   孙老夫人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还算镇定,她呼了几口气,平复下来后,问黄妙云:“这酸茶为什么会变出不同颜色?”   黄妙云从容地道:“酸茶会变出不同的颜色,是因为您平常喝的酸茶,是正宗的酸茶,我表姑母送的酸茶,是假茶。真酸茶遇到紫草汁会变蓝,假酸茶则变红。”   这是她在尼姑庵的那几年学来的本事。   尼姑庵平常一日只有两餐,她每天都要擦洗庵堂,干的都是力气活儿,一日两餐根本吃不饱,只能想法子赚钱,尼姑庵背后所靠的山之顶,也生长着这样的酸茶,只是产量极少,且十分危险,她也只有饿极了,才会去采一二两酸茶下山到药铺售卖。   药铺里的大夫很有收酸茶的经验,他便是用这种法子辩解真假,黄妙云每次卖的都是真酸茶,一来二去就和大夫熟悉了,便问了大夫其中缘故。   原来市面上不少造假酸茶的人,这些人为了仿造酸茶的酸味儿,会用味道和颜色相似的一种草汁浸泡茶叶,以假冒真。   但这种草汁遇到紫草汁会变成红色,且有轻微的毒性。   大夫便是以此区分真假酸茶。   黄妙云采过数次酸茶,早就对酸茶的味道熟悉不已,真正的酸茶不仅有淡酸味儿,还有一点点苦涩味儿,假的酸茶只有酸味,没有苦涩味。   当她端起茶杯的时候,她就闻出了其中的差别,也约莫猜到了张素华跟她换茶水的坏心眼。   孙老夫人点了点头,孙家做花卉生意,本就有些染异色花草的本事,变色之事,她倒不惊奇,她又问黄妙云:“张氏送的酸茶,究竟有什么毒?”   黄妙云道:“这种毒会让人拉肚子,严重的话,也有可能口吐白沫,然后死亡。不过假酸茶毒性小,一杯茶只是会拉肚子,倒没有性命危险。您若不放心,可以一会儿再请大夫来瞧瞧。”   孙老夫人和邱氏的心,总算是搁回肚子里了,脸色也柔和了些许。   张素华的僵白的脸,也渐渐了回了血色,她都快吓死了。   孙老夫人淡声看着张素华道:“起来吧。”   张素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腿都是软的,全靠尤贞儿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邱氏定下心神,开始打圆场,微笑着问张素华:“酸茶金贵,的确容易买到假货。”又同众人道:“幸而这次没有大碍,连累诸位受惊,当真抱歉。”   旁边有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慢慢回缓。   张素华也顺着台阶下,忙不迭点头道:“这些恶人造假手段的确惊人,老夫人,我也是受了骗。”   孙老夫人自己也心有余悸,她瞧着黄妙云笑道:“若不是你这小丫头聪慧,我怕是要好吃一回苦头了。”   黄妙云道:“也不是晚辈聪慧,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法子,能保证不买到假货。”   老夫人含笑问道:“哦?什么法子?”   黄妙云俏皮地眨着眼:“便宜没好货嘛,去京城里有名的药铺,或者茶叶铺里多花些银子,自然买到假的。”   厅中一片哗然,张素华竟然贪图便宜买假货献给孙老夫人,还真是省钱的一把好手。   孙老夫人朝张素华的方向瞥了一眼,哂笑着轻哼一声。   张素华:“…………”   她简直呕血啊。   就是因为大铺子里都卖光了,所以她托人花了三倍的价格买了假的!!!这笔银子都够她给尤贞儿置办一件像样的首饰了!   张素华真恨不得遁地回家,把花银子的账本拿过来当众大声念一遍!让她们都看看清楚,她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黄妙云又浅笑着嘱咐孙老夫人道:“酸茶的确可以治病,只是治病这种事,还是要靠大夫才行,您以后切莫随意吃药,千万谨遵医嘱。”   孙老夫人慈和地笑着颔首,声音十分温和地道:“谢谢小娘子嘱咐,老身以后再不敢掉以轻心了。”她睨了张素华一眼,若有所指道:“一把老骨头,也不敢瞎折腾了。”   若不是看在娘家储家的份上,她怎么可能肯接受张素华的酸茶,从今以后,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一场意外,就这样收场,黄妙云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位,看戏的人也都散了。   储崇煜在廊下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他一步步地走出花园,脑子里全是黄妙云窈窕的背影,若莲若兰,仿佛镀上了灿烂光辉。   他也被人用下作的手段欺负过。   侯府的下人最擅长的阳奉阴违,欺软怕硬,这些手段,正好可以全数用在他这个“假货”的身上。   但他和黄妙云不同,他没有光彩,一丝也没有,他是阴沟里的臭虫,生长在四壁漆黑,恶臭熏天,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是家人丢弃的狗皮膏药,连被踩在脚底,都要嫌弃。   花厅里,又和之前一样井然有序,上茶上糕点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胡妈妈站在黄妙云身后,嘴边的痣都扬了起来,她俯身靠近黄妙云的耳畔,咧着嘴角赞道:“咱们姑娘今儿怎么这么本事了!我的姑娘啊,你今儿可真厉害!夫人要知道了,不知道多欣慰。”   黄妙云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伸出几根手指头,拉着胡妈妈的袖子小声央求道:“您别告诉母亲。”   姜心慈即便欣慰,也肯定忧心居多,黄妙云不想让母亲担忧。   胡妈妈眼眶微红,拍了拍黄妙云的手背,道:“姑娘安心,我不会说的。”   黄妙云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感受得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她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大方端庄,足足坐了两刻钟,然后……肚子就饿了。   等到黄妙云觉得没人看她了,才敢捡了一块糕点,送进嘴边。   世子夫人刚和邱氏说完话从暖阁出来,一打帘子,就瞧见黄妙云两腮鼓鼓的样子,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聪明却又纯良。   十分好。   中午开了宴,黄妙云被安排到和世子夫人一桌,张素华和尤贞儿早就如坐针毡,溜之大吉。   宴后,黄妙云便和黄敬言一起坐了黄家的马车回家,她的父亲和哥哥都喝了酒,一时半刻走不掉。   下马车之后,黄敬言反常地跟着黄妙云走了一段路,等胡妈妈走了,才塞了一张纸条给黄妙云,道:“他让我给你的。”   黄妙云一脸发蒙,谁?   她打开字条,上面写着在京城安福寺的见面的日期,还画了五根草。   “……”   储归煜的字条真传神。   黄妙云看完便收起字条,趁着甬道没人,同黄敬言道:“这事儿你可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包括哥哥,尤其是贞……”   黄敬言撇撇嘴,道:“知道啦!谁也不说,他早跟我说过啦,就算我牙齿被撬光,也不会说一个字,否则我牙齿全部掉光光!”   黄妙云觉得好笑,储归煜的话,怎么跟圣旨似的?   黄敬言鲜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黄妙云弯下腰,伸出小拇指,跟黄敬言说:“拉钩,说谎是小狗。”   黄敬言脸颊嘟嘟的,眨巴着长睫毛,定定地看着黄妙云带笑的脸颊,这张脸和从前老是横眉冷目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鬼使神差地勾住了黄妙云的手,很快就收回手,轻哼道:“男子汉大丈夫,不会食言。”   说罢,他就迈着小短腿跑了。   黄妙云回了团月居烧了字条,歇了会儿,半下午听说黄怀阳回了家,且没醉,便拿着储崇煜丢掉的碎玉去了黄怀阳的院子。   黄怀阳一见黄妙云,就知道她的来意,他书房的桌面上,早摆好了一个大大的木匣子。   他笑着冲跨过门槛的黄妙云招手,问道:“是来借雕东西的工具的吧?让我瞧瞧,你要雕什么?”   黄妙云粉面含笑,将手帕里包着的,损坏的玉簪头和簪尾巴拿出来,道:“爹,我想这两样东西雕成一对小摆件。”   黄怀阳接了帕子细看,皱着眉道:“不好雕,你恐怕没有这个功夫。”   黄妙云倒不怕难,她挽着黄怀阳的手臂撒娇道:“爹,您有吗?”   黄怀阳笑呵呵地打开了木匣子,里面齐齐整整地摆满了各种刻刀,长短不一,刀头不一,一看就是行家老手。   “爹,这些都是您用的?”   黄怀阳捋胡而笑,点了一下头。   黄妙云惊讶了,她长这么大,要不是前一世黄家因黄怀阳雕刻的印章而抄家,她都完全不知道,黄怀阳竟然精通雕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m、稻草寺、络洛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楠楠本尊、岩海苔 10瓶;大有麻麻、Bunny是个小可爱 5瓶;鱼 4瓶;皓月及文、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南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6.8更新   黄怀阳的雕刻工具十分齐全,匣子里还有一些雕刻成品,和上好的没动过刀子的各种料子。   黄妙云想找刻诗的印章,便道:“父亲,我能看看您雕刻的东西吗?”   黄怀阳点头,随她看。   黄妙云翻看了好几个印章,都没有刻诗,都只是小篆笔意的四字印文而已。   黄怀阳见她似乎在找东西,就问她:“妙云,你在找什么。”   黄妙云摇摇头,说:“没找什么,只是您的印文笔势圆转秀丽,倒是颇类赵孟頫的字,我看看有没有别的风格的。”   黄怀阳捋胡大笑,道:“不用看了,没有别的风格。你倒是有些眼力。”   黄妙云哼哼两声,再怎么说,她也是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长大的,一些名家书法,她也略认得出几个字。   她又问:“您只刻四字印文吗?别的印文刻过吗?”   黄怀阳道:“不刻。”   也就是说,让黄家抄家的章子,压根还没出现。   黄妙云放下印章,道:“爹,您精通雕刻,怎么有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黄怀阳笑容淡淡的,道:“因为你母亲不知道。这是我与你母亲成亲之后的几年才学会的,整个黄家,只有你知道。”   黄妙云有些窃喜,竟然只有她知道啊。很快她又没那么高兴了,粗略一算,父亲学雕刻也有十年之久,母亲竟然毫不知情,可见二人关系有多么冷淡。   她本想问一问缘故,又觉得此时开口,不会有结果,便咽下了肚子的话,又问道:“爹,您每日在雕刻上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学到如今这水平?”   黄怀阳略一忖量,道:“初学的时候,一旬里,有五六日要花上半个时辰到两个时辰的工夫,两三年后上手了,想起来的时候就刻两下,久而久之,功夫自然就出来了。”   黄妙云有些诧异,黄怀阳是在她五六岁的时候中的进士,中进士前,要专心科举,中进士后,入翰林院没有不忙的,如今书法家并不治印,雕刻不像书法那样能作为一张仕途的开路凭证,要抽出这么多功夫雕刻,还真是真心喜爱了。   她感觉自己没有这个毅力……也不知道雕刻储崇煜的碎玉难不难。   黄怀阳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捡了一块青田石和白玉印池给黄妙云,白玉印池里盛的是官窑的印泥。   他说:“青田石好上手,你且先学着雕刻些简单的暂时用着。印泥我挑了最好的给你,印出来不晕不脱色,你平日里便可以用。白玉印池虽然不是顶好的,但是古朴,适合你这样的小丫头。”   黄妙云接过这两样东西,嘴角抿了个笑,的确不全是珍稀之物,但是都是黄怀阳费了心思挑给她的,比黄金还珍贵。   黄怀阳又拿出黄妙云手里的如意云纹碎玉,仔细观察了片刻,道:“你的簪子碎成这样了,不如不要了吧,爹再给你买一支。”   黄妙云摇摇头,储崇煜跪在她脚边在土里扒拉碎玉的场景,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假如不是她幼时多嘴,他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虽然黄妙云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怪她,但当她真正看到储崇煜的遭遇,她又没办法完全视而不见。   只当是……她自己安抚自己好了。   黄怀阳见她坚持,也不再勉强,只道:“做成摆件不好,太小了,而且很轻,当镇纸都不足够,不如做成配饰,如意云纹的打个络子放在中间,簪尾打磨一下,做成葫芦,或者雕刻成虫、鱼都行。”   黄妙云想学雕刻,便道:“那就雕刻成虫。”   “你想雕成什么虫?”   黄妙云想了半天,道:“蝉吧。”   她胆子有点儿小,别的虫见得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黄怀阳也觉得蝉很好,捡了刻刀起来,在没用完的石料上开始动刀,一点点地同黄妙云讲雕刻方式技巧。   黄妙云学的异常认真,其中也有很大缘故是因为珍惜和黄怀阳相处的时间,父女二人在书房里待到日落西山,一道吃了晚膳,才分别开。   今日初学,黄妙云已经能够正确运刀,黄怀阳夸她很不错,让她明日趁着他休沐,再来一趟。   黄妙云才不管黄怀阳的夸奖是真是假,总之先高兴了再说。   离开黄怀阳的院子之后,她便去给姜心慈请个晚安。   姜心慈这个时候才吃过药,也没有做绣活儿,只是捧着书发呆,见了黄妙云才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已经着胡妈妈替你请顾绣师傅了,等她明日到箬兰院,我再问问她。”   黄妙云坐在姜心慈身边,问道:“母亲,您给我请顾绣师傅,是走公中的账吗?”   姜心慈颔首道:“是的。家里你哥哥弟弟读书都是走公中的账,这是老太爷的时候就留下的规矩。给你请顾绣师傅,自然也能走公中的账。这事儿我也让胡妈妈去知会了你表舅母,列入了账册,没有什么大碍。”   黄妙云若有所思地回了团月居,张素华今天才在她手里吃了苦头,如今公中的账都是张素华管着,顾绣师傅不比苏绣师傅那么好请,所费银子肯定更多,而黄府一年开支都有定数,倒不知道张素华是不是真的甘心就这么放银子出来。   如果不舍,那倒最好不过。   晚风微凉,阵阵拂过树梢,庭院里的声音浅淡而轻柔,听得人倦意袭身,黄妙云很快就入睡了。   次日,黄妙云早起洗漱罢,吃过了早膳,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喜清净,除了初一十五,只要张素华母女服侍,不要求黄怀阳和黄妙云等晚辈过去请安,她对生病的姜心慈就更宽容了,婆媳二人一年也见不上三次面。   今日十五,恰逢黄怀阳休沐,敬文敬言也放假,一大家子除了姜心慈,都要到福寿堂请安。   黄妙云到的时候,尤贞儿母女俩人已经先到了,福寿堂里本来欢声笑语一片,老夫人也精神抖擞,她打了帘子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接着黄怀阳也领着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地进了福寿堂的厅里。   黄妙云等人一一请了安,便按照齿序坐下。   厅中间,尤贞儿正亲热地坐在老夫人身边,黄妙云这个正经的孙女,反倒是因为年纪小,和黄敬言一起坐在了最末梢的地方。   张素华也坐在了离老夫人不远,和黄怀阳正好相对的地方——这原是姜心慈的位置,她病了许多年,便叫人给取代了。   待众人请过安,老夫人脸色慢慢严肃起来,目光不善地转向了黄妙云。   作者有话要说:  十号周一v,肥肥的美味章节等着大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络洛珞 2个;杳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oanna Li 10瓶;络洛珞 7瓶;36022671 6瓶;唯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6.9更新   孙家喜宴之后,张素华与尤贞儿一回黄家,就到老夫人这儿来“负荆请罪”,是以老夫人早就知道了昨日在孙家发生的事。   黄妙云看到老夫人兴师问罪的目光,早就猜到会有今天这一茬,因为她打小和老夫人就不亲近。一则,老夫人一贯喜欢尤贞儿这种端庄的模样,对黄妙云妩媚可人的长相就是不喜,二则不喜她的娇气。   最要紧的是,黄妙云和老夫人并无血缘关系。   黄妙云的父亲并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黄家的姨奶奶所出的庶出子。   黄家老太爷英年早逝,子嗣单薄,一生只有三个孩子,嫡长子黄怀仁是老夫人所生,庶次子便是黄妙云的父亲黄怀阳,乃姨娘所出,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就是嫁给忠勇侯府庶出的一房黄宜倩,也是已逝的姨娘所出。   怀仁和怀阳兄弟二人只差一岁不到,两人虽然嫡庶有别,但老夫人教得好,黄怀仁作为嫡出子,不仅儒雅耿介,待庶出弟弟黄怀阳也很宽和友爱。   兄弟两人小时候,虽然分别是在老夫人和姨娘的膝下长大,但读书的时候却在一起相处颇多,日日同进同出,感情甚笃。   黄怀阳十四岁,和哥哥一起和同窗们上山参加文学集会的时候,在山上脚滑摔了一跤,做哥哥的下意识便救了弟弟,结果哥哥跌落山崖,摔死了,且死得惨烈。   幸好这件事有黄怀仁和黄怀阳的同窗作证,黄怀阳作为庶子,才没受到牵连。   老夫人亲自办完了儿子的身后事,便听从黄家族人的要求,将庶子记在自己名下,做嫡子教养,供他读书,替他议亲娶妻,同时老夫人将庶女也记在了名下,做嫡女教养,给她谋了门好亲事。   这一对庶出兄妹,都得了令人艳羡的好前途。   独独黄怀仁死了多年,也渐渐无人提起。   自此以后,老夫人膝下便再无亲生血脉。   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老夫人自然同亲侄女张素华要更亲近一些。   且当初黄怀仁死的时候,张素华已经在和他议亲,人没了,亲事只能作罢,多年后,张素华丧偶回京,投奔黄家,老夫人一生就剩下侄女这点血脉,又挂念着当年嫡子和侄女议亲的情分,便厚待张素华母女。   黄怀阳到底对死去的兄长内疚,也不介意黄府多养两个人,何况这两个人,很得老夫人欢喜,又能在老夫人膝下尽孝,他就更没有置喙的资格。   张素华母女,便在黄家住到了现在,从身无分文,一路到如今绫罗绸缎披身。   老夫人待张素华和尤贞儿比黄怀阳还亲近,实乃意料之中,黄家人也没有去争这个的。   黄妙云对老夫人感情不深厚,也从来不计较此事。只是她没想到老夫人这般偏疼尤贞儿,前世尤贞儿竟然和她母亲一起害了黄家不说,连老夫人也不放过,还卷走了老夫人的钱财。   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迎着老夫人不善的目光,不出声儿不出气儿的,像个瓷娃娃。   老夫人也不啰嗦,先语气疏离地打发走了黄怀阳,又准备打发敬文敬言兄弟两个离开。但是老夫人视线落在黄敬文身上的时候,脸上笑意温暖,还嘱咐道:“初春易燥,你们姑母叫厨房煮了百合汤,记得要喝。”   黄敬文和黄敬言深揖下去,谢过了老夫人和张素华。   老夫人点点头,兄弟两人才离开。   黄敬文的背影彻底消失后,老夫人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黄府老夫人第三疼的人,就是嫡长孙黄敬文,原因不外乎黄敬文的性子有些像她死去的儿子,谦逊文气,就连模样,也有三五分像。   黄家的人该走的都走了,老夫人单单儿地留下了黄妙云,她面容淡淡地同黄妙云道:“昨日在孙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妙云,你表姑母和咱们是一家人,她失了颜面,即是黄家丢了脸面,你怎可如此鲁莽?”   黄妙云起身回话道:“老夫人息怒,昨日事态紧急,眼见孙家老夫人要饮下毒茶,若我不及时阻止,她老人家当真出了个好歹,孙家和忠勇侯府,绝对不会放过黄家,若黄家无存,何谈颜面之事?”   老夫人嘴角稍动,到底没有说话,黄妙云所说不错,比起黄家的颜面,当然是黄家的存亡更重要。   尤贞儿微微一笑,还挽着老夫人的手,声音柔柔地笑道:“妙云,老夫人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为了黄家颜面,你大可换一种法子处事,完全不必将我母亲不小心买错东西的事公之于众。”   黄妙云笑容无暇地道:“表姐,我不及你聪慧,一时间没有想到周全的法子。何况我也不知道表姑母会贪图便宜买假货,你们怎么也不跟我通气儿。”   尤贞儿一哽,张素华更是呕血,黄妙云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怎么可能买假货给孙家!   老夫人语气略缓和了几分,打断了两人,道:“好了,我已经让人去孙家赔礼道歉。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都不要再提了。”   黄妙云嘴角含着讽刺的浅笑,这件事本就不是她先提起来的。   她又福一福身子,道:“老夫人,今日孙女还要去伺候母亲吃药,就先……”   老夫人抬了抬手,虚压几下,道:“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尤贞儿和张素华相视一笑。   黄妙云约莫猜到一些,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夫人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灿黄的茶汤,缓缓地问道:“听说你近日打算重学女工?”   黄妙云抬眸扫了尤贞儿一眼,手里的帕子暗暗地攥了起来,她就知道张素华没有这么容易放下这笔银子,她继续望向老夫人,答道:“是,孙女年幼不知事,荒废了光阴,女工实在拿不出手,便想趁着还有时间,重新学一学。”   老夫人搁下茶杯,点了点头,淡笑说:“姑娘家的女工的确是顶要紧的,若拿不出手,往后去了婆家要被笑话的,是要好好学一学。”   黄妙云垂首不语,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老夫人便道:“你从前学不好苏绣,想来是没有什么天分,既再要学,就不要再学苏绣了。我听人举荐了一位擅长蜀绣的绣娘,她绣技精湛,等什么时候方便了,让内院管事的妈妈去请回来教你和贞儿蜀绣吧。”   黄妙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带笑容的尤贞儿,从前她们一起学苏绣的时候,尤贞儿就说过,她其实更喜欢蜀绣针法的独特和精湛,只是京中人推崇苏绣,且请蜀绣师傅的银子并不便宜,若有朝一日余钱,她一定学蜀绣。   如今,尤贞儿倒是踩着她的肩膀,企图美梦成真。   毫无疑问,这位蜀绣师傅肯定是张素华举荐给老夫人的。   张素华的嘴边,依旧浮着得意的笑容。   蜀绣绣娘,的确她托人联系上的,从前尤贞儿就想跟着这位绣娘学蜀绣,只是因为师资太贵,张素华不好明目张胆地替尤贞儿请,黄妙云又不喜女工,便一直耽搁下来了,谁曾想黄妙云自己提出来要学女工,岂不正好便宜她们!   黄妙云视线落在老夫人身上,笃定地道:“老夫人,孙女想学的是顾绣,不是蜀绣。”   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子,又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地道:“我看蜀绣不错,且请的也是京中有名的绣娘,一朝出师,对你们多有好处。就学蜀绣吧,错不了的。”   张素华笑着接话道:“今日是个吉日,我一会子就让人去请了绣娘过府,辟出花园里的暖阁出来,给她们做学习之用。一来舒适,二来日头好,不伤眼睛。”   黄妙云冷冷地瞧着张素华,她倒是已经把请绣娘的事处处考虑周全,但是想花黄家的钱,替尤贞儿请绣娘?简直是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   如果下午四点没发文,就是晚上十点,一定准点发。(争取四点就发出大肥章来!!!!!!)   v章发红包=w= 第25章 6.10更新   黄妙云要学顾绣, 她不卑不亢地同老夫人道:“孙女想学顾绣,我母亲的意思也是如此。若贞儿表姐想学蜀绣,我与她分开学习便是。花园暖阁的位置让给她, 我与顾绣绣娘在母亲院子里学习。相互不耽误。”   张素华面色一变,这根本不是在哪里学习绣技的事儿, 而是黄家只能出银子请一位绣娘!若黄妙云偏要学顾绣, 请蜀绣的绣娘,便只能是她自己私出银子, 但一年所耗二百多两, 委实昂贵。   老夫人心里也清楚,黄家一年全部的开支加起来也就三千两左右, 二百多两银子几乎等于黄家上上下下一个月的开支, 这笔银子让谁出, 都得肉疼。   尤贞儿反应很快, 她搂着老夫人的手臂, 温柔地笑着道:“老夫人,既然妹妹这么想学顾绣,就先紧着她学。只是教蜀绣的绣娘从前都是在侯爵之家走动的, 听说至今还和那些出了阁的女学生们从往颇密, 若是黄家临时反悔, 怕是有些得罪人……”   黄妙云冷笑, 她要学顾绣不过是昨天才传出去的事,张素华难道连夜去请好了蜀绣绣娘?   不过是尤贞儿的一番说辞罢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偏爱尤贞儿的, 便同黄妙云道:“贞儿说的有道理, 既然人都请了,总不好得罪人家。”   黄妙云淡声道:“倒是不巧,胡妈妈昨儿也请好了顾绣绣娘, 今日本就要请人过府。这位绣娘是我外祖父都察院旧友的夫人举荐的,也不好得罪。”   当年黄妙云外祖父虽然因犯上而入狱,但那件事并未牵连其他人,且姜老太爷在朝中风评一贯不错,风波过后,他的旧友对黄怀阳颇有照顾,显然是看在姜心慈的面子上。   侯爵之家黄家得罪不起,都察院的人,黄家照样得罪不起。   张素华脑子里百转千回,很快又想到主意,便急急问道:“妙云,胡妈妈替你请的顾绣师傅是谁?在京中可有过已经出师的弟子?或又有什么出名的绣作没有?”   若只是籍籍无名之辈,随便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也不耽误替尤贞儿请有名的蜀绣绣娘。   老夫人也听出了张素华的意思,若顾绣绣娘真是都察院的诰命夫人推荐过来的,这未免做的太丢分了。   她下了最终定论,说:“要学绣技,自然要师从技艺更好的绣娘。绣娘过府,主家考一考绣技,实在是情理之中。既然两边都不好推脱,那便请二人一较高下,延请技高者入府。”   尤贞儿扬唇一笑,朝老夫人道:“还是您老人家英明。”   蜀绣绣娘林娘子在京中也是排得上号的,顾绣才在市面上露头多久?顾绣的绣娘,怎么可能比得过擅长蜀绣的林娘子?   黄妙云没有反驳,她告了退,便疾步去了箬兰院,正巧胡妈妈从外面刚回来,在次间里坐着喝茶解渴。   姜心慈手里捧着一张单子,和一袋子的绣帕,她笑望黄妙云道:“你来的正好,胡妈妈替你找了几个顾绣绣娘,有几个略有名气,还有一两个没什么名气,但是听说绣技不错,我正和胡妈妈商量着,到底请哪个好。”   黄妙云她伸手拿过名单,一一扫下去,看到“安鸿雁”这个名字,目光一亮,就是这位了!   顾绣是绘绣结合的一种绣作,如今在京中还没流行开,顾绣的真正备受推崇的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而安鸿雁安娘子,便是使顾绣与苏绣、蜀绣、湘绣三种绣法齐名的领头人。   一年后,宫中会替公主搜寻擅长顾绣的绣娘,安鸿雁便在一众绣娘当众脱颖而出,她不仅教公主顾绣,且与宫中御用画师共同完成了一副,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的《御花园乘凉图》,因绣作绘画与绣技皆精湛无比,世间绝无仅有,又受皇室中人推许,顾绣很快便在京中风靡,在刺绣这行,占据一席之地。   届时,不仅京中贵女多学顾绣,连秀坊里售卖的顾绣也都大大增加,顾绣一时风头无两,至少在黄妙云前世死的时候,顾绣都未曾落下巅峰。   黄妙云没想到,会在胡妈妈送来的名单里,看到安娘子的名字,她想也不想,便指着安鸿雁的名字,道:“就这位,我要她教。”   胡妈妈和姜心慈齐齐看过去,异口同声道:“为什么是她?”   黄妙云笑着说:“因为有两位绣娘的名字里有‘心’和‘倩’字,和母亲还有姑姑的名字冲撞了,剩下来的绣娘里,这位的名字好像合眼缘一点。”   胡妈妈道:“先看看安娘子的绣帕绣得怎么样。”   姜心慈从绣袋里找出绣着娟秀“安”字的帕子,一副巴掌大的《雪夜访客图》,绣作设色典雅,人物形象精准,一眼便瞧出来,谁是主家,谁是宾客。人物之外的寥寥几笔厅堂,画得矜持不苟,但是一旁的树木石头却略显放纵。   绣作整体,风格很明显,比较偏向于皇室中的画作风格。   姜心慈鉴赏功底深厚,略点评了一二句,笑说:“倒像是宫中出来的绣娘。”   黄妙云恍然大悟,看来安娘子入宫不无道理。   姜心慈又比较了其他几个绣娘的绣作,断定道:“这位安娘子的确技艺超然,妙云运气不错,一眼就挑到她了。就请她吧。”   胡妈妈上前一步,微笑说:“这些绣娘里,就这位开价颇高,本来我还以为名不副实,既有夫人掌眼,想来错不了。”   姜心慈不禁问道:“她要多少束脩?”   胡妈妈说:“二百两一年。”   姜心慈有些惊讶,二百两很贵了,便是请京中有名的绣娘,这个价格也足够了,这位名不见经传,二百两的确开高了。   胡妈妈犹疑着问:“夫人,请不请?”   姜心慈没有犹豫地点头道:“请。妙云要学,当然要请。”她拉着黄妙云在她身边坐下,捏她的脸蛋,宠溺地道:“妙云,这次再不可白白浪费银子,给人留话柄,知道吗?”   黄妙云点点头,前世不知事,没有技艺傍身,沦落到尼姑庵里,只能做些苦力活儿,这一世当然会珍惜机会。   敲定了绣娘的事,姜心慈便吩咐胡妈妈去张素华手里拿对牌,到银库房总管手里取二百两银子找安娘子签契约,请人入府,择日开学。   黄妙云跟了出去,这事儿瞒不住胡妈妈,但她不希望姜心慈知道,她便简洁迅速地将事情同胡妈妈讲了一遍。   胡妈妈听完简直震惊了,她瞪了半天眼睛没说话,好半晌才回了神,紧紧地握着黄妙云的手,切齿道:“表姑奶奶怎么这般无耻!这可是黄家!”说着说着,她声音都变尖利了,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张素华近来越发不隐藏爪牙,其中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老夫人长盛不衰的宠爱,二个是姜心慈身体着实空虚,撑不住这么大的一个家。   胡妈妈心疼地抱着黄妙云,抚着她的背,笃定道:“姑娘安心,我一定替你请来安娘子,咱们姑娘想学什么绣法就学什么绣法。”   黄妙云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道:“这事儿有安娘子在,想来出不了岔子,您就别告诉母亲了。”   说罢,她就去了黄怀阳的院子里继续学雕刻。   胡妈妈勉强应允了黄妙云,心事重重去请了安娘子,与其约定好明日过府,便回了箬兰院,伺候姜心慈吃药。   几年前的老药方子熬了多少道,姜心慈闻到药味就皱眉头,药碗在旁边放凉了,她都没喝一口。   胡妈妈去劝,姜心慈拿着针线发呆,目光呆滞,全然听不进去,胡妈妈急得没有办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才吓醒了姜心慈。   姜心慈回过神,起身去扶胡妈妈,问她怎么了。   胡妈妈跪着不肯动,将请绣娘的事,黄敬文质问黄妙云的事,通通说了出来!   姜心慈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浑身冒冷汗,重重地坐在罗汉床上,身体轻轻地发颤,她咬死了没有血色的唇,眼睛都是花的。   胡妈妈抹着泪,捉着她的手,低泣道:“夫人,两位郎君长大了可以读书入仕,有老爷在一天,尚有依仗,往后也能出人头地。可咱们姑娘呢?您若走了,府里来了继室,亦或老爷不再续弦,郎君们娶的妻子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妙云可怎么办……   夫人,便是为了姑娘,你就忘记姜家,忘记老太爷和老夫人吧!咱们的老爷,你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只当……只当他在你心里死了,只当他是陌生人,只当是和您无关的人,不成吗?”   姜心慈指甲早就嵌入肉里,她喉咙一腥,吐了一口血,眼圈泛红。   胡妈妈吓到了,连忙起身去顺她的背。   姜心慈漱漱口,拿帕子摁了摁嘴角,疲倦地道:“……药给我喝。”   胡妈妈一喜,叫厨房重新热了药,端给姜心慈喝。   姜心慈今日虽吃了药,夜里一整夜都没睡着,次日早晨,她亲自见的安娘子。   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外人。   黄妙云听说安娘子来了,便也赶了过去,她一入次间,便见一身材纤瘦,皮肤白皙,束发做先生打扮的妇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马面裙,站在屋子里,笑意融融地同姜心慈说话。   “安娘子好。”黄妙云盈盈一拜,行了礼,心里却纳闷,母亲竟肯见人了!   安鸿雁朝着黄妙云一笑,道:“这位就是令爱,妙云小娘子?”   姜心慈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望着黄妙云说:“正是。”她又同安娘子道:“您请坐。”   丫鬟端了椅子来,让安娘子坐在罗汉床的旁边,黄妙云则紧紧地挨着姜心慈坐。   姜心慈是个性子刚毅利落的人,她唇边始终有礼貌的浅笑,“安娘子,胡妈妈同我们说了您开的学费价格。”   安娘子微微低头淡笑,她心里清楚,她现在这个身价,价格的确开高了,但是她急需用钱,少一两银子都不行,恼人的是,京中肯出这个价格请她的人并不多,黄家是最有可能出得起银子的一家人。   她正想着怎么跟姜心慈谈价格,姜心慈却问道:“敢问安娘子对自己的绣技可有十足的把握?”   安娘子愣然抬头,随即笑道:“旁的不敢作保,绣技却是信心十足。”   姜心慈道:“好。学费上,依您的意思,我们一分钱不还价,但是您要赢过一位绣蜀绣的绣娘,若您得胜,银子一次性付一半,剩余的一半,直到我女儿出师,按月付给你。”   黄妙云诧异地看着姜心慈,母亲还是知道了!   安娘子十分欣喜,一次性付一半,再好不过。她想也没想,就道:“妾身从命。只是不知道夫人要妾身用顾绣同人比,还是用蜀绣?”   黄妙云好奇道:“您还会蜀绣?”   安娘子颔首笑道:“我师父精通苏绣和蜀绣,我当初便是学这两种绣技出身,后来才转学顾绣。若要比蜀绣,我应该不输京中大半出名的绣娘。”   姜心慈说:“就比顾绣,我见过您的顾绣,算得上京中一绝。”   安娘子点了点头,与姜心慈闲话两句,便跟着胡妈妈先去客房安置下。   黄妙云等人走了,才依偎在姜心慈怀里,说:“您都知道了?”   姜心慈搂着黄妙云,嗔她:“你还想瞒娘多久?”   黄妙云忧心忡忡地问她:“您今日没有大碍吧?”   姜心慈抚摸着黄妙云的额头,绝口不提吐血和整夜无眠的事,摇头说:“……没有。”   黄妙云这才放了心,与姜心慈一起等胡妈妈过来。   胡妈妈去了不到两刻钟,便回了箬兰院,说客人已经安顿好了,张素华请来的林娘子也到了黄家,安置在了佳芳园。待过了午膳时刻,老夫人小憩了起来,便请两位绣娘一较高下。   下午,黄妙云在姜心慈房里歇了会儿,姜心慈吃了药还在睡,她便没打扰姜心慈,和胡妈妈一起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林娘子和安娘子早就到了,林娘子略微富态,梳着妇人髻,穿着体面,睥睨着毫无名气的安娘子,目露不悦。她去哪里不是受主家抬举?主家便是要考验她,不过略问两句女工上的事,同人比试绣技,这还是头一遭遇见。   安娘子倒是安之若素。   黄妙云和尤贞儿也陆续到了。   老夫人坐在首座上,问两位绣娘:“二位可都带了自己的绣作来?”   安娘子奉上《雪夜访客图》,林娘子也奉上了一副手帕大小的《芙蓉鲤鱼》,虽然林娘子的绣作不大,但是绣品车拧细微,用了十几种针法,游鲤灵活,芙蓉娇艳,极富有动感。芙蓉亦是川蜀之地常见的花朵,颇具蜀地风格,是上佳之作。   老夫人先看的蜀绣,频频笑着点头。   林娘子勾着唇角暗笑,京中蜀绣技艺,她能排得上前三,见过她绣作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老夫人又看了看安娘子的绣作,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随即又不怎么笑了,拧眉看了半天,才抬头怀疑地问安娘子道:“这是你的绣作?”   安娘子从容地回话说:“回老夫人的话,是妾身所绣。”   林娘子没听到预想中夸赞的话,不解地看着老夫人,难道她的绣作还能输给姓安的?   尤贞儿不明白了,怎么老夫人没有直接判林娘子获胜?   老夫人淡淡地扫了林娘子一眼,道:“我虽也学过女工,但毕竟不算行家,不如二位互换绣作,相互品评。”   林娘子迫不及待要看安娘子的绣品,当即起身去接帕子,安娘子也起身泰然地拿过林娘子的帕子。   两人相互看了对方的绣作,安娘子的绣作没得说,她抱着必进黄家的心思,自身又是个自律苛刻、精益求精的人,便交了一副完美的绣作给黄家。但林娘子不同,她听说和她相较之人并无名气,随便找了一副旧的绣作给了张素华。   两幅绣品放在一起,高下立现。   林娘子在女工一事上,无法欺骗自己,单单论这两幅绣品,她赢不了安娘子。   两位绣娘同时抬头,安娘子一笑,很客观地道:“您的针法很不错,但是绣品不够平齐光亮,花纹边缘离刀切般的齐整,还差了些距离,是上佳之作,但也只是上佳之作而已。”   这幅旧作,算不上精品绣作。   林娘子脸颊烧红,眉头也皱了起来,表情里有难堪,有尴尬,有心虚,她嘴唇蠕动,才评价说:“这幅顾绣,没有瑕疵。”   从针法到构图、设色,一丝缺点都没有。   尤贞儿一脸惊愕,林娘子这是认输了?怎么可能!她要过两人的绣作过目,一旧一新,很显然蜀绣落了下乘。   屋子里气氛凝固起来,老夫人沉思着没有开口,尤贞儿拿着顾绣问安娘子:“敢问这绣作当真是您绘绣出来的?”   安娘子点了一下头。   尤贞儿笑了一下,道:“安娘子请恕我冒昧,您绣技高超,却从未闻名,若不亲眼所见,不敢置信。”   黄妙云也笑着回了尤贞儿一句:“表姐,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作假。”   尤贞儿想起张素华在孙家的遭遇,脸上再挂不住笑容。   林娘子也心有不甘,她很少遇到敌手,如果安娘子作假,今日便是受到折辱,若安娘子的确有此技艺,她还真想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无论如何,要跟安娘子比一场!   她顺着尤贞儿的话,问道:“安娘子,两张绣帕并不足以见真功夫,不如老夫人拟定一个题目,你我在黄府绣完再离府,若你赢了,我愿赌服输。若你输了,你的绣作我以市价买下,你也不吃亏。如何?”   安娘子轻笑一下,她就知道二百两银子没有那么容易好拿,但是收人钱财,自然替人周全诸事,她便道:“悉听尊便。不过林娘子,我的顾绣不卖的。”   林娘子面色微僵,她在权贵府邸行走多年,已经许久没被轻慢过,安娘子傲然的语气,令她很不舒服。   她倒要看看,这位安娘子是不是真有真功夫!   黄妙云自然是对安娘子信心十足,但她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便同林娘子道:“今日本是安娘子获胜,您若要加试,安娘子没有意见,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为了公平起见,若您输了,绣品便由贞儿表姐买下,赠与安娘子。”   林娘子一口就答应了,尤贞儿跟着应了一声,林娘子的绣品不便宜,但……林娘子应当不至于输的吧!   比试之事定下后,老夫人定了题目,她说:“花草树木再美,终究只是死物,不敌活物,活物中,又以人最难绣,二位便绣一副人物绣像,不拘绣什么,有隔扇大小便足以。三日后评比结果。”   两位娘子都没有异议。   管事妈妈安排了两位绣娘去客房住下,张素华在议事厅里忙完了内院之事,便回了佳芳园,请林娘子到院子里一叙。   张素华和尤贞儿关心的,当然是胜负,二人便问她,有几成把握获胜。   林娘子于绣技自信,亦很有自知之明,她如实道:“倘或那副绣作当真出自她之手,我不敢保证有十分的把握能赢,若只是她假托他人之作,便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张素华和尤贞儿却还是很忧心,毕竟那位安娘子,倒像是有几分功夫。   屋子里一片沉默,林娘子便道:“二位放心,既然来都来了,我自然尽忠于事。”   尤贞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忽然笑开了,道:“林娘子放心,您只要技法上不明显输给安娘子,我有法子让您一定赢过她。”   林娘子好奇道:“什么法子?”   尤贞儿说:“老夫人定的是绣人,我能让您绣一个,一定会赢的人。”   林娘子不明白,张素华却是马上明白过来,她抚掌笑道:“我儿聪明!”   张素华又转脸同林娘子说:“林娘子请回去稍等,我下午便让人准备丝线和人物像给你。”   林娘子便也没有再问,领着伺候的丫鬟,回了客房。   客居的院子里,安娘子也不在,她被请去了箬兰院。   黄妙云同尤贞儿一样,要让安娘子稳赢,她告诉安娘子:“只要您技艺不输给林娘子许多,绣我说的人物像,必定能赢。”   姜心慈立刻会过意,狠狠地拧着眉道:“不可!”   黄妙云一笑,拉着姜心慈的手,安抚说:“您想左了,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姜心慈松开眉头,黄妙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又道:“这幅画,您画最为合适不过,您今日就要在绢丝上画好,明日便让安娘子开始绣了。”   安娘子也不知道娘俩打的什么哑谜,只听说没她的事儿,便没有多问。   姜心慈不想耽搁时间,便吩咐了胡妈妈准备好各色针线和绣架等物,亲自给安娘子送去,又派了两个箬兰院的丫鬟过去伺候,以防针线出问题,才又让人去准备笔墨和绢丝,供她作画。   笔墨好找,绢丝却不易寻,黄妙云为节省时间,去了一趟黄怀阳的书房,找他借一张绢丝。   黄怀阳平常也作画,书房里有上好的绢丝,不晕墨,且易干,他找了一张剪裁齐整,包了边儿的绢丝给黄妙云,递给她,问道:“你要绢丝做什么?又准备作画了?这才学的雕刻,三心二意可学不好东西。”   黄妙云卷起绢丝,摇了摇头,道:“不是女儿要,是给母亲准备的。”   黄怀阳胡子一抖,垂下眼眸,声音淡了几分,问道:“你母亲要绢丝做什么?”   黄妙云笑道:“自然是画画,难道还能用来做衣裳?父亲,您知道母亲要画什么吗?您要看母亲画的画吗?”   黄怀阳提笔的手顿住了,屏住了呼吸,头也不抬地说:“你母亲不会给我看的。”   黄妙云听出些意思,便道:“您都没去瞧,怎么知道母亲不让您看?”   黄怀阳却是再不说了,黄妙云也不再多打探,只道:“父亲,您若想看,三日后去给老夫人请安,便能见到母亲的画,也许,还能见到母亲……”   说罢,黄妙云就拿着绢丝跑了。黄怀阳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姜心慈的浅笑的温婉模样,只是她笑着笑着……表情就冷漠了。   .   两位绣娘刺绣的三日里,佳芳园和箬兰院的人都往客房跑得勤。   听说某天夜里,安娘子住的屋,还闹了“贼”,夜半胡妈妈去料理,才知道是个丫鬟夜里起夜,走错了屋子,还“不小心”落下朱迹在安娘子的绣作上,幸而朱迹只有墨点大小,黄妙云用洗墨之法,除去了大半的朱迹,只留下十分浅淡的印子。   但绢丝上的画作,设色结构早就定下,平白多了一道印记,到底有损画作的完整性,安娘子只好将浅浅的红印改作一道夕阳,算是弥补了几分。   不日,两边的人物像便都绣好了,日落时分,两位绣娘都派人去禀了主家,老夫人便定于次日清晨,让两人带着画作来较量。   晨光映入庭院里的广玉兰上,花瓣洁白如琼,树梢上小鸟尖喙凝黄,仰着圆溜溜的黑脑袋,啁啾不断。   张素华母女与林娘子携画前来,黄妙云则与安娘子同行,随后而来的,还有黄怀阳。   黄怀阳进屋的时候,刻意扫了一圈,不见姜心慈,眼里终究是有些失落,他镇定地坐下,呷了丫鬟上的茶。   黄妙云见了胡妈妈过来,悄声问她:“我母亲不来吗?”   胡妈妈皱眉说:“夫人是打算出门的,都在门口徘徊许久了……”   黄妙云抿了抿嘴角,冲胡妈妈笑道:“如此甚好,来日方长。”   不管怎么说,是个好兆头。   福寿堂的客厅里,老夫人从内室里穿戴齐整地走出来,绕过厅中间的长案,走向上座,座下左右两边,早已经蓄势待发。   老夫人甫一坐下,便道:“呈绣作。”   两边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绣作,在长案上铺开,两幅绣作,展示于人前。   厅中伺候的丫鬟,看到两幅绣作,面面相觑——怎么绣作如此之像?!仿佛绣的是同一个人!   老夫人也很好奇,同众人一道走到长案跟前,低头去瞧,只一眼,她便红了眼眶,两幅人物像……竟是她死去的亲生子,黄怀仁!   只不过一个绣的是正面,一个是侧面。   尤贞儿冲黄妙云笑了一下,黄怀仁的正面画像,张素华存了许多年,当年她们母女,就是凭借这幅画彻底地打动了老夫人,时至今日,这幅画又一次成为了她们的利器。   黄妙云毫不意外地扬了嘴角,她就知道尤贞儿会让林娘子绣黄怀仁,因为这是老夫人的死穴。   黄怀阳默默无语,脑子里闪过当年的画面,心中又是一阵内疚。他的大哥,当真是个极好的人。   厅中沉寂良久,只有老夫人粗重的呼吸声,她死死地攥着袖口,心中绞痛……这两幅绣作若是平日晚辈送的礼物,她会很欢喜,但她们竟然拿她的儿子在她跟前斗法!她死去的儿子,她铭记的儿子,她可怜的儿子,死了还要被人利用!   老夫人脸色灰白,抬头冷眼地扫了两拨人,愤怒地拂袖斥道:“绣的都不好!极不好!绣人物,最要紧的是‘传神’二字,你们两个绣娘,根本就没见过我的儿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儿子的身量体态,根本就不知道我儿脾性!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你们凭什么敢绣我的儿子啊!你们凭什么!”   她说得太急,不断地喘着大气,丫鬟过来扶,她一把就推开了丫鬟,怒火中烧地看着所有人,随后将视线落在了面色寡淡的黄怀阳身上。   林娘子一下子就懵了,这是尤贞儿让她绣的人物,不是说铁定会赢么!怎么老夫人竟然是这般反应?   张素华和尤贞儿也很茫然,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黄怀仁的绣像!   气氛似乎凝固住了,黄怀阳如芒在身,他盯着安娘子的绣像,伸手指了指人物的耳垂,声音温和地道:“老夫人,您认错了,这不是大哥,这是我儿敬文。”   老夫人怔住了,顺着黄怀阳的手指头看过去,安娘子绣的人物耳垂很单薄,而林娘子绣的人物耳垂很厚,并非是同一个人,只因两人模样很像,粗略看过去,就像同一个人罢了,仔细分辨之下,还是能看出来,根本就是两个人。   黄妙云这时候才添补了一句:“老夫人,您说得不错,人物最要紧的是‘传神’二字,没有人比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这画请了我母亲画的,安娘子绣的人是我大哥。”   老夫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用苍老的指腹抚摸过黄敬文的耳垂,忽而笑了一下,语气平和地道:“是敬文啊……我竟一时没认出来。画得不错,绣得也不错。”她这时候才有心思去细看安娘子的针法,她点着头不住地赞美说:“劈线细如毛发,难怪人物如此精致逼真,气韵与赋彩,也都极美。简直是女中神针。不错,很不错!”   安娘子适意一笑,坦然地接纳了老夫人的夸赞。   老夫人的目光又挪动到林娘子的绣作上,她的儿子正朝着她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生前那么生动,他的气质也不够儒雅……这不是她儿子,不是她儿子。   她抑制住红了眼圈,带着些浓重的鼻音,淡淡地说:“绣人物像,还是顾绣更胜一成,蜀绣更适合花卉与虫鱼。”   毫无疑问,结果定下了。   张素华与尤贞儿想反驳,当看到老夫人冷漠的眼神,当即住口。   林娘子却不服,她愤愤地指着安娘子画作上的“夕阳”,高声质问安娘子:“你的针法不错,并不输我,可你这‘夕阳’简直是多余!构图、设色,到底稍逊一筹,我不服!安娘子,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胜之不武?”   安娘子笑了笑,道:“此画初成的时候,并无‘夕阳’,林娘子可知道‘夕阳’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林娘子蹙着眉头,道:“什么时候?”   安娘子饶有深意地扫了张素华和尤贞儿一眼,又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府上丫鬟如此莽撞,夜闯我的房间,滴了朱迹在我的绢丝上,幸亏痕迹不大,尚能修补,若大片染红,我必输无疑。”   林娘子一扭头,咬牙瞧着张素华母女,抬手并拢二指头,指向二人斥道:“卑鄙!我林荣想赢,却是凭自己本事去赢,而非这些下作手段!”她冲老夫人和黄怀阳行了礼,拂袖离去前,留下话道:“这样的学生,委实教不了!告辞!”   说罢,林娘子留下绣像,风风火火地逃走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安娘子,往后府里小娘子的女工,就劳烦你费心了。”   安娘子一福身,笑道:“妾身分内之事。”   老夫人冷声又地道:“我乏了,你们都走吧。”她甩了袖子进梢间,不留给张素华母女说半句话的机会。   黄怀阳没见到姜心慈,便也离开了福寿堂。   黄妙云大获全胜,她低头笑着去卷两幅绣作,准备回箬兰院……只怕张素华和尤贞儿,还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这般恼火。   去箬兰院的路上,她陡然想起,明日便是和储归煜约定相见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雪夜访客图》参考的明朝的一副宫廷画。   《芙蓉鲤鱼》也的确是蜀绣代表作之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长安街的药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安街的药铺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络洛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6.11更新   黄妙云帮助安娘子赢了比试, 姜心慈依照约定,令胡妈妈拿对牌,去银库房总管手里支取了一百两银子, 交给安娘子,并且签了契约。   双方签字画押的时候, 姜心慈道:“安娘子, 我家小娘子粗笨,幼时学苏绣中途而废, 大约是没有什么天赋, 只能下苦功夫,请您多担待些。该说的地方一定要说, 切勿太骄纵她。”   安娘子在黄色的纸上摁下红印泥, 笑着道:“夫人谦虚了, 小娘子可不笨, 今日若没有小娘子, 我也难赢比试。”   黄妙云抿唇一笑,其实并不是她聪明,是张素华和尤贞儿贪心不足, 露了马脚, 老夫人虽然爱重她们, 但到底是爱屋及乌, 心中疼爱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子。   想当初黄怀仁刚去世的时候,他房里的二等丫鬟欲替他守寡, 老夫人本来很高兴儿子牌位有人供奉, 但当她知道丫鬟早就与人私通,流过胎再无法生育,所以才想借个寡妇名头享荣华富贵, 一贯御下和善的老夫人,手里头一次握了人命。   黄怀仁是老夫人的软肋,亦是她的雷池,尤贞儿这次算是踩到了雷池。   契约签完,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安娘子正式收了黄妙云做女学生,黄妙云立刻行了礼,安娘子亲自起身扶她起来,笑握着她的手,说:“待我回去交代些事,三日后便过来教小娘子顾绣。”   姜心慈点头应允。   安娘子走后,黄妙云便央求姜心慈,明日让胡妈妈带她出去拜菩萨,她想替家人求平安福回来。   姜心慈心里暖暖的,笑着道:“明日早晨,我让胡妈妈去你院子接你。”   黄妙云笑了一下,辞别的时候,说:“母亲,您今天真该去福寿堂瞧瞧她们的表情,精彩极了。”   姜心慈心里也痛快,可她听说黄怀阳也去了,便只是笑容淡淡地看着黄妙云。   黄妙云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团月居。   翌日,胡妈妈一早就进了内院,安排好了前院的人去套马,指了留香和木香两个丫鬟,一道去京郊里的荣福寺。   荣福寺依山而建,虽然不高,但有有九九八十一级阶梯,黄家的马车到了寺庙门口,一行人便下了马车走进寺庙,黄妙云和几个丫鬟平日不大行走,刚到门口,已经累得有些喘气。   胡妈妈去敲的门,知客师傅开了门,并收了黄家的名帖,便请了客人进去,将人引去了客房。   黄妙云不知道储归煜来了没有,她趁着胡妈妈和丫鬟整理东西,休息的片刻,打了声招呼,一眨眼就开溜了。   胡妈妈生怕黄妙云走丢,或者遇到意外,刚抬脚追出去,已不见人影,又问过知客师傅,听说今日没有别的客人,只有黄家人来,寺庙周围又有武僧护卫,才放了心。   黄妙云则揣着药方子,跟着知客师傅,去了临近后山的一座三层佛塔。   知客师傅只将黄妙云送到佛塔底下,便驻足,道:“施主自行上去,主家在三楼等您。”   黄妙云双手合十谢过知客师傅,摸了摸头上的银簪,便上了佛塔三楼。   佛塔很高,一二层里面点满了蜡烛,又亮又热,黄妙云走到三楼,脸颊都是透红的,幸而佛塔的第三层不供奉长明灯,还修建了栏杆,山风从栏杆外吹进来,整个人都舒坦了。   黄妙云走到栏杆旁边,身后就传来了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脚步声,她转身一看,果然是储归煜。   储归煜穿着一袭白衣,渐渐放慢了脚步,走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黄妙云绯红的脸,出了薄汗的额头,和殷红的唇上,微微扬起了嘴角,笑着见了礼。   黄妙云回了礼,问道:“归煜表哥,荣福寺的知客师傅……”   储归煜笑了一下,说:“荣福寺是储家的家寺,每年我母亲都会来捐香油银子,不过因为另一间寺庙离我家中更近,所以家里人不常来这边,平日里,寺庙也对其他香客开放。”   所以知客师傅才帮着储归煜骗胡妈妈。   黄妙云点了点头,拿出药方子给储归煜,道:“这是我母亲吃的药,你拿给五草神医瞧瞧。”   储归煜笑说:“你自己拿给他吧。”   黄妙云略诧异地张开了檀口,问道:“神医亲自来了?”   储归煜刚点完头,黄妙云就看到有人从楼梯下过来了……一个两个三个???   三个身量不一,集齐高矮胖瘦等特征的三个老伯,穿着一模一样的簇新衣服,走到黄妙云跟前,齐齐笑望着她,异口同声地说:“小娘子,我就是五草神医。”   “……”黄妙云懵了,她缓缓地扭了脖子,看着储归煜眨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储归煜也很无奈,他摇了摇头,轻叹说:“神医说,你得从这三个人找出他来才行。”   黄妙云抿着嘴角……虽然是很奇怪的要求,但是好像不算太苛刻?   她问道:“我有几次机会?三次?”   储归煜:“……一次。”   “喔!”   黄妙云开始扫视三个“神医”,她绕着他们仨走了一圈,最终还是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了储归煜,奈何储归煜无奈地笑了一下,而且那三位“神医”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压根就不看储归煜,半点警告的眼神都没给。   方法一,失败。   黄妙云又凑近三个“神医”,闻了闻他们身上的味道,见鬼了,三个人身上都有药味儿,味道都还差不多,也不知道是衣服特殊处理过的,还是三个人是一起制药的大夫,所以连药味儿差距都不大。三个人的站姿和神态也十分相似,除了模样不同,委实无法区分.身份。   方法二,失败。   黄妙云忽然站定,她定定地看着储归煜,道:“我知道谁是五草神医了。”   储归煜眸光一亮,问她:“哪一个?”   黄妙云笃定地说:“这三位里,有两位是与五草神医日日相处的弟子吧?”   储归煜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是被黄妙云猜出来了,他给出肯定答案,也不算过分。   黄妙云笑容狡黠道:“虽然这两位不论是站姿还是神态,都模仿得很像神医,甚至连衣服上的味道也近乎一样,但是有一样不同……”   储归煜好奇道:“哪里不同?”   至少,他可是没看出来,有任何不同。   黄妙云又同那三人道:“三位可否把舌头伸出来?”   三个人都有犹豫,随即便都伸出舌头。   黄妙云忍笑道:“神医的舌头和另外两位不同,神医的舌苔是绿色的。”   储归煜:“???”   哪有人舌苔是绿色的!   简直胡扯!   站在中间的五草神医,瞬间反应过来中了黄妙云的计!   他立刻收回了舌头!   可惜来不及了。   站在左边和右边的两个弟子,吐着红舌头,同时扭头看向五草神医的的舌苔。   至于五草神医……一不小心把舌头给咬了,疼得眉头都是皱的。   黄妙云朝着站在中间的五草神医行敛衽之礼,细声道:“五草神医,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五草神医忍着舌头疼,挥挥手,叫两个弟子离开,他眼睛都湿润了,咬舌头真疼啊。   储归煜在旁边忍俊不禁。   五草神医睨着储归煜轻哼一声,随即笑看着黄妙云,说:“小丫头倒是有些头脑,你母亲的病,我治了。”   黄妙云大喜,红了眼圈,递上了药方。   五草神医略扫一眼,便淡声地道:“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你母亲是有肝火旺盛之症,但她得的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吃进肚子里的药,到底治不了心疾的。”   黄妙云怔住了,心病?她绞住了帕子……其实她并不该意外的,母亲的心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外祖家的事,还有与父亲日渐冷淡的关系,都是至亲之人,哪一样不是致命的打击?   她眸光暗淡几分,垂首道:“我倒是料到了。”   五草神医建议说:“小丫头,你要我治你母亲,我至少要见你母亲一面,能不能治好,两说,但是你若能找出你母亲的病因,治愈的可能就大多了。心病,多半都是钻牛角尖闹的,这天下,没有任何事值得一个人去糟践自己的性命。”   黄妙云点了点头,道:“多谢您,只是母亲旧疾已久,我需要些时间弄清楚她的心病。”   五草神医捋胡笑道:“治心病急不得,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叫归煜同我说一声,我上门去替你母亲看诊。她吃的药方太旧了,我要根据她的病情,开新的药方给她。”   黄妙云迫不及待了,便约了明日,母亲昨日都险些出门了,想来是有好转,并不会讳疾忌医。   五草神医应下之后,又亲和地道:“你这小丫头,竟然整我吐舌头,还害我咬了舌头。”   黄妙云脸颊烫红……道高一尺,也只能魔高一丈了。   储归煜在旁笑着打趣五草神医道:“您老玩心大,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   五草神医尤其记仇,他哼笑一声,道:“叫你幸灾乐祸!”   说罢,他抬手一抽,取下了黄妙云头上的银簪,簪子的另一头,磨得十分尖利,俨然是一把利.器。   五草神医大笑道:“果然没猜错。这丫头上佛塔的时候,特意摸了一下这枚簪子,我料想就是有些缘故——归煜,你再笑啊。”   储归煜:“……”   黄妙云:“……”   她被人毒死过一次,独自过来见人,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以防万一,才备了这支银簪。   储归煜并不计较,夺回簪子,面色泰然地替黄妙云簪了回去。   黄妙云嗅着储归煜身上的药香味儿,脸颊浮起浅浅的红。   五草神医走后,黄妙云也不好多留,储归煜随她下楼,邀请说:“几日后京中郎君们要去马场赛马,特地替女眷们搭了凉棚,太阳晒不着,储家族学的郎君都去,你哥哥弟弟也去,你去吗?”   黄妙云抿着嘴角,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回晚了,超过了预计的更新时间……抱歉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大有麻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络洛珞、起名废的上铺也是起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 10瓶;温油 3瓶;荫荫夏暮 2瓶;南寻、消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6.12更新   黄妙云没有直接拒绝储归煜的邀请, 毕竟储归煜刚帮了她,太直接拒绝,有些不留情面, 她只是含糊地说:“如果有时间,我就去, 若母亲拘着我跟着家里的顾绣师傅学女工, 或者父亲拘着我学别的,我就不去了。”   储归煜也没有强求, 只是送黄妙云到佛塔的门口, 笑着道:“就不送了,一会子我好从寺庙后门离开。”   黄妙云感激一笑, 福一福身子才离开。   储归煜还是和前世一样, 温柔儒雅, 很好说话, 只是死得太惨, 黄妙云眼下自身不保,黄家前途莫测,便无暇再顾及旁人的生死。   黄妙云心事重重地回了客房寻胡妈妈, 又领着丫鬟一起, 去了大殿里求神拜佛……不求别的, 只求母亲还有一线生机, 只求好人有好报,恶人自食恶果。   拜完了菩萨, 黄妙云求了几个平安福, 分发给胡妈妈和丫鬟,剩余的用帕子包好,贴身带回了黄家。   黄妙云回去的时候, 天色还早,她略休息了会儿,便去了姜心慈的院子里陪她。   母女二人坐在一处说话,黄妙云就趁机道:“母亲,您的脸色好像比昨日差一些了,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一瞧?”   姜心慈心里有些忐忑……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若早两年,她还有胆子看大夫,如今却只是活一日算一日了。   她正愁着怎么回答黄妙云,胡妈妈欢欢喜喜地挑了帘子进来,笑吟吟地说:“夫人,姑娘,两位郎君回来了。”   姜心慈眸光微亮,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前院还是来后院了?”   胡妈妈说:“才回前院,敬文打发了人传话,说还有些课业没有完成,他们兄弟两个一会子在内书房做完了课业,再过来同夫人请安,陪夫人用膳。”   姜心慈很高兴孩子们来陪她,胡妈妈又笑着说:“言哥儿还说要吃糕点,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黄妙云瞧着姜心慈喜悦的表情,起身道:“胡妈妈慢着,别叫厨房做了,让留香去拿食材,我在母亲的小厨房给言哥儿做糕点。”   胡妈妈含笑应好,立刻就打发留香去了。姜心慈嘴角咧着,握着黄妙云的手温柔地问道:“我的妙云什么时候会做糕点了?”   黄妙云道:“您知道的,女儿一贯嘴馋,平日里虽懒,多少也琢磨会了一些。”   姜心慈深深地凝视着黄妙云,嘴边始终带着浅淡的笑容……她太久没出箬兰院了,今儿突然发现,女儿都长大了,多情的眉目像极了黄怀阳,但是嘴巴却像她。   黄妙云自顾穿着针线,低头嘀咕说:“学顾绣,还要学画画,安娘子刺绣是一把好手,画画还是不如您,娘,画画的事儿,我就全仰仗你了,以后可别嫌女儿费你的笔墨。”   姜心慈当然不会嫌黄妙云烦。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留香挑了帘子进来,小声地道:“姑娘,食材拿来了。”   黄妙云惊讶回头,留香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她放下针线,下了罗汉床,打了帘子出去,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流汗的留香:“又不着急,你跑回来做什么?”   胡妈妈也跟了出来。   留香压着声音,愤愤地道:“姑娘,您猜奴婢在大厨房看见了谁?”   黄妙云挑了下眉毛,问道:“贞儿表姐的丫鬟?”   留香拼命地点头,哼了一声,道:“是秋桂!”   黄妙云笑了一下,说:“她的伤好得够快的。”   留香抱着食材往小厨房走,嘴里说道:“奴婢还听见秋桂找厨房的管事妈妈要了和您差不多的食材,估摸着也是给言哥儿做糕点,姑娘,您做快些,别叫她们抢了先。”   黄妙云走进厨房,撸起袖子,笑道:“慢工出细活儿,赶快了,食物的味道就不美了。”   这是她在尼姑庵经常上灶的时候得出来的结论,她净了手,驾轻就熟地分放食材,取糯米粉两分,粳米粉八分,搅拌均匀后,洒上凉开水,开始揉面,她揉的很讲究,和起来像团,散开来像沙,动作十分熟练流畅。   几经复杂工序,黄妙云终于做成了一道蒸雪糕,中间掺的是鲜美多汁的荔枝和香甜可口的草莓,白嫩的雪糕旁边,还点了两个胭脂红的点,像胖娃娃的透红两腮,可爱极了。   黄妙云蒸的雪糕一共切成了八个,她留了四个在小厨房,剩余的四个装进食盒,亲自带去内书房。   胡妈妈一直盯着小厨房的动静,她见黄妙云提着食盒要出门,一道跟了上去,含笑说:“我也好久没见着两位郎君了,一道去瞧瞧。”   黄妙云笑了一下,与胡妈妈比肩去了书房。   可不巧,她俩刚进去,尤贞儿就领着丫鬟秋桂来了。   两方相见,黄妙云跟胡妈妈装都不装了,没开腔,提着食盒儿便进了书房,尤贞儿和秋桂大步跟上。   四面半开半闭的书房里,只有黄敬言一个人趴在桌上,拿毛笔头顶着带婴儿肥的脸颊,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尤贞儿先开的口,她放下食盒,柔面含笑道:“言哥儿,想什么这么费劲儿呢?”   黄敬言愣然回神,丢了笔,跳下椅子喊道:“表姐?”他又看着黄妙云唤道:“……姐姐?胡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尤贞儿听到“姐姐”这个称呼,揭开食盒的手明显滞了一下,从前黄敬言从来不这么叫黄妙云的,她嘴边扬起笑容,说:“听说你回来要吃糕点,给你送你最爱吃的软香糕,没放□□,不伤你的牙齿。”   黄敬言牙齿不好,最近又松了一颗,几乎快要掉了,再掉,他就要成老头儿口了。   黄妙云也放下食盒,笑说:“言哥儿,我刚从母亲院子里过来,借母亲的小厨房给你做了份糕点。”   黄敬言看着两个人手里的食盒,左瞧瞧,右望望,不确定先吃谁的好。   尤贞儿倒是大度,她说:“你先尝尝妙云的,她毕竟第一次做糕点,心意难得。”   黄敬言抿了抿嘴角……第一次做糕点,意味着味道有可能很不好。   黄妙云打开了食盒,推到黄敬言跟前,说:“尝尝,不好吃就不吃。”   黄敬言踮起脚尖,往食盒里一看,真可爱的糕点!白白胖胖,像年画上的福娃。   尤贞儿也暗暗吃了一惊,黄妙云做的糕点,卖相真好看。   黄敬言取出一个糕点,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他一口咬下去,蒸雪糕中间草莓的香味儿和着糕点,一起在唇齿之间散开,微微清甜却不腻,很爽口,很好吃。   尤贞儿脸色略僵,赶紧将食盒推到黄敬言跟前,说:“言哥儿,尝尝我给你做的软香糕。”   黄敬言喜甜食,这是他最爱的糕点,他取出一块儿尝了之后,和往常一样,吃过了还想吃,吃了一块又一块,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连站在一旁的丫鬟都闻得到腻人的甜味儿。   尤贞儿得意,在旁边温声说:“言哥儿,慢点儿吃,别噎着。”   黄敬言吃得很欢,脸上满是笑容。   胡妈妈在旁边给黄敬言擦了擦嘴角,问道:“言哥儿很喜欢吃软香糕?”   黄敬言点点头,还想伸手去拿第三块。   胡妈妈问他:“言哥儿不喜欢妙云做的糕点?”   黄敬言伸出去的手顿住了,摇了摇头,他也喜欢黄妙云做的糕点,但是软香糕好甜呐,他好喜欢。   尤贞儿蹙了眉头,同胡妈妈道:“言哥儿爱吃软香糕,难道这点小事儿,您也要强迫着他吗?”   胡妈妈不理会尤贞儿,又问道:“言哥儿,你更喜欢谁的糕点?”   尤贞儿张扬地抬了下眉毛,这还用说吗,看看言哥儿吃谁的糕点比较多,不就有结果了!   黄敬言伸出的手,彻底收了起来,小脸也绷得很紧,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黄妙云做的糕点很可爱,他也喜欢的。   尤贞儿一下子挡在黄敬言跟前,同胡妈妈说:“言哥儿还小,您别问他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胡妈妈冷冷地瞪着尤贞儿,道:“走开。我和哥儿说话,还轮不到尤家表姑娘插嘴!”   书房里还站着各处当差的丫鬟,尤贞儿当众被斥,脸半半上一阵红一阵白,嘴皮子动了动,到底还是让开了一步,攥着帕子道:“胡妈妈,我只是不希望言哥儿为难,他还是个小孩子……”   黄妙云微微一笑,摸了摸言哥儿的脑袋,说:“我知道,言哥儿更喜欢贞儿表姐的糕点。我早就知道的。”   胡妈妈蹲下来,用柔和的声音问黄敬言:“言哥儿,你更喜欢贞儿姑娘做的糕点,也更喜欢贞儿姑娘,对不对?”   黄敬文眨着眼,在胡妈妈的注视下,诚实地点了点头,的确,他更爱尤贞儿做的糕点,从而对她的喜爱,也多出许多。   尤贞儿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她就知道,黄敬言喜欢她多一些。   胡妈妈却不恼,她郑重地同黄敬言道:“言哥儿,你姐姐做的糕点十分精致,便是外面的酒楼也可以相比。可她早就知道你极喜欢甜食,早就知道你会更喜欢贞儿姑娘做的软香糕,她却还是没有多放糖,只将味道做的甜而不腻,这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做甜腻的糕点。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黄敬言摇摇头。   胡妈妈摸着黄敬言的脸颊,笑说:“因为你牙齿烂了,本该少吃甜食,所以你姐姐宁愿你少喜欢她一些,也不愿意你多吃甜食而烂了牙齿。这些话你现在也许不明白,等你长大之后,你就明白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是不会为了讨好你而用另一种法子伤害你。只有你的亲姐姐,宁愿你现在疏离她一些,甚至讨厌她一些,只要你的身体康健,她都愿意。”   黄敬言懵懵懂懂,他未必全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他的脑子里莫名想到了母亲和父亲,有时候他们很严格,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这种严格是为了他好。或许黄妙云的好,和父母的好如出一辙。   胡妈妈说话点到即止,她不苛责尤贞儿半句。   黄妙云也没怒斥尤贞儿,而是十分平静地道:“我素日里不阻止你,是因为言哥儿自己想吃,旁人拦不住,我便是拦着,你背地里也会给他吃,我反而招他恨。我宁愿他现在牙齿烂掉一些,也不愿意他受你的挑拨。   但是贞儿表姐,言哥儿总有懂事的一天,终有一天,他想起自己烂掉的牙齿,以及许许多多因你的纵容而受伤的地方,今日对你多亲爱,明日对你就有多恨。”   尤贞儿吓得倒退了一步,这正是她所害怕的之处,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只是做些糕点给他吃,并无害他的心思!”   黄妙云不再多说,与胡妈妈一道出了内书房,躲在窗外的黄敬文,此时现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都在晚上10点-12点左右,大家第二天早上来看,肯定看得到的。有事会请假。   红包已发,谢谢诸位订阅。   -两种糕点都是参考的古代的食谱。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鸡翅的小可爱 5个;李念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消遣 3瓶;花开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6.13更新   黄敬文对尤贞儿私下送簪子给储归煜的事, 耿耿于怀,他这次回了黄家,和从前不同, 并未着人通知佳芳园的人,他本没有见尤贞儿的打算, 但是没想到尤贞儿会同黄妙云一起来, 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缓步走进书房,心绪复杂地看着尤贞儿, 随即低下头去整理书桌前的书本笔墨, 道:“表妹,你走吧, 我和言哥儿还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尤贞儿吸了吸鼻子, 眼泪簌簌地落, 她问他:“你听到了?”   黄敬文没说话, 尤贞儿也不擦眼泪, 豆大的水珠子直直往下掉,她难过地锁了一下眉头,说:“表哥, 你也这么想我?”   回应尤贞儿的, 只有一阵沉默, 她眼睛一眨, 盈眶的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哽咽说:“我是吃着母亲做的糕点长大的, 料想她是不会拿吃食害我, 所以我才敢做给言哥儿吃。”   黄敬文不禁垂下了头。   尤贞儿拿帕子捂着嘴,忍住抽泣声,道:“我们几人自幼朝夕相处, 我十岁开始,就给你们做吃食,从前你们吃得高兴的时候,从未指责过我半分,如今不知怎么了……我不过是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竟做错了。我做的糕点,好似成了穿肠毒.药。”   她捂着脸,抽抽搭搭哭了一阵子,才绝望地道:“……是我忘了寄人篱下的身份,说到底是个外姓人,容不得一丝差错。如果可以,我……我也想是言哥儿的亲姐姐,偏偏我不是……”   说罢,尤贞儿就哭着跑出去了,从她入府之后,黄敬文和黄敬言待她从来都是比对黄妙云还好,这才短短数日,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受不了这种落差,流下的眼泪,也都是真的。   黄敬文怔在原地,心如针扎,他们这些年的情谊,总不是假的,他长这么大,也没有认识过旁的异姓女子,在他心里,尤贞儿始终是不同的,他信她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不假,但是私相授受的事,她却是无法解释!   黄敬言小手攥着拳头,抿紧了嘴角看着黄敬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敬文心事重重地走到食盒前,下意识捡起了黄妙云做的糕点,又白又软的蒸雪糕,里面夹着荔枝肉,入口多汁,甜而不腻,而且是两分的糯米,八分粳米,不像软香糕,八分的糯米,两分的粳米,不易克化。   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一整块黄妙云做的糕点。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黄敬言坐上椅子,说:“那是姐姐做的糕点。”   黄敬文愣然点头,他知道黄妙云做的,但是没想到黄妙云做糕点的手艺竟这么好。现在的他并不大爱吃甜食,也觉得这份糕点味道很是不错。   黄敬言无心写课业,他也伸手去拿糕点,胖乎乎的小手不由自主地伸到甜腻腻的软香糕前,又鬼使神差地挪回了蒸雪糕那边。   他到底还是吃了黄妙云做的糕点,毕竟牙齿可不能再坏了,听说牙齿坏多了,以后嘴巴里光秃秃,吃什么都不香。   兄弟二人各有心思,拖拖拉拉总算做成了课业,才一道去了箬兰院给姜心慈请安。   姜心慈正叫小厨房布置了晚膳,留了黄妙云一道用膳,敬文敬言两人一来,即便没有什么欢声笑语,箬兰院还是热闹了不少。   一家子除了黄怀阳,难得一起吃了一顿饭,食不言,饭桌上也没有人说话,但是黄妙云给姜心慈布菜的动作,十分熟练,敬文敬言兄弟二人看得脸颊都是烫红的。   黄妙云至少在孝顺母亲这件事上,比他们俩都做得好。   直至饭罢,一家子才挪去了次间,一起说话。   姜心慈也没有别的话说给孩子们听,她只凝望着嫡长子,咳嗽了几声,很疲倦地道:“我这辈子留给你们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手足之情,敬文,你是嫡长子,你要肩负起嫡长子的责任……敬言,你也要爱重你姐姐,咳咳咳咳……”   到了晚上这个时辰,姜心慈的身子总是分外的虚弱,也说不了许多话,便只好打发孩子们离开。   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二人先走,黄妙云却是留了下来,伺候姜心慈吃药。   姜心慈吃了药,才笑着说:“我觉得这两日比以前好些了。”   黄妙云怎么不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她握着姜心慈的手,说:“母亲,明日看大夫,好吗?”   姜心慈蹙起了眉头,她的掌心开始冒冷汗,她近段时间已经觉得好些了,她也有些想看大夫了,但是她太害怕了……她真怕女儿知道了结果会难过。   黄妙云抱紧了姜心慈,呜咽道:“求您了,好吗。求您了。”   姜心慈也抱住了黄妙云,点了点头,也哭着说:“……好。妙云别哭。”   黄妙云擦掉眼泪,留下一个平安符,笑着离开的。   姜心慈得的是心病,只怕是由此拖累了身体,半年后她蹊跷去世,身后事全由黄怀阳一手料理,包括箬兰院的人,每一个都是他亲自安排去处,可见姜心慈的死,他肯定是知道缘由的,也肯定跟他有关。   黄妙云一定会赶在事发之前,让母亲好转。   她领着丫鬟出了箬兰院。   此时天色有些黑了,黄妙云提着羊角灯,迎风而行,甬道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黄敬言。   黄妙云快步走过去,她额头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刚哭过的眼睛微微发红,有种脆弱和温柔的感觉。   “言哥儿,你在等我?”黄妙云问道。   黄敬言点着脑袋,仰脸问道:“姐姐,我以后还能吃你做的糕点吗?”   黄妙云眸光微亮,笑道:“当然。”   黄敬言又低下头去,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他攥着掌心,半晌才红着眼圈说:“姐姐,以后你不能再随便欺负我的朋友了。”   黄妙云诧异道:“我何时欺负过你的朋友?”   黄敬言说着说着哭了起来,道:“你忘了吗,我以前养的兔子,被你吃了。”   黄妙云瞪大了眼睛,她怎么可能吃黄敬言养的兔子!她以前就算再刁蛮,再混不吝,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努力地回忆,总算是想起来,黄敬言从前的确是养过一只兔子的,是黄怀阳在庄子上打回来的,因是庄子上的人放出去的,所以都是肉兔子,没有野兔。   肉头兔子通体雪白,双眼红如宝石,食欲奇好,很好喂,长得也快,黄妙云还抱过摸过!她还记得,后来听说黄敬言兔子死了,他心软得很,哭了三天,三天都不爱搭理人,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好转。   黄妙云完全不记得她吃兔子的事了,她低头同黄敬言肃然道:“言哥儿,我没有吃你的兔子。我发誓。”   黄敬言乌溜溜的眼睛泛着光,他轻皱眉头,问道:“你真的没吃?”   黄妙云点头,虽然前后两世加起来,活了有二十来年,但是吃弟弟爱宠这种事,她要是能做出来,肯定有印象的。   黄敬言挠挠头,嘟着嘴,很不解,他明明记得,是黄妙云吃了。   黄妙云耐心地蹲下来问他:“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黄敬言下巴往下一压,说:“父亲送我兔子之后,一直养在我院子里,那时候先生给我启蒙,我怕院子里的人喂不好,就想着厨房里青菜多,让人拿去厨房帮我喂,我下学回来就抱回院子。”   黄妙云:“……”   把肉兔子放厨房,一般人想不到这么做。   黄敬言纳闷地说:“前几天还好好的,有一天我回来兔子不见了,厨房的人说,你要去吃了,我还找丫鬟问过你的丫鬟,兔子肉,就是送你的院子里去了。”   黄妙云不太记得这回事了,但她确保,她没有吃兔子肉,她问道:“你为什么找我的丫鬟,不直接找我?”   黄敬言道:“我去过,哭得脑子都晕了,可你不在院子里,后来贞儿表姐就把我带走了,我就让我的丫鬟去问你的丫鬟。”   黄妙云道:“容我回去问问。言哥儿,你信我,我没有吃你的兔子。”   黄敬言小嘴抿成一条直线,乌黑的眸子盯着黄妙云,半晌才点了一下头,垂首细声说:“姐姐,你很孝顺母亲,我信你。”   黄妙云摸着黄敬言的脸颊笑了一下,随即她又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事儿,与我生了隔阂?”   黄敬言难过地瘪着嘴说:“……那是我第一只兔子,和小厮丫鬟不同,他能不厌其烦地听我说许多话——你也觉得他很可爱,是不是?”   “是,很可爱,姐姐一直记着呢。”黄妙云替他擦掉眼泪,说:“所以,我肯定没有吃你的兔子。我会还你的兔子一个公道。”   黄敬言点了点头,退后一步,作揖道:“姐姐,那我回前院去了,你早些安歇。”   黄妙云提着羊角灯,送黄敬言到二门上,才转身回团月居,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的握灯柄的手,轻轻地颤抖。   当真是好蛇蝎的心肠!   她明天就要揭开尤贞儿的蛇蝎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这个伏笔埋的有点浅,只从黄妙云的视角提了一句,这章发出去之后,在前文黄敬言第一次出现和黄妙云有关的心理活动里添加一笔得好,这样人物行为就更合理一些。   -   【作者有话可屏蔽,点击右上角“……”-屏蔽作话-退出再进来,完美。】   关于姜心慈人设,其实是有灵感来源的,她的确是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可能灵感来源很糟心,接受能力不行的建议不往下看)   之前我去过精神康复中心,见到过一个年长我几岁已婚已育的姐姐,她因为婆媳和夫妻关系不谐,重度抑郁之后,离异没有要孩子,回娘家慢慢治病,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再次发病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前婆婆让她儿子叫别的女人妈妈吧?还特意跑去vx告诉她,就刺激了她,再度住院。   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确是不适合照顾孩子的,也最好不要跟孩子有任何联系了,因为她自己会受到太大的刺激。   我当时听了十分气愤,我说为啥不告男方,争夺抚养权,姐姐的妈妈说没告,不会告。好吧,世界上不是所有人有能力抵抗这种问题的。毕竟姐姐这个精神状态,还没告赢,自己就先失控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强大的精神支柱,能够抵御一切精神伤害。我以前还觉得有天下无敌的人呢,现在觉得,大多数人只是没有被戳到软肋罢了。   姜心慈病因不是孩子,但是生了这种病,情绪低落的时候,真的是无法控制的,妈妈很伟大,但妈妈真的不全是超人,妈妈要爱孩子,也要先有爱孩子的能力。   ps:西瓜也尝试过写一些更简单点的爽的文,不要太憋屈,说实话,我写不来,真的写不来,思维方式不由自主地往这方面去写,我感觉自己只能写到这个程度了,真的尽力了,所以就这样了吧,大家喜欢就看,不喜欢就撤,有缘再见^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鸡翅的小可爱、蜡笔小小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雾霜雨云水、期期、大有麻麻、棽然、啾咪呀 5瓶;28288916、勿萤木 3瓶;不说 2瓶;消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6.14更新   黄妙云的印象里, 她并没有吃过黄敬言的兔子,回到团月居,她便叫了几个常年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来问, 是谁当初应了关于黄敬言兔子的事。   留香等几个丫鬟都不大记得,团月居什么时候找厨房要过黄敬言的兔子吃。   黄妙云又问她们:“这两年里, 团月居有谁吃过兔子肉?”   四大丫鬟里的木香忽然头皮一凛, 她僵着脸,上前一步道:“……姑娘, 奴婢好像吃过。”   黄妙云连忙问她:“言哥儿是否还叫丫鬟来问过你?”   木香点点头, 磕磕巴巴地道:“……有……不,没有, 事情不是这样的。奴婢记得, 是从前三少爷住内院的时候, 伺候他的丫鬟香草和奴婢好, 主动给了奴婢兔子肉, 仅此而已,后来并无人问过奴婢,兔子是不是三少爷的。奴婢想, 应该……不、不是三少爷的兔子吧!”   黄妙云问她:“后来言哥儿来院子里闹的时候, 你是不是被香草哄骗出去了?”   木香瞪着眼回忆说:“……是, 奴婢想起来了, 她那时候叫奴婢去后山帮她挖竹笋,我想着那时候没有差事, 便同她一起去了。”   黄妙云继续问道:“为何言哥儿闹了之后, 你们都没人告诉我?”   留香终于想起了这茬,她道:“……言哥儿哭闹的时候,贞儿表姑娘就在旁边, 奴婢记得她当时的说辞是,言哥儿梦魇说胡话了。”   一个哥儿梦魇了一只兔子说了胡话,对于一群十一二岁的丫鬟来说,多么小的一件事,都没人特意放在心上,不过一刻钟,风波就过去了,但却成了姐弟俩之间深深的隔阂。   这一步一步,都是尤贞儿设计好的,精准无比。   黄妙云闭上眼,推测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她问道:“我记得你从前和言哥儿身边的人并无往来,什么时候同香草好的?为何同香草好?”   木香说:“香草很会做吃食,奴婢从前经常去厨房替您催吃食,碰见的次数多了,便说上了话,那时候您和三少爷的关系也亲近,奴婢对香草也没有防备心,便与她密切来往了大半个月,她时常给奴婢些零嘴,所以后来给奴婢吃兔子肉的时候,奴婢也没有怀疑。”   黄妙云皱起了眉头,香草接近木香的时候,言哥儿正好养上兔子,香草从一开始就存了陷害团月居的打算!   也就是说,尤贞儿从见到言哥儿喜爱兔子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挑拨他们姐弟的法子!   黄妙云有些手脚发凉,两年前,她还不谙世事,尤贞儿却已经能将挑拨离间运用的驾轻就熟……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   兔子的事,是黄敬言的心结,必然要解释清楚。只是自打言哥儿七岁搬去了前院,伺候他的丫鬟便遣去了别处,黄妙云问木香:“香草现在在何处,你们可还有来往?”   木香摇头道:“早没来往了,三少爷去了前院,香草去了别处伺候,奴婢与她日渐淡了联系,后来她就嫁人了。”   黄妙云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替我准备热水沐浴。”   木香等三个丫鬟都走了,留香还待在屋子里替黄妙云换热茶,她端起茶杯递给黄妙云,问道:“姑娘,要奴婢去查香草的去向吗?”   黄妙云抿下一口茶,舌尖尝出一丝苦味,她咬牙道:“当然要!”   夜有蛙鸣,次日清晨黄妙云便起来洗漱,穿了件素青色的挑线裙,先吩咐了留香出去打听香草的去处,又去了箬兰院找胡妈妈,请胡妈妈亲自迎接五草神医,她还留了木香在胡妈妈身边,让木香一旦接到五草神医,便到团月居回话。   黄妙云一一交代下这些事,就回了团月居。   留香的消息果然比五草神医先到,她打听到了香草的丈夫如今是前院的买办之一,主要负责黄怀阳和郎君们的笔墨纸砚,香草嫁了人之后因要准备生育之事,便只住在黄府后面的胡同里,并未在黄家当差。   黄妙云不急着叫留香去提香草,而是问留香:“香草过得如何?”   留香说:“听说过得不错,她的丈夫有些能耐。”   香草的丈夫是张素华的人,从小厮一路上爬上去,做到了买办。买办手里哪有完全不贪银子的,有些闲钱也是十分正常的事,若再会经营一些,置办田产,或者钱生钱,日子便容易过得多了。   说起来,香草这门婚事配得很不错。   这些年一直是张素华管家,丫鬟的婚配之事,如无其他主子特意交代,都是她做主配人,料想香草心里也是感激张素华和尤贞儿的。   留香又说:“奴婢听说,香草从前过得不好。她的亲生父母待她苛刻,便是将她卖入府里,也还为了银子纠缠过她,所以她如今得志,有些飘飘然,与她住一个大院的婆子媳妇们,虽夸她过得不错,语气却都酸溜溜的。”   黄妙云倒是能理解,穷人乍富,压得住性子的人很少,难保不炫耀,自然容易引人眼红。   不过这倒是好事,香草吃过苦头,定然分外珍惜现在的日子,况且她往日能做损人利己的事,想来不是什么忠贞仁义的人,今日自然也可以弃暗投明。   黄妙云欲以牙还牙,让尤贞儿尝一尝她惯用的下作手段,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感受!   巳时初,木香回来说五草神医已经到门口了,黄妙云点了一下头,便吩咐留香说:“你去请香草过来见我。”   留香应下一声,便去了,因黄妙云用的是“请”字,她倒也真笑脸相迎,客客气气把人给请来了。   香草胖了,脸颊圆润泛红,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再见黄妙云,先是悄悄打量,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似乎出嫁前见到黄妙云的时候,她还是一团孩子气,现在倒开始有官宦小姐的气度和威严了。   她不敢造次,乖乖地请了安。   黄妙云语气平和地道:“香草,我听木香说你厨艺不错?”   香草听到木香的名字,莫名有些紧张,她垂首道:“不过是会做一些家常菜。”   黄妙云点着头,嗓音婉转:“唔……百吃不腻还是家常菜,会做家常菜最好。”   香草听出些意思,她抬头问道:“姑娘,您可是要开小厨房?”   黄妙云笑着摇头,说:“不是我。”   香草诧异道:“那是谁?”   黄妙云道:“我母亲身体大有好转,不过吃食上有些忌讳,大厨房的饭菜油腻,小厨房没有手艺精湛的人,听说你厨艺不错,我想将你留在我母亲身边,你可愿意?”   香草没顾着回答愿意不愿意,而是攥着帕子紧张兮兮地问道:“夫人身体好了?”   黄妙云点头道:“前段时间起就好了许多,五草神医你可听说过?便是他来替我母亲亲自诊脉的。”   香草冷汗直流,五草神医的威名她当然听过,但是姜心慈的病竟然要好了,那也就是说明,以后黄家要归还到姜心慈的手上!而且瞧黄妙云今天的气度,便是姜心慈一时半刻管不了家里的所有事,也还有黄妙云辅佐,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岂不是要很快就要卷铺盖了!   她脑子里早转了一百个心思,眼珠子闪烁不定……姜心慈病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就好了,她明明听说,姜心慈已经快不行了!如果黄家真能请到五草神医,诊断结果肯定不会有错的!若黄家内宅真归还到姜心慈手上,她丈夫的买办还不知道做不做得下去了,他们夫妻俩好容易攒下来的一点薄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黄妙云浅声道:“怎么,不愿意?”   香草连忙摇头,笑着说:“不是,只是奴婢已经嫁为人妇,当差的事,不好一个人做主。”   黄妙云又同香草说:“我要人要得急,你现在就去同你丈夫公婆商量,若是不行,立刻给我回个话,我好换个人。”   香草一听要换人,便着急了,匆匆告退,跑去了二门上,问门房婆子五草神医是不是来了。   门房婆子不知道五草神医的长相,但是五草神医身边两个药童很有特点,一个装的是义眼,眼珠子不会动,一个是补过的兔唇,有一道疤痕,这两人极为好认,门房婆子说,的确有个大夫带着这两个人进内院去了。   香草更急了,又问门房婆子,五草神医什么时候来的。门房婆子说,刚到巳时初就来了,也就是说,比她来的早,黄妙云说的是真的!香草唯恐姜心慈病好之后清算前后院,并未回去同丈夫商议,便跑去了团月居,同黄妙云跪着说:“姑娘,奴婢愿意在夫人的小厨房伺候!”   黄妙云居高临下地看着香草,嘴角含着冷笑道:“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桩事要问你。”   香草抬起头,惊慌地看着黄妙云。   黄妙云笑着说:“言哥儿养的兔子,你还记得吧?你若把实话说清楚了,小厨房的差事就给你留着,若你说不清楚,你和丈夫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香草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咬咬牙,还是做出了决定:“奴婢说!”   黄妙云抬着下巴,示意丫鬟去请黄敬言过来,木香也打了帘子进来,和香草对质。   黄敬言到的时候,香草嘴皮子很利索地说清楚了关于兔子的事情,她道:“三少爷……是表姑娘吩咐奴婢拿您的兔子做了□□肉,悄悄给木香吃……您来团月居闹的时候,奴婢叫了木香出去挖竹笋,您回去之后,奴婢便假装来团月居问木香……奴婢骗了你,说是二姑娘吃了您的兔子。”   黄敬言小小身体坐得挺直,他抿紧了嘴角,眼圈都是红的。   忽然,姜心慈的丫鬟弄棋打了帘子进来,说胡妈妈请黄妙云过去。   黄敬言低着头没去看香草,他牵起黄妙云的手,低声地说:“姐姐,我们去看看母亲吧。”   黄妙云手上一暖,她看着掌心里小小的肉手,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蜡笔小小星、关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条咸鱼 10瓶;璃容、婠琳、关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6.15更新   黄妙云和黄敬言一起去箬兰院的时候, 五草神医已经替姜心慈看完了诊。   五草神医身边两个年轻的药童,一个正按照他说的拟写药方子,一个正从药箱里先抓出一副药, 交给胡妈妈。   黄妙云待五草神医捋着胡子交代完了药童,才示意五草神医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廊下, 五草神医才拧着眉头说:“我替你母亲足足看了近两刻钟的功夫。”   黄妙云心中一紧, 连忙问道:“神医,我母亲病情是否十分严重?”   五草神医点着头说:“不仅严重, 且十分复杂。你母亲这些年来, 竟没有几日睡过一个整觉,所以不光是有肝病, 长年累月的伤神, 忧思过虑, 五脏六腑, 多有严重损伤。”   黄妙云心思沉重, 又问道:“我母亲的病,可还能治好?”   五草神医道:“端看你母亲足不足够想治病。棘手的是,方才你母亲与我说, 她是想治的, 只是她情况严重, 她虽然说想治, 已经是有心无力,她自己的想法, 早就不受她自己控制。仅仅是现在这种状况……实话与你说吧, 药未必用得进去,难以治好。”   黄妙云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下,她急急地问:“难道就没有半点法子了吗?”   五草神医说:“先吃些药调养着, 至少叫她先睡好,养好精神,这样还能撑一段时间,否则照你母亲现在的样子,日子不长了。”   黄妙云当即掩面忍泪……五草神医断的没错,前一世她母亲的确活得不久。   五草神医继续说:“若吃过这段时间的药,有些好转,我再给她换别的药方子调养,幸好你家中不缺几个药钱,否则你母亲也没有活路。   另有几条我要叮嘱你,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能解你母亲心结最好,不过眼下你母亲可谓是病入膏肓,你先别急着窥探她的心结,一个字都不要问,以免让她受刺激。若这服药吃完,她各个方面都强健一些,你再打探一二不迟。二则千万不要再让你母亲多思多虑,府上内宅琐事,就别去烦扰她了。”   黄妙云暗暗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没有将张素华和尤贞儿的事告诉姜心慈。   五草神医还说:“你母亲常年不出院门,其实能出去走一走对身体更好,就像潭水,不动则死。我□□城与野,见过不少妇女生产之事,村野农妇多劳作,身宽骨粗,产子的时候比官宦之家的女子容易得多。像你们经常囿于内宅,本就身娇体弱,若得机会,千万多动腿,少动嘴。”   黄妙云点点头,一一记下。   五草神医交代完了,便与黄妙云一道往屋里去,他又说:“你母亲是个心思极重之人,她的病情我没有告诉她,但也没有骗她,你也不必与她说清楚,只告诉她,不是不治之症便是。有时候人就靠一线生机活下来,可明白我的意思?”   黄妙云忙道:“晚辈明白!”   在她看来,即便是一线生机,她也会牢牢地抓住。   五草神医进去后,与姜心慈说了几句话,留下药方子与药,便领着药童走了,胡妈妈跟出去相送。   姜心慈躺在罗汉床上,脸色苍白,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纤弱如无骨。   黄妙云发现,母亲太瘦了……   母女俩对视着,姜心慈伸手去拉黄妙云的手,说:“……我都知道。”   黄妙云坐在姜心慈身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低着头,声音细细地道:“神医说,也不是不可治,只是您要好好吃药。”   姜心慈紧紧地握着黄妙云的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黄敬言也跑过去,和她们俩双手相握,趴在两人的腿上,用脸颊蹭了蹭。   姜心慈半晌才问黄妙云:“你从何处请来的五草神医?”   黄妙云说:“归煜表哥的腿就是五草神医治好的,我让言哥儿托了归煜表哥,替我求请神医替您看诊。”   黄敬言反应很快,他慌忙点着头,应和黄妙云的话,顺便夸赞了储归煜,说:“归煜表哥平日在族学里就十分照顾我,送我不少笔墨纸砚,这次我求他,他很快就答应了。”   姜心慈没怎么见过储归煜,也只有个粗略的印象,她“哦”了一声,颔首笑道:“你们三个提归煜比金煜还多,料想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绣了不少鞋垫和护膝,改日有功夫,你们带去给他吧。”   黄敬言高高兴兴地应下了这件差事,顺便问道:“母亲,有我的份儿吗?”   姜心慈笑说:“当然有。”   黄敬言笑得傻兮兮的,难得露出些八岁孩子的稚气与憨实。   姐弟二人坐了一会子,便离开了箬兰院,黄妙云不敢同姜心慈直接问她的心病,便拦了胡妈妈私下里问。   胡妈妈也没有瞒黄妙云和黄敬言,她皱着眉头说:“夫人心病,起因是你们外祖父和外祖母入狱之事,只是你们父亲也掺和了进来,我却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波折,夫人只字不提,我也不敢问。前些年夫人病得太严重,我也去问过老爷,老爷来见过夫人,只是自那之后,夫人病得更严重了,老爷也就再未踏足箬兰院。夫人虽然太过刚烈,但也正直不喜偏颇,她的怨恨,肯定是有缘故的。”   黄妙云眉心突突地跳,胡妈妈这话的意思,分明还是责怪她父亲的。   可是胡妈妈很快又替黄怀阳说了好话,她道:“老爷爱重夫人我也看在眼里,我信他便是念在你们三个孩子的份上,也不会故意伤害夫人。料想老爷再不肯插手,多半也是为了夫人好,亦或是……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这世上,本不是所有事都有对错,阴差阳错的事儿多了去了。就好比储家的两位郎君……”   他俩都是可怜人。   黄妙云不置可否,她又想起五草神医交代的话,只能歇了从姜心慈这边打探消息的心思。   胡妈妈回了箬兰院后,姐弟俩往团月居去,黄敬言一直牵着黄妙云的手,走到半路上,他才忐忑地问道:“姐姐,母亲会好的罢?”   黄妙云坚定地点头说:“会的,一定会的。”   黄敬言问道:“哥哥今日下学回来,要告诉他吗?”   黄妙云想了想,便说:“不告诉。这事儿只能你和我知道,若是消息传去别人的耳朵里,我怕别人有心用下作手段伤害母亲,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黄敬言心里明白,黄妙云是担心被尤贞儿和张素华知道。   俩人回了团月居,难得一起待了一整天。   下午天色还早的时候,黄敬文就回来了,他直奔团月居,问黄敬言今儿为何突然告假,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黄敬言没提姜心慈的事儿,而是说尤贞儿设计污蔑黄妙云关于兔子的事儿,他哼了一声,道:“我亲耳听到香草说的实话,绝对没有冤枉贞儿表姐。”   别的事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的兔子,他永远都会记得。   黄敬文听完很吃惊。   或许言哥儿只是觉得这事令人生气,但是却黄敬文知道这事的性质太过残忍,他不信有人能做得出来,更不信尤贞儿做得出来。   要知道尤贞儿平日里可是个连鱼都舍不得钓的人,她说鱼咬到钩子会疼。   黄妙云丝毫不意外黄敬文的反应,若非她知道张素华枉顾人命、尤贞儿薄情寡义的一面,她也不敢信,会有人能做出这般狠毒的事。   她挑眉道:“哥哥,为了不冤枉贞儿表姐,不如我们去佳芳园找她对质?”   黄敬文切齿道:“好!”   他想亲耳听到事情的真相。   黄妙云命人去提了香草往佳芳园去。   佳芳园里,尤贞儿听说他们来了,好整以暇地在次间里等着,待人进来后,她竟然笑着请他们坐,直到香草进来,她的表情也丝毫未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出门在外,更新不稳定,周一到周三回到家就找机会加更补偿=w=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0瓶;璃容、消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6.16更新   尤贞儿比黄敬文想象中的要从容, 她甚至笑着让丫鬟上茶招待黄妙云他们。   黄妙云与敬文敬言二人并未喝尤贞儿屋子里的茶。   尤贞儿面色柔和地问他们:“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黄敬言不比从前那般欢悦,他抿着嘴角不说话,黄敬文想说, 却发现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质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还是黄妙云开的口, 她说:“从前言哥儿养兔子的事, 贞儿表姐还记得吧?香草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会子她就要过来了。”   尤贞儿嘴边浮着浅笑, 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这般从容, 倒是让敬文敬言兄弟二人很是纳闷。   黄妙云却也是泰然处之,她并不意外尤贞儿的镇定。   黄家经由张素华打理多年, 黄府上上下下, 早安插满了她们的眼线, 香草无缘无故进内院, 又去了团月居, 尤贞儿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且此事不像庄子上投壶的事那般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尤贞儿自然从容不迫。   香草很快就来了, 她低着头进来后, 见到几位年纪不大的主子, 畏畏缩缩地请了安, 并且很主动地将事情陈述了一遍。   她两年前所做的一切,从接近木香到吩咐厨房的人红.烧了兔子, 送木香吃兔子肉, 再到支开木香去挖竹笋的每一步,都是尤贞儿授意。   香草还详细地解释说:“是奴婢吩咐厨房王瑞家的媳妇烧的兔子,兔子烧好之后, 她还偷吃了兔头,她肯定还记得这件事。”   厨房里上值的有十几个人,除了王瑞家的媳妇,还有其他人也能证明,这件事是香草吩咐的,和团月居毫无关系。   留香也站出来说:“大少爷,三少爷,咱们姑娘一贯口味挑剔,团月居若要厨房另外加菜,从用料轻重到蒸煮时间长短,奴婢都会亲自去交代,绝不假以人手,奴婢更不会找不熟识的香草替奴婢去厨房下令。”   所以,黄妙云一定是被冤枉的。   尤贞儿听着香草的指控,留香的辩解,依旧脸色不变。   黄敬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拳头闭上眼,抢先问道:“表妹,香草说的,可都是真的?”   尤贞儿不答,她反问香草:“既然你说都是我授意的,我问你,当初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你身为黄家下人,凭什么听我的话?难道你不知道,言哥儿才是你正经主子?”   香草自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若伤不了尤贞儿,自损的可就不止八百了,她连忙道:“当初我生身父母因我哥哥赌.博欠债而纠缠,是姑娘你用二十两银子收买了奴婢,奴婢才做下这等大逆之事。奴婢记得,崭新的四锭银子,一锭银子五两重,奴婢长这么大第一次拿这么多银子,绝对不会记错!”   她噗通一声跪下来,望向黄妙云和黄敬言,哭着哀求地道:“二姑娘,三少爷,奴婢当初也是走投无路,又被表姑娘诱惑才会糊涂,往后奴婢肯定洗心革面,不再犯错。”   尤贞儿冷笑了一下,说:“我给你银子?我可立了字据?”   香草语塞,这种事怎么可能立字据,岂不是留把柄让人抓?   尤贞儿敛起笑容,余光瞟向黄妙云,同香草说:“也就是说,你任何凭证都没有,平白就想污蔑我?况且你既然说你两年前收了我的好处,是不是代表,现在的你也有可能收旁人的好处?什么话都叫你说尽了,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她语气微顿,转眸看向黄敬文和黄敬言,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咬着唇,红着眼圈道:“我做过的事,我自然就认,我没做过的事,便是抽筋扒皮我也不认——妙云,我知道你素日不喜我,妒恨我与大哥和言哥儿走得太近,但是你总不能空口白牙地污蔑人吧!”   黄妙云笑了笑,骤然道:“谁说没有‘字据’?表姐,你自己立的‘字据’,你莫不是忘记了?”   众人愣住了,尤贞儿尤甚,她不解地道:“我立了什么字据?你拿出来我瞧瞧。”   黄妙云说:“言哥儿养兔子的那年,是德顺二十一年,我记得那时候官府错印了几万两新银子,随后便停印了。我父亲就是那时候,得了一百两,其中五十两入了银库房,还有五十两做了咱们的月钱和一季度衣裳钱。当时我的手上拿有十两银子,我记得你和表姑母手里各有十两。香草说的崭新的银子,应该就是这二十两吧。我的银子如今还在,表姐,你和表姑母的银子呢?”   尤贞儿怔住了,她当时存下来的都是零散的银子居多,若要拿出二十两出来,称重麻烦,所以她才拿了新银子给香草,整整二十两,分毫不少。   黄妙云继续道:“五两一锭的银子可不是碎银子,分量并不少,错印的银子也十分好认,不管这笔钱是用在府里,还是你与表姑母让买办们用在日常开支上,账册上都很好查证,表姐,你的银子,是在你手上呢,还是用出去了?我恐怕是已经花出去了吧?请问表姐花到何处呢?”   尤贞儿面色一白,半晌答不出话来……银子当然是给了香草!   她额上冒着冷汗,好半天才僵僵地转过头,说:“银子我的确花出去了,二十两银子是不少,但也不是每一笔钱私钱都会上账。这笔钱我似乎没让丫鬟上账。两年之久,我也不大记得二十两都花在了哪里,但是我记得其中有一锭银子,是在元宵节的出去游玩的时候,在街边买首饰用掉了,那支簪子就在我匣子里,妙云你若要看,我这就让丫鬟拿出来。”   黄妙云淡淡地笑着,黄敬文和黄敬言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尤贞儿——她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尤贞儿转脸就吩咐秋桂说:“去把我的簪子拿……”   黄敬文打断了她:“表妹,不用了。”   尤贞儿后背泛着一阵凉意,她皱了皱眉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就知道我与母亲在府里容易得罪人,但是我没想到,下人的龌龊心思,竟然能挑唆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   黄妙云眉毛一挑,问道:“表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尤贞儿让秋桂去拿了账册过来,她将今年的账册翻开,摊开放在黄妙云和黄敬文跟前,指着里面的笔墨纸砚的支出,道:“前一月我和母亲核账的时候,发现香草的丈夫买回来的东西所花费银子数额不对,我特意着人去玉墨斋寻了掌柜的查问价格,证实香草的丈夫的确中饱私囊。因我心软,又念在她丈夫初犯,只是让母亲去敲打他一下,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竟记恨上了,竟想用这种法子将我和母亲赶出黄家!”   黄敬文拿过账册一看,笔墨纸砚的价格,果然比平常他们自己去买的时候,要贵出许多!他怒视香草,黄家竟然有这种狗奴婢!   香草懵了,尤贞儿还藏着这一手!她忙不迭解释道:“表姑娘胡说!这花的每一笔银子,都是表姑奶奶过目了的!奴婢丈夫怎么敢胡来!”   尤贞儿道:“黄家家大业大,一天十几件大小事,母亲怎么处理得过来?让你们浑水摸鱼糊弄过去的也有,这笔账,就是最好的证明。本来念你丈夫初犯饶过他算了,没想到你们记恨上了,这就开始反咬一口污蔑于我,真是怪我该对你们心慈手软。想一想也是……两年前妙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致使你离间妙云和言哥儿的姐弟情,如今我又得罪你了,你便又来挑拨,你哪里是初犯,你简直是惯犯!”   香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笔账里的门道,她还不能说出来,但绝对不是尤贞儿说的那样!   她语无伦次地道:“奴婢丈夫没有贪污,没有!没有!二姑娘,你信奴婢,奴婢丈夫绝对不敢做这种事!您救救奴婢啊!”   黄敬言彻底晕了,但他最终还是悄悄牵起了黄妙云的手,不论事实到底是什么,因为姜心慈,因为血缘,所以他只会站在黄妙云这边。   黄敬文脑子也乱得很,黄妙云是肯定没说谎的,但是账册是死的,且不止一本账册,绝不会有错,尤贞和香草之间……到底谁在说谎!   尤贞儿朝黄妙云他们道:“这种奴婢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依我看,还是把这一对夫妻赶出去黄家得好!”   黄妙云才没有赶人走的打算,只是赶走,太便宜尤贞儿,也太便宜香草了,她问道:“表姐,家奴贪污,从前家里都是怎么处理的?”   尤贞儿说:“杖责二十,交由官府。”   黄妙云点着头笑道:“倒是个好法子。”   她眸光一转,问香草:“听见了?你丈夫买办东西的账要是捋不清楚,打二十板子,还要交去官府。一笔账里贪污的或许不多,但仔细查一查,贪污的账肯定不止一笔吧?零零散散加起来,若能有五两银子,便足以要你丈夫的命!”   事情的发展,从银子到人命,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料之外。   不光香草惊了,尤贞儿也惊了。   尤贞儿渐渐明白过来,黄妙云醉翁之意不在酒,黄妙云不止是想说清楚黄敬文兔子的事,亦是想动摇母女俩在黄家的地位!   等尤贞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香草吓得崩溃,开始口不择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岩海苔 20瓶;鱼儿在飞、消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6.17更新   香草一口气将她丈夫做买办的一些门道说了出来。   原来内院和前院早有勾结, 前院买办的账归于张素华管,每一笔银子都要报账入册,买办为了顺利入账, 快速支取银钱,便与张素华达成默契, 笔墨纸砚实际价格之外多出来的钱, 三七分成,前院三, 后院七。   黄家有两个读书的郎君, 黄怀阳更是在文房四宝上十分舍得花钱,其他院子里的主子多少也要些笔墨, 且还有镇纸、笔筒、笔架、笔洗、大肚缸等物, 再加上字画装裱, 或者黄敬文和黄怀阳自己出钱另要的文房器具, 交到张素华手上, 再交给前院买办去购买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三四百两。   三四百两银子里, 能抠出来的利润不下五十两, 三七一分, 香草丈夫能拿到手的就有十五两。   黄妙云十三岁之前, 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三两,近一年大了些, 才和尤贞儿一样涨到了五两, 香草丈夫一年就能贪下一个主子五个月的月例银子。   至于张素华和尤贞儿中饱私囊的银子就更多了,光是文房用具上,一年也有近四十两。   姜心慈身为黄家宗妇, 一年也不过从府里支取一百二十两而已,弄不好张素华昧下的银子,都比得上黄家宗妇一年的月钱了!   敬文敬言两个不管内宅琐事,不知道收支状况,但是代换成家里人的月例银子,也都有了个大致的概念,这笔账算下来,他俩都吓到了。   尤贞儿不可思议地睨着香草,愕然道:“原来你丈夫竟然昧下了黄家这么多银子?!”   香草声音尖利地说:“表姑娘,当初这主意可是表姑奶奶出的,我们卖身为奴,难道还敢反抗你们吗?”   尤贞儿淡淡地拂了拂裙摆,说:“我与母亲被污蔑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知道你们做下人的稍有不满便怀恨在心,但是没有证据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下。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了,去请老夫人定夺吧!”   黄妙云答应了,她还说:“内宅账务是一等一的大事,我父亲很快也要下衙门了,待他回来,一同前去福寿堂。”   可巧今日黄怀阳下衙门早,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留香去了二门上,带了消息回来,黄妙云和敬文敬言三人,便一道赶往福寿堂。   团月居来的人手,压着香草一道跟着去,尤贞儿微微扬起下巴,扫了香草一眼,也跟上了脚步。   福寿堂里,黄怀阳已经先到了。   张素华则早神色自若坐在老夫人跟前,上次顾绣的事儿,显然翻篇儿了。她清楚地知道,老夫人在这世上,只剩下她这一个血亲,她还知道,老夫人对黄怀阳一直心怀芥蒂。   比起一副顾绣的冒犯,黄怀阳代替黄怀仁活下来这件事,更让老夫人痛不欲生。   福寿堂里众人各怀心思,老夫人容色冷淡,见了香草,眼神扫过厅里众人的面庞,问道:“这是怎么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尤贞儿先声夺人,道:“回老夫人,香草丈夫是前院的买办,上月因贪.污银子,被我与母亲敲打过后怀恨在心,不知怎的挑唆了妙云领了表哥和言哥儿来污蔑我与母亲,因没有证据,这才闹到您跟前,求个定夺。”   黄怀阳眉毛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尤贞儿,这话太滴水不漏了,而且最要紧的是“没有证据”四个字。   张素华淡笑着道:“没有证据的话可不好乱说,奴仆们是越来越大胆了,空口白牙的就敢冤枉人了。我记得前四年前,家风整肃之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了,没想到又故态复萌了。”   四年前,张素华打理黄家遇到阻力,老仆倚老卖老,栽赃陷害,因有人证,老仆没有得逞,张素华也在黄家树立起了威信。   老夫人也是自那之后,放心地将家里的庶务,全部交给了张素华。   老夫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她问的是尤贞儿,余光看的却是黄妙云,她问道:“没有证据?”   尤贞儿面色柔婉地道:“香草拿不出证据。”   老夫人的目光便转向了黄妙云,黄妙云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同香草说:“你将贪污之事,详细地说一遍。”   香草看得出来,尤贞儿是完全要抛弃她了,且姜心慈身体好转后,黄家便不再是张素华的天下。   她一番权衡后,听了黄妙云的话,当众将细节都描述了出来,其中包括前院与后院交接银子的方式,以及时间和中间的牵线人。   香草说得太仔细,太逼真了,饶是老夫人偏疼张素华和尤贞儿,当下也拧起了眉头,心里存下了几分疑虑。   尤贞儿紧紧地攥着帕子,转脸同张素华说:“母亲,您看,女儿就说不该心软给他们机会,若不敲打,直接交由老夫人,或者官府处理,今日怎么会被人这般构陷?”   张素华也还很冷静,她接着尤贞儿的话,叹息道:“……的确怪我太心软了。”   香草无助地磕头,哭着发誓说:“奴婢有一字假言,天打雷劈!”   老夫人沉默着,黄怀阳也低头思忖着,好一会子,香草也不哭了,老夫人才说:“把香草拉出去,还有她的丈夫,一并按规矩责罚,再交由官府处理!”   厅里还留着香草的哭喊声,老夫人等耳边清净了,才同黄妙云说:“香草所说,毕竟没有证据,不过她自己承认了与丈夫贪污之事,黄家绝不姑息,如此处理,也足以服众。你说呢?”   张素华与尤贞儿齐齐松了口气,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压下了嘴边的笑容。黄妙云凭借一个香草的片面之语,就想动摇她们管家的权利,简直是做梦!   黄妙云面目平静地垂首回话说:“老夫人英明,不错杀,不放过,自然极好。”她话音刚落,很快又抬头继续说:“但是前院买办贪污是事实,也说明表姑母管家不力,您说呢?”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黄妙云,张素华与尤贞儿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老夫人抬了一下眉毛,道:“妙云说得不错,你表姑母是有疏漏的地方。”   黄妙云眸光莹亮地道:“既如此,孙女正好也到了该学管家的年纪,请祖母允许我从今往后随意查问内宅的账册。”   张素华脸色巨变,黄妙云想得美!账册乃内宅庶务关键,怎么能允许黄妙云随意查问!若黄妙云能随时查账,前院后院的银子,便再难落入她的口袋了!   尤贞儿也开始忐忑起来,黄妙云要求的是随意查问,而不是查看。若在今日之前,她与母亲大可用尽法子糊弄过去,不让黄妙云染指账册,可今日有了香草一事,黄妙云说要查问,谁也不敢说她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原来黄妙云之目的,竟在账册!   老夫人默然良久,黄妙云不是不能查账册,但是这权力,相当于朝中监察御史的权力,说得好听是监察,说得难听就是上面的不信任下面的,太打张素华的脸了。   黄怀阳将胳膊压在高几上,不轻不重地开了口:“老夫人,儿子瞧妙云说得不错,她年纪不小了,再不学管家之事,往后去了别人家里,岂不是等着外人教她?若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黄家没有家教。”   张素华张口欲辩,老夫人却先点了头,她说:“那就让妙云跟着学一学打理庶务之事吧。”   黄妙云嘴边扬了一个笑容,内宅庶务太多,她的确没有精力去应付,但她只要能掐住账本便足够了。   张素华脸色不虞,却不敢发作,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容后再议。   黄怀阳才下的衙门,身上还穿着官服,他便先一步辞了老夫人。   黄妙云也立刻跟了上去。   黄怀阳走得不快,他特意负手等着黄妙云。   父女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黄怀阳提醒了一句,说:“妙云,水至清则无鱼,香草的事足够警醒他们了,若再牵扯多了出来,黄家便无人可用,这事儿传出去,伤的终究是黄家的名声,也是你自己的名声。”   黄妙云垂头道:“谢父亲教诲,女儿本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秋桂挨打,可以吓唬住佳芳园的人,前院涉及黄家账务的买办受罚,才能在黄家里里外外都起到震吓人的作用。有这两头,便足够了,黄妙云不至于再将黄家所有的管事都审问一遍。   黄怀阳缓缓地点了几下头,他忖量片刻,又道:“妙云,其实你现在实在不必出手管这些事。”   黄妙云有些错愕,她道:“您觉得女儿做错了吗?”   黄怀阳摇头说:“爹不是说你错。很多事没有对错,只有吃小亏和吃大亏的区别。”   黄妙云默默地揣摩着这句话,黄怀阳便说:“当初你母亲病了之后,老夫人同我说过内宅打理之事,我本不欲让你表姑母管理家宅,她是老夫人的侄女,于我而言,到底是外人。但老夫人说自己年事已高,不想操心这些事,便让我自己拿主意。”   黄家实在是没有人了,姜心慈若死了,还有续弦,偏她光占着宗妇的位置,却做不了宗妇该做的事,老夫人又不肯帮忙,所以当时黄怀阳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黄妙云惊讶道:“老夫人当初让您纳妾?”   黄怀阳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是的,我拒绝了。”   黄妙云抿紧了嘴,她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茬。   黄怀阳忽然欣慰地笑了,他拍了拍黄妙云的肩膀,说:“你既管着账册了,便别顾虑其他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还有爹呢。”   他本来打算等黄妙云出嫁之后再处理内宅的事,方不伤女儿前途,但黄妙云既然已经开罪张素华,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黄妙云心里暖融融的,她嘴边漾开一个笑,她从来不是孤立无援的。   黄敬言迈着小短腿追上了黄妙云,他抓着她的手,欢喜地问:“姐姐,后天我和同窗他们一起去赛马场,你能陪我一起去吗?能吗?”   黄妙云骤然想起储归煜的邀请,她盯着黄敬言澄澈的双眸,不忍拒绝。   还有储崇煜,应该也会去的吧。   她似乎从未见过储家两个表哥骑马奔驰的样子,他们两个……都会骑马么? 第33章 6.18更新   黄妙云答应了去赛马场, 她从老夫人的福寿堂回团月居之后,便吩咐了丫鬟替她准备明日的衣裳和钗环,另她还着人去库房里领了些纸墨, 往后查账,总归是要用上的。   留香去领的东西, 她回来的时候, 高兴地告诉黄妙云:“姑娘,奴婢听说表姑奶奶到现在还留在福寿堂呢。”   黄妙云问留香:“你觉得老夫人在责骂表姑母?”   留香笑道:“那是自然!”   黄妙云端着茶杯弯了弯嘴角, 张素华是老夫人唯一的血亲, 二人又相处多年,不仅感情深厚, 最要紧的是, 张素华十分了解老夫人, 所以才能长久地讨老夫人欢喜, 想必这次也一样。   福寿堂。   老夫人打发了所有丫鬟, 只留了张素华,连尤贞儿都没留下。她脸色黑沉沉的,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张素华默默地垂泪, 也不敢解释, 她最是知道老夫人的性子, 越是气头上,越是不能辩解。   俩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老夫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才道:“素华,我对你放心,信任, 才敢把黄家交给你,你今日让我在庶子面子如此打脸,若传出去了,你我还要不要在黄家立足?!”   张素华并不否认她做的事实,只道:“老夫人您也是管着家过来的,底下的人什么德行,您不比我清楚吗?我原也不想这样,只是眼看着下面的人都昧良心,不如我明着给他们放宽松些,自己也好心里有个底。我并未像香草说的拿七成银子,我不过拿三成而已,一年下来落在手里的,没有几个钱。”   老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瞪眼道:“没有几个钱?!你还想贪多少钱?”   张素华闭紧了嘴,待老夫人气过去了,才擦着眼泪说:“钱多不多,要看花销在何处,若您听我算一笔账,也就知道我管家的艰难了。”   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她在黄家做宗妇的时候,黄家情况比现在还复杂,她的丈夫还有几个妾侍,老实和不老实的都有,且还生了孩子,张素华说的话,她能理解。   “你说罢,贪下来的银子,到底是有什么非用不可的理由?”   张素华从地上站起来,端起老夫人手边的小几上剔透的玉茶碗,递过去,道:“您先喝一口茶消消气儿。”   老夫人忖量了片刻,便接了茶杯。   张素华盯着茶水说:“这茶叶是金山翠芽,生长在江苏的武岐山,入口十分苦涩,后却甘甜生津。您常说先苦后甜,所以这是您最爱的茶叶。您还说好茶叶要用好茶碗,我就替您配了这一套雕花的玉碗。”   老夫人喝了一口金山翠芽,舌尖顿时弥漫着苦涩。   张素华往罗汉床上一坐,捡了旁边的绣捶捶打她酸胀的腰,老夫人扭头看过去,目之所及之处,罗汉床上的毛毡、绣捶,大部分都是张素华悉心替她置办的,有大件儿有小件儿,林林总总算起来,一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实际上,张素华贪污下来的银子,花在老夫人身上的不过十分之一不到。   此时此刻,茶汤已经漾在老夫人的唇齿,苦味儿之后,便是一股甘甜,她心情也舒畅了一些,只是说话的语气仍旧有些冷,她问张素华:“你是说,贪下来的银子,都花在我身上了?”   张素华诚惶诚恐道:“姑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存下来也委实没有别的开销,也就是用在您和贞儿身上而已。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花在了自家人身上,既如此,又何必便宜了旁人?”   老夫人眉毛一跳,张素华说的“旁人”,也不知道指的是前院的买办,还是黄怀阳。   不论是哪个,于老夫人而言,的确是“旁人”,老夫人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没有方才那么冷冷冰冰了。   张素华又趁热打铁说:“姑姑,我大体上还是为了您好,为了黄家好,也为了贞儿好……幸而今日之事没有什么实在的凭证,表哥一贯是个严谨的人,既无证据,想来也不会对您心怀芥蒂,外人也不敢拿没有凭证的事说三道四。”   老夫人这会子脸色才彻底缓和了,她叹了口气,松了口,说:“妙云说得不错,你管理到底还是有疏漏。这种事闹到台面上来,就是你的不对。”   张素华一咬牙,扯了个笑道:“自然是我的不对,以后我肯定强加管理,不会再让您为这些事烦心。”   老夫人放下茶杯,眉目温和地道:“怀阳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在你我跟前沉默寡言,心里可是什么事都门清儿,妙云这么一闹,他肯定早有主意了。”   张素华也猜到了这一点,但她不知道黄怀阳会用什么法子应对,她试探地问道:“姑姑,您的意思是……表哥想纳妾?”   老夫人摇头说:“这倒不会,除非姜氏死了,否则黄家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过门。敬文年纪不小了,贞儿也快及笄了吧?”   张素华面色微变,攥紧了绣捶长长的木柄,笑容很勉强地说:“姑姑,不瞒您说,俩孩子最近闹矛盾呢,吏部大选,表哥应该正忙,他也不会立刻就给敬文说亲吧?不如等两个孩子好一些了,贞儿也及笄了,再商议此事?”   老夫人点着头道:“我也是想等贞儿及笄。”她话锋一转,又问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吵架?”   张素华无奈地道:“还不是因为妙云……妙云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打小就爱欺负人,贞儿是个温和安静的性子。这准嫂子还没过门儿,她就想着把人赶跑,贞儿都在院子里哭过几次了。”   老夫人皱了眉头,她做黄家媳妇的时候,也被小姑子为难过,那种折磨,她比谁都清楚,一直熬到公婆死了,丈夫也死了,她都没能安宁,最后把小姑子给熬死了,她才有了清净日子。   她同张素华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处理香草的事,不要留后患。”   张素华告了辞,便回了佳芳园,尤贞儿早坐在次间里忧心忡忡地等她。   尤贞儿一见张素华的表情,慌忙问道:“娘,老夫人责怪您了?”   张素华摇了一下头,说:“老夫人不怪我了,只是她催着你与敬文的事了。你怎么可能嫁给敬文!他连个功名都没有!”   尤贞儿也吓出冷汗……她抿着唇,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储归煜的模样,忠勇侯府的嫡长孙,只要嫁给他,熬不过几年,她就是世子夫人,然后便是侯府夫人。黄妙云的外祖姜家会倒,黄家兴许也会倒,但侯爵之家只要不作妖,便是坐拥万年的金山,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让她嫁给黄敬文,也太不如人意了。   张素华便忍不住问道:“你与归煜现在如何了?”   尤贞儿自己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自从上次送簪子之后,储归煜再没给她任何消息了。   她蹙着眉头说:“听说归煜表哥要去赛马场,邀了敬文他们一起。”   张素华握紧了尤贞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世子夫人是个心思极深的人,但归煜是她的软肋,你既讨不了她的欢喜,若能让归煜对你死心塌地,婚事自然也能成。归煜年纪不大,心思尚且稚嫩,不大通男女之事,他又是个跛腿,你私下里且再对他亲近些,必要的时候……用一些手段,他念着你从前对他的‘恩情’,定然不舍拒你。”   尤贞儿整张脸都红了,但能够嫁入侯门,这些事也不足以令她羞耻。   母女二人夜里同寝同睡。   次日,尤贞儿精心挑选了好看的衣裳和首饰,预备明日盛装见储归煜,张素华则清早就出门上香去了。每月三旬里逢七的日子,她就会去上香,这是黄家人都知道的事儿。   黄妙云则在箬兰院里跟着安娘子学顾绣,她女工底子十分差,还要从基础学起。幸而安娘子十分耐心,讲解方式也很独特。黄妙云运针手法很不错,不过第一天,绣技便初见成效。   安娘子还夸赞黄妙云说:“小娘子很聪明,若早些学起来,如今肯定绣技不凡。”   黄妙云从前受过女工师傅责骂,安娘子陡然夸她,她并不大相信。   姜心慈拿了她的绣绷,仔细看了一遍,夸说:“针法的确不错,不出三天,你绣些简单的花样子肯定拿得出手。看来我的新引枕指日可待了。”   黄妙云这才信了一些。   学了大半日,安娘子回去之后,黄妙云便收起针线包,回了团月居拿锉刀打磨玉石。   晚上临睡前,黄妙云将碎玉小心地放进心针线包,压在枕头底下,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一起带去了赛马场。   赛马场上空旷开阔,一眼看过去,骏马奔驰。黄家的马车慢慢驶入赛马场,停在了替女眷们搭建的凉棚里。   黄妙云入了凉棚落座,远远地就扫了储家族学里的学生,看他们的身形,好多都是与黄家也有交往的官宦子弟,其中还有几个莫名其妙对她很有敌意。   黄敬言也收拾好了东西,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直奔黄妙云身边,欢喜地喊着说:“姐姐,我一会儿也去骑马!”   黄妙云笑问他:“谁带你?”   黄敬言笑眯眯道:“归煜表哥答应带我。”   黄妙云:“……”   储归煜自己都是跛腿的,勉强骑马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带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黄妙云说:“你别闹别人,换个人带你。”   黄敬言想了想,说:“换王文俊?”   黄妙云眸子微瞪,王文俊在储家西角门外的巷子里辱骂过她,虽离得远,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他骂她是个畜生。   她眯了眯眼,王文俊正好朝凉棚里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储归煜和储崇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有麻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6.19更新   忠勇侯储家和忠勤伯王家都是三代世袭的武将之家, 王文俊还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地位不凡。也正因如此,忠勤伯夫人怕刀枪无眼, 便只许他在家中舞刀弄剑,不许他去卫所里历练, 他这才在储家族学里读起了书。   偏王文俊不是个读书的料, 读了几年书,也还是成绩平平, 只能说不做个睁眼瞎罢了。   不过他读书不出挑, 却因性格豪爽,嫉恶如仇, 和同僚们的关系很不错。如无意外, 王文俊将来便是忠勤伯, 所以他与储归煜俩人要更亲密一些。   王文俊喜武, 且自幼习武, 读书之后也没放弃过练武,他生得比同龄人粗蛮几分,他的手臂和大腿都十分结实, 瞧着倒不像十六岁的郎君, 倒像是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这会子在几个读书的郎君中间, 很有些显眼。   储家郎君和王文俊一同往凉棚里走来,同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两个打招呼, 也与尤贞儿见礼, 但王文俊直接忽略了黄妙云。   黄妙云也不甚在意,只是她余光扫到王文俊的眼睛,觉得有一股腾腾的杀气。   旁人不知道, 她却是知道的,王文俊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天生的将才,此人后来曾一战成名,他没过二十岁的时候,名声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   黄妙云还清楚的记得,在储归煜和储崇煜相互残杀的那一幕里,他站在了储崇煜的身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妙云觉得王文俊和储崇煜一样,不是个好惹的。   这厢郎君们打过了招呼,便去了马棚,储崇煜还和从前一样,尽了亲戚间的礼节,便又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里。   尤贞儿则去找储林玉了。   黄妙云耳边清净下来后,小声地问黄敬言:“言哥儿,你的同窗们,似乎都不太喜欢我?”   不止是王文俊,黄妙云曾路过储家族学,族学里的郎君们待她和尤贞儿,完全是两副面孔,她自觉未曾得罪过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讨人欢喜。黄妙云倒也不是想要讨所有人喜欢,但是平白无故被厌恶,太莫名其妙了。   黄敬言眨着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嗯”了半天,才说:“他们不了解姐姐,自然不会喜欢你。”   黄妙云喝了一口茶,说:“不喜欢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骂我?”   黄敬言突然就结巴了:“谁谁谁、谁骂你了?”   黄妙云眯着眼,盯着黄敬言的脸颊,拧了一下,切齿问他:“你骂过我没有?”   “……”   黄妙云略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威胁道:“说实话,不然把你拧成猪头!”   黄敬言眸子水雾雾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委屈巴巴地扯着黄妙云的袖子,嘟着嘴说:“姐姐,我发誓,我从未跟着同窗一起骂你,毕竟你是我姐姐,我怎么能跟着外人一起骂你。”   黄妙云:“那你平时怎么骂我的?”   黄敬言弱弱地缩了一下肩膀,道:“……我我我,我只在心里骂一骂。”   再不就是当着黄妙云的面,刺她两句,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顾及黄家声誉的。   黄妙云松开手笑了一下。   黄敬言还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姐,你不生气了?”   黄妙云摇摇头,要是她知道有人吃了她的爱宠,她何止是生气,黄敬言还能知道不跟着外人骂她,已是极知道分寸了。   远处,储归煜等人已经挑好了马,族学里的一群学生,都骑着马准备往赛马场去。   王文俊的手里,还牵着一条黑色的大狗。   这条狗是储家族学的狗,黄妙云从前同尤贞儿一起去储家,路过储家族学的时候,这条狗经常对她狂吠,吓得她经常绕着族学走,奇怪的是,这条狗对别人倒是很亲近。   黄妙云托腮,指着黑色的狗同黄敬言道:“言哥儿,你们族学里的狗都不喜欢我。”   可她完全记不起来,前一世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招人厌恶的事。   黄敬言看着狗,说:“小黑虽然养在族学,其实是王文俊的狗,也许是狗随主人吧。”   黄妙云不解道:“这是王家的狗?为什么养在储家族学?”   “不是王家的狗,是王文俊他自己的狗。他捡来的,但是他家里不许养狗,猫儿鸟儿都不让养,说是玩物丧志,所以他就养在了族学给我们看门。王文俊看着很凶,他对他的狗和他的马都很好,我经常看到他亲自给他的马儿刷鬃毛,他的马儿还蹭他的脸。”   黄妙云没瞧出来,王文俊对动物还挺细心的,按理说这种人内心赤诚,无缘无故不会对她有敌意的。   黄敬言以为黄妙云不高兴,便安慰说:“姐姐,你不用怕这狗了。王文俊马上就要去卫所里了,他说这狗他也一起带过去,今天把狗带出来,应该就是为了提前训练下。”   黄妙云脑子却还在思索,为什么王文俊的狗独独对她不善。   马棚里,郎君们挑好了马,储家族学的几个郎君早就按捺不住,骑到赛马场去了,储归煜则要骑去凉棚里找黄敬言,王文俊和几个平日里亲近的同窗,也跟了上去。   储归煜勒马停在凉棚前,他笑看了黄妙云一眼,又居高临下地问黄敬言:“言哥儿,一起去吗?”   王文俊对黄敬言倒是友好,他一手勒马,一手牵着狗,笑容大大地问道:“言哥儿,我带你?”   黄敬言是族学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其他的几个郎君也都主动要求带他骑马。   黄敬言通通谢绝了,尤贞儿有储林玉陪,黄妙云没有人陪。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牵着黄妙云的手,稍稍挡在她和狗的中间,说:“归煜表哥你们去吧,我陪我姐姐。”   王文俊抬起眸子,盯着姐弟二人牵着的手,抿了抿嘴角,黄敬言从前可是也不喜欢他亲姐姐的。   他眸光冷淡下来,一提缰绳,正欲走,便听得有人说:“奇怪了,小黑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小黑正低头在地上嗅来嗅去,完全没发现黄妙云的存在,竟然也不朝她吠了。   众人又齐齐抬头朝黄妙云看过去。   黄妙云:“……”   黄敬言开腔说:“我姐又没欺负过小黑,小黑干嘛要朝我姐叫?”他伸手去招小黑,声音软软地哄道:“小黑过来。”   小黑是族学里的学生喂大的,自然对他们每个人都很友好,它一听黄敬言唤它,便麻溜地跑了过去,王文俊没留神,就松了绳子,谁知道小黑都快跑到黄妙云脚边了,都还没有一点反应。   黄敬言蹲下来揉小黑的脑袋,小黑干脆趴在地上,任人“□□”。   黄妙云眉头蹙得更深了,小黑好像真的不怕她了,但她还是怕狗,终究是没伸出手去摸一把。   储归煜笑了笑,他面容儒雅,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他灼热的目光掠过黄妙云透着紧张的紧抿嘴角,便说:“走吧。”   黄敬言将狗绳子递给王文俊,目送他们走了。   黄妙云让丫鬟打水过来给,她拿着帕子给黄敬言擦手,她自然自语的地说:“狗都不讨厌我了?”   黄敬言抬头,额头正好撞到黄妙云的下巴,他说:“姐你本来就不讨厌啊。”   黄妙云伸出一根手指头推开黄敬言的额头,揉了揉下巴说:“你脑袋是石头做的吗?”   黄敬言哈哈一笑,赛马场上骏马奔驰,你追我赶,已经热闹了起来。   凉棚里也陆陆续续来了其他的女眷,世子夫人和黄宜倩也来了,她们正坐在黄妙云隔壁的凉棚里。   尤贞儿和储林玉二人一齐到凉棚里坐着,只是这次和从前不同,两人行走的时候,肩与肩之间的距离能塞得下第三个人。   黄妙云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从前这两人经常手挽手走路,看来上次张素华得罪孙家的事,影响了张素华和忠勇侯府,还有和黄宜倩之间的关系。   赛马场上响起一阵喝彩之声,黄妙云回神看过去,王文俊手里举着一柄旗子欢呼,这是赛马终点线上的旗子,他在赛马比赛中,赢得了第一。   世子夫人当即同跟过来的丫鬟道:“将我带来的一块玄铁当彩头送过去,且告诉他们,我手里还有两块,能者得之。”   她手里的三块玄铁是打造武.器的好料子,不说削铁如泥,但也是一把利器,一块玄铁足以打一只匕首,若三块融在一起,则可打一把短剑。   英雄爱宝剑,郎君们一听说世子夫人以玄铁做彩头,越发沸腾。   凉棚有女眷们打趣着世子夫人说:“您这玄铁,摆明了要送王家那小子了,我看下一局射箭比赛又是他赢。”   他的骑射之术,读书的郎君里,还有谁能比?   很显然,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黄敬言低声嘀咕说:“姐,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王文俊。”   黄妙云低头问黄敬言:“谁?”   黄敬言生怕被人听到了,声音几不可闻:“崇煜表哥。”   黄妙云瞳孔微缩,她攥着帕子想……前一世储崇煜用长矛刺入储归煜心脏的时候,动作老辣,可不像是一个不常用兵器的人。   “言哥儿,你怎么知道他能比得过王文俊?”   黄敬言声音很小地在黄妙云耳畔解释说:“我去王家玩耍过,王文俊有一个师傅教过崇煜表哥,我问他这可有人天赋能及王文俊,他见我是个小孩子,没防备,只嘱咐我别乱说,便告诉我说,崇煜表哥天赋异禀,无人能及。”   可这种场合,储崇煜从未出现在赛场上。   他怕是在藏拙。   黄妙云下意识往世子夫人身后看去,却不见储崇煜在凉棚里,他第一次消失在世子夫人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医院体检了,最近又因为装修房子的事总是要出门,杂七杂八好多事繁琐又磨人,昨天的更新终于补上了_(:з」∠)_   今天还会正常更新。 第35章 6.20更新   黄妙云没在世子夫人身后看到储崇煜, 她觉得很意外,不过她也没再去多看,她只是很好奇, 储崇煜为何要藏拙。   储家本就是武将之家,储崇煜若想学武, 应该轻而易举吧?   黄妙云问黄敬言:“储家族学只习文吗?可习武?”   黄敬言拳着手, 在黄妙云耳边小声道:“储家早就不习武了,不仅不习武, 还不许小厮们在归煜表哥跟前跑太快。这两年归煜表哥的腿好一些了, 小厮们遇到急事还敢略放肆一些,前些年归煜表哥腿没这么好的时候, 小厮要是敢飞奔, 是要挨板子的。”   黄妙云骤然想起来, 黄敬文是九岁的时候入的储家族学, 那个时候储家应该就是因为储归煜的腿, 建立了储家族学,让储家子弟通通陪着储归煜学文。   储家当真是将储归煜捧在心尖上。   可储崇煜已经习武多年,突然断了武功只许习文, 颇不适应不说, 兴许也是断了他的爱好。   储家人压根没将他的前途和意愿放在心上。   也难怪他会藏拙。   黄妙云忍不住猜想, 如果储崇煜还能选择一次, 他可还愿意留在储家过这种日子?   可惜他似乎没有过选择的权力。   黄妙云心头忽然有些泛酸。   赛马场上尘土飞扬,第二场比赛也出了结果, 王文俊骑射第一, 连得两块玄铁,最后一场比赛在两刻钟后开始。   凉棚里,各府女眷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 让丫鬟或小厮去赛马场送水与手帕等物。   黄妙云没让留香送东西,尤贞儿因世子夫人在场,也按兵不动。   陆陆续续又有女眷去如厕,黄妙云也跟着去了。   黄妙云刚起身,尤贞儿的丫鬟秋桂端着刚洗净的果子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果子都撒在了黄妙云的脚上,水渍稍稍打湿了她的鞋面。   尤贞儿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秋桂连忙蹲下来用帕子替黄妙云擦裙子,黄妙云往后躲开一步,说:“不用擦了,日头不小,一会子就干了。”   秋桂的帕子上有一股香粉的味道,非常浅淡,常人不能闻到,重生之后的黄妙云却可以闻到,她不喜欢这股味道。   尤贞儿挥挥手,秋桂才退下,继续捡果子。   黄妙云领着丫鬟留香,便去了净房。   赛马场的净房就设在马棚附近,黄妙云还在马棚里还看到了小黑,王文俊比完了赛,就让下人将他的马和狗,都拴在了马棚里。   黄妙云还是和从前一样,见到小黑就绕路走,只从净房的侧面过去。   她如了厕出来,净了手,净房附近已经没了人,方才同来的女眷已经全部都回凉棚去了。   净房的后面便是赛马场之外的树林,树林里养了些野物,平常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也会过来打猎,但今日定下了赛事,树林里并没有人行猎。   黄妙云随意地往树林里瞧了一眼,便看见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个人拿着一把弓箭,往树林里走。黄妙云本来认不出那人是谁,但那件绛红色的衣服,她眼熟。   是储崇煜。   他总是穿着这一身绛红衣裳,仿佛箱笼里只有这一身衣裳可穿。   “姑娘,怎么不走了?”留香看着停下脚步的黄妙云问道。   黄妙云想起了黄敬言的话,难道说……储崇煜当真在藏拙?   她打发留香说:“你在那颗树下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留香很听话,她点了头就去了树下。   黄妙云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跟进了树林里,跟上了储崇煜的脚步。   储崇煜没有走太远,他找了一块小小的空地,拉满弓,照着树干上的蝉,射了过去,箭中,则蝉鸣声止,树枝摇曳,鸟飞丛林。   准度高,力道大。   储崇煜将手放下的时候,整条手臂都在颤抖,想必是拉弓的时候,用劲太大所致。   黄妙云躲在石头后面,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储崇煜的确在藏拙。但平日里从未听人提及他擅射箭之事,想必他素日行事,肯定极为隐秘,只是不知道今日他怎么忍不住躲出来射箭了。   唯恐储崇煜瞧见,黄妙云便转身走了,她就快走到出口的时候,王文俊牵着小黑过来了,这次的小黑和刚才不同,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隐隐狂躁起来,龇起了牙齿。   黄妙云双腿顿时僵住,走不动了,她直直地看着王文俊,问道:“你要做什么?”   王文俊牵着狗,一步步地接近黄妙云,他嘴边笑容冷冽,道:“你知道我的小黑只咬什么人吗?”   黄妙云顿时明白小黑为何狂躁,她渐渐冷静下来,一步步地往后退,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王文俊立刻变了脸色,切齿道:“只咬欺负过它的人。储家族学里的学生,没有一个说它不温顺的,奇了怪了,它却经常对你狂叫不止。这种情况,只在狗贩子的身上发生过。黄小娘子,请你告诉我,你究竟对小黑做过了什么?”   黄妙云攥死了帕子,镇定地问道:“王家郎君,方才在凉棚的时候,你不是瞧见了吗?小黑并不怕我。”   王文俊冷笑说:“那是因为有我们在,所以小黑不怕,现在你弟弟也不在了,我倒要瞧瞧,小黑是不是还是不怕你。”   黄妙云额上冒了冷汗,她道:“王家郎君,我父亲可是吏部员外郎,我若被咬伤,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王文俊根本就不怕,他大笑说:“你可知道我为何挑了今日?明日我就要去军营里历练,从今往后我只听军令,你父亲不过是个吏部员外郎,难道还能到军营里去拿我?且谁又能证明是我的狗咬了你?”   黄妙云脸色微微发白,一下子退到了石头上,无处可躲,王文俊恶狠狠地笑道:“我看你这种连狗欺负的畜生,还往哪儿退。”   就在此时,储崇煜出现了,他手里没有弓,却握着几支箭。   黄妙云和王文俊同时看过去,储崇煜也看向了他们。   王文俊最先收回目光,他一圈一圈地松开缠绕在手掌的狗绳子,扬着唇角说:“他不会救你的。”   黄妙云心里也这么想……储崇煜,不会救她,他甚至于不会理会这件事。   王文俊又讥讽道:“储家族学最废物的人,也救不了你。”   储崇煜是储家族学里成绩最差,也是最不合群的人,连先生们都不管他,王文俊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黄妙云靠在石头上,紧紧地盯着王文俊手里的绳子,做足了准备。   她的裙子上也沾了些许秋桂帕子上的香气,但鞋子上的味道是最浓的,为免小黑闻到她裙子上的味道发狂,咬到她的腿,最好的法子就是等王文俊松手的那一刻,立刻将鞋子踢出去,让小黑咬住鞋子。   王文俊手里的绳子松到最后一圈,他不出意料地松了手,小黑循着味道,朝黄妙云扑了过去。   储崇煜比王文俊快一步,他撸起外衣袖子,左手握住手里的箭,刺破了里衣袖子,用袖上的布料缠住了箭头,迅速地跑了过去,在小黑张嘴的那一瞬间,用几支箭,堵住了它的嘴。   因有布包裹着,小黑的嘴也未曾咬伤,只是它闻到了黄妙云身上的味道,开始低吼,浑身都在颤抖,显然是发狂的模样。   黄妙云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脸色煞白,她的鞋子还在脚上,根本没力气踢出去……大狗扑上来的瞬间,她腿软得竟然不能动弹了,太吓人了,她太害怕了,怕到顾不上去反应。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苦并未到来,黄妙云一睁眼,储崇煜正在站在她面前,他手里的几支箭,拦住了龇牙咧嘴的黑犬。   黄妙云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储崇煜,她微微喘着气,唇齿轻启,脑子一片空白,他救了她,他竟然救了她。   “……谢……谢。”黄妙云细细的嗓音里,还带着颤音。   储崇煜平静的眼眸并未在黄妙云身上多停留,他一把扯住小黑脖子上的绳子,将它抱到一边,顺它的毛,安抚它。   小黑嗅到熟悉的味道,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哈气声音也轻了许多,乖乖地躺在储崇煜的脚边,倒像是他养的狗。   王文俊愤怒地走到储崇煜身边,质问他:“储崇煜,你找死?”   储崇煜没理他,只是继续轻抚狗的背,待狗真正的不怕了,才取出它嘴里的三支箭。   王文俊唤道:“小黑,过来。”   小黑抬起头,朝王文俊看了一眼,随即又继续趴在了储崇煜的脚边。   “……”   王文俊又唤了几句,小黑都不听他的,储崇煜就这样一直抚着狗的脑袋,一个字都不说。   黄妙云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擦掉掌心的冷汗,同王文俊说:“储崇煜不是储家族学最废物的人。”   王文俊黑着脸看向黄妙云,而储崇煜的手腕的滞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深如潭水,幽深而宁静,他定定地看着黄妙云,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   黄妙云继续说:“王家郎君,储家族学最废物的人,是你。”   说罢,黄妙云一脚把鞋子踢到了王文俊跟前,储崇煜身边的小黑,顿时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卡得头疼……   这是补更,今天的更新应该不卡了_(:з」∠)_   谢谢大家帮我捉虫,稍后修改。谢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琳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6.21更新   黄妙云的鞋子飞到了王文俊的前胸。   王文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他的狗,竟然会扑上去咬他。他到底是练家子出身,一出手就抓住了狗脖子上的绳子, 有惊无险,但小黑狰狞的模样, 令他陌生和恐惧。   储崇煜看出了异常之处, 他命令王文俊说:“把鞋扔了。”   王文俊正和小黑较劲,手臂都酸了, 也没去思考储崇煜的话, 下意识就跟着去做了,果然鞋子一丢开, 小黑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王文俊等狗不闹腾了, 才小心翼翼地挽起狗绳, 牢牢地牵在手上, 喘着粗气看着黄妙云和储崇煜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妙云脚上没鞋子, 她怕袜子弄脏了,靠在石头上不能动,她冷笑了一下, 问道:“王家郎君不是说, 小黑只咬欺负过它的人吗?请问他为什么咬你?”   王文俊当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他有些尴尬羞愧, 艰难启齿问道:“黄小娘子,究竟是何缘故让我的狗对我发狂?你的鞋子有什么不对劲?”   黄妙云解释说:“我的鞋子被人撒了香粉, 此香粉的味道会让小黑发狂。如果像你说的那样, 小黑只咬欺负过它的人,应当是给我撒香粉的人,欺负过你的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谁知道香粉是不是本来就是你的?”   黄妙云撇嘴, 道:“我若自己在自己身上留下香粉,难道每次故意等着狗来咬我?”   “……”王文俊觉得有道理,他又问道:“谁给你撒的香粉?”   黄妙云不答他这个问题,却怒道:“王家郎君,你连谁打你的狗都没弄清楚,就放狗来咬我。若真错伤我,或者害我失去性命,你可负得起责任?”   王文俊理亏,他倒也不强辩,抱了拳,给黄妙云深深一揖赔不是,还道:“黄小娘子,是我之过,今日之事算我亏欠你,你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上门负荆请罪也好,赔钱也罢,我都答应。”   黄妙云火气略散了一些,她穿袜子的脚,踩在右脚上,稳住了身体,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王家郎君,我要你赔礼道歉。”   王文俊皱了眉头,说:“我方才不是道歉过了?”   黄妙云指了指储崇煜,她声音清脆却笃定:“你方才骂了人家,还未道歉。”   储崇煜站在旁边,目光缓缓地转向了黄妙云。   王文俊一愣,他没想到,黄妙云会让他给一个影子一样的人物道歉。   习武之人,容易慕强,王文俊则还容易看低十足的弱者,让他给储崇煜道歉,他十分不情愿。   黄妙云问道:“今天要不是崇煜表哥,你罪责难当,而且,你最擅长的骑射功夫都未必第一,怎敢骂他人废物?”   王文俊当即不服道:“你是想说储崇煜骑射比我好?”   黄妙云摇摇头,道:“我只是想说……你的射箭之术,连我都比不上,更遑论赛马场上还有一些不重名利,压根懒得跟你比较的人。如此状况,你的第一名不副实,又有什么资本贬低别人?”   王文俊讥笑道:“你说我连你都比不上?”   黄妙云扬起下巴问:“你可敢一试?”   王文俊道:“只管来!”   黄妙云又道:“若你输了,怎么说?”   王文俊根本不信自己会输,他自信笑道:“便如你所言,我同他道歉。”   黄妙云眼里藏着狡黠,她道:“听说王家郎君今日赢了两块玄铁,第三块也势在必得?”   储崇煜眸子里闪过惊诧,他看着黄妙云,呼吸乱了些许……赛马之事,其实常有,独独今日他躲开,另有原因。   王文俊接话倒是利落,他笑指着储崇煜问道:“你想让我把玄铁赠他?”   黄妙云问王文俊:“应还是不应?”   王文俊点了头,他一边栓住狗,一边道:“正好这里有现成的箭,再寻一把弓足以。”   黄妙云撑着石头,想蹦蹦跳跳过去捡鞋,奈何距离太远,眼看着跳不过去,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道:“崇煜表哥,你能帮我……把鞋踢过来一点点吗?”   她眨着长卷的睫毛,脸颊有些浮红,只是请他用“踢”,应该不过分吧。   储崇煜走到黄妙云的鞋子边,弯腰,捡了起来,放在了她的脚边。   黄妙云嘴角抿了一个笑,穿好鞋子,眉眼弯弯地说:“谢谢。”   储崇煜没应答她,他捡起了自己的三支箭,拨开布料,交到王文俊手里,嗓音低哑却含着一股孤冷,他道:“她是女子,力道不如你,比射箭未免欺负人,比投壶。”   黄妙云望着储崇煜……他怎么把她要说的话给说了。   王文俊也不想欺负一个女子,他答应了储崇煜的要求,并道:“黄小娘子先请。”   黄妙云却说:“咱们只投一箭,一箭定生死。你先请。”   王文俊眯了眯眼,笑道:“好。”   他接了箭,轻轻松松将箭投入了黄妙云画圈的地方,正中中心。   即便黄妙云也能投中中心,两人便是平手,而王文俊相信,黄妙云无论如何也投不中的。   黄妙云走到储崇煜跟前,从他手掌心里拿过一支箭,她低头的时候,瞧见他掌心有茧,指头侧面有茧,说明他不止是常常写字,而且也常习兵器。   她佯装不知,拿了箭和王文俊站在同一个地方,略感受了一下距离和方位,便转过身去,背对着画好的圈圈。   王文俊不禁瞪大眼睛问道:“你要盲投?!”   黄妙云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盲投,她肯定投不准的!   黄妙云握着箭,歪头问道:“不可以吗?”   王文俊勾着嘴唇,笑容里含着嘲讽,就在他笑的刹那间,黄妙云将箭抛了出去。   箭头尖锐,箭柄乃纯木,并不轻,箭的一半轻松没入泥土,正中中心,和王文俊的那支箭,并驾齐驱。   王文俊怔住了,他不敢信,黄妙云一个小姑娘,竟会盲投。   黄妙云取了两支箭,归还给储崇煜,又漂亮地旋了身,笑道:“王家郎君,兑现诺言吧。”   王文俊眉头拧着,问道:“你如何会盲投?竟从未听说。”   黄妙云好笑道:“为何我不会?难道我会这么点东西,就要告诉全京城的人吗?这世上不争强好胜,有勇有谋的人多了去了,并不是个个都是粗鲁的莽夫。”   王文俊听出来了,黄妙云指责他呢,他眯眼道:“你说我是莽夫?”   “难道不是?盲目自大,错而不认,即便四肢勤练到天下第一,也不过是武夫而已。流芳百世的任何一个名将,倒从未听说过是以武功闻名。”   王文俊无言以对,他攥着拳头,走到储崇煜身边,抱拳诚诚恳恳地道了歉,并道:“储二,三块玄铁,我赢得之后,悉数赠与你。当是赔偿。”   储崇煜负手而立,他眉目一贯沉郁,声音冷淡地道:“不必了。”   王文俊也不强求。   储崇煜又低声的说:“只是……若你不能给狗一个安稳的窝,以后就不要养狗了。”   族学里的学生都是心血来潮时才去喂一喂小黑,储崇煜喂小黑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所以小黑才会更亲他。   王文俊默然垂头去解狗绳,随后便切齿问黄妙云:“究竟是何人伤我的狗?”   黄妙云思忖片刻,道:“在你面前,败坏我的名声,于谁有益?”   王文俊脑子里顿时想到一个人,他一脸错愕,似是不信,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罢,他就黑着脸走了。   没有人能动他的东西,包括他的狗。   树林里只剩下储崇煜和黄妙云两个人,储崇煜当然也要走,黄妙云跟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崇煜表哥,你的外袖破了,我帮你补一下吧。”   储崇煜就是怕别人看到他衣服破了,撕的是内袖,只是事态紧急,外袖也不免破了些许。   黄妙云从腰间解下小荷包,追在后面说:“你肯定不想别人知道来树林里的事吧?我随身带着针线,你外袖破的不厉害,很快就能补好,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储崇煜停下脚步,转身,死死地看着黄妙云,眼睛都不眨一下。   黄妙云察觉自己将偷窥储归煜的事说漏了嘴,她攥着荷包,心跳得很快。   储崇煜与黄妙云对视了一会儿,才将捏着拳头的手,直直地伸了出去。   黄妙云松了口气,从荷包里拿出针,穿了根红色的线,用安娘子教她的法子走线,替储崇煜补袖子。   储崇煜空举着拳头,目光扫过黄妙云的脸颊,其实他也听说过她的名声,据说是个蛮横的姑娘,但现在……她低头缝补的时候,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妩媚的眉眼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温柔。   袖子破的不严重,黄妙云很快就补完了,最后收线的时候,她一边扯断剩余的红线,一边说:“若不细看,压根看不出来痕迹,你仔细些就好。”   至于里面的破袖,也藏得好好的,看不出异常。   黄妙云劲儿小,红线扯了几次都没扯断,储崇煜的另一只手捏住了线头,稍一用力,红线就断在了他的掌心。   “崇煜表哥,我告辞了。”黄妙云收起荷包,如是说。   储崇煜目送黄妙云出了树林,他摊开掌心,一截短小的红线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细如他掌心的细纹,红如他的掌心的血,仿佛他掌心上的烙印。   他收起了红线,出了树林,回到了世子夫人的身边,只是他的余光却飘向了黄妙云所坐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上了。   暴风哭泣,喜极而泣。 第37章 6.22更新   黄妙云从树林里回来之后, 衣裙有些不整,除此之外,别无大伤。   尤贞儿当众问她:“妙云, 你这是怎么了?”   黄妙云咬了一下唇,尤贞儿既把香粉撒她鞋子上, 王文俊牵狗进树林, 尤贞儿定然也看见了,却还在这儿明知故问, 分明是幸灾乐祸。   只是福祸相依, 尤贞儿怕是要乐极生悲。   黄妙云瞧了尤贞儿一眼,淡淡道:“没走稳, 摔了一跤。”   尤贞儿扫了黄妙云一眼, 只是摔了一跤, 王文俊太怜香惜玉了, 她压下失望, 攥着帕子温柔地嗔笑道:“多大的人了,走路可仔细着些。”   黄妙云没再搭理尤贞儿,黄敬言凑上来小声地问:“姐, 你摔哪儿了?”   “没什么大事儿。”   黄敬言听罢, 这才放心地看赛场, 第三场比赛, 比的是马上射箭,王文俊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 他的马遥遥领先众人, 即便在奔驰之中,箭也射的极准,很容易便拿得了第一。   世子夫人依言, 将三块玄铁都着人送给他。   王文俊亲自过来道谢后,便捧着托盘,送到储崇煜跟前,道:“送你。”   世子夫人笑容滞住,觉得奇怪,便问道:“小郎君可是不喜欢玄铁?何故赠与崇煜?”   王文俊道:“不日我将去卫所,无暇打造玄铁,临别前索性赠与崇煜留个念想好了。”   储崇煜抬头看着王文俊,面目平静,却没有收下的意思。   王文俊同世子夫人道:“夫人,玄铁放在您这儿了。告辞。”   世子夫人倒也不好推拒,便温和地笑着道:“好,小郎君去罢。”   王文俊走后,世子夫人趁着身边没旁人了,才含着笑,状似不经意地问:“崇煜,王文俊怎么将玄铁转赠给你了?我不是说过,这是送王家的玄铁的吗?你若想要,我那里还有其他铁器,你自去挑便是。”   储崇煜低下头,拳头微攥起,没有说话。   黄妙云坐得离世子夫人不远,虽未听清二人对话,但也猜到了几分。   她的视线落在世子夫人温柔的面庞上,又缓缓地收了回来……储崇煜若是长在普通人家,说不定还快活一些。   午时将至,日头愈发盛了,赛马场上的人早已经比过了输赢,也都渐渐散了。   储归煜和黄敬文等一干同窗骑着马往凉棚走来,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朝气蓬勃,瞧着就叫人欢喜。   世子夫人隔着老远便站起来,笑吟吟地迎储归煜。   储归煜虽然跛腿,下马的时候,动作却还挺流畅利落,加之一身劲装,精神抖擞,人都多了几分朝气。   相较之下,储崇煜倒有些死气沉沉的。   储归煜给世子夫人请过安了,笑问道:“母亲方才瞧见儿子射箭了没有?”   世子夫人连忙笑说:“瞧见了,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母子二人挽着手,一面说笑一面往凉棚里坐下,世子夫人拿帕子给储归煜擦汗,丫鬟倒茶递给他解渴。   储崇煜轻轻地垂下了眼眸。   坐在一旁的黄妙云则吩咐丫鬟收拾东西,去马棚里让人将马车套好,准备回家。   很快留香过来禀黄妙云说:“姑娘,马车套好了。”   黄妙云便领着黄敬言起身,同储家人告了辞,便转身离去。   尤贞儿灼热的眼神落在储归煜身上,终究没敢当着世子夫人的面多言,只浅笑着请过安,便和黄妙云一道走了。   储归煜简单擦洗了手,戴上了平日里常戴的玉扳指,同世子夫人说:“儿子骑马回去,便不与母亲同乘。”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在马背上方显英姿勃发,世子夫人便随他去。   储归煜挥了手着人去牵马,抬脚就跟上了黄妙云的脚步,他站在她身后,叫住的却是黄敬言。   姐弟两个听到他的声音,同时转过头,储归煜便问道:“言哥儿,方才比赛可还精彩?”   黄敬言喜欢这种赛事,鼓着掌笑说:“精彩!等我长大一些了,和表哥你们一道赛马。”   储归煜应道:“好啊,往后我得空了便教你。”他看着黄妙云寡淡的表情,问道:“妙云表妹不喜欢?”   黄妙云笑了一下,说:“怎么会不喜欢,没想到归煜表哥骑射之术也不差,倒是叫人惊讶的很。”   储归煜淡笑道:“……可是妙云表妹,我方才一箭都没射中。”   黄妙云:“……”   储归煜又笑道:“赛场上人影交错,许是表妹看走眼了吧。”   黄妙云红着脸,笑容勉强……看来就算是客气话也不能乱说。   不远处的尤贞儿瞧见三人说话,也凑了上来,同储归煜见礼,她眼里藏不住欣喜之意,笑容满面地道:“归煜表哥还能骑马?从前倒是没有瞧见你在马背上奔驰的模样,今日真叫人大开眼界。”   黄妙云悄悄地拉了一下黄敬言,姐弟俩人默契地离开了,他俩才不想给尤贞儿做挡箭牌,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接近储归煜,当世子夫人是死的么。   尤贞儿紧张又高兴,世子夫人不在,她终于有机会同储归煜说私话了,只是储归煜还未答,她便忍不住问道:“归煜表哥,五草神医来黄家替我舅母诊治,不知道神医可是你替妙云表妹延请来的?”   储归煜抬眼望着尤贞儿,温和地笑道:“言哥儿求到我头上,我便同五草神医提过一句。”   尤贞儿攥着帕子……五草神医就不该替姜心慈看病。   储归煜又道:“你毕竟借住黄家,言哥儿母亲身体康健,于你们也有好处得吧?”   尤贞儿点着头强笑道:“那是自然。对了表哥,五草神医说舅母的病如何了?可还能康复如初?”   储归煜觉得好笑,“我不过替言哥儿在五草神医跟前打个招呼而已,并不过问细节。你亲自去问你舅母不是更好吗?”   尤贞儿眼神微闪,解释说:“舅母喜清净,我不便去打搅,今日正好与你有机会说话……便想着问你了,是我关心则乱,一时失言了。”她眼皮子略垂,绞着帕子低声问道:“表哥近日似乎有些疏离我,可是因为孙家之事……”   储归煜蹙着眉头道:“没有。只是你我年岁大了,总不能不注意男女之防,否则会影响表妹你的名声。难道你母亲不曾交代过你吗?”   尤贞儿脸色发白,心中一紧……储归煜从前可没这么说过,如今这幅态度,倒像是世子夫人提点过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得罪孙家的事让世子夫人迁怒于她,还是储归煜心意另有所属,亦或者两者兼有。   近来黄妙云的表现,倒是很招人眼。   尤贞儿咬了一下唇,道:“母亲自然交代过,只是我见表哥对妙云妹妹……”   “你想多了。”储归煜打断了尤贞儿,他藏在身后的手,早捏起了拳头,女人的妒忌心能杀人,他却不会让她再去害黄妙云一次了。   储归煜解释说:“言哥儿年纪最小,大家都喜欢他,我才与他多说两句话。”   尤贞儿想起孙家上的事,并不敢全信储归煜的话,储家可是孙家老夫人的娘家,她母亲出了那么大的差错,世子夫人怎么可能不生气,都怪黄妙云!   储归煜小厮牵了马过来,并道:“爷,夫人说日头烈,让您速速回家。”   尤贞儿往后储归煜身后一看,世子夫人的马车正驶出赛马场,她心中慌张,不敢再与储归煜多说话,匆匆跟上了黄妙云的脚步。   可巧王文俊牵着狗走在她们的附近,尤贞儿一听到小黑的声音,便抓住了秋桂的手臂,碰了一下秋桂腰间的香囊,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全部撒她身上!”黄妙云若是被狗咬得不能见人了,便再也没机会阻挠她们母女俩了!   秋桂解下香囊,里面装了半袋子的香粉,她悄悄地往前走了两部,准备朝黄妙云身后撒上去。   黄妙云也听到了小黑的声音,下意识回了头,便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她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秋桂手里的香囊,冷笑问道:“这是什么香,闻着还挺舒服的。”   这么多香粉若是撒她身上,只怕她命都没了!   秋桂脸色一变,满面惊惶,连连后退,不知道回话,仿佛黄妙云手里拿着的是炸.药。   尤贞儿也不敢再前进了,她警惕地盯着黄妙云,捏着帕子回话道:“是几种香粉调制出来的,妙云你要是喜欢,可以撒身上试一试。”   黄妙云哼笑一下,抓着香囊,道:“既是好香粉,还是们自己留着用吧!”   说罢,她将香粉全数撒向主仆二人的身上。   秋桂惊声尖叫,尤贞儿连忙躲在秋桂身后,躲避香粉,但香粉这种东西,如何躲得掉?俩人身上充满了香粉的香气。   黄妙云丢了香囊,抓着黄敬言便跑了起来,王文俊牵着狗绳子,见黄妙云姐弟两个跑远了,立刻松了手。   小黑闻着香味,猛吠一声,如野兽咆哮,一个飞跃,便龇牙扑上了尤贞儿和秋桂身上。   小黑体型可不小,平日里被族学的学生喂得十分壮实,一口咬到秋桂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尤贞儿极力躲在秋桂身后,到底是没有躲住。   尤贞儿和丫鬟两人在空地上惊叫打滚,声音震天动地,惊动了赛马场上的人,王文俊唯恐连累小黑,眼见着秋桂躺地上不动了,便牵起狗绳子,骑马将狗带走了。   尤贞儿和秋桂,最后都是被人给抬回黄家的。   至于王文俊,他第二天便去了卫所,且小黑又是族学里的狗,这责任反而无从追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太太太卡文了,今天还是因为一些琐事出门,开车累得要死,回家也很晚了,终于赶上了更新,一会儿今天的更新我尽量赶。   给大家推一本其他的言情小说:   《拿了前男友他妈五百万分手费后》by温瑜宽   简介:   倪一一二十七还一直单身,也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但她爸妈七大姑八大姨可不这么想,威逼利诱讲道理打感情牌摁着头让她相亲。   为了一劳永逸,遂提下对男方要求:   身高一米八五以上,六块腹肌人鱼线都不能少,颜值不能低于某一线流量被称为神颜男星,身价百亿以上,婚前还必须签合同离婚财产分她一半。   一看这要求,爹妈气得发抖,七大姑八大姨瞬间熄火,纷纷嘲笑她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倪一一无所谓,清净就好。   谁知,真有一个满足全部要求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要和她结婚。   七大姑八大姨跌破眼镜:这丫头怕不是弄了什么邪术给男方下了蛊吧!   倪一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前男友,弱小可怜又无助: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文案二:   倪一一有一个梦想:   找一个人倒霉富二代谈恋爱,富二代的妈妈狠狠出手,高傲又不屑往桌上一拍就是两百万,让她和她儿子分手。   她伤心欲绝,日渐消瘦,宁死不屈。   富二代的妈妈加价,加到五百万,她畏于两方家世悬殊只能含恨妥协,缩着瘦了十斤的弱小身躯,拿着五百万伤心欲绝的离开。   终于有一天,她的梦想实现了。   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再次碰到倒霉富二代。   程归璨:呵呵。   搜索栏搜书名或者作者都可以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杳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岩海苔 20瓶;想睡觉的早起鸟、??(???????)、一只丑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6.23更新   秋桂被狗给咬死了。   尤贞儿伤了手臂和大腿, 并且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在黄家躺了一个多月没有出门见人。   张素华心都疼碎了,日日以泪洗面, 却找不到个出气的人。   小黑据说“不知所踪”,本就是散养的狗, 也没人承认是它的主人, 张素华不敢找储家,又因没有证据, 便委婉找上王家, 王家人说:京城那么多狗,你们不会自己找去?   张素华呕得吐血, 却也只能打下牙齿往肚子里吞, 在老夫人跟前诉诉苦罢了。   事后老夫人还专门传唤了黄妙云过去问话, 却问不出什么缘故来, 毕竟尤贞儿可不敢告诉大家, 秋桂香囊里的香粉有问题,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她要害黄妙云?   眼下她本就受了伤,若再担上一条罪责,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尤贞儿养伤的日子里, 黄妙云清净了许多, 她日日在家学习顾绣和雕刻, 两样功夫都略有小成,如今她已经能单独绣出一副简单精致的绣品, 还可以用青田石雕一颗葫芦出来。   姜心慈期待已久的引枕终于换了新, 用的是储家送的流光锦,面上绣着福禄寿喜的花纹,当中有安娘子的手笔, 但主要还是黄妙云单独绣成的。   黄敬言忽然间也长大了许多,他下了学便往箬兰院来,伺候姜心慈汤药,同黄妙云二人在姜心慈跟前说说笑笑,哄母亲开心。   五草神医再来复诊的时候,又换了一张药方子,黄妙云和黄敬言二人悄悄跟了出去,询问姜心慈的病情。   “黄夫人病情大有好转,主要是精神气起来了,药才出了效果,若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吃上一年半载,也就渐渐养回来了。”   姐弟两人大喜,频频谢过五草神医,神医抬手止住二人的礼,捋胡笑道:“新开的药方子,黄夫人吃三月足以。我明日便要离京,三月后再来替黄夫人复诊,只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二位。”   黄敬言连忙问道:“您且说,晚辈在所不辞!”   五草神医笑意融融地道:“归煜生辰将至,我怕是赶不上了。时间匆忙,我也没有功夫挑贺礼,劳烦二位替我挑一份,转交给他。”   黄敬言当即应下,说:“这有何难,您放心去罢,晚辈保证归煜表哥喜欢我们替您送的礼物!”   黄妙云秀眉微抬,微微一笑,送了五草神医离开。   姐弟二人转身进屋后,胡妈妈早亲热地坐在姜心慈身边,嘴边的一颗痣扬得老高,同他俩道:“大夫的话我已经告诉夫人了。”她红着眼圈哽咽道:“我便知道……夫人有痊愈的一天。”   姜心慈气色好了不少,眼下乌青淡去许多,她轻轻地搂了一下胡妈妈的肩膀。   其实在治病之前,她便有些放下当年的事了,只是身体亏损厉芳芳害,连累了精神,她又习以为常独居院落,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但这一个多月里,儿女的陪伴,将她脑子里洗刷了一遍似的,连黑夜的梦境,都变成了儿女的笑脸,还有胡妈妈日夜不断的开解,也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箬兰院因姜心慈的好转,和黄妙云与言哥儿的到来,添了几许生气。黄妙云做主,在院子里培植了一架葡萄藤和五色蔷薇,用竹编为篱笆,牵引蔷薇而上,再叫木匠在下面打了个秋千,夏天的时候在结了葡萄的葡萄架下荡秋千,秋天在蔷薇下坐秋千摇曳,都是有趣的事儿。   黄怀阳听说箬兰院新添了东西,便着人送了几盆富贵竹放在廊下应景。   胡妈妈没声张是谁送的竹子,姜心慈自己瞧见盆栽上写着陆放翁的诗,便猜到是黄怀阳送来的,就叫人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黄敬文近来学业繁忙,得空的时候也往箬兰院来过几次,送了几块好墨条,只是他的言语渐少,沉默了许多。   黄妙云听说,黄敬文这一个月里,在佳芳园求见无门,养伤的尤贞儿并不肯见他,说是发肤受损,不忍相见。   有一天的雨夜,黄敬文在雨里站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上人,据丫鬟说,尤贞儿就在院子里哭了半个时辰。   丫鬟们拿此事议论过好几次,好一出痴男怨女的戏码,连黄敬言小小年纪都听出了些意思。   六月入夏,天气最炎热的时候,黄家各个院子里都开始用冰,尤贞儿的房里尤其多,但京中天气委实炎热,养好的伤口又糟糕了一些,她夜里又疼又痒,几乎难以入睡,张素华日夜不眠地陪着她,亲自贴身照顾。   直到储归煜的生日到了,储家的帖子下到了黄家,尤贞儿才终于命成衣铺的人入府,裁了一套新衣裳。   尤贞儿在邀请之列,是因为储家的亲戚都知道,储家找回储归煜有她们母女的功劳,若不请她们,难免落人口舌。   母女俩接连出事后蛰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次悉心准备了一份厚礼送给储归煜,尤贞儿就快及笄,真的等不起了。   在此之前,黄宜倩来过一趟,她先去给老夫人请过安,再去探望的尤贞儿。   尤贞儿虽然重新打扮了起来,但形容憔悴,一失往日温柔光彩照人的模样,颧骨微突,有些刻薄相。   黄宜倩怜爱地拉着尤贞儿的手,好一番心疼,方止住闲话,提点道:“我们家老祖宗的老毛病又犯了,最近吃的几副药味道很大,久久不散,加之她本就是吸引蚊虫的体质,这些天不堪烦扰。   大夫开了一些驱蚊虫的东西,但是效果不算很好,有一种药粉,调制好了,蚊虫蜂蝶通通不近身,奈何老祖宗身边的丫鬟鼻子不好使,压根区分不出几种粉末的味道浓度,实在调不出来。这药粉的秘方,我找人买来了,你们自己想法子调去。”   尤贞儿哪里懂什么调秘方的法子,张素华也是两眼一抹黑。   黄宜倩有些责怪道:“你们在孙家办的事儿已经遭人闲话了,不过孙家老夫人到底是出嫁女,和储家不大相干。   但是这一月里,世子夫人连问都没问过一句贞儿的事,可见她的心思已经淡了。京中多贵女,贞儿,你不抓紧机会,多得是人抢着亲近世子夫人!这回你们要是不能在老祖宗跟前讨个好脸色,往后储家的大门,只怕是你们难得进了,便是进了,见不到世子夫人的面,倒不如不进。”   尤贞儿满脸忧虑,养伤的一月里,她担忧的就是这个,她抓住黄宜倩的手,问道:“姨母,世子夫人可是已经在替归煜表哥挑选妻室了?”   黄宜倩嘴唇紧闭,没有开口。   张素华挑帘子进了里屋,塞了一卷东西到黄宜倩的袖子里,又说好话:“好妹妹,你就直说吧!将来若成一家人,林玉和金玉两个孩子,我自当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黄宜倩捏了一把银票的厚度,笑了一下,便道:“我就同你们透个话儿吧,我嫂子的确在挑儿媳妇了。”   尤贞儿心口被大石头砸了一下似的,这一个月里,世子夫人这番动作,储归煜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不应该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储归煜待她一直亲好,不该这样的!就算是讲究男女大防,也不至于冷漠至此。   张素华牢牢地抓着黄宜倩的手腕子,急急问道:“可定了是哪家的姑娘?容貌如何?品性如何?可比得上我家贞儿?对方家世如何?”   黄宜倩手腕发疼,她推开张素华,皱眉道:“只是在挑,并未挑定下。这次归煜生辰,指不定会请中意的人家过府,就看你们能不能挽回一些。若有老祖宗替你们说话,分量自然不同的。”   张素华接了秘方,简直眼冒星星,这粉末那粉末的,她如何会调!   尤贞儿脑子转得很快,她道:“姨母,这秘方我抄下一份,另一份你带去给妙云。”   张素华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尤贞儿解释说:“妙云鼻子比一般人都灵,她平常也自己制胭脂水粉,她调的香很好用,拿去让她试一试,兴许能成。”   黄宜倩道:“你傻呀,这么好的机会就让给妙云了?”   尤贞儿摇头道:“怎么会让给她。只是除了她,只怕是没人能调出来。”   黄宜倩也不管她们的打算,她答应之后,听说黄妙云在箬兰院,便带着银票又去看了姜心慈。   姜心慈和黄宜倩不算熟稔,她当初嫁进来的时候,黄宜倩没多久出嫁了,后来两人都忙着生育孩子,再后来她就病了,算起来,这当是二人这几年里唯一见上的一面。   黄宜倩笑容妥帖,夸赞姜心慈脸色红润,言语之间,又打探了姜心慈的病情恢复状况,她心里有数之后,才说了驱虫粉的事,她拉着黄妙云的手,笑道:“老祖宗平日里偶尔还念着你们仨呢,借着归煜的生日,你只当是替你哥哥弟弟谢过她老人家的照顾。”   黄家郎君在储家族学读书,两家是姻亲,且都是体面人家,储家便没有收黄家的学费,说起来,黄家的确是欠着储家人情的。   姜心慈有心谢过储家,黄妙云则念着黄敬言,和储归煜帮她请五草神医,以及被年幼的她无意伤害过的储崇煜的份儿上……她也不好推拒,便接了秘方,应下了这件事。   黄宜倩交代完了,便离开了。   黄妙云照着秘方上写的内容,让人去买药回来,因有几味药不大常见,所以缺失,正好她知道哪里有卖的,便吩咐了人去京外一座村庄里,找农户收药。   但有几味药不好区分,黄家的仆人来回跑了三次,才买对,且只买了几两回来,黄妙云好容易才凑齐了方子,开始调至。 第39章 6.24更新   黄妙云调制驱蚊药粉的时间里, 留香同她禀报说,近来有团月居之外的人,过来打听院内的事。   “可是和我调香有关的事?”   “姑娘, 你怎么知道?”   黄妙云捏着香囊皱起了眉头,她还以为黄宜倩是请她帮储家的忙, 可这事儿的消息, 怎么又传去佳芳园了?   若黄宜倩只是闲聊之间无意透露,倒没有妨碍, 怕就怕她特意告诉的佳芳园, 团月居便成了佳芳园的垫脚石。   黄妙云又想起了孙家的事,那次尤贞儿母女能单独拿到请帖, 指不定就是黄宜倩在其中牵线, 可上次张素华可是得罪了孙家, 黄宜倩这么精明的人, 怎么还会帮助张素华母女。   只有一个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   黄妙云真想知道, 张素华从前究竟在黄家贪了多少银子!   总有一天,她会让她们母女,把黄家的银子全部都还回来!   黄妙云悄悄拿下主意, 吩咐留香说:“放任外面的人过来打听, 让她们得个满意的消息回去。”   留香不解, 黄妙云又问道:“最近你们四个丫头里, 有没有谁家里有什么急事的?或者看起来很急。”   “木香的嫂子生产了,生得是双胞胎, 还是两个小子, 家里正愁银子。”   “你把木香叫进来。”   留香叫了木香进来,黄妙云交代了几句,木香喜得跪下谢恩。   黄妙云扶起她说:“你若办得好, 得来的银子都是你的。”   木香正想替哥哥嫂嫂出一份力,信誓旦旦道:“奴婢一定替姑娘办好!”   翌日,木香那边就有消息了,内院管事的钱妈妈找上她,给她派了一样轻松的差事,让她跟着买办出去买府里各院女眷用的冰片麝香,这些都是贵重的香料子,花费不小,其中的好处也不少,是个肥差。   这等好差事,从前只有张素华手里的人才有资格领到,这回破天荒落到了木香手里。   木香在钱妈妈面前懵懵懂懂的样子,婉拒道:“我不去,我要伺候姑娘。”   钱妈妈拉着她的手嗔道:“我的傻丫头,你可知道买香料子是怎么一回事?”   木香摇头,她不懂。   钱妈妈压低声音说:“你不是缺钱吗?香料子贵重,咱们府里买得不少,你去的时候,嘴巴放伶俐点,叫掌柜的多送你一些,或者少收你一些银子,省下来的,不就是你的吗!”   木香道:“万一人家不可肯少钱,只送香料子,我拿着香料子作甚?”   钱妈妈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好香料子,多得是人抢着要,你只管拿到手上,我替你出了。甭管是出咱们府里,还是外面,都方便得很!”   “真的?”   “真的!我怎么敢哄姑娘。”   木香又不傻,她问道:“钱妈妈平白给我这么好的差事,要我拿什么换?”   钱妈妈笑道:“姑娘聪明……”   她附耳过去告诉了木香,随后又诱惑说:“这一趟下来,少说也要赚五两银子,你想想你一个月才几钱银子,你两年都赚不到这么多。有了这些银子,你的亲侄儿还怕养不大?他们吃着你的辛苦银子长大,将来都要念着你的好呐!就算你以后婚配得不好,还有侄儿撑腰,这辈子不就舒坦了?”   木香差点都动摇了,做下人的,一辈子都没个盼头,若婚配的不好,下半辈子就毁了,谁不想有个指望?钱妈妈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幸好黄妙云早提点过她,木香警惕地道:“不管掌柜的给我香料子,还是少我银子,我都不要。我要钱妈妈直接给我跑腿费。”   钱妈妈一愣,木香看着不怎么机灵,心思倒还缜密,她道:“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木香还说:“这事儿不能让我们家姑娘发现。”   钱妈妈将准备好的香囊交给木香,道:“这个你替换过去,也是按照方子配出来的药粉,不容易被发现的。”   木香接了香囊,下午出去跟着买办一起买了贵重香料,掌柜送了她二两香料。   她拿回来给了钱妈妈,钱妈妈称重过后,说值四两八钱银子,索性凑了个整数,给了木香五两。   木香得了银子,回去就禀了黄妙云,并且将钱妈妈给的香囊也一并奉上。   黄妙云捧着蜜合色的香囊端倪,这香囊的布料与纹样,和她装驱蚊药的香囊一模一样,都是用今年春季的时候,府里发给各院的尺头缝制的,佳芳园的两位,还真是费尽心机。   她打开钱妈妈给的香囊闻了闻,味道和她调制的药粉很接近,但明显缺失了几味药,且各种药粉的分量,掌控的并不好,驱蚊虫的效果,不会太好。   黄妙云收下香囊,又将她提前准备好的蜜合色香囊给了木香,让她找机会送给钱妈妈,至于木香得来的银子,便归了她。   木香送过去后,钱妈妈便去了佳芳园邀功。   佳芳园的人高兴之余有些后怕,黄妙云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得手。   钱妈妈笃定地笑道:“木香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缺银子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不过是偷个香囊,又不是偷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什么难的。”   尤贞儿还是不敢信,她亲自拿着香囊去园子里的花丛里试,果然蚊虫皆不近身,一丁点困扰都没有。   张素华也试了试,香囊的确没有问题。   储归煜的生辰宴如期而至,黄家的人,一大早就过去了。   储家请的都是自家亲友,一干长辈们,皆在花厅里,替储归煜贺生辰,热闹之景,堪比年节。   黄妙云到的时候,下意识就去找一抹绛红色的身影,在储崇煜七岁之前,储家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   她没有记错的话,自从储归煜回储家之后,储崇煜的生辰便纠正了过来,恰好在明日。   也不知道储崇煜明天会不会过生辰。   黄妙云看了一圈,都没找着储崇煜,忠勇侯爷和侯夫人也都还没来。   黄敬言去拜见了世子夫人,便跑到黄妙云身边,欢喜地说:“姐姐,归煜表哥还在他院子里,金玉表哥说现在去他院子里送礼物,咱们一道去吧。”   黄妙云点头应了,领着丫鬟一道去了储归煜的院子里的,但他们姐弟俩走得晚,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甬道上,姐弟两人正好碰到了厨房送长寿面的两个下人,黄妙云一看两个下人手里毒端着一碗面,便笑问道:“归煜表哥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吗?”   两个丫鬟目光闪躲,没有回话。   黄妙云又道:“我们正好要去归煜表哥院子里,一道去吧。”   厨房的丫鬟有一个支支吾吾地,却没说跟去,黄妙云走在前头,一回头,却发现厨房的丫鬟里,有一个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正往储崇煜的院子里去。   黄妙云攥着帕子,脸色渐渐冷淡下来……难道说,今天也是储崇煜的生辰?   明明两个人可以同一天过生辰,共同分享这份热闹,储家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世子夫人生怕储崇煜抢了属于储归煜的荣华。   储崇煜不仅仅让出了嫡长子的位置,也让出了他的生辰。   储家的人,太欺负人了。   可黄妙云今日只给储归煜准备了生辰礼物,她的手摸上了腰间,针线包里,放着已经打磨好的碎玉,但这是被储崇煜丢掉的东西,他……会要吗?   黄妙云心事重重地去了储归煜的院子里,和敬文敬言一起,送上了一套文房四宝,笔墨纸是他们仨送的,砚台则是她替五草神医转送的。   储归煜穿着绛紫的通袖衣裳,乐不可支地接了东西。   虽然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东西,但却是这一世里,黄妙云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这厢储归煜收完了礼,吃过长寿面,一众人便一同赶往花厅。   黄妙云领着言哥儿故意落后于人群,她掐了一下言哥儿的肩膀,示意他跑开,姐弟两人,便这样开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这本文剧情又写了很多,其实写剧情比言情戏更费脑,总是卡文,但是读者还不太喜欢,真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写的也的确心累。但是西瓜写起古言来,很难抛弃古代社会的大环境,导致男女主真的太太太难见面了,感情戏发展艰难。   不过后面多多写感情戏吧T.T……不然太心累也写不动了。 第40章 6.25更新   黄妙云带着黄敬言开溜, 黄敬言倒也信任她,什么都不问,就跟着跑了。   姐弟两个跑到两座院落之间的夹道上, 黄敬言才问道:“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知道崇煜表哥的生日吗?”黄妙云捂着腰间的针线包说。   “不是明日吗?”黄敬言和储崇煜的关系不算亲近, 实际上他们这一辈的人里, 和储崇煜都不太亲近,所以每年储崇煜生日的时候, 他们都不来祝贺的, 也只是知道明天是他的生日而已。   黄妙云摇头说:“我感觉不是明天。”   黄敬言倒是聪明,他抿了一下小嘴, 说:“难道……是今天?”   黄妙云点着头道:“去瞧瞧吧。”   黄敬言知道储崇煜的院子, 就在忠勇侯府最靠近沿路巷子的边缘之处, 且因今日是储归煜生辰, 储家闲逛的人少了, 他们一路到边缘的院子里去,都没碰到什么人。   储崇煜住的院落静悄悄的,毫不夸张地说, 连天空的鸟儿都不在这座院落的上空徘徊。   院落的大门是开的, 可能刚才过来送长寿面的人离开之后忘了关门。   黄妙云和黄敬言二人, 瞧见院子里没有人, 便进去张望了一下,庭院里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棵树一朵花一棵草都没有, 比佛堂还冷清,难怪鸟儿都不肯来。   院子里没有一丝生气,黄敬言听多了狐狸精等鬼故事, 不自觉地拉起了黄妙云的手。   黄妙云小声说:“你在外面等我吧。”   黄敬言不肯,黄妙云只好带着他,猫着腰往沿着院子的廊下走,他们在院落废旧的厨房里,瞧见了正在吃长寿面的储崇煜,但他背对门,姐弟两个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黄妙云拉着黄敬言,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那一碗长寿面,果然是送给储崇煜的。   黄敬言站在门口,踢着脚下的石头,仰脸说:“姐,你觉不觉得咱们家的狗都比崇煜表哥住的好?”   黄妙云奇怪道:“……咱们家养狗了吗?”   “我就是打个比喻。”   黄妙云拧了一下黄敬言的脸蛋,说:“那也不能拿人和狗比。”   黄敬言揉揉脸,说:“可我说的也是实话嘛。”他又有些少年老成地说:“难怪崇煜表哥在族学都不怎么说话,他这儿都没瞧见伺候的人,怕是都不会跟人说话了。”   黄妙云有些心不在焉,伺候不伺候的另说,今儿是储崇煜的生日,他却只能躲在院子里偷偷地吃长寿面,花厅里的花团锦簇,喧嚣热闹,同他分毫关系都没有。   若当年两位表哥身份没有换过来,储崇煜如今不会是这幅光景。   黄妙云脑子里又想起储崇煜弑兄虐杀女人的画面,就好比她从前蠢笨如猪,全因没有父母教导。每个人性子的养成,都有迹可循,有所缘故,倘或前一世有人悉心教导她,又或者有人拉拔孤零零的储崇煜一把,他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在漆黑寒冷的抓住一丝温暖,然后就踏上了曙光。   旁的不论,弑兄这个名声,绝对会将储崇煜钉在耻辱柱上,即便她没有看见他最后的下场,她想终究也不会太如人意。   储归煜也是个不错的表哥。   所以储崇煜还是不要弑兄得好。   黄妙云让黄敬言在门外等她,她瞧着院子里没人,将针线包里的针线拿出来,留下了储崇煜扔掉的碎玉,一块儿还是如意云纹,未经打磨,另一块儿是一只小小的蝉,打在同一个络子上,正好可以佩戴在身上。   她系好针线包的红绳,便将东西丢在了显眼的地方。   当初她捡到这块碎玉的时候,上面还沾着血,想也知道,储崇煜当时该是多么的难过。可自那之后,他还是待世子夫人一往如初。他扔下这块碎玉,心中所怀更多的应该是伤心而不是愤怒吧。   今日黄妙云没有给他准备生辰礼物,只有这份薄礼可送,虽然她雕刻功夫还不怎么地,只要储崇煜不是精通雕刻,唬住他这个外行人绰绰有余。   黄妙云扔下针线包,就和黄敬言一起走了。   幸好今儿园子里热闹,倒没人问他们为什么走失了一段时间。   黄妙云人在曹营心在汉,回了花园,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储崇煜应该能够捡到针线包的吧!   储崇煜捡到了。   他在厨房吃完了长寿面,自己洗了碗,一出来就看到廊下的针线包了。   针线包跟荷包不同,并不是缝起来的,而是一段布料卷起来,里面有扎针和藏线的地方,两枚小小的玉坠子,打的是梅花络,就在躺在针线包里。   储崇煜盯着络子蹙着眉头,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他扔掉的碎玉!   但蝉却是新雕刻的。   今天是他的生辰,这枚蝉,似乎是他的生辰礼物?   储崇煜幽暗如深渊眸子,泄出一丝难得见到的柔光……自从储归煜回到储家之后,他便没有在生辰这天收到过生辰礼物了,这是多年以来的第一份礼物。   储崇煜轻轻地捏起蝉形的玉坠子仔细端详,他的手指上便显出细小的伤痕,是刻刀所致,不过他雕的是木头,虽和玉石印章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枚蝉,一看便是新手所雕,十分稚嫩,蝉的整体形状尚可以,细究之下,却不够精致,拿近了看是半展翅的蝉,拿远了看就是只肥虫……   对于精通雕刻的匠人而言,这种作品,其实是滑稽的。   储崇煜嘴角微抿……但也是可爱的。   他眼下再见这枚玉,不再觉得它是世子夫人的礼物了,这是属于他的礼物。   但,究竟是谁捡了玉悄悄扔给他?   储崇煜想起在庄子上的那日,尤贞儿跟在他后面,问他需不需要帮他修补碎玉。   他明明拒绝了。   而且,尤贞儿又学了雕刻么?   储崇煜不确定。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玉,揣进胸口,带上礼物,面色如常地去了花厅,母亲说过,今天是归煜生辰,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能不出席,会让说闲话。   每年都是这样,他被允许先在院子里悄悄吃过长寿面,再和众人一起去给储归煜祝贺生辰,祝他前程锦绣,祝他一生顺遂,祝他长命百岁。   储崇煜怀里揣着玉坠子就到了园子里。   园子里好生热闹,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储归煜转,他们祝贺他,夸赞他,讨好他,几乎每个人都和他亲如手足。   储崇煜双眸分外沉静,身影虽显单薄,但他的胸口似乎微微发热。   他带着礼物,去祝贺储归煜,并且送上一份礼物。和往年一样,他送的还是极易书写、不易晕染的上等徽墨,也是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月例银子,才买下的。   储归煜淡笑着接了徽墨,道:“谢谢崇煜。”   储金煜瞥了一眼,在旁边道:“怎么又是墨条,崇煜你每年都不带变样儿的?好歹用用心挑一份礼物,这也太敷衍了吧?”   人群顿时静了下来,气氛凝固的像塞满了硫磺、木炭等物的炮仗,只缺一根引线,顿时就炸。   储归煜孤孤单单地站在人群里,和所有人对立着,日头下,他的影子都显得单薄。   储归煜笑着替储崇煜解围,他说:“墨条很好,我极废墨条,正好缺墨条,崇煜倒是送到我心坎上了。”   储金煜瞪眼道:“大哥,我明明昨天才看到你书房还有一盒墨条,怎么这么快就缺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茬也就过了,他这么一说,两厢对比起来,倒显得储归煜温润大度,而储崇煜却是个狭隘的。   储归煜笑容微滞,也不知道怎么接储金煜的话。   储家同辈族人,眼神都开始含着讥诮,储崇煜什么身份大家不知道吗?一个假少爷,吃着储家的,穿着储家的,用着储家的,抢了储归煜七年之久的嫡子身份,还害人家跛了腿,连一份生日礼物都不肯用心挑选。   狼心狗肺,不外如是。   独独黄妙云和黄敬言两个,目光和旁人不同。   黄妙云捏了捏黄敬言的肩膀,使了个眼色,黄敬言会意,在地上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在储金煜屁股上。   夏日衣衫单薄,储金煜一下子就痛呼出声,大叫道:“谁敢砸我?!”   黄敬言走出去一步,插着腰神气地说:“我!”   储金煜正疼着,恶狠狠地瞪着黄敬言问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黄敬言问道:“金煜表哥,你送了归煜表哥什么礼物?”   储金煜得意洋洋地说:“送了一尊福寿金星。”   一尊小金人,价值不菲,储家二房待大房嫡长子,倒是舍得。   黄敬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储金煜冲过来就要教训他,黄妙云连忙把言哥儿拦在自己身后,义正言辞地道:“金煜表哥,福寿金星是你自己个花钱买的吗?”   储金煜:“废话,难道你们黄家给我出银子买的?”   黄妙云笑了一下,说:“我是问,是你自己花月例银子买的吗?光靠表哥你自己的月例银子,怕是得好多年才买得起这份礼物吧?”   当然不可能是储金煜用月例银子买来的,是黄宜倩给的银子。   黄妙云又继续说:“崇煜表哥素来简朴,又十分珍重长辈所赠之礼,不会典当长辈的东西换银子买礼物,所以他应该用的是自己的月例银子。”   勋贵家的郎君们,财富来源除了月例银子之外,便是家中长辈的馈赠,长辈们馈赠的多是物件儿,直接给银子的比较少。   像储崇煜这种情况,估计储家人私下更不会补贴他什么,所以他的现银来源只有月例银子这一条。   黄妙云瞧了一眼储归煜手里的墨条,断定道:“崇煜表哥送的墨条是徽墨吧?徽墨是最好的一种墨,价值不菲,算下来,崇煜表哥攒这笔银子,定然是花了心思的。金玉表哥,崇煜表哥对归煜的表哥的心思,比你差么?”   拿长辈的银子借花献佛和花自己的银子买礼物,可是两回事。   储金煜下不来台,脸颊涨红,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银子是月例银子,不是别的法子得来的银子?”   黄妙云说:“崇煜表哥就在跟前,你自己不会问问吗?”   储金煜当然不想问,黄妙云都给了这么好的□□,是个傻子也知道顺着下了,但他的眼神还是无奈地转向了储崇煜。   储崇煜并未回答,可众人心里都有答案了,这位假少爷,除了月例银子,他哪里还有别的银子?   储归煜拿着墨,容色诚恳地同储崇煜道:“谢谢崇煜,我当真十分喜欢。”   储崇煜点了一下头,随即他的余光便落在了黄妙云脸上,少女方才口齿伶俐,她现在的眉眼也是活泼妩媚而温柔可爱的。   他眼尾略垂,深沉的眸色漾出一丝异样的光,随即又和影子一样,不掺和在人群里了。   储金煜当众丢脸很愤懑,黄妙云比他还恼。   黄妙云揽着黄敬言的肩膀,拧着秀眉斥储金煜:“金煜表哥,言哥儿才多大!他一个孩子你怎么能当众欺负他!你再欺负他,我可不会饶过你的,我让姑姑姑父打你板子!”   储金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奶奶的,他本是好心替储崇煜出头,虽然出错了,可刚刚明明是黄敬言先拿石头砸的他,怎么变成他欺负小孩儿了?!而且黄妙云竟还好意思让他父母打他板子!这是倒打一耙啊!   旁人的人都听得发笑,又因素日喜欢逗弄黄敬言,便都去劝储金煜算了,大度点,别和孩子计较。   储金煜:???   他丢完了人,然后大家劝他对言哥儿大度点儿,可谁对他大度啊!   储金煜到底经不住劝,只能拂袖离去。   储归煜拿着墨,瞧着黄妙云若有所思,她嘴上说的是不允许储金煜欺负言哥儿,实际上,是不想储金煜为难储崇煜吧。   黄敬言在园子里的大榕树下,靠在黄妙云身边,捂嘴直笑,小肩膀都在颤抖,顺便对姐姐竖起大拇指,让储金煜赔了夫人又折兵,真好!   黄妙云也忍笑,这幸好嘴欠的是储金煜,换了别人可没有这么好忽悠,她揉完言哥儿的脸蛋,一抬头,正巧就对上了储崇煜的视线,他的眸子好静默,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又像不会闪动的星子。   她没想到储崇煜会看她,慌忙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储崇煜很快也挪开了视线,他的手自然地横在腹前,他很想知道,那枚玉雕……到底是谁送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问题清理缓存就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爱维姬 14瓶;薄荷 10瓶;H 5瓶;纠结的吃货 3瓶;南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6.26更新   储崇煜不知道玉坠子谁送的, 似乎只有尤贞儿有可能看到他扔玉坠子,但尤贞儿会哪些技能,全族学都知道, 也没听说过尤贞儿会雕刻。   他拿不定主意,便将玉坠子拿了出来, 在尤贞儿的视线内, 绕在掌心上。   尤贞儿方才看完热闹,视线还徘徊在几个主角的身上, 很快便注意到了储崇煜手里的玉坠子, 羊脂玉的颜色和质地很好认,如意云纹和蝉形的玉坠子, 她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储崇煜之前扔掉的玉簪, 但又多了一个小坠子。   她算是了解储崇煜, 这位表哥向来内敛, 莫说是私人物件儿了,便是一句话也不肯多对外吐露的,他这样亮出玉坠子, 分明是故意的。   且这坠子在庄子上分明就废了, 怎么又变成了两个打着梅花络的配饰?据她所知, 储崇煜身边可是没有丫鬟伺候的, 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学打梅花络?   储崇煜又为什么要故意亮出来给她看?   难道说, 储崇煜自己也不知道玉坠子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是在问她呢!也就是说,玉坠子离开过他的身边,极有可能被他扔在了庄子上, 却又被人捡回来做成配饰还给了他!   能干这种事儿的人不多,尤贞儿只能想到一个黄妙云,虽然她不知道黄妙云什么时候学会的雕刻,但她也不知道黄妙云什么时候学会的投壶。   尤贞儿不敢确信自己猜的一定是正确的,她朝储崇煜走了过去,笑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崇煜表哥,怎么不把玉坠子收起来?”   储崇煜收起了配饰,望着她面色沉静地问:“你会雕刻?”   尤贞儿微微一笑,说:“算不上精通。”她方才瞥过一眼,新蝉跟她常常把玩的蝉形把件比起来,粗糙多了,应当不是老道的匠人雕出来的。   储崇煜蹙了一下眉头,不对,尤贞儿不知道今天是他生辰,即便要送还回来,也应该是明天。   尤贞儿嘴角含笑,柔婉地道:“到底是表哥钟爱之物,失去了可惜,还是好好留着吧。”   她这话,仿佛是在说,她知道他扔掉碎玉的事。   储崇煜眉眼俊朗却沉郁,他声音低低地道:“蝉的翅膀,如果用玉婉斜刀斜刀雕刻,会比平刀法更生动。”   尤贞儿暗愣一下,果然叫她猜对了!储崇煜还真不知道这是谁送给他的东西。   她嘴角浮笑,十分顺从地低头道:“多谢崇煜表哥提点,我回去之后再强加练习。”   储崇煜藏于身后的拳头微握,尤贞儿说谎,蝉的翅膀,本身用的就是玉婉刀斜刀刀法,而不是平刀法。   送他玉坠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还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   储崇煜深深地打量了尤贞儿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这个女人不可信。   那么,送他礼物的人,可能是……黄妙云吧。   储崇煜愣了一下,他怎么会想到是她?   他想起方才黄妙云替他解围的场景,嘴角抿了个十分浅淡的笑容,好似天边云霞转瞬即逝。   是她吧。   那天去庄子的所有人,都不会雕刻,只有她,会有令人惊喜之处,所以他拿不准她不会雕刻。   可她又怎么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   储崇煜眉眼舒朗了几分,往花厅里去了。   如果可以,他看一看她的手指头,就知道真相了。   初学雕刻的人,手上不可能没有伤痕。   储崇煜在花厅里见到了黄妙云,她正坐在椅子上和黄敬言说话,她不和今日来的女眷们玩耍,她只照顾着黄敬言。   他低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腕很纤细,像一节初生的藕段,她的手指白皙细长,像一把水嫩的葱,只是他看不见她的指腹和掌心。   除非他上前去掐住她的手腕,方能看清。   储崇煜收回了目光,又悄无声息地站在合适的地方,叫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今日储家请来的族亲们渐渐都到了,外边嬉戏的小辈们,也都往花厅里来。   尤贞儿和丫鬟春桂远远地落在人群后面,主仆二人正说着话。   春桂皱着眉,小声地问尤贞儿:“姑娘,您为什么要送玉坠子给崇煜郎君?归煜郎君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吧……”   她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还真以为东西是尤贞儿送的。   尤贞儿但笑不语,她当然不会送储崇煜礼物,但她敢在他面前认下,便是知道,他不是胡言乱语的人。   她还知道一个秘密,储崇煜才智过人,储家族学,无人能敌。   尤贞儿刚来京城的时候,储崇煜还是储家的宝贝疙瘩,那时候他习武天赋极高,武学先生打一套拳,他立刻就能复耍出来,一丝不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身份变换了,脑子也蠢笨了?   最让尤贞儿震惊的是,她去储家族学外的书斋买书的时候,听书斋里的小二的骂过储崇煜。   储崇煜总是看得多,买的少。   掌柜的见多了这种人,只看不买多半只是为了占小便宜,还不如那些在他书斋里三伏寒冬抄书的郎君让人敬佩。   有一次掌柜的便拦下了他,很不客气地说:“郎君又不是目不忘,何苦浪费时间到我这里看书。”   储崇煜迟疑着问道:“过目不忘,才可以来看书?”   掌柜哂笑道:“是的!可你能过目不忘吗?”   若真有人过目不忘,他倒不介意帮扶这样的学生。   储崇煜却道:“请掌柜的考查。”   掌柜一愣,便捡了储崇煜方才看的一本蚕豆厚的《文府》考他,谁知道他随便摘了一句出来,储崇煜都能接出上下句。   一连考了三次,次次都正确。   掌柜惊了,储崇煜还很谦虚地道:“您考的都是精华所在,所以记忆尤深。”   掌柜的自己也是读书人过来的,很怜惜京中学子,便承诺说,以后书斋的书随便储崇煜看。   后来听说储崇煜是储家二少爷,便更多了一分怜惜。   但店小二不这么想,书斋生意差,他拿的银子就少,而且忠勇侯府的人,再怎么穷也比他这个跑腿的有钱吧,买书银子都舍不得!所以他很不待见储崇煜,掌柜的不在的时候,便会找机会讥讽储崇煜。   尤贞儿有一次去买书,正好就听到了店小二同隔壁药铺的人抱怨这件事。   旁人只当笑谈,尤贞儿当了真,因为她知道,储崇煜有这样的能力。   尤贞儿心里很有计较,嫁给储归煜是上上签,嫁不得储归煜,储崇煜好歹占着侯府嫡子的名声,侯府的人再怎么样会给他一份家业,或者让他在仕途上,有光耀侯府的机会,嫁老二也是中等签。   储崇煜和储归煜不同,他是很不好交往的人,他不容易接受旁人的好,可这种人一旦接受了,这点好,就会在他的心里无限放大,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尤贞儿要抓住让他感激的一切机会。   她的人生若只能是下等签,这辈子她都会心有不甘。   尤贞儿整理好衣裙,端庄地走进了花厅,人生在世,自然要竭尽全力去求上上签,世子夫人可能因流光锦和孙家的事,对她略有些不满,但忠勇侯府里,地位最高的终究是忠勇侯夫人汪氏。   只要汪氏喜欢她,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今日虽是储崇煜的生日,但花厅里围绕在汪氏身边献好的小辈倒是不少,因为她为人豁朗大方,但凡心情好,或者遇着觉得有趣的小辈,就喜欢打赏。   积攒了一辈子的财富,甚至还有御赐的宝贝,随随便便出手一件,都是拿的上台面的,哪个不想得上一两件?   黄宜倩的两个孩子也都趁着热闹的功夫,给汪氏送了新鲜的玩意儿,会展翅还会叫的木鸟,逼真的通草花,也不算昂贵之物,胜在新鲜,汪氏便打赏了几颗圆溜溜的紫珍珠给他们兄妹。   尤贞儿怀揣着从黄妙云那里偷来的香囊,信心十足地奉了上去,这香囊她亲自试过,的确可以驱虫,这回再也不会出岔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都被晋江卡爆了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席灯、七宝晶星 桂花票记得 20瓶;郜蒙蒙 6瓶;络洛珞、婠琳、cal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6.27更新   尤贞儿将香囊送给老夫人之前, 还特地瞧了黄妙云一眼,却看到黄妙云正用玩味的表情瞧着她。   她迟疑了……黄妙云怎么没有惊讶和意外!   也对,香囊又不是一根针, 从丢的那一刻起,黄妙云应该就猜到, 是她想法子拿去了。   尤贞儿面上含笑, 她知道,黄妙云故作轻松, 其实是障眼法, 是为了让她心生怀疑,继而不敢将香囊送出去。   这香囊她试过让丫鬟佩戴在身上, 的确可以驱虫, 而且放在身边一夜, 也不会头晕脑胀, 大夫也检查过, 说无毒。   尤贞儿双手捧着香囊,放心大胆地送到了汪氏的跟前,她低下头, 露出一截柔美的脖颈, 轻声地笑道:“老夫人, 这是小辈调制出来的驱虫药粉, 味道清淡好闻,亦可安眠。”   汪氏微微抬眉一笑, 她正受蚊虫困扰, 房里放了驱虫药勉强可以支应,但味道太大,打搅了她睡觉, 每当她出门的时候,又受蚊虫困扰,每日连去花园凉爽的地方散步都成奢侈。   这份礼物真是送她心坎儿上了。   汪氏又想起孙家的事,张素华可是送了假货给孙家,若不是黄妙云指出来,她小姑子指不定就要吃毒.药了。   眼下汪氏心中不免有些迟疑,尤贞儿便说:“请您放心,这香囊小辈随身佩戴过几天,也请大夫看过,未有不妥。您可以让丫鬟先试试。”   汪氏当然不敢轻信,她笑着让丫鬟收了香囊,说:“今日衣裳不配,不好佩戴,明日我便试试。”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余光却飘去了丫鬟身上,暗示丫鬟去园子里试一试,然后再请大夫来瞧一瞧。   黄妙云站了出来,盈盈一拜,道:“不如让我试试吧。”   她声音不小,嗓音清脆婉转,很引人注目,花厅里的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黄妙云走到汪氏跟前,道:“晚辈不才,略知道一些调制驱虫粉末和胭脂水粉的法子,勉强算得内行,您若信得过,可以让晚辈瞧一瞧。”   汪氏是信的,黄妙云打小鼻子就灵,她记得这丫头小时候在她怀里坐着的时候,还闻到过一旁的丫鬟食盒里装着的红豆糕,当时小胳膊就伸出去了,要吃糕点。   她不知道的是,黄妙云重活一世,鼻子更灵了,说是狗鼻子也不为过。   汪氏一抬手,让丫鬟将香囊交给了黄妙云。   尤贞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攥紧帕子,嘴唇轻.颤,掌心开始发虚汗……不会有问题的吧,不可能的,她明明试过,也请大夫拿银针等法子试过!   就算有问题,她也是骑虎难下了。   黄妙云接了香囊,嗅了嗅,里面有一种味道果然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有其他药粉的淡香味儿。   她断定道:“这药粉不能用。”   尤贞儿当即斥道:“你胡说什么!你是狗鼻子吗?”   黄妙云暗道:狗鼻子还未必比得上我呢。   汪氏却是镇定地问道:“妙云,何出此言?”   黄妙云道:“这药粉可以驱蚊,但是会吸引另一种东西,佩戴这个驱蚊,有些得不偿失。”   尤贞儿拧眉道:“吸引什么?蛇?我特地戴在身上几日,在草木繁盛的地方逛了几圈,夜里还放在枕头底下,都不见有任何问题。”   黄妙云将香囊塞到尤贞儿手里,道:“你去园子里试试?”   尤贞儿陡然接回香囊,感觉手里沉甸甸的,脚也灌铅似的走不动路……她面色煞白,这香囊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黄妙云道:“若不敢,让丫鬟去试试?”   尤贞儿当机立断道:“我亲自去试!”   若叫丫鬟试,岂不是说明她心虚?若真有问题,她以身试之,多少也有回旋余地。   汪氏也是满腹疑问,这俩丫头,一个比一个信誓旦旦,从两人对话看起来,似乎都可信,但仔细斟酌一下……还是黄妙云可信一些,毕竟她的印象里,这丫头没撒过谎。   世子夫人可不敢拿婆母的安危开玩笑,她做主说:“去园子里吧!”   花厅里的人,本着凑热闹的不少,呼啦啦都跟去了。   尤贞儿佩戴着香囊,忐忑地走到花园里草木繁茂之处,她转悠了几圈,蚊虫不近身,也不引蛇,她胆子渐渐大了,走向黄妙云,质问道:“妙云,你瞧瞧,有任何问题吗?若你觉得有毒,大可请大夫再来验!”   黄妙云随后一指,道:“你到那儿去。”一边说,她还拦了一下前行的众人。   尤贞儿扭头,她身后是四人合抱的一棵大树,树周围肯定有虫,她自信地走了过去,蚊虫还是不近身,但是嘛……树上的马蜂窝躁动起来了,嗡嗡嗡,一群马蜂朝她飞过来。   马蜂扎人不仅疼,还有轻微的毒。   一群马蜂飞下来,阵仗大得像士兵破城,胆子小的人尽管隔着老远,已经自乱阵脚,惊声尖叫,拽撒腿丫鬟就跑了。   世子夫人和储家的人,都本能地护着汪氏撤退,黄妙云则拉着黄敬言一起跑开了,只有张素华扑上去救尤贞儿。   尤贞儿脑子还算好使,很快便想到去扔香囊,奈何香囊方才她系到腰上了,半天解不开,几只马蜂已经毫不留情地扎了过去。   足足闹了一刻钟,园子里上值的人,火急火燎地拿着火把烧马蜂窝,又准备了祛毒的药酒,等众人才回到花厅里,事情才平息下来。   尤贞儿身上没什么伤,就脖子上被扎了一下,张素华惨不忍睹,脸都肿了,尽管如此,她还惦记着女儿的前途,厚着脸皮跟去了暖阁里,朝汪氏下跪求饶恕。   汪氏见母女两人这般凄惨,一时也没了计较的心情。   世子夫人可就不同了,她不敢想象,如果马蜂扎的是汪氏,事情会怎么样!她一贯温婉,当下脸色却不好看,语气也冷冰冰的。   汪氏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听不出来好坏,便打发了张素华和尤贞儿去厅里坐着。   张素华和尤贞儿也知趣,顺坡下驴也就出去了。   汪氏着人将黄妙云叫进来了,暖阁里没别人,她便直接问道:“妙云,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黄妙云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汪氏,她脸颊浮红,嘴角微抿,也没撒谎,就道:“她们偷我东西。”   汪氏皱了一下眉头。   黄妙云将她准备好的香囊,双手奉上,垂首道:“这是我家姑姑委托我替您调制出来的驱虫药,药方子也是给她的,我念着您往日对我哥哥和弟弟的恩情,便应下了。”   汪氏接了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她当然嗅不出什么特别,她道:“这个不吸引马蜂?”   黄妙云摇头道:“这个晚辈试过,不吸引。她们偷去的是我调制失败的东西,因一味粉末研磨浓了,才会吸引马蜂。”   汪氏收了香囊,照样让丫鬟收着,随后便让黄妙云也出去了。   午宴吃得倒是喜庆,储归煜也喝了好些杯酒,宴席散的时候,他已经是面色酡红,储崇煜则滴酒不沾,不是他不能喝,是没人跟他喝。   尤贞儿和张素华母女因要抹药,便借了储家客房歇息,午宴正热闹的时候,她们便悄悄走了。   而今天,尤贞儿送给储归煜的生辰礼物,便是往年所有储归煜送她的生辰礼物。   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倘或储归煜心中有她半点地位,就不会置之不理。   不巧,这件事被世子夫人知道了,女人间的这些心思,她还能不明白?她当即叫了储归煜过去探话,谁晓得她家儿子淡定非常,根本不用她担心自家宝贝儿子会为尤贞儿这种小娘子动心。   世子夫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替储归煜操心婚事了,她挑挑拣拣了好些都不大满意,好容易找到几个中意的,便趁机会捡着说给他听。   储归煜倒是听得很耐心,但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不反对,不答应。   末了他问世子夫人:“今儿祖母叫妙云去暖阁里,问了什么话?”   世子夫人便说了,储归煜端着茶杯,眼底漫过笑意,黄妙云还真是……有点调皮。   储归煜在世子夫人这里喝过茶,还是没松口肯与别家小娘子相看。   直到他听说黄家在给黄敬文寻摸亲事的时候,他才开始有些意动了,黄家嫡长子成了婚,黄妙云的婚事也就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络洛珞、大有麻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 20瓶;更砂 5瓶;小珍微 2瓶;婠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6.28更新   黄怀阳给黄敬文寻摸了一门亲事。   黄敬文与对方家的小娘子相看过, 他答应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和尤贞儿认识了多年,自幼青梅竹马, 他以为他们感情甚笃,直到储归煜生辰的那天, 他一直注意着尤贞儿的眼神, 人群里发出笑声的时候,尤贞儿总是瞧着储归煜。   还有她送储归煜的生辰礼物, 他不知道尤贞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总归不是正常的贺礼。   除此之外,尤贞儿和张素华的种种行为, 也让他颠覆了印象, 他对她们的看法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所以尤贞儿被蜜蜂蛰的时候, 黄敬文没同往常一样, 扑上去救她。   但黄敬文还是很难过。   同在屋檐下相处的时日那么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衣食起居,都是张素华照顾着, 尤贞儿为他做的护膝鞋袜, 都好好儿地在他的房间里, 于他而言, 她们早就是他真正的亲人了。   尤贞儿母女从前孤苦无依的样子,他也记忆尤深, 他小时候看到尤贞儿冬天手生冻疮的时候, 就想着,以后若娶了尤贞儿,便好好待她。   黄敬文定亲前, 给尤贞儿留了一点点余地,在黄怀阳过来问他的时候,他考虑了三天,这三天,是他等尤贞儿的时间,但凡张素华派人来开一句口,但凡尤贞儿说甘愿嫁他,不再有耽溺于宅斗,好好过日子,他都会回绝掉。   但是她们没有,半点消息都没有。   黄敬文这才回了黄怀阳,说他答应了。   黄怀阳也是将两人的感情看在眼里,他将黄敬文叫去了书房,严肃慎重地道:“你可考虑好了?我给你找的小娘子家世清清白白,配你绰绰有余,一旦定下,便不可更改。否则我饶不过你。”   黄敬文笃定地说:“儿子想好了,儿子不改。”   黄怀阳还叮嘱道:“除此之外,等你成亲之后,也要以真意待人家,你若敷衍,我照样不饶你!”   他叹了口气,又捋着胡子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婚期暂未定下,待你好些了,也等你母亲身子好些了,再赢取小娘子过门。若你没有放下的一天,我不会替你操办婚事的。”   黄敬文红着眼圈作揖道:“儿子多谢父亲教导,你的苦心,儿子都知道。”   黄怀阳告诫完了,就打发了人走,藏在多宝阁后面的黄妙云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青田石便出来了,在她眼里,父亲是很高尚的人,今日这番话,更让她觉得父亲风光霁月,和母亲十分般配。   黄妙云走到书桌跟前,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细细软软地道:“父亲,您和母亲……”   黄怀阳打开折子,笑了笑,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我要忙于公务了。”   黄妙云便离开了。   随后黄敬文的婚事初步定下,并与女方家里交换了信物,只待时候到了,便过完六礼。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也早就知道了,她们倒是很无所谓,姜心慈的身体一日两日好不了,黄敬文没有这么快就能成婚。   老夫人比她们母女俩在乎多了,家里她最中意的孩子就是黄敬文,她唯一的血脉就是张素华和尤贞儿,她私心里想着,亲上加亲,将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将来也不怕黄家的子孙不好好供奉她的牌位。   黄怀阳雷厉风行地给黄敬言定下婚事,都不容人反驳,老夫人气晕了,随后病了两日,黄怀阳过去请安的时候,她都没见。   张素华去福寿堂伺候老夫人吃药的时候,也是不住地叹气:“可怜我们贞儿没有这个福分哟,我干脆心狠点,让她留在您身边侍奉一辈子算了……”   老夫人心疼得很,她有气无力地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罢了罢了,敬文没有这个福分就算了,贞儿的婚事……我会亲自上心的。”   张素华一喜,老夫人的上心,就等于会给尤贞儿一笔丰厚的嫁妆。   近来黄家内宅的账务由黄妙云掐着,她已经不大好动手脚了,从前攒下的银子,在外置产了一部分,人情往来、日常开销花了一些,留下的现银子不多,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从老夫人手里挖银子和宝贝。   张素华越发讨好老夫人,老夫人便越气黄怀阳,母子二人终究还是因为一件内宅之事吵了一架。   黄怀阳到底尊着老夫人,说是吵架,他不过态度强硬些,并未有任何不敬的言语。   老夫人实在是气坏了,一次性发了很大的脾性,斥责了黄怀阳许久。   黄怀阳也不辩驳什么,只坚持一句话:“黄家人情往来已经不适合让表妹帮忙,妙云年纪不小了,有胡妈妈帮着提点,足够了。”   黄妙云到底面嫩岁数小,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其实不适合在外走动,但黄怀阳不敢再让张素华出去得罪人了,幸而需要黄妙云出面的时候并不太多,足以勉强应对。   老夫人思及张素华的种种表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因黄敬文的亲事,她还气恼得很,日日心情不畅,郁郁寡欢。   黄怀阳心态宽和,挨了一顿训,从福寿堂出去,脸都没黑。   黄妙云撑着伞,在福寿堂外等黄怀阳,她给他打着伞,浅笑道:“父亲,上团月居喝一杯茶?”   黄怀阳笑道:“好啊。”   父女二人在次间饮茶,黄妙云亲自沏的茶,她现在求知若渴,平常能学的东西,都愿意去学一学,经历过尼姑庵的日子,她方知道在父母膝下,不用为温饱操劳,是多么幸福的事,但绝不能就此安逸,居危思安很有必要。   假若黄家这一世还是要出事,她就像安娘子一样,去权贵之家教小娘子艺技,便可顾家人温饱。   黄怀阳看着黄妙云娴熟的沏茶动作,欣慰地笑了笑。   黄妙云递茶给黄怀阳,问道:“老夫人训斥您了?”   黄怀阳点了点头,道:“左右不过是我意料之中的话,无妨。”   黄妙云抱怨道:“表姑母得罪人是事实,您处处讲理,而且大哥的婚事,由您和母亲做主理所应当,她老人家强点鸳鸯谱,也说不过理去。还有平常的一些事,老夫人分明总是在挑剔您。”   黄怀阳摇头叹道:“这些不过是附生出来的枝芽而已。”   黄妙云不解。   黄怀阳道:“从前我做庶子的时候,我们母子之间虽然也谈不上母慈子孝,但我未曾和老夫人有过半句争吵。还是你大伯救了我之后,我与老夫人之间才发生了一些变化,旁人瞧不出来,我心里却都是明白的。人一旦有了怨恨,不管那人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此事无解,何须计较。”   正因为知道无解,也所以他也不想法子去解,想得开比较实在。   黄妙云倒不认为所有事情全部如此,言哥儿从前就不喜欢她,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   黄怀阳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道:“大部分‘怨’,是没有机会去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多少夫妻成日里拌嘴,倒也不全是因为性格不合,多半是因为一方或者双方心里有怨,所以连一句‘用饭、就寝’里,都带着火气。   夫妻之间日久生怨,什么时候生的怨,生的什么怨,大多数人都说不清,总之就是怨,日子就过得吵吵闹闹了。这多半也是无解,除非和离亦或休妻。夫妻可和离,母子之间除了生死离别,没有和离一说。”   黄妙云抿着茶杯若有所思,愣愣地来了一句:“您这夫妻之道不会是在说您和母亲吧?”   黄怀阳手腕一滞,道:“不会。我不会跟你母亲和离,更不会休妻。”   黄妙云还想再问,黄怀阳却放下茶杯要走了,他刚走,黄敬言就来了。   言哥儿背着斜跨的书包来的,蓝绸缎的包,鼓囊囊地装了不少东西。   黄妙云下罗汉床去替黄敬言接背包,她体着重重的包,忍不住笑道:“怎么不让小厮给你背?”   黄敬言捡起黄妙云的茶,往嘴巴里咕噜咕噜灌,道:“在外院是让小厮背的,进内院不好让他们跟来,就自己背着了,哎呀,热死我了。”   黄妙云给他擦嘴角的茶水,又擦汗。   黄敬言脸有薄汗,脸颊红扑扑的,微微嘟着,说:“姐,今天我看到崇煜表哥的毛笔都快秃了。”   “……秃成什么样了?”   黄敬言想了想,道:“大概秃成钱妈妈她丈夫那样吧?”   黄妙云本来在喝水,一口水全部喷出来了,钱妈妈的丈夫头上都快没毛了!   她现在才发现,言哥儿的童言真有趣。   丫鬟们也笑作一团,储崇煜的笔,也太秃了吧!   黄妙云挥挥手,打发了丫鬟们出去,拿帕子摁着嘴角,道:“你想送他笔?”   黄敬言摇头,嘟哝着说:“我送了他也不会收的,估摸着再过三五天,侯府一季的笔墨纸砚也要发下来了,他就有笔用了。”   黄妙云问他:“你用的笔,多少钱一只?”   黄敬言说:“若是好点的,五钱银子一支,普通点的一钱银子买好多只呢。”   五钱银子,丫鬟们两个月的月钱。   储崇煜月例银子虽然不少,但是没有长辈补贴,一年下来,光是给储家人生辰的礼物就能花光他所有的银子,奈何这部分又是不能省的钱,今年他送徽墨给储归煜,都遭了储金煜指责,若送其他长辈的礼轻了,只怕闲话更多。   读书人也总有些额外的开销,储崇煜不是能找长辈开口的性格,所以身在侯府,真是过得苦哈哈的。   黄妙云盘算着,黄敬言送的他不收,那就让她来送好了,只是……她怎么送,才能不被他发现,又被他收下呢?   好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要写玛丽苏言情戏了……果然还是感情戏写起来轻松,剧情写得好累_(:з」∠)_   我打算练一下,加重言情戏分的文怎么写。   所以给大家推一下我隔壁正在连载的甜甜的幻言文《我渣了黑化男主(穿书)》   简介:   在一本娱乐圈·豪门契约婚姻·狗血文里,人渣女配给病弱内向自卑的男主戴了12345顶亮帽。   苏清子作为男主亲妈粉暴风哭泣: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么虐男主小可怜QAQ!这种人渣女配就应该让崽崽黑化重生回来弄死她!   苏清子如愿了,男主黑化重生了。   不如愿的是,她穿书了。   ——穿成了渣了男主,应该被男主黑化弄死的人渣女配。   苏清子:崽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男人给你染绿头发的QAQ!   *   宴会结束后,沈行温唯一的好友勾搭上苏清子:“苏小姐,沈行温配不上你,不如你考虑下我?”   苏清子手骨头捏得咔咔作响,一拳头揍过去:“抱歉,我未婚夫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仪表堂堂惊才艳艳风光霁月英俊潇洒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跟我十分般配!我只能考虑一下让你当我们俩的狗?”   正站在苏清子身后的沈行温:???   【武力值爆表·男主亲妈粉·沙雕女主vs自卑内向黑化男主】   搜索栏搜书名或者作者名可见,直接点击作者专栏进去,也能看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美丢丢 15瓶;杳枝 10瓶;关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6.29更新   黄妙云买好了毛笔。   她怕太贵了引起储家族学的人注意, 便没有买太贵的,而是挑了几支尖、齐、圆、健的毛笔,箬竹毛笔是葫芦的笔头, 雅致可爱,也十分好用。   不过她还是没想出来怎么能把毛笔送给储崇煜。   黄妙云买完笔之后, 就坐马车去储家族学转悠了一圈, 她没瞧见储崇煜,倒是瞧见了一条黑色的狗, 好像是小黑。   小黑体型增大了一些, 身体精瘦,比之前更厉害的样子。   黄妙云唤了一声, 小黑回头看了她一眼, 像是认出了她, 便摇着尾巴跑过去了。黄妙云引着小黑往僻静的巷子里去, 撩开帘子看着小黑自言自语说:“你怎么又回族学了?王文俊把你送回来的?”   小黑吐着舌头, 不说话。   黄妙云思索一番,王文俊既把狗送回来,定然想法子善了后。   她倒是没猜错, 王文俊将小黑带去了卫所训练了一阵子, 改了名字叫大黑, 现在叫它小黑, 若不是熟人,它压根不搭理, 只有叫大黑才有反应, 算是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条新狗。   但卫所里不许养狗,王文俊又不放心把狗送回王家,便还是着人将狗送回了储家族学, 并特意交代过储家人,这狗是“王家”送给储家族学的看门狗,以答谢储家族学对他从前的照顾。   大黑由此正式成为了储家的一员,继续在族学看门,不再是从前那条咬过尤贞儿的小黑——反正尤贞儿也没有办法证明大黑咬过她,就算她能证明,大黑已经成为王家和储家保持交情的动物,储家轻易不会让人伤害小黑,否则便是打王家的脸!   黄妙云略猜到几分,也就不大担心大黑处境,她还是不敢接近它,便只在车上笑着同它道:“你壮实了几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黑前爪一扬,跳跃上车,直接轻车熟路地钻到了黄妙云脚边趴着。   黄妙云下意识躲了一下,随后试探着摸了摸大黑的脑袋,说:“幸好我马车大,不然你可趴不下。”   话音刚落,黄妙云顿时有主意了,她不好送的东西,让大黑去送啊!大黑和储崇煜是最熟悉的,定然不会送错,不然就是条傻狗!   黄妙云拿出布袋儿装好的几支笔,放到小黑嘴边,说:“送给他,明白了吗?”   “汪。”   黄妙云将东西塞到大黑嘴里,心想,就算送错了也不打紧,反正几支笔也不贵,她买得起。   她又说:“轻点儿,别把笔给咬断了。”   小黑刚想“汪”一声,生怕自己使了大劲儿,咬断了,硬生生收住了,模样有些滑稽可爱。   黄妙云摸摸它的头,说:“去吧。”   大黑一转身就利落下车了,黄妙云的马车驶出巷子,可巧碰到学生们中午下学,储家族学的人,大部分都往仙鹤楼的方向去了,储崇煜拖着步子出来,换了件墨绿色的衣裳,往书斋去。   黄妙云躲在马车里,挑开一点点小缝儿,偷偷地觑着。   大黑真机灵,咬着东西往人群里一钻,一眼就分辨出了谁是储崇煜。它不好发出声音,便撒丫子追着储崇煜身后跑,许是太高兴了,它一头撞上了储崇煜的屁股,而且是侧着脑袋撞的,笔袋正好戳到了储崇煜的屁股。   储崇煜被个庞然大狗一撞,本来走得稳稳的,险些闪了腰。   黄妙云做贼心虚似的放下帘子,默默道:这都怪狗,和我可没没关系!   她又挑开帘子,眼见着储崇煜收了笔袋,便安心地吩咐车夫回家了。   书斋对面的巷子里,储崇煜拿着笔袋皱起了眉头,他打开笔袋,竟然是几只箬竹毛笔,价格不像斑竹那样贵,但是很适合书写……是谁知道他缺笔?   储崇煜往外扫了一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有一个眼神落在他这个方向。   他微抿嘴角,想起了一个人,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和笔袋一起,分别放到大黑鼻下让它闻一闻。   大黑闻了闻,两样东西都有同样的气味。   储崇煜道:“是她吗?如果是的,就叫两声。”   “汪汪。”   储崇煜握紧了手里的两样东西,他的手背上盘着青色的虬龙,双眸像幽深的潭水照进了光……果然是她,他就知道是她。   他摸出针线包里的玉坠子,蝉样的坠子,雕工在他眼里当真不怎么样,但作为一个新手,她定然是用了心的,玉碗斜刀并不太好用,很容易割手,她的手极有可能有伤痕。   储崇煜拿着两样东西,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毛笔他倒也买得起,只是为了省钱,就想着左右没有几天功夫了,等府里一季的笔墨纸砚下来便是。   他想着不要给府里人添麻烦,府里的人,也从来过问他有没有遇到麻烦。   储崇煜又想起了给他送毛笔的人,从储家兴盛族学之初,负责送笔墨纸砚的人已经换了三个,最后的一个送了三年。   三年里,他们之间说过的话没有超过十句,送笔的人像个提线木偶,不知意义地重复着同样的事。   包括储崇煜的生辰礼物,也都是各房各院派了人送过来,态度和送笔的人如出一辙,就好像做一桩买卖似的,钱货两讫,再无干系。   那些东西,贵重却不实用,储崇煜渐渐也不去看储家人都送了什么礼物给他,所有的东西,都在他库房里落了灰。   而储家的人,也不在乎他看没看过,只要大家都知道,他们送过东西了便是。   储崇煜怀揣着两样东西,沿着墙根走,他的影子没在墙壁的影子之下,瞧着像是没了影子。   影子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东西,倘或有一天谁的影子消失了,只怕若无人提醒,那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没了。   丢影子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是何时丢失的。   储崇煜没去书斋,他回了储家族学,吃过了饭,便趴在书桌上歇了会儿,等下午开课的时候,精神头也就足了。   去仙鹤楼吃饭的学生,也陆陆续续赶回来上课。   储崇煜余光往隔壁学堂一看,靠窗的位置,黄敬言趴在窗沿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还有一段白白的额头和乌黑的眼睛,也在偷瞄他们的学堂。   黄妙云是不会知道他的笔秃了,能给她通风报信的,只有黄敬言。   储崇煜开了笔,用了新笔,又亲自研墨,他的墨条也快用完了,但他抽屉里还有预备的一块儿,他伸手去拿,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手收了回来,继续研磨他快用尽的墨条。   影子见过光,就开始有了私心。   储崇煜一下午都和往常一样,默默听先生讲课,不曾提问,也不曾被问到。   下午下学,黄敬言回家之后直奔团月居,他见房里没有丫鬟,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喝着黄妙云的绿豆汤,甜滋滋地“哒”了一声,说:“姐,我今天看到崇煜表哥有新的毛笔了。”   黄妙云正在巩固顾绣,她秀眉一挑,道:“是吗?可能他自己也知道笔太秃了,不能用了吧?”   黄敬言捡了一颗荔枝吃,说:“可他墨条也没了,你说他为什么不顺便买一块儿墨条?”   黄妙云:“……”   当然是因为买不起!   黄妙云腹诽,黄敬言怎么今天才发现储崇煜的墨条没了,难道她还要再送一次?若被他瞧见了可怎么好?   幸好大黑不会说人话,否则铁定出卖她。   还是狗好,值得信任!   黄敬言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姐,你说他还会买墨条吗?”   黄妙云停下手里的针线,说:“会的吧,没墨怎么书写?难道在你的砚台里蹭一蹭?”   黄敬言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他不会来,毕竟我们是隔壁学堂,等蹭上了墨走回去,墨水早干了。要不……我削一半墨条给他?”   “……你也太小气了吧?”   黄敬言道:“算了,还是不管了,我若偷偷给他,他不会要,我光明正大给他——我不敢光明正大给。”   “为什么不敢?”   黄敬言挪动了一下屁股,噘嘴说:“族学里的人都不理他的,我若示好,有些奇怪,反正就是觉得怪怪的,不舒服。”   黄妙云心里“咯噔”一下,她太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了,她从前在尼姑庵的时候,因为是富贵之家落难的姑子,所以别的姑子都针对她,便是有心软的姑子像同她亲近,却碍于旁人的态度,纷纷对她保持距离。   储崇煜这是被孤立了。   黄妙云声音轻轻地问:“你们从来都不跟他说话吗?”   黄敬言道:“反正从我入族学,就没见过有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也没主动和别人说过话。先生们也很厉害,好像练了神功,想看不见谁,就看不见谁。哎,我怎么就没这本事。”   储崇煜,太孤僻了。   黄妙云垂下眼眸,她曾经在梦里梦到过,尼姑庵有那么一个人,偷偷地跟她说话,偷偷在她饥饿得要晕掉的时候,给她藏一个冷馒头。   但是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399小游戏 20瓶;哦哈哈哈 18瓶;scuro 10瓶;岩海苔 6瓶;喜欢甜甜甜的猪、moderate 5瓶;□□秀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6.30   黄妙云又去买了墨条, 这一次她顺便做了点肉丸子带过去犒劳大黑,吃人的嘴短,希望大黑以后吃了她的食物, 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备好了东西,黄妙云便打着买东西的名义上街了, 她才往储家族学门口溜达过一圈, 大黑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到巷子里了,驾轻就熟地跃上车, 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狗鼻子很灵, 大黑很快就闻到了食盒里的肉丸子,拿嘴去拱食盒。   黄妙云喂了肉丸子给它, 大黑嘴巴咧开, 吃的一本满足。   “吃了东西, 就要帮我跑腿。”黄妙云等大黑吃完了肉丸子, 把装好的墨条, 塞到它嘴巴里。   大黑咬着东西,麻溜地下车了。   黄妙云的马车驶离巷子,远远地瞧见大黑将东西送到了储崇煜身边, 一人一狗在树荫下, 色调明亮, 像一副有颜色的画。   树下, 储崇煜从狗嘴巴里拿出绸布袋子装着的东西,他打开一瞧, 果然是墨条。   斑驳的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 打在少年郎白皙瘦削的脸颊上,他透红的嘴唇,浅浅地扬了起来, 眼尾也微挑着,整张脸,灿烂而明净。   储崇煜又让大黑闻了闻,几样东西是不是同一人送的。   大黑“汪汪”两声,表示肯定,并且吐着舌头,欢乐原地转圈圈。   “她喂你吃的了?”储崇煜蹲下,摸着狗头问。   “汪。”大黑激动地回应了一声。   “好吃?”   “汪汪汪汪汪汪!”   “这么好吃?”储崇煜眉头微蹙。   “汪汪汪汪汪汪!”   就是这么好吃!   储崇煜收好墨条,步伐轻快地回了学堂里。   他很好奇黄妙云为什么会送他东西。   他好像不值得她这么对待。   谁都知道,他是储家的假少爷,卑微如尘埃。   炎炎夏日,蝉鸣不断,学堂里用冰消暑,但仍旧难以掩热意,不少学生们都打着扇子。   储崇煜坐在学堂里,额上冒着薄汗,他没有扇子,便也没打扇子,手里悄悄把玩着墨条,无声地翻看着诗经。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   接下来的几天,黄敬言还瞧见储崇煜缺了扇子等物件,因他常常去黄妙云的院子,顺便也当做闲话说与了她听。   黄妙云则借着出门的机会,带上肉丸子和储崇煜需要的东西,顺便掺和上其他的文房用具,去会见大黑。   第三次和大黑见面之后,大黑送完了东西追上了马车,它的爪子扒上黄妙云的手臂,似乎想表达什么。   黄妙云不解,大黑躺在车上,四爪弯曲,翻出黑亮的肚皮,他的肚皮上,贴着一张纸。   储崇煜写了一封信给黄妙云。   黄妙云揉揉大黑的肚皮,小心翼翼地撕了信下来,上面只写了三个字“你是谁”。黄妙云眉心一跳,她就知道储崇煜迟早会问,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要不……就不回答了,储崇煜也没有什么缺的东西了。   黄妙云拍了拍大黑,示意它回去。   大黑下了车,撒丫子跑回了族学,储崇煜摸了摸它的肚皮,什么都没有,黄妙云偷着送东西他,大抵是怕人发现了指责她私相授受,但……悄悄透露给他也不肯,难道只是为了感谢上次他的救命之恩?   储崇煜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马,嘴角微抿。   不对,她捡他的碎玉,是在他救她之前,不是为了谢他。   储崇煜回族学之后,又摔坏了一个镇纸。   镇纸只是个小物件,便是没了,砚台也能暂时替代。   但黄妙云还是打算送给他。   在送去之前,黄妙云准备了一封信,用左手写的信,歪歪扭扭的字,像刚学会握毛笔的人。   信上说,初初读书,为万事俱备,买齐数样文房用具,谁知学三月有余,不见进益,料想不是读书的料子,一应纸砚,卖了折价不舍,扔了可惜,就近弃在族学巷外,随狗叼去族学,赠与读书人,有缘者得之,万望勤勉举业,珍惜笔墨。   这封信中,黄妙云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读不进书的粗笨书生”形象,且字迹丑陋,不显女子的娟秀,储崇煜误以为是个男人,便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黄妙云喂完了大黑,便让它将东西送了过去,且让马车在路边停留了一会儿。   储崇煜揭下信,读完一笑,字迹滑稽,故事也编得有趣。   他很快便回了信,也仅三个字“我教你”。   大黑载着信,进马车之后,娴熟地露出肚皮,蜷着四爪,摇了摇身子。   黄妙云一见端正的楷书三字,眉头挑了一下,她怎么敢让他教。   打发了大黑,黄妙云回家的时候,一路思索如何回应储崇煜。   她思来想去又继续编了个故事,说家中为她谋了一桩婚事,未婚妻将要过门,忙于六礼诸事,无暇读书。   储崇煜看后,难得眉眼含笑。   荒谬,满口胡言。   姑娘家上哪儿娶妻去。   他并不戳破,回信问婚期,说愿赠几张“囍”字送到府上作为贺礼。   黄妙云哪里敢收,便说婚期临近,“囍”字早已备好,家中再无处可贴。   过了一段日子,黄妙云都没再让大黑送东西,故意给储崇煜一种“我忙于成亲”的错觉。   没成想,黄妙云有一日上街没去储家族学,在别处碰到了大黑,它肚皮上还贴着信。   黄妙云揉狗头,问它:“你这只傻狗,难道满大街找我呢?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大黑也不知道黄妙云说什么,就在她脚边躺着,等她撕信。   黄妙云拿下信,仅两个字“婚否?”   “……”   黄妙云回了府,大黑也跟去了黄家所在的坊,她怕它被张素华和尤贞儿瞧见,也为了不暴露家宅所在,便没许大黑完全跟进来。   她依旧用左手写字,回道:婚了,娇妻甚美。   第二日,黄妙云就在坊间发现,大黑在附近转悠呢,她走过去一瞧,果然又有信,储崇煜说:字有进步,可以读书。   黄妙云:“……”   她这都用左手连续写了多日,没进步才怪。   黄妙云留下一句“家业甚重,无暇读书”,便没再回复储崇煜只言片语。   大黑也好些天没去黄家坊间,直到黄妙云出门替姜心慈抓药的时候,又储家附近看到了大黑。   大黑一瞧见她,定定地看了两眼,便转身跑去了族学。   黄妙云:“……”   大黑再回来的时候,肚皮上又多了东西,还是言简意赅:有子否?   黄妙云心说,储崇煜怎么问得这么细致,连孩子的事都要问一问,她觉得不必回,又觉不回储崇煜会失落,便回道:将有。   大黑这次没有隔日再送信,他很快又跑到黄妙云身边,给她传信,这次储崇煜说:某不才,略识得几个字,可替小侄取名。   黄妙云腹诽:我孩子的名字,哪里用得上你取!再说你怎么知道是小侄,万一是侄女呢!   她想了想,还是回说:兄台有何高见?   储崇煜问道:不知兄台与嫂模样如何?   黄妙云狐疑,取名字还和长相有关系?若是长得丑的,难道名字也难听一些?   她憋了一肚子坏水,回道:我五大三粗,络腮胡子,满脸黑痣,你嫂子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笑容可亲。   储崇煜看到黄妙云的形容,托着腮,笑意越甚,开始走神。   黄敬言在隔壁瞧了他一眼,心道,旁人都说储崇煜和储归煜是云泥之别,但这泥巴笑起来的样子,倒比云还美。   他回家之后,就跟黄妙云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崇煜表哥长得挺好看的。”   黄妙云眼底藏起笑意,她知道储崇煜长得好看。   储家真假嫡长孙换回身份之前,因储崇煜模样异美,不像世子夫人也不像世子,便一直有风言风语说,当年孩子怕不是被人调了包,侯府众主子,也心生怀疑,后来才有了寻回储归煜那一出。   他的好看,是公认的。   黄妙云又有点点好奇,储崇煜知道她是个“络腮胡子,满脸有痣”的壮汉,又待如何?   不日,她便收到了储崇煜的信,信上没交代给孩子取的名字,道:忘了问兄台姓甚,但愿侄儿随母。   黄妙云又好笑又好气,直接忽略了前半句话,只在意后半句——储崇煜这是嫌她丑!   她一时间动了意,便去照照镜子,甚美,这才放心地丢开镜子,不提姓氏,回道:你嫂子貌若神女,有子必定像她。   储崇煜看完信,将纸条揣袖子里之后,眼里还泛着笑意。   黄妙云这怕是在夸她自己吧?   储崇煜闭上眼,回忆着黄妙云的相貌,一个浅淡的轮廓先出来,渐渐眉眼越发清晰,的确是好看的。   美若神女。   她的孩子像她,定也是极好看的。   随后有一段日子,两人各自忙碌,没再通信。   忽然有一天,黄妙云又收到了储归煜的信,他问她:近来安好?   黄妙云像是习以为常朋友的问候,不觉意外,写下两字:甚好。   她最近很好,姜心慈的病情日渐好转,已能在院子里走出薄汗再回去,夜里不再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睡,言哥儿总是在她这里蹭饭,似乎胖了,黄怀阳因为她常去书房,和她说的话逐渐多了,略会讲一些黄家旧事,只是仍不提他和姜心慈之间的事,尤贞儿母女也安宁了不少,整日侍奉老夫人,没有闹腾。   一切一切,都安宁了下来。   黄妙云在“甚好”两字后面,又加了两字——你呢?   储崇煜:不太好。   黄妙云这次拿着纸条诧异了,储崇煜还是第一次,向她表达他的情绪。   她握着毛笔犹豫不止,到底还是问了:如何不好?   储崇煜却没有回音。   作者有话要说:  黄妙云: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第46章 7.1   托黄妙云的福, 黄敬言偶尔会关注下储崇煜,在储崇煜给黄妙云回信说“不太好”的时候,他就发现储崇煜有些不对劲, 人变得有些迷糊。   后来储崇煜生病了。   他就没有给黄妙云回信。   黄妙云当然是没法去探望储崇煜的,她本来想让大黑去, 但是她藏于大黑腹部的纸条, 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储家虽然接了王家送的狗,但狗养在族学, 不许进王家的大门, 更不能跑去储崇煜的院子。   黄妙云没有半点渠道得知储崇煜的消息。   黄敬言有心打听,奈何储崇煜实在是太不受关注, 他病了几日, 族学里没有一个人讨论他的, 储家的人, 也不曾提及和他有关的只言片语, 好像一个影子的消失,无关紧要。   黄妙云只听说,是风热病, 发烧还带咳嗽, 很不容易好, 而且要吃的药, 很苦。   储崇煜甚少生病,这回来势汹汹, 病了好些日。   黄妙云长久听不到半点风声, 到底有些忧心,便想法子,藏了身份, 花了银子让人送了些清淡的吃食去储家,以储崇煜朋友的名义。   储家门房听说是送给储崇煜的,眼神都变了,又听说是储崇煜的朋友,更是将信将疑。   奈何储崇煜到底自幼长在储家,占着储家嫡子的身份,门房便是心中瞧不起他,却也不敢明面轻慢,便将东西送去了他的院子。   储崇煜正躺床上读书,他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门外只有一个小厮伺候,这个小厮也兼他的书童,院子里洒扫粗活儿,或者研墨细活儿,都该他一个人做,但储崇煜一般自己研磨,不劳动小厮。   门房的东西交到了小厮手上,小厮交给了储崇煜。   小厮又弯着腰禀道:“二少爷,门房说是您朋友送的。”   储崇煜眉毛一挑,朋友?   他七岁之前,是有朋友的,七岁之后就没了。   从前那些交好的勋贵好友,得知他的身份后,有听大人嘱咐,立刻疏远的,也有渐渐疏远的,还有少数几个当时不肯疏远,长大之后自然而然疏远的。   那些有朋友,大多数变成了储归煜的朋友,极少数几乎不曾再见过。   储崇煜很久没朋友了,这回黄妙云却说,是他朋友。   他微动嘴角,打开一瞧,里面装着可做正餐和饭后甜点的笋脯与青团,可解药苦的酸杨梅、甜蜜枣。   他看了半天都舍不得吃,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些东西和黄妙云大黑吃的,是不是都是她亲手做的。   储崇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很希望是。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黄妙云给的东西,即便他口中苦涩难耐,却也觉得味道美妙。难得的,他胃口不错,在病中吃饱了一次。   储崇煜吃完了黄妙云送的东西,抱着盒子不松手,他紧闭双眸,浓密的睫毛颤动着,随即松开手,披衣下床,研墨舔墨,写道:我乃储家大房次子,可否见你一面?   因他手腕酸软颤抖,平常写得再稳不过的楷书,收笔的时候,明显地拖了一下,显出些许虚弱无力感。   储家大房次子,谁都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   储崇煜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墨迹干掉,伫立许久,有风拂面,吹得他的头发绕在脸边尚且不觉。   他换好衣裳,咳嗽着出门,让大黑将信送了过去。   黄妙云听丫鬟说巷外有狗的时候,心便漏了一拍,她亲自出去一瞧,果然是大黑,她收了信,疾步回团月居,打开一看,手腕一抖,不小心将纸给撕破了。   储崇煜应该是猜到是吃食“他”送的吧,所以才写信说要见她吧!   可他既然猜到了,便说明储崇煜晓得“他”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又刻意强调身份?   黄妙云有点慌了,她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见的。   莫若找个男人过去?不,她不情愿这样骗他。   或者找借口搪塞?也不妥,除非守孝不得出门,亦或病得下不了床,否则还有什么借口能用?   黄妙云思来想去,怎么回复都不合适,也恍然惊觉,示好得有些过分了。   她没再回复他的信。   只当是信纸掉在路上了。   黄妙云愧疚当年之事,也有些同情储崇煜的遭遇,却没有那个把握,能够应付和他产生纠葛之后的结果。   光是弑兄一条,储崇煜便定会与整个储家对立,蚍蜉撼大树,下场并不难料。   黄妙云庆幸自己编造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份,没叫储崇煜生出更浓的心思。   只是以后,她不可再擦枪走火了。   两人的信纸,便终结在了储崇煜提出见面的时候。   储崇煜久久不见回音,便也知晓了她的意思,他倒也理解,一个姑娘家,冒然跟他见面,岂不是有私定终身之嫌?   为了不吓到她,储崇煜暂时没再写信唐突她。   夏日将去,中秋将至,暑气消散,储崇煜的病好了,黄敬言上学的时候看到他了,回到团月居,顺便同黄妙云提了一嘴,黄妙云这颗心,也就完全放进了肚子里。   姐弟两个正喝着绿豆汤解渴,张素华的人来请黄妙云过去说话。   黄妙云眉毛一抬,问道:“说什么话?”   丫鬟答说:“老夫人的族亲来了,表姑奶奶一会儿就要接见,因听说是要紧客人,便也请您过去一道见一见。”   老夫人的族亲,黄妙云顾着长辈面子,也的确要去见一见。   可张家族亲离散的差不多了,多年无人登门,陡然来个族亲,倒是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张素华与尤贞儿老实了这么长的时间,京中各种和她们有关的流言早已停下,由新的谈资替代,她们母女,焉能继续安分?   黄妙云好整以暇地往佳芳园去。   佳芳园里,张素华与尤贞儿两人歪在罗汉床上,对视一眼。   张素华摇头叹气,压着声音说:“老夫人太小气,你都这么大了,要她替你置房产也不肯。”   老夫人手里捏着她当年的嫁妆,和一部分老太爷生前身后留给她的财产,丰厚的一大笔,置产置业,不在话下。   但她无心经营,这些年来不曾花费多少,今一二月虽与黄怀阳闹了些矛盾,可黄敬文与尤贞儿婚事不成,将来替她供奉牌位的,终究是黄家子孙,她还没糊涂到,在脑子清醒的时候,就将银子大笔大笔地交出去。   张素华提出要替尤贞儿置房产,老夫人打太极给婉拒了,张素华心里也明白老夫人的心思,打听到张家有一将出五服的族亲家,有一个孩子考中了举,这便请了张家的族亲过来,推波助澜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差的更新都会找时间补起来的哦。 第47章 7.2   黄妙云在佳芳园见到了老夫人的两位族亲, 一个老太太领着她家中举的孙子,一者穿崭新的细布衣裤,一者穿八成新的襕衫彰显他儒生的身份。   老太太和举人本来坐在张素华跟前亲热奉承, 听见了脚步声,连忙站起来迎人。   黄妙云打帘子进去, 两个丫鬟立刻跟上, 窄窄的门前立了三个人,顿时显出些官宦家的气势。   老太太到底和黄老夫人同辈, 自然不可能给黄妙云行礼, 便先笑问了个好,举人也低头作个揖, 只用余光偷偷觑了一眼黄妙云。   黄妙云打量两人穿着, 都不算体面, 料想是供着举人读书, 耗费光了家中财力, 所以寒酸。   她面上并不露讥诮,也笑一笑,问了老太太好, 随即同张素华道:“怎么不见贞儿表姐?”   外男入了内宅, 张素华当然将尤贞儿打发走了, 她随口解释道:“你姐姐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我就没叫她过来。”   黄妙云扫了二十多岁的举人一眼,饶有深意地问张素华道:“这位表哥可去见过老夫人了?”   张素华说:“你表哥也是要去拜见老夫人的, 听说老夫人还没整理起来, 这才先来见过的我,可巧叫你撞上了。”   说罢,她自觉地叫丫鬟领着举人走了, 只是脸上还笑着,似乎膈应一下黄妙云,很是开心。   黄妙云端端正正地坐下,请老太太坐。   几人坐定,张素华也不墨迹,直奔主题,笑说:“妙云,你这位表哥好生了得,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不过运道不佳,一直没轮上职位,这才到京中投奔咱们来了。”   她一口一个“咱们”,倒像极了黄家正经女主子。   黄妙云手指头轻点桌面,姿态随意,口气随意地说:“表姑大方仁义,谁人不知,不投奔您,投奔谁?”   老太太不清楚黄家的门道,以为连黄妙云都奉承张素华,连忙追着黄妙云后面,说了几句漂亮话,还道:“你外甥日后可就全仰仗着您了。”   张素华面色微僵,她只是习惯了这幅姿态,倒不是故意在黄妙云跟前拿乔,毕竟官场的事,得黄怀阳点头才算数,就是老夫人也插不上太多手,她讪笑一下,道:“这你可得求这位小祖宗。”   她的眼神往黄妙云身上一瞟,暗示老太太做些举动。   老太太好容易供出个举人孙子,家里五代都指着孙子光耀,左右都吃了一辈子的苦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便当即要去跪黄妙云。   黄妙云眼疾手快,扶着人,说:“您折煞人了!一会子去见老夫人,她自会吩咐我父亲照顾您孙子!”   老太太又是千恩万谢,张素华便挑眉顺势道:“妙云,我看你跟老太太投缘,不如就让老太□□置在团月居里算了——老太太,你意下如何?”   老太太知道个什么,当然黄家人说住哪里,就住哪里。   黄妙云抢在她前面笑道:“表姑母,我这里多一个客人不要紧,就是以后客人都来我那儿,也是高兴的。您说呢?”   安排客人去处,是张素华的职责,若将权利让渡给黄妙云,便意味着又退一步,一步步退下去,张素华以后在内宅还有什么分量!   张素华憋红了脸,攥着帕子道:“哎呀,不好不好,妙云屋子离老夫人院子远,老太太,你还是住得离老夫人近一些,也好多陪陪老夫人说话。”   老太太没头的蚂蚁的一样,张素华说东,她就往东,张素华说西,她就往西,当下笑着点头应下。   张素华这便派了丫鬟领着老太太去客房安置。   黄妙云瞧着没什么事儿了,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同张素华说:“表姑母,外男入内宅,本是极不应该,还叫我撞见,更不应该,您若以后无暇顾及这些礼数,我大可请父亲替您减少麻烦。”   张素华脸色惨白,嘴皮子动了两下,笑容不自然地道:“这点小事何必麻烦你父亲,你放心好了,往后再没这样的事了。”   黄妙云笑了笑,迤迤然地走了。远香近臭,老太太住团月居,容易生罅隙,黄妙云才不会让张素华有机会在老夫人跟前挑拨。   张素华气得呕血拍桌,每次想恶心黄妙云,结果把她自己恶心得不轻。   黄妙云回去之后,打听了老太太和她孙子的一些事,便命人从库房里挑件了几样东西,送到老太太的住处,好叫老太□□心。   老太太本来担忧黄妙云不待见她,收了礼物,才安定许多,再去见老夫人的时候,直夸黄妙云好。   老夫人和老太太谈不上多熟,几十年没见了,只是顾着亲戚关系,又念着家族已经没有人丁,对老太太倒是和颜悦色的,也送了些滋补的东西给她,还说:“你随时可叫厨房的人替你熬制了,一日三餐吃着,在我这里,只当是在自己家。”   老太太感激不尽,心里挂念着孙子的事,便委婉地提了一提。   老夫人说:“此事你等我儿回来,再与你细说。”   黄怀阳回来的时候,在大门上就听到消息了,因黄敬言正好下学回家,父子俩一起进了内院。   黄敬言背着小书包,习惯性往黄妙云那里去,黄怀阳则被老夫人的人给拦下了。   黄怀阳近来与老夫人关系本就紧张,他虽在吏部任职,很多事也身不由己,便同老夫人的人说:“容我换下官服再去。”   老夫人的人忙去回话,黄怀阳便让黄敬言去团月居把黄妙云叫过来。   黄敬言很乐意跑腿,丫鬟在他后面,追也追上,姐弟两个见上面,便拉着手一道往黄怀阳的院子里去了。   黄怀阳换了件家常衣服,见到黄妙云的时候,就问她:“张家的举人,是个什么情况?”   黄妙云一路陪着黄怀阳走,一路道:“二十七岁的去科举人,去科没把握,就没浪费盘缠上京考进士,又读了一二年,自觉中不了进士,因家中贫寒,本想在家里谋职,无奈没有门道,轮不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京中投奔您来了。”   黄怀阳轻笑一下,问道:“妙云觉得呢?”   黄妙云笑一笑说:“自然是有人指点。”   多年不来往的亲戚,无端上门,自然是张素华引来的。   黄怀阳点着头,道:“家里还没出过我之外的举人,若是个人才,帮扶一把倒也可以。”   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就是这样来的,大家几乎都是这样做的。   黄妙云也觉得应该这样,一则是黄怀阳说的有道理,二则是张家老太太和她孙子依仗着,才会听谁的话。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话,黄怀阳也差不多盘算清楚了,黄敬言傻愣愣的,也听不懂两个人话里有话,只跟着黄妙云一起走到甬道岔口,便别了黄怀阳。   黄敬言牵着黄妙云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姐,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大黑了。”   黄妙云脚步一顿,道:“储家族学的那条狗?”   黄敬言点点头,说:“它走在我前面,我估计不是族学里跟出来的,估摸着自己跑出来玩的。我本来想喊它,一眨眼狗就没影儿了,我就回来了,料想自己知道回家的。”   黄妙云心事重重的,她打发了黄敬言去她书房里写课业,便出去找狗。   她在找狗,狗也在找她,大黑吐舌冲她跑过去,围着她转圈圈,随后躺在地上,翻肚皮。   不出意外,狗肚子上又有一封信,这封信比以往的都厚。   黄妙云拿了信,赶紧塞进袖子里,便见狗肚子上的毛,有些秃了。   她揉了大黑的脑袋,心疼地说:“这回可没肉丸子给你,肚子也秃了,以后别送了。”   说罢,黄妙云示意它回家。   大黑通人性似的,等黄妙云起身,咬了咬她的裙摆,找她要要东西。   它要的不是肉丸子,是回信。   黄妙云拍了拍大黑的头,说:“没有,回去吧。”   大黑等了好一会儿,黄妙云没东西贴它肚皮上,便飞奔走了。   黄妙云回了团月居,拆开信件,储崇煜并未再提见面的事,写的百来个字里,只说了些闲话,譬如青团很好吃,蜜枣很甜,杨梅很酸。   明明是些无趣的话,黄妙云却觉得很好笑,储崇煜大抵是真的不太会说话,说的净是些废话。   黄妙云读完了信,依旧没回复。   她怕储崇煜还会提出见面,她是不会见他的。   黄妙云没回信后,大黑又来了几次,一连几次,储崇煜都写了好些个字,倒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话,甚至很有凑字数之嫌。   她都怀疑,储崇煜下笔的时候,是不是抓耳挠腮的。   既如此,为何还要写信给她。   黄妙云连续几次没回复后,储崇煜的信也终止了,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是大石头落地,又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不日,黄妙云便晓得了储崇煜不回信的缘故。   储崇煜跟人打架了。   黄妙云惊了,储崇煜怎么还会跟人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  西瓜最近也不是故意不更新,连续写了几本古言,有点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了,用词用句和一些情节,自己总是嫌老套,写的心累,不写又不知道写什么,但是又实在不想敷衍,所以老是卡卡卡。   从来晋江开始,就写的是古言,不管我有什么新的尝试,都始终没有放弃过古言,对古言是真的很喜欢,但是它也消耗着我的热情和知识。   这本先尽量写着,以后需要好好停止一段时间,再开新文了。   今天晚上还会补一章更新,抱歉。 第48章 7.3   黄妙云很难想象, 储崇煜一直低调如影,怎么会跟人动手打架,她便问道:“和谁打架?受伤没有?”   黄敬言摇头说:“没受伤。没瞧出来, 他那般厉害,将王千户家的儿子, 牙齿都打掉了。听人说, 他当时眼睛几乎猩红,下了死手, 是想杀人。”他含糊着, 弱声半学了族学里的人说话:“他们还说崇煜表哥凶残狠戾,冷血无情, 丝毫不像储家人。”   黄妙云不敢说了解储崇煜, 但至少前世她活着的时候, 没听说过他有这种凶狠的举动。   她便未妄下评论, 只问道:“他们二人因何打架?”   黄敬言答说:“好像是因为一个荷包什么的?”   黄妙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急急问道:“淡紫色的?”   黄敬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黄妙云红唇紧抿,那是她的针线包,储崇煜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东西, 就要打死王千户家的儿子, 若对方真出个好歹, 他在储家如何立足。   黄敬言凑到黄妙云跟前狭促笑着, 道:“姐,你想知道事情经过?”   黄妙云点了点头, 黄敬言自告奋勇说:“明儿我就替你打听来。”   翌日, 黄敬言便族学里打听了,其实不必他打听,大家都在说储崇煜的事儿。   昨儿储崇煜趁闲暇的时候, 坐树下等大黑,等黄妙云的信,袖口里的针线包漏出来些许,王郎君平日里就混不吝,瞧见似乎是个女人东西,便跑过去抢夺。   储崇煜很少说话的人,顿时恼了,他因不常开口,低沉的嗓音很喑哑,一张嘴便如野兽低鸣:“还我。”   王郎君仗着身体壮实,又受家里老太太宠爱,不将储崇煜放在眼里,便蹂.躏着针线包,做鬼脸说不还。   储崇煜缓缓站起身,脊背微弓,犹如猛兽预备猛跃那般,一步步逼近对方,眉宇间戾气十足,尾音轻颤命令道:“还给我。”   王郎君还了,却是一下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奚落道:“就你这样的人,还有小娘子喜欢你?莫不是烟花女子跟你有了苟且……”   他话音未落,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头,王郎君不曾想到,储崇煜看似瘦弱,拳头硬如铁,几乎打松他的牙齿。   王郎君吃不得亏,一脚踩在针线包上,使另一腿反击,趁着储崇煜跪下来捡针线包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胸口上。   储崇煜当时便内脏出血,喉间腥味儿十足。   王郎君还不松脚,储崇煜这才当真发了狠,攻击王郎君下盘,捡了针线包之后,一下子将人踢倒在地上。   这还没完,储崇煜不给王郎君半点反击机会,猛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打得姓王的张嘴呼救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   族学院落里,流了一滩血,王郎君脱落的牙齿伴着嘴巴里的血水一起吐出来,眼皮子掀不开,几乎要死。   若不是族学里的人及时发现,五个人同时拉开发狂的储崇煜,王郎君的命便舍在他手上了。   据几个拉架的人说,储崇煜当时像是野兽上身,力大如牛,一二人拉不动,最后才让五个人同时上,像撕开皮与肉一样,才硬拉开了他。   储崇煜根本不听劝,也不管指责,癫狂了似的,他浑身颤栗,双眸冷冽似冰刀,凝在王郎君身上,时时刻刻准备着杀了他一样。   族学力气大的几个学生同时压住他,直到王郎君被人抬走送去医馆,他们才敢松手。   储家长辈审问的时候,储崇煜石头人一样,紧紧地攥着针线包,跪在冰冷的三尺见方地砖上,什么都不说,表情冷硬得像活死人。   不论两人争执起因是什么,储崇煜下杀.手,都太过火了。   这事他错了。   王家的人,当日便上门讨要说法,储家长辈尽量弥补,并让储崇煜道歉,但他不肯道歉,宁跪死在祠堂里,也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储崇煜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夏末初秋的季节,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软垫,硬生生地跪着。   他饿的时候,冷的时候,痛的时候,就看一看手里的针线包,便觉得不饿,不冷,也不痛。   自七岁之后,储崇煜便渐渐由云端跌入泥潭,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一切,并不属于他,是他偷了别人的东西。   储崇煜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就成了小偷,他从大院子搬去幽冷的小院子,他身边从热闹变成冷清,他母亲的温柔和笑容,都逐渐与他无关,都只属于伤了腿,躺在床上的储归煜。   无尽的黑夜,数次渴求之后的绝望,储崇煜没有眼泪,也不再有哀求的言语。   他开始习惯,习惯没有母亲的疼爱,习惯下人的冷眼相待,习惯他是个“小偷”,习惯他这一生都亏欠储归煜的说法,习惯他只能藏在储归煜光芒下,当一个影子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想到,十六岁生辰这日,竟然开始不一样了。   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生辰了,有人又送生辰礼物了,有人给他送缺掉的文房用具,有人在他病的时候,给他送吃的,关心他的病。   她说,是他的朋友。   储崇煜跪在冰冷的石砖上,握紧了手里的针线包,喉咙里还有一股子血腥味道,他的嘴角却抿了个笑。   族学里,都在议论储崇煜这回不死也脱层皮,他却浑然不顾,只是握着她送的针线包,便想笑。   皎皎明月,苍苍桂影。   黄妙云听到储崇煜相关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黄敬言顺便就留在她这里吃晚饭,也与她讲了储崇煜的事儿。   黄妙云听得心惊胆战,下不了筷子,一点胃口都没有。   黄敬言也放下筷子恹恹道:“其实我更不喜欢姓王的,他说话很讨厌,经常取消我是个小矮子,如果我有崇煜表哥的力气和胆量,我也会打的他满地找牙。”   黄妙云垂眸,怎知针线包又是个祸害,她怕是正好克储崇煜吧!   她放下筷子,移步去次间里躺着,琢磨着储崇煜的下场。   黄敬言也吃不下,跑去黄妙云跟前,安慰说:“姐,没几天就中秋了,中秋的时候,阖家团圆,储家总要放他出来罢!”   黄妙云望着天上明月,夜色凉如水……王家郎君伤势甚重,王家不罢休,储崇煜又是这样个身份,储家处置他,岂不是正好顺势而为?   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黄妙云接连几日再没储崇煜的消息,八月十三的时候,大黑来了,肚子上还贴着一张纸,笔墨虚浮地写着一行字:跟我说话,求你了。   储崇煜的字向来齐整有力,能入木三分,今日的字,却浮泛的很,像是笔也握不住,而他的那句话,极尽卑微,近乎哀求。   黄妙云眼眶都酸了,握着笔半晌,墨水都快干了,也不确定到底回他还是不回他的好。   若回,也不知道他还做什么傻事,若不回,又忧心他此刻陷入绝境,必定是孤寂冷清,心如刀绞。   黄妙云到底还是回了一句:妻有孕,今日才见信,上次你说启蒙读三百千千,何谓三百千千?   墨水干了,黄妙云卷好了字条,塞进一个拳头大的竹编球里,出门让大黑送去。   大黑咬着球,再不必牺牲肚子上的毛,也不必怕信落入别人手中。   黄妙云看着大黑远去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储崇煜既能让狗送信,必然还是得了自由,说明事有好转,只是看他笔墨,吃的苦头肯定也不轻。   储家宅院,储崇煜正在吃药,极苦的治外伤和内伤的药,王文俊牵着狗进来,道:“吃了药,我再把狗给你。”   储崇煜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王文俊这才将狗绳交给了储崇煜,皱眉嘀咕说:“倒成了你的狗了。”   储崇煜淡淡地瞧了王文俊一眼,王文俊哼笑一下,负手去拜见世子夫人去了,大黑这才将嘴巴里的竹编球,吐了出来。   储崇煜打开字条,他的腹背还渗着血,血腥夹着墨香味,有种奇异的味道。   真好啊。   她又回复他了。 第49章 7.4   储崇煜托王文俊的福, 逃过一劫。   临近中秋,王文俊回来过节,听说储崇煜出了事, 他惦记着储崇煜替他救下黄妙云的人情,一打听, 正好是他们家一个族亲, 便出面去探望了人家,听说没有生命危险, 才请家里人, 厚着脸皮硬找对方求情,只当是还了储崇煜的人情。   王文俊族亲家里多有仰仗他们家的时候, 本就欠着恩情, 不情不愿地答应找储家和解。   储家理亏, 自是不愿意落个蛮横名声, 借着王文俊的面子, 将储崇煜狠狠地打了一顿,便将事情结了。   储崇煜吃了好几鞭子,便不再跪祠堂, 回院子里养伤来了。   这件事还惊动了世子爷, 不过他身在军营, 不曾亲身回来, 也未递回家只言片语。   下人议论的时候,也都说世子爷眼里并不在乎储崇煜这个儿子, 他们还说, 像这样的忤逆子,在乎他才是给脸了。   储崇煜躲在院子里耳根子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靠在床上读着黄妙云写来的信,只三五个字,也能看着笑半天。   外面的事,都没有纸上的事要紧。   储崇煜从前回信还算利索,这回收到黄妙云的信,却不知道如何回才好,他知道她在撒谎,却不忍戳穿,犹豫再三,顺着她的话,告诉她三百千千分别是哪些书,又告诉她,读什么版本的比较好,在哪里买最合适。   他小心翼翼地回了信,让大黑帮他送去,他在床上躺下,额头有些发烫,迷迷糊糊就在想,黄妙云会不会真的按照他说的书斋去买书……应该不会吧,那些书,即便她父亲没有,黄敬言也是有的,她犯不着去买。   可万一如果她会去,他守一守,岂不是可以见到她。   信送出去之后,储崇煜就魂不守舍的,他穿好衣裳,面色苍白地出了门。   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他也愿意去试试。   大黑稳妥地将信送到了黄妙云手里。   黄妙云看着储崇煜仔仔细细写的那些内容,一字一字看完才觉尊重,储崇煜料的不错,这些书言哥儿都有,她去借也能借到。   但她想去买。   好像顺着储崇煜的意思去做,他在储家就会好过一些,哪怕他并不知道她做了这件事。   黄妙云换好了衣裳出门,去买储崇煜提过的那些书。   书斋外面,储崇煜躲得远远的,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容……果然是她,他亲眼见到了。   储崇煜躲在暗地里,看着她窈窕的身影,眸子里流光溢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动的很快,掌心有些发汗,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没过多久,黄妙云便从书斋出来了,储崇煜慌忙缩回去躲起来,生怕她瞧见,过了好一阵子,才敢站出来,待她上马车离开了,便提着一包药,回了家。   黄妙云也到了家,她看书的时候,猛然想到,储崇煜既然提出过要见她,刚才不会跟踪她吧!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储崇煜身上还有伤,肯定几天都下不了床,哪里有力气跟踪她。   黄妙云终于放了心,认真翻看了储崇煜建议她买的书,才写下了回信。   这次她没急着立刻去找大黑,大黑自己就来了,它又带了一封信过来,储崇煜在信中问她书买了没有,好不好读。   黄妙云见了信,哼笑说:“这才买多久,哪里读的完,可别忘了‘我’五大三粗,大字不识。”   她一边笑着,一边回了信,略评价了几本书,显然的确是读过的样子,末了,她又添补了一句:你近日可好?   便是这五个字,叫储崇煜欢喜了许久,他受伤的这些日,除了王文俊,不曾有人来看过他,世子夫人许是觉得他做的事丢人,也未曾来问过,连派下人来慰问一声都没有。   也是,他犯了这样的错,储家人只鞭打他而已,已是天大恩情,又怎么会派人来探望他。   储崇煜本想告诉黄妙云,他很好,可落笔的时候,有些小心思占满了他的脑袋,让他不由自主的地写下“不太好”三个字。   他想知道,黄妙云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再给他送吃食。   黄妙云收到信之后,果然担忧了,但她害怕暴露身份,再不敢给储崇煜送东西,画了一张图送过去。   储崇煜收到图,十分纳闷,一颗金色的丸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好奇之下,也学黄妙云,画了个一脸不解的表情过去。   储崇煜幼时不仅学过功夫,也学琴棋书画,底子很不错,现在虽不常画,偶尔也练一练,下笔还算传神。   黄妙云看见图的时候,乐不可支,笑着告诉他:这画的是一颗灵丹妙药,愿你望梅止渴,看过之后会好一点。   储崇煜也笑,原来仙丹是这么使的,他回了“谢谢”二字,又觉单薄,生怕黄妙云再不回他,便说:前些日断联,有些想念。   黄妙云这回收到信,可是吓了一跳,她一个络腮胡子的大男人,储崇煜有何可想的,难怪他前一世要虐待女人,莫不是有些……不同的爱好?   她怕储崇煜对“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连忙在信上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她有正室妻子,将来还有儿女,还会儿孙满堂……他们俩只能做朋友!   储崇煜见信汗颜,黄妙云的脑袋里,都想的是什么。   他又怕她误会,便委婉解释,说信是酒后写下,一时过言,让她别往心里去。   黄妙云无言以对,偷偷斥他:“连族学都去不了了,还喝酒,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学着储崇煜,画了个络腮胡子一脸严肃的表情,劝诫他年纪轻轻,不要喝酒。   储崇煜问她:你怎知我年纪轻?   黄妙云:年纪大的不会画这样的表情。   储崇煜:也就是说,你年纪也不大?   黄妙云:我已娶妻,至少比你大,叫哥!   储崇煜见信:“……”   他算了算,黄妙云今年至多也就虚岁十四,可他已经十六了,他可长她两岁,让他叫她“哥哥”,这话她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不过,若她开心,叫也无妨。   储崇煜在信里叫了她一声“哥”。   黄妙云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叫,又想到储崇煜其实比她还大两岁,便觉得有趣,在书桌前笑得前仰后翻。   她这次只回了一个字:乖。   黄妙云送信出去的时候,大黑来回不知道跑几次了,累得在巷子里吐舌头,她今日便不打算再回储崇煜。   而储崇煜见到信上“乖”字的时候,忽然脸颊红了,连耳后根都是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岩海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络洛珞、241739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4173944 61瓶;西西细细 2瓶;cal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7.5   黄妙云在信里占了储崇煜的便宜, 有些暗暗得意,今后能孤身与忠勇侯府匹敌的人,在信中叫她“哥”呢, 只怕他以后想起来也要羞死。   不过嘛,黄妙云可不敢叫他知道。世事难料, 谁也不知道储崇煜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终究只是个普通女子,岂敢掺和进权臣的人生。   黄妙云整理好了信纸, 黄敬言便回来了, 他轻车熟路地将书包往罗汉床上一甩,脱了鞋子爬上去, 吃她的喝她的, 毫无顾忌。   “姐, 为什么你做的糕点, 总是这么好吃。”黄敬言吃着蛋黄包, 嘴角溢满了笑容。   “因为你嘴馋!”   黄敬言吃吃喝喝垫饱了肚子,就说:“姐,崇煜表哥好些天没去上课了。”   黄妙云当然知道, 储崇煜才跟她通过信不久呢。   “姐, 归煜表哥也很久没有来学堂了。”   “嗯?”黄妙云疑问地问了一声, 嘀咕道:“是许久未曾听到归煜表哥的消息了, 他上哪去了?”   “没上哪儿去,听说私下里请了先生在他家后山腰上, 他爹的书房里读书, 已有一个多月之久了。”   “怎么好端端的,不在族学里读书了?”黄妙云记得,从前没这一茬。   黄敬言凑到黄妙云跟前, 小声说:“天子要替太子和皇子选侍读,储家想让归煜表哥去,所以另请了先生授课,以便选上。咱们族学,还有几个郎君,也都回家了。”   黄妙云有点愣了,太子选侍读是明年春天的事,且前一世,储归煜并未试选,这一世怎么要去选了。   黄敬言又说:“姐,你说大哥会去吗?”   黄妙云摇摇头,“储家什么身份,咱们家什么身份?而且大哥亲事都有眉目了,若下半年婚期定下,他哪里有功夫去宫里做侍读?”   黄家的身份,和真正的天潢贵胄相比,还差得远了,除非黄敬文天资出众,否则不可能破格试选。   黄敬言若有所思说:“可是我听说,归煜表哥亲事也将定了。”   “什么?”黄妙云有些惊讶,前一世,储归煜可是娶了尤贞儿,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所以储归煜另娶他人?   虽然意外,但黄妙云觉得这也是好事一桩,她微笑说:“那咱们等着吃喜酒就是。”   她心里还想着,尤贞儿若知道这消息,会作何反应。   储家将要定亲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尤贞儿只比黄妙云迟一天知晓,她虽早有准备,当真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心如刀绞,毕竟这么多年,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储归煜身上。   张素华更是心痛不已,这些年来,她为了让储家高看尤贞儿,费尽心思讨好,更是在黄宜倩跟前,花了不少银子打听消息,只因短短几个月内黄妙云的搅和,储归煜就和别人定亲了,简直叫人气得想杀人。   尤贞儿也恼恨,她素日颇为注意举止,当下忍不住锤了桌子,愤恨道:“表哥当真绝情!”   张素华责怪说:“还不是怪妙云,若不是她,你和归煜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尤贞儿很快便冷静下来,她攥着拳头说:“从表哥疏远我开始,便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既不能成好事,这些年心血也不能白费。”   张素华连忙道:“你有什么主意?”   尤贞儿笑说:“不能成夫妻,也要成朋友——叫他心里永远记着我的好,记得他对我的亏欠。”   张素华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储归煜将来是世子爷,是忠勇侯,要他的人情账,怎么也不会吃亏。   尤贞儿还是有些不甘心,她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归煜表哥未婚妻是谁。”   张素华虽然不愿承认,但想也能想到,对方家世绝对是她们母女无法比拟的。   二人沉默了一阵,尤贞儿才说:“归煜不成,还有崇煜表哥。崇煜表哥是潜龙在渊,若能激励他上进,未来可期,只不过婚后初期,要苦着我一段日子罢了。”   张素华抓着尤贞儿的手,皱眉道:“你可想好了?我看崇煜到底无能了些……只怕委屈了你。”   尤贞儿摇了一下头,将她所知道的事,告诉了张素华。   张素华大喜过望,说:“没想到储家还有这样一条真龙。甚好!趁着崇煜婚事未定下,又正是卑微下贱的时候,你待他好些,他自然记你恩情。我听说他近来为王家的事,受了罚,我这就想法子让你黄姨母帮忙送东西过去慰问。”   母女俩商议着,张素华很快就收拾了一番,去见了黄宜倩,一则悄悄讨好储崇煜,二则打听储归煜的婚事。   黄宜倩是个算盘精,事事都算得清清楚楚,从前帮扶张素华,一个是为了银子,二个是看在储归煜对尤贞儿情深义重的份上,如今两样都成空,她的脸上虽有笑意,说话却没有那么实在了。   张素华也听出端倪,不管如何问,黄宜倩总是在打太极,不说重要消息。   嘴巴被银子养刁的人,没银子催使,铁棍都撬不开,张素华憋着一肚子火,到底还是舍下了银子问话。   黄宜倩捏了一下银票,比从前薄,但总比没有的好,方透露说:“归煜未婚妻,是京外的,底细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致仕回乡的尚书孙女,至于是哪一位致仕的大人,我却不知了。”   张素华一下子火了,她黑着脸道:“黄宜倩!我从前也帮你许多,你想想你丈夫在外办事,你儿女一应开销,我支持多少?今日我不过破落些,你就含混起来了,难道我从前给的银子,都给狼吃了?!”   黄宜倩本是个常挂好脸色的人,但别人跟她翻脸,心里计较一番,得罪的起的人,她可不会忍,便也黑着脸拂袖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花银子在我这里买东西,银货两讫,与我丈夫和儿女有什么干系?怎么说的好像我丈夫儿女全仰仗你似的。”   张素华头一次见黄宜倩给脸色她看,但心里怕不能同储崇煜示好,到底低声下气,哄了黄宜倩两句,算完事儿。   黄宜倩冷笑一下,才又道:“我说了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你不信便罢了,何必恼我。”   张素华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也不托黄宜倩替她探望储崇煜,她出了二门,请下人领着,亲自去了。   她去的时候,心里有些后悔没叫尤贞儿一起来,女儿来,效果自然比她这个做母亲的好些,储崇煜正可怜的时候,指不定对她们多千恩万谢的。   张素华满怀心思去了储崇煜的院子,哪晓得小厮说:“二爷不见您,请回吧。”   “我、我是黄家来的姨母,你再去同崇煜说一声,我姓张。”   小厮又跑了一遍,还是说:“二爷说了,不见。”   张素华搞不明白了,便问道:“崇煜可说了,为何不见我?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不便见人?”   小厮傻愣愣地道:“没有,我家二爷好得很,就是不见。”   张素华:“……”   她不好对储崇煜身边唯一的小厮发脾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耐着性子将提来的礼物递过去,说:“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家爷。”   “不要。”小厮回答得干净利落。   张素华懵了,储崇煜再怎么冷淡,至今也没甩脸色给她看过,怎么突然这样对待她?   她难以置信地问:“是你家二爷吩咐的?”   小厮实诚地点头:“是的,二爷说了,不要,若你执意要送,就让我扔出去。若你执意要闯进来,就把你一块儿扔出去。”   ……怕不是个傻小厮吧!   张素华气得脑袋通红,储崇煜这说的叫人话吗!   她再待下去,也是太没脸皮了,气冲冲地离开了储家。   小厮转身回院子,如实禀了储崇煜,说:“小的都按您交代的说了。”   储崇煜嘴角微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退下吧。”   张素华是如何欺负黄妙云的,他可都看在眼里,说扔她,都算是顾忌着储家颜面,口吻和善不少了。   张素华没料到在储家吃两次瘪,回到黄家的时候,气得呕血,一面同尤贞儿诉说,一面落泪,道:“都怪娘,没让你托生个富贵人家,怎么就生在我肚子里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尤贞儿安抚着张素华,说:“娘您放心,女儿虽家世不好,配归煜表哥不足,配崇煜表哥却是绰绰有余。想来他只是心情不好,正好叫您撞上了,上次他跟我说话还都好好儿的,而且他欠着我的恩情,对我总是有些心软的。”   张素华近来处处碰壁,抹了眼泪说:“但愿如此。”   母女俩私下说话的内容颇为隐秘,但张素华进二门的时候,脸色不好,似乎哭过,却叫下人看见,传开了。   黄妙云听说张素华是去储家碰了壁,倒不意外,黄宜倩最是市侩的人,张素华如今没有好处给她,还想从她手里讨东西,不受气才怪。   当日大黑又来了,储崇煜在信里说,今日有亲戚探望他,他不耐烦应付,命下人粗鲁将人赶走,如此是不是不知礼数。   黄妙云见信大笑,哪有不知礼数,简直太好太好,张素华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不见才好。   不过她不敢暴露身份,只说:内宅之事我亦不通,我问过你嫂子了,她说,你开心就好。   末了,她想起储归煜定亲的事儿,便又添一句:贤弟多大了,定亲没有,未婚妻乃什么性情之人?   储崇煜收到信,脸颊又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87223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生浓汤、喵喵喵喵喵、朝阳似我 10瓶;Joy、雾霜雨云水、想吃泡面 5瓶;躲在被窝里喝旺仔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7.7   储崇煜十六岁了, 但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成亲的事。   若真要说上一说,他心里有些个妄想,却是完全不敢告诉黄妙云。   他清楚的很, 虽占着忠勇侯府嫡子的身份,到底卑微, 将来婚事由储家做主, 了不得顾及个体面,真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 决计不会嫁给他这样的人。   黄家绝对不可能把黄妙云嫁给他。   因为, 他不配。   储崇煜回信的时候,握笔的手颤颤巍巍, 迟迟不落。   末了只画了一副明月高悬图给黄妙云, 祝她中秋欢乐, 阖家团圆。   黄妙云收到信的时候, 瞧见储崇煜没回, 料想他羞于开口,便也没有再问。   中秋佳节,储家族学要放假, 黄敬言早早回了家, 陪着黄妙云一起做月饼, 他们用模具印了福字, 一共四十二个月饼,用盒子装成六份, 分别送去给老夫人、姜心慈和黄怀阳。   黄敬言得了一份, 黄妙云自留了一份给丫鬟们分食,另外两份,则留了下来。   黄敬言很机敏, 趁着丫鬟不在,拽着黄妙云的袖子问:“是给崇煜表哥的吗?”   黄妙云一笑:“若有机会,就给他。”   “还剩下一份呢?是给大哥的吗?”   黄妙云摇摇头,说:“是给归煜表哥的。”   五草神医救了她母亲,是储归煜在中间帮的忙,她理应谢他。   黄敬言笑说:“今晚表哥们要去看灯,邀了我去,姐你也一起去吧,月饼你也可以亲自送给他们。”   黄妙云端着月饼盒子,蹙了眉头说:“归煜表哥肯定会出来,他总是前呼后拥的,但是崇煜表哥……世子夫人不来,他也不会来。”   她总不好让大黑驮着月饼回去,太招眼了,若再找人送去,也点眼。   黄妙云道:“罢了,随缘去,若见着了崇煜表哥就给他,若见不着……”   “就给我吃!”黄敬言咧嘴道。   黄妙云揪着黄敬言的脸颊,道:“你可看看你的牙齿吧,六个饼还不够你吃的?”   黄敬言害怕烂牙,全族学就他烂牙,当下也不敢造次,哼哼唧唧领了自己的六个月饼,拿回家放在床头。   天色擦黑的时候,黄家花厅里早布置好了,屋檐点了一溜圆灯笼,廊下摆着几盆夜赏的花,丫鬟们提着灯笼鱼贯而入,摆盘布菜。   晚上坊内放了烟花,黄家花厅里正好瞧见,半黑的天,五彩的烟火一下接一下,炸开了花,喜得丫鬟们,都探头张望。   烟火止住,正好老夫人也来了,她携着张家老太太,一道进了花厅,黄怀阳随即跟来,身后跟着张举人,以及低头走路的黄敬文。   黄妙云和黄敬言还在箬兰院,她穿着银红的海棠花缂丝褙子,莹白小脸,双眸盈盈,唇不点而红,在夜色下,显得妩媚多姿。   姜心慈难得也换了套簇新的马面裙,梳了头,略上淡妆,显出几分好气色来。   胡妈妈嘴边的痣跟着笑容扬了起来,欢喜地握着姜心慈的手,泪眼朦胧地道:“真好看……真好看……许久没见夫人这样打扮过了,记得上次打扮还是姑娘掉牙齿的时候。”   黄妙云凑到姜心慈跟前,说:“娘,您现在不用担心我的牙齿了。”   言哥儿哭丧着脸说:“娘,您要担心我的牙齿!”   姜心慈看着儿女的笑脸,只觉有些悸动,想说什么,却全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搂着两人,道:“走吧,去花厅里,老夫人要久等了。”   黄敬言直接欢呼出声:“哎呀!娘要陪我们看月亮了!”   黄妙云双眼闪动泪光,很快便压下去,挽着姜心慈的手臂,粘人地说:“娘,我要坐您左边。”   黄敬言挽着姜心慈另一只手臂,说:“我要在您右边。”   姐弟二人,几乎是架着姜心慈出去,胡妈妈留了丫鬟看门,便也跟了过去。   坊内又在放烟花,一声接一声,姜心慈掌心渐渐冒出些冷汗。   黄妙云用帕子,擦掉了姜心慈的冷汗,并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轻声地道:“娘,咱们吃几分饱便回来。”   姜心慈腿都是软的,多么熟悉的甬道,甚至于每一棵树她都能记得,但又好陌生……她跟着儿女一起,踏踏实实地去了花厅里。   花厅里的人,乍见姜心慈,都惊呆了,尤其是黄怀阳,他双眼泛红,颤着唇,不能语,张素华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砸得稀碎。   姜心慈给老夫人请了安,和黄妙云还有黄敬言坐在了一起。   中秋佳节,老夫人说了些吉利话,便开席了。   酒席上多是女眷,喝的是果酒,起先没几个人吃菜,大家都吃月饼,黄敬文忽然发现,他碟子里的月饼,和黄家人都不同,他在烟花声的掩盖下,小声问黄敬言:“言哥儿,怎么独独我的月饼没有福字?”   黄敬言理所当然地说:“表姑母和表姐的月饼也没有呀。”   只有他们自家人有。   黄敬文沉了嘴角,说:“我就是问你,为什么我和爹娘,和你,和妙云,都没有。”   黄敬言更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月饼是我和姐姐做的,你又没做,你当然没有。难道我孝顺长辈,还要孝顺你么……”   黄敬文抿着嘴角,问道:“你们怎么不叫我一起做?”   黄敬言啃着月饼,嘴角边还有碎屑,眸光里满是怀疑,道:“……你会做月饼吗?”   黄敬文不会。   “哦,哥你就是想吃白食啦!”   黄敬文真是没话可说,他轻轻地揪着黄敬言的耳朵,道:“以后这种事,记得叫我。”   黄敬言捂着耳朵,有点委屈:“上哪儿叫你,下了学之后,鬼知道你去哪里了。”   兄弟两个虽然一同上学,但回家之后,黄敬文不是将自己锁在书房,就是去后山上,黄敬言找不见他,又常和黄妙云在一起,这几个月,倒是跟他生分了。   黄敬文说:“以后,我主动找你。”   黄敬言没说话,黄敬文找他,也得团月居的人放他进去才行呀。   酒席吃得很快,老夫人吃不得酒,很快就退席了,黄怀阳的目光总是飘向姜心慈身上,不知不觉喝醉了,黄妙云着人扶着他回去,他不想回去,直到姜心慈走了,他吹过风,才渐渐清醒。   黄妙云和黄敬言在黄怀阳跟前闹着说,想出去看灯。   黄怀阳虽然醒了些酒,却脚下无力,出不了门,黄敬文过来主动请缨:“父亲,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吧。”   黄怀阳点了点头,拍着黄敬文的肩膀道:“他们两个就托付给你了,多带人手,早去早回。”   黄妙云暗暗窃喜,回去带了两盒月饼,才从角门出去,上了马车。   尤贞儿也领着丫鬟婆子,坐上马车,跟上了黄妙云他们的马车,黄敬言骑着马,在前面带路。   京城的照明坊有个灯市,每年中秋和元宵,那里最热闹,黄家的马车,去的就是灯市附近,但因马车和马匹根本进不去,到了照明坊的路口,黄敬文便让管事将车马找了地方留下,领着小的们,一路走了进去。   黄敬言问黄敬文:“是去找表哥他们吗?”   “嗯,他们在望江楼,邀了我去,既你们出来了,便一道去楼里找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储家的人手,比黄家充沛,且厉害。   望江楼不远,也十分好找,不过一刻钟,他们便去了,楼下跑堂的说,储家的少爷,早交代下了,请他们速速过去。   尤贞儿挤得一身汗,落在人后,想叫黄敬文,却不敢当着黄妙云的面开口,她按下失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一行人进得雅间,储家的几个早等着了,王文俊和大黑也在。   黄妙云一见大黑就心虚,进门的时候,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储崇煜躲在漆黑的屏风旁边,遥遥望着黄妙云,嘴边抿下了一抹笑。   王文俊料想黄妙云是怕狗,便将狗绳牢牢牵在手上,笑说:“黄小娘子安心,大黑跑不脱。”   黄妙云当然不怕大黑咬她,她是怕大黑认出她,倒是一旁的尤贞儿吓得不轻,直直地往黄敬文身边退,几乎要靠上去。   黄敬文却一把推开了尤贞儿,态度冷淡地道:“表妹,你若累了,去坐着便是。”   王文俊笑容玩味儿地瞧着尤贞儿,说:“尤小娘子也不必怕,这狗叫大黑,不叫小黑,原来的小黑已经死了。”   说着,他故意一松狗绳,大黑朝尤贞儿和黄妙云的方向奔了两步,将尤贞儿吓得花容失色,越发往黄敬文身边躲。   黄敬文又把尤贞儿推开了,他拧着眉头说:“表妹,周家人在对面。”   黄敬文未婚妻便是姓周。   尤贞儿脸色煞白,气都喘不匀了,诧异地看了一眼黄敬文,僵直地站在原地,随后一步步地挪开了位置。   黄妙云生怕大黑跑过来要她摸摸,也往后退了一步。   储崇煜从屏风后面出来,夺过了王文俊手里的狗绳,嗓音喑哑地道:“给我。”   黄妙云愣然抬头,这才瞧见了藏在暗处的储崇煜。   原来,他也来了。   黄敬言抱着黄妙云做的月饼,跑上前去,一份往桌上一放,一份往储崇煜手里塞,说:“表哥,这是给你们的月饼。”   他也没指明,除了储崇煜手里的那份月饼,剩下来的一份到底是给谁的。   储金煜正好来了食欲,笑哈哈伸手就想去拿,储归煜眼疾手快,抱进自己怀里,同黄敬言道:“谢谢。”   储金煜:“……”   储归煜竟然丝毫没有要分给他的意思,过分!   储金煜想着储崇煜平日里和黄家人根本不亲近,便转脸看着储崇煜,储崇煜抱紧了月饼,看都没看他一眼。   储金煜贼心不死,问道:“崇煜,你不吃月饼的吧?”   储崇煜和储金煜几年不讲一句话,蚌壳一样的嘴里,终于吐出一个字:“吃。”   储金煜:“……”   储崇煜竟然跟他讲话了。 第52章 7.8   储金煜万万没想到, 储崇煜跟他讲话竟然是为了拒绝他的请求。   吃不上月饼的储金煜,扯着嗓子喊了一把,着人让小二送了三盘月饼上来。   储归煜也在吃月饼, 他的月饼,明显比小二送来的月饼香。   今日中秋佳节, 大家都是在家里吃过团圆饭出来的, 一大家子的团圆饭,对于爷们儿来说, 多半是喝酒, 哪里真吃得饱?   因急着出来凑热闹,也都还没吃东西垫肚子, 到了这个时候, 都有些饿了。   黄妙云本就手艺好, 她做的月饼有各种馅儿, 肉馅儿月饼, 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勾人。   不饿也饿了。   王文俊寻思着,储金煜得罪过储崇煜,吃不上储崇煜的美味月饼实属活该, 他和储崇煜怎么说也有了些私交, 讨几个月饼不算过分吧。   他笑着过去拍了储崇煜的肩膀, 笑容热切地说:“崇煜, 你既不吃这月饼,不如我替你分担一些。”   储崇煜瞥了王文俊一眼, 抓住对方的手, 硬生生从自己肩膀上给掰下去了。   王文俊知道储崇煜不喜别人亲近,料想储崇煜只是不喜欢被人搭肩膀,讪讪收回手, 继续说:“你那月饼……”   储崇煜牵着大黑,默默退开一步。   王文俊控诉道:“……你不至于吧你?”   储金煜臭着脸吃月饼,从盘子里抓了一个塞给王文俊,冷哼一声说:“他手里的东西,大罗神仙也抢不走,吃不吃,不吃我都吃完了!”   王文俊往桌上盘子一瞄,储金煜说的还真不是假的,再不吃,这吃货一会儿都给吃完了。   尤贞儿也带了月饼过来,她见他们争黄妙云的月饼争的厉害,便也献上月饼,放在桌上,笑吟吟地推到储金煜跟前,说:“表哥,若不够,我这儿还有。”   她带了不止一份,放桌上了几盒,又拿了一盒送到储崇煜跟前,她笑得很温婉,声音也轻柔:“崇煜表哥,月饼。”   储崇煜将怀里的月饼抱得紧紧的,定定道:“不要,我有了。”   尤贞儿脸色一僵,面上有些难堪,可恨她方才因黄敬文的话伤心,送得迟了,储崇煜竟然就不要了。   更让她难堪的还在后面,储金煜吃了尤贞儿的月饼,随即吐了出来,皱着脸道:“呸!花生馅儿的,好难吃,我最厌恶吃这玩意。”   王文俊的喜好更是明显,他哂笑道:“瞧着就不好吃的东西,谁让你去试了,手欠。”   尤贞儿脸色僵白,站在原地像冰柱子,一动不动,浑身冷得发寒。   她等了半天,黄敬文一句口都没有开,他不再向从前那样,将她当做眼珠子一样疼。   尤贞儿忽然发现,没了黄家兄弟,没了黄敬文,她在外面,不值一提。   气氛诡异,尤贞儿纵使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她红着眼圈,跑了出去。   黄敬文只是皱一皱眉头,着身边的小厮下楼找护院追出去,护尤贞儿周全,以免人在他手里出了事。   待人走后,黄敬文这才出声斥王文俊道:“王文俊,对一个姑娘家,你不该这般刻薄吧!”   不管怎么说,尤贞儿还住在黄家,王文俊这样对待尤贞儿,打的是黄家的脸。   王文俊一贯狂妄,哪里将黄敬文放在眼里,他态度懒散地嚼着半块儿饼,漫不经心地说:“关你屁事,你娶她了吗?”   储归煜道:“文俊,她好歹是黄家的客人。”   王文俊耸肩“哦”了一声,道:“黄家的夫人又怎么样。”   他不高兴,谁的面子都不给,黄员外郎来了都不好使!   黄妙云站出去,蹙眉道:“这话你敢在你祖父跟前说么?”   王文俊缺根弦的脑子终于想起来,黄家的夫人是姜心慈,姜心慈的父亲曾经教过他的祖父读书,算起来,算他祖父半个老师,要真是姜心慈在,他怕是回去要挨祖父一顿毒打。   “黄小娘子,我错了。”王文俊丢了月饼,站起来,老老实实作个揖,还像模像样的。   储金煜都忍俊不禁,王文俊还有人模狗样的时候,然后他就发现,从前尤贞儿在哪儿说话都好使,现在怎么变成黄妙云在谁面前说话都好使了?尤贞儿反而不受待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杳枝 10瓶;琳琅 8瓶;猫崎酱 5瓶;calla、石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7.9   尤贞儿离开望江楼雅间之后, 气氛莫名和谐了许多,众人说起话来,也自在不少, 有储金煜这个嘴上不把门,和王文俊这样的混世魔王, 雅间里倒是热闹了不少。   黄敬文和黄敬言都坐在桌子前, 和储归煜侃侃而谈,黄妙云默默坐在言哥儿的身边, 余光扫一扫储崇煜, 只瞧见他半露的影子,便收回目光, 竖耳朵听他们说话。   王文俊与储归煜也熟, 说话没什么顾忌, 他剥了些花生米往嘴巴里塞, 问道:“你这一月另起炉灶, 学业进益如何?”   储归煜喝着茶,回答含糊:“马马虎虎。”   王文俊把花生壳往窗外扔,说:“马马虎虎还学他作甚, 便这么想去做太子侍读?你年纪也不小了, 娶亲的事可怎么办?”   储归煜搁下茶杯, 道:“你怎么操起我的心来了。不过是做伴读, 又不是做宫人。逢年过节我也能放假,或遇上太子不适, 我有不适, 随时可以回家。”   他说罢,抬眸似有若无地看了黄妙云一眼。   黄妙云拨弄着手串,余光时不时飘向储崇煜的衣摆上, 恍然不觉别人的打量,只发现储崇煜竟穿了件簇新衣服。从前那件绛红的直裰,再没见他穿过,今儿穿的是件墨绿色的窄袖直裰,金色的滚边,烛火照应之下,他长身鹤立,衣角闪动,露出一丝流光溢彩的吉祥如意暗纹。   衣服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雅间窗外,灯阵如矩,人潮涌动,储金煜兴致勃勃道:“今夜的灯谜,你们都去猜吗?听说今年的彩头比往年的都大。”   王文俊站起身摇头道:“什么酸腐东西,不去,我走咯,你们自己个儿玩得开心。”   储归煜含笑目送他。   王文俊扭头朝储崇煜一笑,道:“大黑就麻烦你了,我今夜不便带它。”   储崇煜点了一下头。黄妙云的视角里,只瞧得见他木头似的动了一下脑袋。   王文俊走后,储金煜也闹着下去了。   对门周家的人过来敲门,小厮行了礼,客客气气地同黄敬文道:“郎君,我家郎君请您下楼去共猜灯谜。”   说是周家郎君请他们猜灯谜,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周家姑娘主动示好来了。   黄敬文在外一贯是温和儒雅的,他温声应了,问储归煜去不去猜灯谜。   储归煜往楼下灯阵一扫,问黄妙云:“可有想要的灯?我看苏州来的几盏走马灯还不错。”   黄妙云也站在窗边看了看,走马灯和普通灯笼不同,六面、八面的人物骑着马,点亮之后,如玉壶回旋,绚烂多彩。   她音调略高地道:“都好看!我想下去挑一挑!”   有黄妙云家爱的灯,几个人兴致便更高了。   黄敬言临走前,回头说道:“崇煜表哥,一起去吧。”   储崇煜攥着狗绳,点了一下头,他拴住狗,留了下人看守,便一道下楼去了。   灯阵人满为患,人群之中,时不时响起一阵欢呼声,黄敬文笑道:“已经有人在猜了!也不知是谁。”   黄妙云眼尖,看到了黄家的下人,便淡声道:“是贞儿表姐。”   黄敬文定睛一看,尤贞儿果然在人群里,守灯人,一盏接一盏地替她摘灯。   周家的郎君和也下了楼来,小娘子怕见黄敬文,没来。两厢见过,便也都在灯阵下跃跃欲试。   周郎君不知道灯阵里尤贞儿正猜着,眼见是个姑娘,便夸了两句,黄家无人附和。   储归煜站在灯下,往顶上的一溜跑马灯指去,问黄妙云:“妙云表妹,你喜欢哪一盏?”   黄妙云一眼扫过去,灯面都十分精致,但最中间的一盏,尤其精致,将军头戴金兜鍪,手握红缨长枪,栩栩如生,她素手一指,道:“这一盏!”   旁边看热闹的人,道:“这一盏可是花魁灯,已经有不少读书人猜过,都不曾猜到手。那位姑娘正在猜,我看也是凶多吉少。”   这人倒是没说错,尤贞儿猜不出来了,她没得到花魁灯,身边丫鬟提了不少普通的花灯,主仆一道,默默退出了人群,将位置留给了旁人。   储归煜瞧着灯,抬脚上前去猜,黄敬文不忙猜,而是问周郎君:“不知令妹喜欢什么灯?”   周郎君笑指花魁灯,说:“我妹妹自然也喜欢这一盏。”   黄敬文面上一红……且不说黄妙云也想要这一盏,这花魁灯,他也未必有能力拿到手。   周郎君笑一笑,道:“花魁灯谁都想要,不过到底是心意最要紧嘛!”   黄敬文跟着一笑,与周郎君一起进了灯阵,猜灯去。   黄妙云与黄敬言两个站在后面看热闹,储崇煜也未进灯阵。   一刻钟过去,储归煜他们便折返回来,手里都只拿着些好看的花灯,至于花魁灯,还在灯阵里高高挂着。   储归煜提了一盏八吉纹的灯给黄妙云,含着歉意道:“妙云表妹,今夜怕是拿不到花魁灯了,改日我再送你。”   黄敬文和储金煜也都送了一盏灯给黄妙云。   黄妙云接了他们的灯,笑着问储归煜:“今日拿不到,改日便能拿到了?”   储金煜插了一句嘴,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今夜的这盏不能卖。大哥出五百两银子,人家说过几日可以卖。”   黄妙云汗颜,五百两银子的重礼,她哪里敢收,连忙道:“不过图个好玩,买它做甚,这些足矣。”   一行人都提着灯,回楼里去,黄妙云骤然发现,储崇煜不见了,她张望一圈,都找不见人,储金煜也嘀咕一句:“崇煜跑哪里去了。”   黄妙云替他解释说:“许是回去看大黑去了。”   众人都上了楼,却见储崇煜并不在楼里,储金煜正要说什么,对面周家的小娘子派了丫鬟过来,回了一盏灯给黄敬文,还同他道谢。   黄敬文提着灯,也让丫鬟同周小娘子道谢。   黄敬言不见未来嫂嫂,有些失望,他坏笑着撺掇黄敬文说:“哥,你亲自去谢人家才好,你若不敢去,我陪你一起去。”   黄妙云揪着黄敬言耳朵,瞪眼道:“不许胡闹!”   周小娘子方才不露面,必是羞了,黄敬文此去,相互见礼不算过分,但定然吓到人家。   黄敬文提着周小娘子送的灯有些不好意思,也瞪了黄敬言一眼,黄敬言孤立无援,方老实了许多。   对面的周小郎君又来了,他借着黄敬文的关系,和储归煜也说上了几句话,一来二去,彼此都熟悉了几分。   一众人在楼上坐了一刻多钟,储崇煜才回来,所幸大家只是看他一眼,并未问他去了哪里,储崇煜便解开狗绳,松松地捏在手上,坐在屏风旁边喂食它。   狗绳松着,黄妙云的脑子就紧绷了起来……平常大黑吃完了东西就喜欢原地转圈,循着熟悉的味道,往喜欢的人身上扑,一会子大黑吃完了,万一转圈瞧见她,岂不是要往她身上扑,储崇煜聪明,只怕会生疑!   黄妙云心惊胆战的,就等着在大黑吃完东西之前,速速逃出去。   “姐姐,姐姐?”黄敬言扯着黄妙云的袖子叫着。   黄妙云愣愣回神,道:“怎么了?”   黄敬言打了个哈切道:“我困了。”   黄妙云松了口气,慌忙道:“困了就回家。”   时候不早了,正好周小郎君也要回去了,黄敬文起身送人。   大黑正好吃完了地上的东西,它原地转了一圈,目光直接锁在了黄妙云身上,嘴角咧出一个笑容,而黄妙云也正看着它……   一人一狗,仿佛亲人相认,大黑舌头一吐,兴奋地抬起前腿,正准备扑过去,黄妙云抬起左脚准备逃跑,千钧一发之刻,储崇煜拽住了狗绳,大黑往前半步又退了回来。   黄妙云捏了把冷汗,默默收回了脚,顺便在心里给大黑扣了几个肉丸子——不识时务,罚肉丸子!   储崇煜揉了揉狗头安抚,嘴角微微抿下一个笑容。   大黑乖乖坐在地上,看着黄妙云,吐着舌头。可怜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口粮无形之中就被减少了。   待下了望江楼,储崇煜牵着狗,走在最后面,黄妙云则跟在黄敬文和储归煜的身后,和储崇煜正好一前一后。   黄妙云在街上特意往灯阵看了一眼,花魁灯不见了!   储金煜也感叹一句:“哇,花魁灯被人摘走了,不知道是谁!”   行人议论纷纷,说是个戴面具的男子年轻郎君,像是不足弱冠之年,眨眼功夫便解了最难的一道灯谜,取了花魁灯和彩头,离开了。   储归煜不大在意,储金煜叽叽喳喳和黄敬文道:“这人真厉害,指不定是国子监的学生。”   黄敬文道:“也未必。既是戴了面具,谁知道年橘子纪?我听说花灯题目出的刁钻,也许是谁家幕僚……”   黄妙云听着两人的谈话,低头看着地上储崇煜的影子,无心再去听谁夺了花魁灯,只想着,小心翼翼走路,不要踩到储崇煜的影子。   出了灯市,要分别的时候,黄妙云蓦然听到耳畔有人道:“谢谢你的月饼。”低哑微弱的嗓音入耳,带着捉摸不住的温柔,黄妙云下巴微抬,朱唇轻启,想要说什么,一侧头,储崇煜先一步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孤弱的背影。   众人都习惯他的独来独往,无人唤他慢一些。   黄妙云嘴角略扬,提着灯笼与储家人道了别,随即挑帘,准备上黄家的马车,可那盏花魁灯,就在她的马车里静静地放着,金兜鍪的将军,精神抖擞,神气十足。   方才储崇煜说……谢谢她的月饼。   莫不是这花魁灯,就是他的谢礼?!   黄妙云瞪大了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弋阳 1个;又见青山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络洛珞、Goya、阿然大魔王 5瓶;27116732、拉面拉面~~、全世界龙最可爱 3瓶;躲在被窝里喝旺仔 2瓶;28343307、石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7.10   黄妙云万万想不到, 花魁灯最终会落入她的手里!   一旁的丫鬟也惊讶了,黄妙云慌慌张张的上车,放下车帘, 使唤车夫驾车回去。   黄妙云本应该吹灭灯,以免引人注意, 但花魁灯太美, 灯面上的小人精致得如同出自宫廷画师之手,她看了半天, 都不忍灭了灯芯。   惊讶和欢喜过后, 黄妙云心里便又生出重重的疑虑……这是储崇煜送的?   这是储崇煜送的!   可那灯谜,储归煜都不能解!这京中多少才子, 都未能解开, 储崇煜如何有能力解开!   黄妙云只晓得储崇煜擅长射箭之术, 却不知他竟在这方面, 也不容小觑, 他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略一思索,又觉得合理。   前一世储崇煜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储家为敌,若只是平平无奇之辈, 又怎么可能有撼动储家的能力。   黄妙云心里早就是惊涛骇浪, 只是面上不显。   马车一路驶往黄家, 直至稳稳停下, 黄妙云便不得不灭了灯火,她看着花魁灯略有些出神, 秀气的眉头, 微微蹙着……储崇煜有惊世之才,他却从未显露,储家也无人议论, 这便说明,他藏了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也不敢施展。   十六岁的郎君,本该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年纪,储崇煜却要藏锋,带着一身沉沉暮气,不论在何处,都像一道影子一样,默默无闻。   黄妙云攥着花魁灯的灯柄,踏月归家。   中秋的月夜有些寒凉,不像冬天的北风是刀子刮面,而是更像冰冷的水浸没在肌肤,刺进骨头。   黄妙云回了团月居,又重新将花魁灯点亮,沐浴的时候就悬挂在屏风旁边,就寝的时候,便放置在对面罗汉床的炕桌上,她要入睡的时候,还在望着灯,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轮明月,又或许是昏黄的夕阳……总之是一道吸引人的亮光。   留香熄了灯,默默退出了梢间。   黄家的院落大多都熄了灯,只有佳芳园的灯火还隐隐亮着。   尤贞儿自从回了家,便一直和张素华待在屋子里密谈,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母女俩亲昵地靠坐在罗汉床上,眉头都紧拧着,久久不语,只有灯芯烧炸了,发出突兀的“哔啵”声。   张素华手里捻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子,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当真看到储崇煜他……他赢了花魁灯?”   尤贞儿点了点头,说:“千真万确。我从望江楼出来,心知扭转他们印象不容易,便去灯阵里解灯谜,起初还算顺利,的确吸引了不少人观看,表哥他们也下楼来了。但后面实在太难,我只得退出,等他们解完了,我再去交谈,方可显出一二分本领。谁知道归煜表哥走后不久,崇煜表哥带着面具去了。”   说道此处,她眼神里多了一丝迷恋,嘴角也微微上扬着,说:“他换了身衣裳,但我还是认出他来了。许是因为他衣服换得匆忙,所以腰间装玉坠子的东西露出来了,我告诉过您——我让崇煜表哥误以为,这是我送他的东西,他一直贴身带着呢。然后我就看到他连续解了三道最难的灯谜——就在眨眼之间。取灯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张素华眼神空妄,手里的佛珠也停住了,渐渐在脑海里构想出当时的画面,储崇煜一定是受到了万众瞩目。   尤贞儿继续说:“他取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涌起欢呼和鼓掌的声音,当时太嘈杂了,人也太多了,我就跟丢了……他提着灯走了。”   张素华半晌才道:“我记得去年赢了花魁灯的人,似乎是张阁老的嫡长孙。前年赢了花魁灯的人,后来在前年的科举上中了榜眼吧?”   尤贞儿笑着点头,说:“是的。前年的时候,榜眼还把花魁灯送给了他的糟糠之妻,如今听说二人仍旧恩爱,榜眼又拜入阁老门下,拜相入阁,不过是时间问题。”   做侯爵诰命,自然是好,但阁老夫人,虽不如侯爵那样可惠及子孙,但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有享不完的尊荣,若子子孙孙教养得好,将来未必比侯爵之家卑微。   张素华发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疑问:“储崇煜赢的灯呢?”   尤贞儿面色凝重了。   灯呢?   上哪儿去了?   尤贞儿抿了抿嘴角,摇头道:“不知道,但也未曾听人说有人提花魁灯。这样点眼的灯,若叫人拿去了,早传开了。”   张素华松了一口气,道:“也就是说,灯还在他手里。”   尤贞儿脸上一抹薄笑,道:“也未必。他藏锋至此,总有按捺不住的时候,兴许只为赢灯证明能力而已。”   若是这样,情况也不算太坏。   尤贞儿信誓旦旦说:“终有一天,他会为我,不再隐藏他的能力。”   张素华牢牢地抓住尤贞儿的手,满含希冀地道:“我儿人中龙凤,他如今不过是脚底泥,他不像归煜,终日有人捧着疼着,让他为你倾倒,应当更加容易。”   尤贞儿点了一下头,很乐观地说:“……前儿他打架的事我打听清楚了,为的就是一个针线包,那针线包,他便误会是我送的。不过一个针线包,他就肯拼出性命,可见他不善言辞,心中却有所想。”   张素华还有些担忧,储归煜定亲的事,还在眼前。她又问道:“贞儿,可你不是说,今儿在望江楼的时候,妙云的月饼他收了,可你送的月饼,他不要么!”   尤贞儿皱了一下眉头,嘴角微沉,道:“妙云的月饼,是言哥儿硬塞给崇煜表哥的,他们同窗多年,又都是郎君,自然好说。他本是内敛之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肯定不收我的月饼。我早该知道他是这般性子,私下送与他,他定然就收了。”   张素华当时不在,眼下听来,旁观者清,她总觉得储崇煜对尤贞儿的情意太浅薄了些。   尤贞儿又道:“倒也不是女儿自夸。上次他送世子夫人的玉簪,他明明珍惜得很,我说要替他修补,他却不肯,谁知道转头又肯收了。可见并不是表里如一的人,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别人做了哪一件事儿,而要看他做的几件事,才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张素华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她攥着佛珠道:“要想撬开他的嘴巴我看太难,即便他属意你,将来婚事也难成。”   尤贞儿摇头轻笑,她道:“娘,崇煜这样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今日肯出手赢灯,说明还是有血性的男儿。他肯不肯开口,不过在于他的血性究竟激发出来几成。”   张素华深以为然,她欣慰地叹了口气,道:“比之崇煜,归煜终究是要薄凉得多。”   尤贞儿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储归煜从来都是很温柔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好,他在族学里和谁都亲近。他对她兴许更好一些——在玉兰花事情之前。只是后来,或许是他要肩负储家责任,或许是他长大了,开始染了世俗的眼光,重视出身与尊卑,或许又是什么别的缘故,尤贞儿慢慢发现,储归煜的好,并非稳固的,专一的好。   如果要让尤贞儿挑选,作为一个女子,她私心里更想嫁储崇煜这样的人,他沉默,他内敛,他简单,他执着。   他或许不解风情,但他的眼里,认定了一个人,便只会有一个人,一个谁也无法撼动的人。   尤贞儿又笑了起来。   张素华也道:“世子夫人并不太重视崇煜。往后崇煜会明白过来,他的父母,比不上他的枕边人。”她怜爱地看着尤贞儿,道:“你嫁给这样的人,娘也更放心,娘是过来人,娘真的很想告诉你,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比多少富贵都要值得你珍惜——当然也不能太穷苦。我可舍不得你吃苦头!”   尤贞儿顺势依偎在张素华的怀里,她眼角有笑意,幸而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若储崇煜能脱颖而出,她便能风光大嫁了。   张素华轻轻地拍着尤贞儿的背,眼下皱起疲惫的细纹,说:“……他这个年纪,中个举人也尽够了。若中个举人,我也放心把你托付出去,我也能享一享福了。”   尤贞儿娇嗔道:“女儿陪在您身边,您还不够享福吗?”   张素华但笑不语,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并不知妇人想要的“福”是什么。   母女聊到深夜方睡了。   次日,老夫人的族亲张家老太太去见了张素华。   黄怀阳替张家老太太的孙子看好了一个职位,在户部浙江清吏司里任职,他的上峰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孙友峰。   黄怀阳虽然管着人员调动,但这事儿毕竟要双方同意,孙友峰答应照顾,张举人去了户部才不会受到排挤。   孙友峰可没这么容易便“照顾”人。   官场除了人脉,便是要拿银子开路,张举人领职之前,必须带着厚礼去拜见孙友峰。   黄怀阳早把孙友峰的喜好透露给了张老太太,但张家早已拿不出什么体面的东西,老夫人揽下了这事儿,主动拿出体己银子给张素华,让她去置办东西。   张素华不做这白费力气的事儿,清早就让人把银子和黄怀阳的交代都送到了黄妙云跟前,美曰其名“不占黄妙云父亲的功劳”。   黄妙云收到了一盘齐齐整整的银子,以及丫鬟的口信,她将信将疑收了东西,大黑又送信来了。   信上储崇煜说,他好像得了一种病,此病让人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学堂里,先生讲的课,就像穿堂风,从耳朵进,又从耳朵出。   作者有话要说:  储崇煜:怕不是要归西了。   -   最近还在跑装修的事,很琐碎,也很麻烦,所以回得晚,累得没力气写了。   一会儿还写一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的小猪宝宝、花生浓汤、络洛珞、Toriaaa、大有麻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钙汤圆一手揽住作者 40瓶;Ailiqie 20瓶;娇娇 10瓶;喵喵Dawn、Goya 5瓶;秋名山郭德纲 3瓶;躲在被窝里喝旺仔、阿隽 2瓶;有苏大魔王、calla、希腊希腊西拉、宁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7.11   黄妙云真以为储崇煜病了, 料想他是旧伤未好,留有后遗症,劝他去看大夫。   储崇煜的确去看大夫了, 不过是为了看在储家祠堂里受的伤。   黄妙云给储崇煜回了这一封信,便着手料理张举人的事儿了, 根据张素华交代的, 孙友峰此人最是爱重他的妻子,讨他欢心, 不如讨他妻子欢心。往日他的门生上门拜访, 鲜少送他礼物,都是送孙夫人礼物。   张素华便是交代黄妙云给孙夫人置一份厚礼。   孙夫人喜字画, 据说她平日用的杯盘碗碟, 要么是请了人题字, 要么是让孙友峰帮她作画, 她的卧房, 颇有书香气。   其中她最爱的就是已故的陈远仪的画作。   张素华告诉了黄妙云哪里有陈远仪的画作售卖,还告诉她了合理的购入价格,提醒地颇为细致, 似乎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黄妙云自然放心不过, 去买东西之前, 特地问了黄怀阳, 黄怀阳说,孙夫人的确爱陈远仪的字画, 且到了痴迷的地步, 她与孙友峰所住之处,挂的全是陈远仪的作品。   黄妙云得了黄怀阳的话,才敢下手去买。   陈远仪并不是颇受大多数人喜爱, 因此他的画数量少,不好找。黄妙云跑了两家古玩铺子,都没有他的作品,便去了张素华推荐的铺子,果然还有两幅陈远仪的绢素画作。白色薄绢上的画作,古香古色,有一种惹人喜爱的韵味,连黄妙云都是爱的。   黄妙云看中了一幅《山路秋声图》,与掌柜的谈好了价钱,便买了画回家。   她不懂鉴定画作真假,因心中有异感,便捏着掌柜开的收据,去找姜心慈看一看画作真假,若是假的,立刻来退了。   姜心慈擅长此事,她仔细看了看,便断定道:“是真作。伪造的古画容易发黄,没有神采,看上去便不喜。真作匀净厚密,细密如纸,和假的截然不同。你眼光也好,这幅《山路秋声图》挑得不错,陈远仪别的画评价倒不算高,但山水画里,他这幅画排的上名号的。”   黄妙云心中越发觉得诡异,张素华转性儿了?竟肯舍得将内宅之权放手给她。   不,这不像张素华的作风。   若张素华的心胸真开阔至此,也不至于把张家祖孙二人招来。   黄妙云正思忖着,姜心慈道:“你房里是素了些,我记得不曾挂字画吧?这幅画,就挂在床尾那一面的墙上,倒是正好。”   “这画是送人的。这么贵的画,我才不会买来挂,一幅画近百两呢!”   姜心慈抬眉问她:“送谁?”   黄妙云道:“户部浙江清吏司孙主事,与父亲相识多年,您应当也知道吧?这画送他夫人的,父亲说,他夫人满意了,孙大人就满意了。”   姜心慈眼眸一瞪,问道:“名讳可是孙友峰?”   “正是。”黄妙云好奇地看着姜心慈,问道:“您怎么如此意外?”   姜心慈蹙眉道:“孙夫人有一大忌讳,你这份礼,可犯她的大忌讳了,若真送去,怕是人家要跟黄家翻脸了。”   “什么?!”   姜心慈声音和缓地解释道:“孙夫人的母亲……是在她年幼的时候吊死的,穿着白绢,上吊绳也用的白绢。孙夫人命不好,她母亲上吊的时候,她闯了进去,听说病了好些天才好,后来便厌见白绢,听说见了白绢,会受到惊吓。你小时候去过孙家的,你可还记得,她家里没有半点白绢,丫鬟的衣裳,都是五颜六色极少留白的。她爱陈远仪的画,却只爱纸画,你送绢素画,她肯定不喜。”   黄妙云隐约回忆起来一些,孙家仆人的确打扮的比较明艳,她眸色沉沉地道:“不仅如此,孙夫人知道黄家知道她的忌讳,我明知故犯,她怕是还要恼我。”   姜心慈道:“外人只知道孙夫人厌白绢。这等家私,旁人都是不知道的。但是你父亲与孙友峰相交多年,我从前与孙夫人来往密切,听她身边人说过此事。后来你表姑母管家,我特地嘱咐过她,不要触孙夫人的忌讳。你既要去孙家送礼,你表姑母没告诉过你这事儿?”   黄妙云摇了摇头,姜心慈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黄妙云道:“难怪特地推荐我去那家铺子买画,他家只有两幅绢素画……表姑母定然事先知道的。不管我怎么挑,都要触孙夫人的忌讳。”   姜心慈胸口起伏有些大,她攥紧帕子,脸色煞白,“陈远仪绢素的画并不多,她能找到,也真是煞费苦心。”   黄妙云连忙安抚她,抓着她的手,微笑说:“娘,这不是幸好有您吗?”   她手上略用力,便摸到了姜心慈一手的冷汗,连指头也在颤抖……这是姜心慈每次要犯病的前兆。   姜心慈已经许久没发病,气色也好了很多,黄妙云可不愿意母亲再发病,语气越发柔和,带着女儿的娇嗔:“娘,女儿没事,有您和父亲在呢!”   姜心慈搂着黄妙云的肩膀,情绪渐渐平复下去,道:“我想起来了,我有陈远仪的画,虽然不如这一幅绢素的,但也拿得出手。我找了找出来给你。绢素的画也是好画,就留给我吧。”   黄妙云大喜,陪同姜心慈一起去找了画出来。   姜心慈对字画都很爱惜,平日里很注重养护,便是不常打开看,也都存放得好好的,陈远仪另一幅山水画拿出来的时候,画面平整干净,宛然如新。   她将画交给黄妙云,说道:“我买这幅画的时候,才十几两银子,如今也就值五十多两。”   黄妙云笑着接画道:“算下来,咱们还是赚了。”   姜心慈深思熟虑之后,道:“我带着你去孙家。”   黄妙云拼命摇头,姜心慈出箬兰院,已是冒险,她不敢这么快就让姜心慈出去见人。   她抓着姜心慈的手,仔细地擦干母亲掌心的汗,垂眸道:“您又出汗了。”   姜心慈握起手,将黄妙云细嫩的手抓在掌心里,扬起嘴唇笑了笑,道:“下次,下次母亲一定陪你出去。”   黄妙云应下了,她带上姜心慈的画,和张家祖孙俩人,挑好了时间,去了孙家。   孙夫人很喜欢黄妙云送的画,她在次间里屏退丫鬟,热络地拉着黄妙云的手,问姜心慈的病。   姜心慈的病也是由父母之事所起,孙夫人大抵是觉得同病相怜,对黄妙云格外温厚宽容,说话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泪光。   黄妙云一一答了孙夫人,又叫她安心,说:“母亲病情好了许多,从前不大出门,如今已经能出院门,不过还是恐见亲友,大约过些日子,就能来看您了。”   孙夫人很感叹:“上回见你母亲的时候,还是好多年前了……后来你们大了,也不大来玩,倒是生疏了。”   黄家与孙家的确不比多年前熟络,但其中主要缘故,还是黄怀阳和孙友峰中间的复杂友谊所决定的,黄妙云知道关键所在,因此嘴上先应了好、   孙夫人倒是对黄妙云很满意,她主动提起了张家的事,她道:“前儿听说,你家老夫人来了个远亲,要在京中落脚?”   黄妙云顺势就将此事说了,还道:“人就在外边厅里候着,怕叨扰您,没敢叫他们来见您。”   孙夫人道:“我不见也无妨,且叫他们坐一坐。等你孙叔叔下了衙门,见一见张家的举子便是。”   黄妙云到了谢,略坐了一会子才和张家老太太一起回了家,留了张举人在孙家等。   老太太很忐忑,一路上都在问黄妙云,此事成不成。   黄妙云说:“这回孙大人见过您的孙子之后若是满意,下回他自己再来,就方便了。”   老太太道:“若是不满意呢?”   黄妙云笑而不语,关系都疏通成这样了,还不能让人满意,这样的举人,回家耕地算了。   老太太就指着孙子光宗耀祖,心态和黄妙云当然不一样,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直到下了马车,都还念念有词。   日薄西山的时候,张举人回来了,满面春风,到老夫人跟前千恩万谢,还托了老太太去谢黄妙云。   老太太没来得及谢黄妙云,先去见的老夫人,在老夫人跟前把黄妙云一顿夸,道:“不愧是您的亲孙女,通身气度,无一处不像您,我这些年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姑娘。”   张素华正好过来伺候老夫人吃药,听了这话,脸都黑了,张家老太太是瞎子么,她女儿尤贞儿气度上哪里输黄妙云了!   随即她便反应过来——黄妙云事情办成了?   张素华听着张家老太太滔滔不绝,便晓得黄妙云办成了!她不知道哪里出的岔子,明明听下人说,黄妙云买的就是绢素的画,怎么孙夫人没翻脸呢!   老夫人不知道张素华的小九九,她听着老太太对黄妙云的夸赞,和对黄家的奉承,心里有几分满足,连带的黄妙云也多出几分欢喜之意。   张素华匆匆伺候了老夫人吃药,便回了佳芳园。   只要张举子没有入职,这事儿便算不得稳妥!   中秋之后,天气连晴,一场盛大的秋猎活动,也逐渐拉开序幕。   秋猎不像春猎,正逢万物复苏的时候,打猎不过是走个过场,重的是礼仪,秋猎是真正的狩猎活动。   在秋猎之前,不少世家大族的郎君们,已经先在猎场练手。   储家族学也放了假,储家郎君邀了黄家兄弟一同狩猎,黄妙云与尤贞儿同去。   京中的赛马场往东,便是一片狩猎用的树林,众人现在空旷的赛马场集合,等人到齐了,再分队入林。   黄家人到的时候,黄敬文的未婚妻周小娘子与她的兄长,也都到了。   黄妙云下马车的时候,则看到了储崇煜和储归煜二人,都来了,她的视线,先落在了储崇煜身上——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有。 第56章   黄妙云惦记着储崇煜的病, 余光瞧他的时候,多了一抹打量。   储崇煜目光扫过她的面庞,恰好捕捉住她的目光, 随即速速撇开。   万一忍不住当众笑起来,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黄妙云没想到会和储崇煜不经意撞上视线, 慌忙躲开, 眼神闪了一闪。   两家人各自落座,少不得一番繁文缛节, 这回因有不少旁的家族, 尽管凉棚里没有人高声喧哗,窃窃私语声依旧有些吵吵闹闹的。   黄妙云安安静静地坐在黄家的所在处, 棚子后面就是一溜高大的丹枫, 落了一地的红叶, 恰如天边云霞染就。   秋风萧瑟, 女眷们笑意却足。   黄妙云右手边的小桌摆满了瓜果, 有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这是黄敬言的最爱,无赖小儿胖得旋窝的手,左右都繁忙, 拿了点心直往嘴里送。黄妙云亲手剥了一个橘子喂给黄敬言, 还劝着说:“少吃些点心, 仔细不克化, 夜里难受、吐食。”   黄敬言肠胃不算好,吃撑了要么胃胀, 要么呕吐, 他在家里的时候,嬷嬷们严苛的很,在外面来, 便放纵了。他一口咬住黄妙云的手指头,笑嘻嘻说:“橘子好甜,姐姐多给我剥一些。”   黄妙云剥下另一半橘子,说:“往年咱们吃的是江苏的橘子,这是湖南东江湖的蜜桔,自然更甜,好吃吧?”   黄敬言一面点头,一面说:“好吃,往年家里怎么不备?”   黄妙云摇头,说:“家里瓜果等物也不是年年都让下人去采买,今年的蜜桔是父亲命人送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估摸着是谁孝敬的。   姐弟二人才说到这儿,储归煜从马厩里过来,与世子夫人行了礼,方走过来问:“蜜桔可还喜欢?”   黄敬言双眸放光,道:“表哥,蜜桔是你送的!”   储归煜点了一下头,笑说:“应该是我家送的不错。”   东江湖蜜桔难得,奉入京中的分量也不算多,储家在湖南有生意,这才孝敬了一些,储归煜便让世子夫人送了些去黄家,想来也没有别的人家能送得起这类品种的蜜桔。   黄妙云放下半块儿没剥皮的橘子,起身同储归煜见礼,并道了声谢。   储归煜笑说:“原是你家长辈疼你们,才给了你们,要谢也该谢你们自家人。”   黄敬言喜欢蜜桔,也喜欢储归煜,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反倒是坐在后面的尤贞儿端着茶碗低头,呷着茶,失了往日的热络,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储归煜与他们说过了一些家常话,就被世子夫人身边的亲友给叫去了。两家坐得不远,储家人的谈话,黄妙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储家族亲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储归煜,定亲的是哪家小娘子,怎的不漏半点风声,好叫她们也见上一面,一睹佳人芳容。   世子夫人微微笑着,凝视着储归煜,储归煜自己答着话说:“未婚妻家远在苏州,诸位怕是见不上了,不过自有见上的时候,不急在一时。”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苏州人士?储归煜的未婚妻是致仕尚书的孙女,若是别的州府也就罢了,不出一二家,极好打听,苏州却不同别府,苏州府百年间出了十几个尚书,致仕在家的,少说也有三位,这般模糊,谁知道是哪一位?   黄家人坐在隔壁听着,也听了个大概,尤贞儿手心发凉,不管是哪一位尚书的孙女,身份都是她不能企及的,既然婚事已定,储归煜未婚妻又远在苏州,她与他之间的缘分,的确是尽了。   尤贞儿心下十分沉静,不同于刚听到此消息时候的闷烦之情。她的心里冷静地勾勒着对方的相貌与身材,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担当得起侯府嫡长孙媳妇的身份。   罢了。   尚书的孙女,这样的身份,便是个黑黑瘦瘦的猴儿模样,也担当得起。   尤贞儿很快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人对于自己完全无法相比的人物,总是更理智,更容易放开手,连带的,尤贞儿对黄妙云的恨意都少了几分,黄妙云再怎么出尽风头又如何,储归煜要娶的,终究是一个与她们俩都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隔壁还在问着储归煜的事,不过话头已经从他的未婚妻,变成了苏州的风景人物和美食服饰。   不知是哪个妇人问道:“咱们这儿可有苏州嫁来的?”   众人相互看看,纷纷摇头,大多是京城人,苏州来的几乎没有,或有远亲在苏州的,也不大了解苏州风土人情。   黄妙云却微微抬了头,她的外祖父,就是苏州人。   储归煜也是知道的,他走到黄妙云身边,小声地问道:“表妹,你母亲是否在苏州待过?”   黄妙云想了想,答说:“大约是待过一阵子,不过我不甚清楚,我今儿回去再问问她。”   储归煜含笑道:“竟这么巧,看来我以后有得麻烦你母亲了,府里没有苏州人,也不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喜好,年节里送□□宜,怕是要请教一些。”   黄妙云自然不拒这等小事,比之五草神医的救命之恩,储归煜的要求委实简单,她笑着应过。   女眷们说过了储归煜的婚事,又提到了储崇煜头上,黄宜倩附和着说:“崇煜是不小了,我看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可偏偏储崇煜身份尴尬,他的亲事,可有些说头。   有人问道:“世子夫人,归煜与崇煜的年纪一般大,归煜的婚事定了,崇煜的可也定下了?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世子夫人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略攥了帕子,笑道:“原还说留他们在膝下好好读书,儿大也不中留啊,归煜定了亲,崇煜的亲事,我自然也上了心的。”   好事者连忙追问到底与谁家定的亲。   世子夫人推脱不过,就说:“崇煜性子内敛,我原想依着他自己,他是个锯嘴葫芦不会说话的,哪里有这么快就定下。”   她含糊应过,不再细答,却有人半玩笑地道:“孩子都还小,哪里懂得婚姻大事,这可不能依着孩子来!我看两个孩子都是顶好的,都配得上好人家的小娘子。”   世子夫人笑容微僵,道:“那是自然。”   她已经不大想再答话,偏有多嘴的,掐着话头问:“崇煜究竟与哪家小娘子定了亲?我听说左侍郎家有个适龄的女儿,又与储家一贯亲近……”   棚子下忽然静了下来,世子夫人坐在人群里,像一尊泥塑的笑娃娃,众人也都等着她的回答。   世子夫人没答,就有人追问:“真是左侍郎的幼.女啊?”   储崇煜缓缓抬起了头,黄家的人,也都纷纷看过去,尤贞儿端茶的手都抖了,黄妙云也微微抿紧了嘴。   世子夫人如芒在背,不好任由她们胡乱揣测下去,便中气十足地道:“左侍郎的女儿比崇煜小四岁,哪里就适龄了。”   “既不是左侍郎的女儿,究竟是谁?难道也是致仕的尚书之女?”   世子夫人推不过去,索性给了她们一个准确的答案:“是京中人。婚姻是大事,一时定不下,若好事未成就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名声?”   她这般说,旁人才没再问了。   尤贞儿和黄妙云却心神不宁了,储崇煜什么时候定亲了?!   储崇煜眸光沉沉,又低下了头去,他压根没定亲。   黄宜倩也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喝着茶。   片刻后,世子夫人声称有些不适,便与黄宜倩一道出去走了走,并叫储崇煜远远地跟上。   黄宜倩走在世子夫人身边,委婉地道:“其实归煜和崇煜都不算小了……”   但实际上,储归煜的婚事刚刚定,储崇煜的婚事还没定呢!   世子夫人当然是知道的,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去,方才那些人都是嘴上官司打得快活……储崇煜的身份,尚书、侍郎嫡女如何肯嫁,若低娶了,族亲里的人便又有闲话了,真是一桩难事。   还有一桩难事儿,她甚至都不知道同谁开口倾诉,只能说孩子大了,凡事不由娘。   世子夫人微微扭头朝身后喊了一声:“崇煜。”   储崇煜走上前来,唤道:“母亲。”   世子夫人问他:“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你是喜欢娴静的,还是喜欢活泼些的?高矮胖瘦呢?”   言语之间,只谈容貌性格,不谈家世。   储崇煜略一思忖,脸颊发烫,没有作答。   他喜欢的,自然是她,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嫁给他。   世子夫人蹙着眉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储崇煜一眼,只温和地嘱咐道:“方才那些人追问得紧,我那番说辞都是权宜之计。你若有心仪之人,切记要告诉我,为娘的好早早替你将婚事定下。”   储崇煜压下眼里的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您……您……”   世子夫人笑着道:“我会替你操持,三媒六聘,把人娶进府里,崇煜你也是我的儿子。”   储崇煜眼神轻动,眼眶微灼。   过了半刻钟,他们就回了凉棚里。   不远处,马厩里几十匹马都被牵了出去,储归煜与黄敬文两人早已去了马厩,世子夫人难得硬着语气同储崇煜说:“你一个男子汉,老是和女眷们在一起做什么,你也去挑一匹马骑一骑,与他们赛一赛。”   有人插话道:“平日里总不见崇煜骑马,他会骑么?”   世子夫人好脾气道:“族学里都教的,他如何不会?”   底下一阵轻笑声,听似欢悦轻松。   储崇煜自知再站这儿就是碍眼,便依言去了。   赛马场最热闹的地方,聚满了爷们儿,不过比赛尚未开始,大家也都还很散漫,忽然有红装闯入人的眼帘,引得不少女眷瞧了过去,储林玉艳羡地道:“有姑娘骑马!”   黄宜倩笑吟吟地说:“你让你哥哥带你去。”   储林玉忙不迭跟着储金煜去了。   黄敬文也骑着马走过来,同黄敬言邀约:“言哥儿,上来我抱你。”   黄敬言很想上去,他还是摇了摇头,抓着黄妙云的手说:“我不去了。”   黄敬文瞧着黄妙云,声音很低哑,眸光也黯然,语气顿顿地道:“妹妹,你想骑马吗?”   黄妙云牵着黄敬言的手站了起来,她想骑马,她许久没有骑马了,很想再上马背上坐坐。   黄敬文喜不自禁,黄妙云却道:“大哥,我就不用你的马了,我另挑一匹。”   黄敬文握缰绳的手一顿,顺着她的意思,另去给她挑一匹马。   储归煜远远见着黄妙云要挑马,不惜忍着颠簸与不适,夹紧马肚,迅速赶了过去。   王文俊与储崇煜等不少族学的学生,也在马厩附近,他们见了储归煜,也都围上前去。   人群中有人问道:“储崇煜,听说你定亲了啊?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不透?”   马棚离凉棚不远,早有好事者听了这些消息,当做笑话说开了。   日头已经升起,薄光照在储崇煜脸上,镀上一层冷光,他攥着缰绳,看向了黄妙云……身后的一匹马。   储崇煜不能当众说他没有定亲,否则就是打世子夫人的脸,他和平常一样,并不搭理人,把同窗的话,当做耳旁风罢了。   黄妙云睫毛轻颤,嗓音婉转:“大哥,不是要替我挑马吗?”   黄敬文愣愣回神,连忙去给黄妙云挑马,储归煜下了马,亲自入了马厩,与黄敬文一同挑马,二人挑了同一匹马,储崇煜的眼神,却落在了另一匹马上。 第57章   黄敬文替黄妙云挑了一匹棕色的马, 鬃毛长顺,一双马眼睛散漫而温和,他把马牵到黄妙云跟前, 说:“上来试试。”   储归煜也笑道:“是匹好马,性子看着就温和。”   黄妙云会骑马, 却不懂得挑马, 便顺了他们的意思,上了棕色的马, 她握着缰绳走了两步, 马儿果然温顺,很好驾驭。   储崇煜微抿嘴角也未说什么。   尤贞儿领着丫鬟大步过来了, 她也要骑马, 当下外人众多, 她客客气气求了表哥们替她挑马, 亲戚一场, 俩人不好明言拒绝,只是储归煜虽然微笑着,却并不动, 黄敬文替尤贞儿挑了马。   选好了马, 爷们儿早迫不及待要去赛马热身, 储归煜也被人给强拉走了。   黄妙云和尤贞儿将将上马, 黄敬文亲自给黄妙云牵马,又指了个小厮给尤贞儿牵马, 储崇煜因无人叫他离开, 也正好在一旁。   储金煜和储林玉兄妹两个从马厩旁边冒出来,俩人都在马背上,与黄家兄妹打过招呼, 储金煜有些讥笑地问储崇煜:“崇煜,你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没听说?是哪家的姑娘?”   当下都是黄家和储家的人,不怕风声泄露,储崇煜才攥着缰绳低声地解释道:“我没定亲。”   众人诧异,纷纷看了过去。   黄妙云最先扭回头,脸色平静。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储崇煜若定亲,早在信里告诉她了。   尤贞儿坐在马背上瞧着储崇煜笑,储崇煜方才不解释,偏偏现在才解释,显然是故意解释给她听的。   储金煜得了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笑了一声,说道:“我便说你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把亲事定了。你嘴巴像千年老蚌,我看大伯母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好撬得开蚌壳嘴的好姑娘,哈哈。”   这番说辞还算委婉,储崇煜心里却是清楚的,他的身世更是……更是为人不耻,缰绳割痛他的掌心,他声音沉闷却有力:“母亲说了,随我心意。”   尤贞儿眼睛登时一亮。   储金煜并不大当回事,笑着领上储林玉骑马走了。   黄敬文也带走了黄妙云和黄敬言,只有尤贞儿落了单,她因储崇煜的话心思活络起来,出神了一会子,扭头正想请教储崇煜,哪知道人已经骑马跑远了。   赛马场上,尘土飞扬,黄敬文断不敢把黄妙云和黄敬言带去人多的地方,便在入树林路口附近骑马慢步。   黄妙云会骑马,马术却不算好,马背上又带着言哥儿,有个人看顾着到底还是好一些,便没打发黄敬文离开。   可巧黄敬文的未婚妻周小娘子也在附近遛马,她紧张兮兮地坐在马背上,似乎是初次骑马,替她牵马的下人,是家中仆从,也不大擅长骑马,虽心思谨慎,到底生疏。   黄妙云远远地看着,驾马过去打招呼。   周小娘子不认得黄妙云,却是认得黄敬文的,她粉腮含笑,同黄妙云微微欠身道:“黄姑娘。”   黄妙云也欠身还礼,笑道:“周姐姐。”   二人相视一笑,很是相互谦让尊重,言哥儿亦笑喊道:“周姐姐安好。”   周小娘子点头回了个礼,一双湿润动人的鹿子眼里含着羞怯,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轻声道:“初见二位,也没备着什么厚礼。带了一些小玩意,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周家丫头接了荷包送到黄妙云和黄敬言手上,一个拿的是剔透的翠玉兔坠子,一个拿的是象牙打磨的六颗子。   都不是极奢侈的礼物,却足见心意。   黄妙云收了礼物,笑着还礼说:“谢谢周姐姐,真是十分喜欢。”   说着,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着丫鬟送过去。   这桌子是姜心慈送黄妙云的,姜心慈送给儿女的东西,全都是极好的,少说也是百两起步,周小娘子收镯子的时候,受宠若惊,黄妙云一直冲她笑,她才垂首收下。   黄妙云问周小娘子:“姐姐,令兄怎么没在你跟前?”   周小娘子更羞了,说:“……我嫂子今日难得来了。”   成了亲的人,自然是更看重自己妻子,她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搅和在里面。   黄妙云笑意愈深,驾马脱离了黄敬文的照顾,在马背上俯视着道:“大哥,我会骑马,周姐姐似乎还很生疏,就托付着你照顾了。”   周小娘子身边有小厮和丫鬟,黄敬文身边也有小厮,黄妙云又拿颜色示意自己的丫鬟跟过去,本就是出来踏秋的日子,二人行动不张扬,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黄敬文耳后根都烫了,不忍推拒,默默牵起了周小娘子的马,就在视野好的地方溜达。   黄妙云驾马走远了些,黄敬文回头看了好一会子,才收回视线……他似乎又对自己的妹妹少了一分了解,连她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都不知道。   黄敬言也好奇得很,他后仰头,圆溜溜的眼睛眨着,瞳孔深黑,笑眯眯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黄妙云慢慢儿地在灌木丛旁边走,指着绿茵茵的草丛,说:“现在还有蝴蝶呢。”   黄敬言顿时被吸引过去,高声道:“果然!”   同时被吸引的还有马儿,它瞧着蝴蝶,踏过草丛,追起了蝴蝶。   黄妙云一扯缰绳,马儿就退回来几步,她略松手分毫,马儿又追了过去,黄妙云再扯,马儿便打个响嚏,老实了一小会儿,沿路咬了几口草,一嘴喷出去,然后又去追蝴蝶了……   这匹马性子温和,还算听话,但是太顽皮,黄妙云虽然能驾驭它,但不得不跟它较着劲儿,一人一马,围着一小片地方转了几个圈。   黄妙云累了,她胳膊都酸了,只好同黄敬言道:“言哥儿,你先下去吧,我使唤不动它了。”   黄敬言觉得好玩,笑得前俯后仰,他扶着丫鬟的手下去,摸了摸马的鬃毛,说:“你比我还顽皮,不过你能让姐姐劳心,也算你的本事!”   黄妙云手累了,但她今儿还没认真骑过马,且带着黄敬言也多有不便,便吩咐丫鬟将人带回凉棚,她自己溜达一圈再回去。   黄敬言玩了好一会子,还算尽兴,正好口渴了,便随丫鬟一起回了棚子里。   黄妙云身边,再没有一个人伺候了。   孤孤单单的飞蝶又从林子里飞了出来,在马儿的跟前晃呀晃,马儿抬起蹄儿,就追了上去。黄妙云懒得再跟它较劲,心想马儿跑的不快,便随着它在这附近跑。   蝴蝶被追赶,本能地往林子飞,黄妙云便骑着马儿,缓缓地进了树林。   走着走着,就有些走远了,黄妙云便勒马想回去,马儿起初不肯,小幅地动了几下脑袋,到底不情不愿地走了,幸而马儿的记性似乎也不算好,走出一截路,就忘了蝴蝶这回事,步伐也开始稳了起来。   黄妙云已经看到了出口,快要出林子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只硕大的灰兔子,肥得像一只小猪崽,脚下却矫健,疾驰如风,从马儿跟前跃过去,吓得黄妙云以为撞上了什么东西,慌忙勒绳,原地止步。   马儿也受惊,堪堪停下脚步,马身却往后一仰,坐在马背上的黄妙云,几乎不稳,要摔下马。   黄妙云眼里天旋地转,脑子也空白一片。嘚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她的耳朵,又在她身侧止住,她的马儿一声长嘶,原地走了几个步子,便站稳了脚。   储崇煜老远便看着黄妙云的马儿,跟了一路,到底还是叫他猜中了,又救了她一次。   黄妙云惊魂定下,眼前清明起来,这才看清是储崇煜扯了她的缰绳,勒停了马。   她不敢于他对视,生怕露了端倪,略一低头,抓着缰绳往侧面躲了一步,怯生生地道了谢,和她往日与尤贞儿针锋相对的时候可不同。   储崇煜只能看得见她的羽睫,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一字未言。   黄妙云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深沉的眸,他的眼神好坚定,像铿锵有力的战歌,带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儿,又仿佛有话要说。   她等了良久,储崇煜都不说话,她便问了一句:“崇煜表哥怎么没和别人一起赛马?”   储崇煜回答的直白:“他们不想要我去。”   “……”   这还怎么聊。   安慰他显得怜悯,不安慰委实也没有别的话可说,黄妙云都没有话能接下去,黄妙云便问道:“崇煜表哥入林子来打猎的?怎么不见你带弓箭和小厮?”   “我跟着你来的。”   黄妙云蓦然抬眸,眼神里含着惊疑,掌心都开始发冷汗了。许是因着骗他的事,她一想到他日后所作所为,便十分心虚与他见面,当下更是心跳都快了不少,磕磕巴巴地问着:“为、为何跟着我?”   储崇煜盯着她的马儿,说:“此马是良驹,性格也温和,只是年纪小,还很顽皮,不善马术的人,恐怕容易有意外。”   黄妙云好奇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眼神。马的眼神纯真调皮。”   黄妙云佩服,马儿、猪、狗儿的眼睛都很大,大眼睛就容易显得纯稚,从这种纯稚里分辨出顽皮,她却是不能的,她只能看出可爱。   她又一欠身,道:“多谢表哥,只是怕家人着急,我不宜久在树林,就先走一步了。”   储崇煜重一颔首,目送她离开。   黄妙云一路如芒在背,回到棚子里,才安定下些许。   她才回来没多久,尤贞儿也回来了。   尤贞儿没跟着黄妙云,却是跟着储崇煜的,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却亲眼看见他和黄妙云一样,都进了树林子。   “妙云,我方才瞧你和崇煜表哥一起……”尤贞儿欲言又止,眼神充满了探究之意。   黄妙云仰头淡笑,尤贞儿不会骑马,身边就一个小厮帮着牵绳,根本不敢进树林,且尤贞儿语言犹疑,并不笃定,必是没瞧见,她便道:“表姐看走眼了吧,我怎么没看到崇煜表哥?”   尤贞儿自觉不可能,消了大半疑心,亦笑道:“应当是看走眼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整个人都僵.尸化了,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没劲儿码字,反应迟钝,记忆力衰退,才发生的事,说忘就忘。所以剧情在脑子里,但是想写也写不动,浑浑噩噩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该咋调整,幸好没失眠,不然更崩溃。   这就是最近总是更不动的原因,其实最近一两个月都是这样,但是我也没有很伤心压抑的感觉,暂时也就没想着去看医生,而且又觉得就医麻烦,似乎只是情绪小事。   -   今晚尽量补,写到困为止,写几章算几章。   这本书我还是要写完的,等写完了,再好好调理,轻易再不开书了。   实在是力不从心,也不是故意放鸽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文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薄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花小白、萄哩个萄呀萄小萄 10瓶;狗狗狗几何 7瓶;纠结的吃货、日月皆同 5瓶;躲在被窝里喝旺仔、络洛珞 2瓶;orandyge、希腊希腊西拉、浮生一若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踏秋的第一天, 黄妙云除了骑了会儿马,便没再做别的事儿。日头跌下去的时候,她嫌秋风冷, 便要回家去,周家的小娘子还要回去给家中长辈伺候汤药, 黄敬文也早早脱了身, 黄家兄妹几个,便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尤贞儿也不好独独留下, 又始终不见储崇煜的踪影, 便跟着一道回了家。   储崇煜见着黄家的马车走了,也急着回家, 世子夫人不想走, 说还想坐一会儿, 他脸色微苍, 低头道:“母亲, 儿子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府。”   世子夫人瞧了储崇煜一眼,从前他跟在她身边多年, 一直如影随形, 可从未提前离席过……今日料想是之前在祠堂里挨打挨得重了些, 实在熬不住了, 她含笑说:“你自去吧,路上仔细吹风, 车帘拉好。”   储崇煜作一揖, 便去了储家车马安置处,他并未坐马车,而是挑了一匹好马, 骑马回家。   骑马到家快,早早到家,他就能快些写好信,让大黑把信送到黄妙云手上,母亲说了,婚事随他心意,只要她答应,只要她答应,只要她……就成了。   储崇煜一路疾驰,在马背上极尽颠簸,因此牵扯了伤口,咳嗽了几声,嗓子里满是腥味儿,硬着头皮忍到了入街之后,不得不慢些,才缓了下来。   一到储家,他迫不及待飞奔进院子,立刻研墨写信,因跑的疾了些,大脚指头磕在内仪门的石墩子上,脚趾钻心的疼,他无暇顾及,研好了墨,飞眉提笔,只是要到落笔的时候,眉头又平展了,手腕也顿住了……   这大抵是封求婚书,要如何写才不显轻浮,又足表心意?   储崇煜立在窗畔桌前,双眼紧闭,睫毛不住地动,半晌才颤抖着落笔。   他这封信按理说,是写给络腮胡子的兄台,兄台不大通文墨,用语要直白简单。   信中先说:“家母打算替我娶亲,并答应随我心意,我恰已有心悦之人。”   写下这句,储崇煜念及以往种种,情不能自已,眼眶已然微红,下笔如有神助,游龙走蛇,一气呵成。   信中继续说:“我心悦之人,容貌昳丽,娇憨可爱,聪明机敏,心地良善,擅投壶、能辨草药,胆大心细,行事谋定后动;此亦不足言,她曾于我兄长生日宴上,救我于危难之中;她曾于中秋之夜赠我她亲手做的月饼。不怕兄台笑话,我在家中,不配食母亲所做月饼,向来只有兄长才配得上长辈心意十足的东西。”   储崇煜眼眶盛泪,唯恐打湿信纸,连忙偏了头,灼泪正好滴在桌上,似滚烫的露珠一颗,混着眼睫沾上的尘土,浊得很,他手腕发抖,继续落笔。   “我虽年岁不及兄台,却敢言近十年来,所活之日,无人在意,无人关心,我言语极少,生病委屈难过伤感,不曾对人言,因我心中知道,便是说了,也无济于事。我曾恨晨光熹微,怎不可见前途,早在十岁,便心怀惨怆愁悲,朝朝夜不能寐,心不自聊,躲在卧榻之中泣涟洏兮……”   言至于此,已是如鲠在喉,疼得像是有一根指头粗的刺,立即要破喉而出。   储崇煜私心里倒不想卖惨,只是情难自禁,才多说了几分,笔锋一转,落笔也稳了许多。   “我倾心于她,却深知不配,她是家中父母的掌上明珠,我不过储家草芥,可有可无。若她肯下嫁,婚事兴许能成,若她不肯,只怕日后再相见,必是形容陌路,心中戚戚,不敢行动,想问兄台,愚弟是问还是不问,盼复。”   洋洋洒洒一篇下来,几乎用尽信纸,幸而储崇煜字写得小,否则一张纸必是不够。   储崇煜写就,没再看第二遍,待墨迹一干,便速速装入竹球,让大黑送了去。   信一出去,储崇煜便寻了本佛经读,他忘了关窗,冷风刮得他耳朵发白,却浑然不知。   黄妙云才到家不久,大黑嘴里衔球儿,就来了。   才将吹了一路的风,黄妙云手还是冷的,取信的时候,指尖冰凉,打开信的时候,她身子都有些冷了,这时候她是害怕收储崇煜的信件的。   启了信,黄妙云一眼扫下去,这是他们通信以来,他写过最长的信件。   黄妙云看了第一段话,顿时心如擂鼓,储崇煜有心悦之人了!可根据她的观察,储崇煜似乎并未与哪家姑娘亲近过,独独算得上有交集的,不过是她和尤贞儿二人罢了!   信件就在眼前,答案就在下面,黄妙云眼睛定在第一段话的最后一个字上,久久不敢挪开……储崇煜的心悦之人……他的心悦之人……   黄妙云心口跳动地厉害,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颊都鼓了起来,才敢往后扫去。   一封信读下来,黄妙云羞于面对储崇煜的夸奖,随即惊讶于他竟记得他们之间的点滴交集,和她微不足道的善意,再便是眼眶灼热,浑身僵住不能动,心里百转千回,回想储崇煜所说的种种情形,以及幻想储崇煜在储家的境地,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触目惊心”几个字。   一个十岁的孩子,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委屈,才至于每天夜里无法安枕,躲在人后泣涕涟涟,早早尝尽人间“惨怆愁悲”这四等最最最戳心捣肺的滋味。   她还以为,储崇煜这样孤冷的人,将来不同凡人,必然是自幼练就一身硬如磐石,坚不容摧的本事。可这世上哪里有强大无可匹敌的人,不过是没受尽苦楚罢了。   黄妙云动容于储崇煜的情真意切,她多想借他一件黄金甲,抵挡俗世对他造成的一切伤害。她也不再惊讶储崇煜竟然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他的人生光芒熹微,所以一点点光和暖,便让他心神意动。   只是信中说的是婚姻大事,黄妙云再却不敢糊涂。   前一世,姜心慈死之前,已经替黄妙云定下了亲事,只是姜心慈去世,黄妙云守孝耽搁下了。后来黄家被抄家,既过了三礼,黄妙云便算夫家人。黄怀阳企图想尽办法让她暂避夫家,躲过死劫,她的夫家却怕受到牵连,弃婚毁约,黄妙云最后才不保家中财产,便宜了尤贞儿母女,沦落至尼姑庵中惨死。   黄妙云虽未嫁人,却已经经历过一遭,不敢再将终生轻易托付。   她痴痴地捧着信……眼眸还是红的,平心而论,她起初以为储崇煜是十恶不赦之人,一番交往下来,却发现他的可爱之处,倒不像从前那么怕恐惧他,甚至有些同情和好感。   佛说有因才有果,储崇煜在储家或许衣食是足够的,精神却饱受折磨,黄妙云忍不住为他开脱,将来或许有他弑兄的一日,必定事出有因,且未必是他一个人的缘故。   若要论起男女之间的喜欢,黄妙云转眸就看见中秋夜里储崇煜送的花魁灯,她不免笑了起来,不过几个月饼,竟换他一个花魁灯……   黄妙云正不知如何回复,留香慌慌张张跑进来,跌了一跤,吐词不清道:“姑娘,姑娘,不得了了!夫、夫发发发发发病了!”   “什么?!怎么回事?!”黄妙云从塌上惊坐起,匆忙将信塞进怀里,脚下虚软地打着帘子往外去,一面走一面拧紧了眉头问:“究竟怎么回事?!”   留香脸色惨白,道:“夫人在园子里散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病了,当时园子里的丫鬟婆子正在浇水,甬道上还有扫地的粗使婆子……二门上离得近的门房和小丫鬟也都赶过去瞧见了。”   黄妙云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姜心慈病后从不示人,如今她发病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瞧见,若传了出去,姜心慈和黄怀阳,以后如何面对旁人非议,黄怀阳不过声誉上有些影响,可姜心慈更无法面见旁人了。   五草神医说了,姜心慈的病最受不得刺激,黄妙云掐算着日子,离前一世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有些日子,她还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明明一起都在好转……早知便该叮嘱胡妈妈,不许母亲出箬兰院便好。   黄妙云赶去的时候,胡妈妈早打发了下人避开,只有胡妈妈和姜心慈两人在内室里。   内室里,姜心慈打打砸砸,一顿乱喊,根本听不分明言语,双眼空虚,不聚在人身上。胡妈妈守在她身边,拦着她,防止她伤到自己。发病的姜心慈却似发狂的野兽一般,完全不认识人了,止不住癫狂。   黄妙云进去的时候,姜心慈正在胡言乱语,抬手指指点点,气度和她平日里截然相反,也不知道她口中到底说些什么,只依稀听清,和姜家陈年旧事有关。   胡妈妈乍然瞧见黄妙云,大惊失色:“姑娘,你快出去!仔细夫人伤着你!”   黄妙云这时候哪里肯走,跑上去死死地抱着姜心慈,在她怀中一阵呜咽。她的母亲,怎么病成了这样,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她的母亲。她母亲若是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这般不雅,只怕是更难受。   姜心慈忽然不能动弹,她听到熟悉的哭声,感受到了熟悉的拥抱,最疯癫的时刻过去,她的心神也渐渐平静下来,她的眼神,慢慢落到了黄妙云的头顶,她终于清醒了,她安静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闭着眼抵了上去,泣道:“……妙云,娘是不是吓到你了?”   黄妙云头也不抬,摇了摇头,哽咽道:“没有,没有,没有。您任何时候,都不会伤害女儿的,所以女儿不怕。”   姜心慈肩膀抽动,良久才平复下来,拉着黄妙云在塌上坐下,筋疲力尽地靠在引枕上,主动开口道:“……张素华故意派人激我。”   黄妙云猛然抬头,一颗豆大的泪正好滑下,她抹了泪,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古德白、岁月静好、奈奈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六尘。 25瓶;薄荷、月亮 10瓶;37576881、婠琳 5瓶;西西细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姜心慈自从五草神医替她诊治之后, 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便是偶尔听到下人几句言语,也不大往心里去, 她也许久没有犯病过了。   张素华能刺激到姜心慈,必然是直戳痛脚。   黄妙云欲问究竟, 又恐掀起姜心慈的伤心事, 到底是欲言又止,斟酌之下, 才问道:“张素华派的什么人刺激您?可惩治了没有?留下证据没有?”   胡妈妈上前一步, 她嘴边的黑痣都跟着嘴角扯开,拧着凶眉道:“派的是一个园子里的粗使婆子, 婆子是家生子, 老油子一样的人物。夫人发病, 事态紧急, 一时顾不上严厉责罚, 只命人将她关了起来,也还没审出证据,但她目的太过直接, 阖府上下, 除了张素华, 没有人会对夫人这般, 且一个婆子哪里知道夫人的事,必是张素华透露给她的!   此前还有一桩事, 前院买办替换下之后, 老爷将二等管事之下的人,都进行了调动,这老婆子约莫是想替不成器的儿子求个前途, 她曾经求到张素华跟前,但是被拒绝了,两厢联系,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黄妙云却明白的很,这确凿的证据,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   莫说张素华是客居黄家的亲戚,便是府中下人,在这天子脚下,也不是不好随意冤枉和打杀的。但这里可是黄家!张素华母女,凭什么欺凌到主家身上!   黄妙云思虑再三,吐出了一口浊气,问姜心慈:“母亲,您还受得住吗?”   姜心慈抓了一下子心窝子,闭上眼蹙眉道:“从前发病之后,心口总是痛得厉害,这回发病的时候短了不少,清醒之后心口也不痛了,这次若不是张素华授意,只是普通人的非议,我断不至于此。”   黄妙云心慌地点着头,慢慢才平复下来,痴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姜心慈问她:“你可是想要我立刻掌中馈?”   黄妙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若您受得住,那便最好,若受不住,也只好用另外一个迫不得已的下等法子。”   “什么法子?”姜心慈和胡妈妈异口同声地问。   黄妙云说:“您不是还有唯一一个表妹吗?虽然两家不大往来,但终究是亲戚,咱们借一借她的名声,请一个合适的人到府里来,替您执掌家事。表姑母于咱们而言,本就是外人,既然家宅必要托付给外人,何不托付给咱们自己的人!”   姜心慈的表妹叫陈惠青,两人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陈惠青的母亲是庶出。表姐妹两人幼年因为家中姊妹不多,接触颇多,后来年岁大了,性格家世的不同,便渐渐显出来,关系就疏远了,这些年只不过当寻常亲戚走动。   值得一提的是,陈惠青出身不好,嫁的丈夫也仕途平平,但她的公爹却是个可圈可点的人,当年姜心慈娘家出事的时候,陈惠青的公公乃是正六品刑部主事,姜心慈父亲的案子,他虽避了嫌,却还是先得到了一些风声透露给了黄怀阳。   “不好!”姜心慈一口就回绝了黄妙云的提议。   黄妙云试探着问:“为何不好?”   姜心慈深吸一口气,道:“我这位表妹不是良人,便是我没有生病,也不会与她多有往来。惹上她,比惹上张素华还麻烦。”她叹了口气,道:“我身子见好了些,只是掌内宅之事,应当不妥,日后我谨慎防着些张素华便是。近来我读佛经也有些进益,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了……”   黄妙云忧心忡忡,可恨人一旦生病起来,凡事不随心,纵使姜心慈已经有了求生欲望,发病起来,还是无法控制。按前世轨迹,明年开春姜心慈便要离世,掐指算来,也只有四个多月的日子了。她太害怕重蹈覆辙……   姜心慈拉着黄妙云的手,红着眼圈安慰起来:“娘的妙云长大了,都知道有成算了。娘别的事不敢应下,料理内宅还是得心应手的,且有胡妈妈护着,我只在箬兰院里议事,便不妨事。”   黄妙云同意了,但在此之前,得给张素华一个狠狠的教训,给府里的刁奴一个教训!   她起身道:“母亲,您好好儿歇息,老油子的事,就交给女儿去办,您只托病,再不必去了。”   姜心慈允后,便在塌上歇了下来,胡妈妈替她安枕。随后胡妈妈跟着黄妙云挑帘子出去,送了她一段路程。   黄妙云悄悄地问道:“胡妈妈,我那位表姨母和母亲可是有什么过节?”   胡妈妈也没瞒着,也压着声音说:“姑娘知道咱们老爷是庶出的吧?当时差点要和老爷议亲的人就是你的表姨母,后来阴错阳差才成了咱们夫人。再有一桩事……夫人真正发病的日子,是姜家老太爷的事无力回天之后,她从你表姨母家中回来的时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这也是夫人心中的症结所在,我更不会刻意去打探了。”   黄妙云心中也有一些猜测,方才在屋子里,她既当着母亲的面问了老油子有关的事,却不见母亲有所反应,可见便是说起姜家旧事,母亲应该也不至于当场崩溃,真正击垮她的,只怕是另有缘故。   就好比前世,家族灭亡,她也伤感难过,孤身在世,却还是想要平平安安活下去,但当她知道,所有的事都是尤贞儿母女所为,她便无法无动于衷了。   黄妙云别了胡妈妈,正好日头下山,一滩红色的夕阳在靛蓝的天空上晕开,像泼了颜料的画卷。   恰好也到了黄怀阳下衙门的时候,黄妙云正赶着去见他,黄怀阳便急匆匆进了二门,父女俩正好撞个正着。   黄妙云欠身行礼,忙道:“父亲,您怎么了?”   黄怀阳一脸焦急:“听说你母亲……你母亲发病了?”   黄妙云微微一笑,道:“母亲已经好了。”   黄怀阳这才稍稍放下心,随即又拧上眉头,一脸愁容。   黄妙云默默地跟在黄怀阳身后,往书房走去……她好奇地想,母亲发病的事,不超过半个时辰,父亲身在衙门里竟然都知道了,可见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母亲的。   父女俩到了书房,彼此都冷静理智下来,黄怀阳捡了块儿陶瓷镇纸紧紧地握在手里,声调却不显痕迹,平和地问道:“既你来了,料想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妙云一句话说清楚了事情,不等黄怀阳发出愤怒,便道:“不管那粗使的婆子究竟认不认账,表姑母是不能再留了,否则我担心母亲命不久矣……”   黄怀阳猛然眼圈一红,转了个身,背对黄妙云,点头道:“我知道。”他忖量片刻,道:“是个家生奴才?也好,我亲自去看看。”   父女二人一起去了关押老婆子的地方,那绿衣婆子见了正经主子,心中生出三分怕意,但也仅仅只有三分而已。黄家也算是几代书香门第,家里的奴仆盘根错节,有些并不太好对付。   “妙云,你先出去吧。”   黄妙云摇摇头,说:“一会儿去老夫人处,还有女儿尽力的地方,审这婆子,女儿还是在场得好。”   黄怀阳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他一改怀柔处事的习惯,朝身后两个有功夫的随侍,冷硬地道:“上刑!一根、一根地夹断她的手指。”   老婆子大抵是没想到黄怀阳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吓得大惊失色,一下子软了腿,跪在地上,道:“老爷,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啊……您可是朝廷命官,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啊!天子有令,说、说说……”   她一事着急,记不起具体法令,只记得主家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奴才施刑。且这些年在黄家被优待的生活,已经让她忘了做奴才的自觉性。   黄怀阳哪里管得老婆子说了什么话,官声和妻儿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他扫了一眼两个随侍,喝道:“还等什么!”   两个随侍同步上前。他俩可是没有随身带夹手指的工具,只取了两根铁棍,夹在老婆子手指之间,暂时充作刑具。   老婆子完全没想到黄怀阳这样刚硬,吓得冷汗连连,道:“奴婢都招,奴婢都招!是表姑奶奶指使的奴婢啊!奴婢只是……”   两个随侍又去问询黄怀阳的态度,这老婆子都招了,究竟还罚不罚?   黄怀阳轻压下巴,他的神情,早在听说姜心慈被下人刺激得发病的时候,失了往日的温润儒雅。   老婆子脑袋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扯着嗓子犹如公鸡打鸣那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叫声没有公鸡的高昂,而是分外的惨烈。   黄怀阳只听老婆子招了,也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瞧着黄妙云道:“走吧。”   黄妙云跟了出去,没有言语。   黄怀阳神色又温和起来,问道:“可是吓到了?”   “没有,她该罚。”   黄怀阳和黄妙云并肩走了一段路,才蓦然来了一句:“你比你哥哥果决刚毅,你弟弟又还年幼,这些事,你看一看得好。”   做父母的,何尝想孩子过早见识人间险恶,只是为了孩子,计深远,无奈之举罢了。   黄妙云心中暖意融融,越发觉得,父母之间,是可以消除隔阂的!   二人到了老夫人的福寿堂,张素华也早在里面了,黄怀阳领着黄妙云请过安,老夫人淡笑喊他们起来,叫他们坐,还主动提起道:“我听说你媳妇下午在园子里遛弯,发病了?身体不好,好好在院子里养着就是,何苦作践自己。”   黄怀阳没有坐在靠椅上,他深深地作了个揖,言辞恳切道:“请母亲,让表妹与表外甥女,即刻搬出黄家!”   张素华和尤贞儿手里还有茶,乍然听了黄怀阳的话,表情都僵在脸上,茶也端不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白的小猪宝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的小猪宝宝 2个;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岩海苔、萄哩个萄呀萄小萄 20瓶;喵喵喵喵喵 8瓶;月半(?)束负、大椒i 5瓶;小白的小猪宝宝 2瓶;西西细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黄怀阳提出的请求, 像一记重拳打在老夫人和张素华母女的脸上,把她们仨都打懵了。   张素华脑子空白之后,瞬间又变得清醒, 姜心慈早就命不久矣,经了今日的刺激, 怕是真要立刻入棺材。她本没有把握一次就要了姜心慈的命, 黄怀阳却第一次如此愤怒,说明姜心慈的确不久于人世!   真是天助我也!   等姜心慈丧事过去, 黄怀阳再娶也是一年之后的事, 到那个时候,她早就把老夫人的财产给掏空了!   张素华大喜过望, 十分费劲才压住喜色, 随即又飞速地想着眼前事情的应对之策。   老夫人最先开了口, 她厉声道:“不行!”她不允许黄怀阳把她唯一的血脉亲人, 赶出黄家!   黄怀阳上前一步, 神色坚决道:“今日我妻在园中散步……”   老夫人重重地摔了一下杯子,打断了黄怀阳的话:“这事我听说了!是粗使婆子莽撞,黄家的刁奴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你父亲在世的时候, 她们便是你这样, 这样的意外, 难道也能怪到贞儿和她母亲头上?”   黄怀阳直起脊背,态度更加强硬地说:“这不是意外。老婆子已经招了, 即便她不招, 老夫人,有些事儿子不是不计较,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一直宽容她们,如今却是触碰到儿子的底线了,儿子今日一定要把她们请走!”   室内一片死寂,老夫人与黄怀阳对视着,良久没有说话。   张素华坐如针毡,酝酿了半天,才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跟前,泣涕涟涟,容色凄惨地道:“老夫人,我真是冤枉。表嫂病了许久,我早不害她,晚不害她,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害她。实在是下人污蔑!   表哥要赶我们孤苦无依的母女俩,我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遗憾以后不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以后您吃药的时候,切记不要贪急,如今又是冷秋,夜里得安排心细的人值夜,再有那贪睡贪嘴的……”   说着说着,张素华便跌坐在老夫人跟前,用抽噎声代替了言语,反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尤贞儿也跟着跪下,默默垂泪。   老夫人膝下独子早逝,世上就这么两个血亲,她本就对嫡子有芥蒂,眼下更是偏颇张尤母女,沉声痛斥黄怀阳和黄妙云父女道:“黄家,不是你只是你们的家。黄家,先有了我和老太爷,才有了你们!如今我还没死,你们就急着把我的亲眷赶出去,等我死了,我的牌位是不是也要挪出去扔了!”   这番话说得太重,黄怀阳和黄妙云已经感觉到头顶上“孝”字的帽子,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若是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他们父女俩,一个官声受影响,仕途也许就此终止,一个闺誉不佳,亲事势必受阻。   黄怀阳先跪下,黄妙云紧随其后,黄怀阳红着眼圈说:“儿子这一辈子都会孝顺您,儿子只是让表妹出去住,并非不许她们再来探望您。儿子也想哄您欢喜,也想让您觉得儿子孝顺,但表妹戕害心慈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若要拿妻儿性命换取儿子的孝顺名声,大抵也是儿子太懦弱无能了些,若如此,儿子也只能在忠孝面前,选择孝。”   他下了衙门回来,一刻不停,身上还穿着官服和官帽,他脱了官帽,放在地上,道:“儿子愿意辞官,以后彩衣娱亲,如此,希望老夫人能够满意,也请老夫人能够同意儿子的请求。”   张素华母女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官帽,黄怀阳是说一不二的人,他说要辞官,便不是玩笑,可他辛辛苦苦爬上今天的位置,竟然为了内宅里的小事,就要辞官,怕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更要紧的事,经黄怀阳这样一威胁,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他孝顺的名声必然有了,老夫人一个非血亲的嫡母,便会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至于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怕是要成为人人唾弃的搅屎棍。   张素华不敢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助地看着老夫人,死死地抓着老夫人的衣摆,却一句口的都不肯开,尤贞儿在旁边默默磕起了头,倒像是现在就要诀别一般。   老夫人眼神流连在几人身上,重重地闭上眼,道:“你们三人先出去。”   尤贞儿瞧了张素华一眼,张素华扶着她的手,同她一起拜别老夫人,离开了上房。黄妙云也只好暂时离开。   丫鬟关上了上房的门,老夫人脸上不复慈和的神色,双目冷冰如霜,十分硬气地同黄怀阳道:“你想好了,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丢了你的官位?这些年你们夫妻是怎么过的,你觉得值得吗?”   黄怀阳意外地平静,他笃定说:“值得。儿子不是冲动行事的人。”   老夫人眼神忽然软和下来,道:“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孩子。我没有看错你。当初你哥哥去世后,族里那么多人劝我在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到黄家,我都拒绝了,我选择了你。我抚育你长大,我的儿子用他的命换你的命,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此一件事,或许是贞儿和素华的不是,我替她们道歉。我请求你,让她们留下来。行吗?”   黄怀阳口舌一顿,盯着老夫人浑浊的双目,如鲠在喉。   他欠着老夫人的养育之恩,欠着嫡兄的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他待老夫人不可谓不敬重孝顺,他得的好东西,妻儿有的,老夫人也有,三年前老夫人高烧的那一夜,他也跟着熬夜伺候,只等老夫人清晨醒后,病情好转,满眼血丝地去了衙门。诸如此类知情,不胜枚举。   黄怀阳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的行为称一句孝子,绝不为过。   只是在老夫人眼里,没有血缘的孝子,到底还是比自家侄女疏远得多。   地上那顶官帽,也显出几分滑稽。   黄怀阳弯腰捡起官帽,脸色疲倦得很,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算一算年纪,他其实只是三十多岁的人,眼下看起来却老如不惑之年。   他略一思忖,心里有了主意,他声音低哑,缓缓地说:“好。儿子这次依您。若有下次,莫说官位,您若是要儿子以命抵命,儿子也认了。”   老夫人眉眼一松,心里舒坦了很多。   张素华在她身边伺候惯了,换了别人,她会不习惯……张素华当年还和她独子说过亲,她看尤贞儿就像看自的亲孙女一样,她老了,她也累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经常都在想,如果她的傻儿子自私一点,没有救黄怀阳就好了,如今她也能儿孙满堂了。   这是黄怀阳欠她和黄怀仁的!   黄怀阳拿着官帽,并不戴上,他说:“不过……儿子不能对不起心慈。”   老夫人就知道黄怀阳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她问道:“你想怎么样?”   “内宅之事,妙云比儿子熟,就让她来说罢。”   老夫人点头应允,黄妙云进来之后,张素华和尤贞儿也跟了进来。   黄怀阳很愧疚地看着黄妙云,眼神有些弱势,他道:“你表姑母和表姐还是住家中,家里的事,我不如你清楚,你和老夫人说罢。”   黄妙云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张口就同老夫人道:“为了母亲的身体,从今往后,只许她们住在您的福寿堂,只许走偏门,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由我与母亲打理。这样一来,也不耽误她们伺候您。两全其美。”   张素华有些失态了,她尖声问道:“你母亲打理?你母亲的身体……”   黄妙云扬唇笑了笑,道:“我母亲身体甚好,打理内宅,绰绰有余。表姑母,您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   张素华攥着帕子,复杂的眼神落在了黄怀阳的脸上……姜心慈又没有性命之忧,黄怀阳竟拿官位相挟,他们夫妻关系早就交恶,他怎么会这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这样愚钝的男人!   老夫人接了话头,说:“妙云,一切都依你说的,只是一点,内宅的事交还到你母亲手上,往后你表姑母便丝毫不沾手了。至于从前内宅里的任何事,便不许计较了,你表姑母管理内宅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卸磨杀驴,委实说不过去。”   黄妙云垂首道:“您说得有道理,孙女愿意听从您的意思。”   张素华与尤贞儿对视一眼,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如此脱下手中担子,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事情商定到这个地步,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黄怀阳怀抱官帽,和黄妙云一起离开了福寿堂。   黄怀阳仰头望天说:“天色黑得真快。”   他们方才进来不过是擦黑,现下却是浓黑的夜色。   黄妙云衣摆浮动,冷风从耳边刮过去,她说:“夏日长,秋冬日短,自然黑得快。”   黄怀阳半晌没有说话,临到要分别的时候,他才瞧着黄妙云欲言又止。   黄妙云很体贴地笑了一笑,眼里没有一丝责怪,道:“爹,您不说女儿也知道,老夫人拿大伯父做托辞了是不是?”   黄怀阳点了点头,不敢看黄妙云的眼睛,随即又抬起头,很郑重的承诺:“这是最后一次了,若她们再有不轨之心,爹肯定要护着你们的。”   黄妙云说:“把她们赶去福寿堂,已经足够了。”   从今以后,张素华母女不沾内宅之事,便再没有爪牙,也没有钱使鬼推磨,刺激姜心慈。   黄妙云又俏皮一笑,说:“而且她们非要去福寿堂不可,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黄怀阳眉毛一挑,朝着黄妙云笑了一下。   父女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今日若把张素华母女赶走,老夫人心中生怨,保不齐还要怎么接济她们二人,这终究不是长治之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素华母女对黄家如此,本就是不大顾忌老夫人的恩情,将她们丢去老夫人身边,任她们再做一次白眼狼,让老夫人自己吃吃亏,她方晓得身边伺候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亲眷。   黄怀阳也没什么好说的,嘱咐两句,便走了。他乘着夜色,没有立刻回院子用膳,也是在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假如,假如长兄没有救他就好了。   黄妙云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背影,才去了箬兰院,她方才瞧见了,父亲仰头看天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光。   箬兰院里,姜心慈已经平复下来,黄妙云去的时候,她正在做针线活儿,言哥儿和黄敬文也都在跟她前侍奉,兄弟两个听说她发了病,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眼见她已经好好儿的,更不知道从何问起,泥胎似的站在旁边,傻不愣登的。   黄妙云挑帘子进来,乍见两个肉石墩子,唬了一愣,问道:“怎么不坐下?”   黄敬文这才坐下,言哥儿等黄妙云坐了,才挨着她坐下。   姜心慈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黄妙云:“怎么样了?”   黄妙云喝茶解了渴,莹润的眸子痴痴地看着摇动的烛火,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姜心慈手里还攥着布料,她没说话,她早知道老夫人偏袒张素华母女,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极好的。   黄敬文和黄敬言可不这么想,言哥儿早就对尤贞儿生了厌恶,黄敬文则渐渐将心思放在周小娘子身上,逐渐从青梅竹马的感情里脱离出来,今日事关母亲,他也生了几分厌恶与愤懑。   胡妈妈打帘子进来说厨房的送饭过来了。   母子四人一道用了晚饭,月亮晃上天,黄妙云他们仨才各自提着羊角小灯,离开箬兰院。   胡妈妈还是送了黄妙云一程,黄妙云劝胡妈妈早早回去,姜心慈离不了她的伺候。胡妈妈便不再送了,说:“往日倒也罢,今日夫人发了病。我到底不放心,还是要陪着过夜才好。”   黄妙云与胡妈妈就此分别,她甫一回到院子里,留香奔出门来迎她。留香见黄妙云表情平和,心知事情妥帖了,又细心问过:“姑娘用饭了没有?”   “已经吃过了。”   留香笑眯眯地说:“姑娘,储家派人送东西来了,你去瞧瞧。”   黄妙云大步进去,卧室里点着一盏走马灯,和中秋夜里的花魁灯一模一样!   留香献宝似的说:“是储家大爷送来的,真好看……”   黄妙云想起来了,中秋夜里,储归煜好像是说要送她一盏,只不过她当做玩笑话罢了,怎么他真送来了!   这灯贵重,黄妙云收了心中很忐忑,连忙问:“大表哥可有其他的话留下?”   留香说:“是储大爷的贴身小厮亲自送来的,说是一切都在灯里了。”   黄妙云忙不迭却仔细看花灯,仔细一打量,却和那一夜的花魁灯是不同的,这一盏灯上,人物身上的花纹是她喜欢的玉兰花……储归煜真是用了心的。   她将灯转了一圈儿,果然看见有一处藏了张纸条,打开一看,储归煜要请她帮一个忙,灯是谢礼。   黄妙云觉忍不住一笑,事儿没办成,谢礼先送上了,她烧了纸条,顿时想起来,储崇煜的信,她还没回复呢。   留香围着灯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神的黄妙云:“姑娘,灯是要还是不要?”   黄妙云道:“留着吧。”   姜心慈发病,她又要去求储归煜请五草神医回京复诊,既是谢礼,收也无不可,退回去未免伤他情面。   留香收了灯,放进库房,黄妙云一个人盘腿坐在塌上,披散了头发,展开怀里皱巴了的信,迟迟没有提笔。   明日又是秋猎日,若今夜不回,储崇煜明日肯定直接与她面说,她可怎么好答复他。又或者世子夫人真替储崇煜出面向黄家提亲,黄家便没有回旋余地。   黄妙云想起今日种种,不由忐忑起来,母亲前世的死期还未到,父亲的印章也未出现,她尚且不知道自己前途如何,家人安危如何,她若嫁给他,黄家再被抄家,他必然受到牵连。   若黄家侥幸躲过劫难,储崇煜将来要弑兄,与储家为敌,她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储归煜又是她的恩人,她又能坐视不理么?   黄妙云捏皱了纸,呆了片刻,提笔回了信。   夜深了,黄妙云到底是亲手将炕桌上那点子跳动的小火焰,生生给剪灭了。   黄妙云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她今日没有打算去赛马场,大黑早早在门口等着她,她送了信出去,便折回了府里。   黄家两个兄弟今日也没有出去,都陪在姜心慈身边,黄妙云也在箬兰院里,和姜心慈一起料理内宅之事。   虽然老夫人说了不再计较从前的事,但不计较和不知情是两回事,黄妙云要将张素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呈到老夫人跟前。   黄妙云一面查账,一面提了下人审问,那些人本来嘴巴严,只是听说昨儿冒犯姜心慈的粗使婆子被黄怀阳的人关押后,声极其惨烈,个个儿都老实了。黄家当家做主的,到底是黄怀阳,老夫人老了,她的话管不了几年了。   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的主儿,大部分都是见风使舵的人,黄妙云和姜心慈雷厉风行,事情查问的很顺利。   中间休息的时候,黄妙云靠在引枕上发呆,姜心慈喝了口茶,问她:“妙云,想什么呢?”   黄妙云愣愣回神,笑说:“没什么……”   姜心慈翻着账本,说:“你今儿都走神五六次了……”   黄妙云羞赧笑笑,弱声说:“有这么多次吗?”   姜心慈正要答,下人进来禀说:“夫人,姑娘,表姑奶奶今儿个早晨要喝燕窝粥,没喝上,她的丫头在厨房耍了一顿脾气,表小姐又说要用马车,车夫不肯走,正在前院里吵吵闹闹的。”   黄妙云一早上就吩咐了各处,张素华和尤贞儿,再没有从前的待遇了。   她漫不经心地说:“随她们闹去。”   胡妈妈打发了禀话的人出去,道:“姑娘,怕是一会子要闹到福寿堂去。”   黄妙云把手里的东西一整理,下榻道:“正好,我去一趟福寿堂,看看她们怎么闹。”   客居黄家,怎么没有一点自觉性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曲不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如初 26瓶;璃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黄妙云断了张素华和尤贞儿在黄家的特别待遇, 由奢入俭难,此二人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吃不上燕窝, 出不了门,便立刻告去了老夫人跟前, 左不过用一些老法子, 明里装大度,暗里诉委屈。   老夫人心里有几分心疼她们母女, 但更要紧的是估计她自己的颜面, 黄家人可以不照顾尤贞儿和张素华,但是不能不顾她这个老夫人的面子。   黄妙云到福寿堂的时候, 老夫人早板着脸, 大有兴师问罪之态。黄妙云并不给老夫人开口的机会, 她让丫鬟将怀里厚厚的账本等物, 搁在老夫人手边的小炕桌上, 糊涂似的道:“老夫人,内宅之事总要有个交接,为免以后有什么差错, 今儿先请您掌眼, 往后再有什么事儿, 便不碍着表姑母和表姐了。”   老夫人虽说偏袒着张素华, 心里究竟不知道张素华做到了什么地步,她便顺着黄妙云的意思, 翻看了账本,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吓一跳!   黄家在张素华手下,府里下人的工钱几年没涨过, 各房各院的月例银子也依旧如初,开支却逐年大幅增加!还有其他各种巧立名目的支出,稍稍多些心眼,便看得出来端倪!   譬如园子里原先的荒的一块地,三年前就开垦了出来,用来种杜鹃花,黄家的杜鹃是新年前后开花,老夫人往年不过取二三枝插瓶,其余时候,再没见过,据她所知,府里的人,也少有爱杜鹃的,但杜鹃的种植维护,所用仆从的银钱补贴和肥料等开销,一年四季竟都是等同的,就算种的是一年开花三次的杜鹃,也不该是四季费用等同。   再有房屋修葺等事宜,也有蹊跷之处。   黄府是黄家人世代传下来的祖宅,前几十年黄家人口昌盛的时候,主子多达三十多位,后院足有七间独立的院落,只是黄家如今人口单薄,两个郎君都搬去了前院,后院许多院子都空了下来,并没有人住。   在姜心慈治下,这些空院子一年检修一次,日常并不维护,在张素华手下,却是每月皆有修葺,大大小小修修补补,一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皇宫里尚且有空余的宫殿,黄家怎么就空不得?!   老夫人随便翻看了几下账本,脸色逐渐铁青,她放下账本,又去看各处当值的仆从名单,细数之下,她不管家的这些年,黄家又添了七八个下人!原先老太爷在的时候,她就觉得府里冗员,后来家里添了孩子,才渐渐好些,如今又加了这许多,也不知道黄家后宅究竟有多少事要让她们去做!   添人做事是小事,人多了,府里就变味儿了,好像老汤平白加水,不再是原来味道,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而且这些事,老夫人通通不知情!   老夫人忍不住拿鼻子哼了一串气息出来,她按下册子,不再看了,只是脸色仍旧没变。   黄妙云微微笑着,欠身道:“老夫人过目了,若没有问题,孙女便回去了。”   老夫人气极了,脑子里早忘了张素华起先告状的话,压着脾气,尽量温和地同黄妙云说:“回去吧,你初初接手,别太累着自己,日后你学的日子还长着。这些东西暂时留我这里,晚些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黄妙云笑着应是,行了礼便走了。   门儿一关上,老夫人便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一套茶具,一个茶壶四个杯子,一个接一个地砸下去,一点儿余地不留,一地的碎渣,好像地震过似的。   张素华和尤贞儿大气不出,对视一眼,纷纷低头,做小伏低。   老夫人沉默良久,才敛了脾气,缓缓开口道:“你们做这些事,是在打我的脸!”她把账册扔去张素华身上,打得张素华胸口一痛。   张素华打开账本,黄妙云在姜心慈的协助下,整理的井井有条,她的每一个心机,都被陈列出来,她一页页地翻看着账本,脸上越发火辣。   老夫人攥拳捶了一下桌子,咬牙问道:“你每年孝敬我的东西,可能比得上你贪墨的三分之一?!”   张素华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尤贞儿也连忙跟着跪下,母女二人也不辩驳,只是默默流泪。   老夫人往后一靠,靠空了,才发觉背后什么都没有,凉凉的,空空的,就好像她这一生,到头来什么依靠都没有。   她坐直了身子,捏了捏眉心,说:“……银子我且先不说,你往黄家添那么多人,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张素华当然不能说,她是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手,只是现在装成为了老夫人的孝顺模样,老夫人未必信,便依旧是缄默不言,黯然伤神。   老夫人乏得很,她挥挥手,道:“罢了,日后就在我这里老实些,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毕竟你们也没花一分银子,拿着主子的做派,终究是要人说闲话的。我费劲心力才在他面前保住你们,你们也给我省省心吧!贞儿你暂时也不要出门了,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张素华拉着尤贞儿低头出了门,老夫人的眸光变得冷了起来,她一直是信任她们的,如今却觉得,大抵除了死去的嫡子,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怕是没有了。   福寿堂又和往常一样宁静,只有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   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二人关上门说话,两人也不哭了,互相擦了眼泪,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张素华抓紧了尤贞儿的手,表情有些悲痛地道:“……我早知道老夫人不可能一直护着咱们俩。”   尤贞儿也很心慌,她脸上泪痕未干,焦急道:“娘,咱们银子还剩下多少?”   张素华安抚尤贞儿说:“这你放心,我早有准备,日后便是离府,你我也能好好过日子,只是我担心你的婚事,等你嫁出去,我再离开黄家!”   尤贞儿欲问其他,张素华却是不说了,只叫她安心,说自己留有后手。   张素华又劝说:“今日你怕是出不得门了,安心在家里抄一抄佛经,晚些拿去哄老夫人开心罢!”   尤贞儿二话不说,立刻就去叫丫鬟研墨,抄写老夫人喜爱的佛经。   没多久,尤贞儿就在窗户边看到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将账本送还回箬兰院。   箬兰院里,黄妙云正和亲人一起打理庶务,言哥儿不大听得懂,在一旁勤于吃东西,倒是黄敬文,许是因为要成家的缘故,也认真听了一些,还在旁边仔细思考,憋了不少意见想说,奈何黄妙云考虑周全,一桩桩,一件件,下人一呈报,她立刻有了主意,黄敬文喉咙里的话,提了好几口气,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姜心慈打发胡妈妈到隔壁议事厅去瞧的时候,胡妈妈将这情形当做笑话说给了她听,姜心慈顿觉欣慰,又有些愁容地说:“女孩儿总是懂事得更早……”   胡妈妈笑容慢慢淡了,她想起了当初姜心慈刚嫁进黄家的时候,黄怀阳也是有些不懂事的,其实姜心慈包容黄怀阳更多,不过黄怀阳也待姜心慈十分好,是男人里的典范。   日落西山,黄妙云口干舌燥地回到姜心慈身边,喝了不少水,还叹了一声,管家真累,这还是在姜心慈和胡妈妈的指导下,若没了她们二人,还不晓得忙成什么样子。   姜心慈温和地笑着说:“今日事儿多,日后就好了,再有我和胡妈妈,你只略盯着些就是。”   这一夜黄妙云回去之后,睡得很实在,至于储崇煜的事,她暂时给忘记了,只是次日早晨起来,梳洗打扮的时候,立刻又想了起来。   黄妙云坐马车去骑马场的时候,一路忐忑。到底还是见到了储家人,她只给长辈行李,匆匆见过平辈,便老实坐下,不大瞧储家的郎君,便不知道储崇煜现下是个什么样子。   储归煜瞧了黄妙云有心事的模样,缓步过去,跟她打了招呼。   黄妙云连忙想起来答应储归煜的事,说道:“方子已经替你问过了,恰好我母亲知道,虽不大准确,但也可用,若表哥需要,我倒是可以再试试看,是否能调整出更美味的配料。”   储归煜送走马灯黄妙云,为的是替未婚妻求一道苏州四色酥糖的方子,以备未婚妻家里人上门的时候,可以招待。   “多谢表妹,真是感激不尽。”   黄妙云又说:“表哥,方子我叫大哥拟好了给你,我字迹丑陋,不好献丑了。”   她当然是不想将自己的字留给储归煜。   储归煜笑了下,毫不介意道:“暂不急着要,敬文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对了表妹,昨日怎么你们都没有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黄妙云含笑应付,并不答话,储归煜了然一笑,不再探问,黄妙云复又坐下,远远地观马。   储归煜回了世子夫人身边。   储崇煜就在世子夫人后面,他将视线从黄妙云身上拉回来,面上死气沉沉,男人总是最懂男人,储归煜刚才真的不该用那样的眼神看黄妙云,那是男人看着喜欢的女人,才有的眼神。   可储归煜,已经定亲了。   储崇煜左手不自觉地放在腰腹之间,像是护着什么东西,心中一阵闷痛。   世子夫人笑望着储归煜,又低声问道:“你和妙云丫头说什么了?”   储崇煜抬了一下头,目光落在储归煜的下巴上。   储归煜脸上挂着灿笑,答说:“请她帮了个忙。”   世子夫人一边遥看赛马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昨儿妙云丫头怎么没来?他们一家子都没来吧?”   储归煜声音就更小了,他说:“许是有些不便说的缘故……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储崇煜睫毛轻颤,发白的嘴唇抿了抿,左手又捂上了腰腹,那里,藏着黄妙云回绝他的信件。   黄妙云言辞委婉,却分明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大抵,他是配不上她的。   难得秋高气爽的日子,天上升起薄日,赛马场上的郎君们越发躁动,储金煜早早混了进去,储林玉在世子夫人和黄宜倩跟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儿好像比赛射箭,定国公家的老夫人特设了彩头,是一柄玉如意!是鸳鸯花纹的,听说是前朝匠人为已逝心爱之人雕刻,至死方休,意头极好!”   鸳鸯也是如此,伴侣死了,绝不独活。   黄宜倩眼睛一亮,想起一些有关这柄玉如意的传闻,她记得整柄玉如意都是用的羊脂玉,价值不菲,忙说:“这样大的手笔!可说了什么规矩没有?”   储林玉说:“就说谁的箭落得远,就是谁的,娘您瞧瞧,都要比起来了吧!”   黄宜倩说:“这老远的,谁瞧得见!”   她话音刚落,定国公夫人已经吩咐了人,让郎君们走进些,小厮们将靶子也挪近了一些,棚子下的人,皆可清清楚楚观战,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储林玉有些惦记玉如意,就催促储归煜说:“大哥,你也去试试!你臂力尚可,万一赢了呢!”   储归煜本不欲去,却听黄妙云在逗弄言哥儿,催着言哥儿也去试试,便转身问黄妙云:“妙云表妹喜欢玉如意?”   黄妙云愣然抬头,笑说:“不过是叫言哥儿去练练胆子。”   黄敬言从椅子上跳下去,撸起袖子信誓旦旦地说:“姐,我去给你挣玉如意!”   黄妙云笑容愈大,就黄敬言的个头,想在一众郎君里取胜,太滑稽了,不过贵在心意嘛!   黄敬言去了之后,黄敬文也跟着去了,储归煜与他们俩比肩而行。   世子夫人和昨天一样,一面瞧着储归煜,一面儿问储崇煜:“崇煜,你怎么不去?也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储崇煜没有动,昨儿和前儿他都去了,受了不少冷眼。他只抬头瞧了瞧黄妙云的发顶,却见她的余光,不再往这边来。   黄妙云没去看储崇煜,却早已是坐如针毡,她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的信,她虽然已经婉拒,却害怕储崇煜坚持跟她表明心迹……   一股暗流在二人之间涌动,一个忽然闯入的妇人和她的儿子,打破了怪异的氛围。   一位熟脸的妇人,站在黄妙云跟前,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又热络地问:“你表姑母怎么没来?你家里两位哥哥可是上前比赛去了?”   黄妙云瞪着眸子起身,不由得攥紧了帕子,这位妇人,是她前一世的准婆婆,而妇人身后站着的郎君,就是她前世的未婚夫。   “何夫人安好。”黄妙云欠身行礼。   何夫人笑着打量黄妙云,道:“有些年头没见,妙云真是出落得越□□亮了。”   黄妙云脸色微红,没有说话。   这位何夫人的父亲,曾是黄妙云外祖父旧交,何夫人与姜心慈也是旧交,不过姜心慈病后,二人便不大来往了,据说从前二人来往颇密,婚前一度亲如姐妹。   何夫人料想黄妙云怕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来身后的儿子,笑着同黄妙云说:“原是带犬子见一见你哥哥弟弟,既没见着,也该给你这个妹妹见个礼才是。”   何家郎君大大方方地从何夫人身后出来,朝黄妙云作揖。   黄妙云还了礼,便默然不言,何夫人心里拿捏着尺度,说过一二句闲话,又和黄宜倩、世子夫人打过招呼,方离去。   黄妙云盯着何家人的背影,不安地坐下,若没有前一世的事,何家当真是很好的归宿,何夫人丈夫官居四品,与黄家门当户对,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养育出来的孩子谦和有礼,是做丈夫的合适人选。   或许嫁去何家,平日里生活和睦,但危难之际,黄妙云却知道自己会被抛弃。   被弃于患难之时,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到,偏偏叫黄妙云给遇到了,她对何家,始终心有芥蒂。   一旁的黄宜倩已经和世子夫人聊了起来。   没有谁的拜访是无缘无故的。   世子夫人见何夫人脸生,便问黄宜倩,何夫人跟黄家的干系。   黄宜倩未嫁的时候,知道一些姜心慈的事,便附在世子夫人耳边说:“是我嫂子从前的好友,以前我在家时,还记得二人替两个孩子指腹为婚,不过应当只是玩笑话,做不得数。后来我嫂子病了,姜家又出了那种事,两家也不大来往了,如今何家郎君大了,大抵是寻摸适龄的儿媳妇来了。”   世子夫人点了几下头,说:“妙云是不错的孩子,若何家娶了,倒是何家的福气。”   黄宜倩亦笑道:“谁说不是呢,从前两家交好,也算知根知底,敬文的婚事定了,妙云的估摸也快了……”   世子夫人扫了一下场上的人,看着何家郎君说:“他也要去射箭?应当是想替妙云□□头吧……这柄玉如意,用来下聘都是够的。”   黄宜倩摇着头,不是很乐观道:“咱们家族学里都人才辈出,何家小郎君名不见经传,听说读书也是平平,夺彩头未免太难了吧,不如叫他父母重新买一个玉如意来得容易……说起来,何家郎君似乎没有什么出挑的,配妙云也算攀高枝儿了。”   储崇煜站在后面,僵如冰棱,双眼里透出棱尖处才有的锋冷微芒,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世子夫人与黄宜倩说完了话,再回头的时候,储崇煜已经不在了。   黄宜倩“咦”了一声,说:“崇煜把狗也牵走了?”   世子夫人虽然脸上有笑容,语气却淡淡的,说:“他最近不都是狗不离身……”   黄宜倩忽然往场上一指,说:“崇煜也去比赛了!”   世子夫人定睛一看,储崇煜果然去了,还牵着狗。   黄宜倩觉得好笑,轻笑道:“怎么射箭也要牵着狗……”   世子夫人只说:“且看一看吧,究竟谁赢得了彩头。”   场上比赛热闹十分,规则也很简单,射的远,便赢,至于力度一类,完全不论!   二十多个郎君上场,全被王俊文给压了一头,他足足射有二十四丈远!可以说是比赛有史以来,射的最远的人!   黄敬文兄弟二人当然是比不过他的,储归煜更不用说了。   王文俊很大方地同储归煜说:“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允许你射两次,你只要超过我了,我便认输!”   储归煜笑得很妥帖,道:“我必是赢不过你的,不过这玉如意我委实想要,你赢了之后卖给我好了。”   王文俊挤眉弄眼,打趣储归煜:“这样的好东西,难道是想送给你未婚妻?”   储归煜笑道:“是……吧。”   王文俊笑容暧昧,道:“兄弟一场,帮你一些小忙也行!”   储归煜盯着王文俊射出去的箭,满面笑容。   储崇煜也在人群里,瞧着储归煜。   王文俊站在场上,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大声问道:“可还有人要与我比试?若无人,便请国公夫人判定啦!”   何家郎君举弓,勉强一试,他到底稚嫩,射程堪堪与储归煜齐平而已,要得玉如意,还远得很。   他也厚着脸皮,去问王文俊可否割爱。   王文俊哈哈大笑说:“你来晚了,我已经割爱了。”   储崇煜在人群中,又看了何家郎君一眼。   储归煜,何家郎君,一个有未婚妻,一个废物不堪,他们,都配不上黄妙云。   射箭比赛,试到最后,无人上场,王文俊意气风发,国公夫人眼见无人再试,已经让人拿起玉如意,准备做打赏了,储崇煜牵着狗上前,问道:“请问国公夫人,可是箭落得远,便得胜?”   国公夫人愣然片刻,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哪家的郎君,当即点头答说:“没错,落得远者胜。”   “不拘泥别的?”   国公夫人重重点头,道:“不拘泥。”   方才射箭者,所用弓皆有不同,并无严格规定。   王文俊在旁问道:“崇煜,你也要射箭?”   储崇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取了一支箭,站在该站的位置,因他是赶在尘埃落定之前射箭的人,几乎是万众瞩目,大黑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   王文俊抓了一下耳朵,跟上储崇煜的脚步,好奇问道:“你干嘛要跟我抢玉如意?”   二十四丈的距离,非常人能办到,储崇煜偏偏挑了这样的时刻来挑战,若是输了,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根据大家的判断,储崇煜必输无疑,而储崇煜的身份,又给这次比赛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全场所有的人,无不关注着他。   储崇煜握着箭,凝视着箭落得最远的距离。   棚子里,女眷们早开始窃窃私语了,世子夫人眉头皱得最深,黄宜倩也一脸不解,问道:“崇煜这是要做什么……他射箭怎么能和王文俊相比!”   世子夫人也是一脸发蒙,嘴角向下沉了一下,她只是让储崇煜去试试,合一合群,怎么偏挑了这样的时机,待比赛过了,怕是侯府的名声也要跟着再响亮一次……世子爷开始最不喜欢这些闲话的。   隔壁的黄妙云却为储崇煜捏一把冷汗,他或许比王文俊射得准,但是怎么可能有王文俊射得远!   储崇煜捏着箭,却并不拿弓,他蹲下.身,将箭横放在大黑的嘴巴里,往前一指,拍了一下狗头,声音清冷中又带着些温度,“去吧。”   大黑咬着箭,就去了。它一路狂奔,眨眼功夫就超过了王文俊的箭,自觉走得似乎有些远了,它又往回跑了一些,正好将箭放在比王文俊的箭远几寸的地方……硬生生比王文俊多出几寸!   “……”   “???”   “!!!”   储崇煜脸上一派淡然,只转身抱拳问国公夫人:“夫人,这样可行否?”   国公夫人哑然,说的是“谁的箭落得远,便胜”,当然是可行了……她即刻便恢复了表情,微笑说:“可行,你赢了。”   王文俊双眼瞪如铜铃,骂了一句娘,难以置信地看着储崇煜,又看了看大黑,捏着大黑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到底是谁的狗?!”   大黑毫不知情,无辜地舔了舔王文俊的手,王俊文怒其不争!   国公夫人命人将玉如意呈给储崇煜,储崇煜又一次引得所有人的注目,淡然领取了玉如意。   储归煜饶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了储崇煜他手里的玉如意上。   这么多年了,储崇煜少有像这般出风头的时候,也更是不会争夺任何物件。   能催使人改变的,只有欲望,尤其是求而不得的欲望。 第62章   储崇煜得到了国公夫人赏下的玉如意这件事, 太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了——忠勇侯府里几乎要销声匿迹的假少爷,竟然还活着?   即便骑射场空旷广阔,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依旧渐渐汇聚成一阵低低的嗡嗡声。   黄妙云在一片细语声里,有些痴了, 储崇煜生得很好看, 莫说素衣,华服更显清冷孤傲, 甚至还有一股傲人的, 难亲近的贵气。   这样的储崇煜,好耀眼, 像漆黑的夜空上独耀的星辰, 像碧青的水面中惊目的湖光。   黄妙云不由自主将现在的储崇煜, 和几年后的他联系起来, 明明是不同的年纪, 眼前少年人的模样,却已经露出往后风采的一角,仅仅是尖尖的冰山一角, 也叫人难以转睛。   不知过了多久, 赛场上的议论声, 才像火焰一样, 逐渐熄灭。   骑射场有一隐秘处,观景台的小阁楼, 可观尽全场, 却又不受打搅。   阁楼上的窗户开了两扇,正对骑射场,场地上的所有人物与景色, 尽收眼底,窗户后边儿,摆了一张贵妃椅,椅子上躺了一位慵慵懒懒的男子,精美的袍子宽大,只能看出他身量不矮,束发倒是干净简洁,眉眼惺忪散漫,手里捏着一颗山楂,也不知是用来把玩,还是品尝的。   一旁的白面老太监,弯着腰一副笑脸,声音轻轻地说:“六殿下,这位是忠勇侯府的二少爷。”   六皇子炭黑的眉毛上挑,把玩着山楂,轻笑一声问老太监:“就是忠勇侯府里打小被调包的假公子?”   老太监笑着点头,“就是他,从前奴婢去忠勇侯府传旨的时候见过,他走路的姿势,奴婢记得。”   六皇子眯了眯眼,打量储崇煜走路的样子,好像没太看出特别之处,但好像是与一般人不同,既有习武之人的轻盈,又有读书人的虚浮之力,大抵是学过武,只不过身体像是有些跟不上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有点儿意思,裴宗海,你果然还是有些眼力的……”   “奴婢久在殿下跟前,多少也学了些东西。”   六皇子扔了山楂,从贵妃椅上起来,眉眼里的随意瞬间消失,他负手而立,盯着储崇煜朝世子夫人走去,直至储崇煜黑点般的身影隐没在一众女眷身后,才开口问道:“裴宗海,你说巧不巧,他出生的时候,怎么正好他们兄妹就失踪了呢?去查一查……”   裴宗海面色惊疑,他掩着口,却不敢多问,连忙点头退下。   .   储崇煜回到世子夫人身边后,又如影子一样,默默无语。   黄妙云与储崇煜离得不远,却丝毫不敢去瞧他,兀自端着茶杯,眼珠子一动不动,只是一对耳朵,像是要竖起来一般,毕竟灰烬一时灭不净,总有些火星子蹦跶,贵妇们坐的棚子下,并没有停止谈论声。   黄敬言手里握着咸口的果子,悄悄地凑到黄妙云耳朵旁,小声道:“姐姐,你觉不觉得崇煜表哥很聪明?”   在规则之内,轻而易举就超过了王文俊的射程,储崇煜的反应速度,比王文俊射箭的速度还快。   黄妙云微抿嘴角,没答话,她手指头下意识地抠着膝盖上,将裙面抠得有些发皱。   在她印象里,前一世的储崇煜,从未这样张扬过,按他的性格,应该隐忍至时机成熟的时候,才会冒头,今日的行为,倒像是与他的本性背道而驰。   黄妙云眉头又蹙了起来,她还有一层担忧。储崇煜平日不显分毫本事,乍然出头,只怕引侯府的人怀疑忌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储崇煜该懂的,忠勇侯府,不会放任一个假少爷压真少爷一头。   有的人,生来就被视为配角。   黄敬言见黄妙云发呆,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问了一遍:“姐,你说崇煜表哥是不是很聪明?”   黄妙云迷瞪地抬头,嘴角轻动,低声嘀咕:“这算什么聪明……”   黄敬言没太听清,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黄妙云掐着黄敬言的细手腕子,训他:“怎么又吃甜的了,今儿吃多少个了?真不怕牙齿烂光了以后没法张嘴见人?”   黄敬言挣扎着逃开黄妙云的钳制,他将咸口的果子一口塞进黄妙云的嘴里,扬着脖子底气十足地顶嘴:“哼,谁吃甜的了,咸口儿的!”   黄妙云被咸到了,细眉颦蹙,和黄敬言笑哈哈地闹起来。姐弟俩的欢笑声,似银铃传出去,黄妙云怕被人瞧见不雅,连忙敛了神色。   姐弟二人略坐了一会子,黄妙云放心不下家里的姜心慈,也怕再和储崇煜有任何接触,便要提前回家。黄敬言看够了热闹,预计着回了家去,和母亲姐姐一起吃了午饭,顺便在箬兰院里好好睡上一觉,简直美滋滋。   黄家的下人早套好了马,黄妙云领着黄敬言,同黄敬文打了招呼,便乘上马车,准备回家。   储归煜一早看到黄妙云要走,步子有些急地跟过去,背影一跛一跛,等他停下脚步的时候,额头上都冒了一层汗。   “妙云表妹,这就走了?”   黄妙云没料到储归煜要追过来,挑开帘子笑道:“家里还有些庶务,热闹也看过了,该回家了。对了表哥,正有一事要求你,不知道五草先生,近来可会进京?”   储归煜眉心一动,立刻猜到黄妙云昨儿没来骑射场,怕是因为姜心慈病发的缘故,但见黄妙云表情轻松,应当是情况不严重,他微微一笑,说:“三日后就要抵京——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记了。”   黄妙云点点头,储归煜要苏州四色酥糖的方子,她牢牢记着呢。   储归煜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给马车让道,目送黄妙云姐弟,“你们去吧,路上仔细些。”   黄妙云压了下巴,黄敬言也挥挥小手。   不待黄妙云将帘子放下,何家郎君提着衣摆,大步飞奔过来,他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四肢不勤,跑快了便有两分滑稽。   黄敬言远远见了,忍不住发笑,还指给黄妙云瞧。   黄妙云打开黄敬言的手,斥他:“这般无礼,仔细我回去告诉父母亲,让你挨一顿板子。”   黄敬言吐吐舌头,连忙收回手指,再不敢指指点点,小脸绷紧,乖巧了很多。   何家郎君是真的跑出了一身汗,他走到马车跟前,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储归煜忍不住揶揄他:“何郎君,你身后有谁追你吗?”   何小郎君脸颊烧红,与储归煜作了揖,又冲黄妙云作一个揖,气息不匀,说:“黄家妹妹,母、母亲使我来送一送你,母亲交代我嘱咐说,路上多注意,平安到家。”   黄妙云始终忘记不了前一世,何家在订婚之后又抛弃她的行为,语气淡淡答他:“多谢何郎君相送,时候不早,我和弟弟要回去了。”   何小郎君也退后一步,与储归煜齐肩站着,含笑目送黄妙云,只是何小郎君身上的学生气太浓,站在储归煜身边,越衬得他十分幼稚。   黄妙云放下帘子,压根不再回头看一眼,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何家定亲。   黄家的马车渐行渐远,储归煜落落大方地转身回去,何小郎君跟在后面,有一种心虚感,半晌才想起来——储归煜不是定亲了吗?想来储归煜对黄妙云也不过是亲戚之情。   储归煜没太将何小郎君放眼里,他目之所及,是储崇煜之前站的位置,但现在,那边空空如也,储崇煜的影子都不见一个。储归煜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了一瞬,储崇煜不是第一次提前离开了,这两天,他的行踪着实有些捉摸不定呢。   可巧黄妙云的马车也走了……储崇煜究竟去哪里了呢?   储归煜有些不妙的猜想,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了,他快步走到世子夫人跟前,作揖道:“母亲,儿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世子夫人满脸担忧:“怎么了?可是脚疼?”   储归煜摇摇头,“不是,不过有些头晕罢了。”   世子夫人仍旧不放心,又叮嘱说:“别以为是小事就可以放任不管,回去请大夫号脉瞧瞧。”   “儿子知道。”储归煜想了想,又问:“母亲,崇煜去哪儿了,您可知道?”   世子夫人一回头,才发现储崇煜不见了,她摇头答说:“不知道,许是去方便……”她再回头一看,储崇煜把定国公夫人给的玉如意也带走了。   储归煜也发现玉如意不见了,他愈发信服心中的猜想,语气都急促了两分:“母亲,儿子先告退了。”   世子夫人笑容和蔼:“你去吧,我下午也早早回家去给你熬些暖身子的汤。”   储归煜离开骑射场的时候,黄妙云的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但是被堵在了正街上,她撩开帘子一看,街道上的行人都在给几辆外表朴素的马车避行——看似朴素,实则用料华贵,只是颜色低沉内敛而已,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可用的木料。   黄妙云打量着前方的几辆马车,眼尖儿地看到了皇室的标志,隐隐约约地还有一个“六”字……她低声惊呼,以帕捂口,慌忙躲进马车,捂着胸口,平复心情。   老天爷,今天是什么风,把皇子们都刮来了,甚至可能里面还有东宫太子。   黄妙云想到前一世的事,额头上汗涔涔的,越发忌惮和储归煜、储崇煜二人,她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待道路疏通,吩咐车夫速速回家。   可惜还未至家,黄家的马车,被一只大黑狗给拦下了。   大黑气势十足地挡在马车前,汪汪汪大叫,黄妙云一露脸,它恨不得立刻扑上来。   黄妙云心跳都慢了,储崇煜来找她了,莫不是要把信上写的话,当面对她说一遍吧?!可、可是储崇煜在信上写的那些话……简直要羞死人了。 第63章   大黑拦了黄妙云的马车, 黄妙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幸好马车已经走过了正街,处于夹道, 来往的人并不多。   黄妙云忙不迭唤停了车夫,撩起车帘, 催促大黑离开, 大黑汪汪两声,中气十足, 轻轻一跃, 便跳上了马车,一脑袋钻了进去。   “快回家去!”黄妙云推着大黑的脑袋, 语气急促。   大黑比她还着急, “汪!汪!”   黄敬言挠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姐, 大黑在说什么?是不是饿急了?”   黄妙云生怕暴露和储崇煜之间的纠葛, 急得脸都红了, 催着大黑下车。   大黑下了车,在原地打转,盯着马车走远了, 撒腿跑回储崇煜身边, 着急地叫了好几声, 咬着储崇煜的裤腿, 拽着他取追马车。   储崇煜握着手里的玉如意,掌心都是凉的, 黄妙云不愿意见他, 黄妙云不会答应他的求亲,黄妙云不喜欢他。   胸口的钝痛,让储崇煜呼吸有些困难, 嗓子口痛得像着了风寒。   冷风里,大黑绕在储崇煜的腿边撕咬着他的裤管,几乎要咬烂他的裤子。   储崇煜掂起手里的玉如意,受着冷风,像是在问大黑,又像是自言自语:“……要她亲口拒绝,才会死心么?”   犹豫片刻,储崇煜攥着玉如意,摇了一下头,“罢了……”   若她当面拒绝他,往后便只能形同陌路了。   储崇煜弯腰,将玉如意递给大黑,摸着狗头吩咐说:“送给她,若她不要……也别勉强。”   大黑咬着玉如意,撒腿儿就跑了,这回虽然带着重东西,却跑得比以往的都快。   .   黄妙云忐忑地靠在马车上,心事重重。   黄敬言忍不住问她:“姐,你跟大黑很熟?它以前老是冲你吼叫,现在怎么喜欢上你了?”   黄妙云心不在焉,她随意地打起车帘,大黑竟又飞奔过来了,看样子是要直接冲进马车,她怕大黑撞车,连忙唤车夫停下马车。   “言哥儿,我下去一会儿,你在车里好好呆着。”   黄妙云匆忙嘱咐完,等马车一停稳,提着裙子就往大黑跟前跑。   人狗相遇,大黑咬着玉如意直往黄妙云怀里塞,黄妙云接过东西,一眼便认出来是定国公夫人赠送给储崇煜的玉如意。   这玉如意不只是她认识,骑射场上,没几个人不认识,这般点眼的东西,黄妙云哪里敢收?万一叫人看见,她和储崇煜的暧昧,昭然若揭。   黄妙云有些慌张,她拿着玉如意直摇头,又往大黑跟前送,跟它说:“我不能要,这个我真的不能要,听话,把东西带回去。”   大黑不肯,扭着头,压根不肯咬玉如意。   黄妙云眼眶里泪水打转儿,她母亲死期将至,黄府抄家之期不远,侯府两子参与的夺嫡之争……这柄玉如意,会要了她和她家人的命。   一狠心,黄妙云只能把玉如意搁在地上,转身跑开了。   大黑懵了,原以为送东西是个好差事,几次都不曾出错,却不料这次不对劲儿,两边都推来推去,它原地转了三圈,只好咬着玉如意,又跑回去找储崇煜。   储崇煜早跟来了,他在暗处,亲眼看着黄妙云放下了玉如意,她不要他的东西,即便这是他目前所拥有的东西里,最价值不菲的物品。   大黑咬着玉如意,仰着头,喉咙里发出焦急的浅叫声。   储崇煜蹲下去,拿回玉如意,痴了许久,像一尊泥胎木偶,眼睛也不眨一下,半点生气没有。他的面容阴沉沉的,有几分无人踏足的屋檐一角,终年不见光,灰暗无光,从不知春来秋往。   良久,储崇煜回了魂儿,他摸了摸大黑的脑袋,面色如常,却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他的嗓音比寻常还要低冷几分:“回去吧。”   储崇煜带着玉如意,骑上马,面无表情地往忠勇侯府里去。   出巷子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打扮得像个丫鬟,手上拿着帷帽,生怕被人认出来。   储崇煜本与她擦肩而过,她却取下帷帽,叫住了他。   “崇煜,是我!”尤贞儿急匆匆取下帷帽,抬起头,我见犹怜地瞧着储崇煜。   储崇煜勒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尤贞儿,眼神里的漠然,显而易见。   尤贞儿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语气轻快,像在和储崇煜话家常:“我母亲早起有些不适,我没来得及去骑射场一顾你的风采。听说你今日在骑射场上赢了一柄定国公夫人的玉如意?”   储崇煜定定地看着尤贞儿,并未开口回话。   尤贞儿未尝发觉异样,又笑说:“时候尚早,你怎么这会子就离开了,不与你的同窗们多玩一玩?”   储崇煜仍旧不说话。   尤贞儿仰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储崇煜,蓦然觉得尴尬,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她盯着他手里的玉如意,不由自主地念了一句:“这玉如意可真好看……”   储崇煜缓缓低头,凝视手里被弃如敝履的玉如意,他嘴角微动,眸光阴沉,嗓音低而喑哑:“你想要这个玉如意?”   尤贞儿闻言,惊异抬头,唇齿微张,问道:“崇煜表哥……你、你是说,要把玉如意送我?”   “你想要?”储崇煜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尤贞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般贵重的东西寓意非常,储崇煜肯送给她,便说明她的猜测都是对的。   “崇煜表哥如、如果肯……”   话音未落,储崇煜便将玉如意抛了下去,尤贞儿下意识伸手去接,生怕落在地上,直待她稳稳地拿住了玉如意,跳动的心口,才逐渐平稳。   储崇煜勒了缰绳,扭头就走掉,什么交代的话也没有。   .   尤贞儿喜出望外,她今日本是偷偷溜出来,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得了玉如意,遂速速乘车回了黄家后门,悄悄往福寿堂去,与张素华分享喜悦。   张素华这些年帮着黄家打理内宅,过手不少珍贵之物,这柄玉如意的价值,她一摸便估出个七八分。   “定国公府出来的物件儿,果然不凡。我的儿,储崇煜当真把它送你了!”   尤贞儿笑意盈盈,凝视着玉如意,只是她笑着笑着,又生出几分狐疑:“母亲,崇煜表哥二话不说就送我了,未免太干脆利落了些。”   她摸不准储崇煜的性子,但还是觉得他今日有几分不同寻常。   张素华笑得很开心:“你不懂得男人的性子,他若是不喜欢你便罢了,但凡心中欢喜,天上星星也给你摘,不过崇煜生性木讷,不善表达。他既肯将这般贵重的东西送你,便是对你的肯定,待过了年,我替你筹谋了嫁妆,他也该要主动上门提亲了。”   尤贞儿的确不算深晓男人秉性,但储崇煜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张素华所料应当不错。尤贞儿拿过玉如意,安心把玩,脸上的笑意愈深,真是风水轮流转,黄妙云终于有被她踩在脚下的时候了。   .   黄妙云拒收玉如意之后,回去就病了一场,夜里总是睡不好觉,储崇煜铠甲□□和年幼时孤弱无助的模样,总是交替出现在她梦里。   她好害怕四个月之后接踵而来的事,她也好心疼小小的崇煜,更心疼现在的崇煜……   天气连着晴好一段日子,黄妙云的病也完全康复,脸上气色回转一些。   黄妙云挑了一日,携黄敬言去给姜心慈请安。   姜心慈自上次病后,开始接受内宅庶务,许是人有了盼头,她虽然劳累,精神气儿却越来越好,连胡妈妈都日渐欣喜,笑容满面。   黄妙云和黄敬言二人到的时候,姜心慈温柔清朗的声音正从偏厅里传出来,姐弟二人相视一笑,牵着手往厅里去,不料与里边儿的黄敬文撞上目光,三人目光一滞,黄敬文先点了个头,姐弟二人这才回了礼。   姜心慈正好处理完了八月的账本,她挥退下人,起身挽着黄妙云的手,又牵着黄敬言,一道往次间里去,黄敬文抬腿跟上,嘴角抿下一丝笑意。   母子四口融洽地坐在一屋,黄妙云说明了来意:“母亲,五草神医进京了,明儿您要是得闲,我着人去请他过府。”   姜心慈点点头应了,说:“我明日不过一二件事打理,不忙,对了,你上次找我要的四色酥糖我已经做好了,今早现做的,就在厨房里,你要不要尝尝?”   黄妙云当然要尝,交给储归煜的东西,不亲自过一遍,她不大放心。   胡妈妈去端了酥糖上来,言哥儿手快,尝了第一口,小嘴直砸吧,笑眯眯道:“甜呀!”   黄妙云尝了一口,虽然甜,却不腻味儿,入口融化之后还有些清新之意,她满意一笑,说:“归煜表哥肯定也满意。”   黄敬文跟着尝了一块儿——其实他不喜欢吃甜的,但姜心慈做的东西,相当适口,便是他不喜甜食,也觉得能吃上两块儿。   姜心慈扫视着三个孩子,最终将视线落在黄妙云身上,她语气十分温柔:“妙云,一会子我告诉你怎么做酥糖,方子你拟好了,就请你大哥交给归煜吧,他们是同窗,往来也方便。”   黄妙云微微一笑,言哥儿和储归煜也算同窗……她明白姜心慈的意思,便点头应了。   黄敬文没想到黄妙云会答应,他悄悄抬头扫过去一眼,他的妹妹长的像母亲也像父亲,真的很乖巧贴心,从前他不知怎的猪油糊了心,竟觉得妹妹刁蛮。   不知想起了什么事,黄敬文慢慢垂头,手里的酥糖也吃不下去了,舌苔上,似乎还有点苦味儿。   假设他当初对自家弟弟妹妹多几分包容和真心,对尤贞儿少些偏爱,如今他们之间,也不会这般生疏。   一家子正说着,外面有丫鬟来传话说储归煜带着五草神医来了。   黄妙云十分好奇,储归煜怎么也百忙之中抽空来黄家了?   储归煜当然要来,那日自骑射场离开后,他一路跟上储崇煜,却发现储崇煜在去黄家的路上。等他与储崇煜碰面的时候,储崇煜手里的玉如意已经消失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黄妙云离开之后。   很巧合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通宵写完更新之后就下线了,后来感冒+来大姨妈,一章迟迟没码完,也就没有交代。   这周就开始准备回归更新了,这文还会更,只不过时隔几个月,回头看文再文,自己总是有太多不满意,写的没劲儿,后面的更新就随意一点,不能保证日更,尽量更,不会三月一更,如果实在不想写了,我会申请解v。 第64章   储归煜携五草神医拜访, 黄家自然夹道相迎。   姜心慈特地换了见客的衣裳,在院子正厅见他们。   储归煜拜见了姜心慈,五草神医便在孩子们的面前, 给姜心慈把脉。   神医号脉半刻钟,大家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黄妙云尤甚, 她恨不得将帕子绞破。   五草神医把了脉, 忽然笑开了,恭贺道:“夫人身子好得很快, 上次开的药方子可以换一副了。”   黄家全家大喜。   黄妙云双手合十, 愈发恳求神明多多眷顾她的母亲,让她母亲千万熬过四月, 好好儿活下去。   姜心慈见到三个孩子忍着哭的样子, 眼圈也红了, 她抹一抹眼睛, 语气平静地同五草神医道谢。   神医笑着受过, 随胡妈妈一起去次间里开药方子。   储归煜与黄敬文同坐一桌的两边,冲姜心慈笑了一笑。   姜心慈还未正式答谢过储归煜,感激的话未曾说出口, 黄妙云连忙道:“归煜表哥, 你要的糖方子, 我母亲可替你准备好了, 正好你今日过来,一会子走的时候, 别忘了带上。”   储归煜笑瞧她:“我都还坐稳, 表妹就催着我走了。”   黄敬言顾不得吃甜点,着急地替黄妙云解释:“归煜表哥,我姐不是这意思。”   黄敬文刮着黄敬言脸蛋儿说:“小傻子, 你归煜表哥和你姐姐开玩笑。”   黄敬言恍然大悟一般长“哦”一声。   糖方子肯定要给储归煜,姜心慈顺便也留了他用饭。   储归煜一口答应下来。   五草神医还有别客要会,留下药方子和医嘱,便不再多留。   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大家有说有笑,丫鬟们茶都换得勤。   姜心慈心底到底爱着孩子,有四个小辈在跟前笑闹,她也跟着笑了好半天。   说到最后,她顺口问了问储归煜父母的安。   储归煜淡笑回话:“父母都好,弟弟也……也好。”   他语气一顿,像是有话未说完。   姜心慈本不喜操心别家的事,但储归煜既说了,自然是有意的,她承了他延请名医的情份,又是做长辈的,便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闹心事儿?”   储归煜大大方方说:“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说起来表弟表妹也都知道的。前儿崇煜在国公夫人手上得了一柄玉如意,价值千金,后来却未上册。”   这话大有深意,姜心慈奇道:“未上册是什么意思?丢了?亦或他不愿上册?”   丢了,那便要报官解决,若不愿上册……储崇煜私有之物,上了册也是他的,不愿上册便是说他自己处置了。可这等贵重物品,即便是国公夫人赠与,也不好随意处置。   储归煜淡笑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家里人说了几句而已。只是事关家中与国公府颜面问题,家里有些闹腾。”   黄妙云垂着眉,忐忑不安,那柄玉如意,储归煜不会一气之下砸碎了,所以无法上吧?   这不是打国公夫人和侯府的脸么!   这傻子。   储归煜视线落在黄妙云身上,问道:“表妹可是有什么主意?”   黄妙云愣然抬头,抿着嘴角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我不知道。”   正聊着,来了稀客。   尤贞儿带着丫鬟来了。   张素华已和姜心慈交恶,黄怀阳在一日,她便不敢再在姜心慈跟前露脸。   尤贞儿是没出阁的姑娘,祸不及小辈,她要来给姜心慈请安,亦是说的过去的。   但大家都心里清楚,尤贞儿可不是给张素华请安来的,她为的是储归煜。   姜心慈知道储归煜素日和尤贞儿关系好,既尤贞儿是为了储归煜来的,她便是顾着储归煜的面子,也不好赶走尤贞儿,便召了人进来。   尤贞儿精心打扮过,弯腰冲主位盈盈一拜,又同大家见礼。   黄敬文冷冷淡淡打断她道:“日日同在一个屋檐下,何必讲这些繁文缛节。”   尤贞儿再与大家见礼就是做作,便顺着黄敬文的话,落了座,坐在黄敬言的后边儿。   黄敬言跟见了瘟神一样,跳下椅子,要去和黄妙云一起挤着坐,嘴上还假模假样地说:“阿姐,你这儿的糕点,怎么比我盘子里的好吃。”   丫鬟抬了绣墩过来。   黄妙云抱着黄敬言坐好,道:“少吃些!”   黄敬言咧嘴一笑,仗着在姜心慈眼皮底下,黄妙云不会太凶,有恃无恐地吃。   尤贞儿知道大家都在冷落她,却佯装不见,笑着问道:“方才还未进来,便听见你们在说话,热热闹闹的,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   没人想回答她,黄家的人也资格拿储家的事儿说给尤贞儿听。   储归煜打量着尤贞儿,缓声道:“我们方才在说归煜的玉如意到现在还没上册。”   尤贞儿一惊,又一喜,问道:“没上册?为、为什么?”   储归煜摇头道:“不知道,崇煜还没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尤贞儿脑子里百转千回,储崇煜把玉如意送给了她,这会子莫不是打算和侯府的人说清楚,要跟她提亲了!   她心口抑制不住地跳动。   储归煜今日真是给她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储归煜见尤贞儿表情有异,问道:“贞儿表妹可是知道什么?”   尤贞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我哪里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私相授受这种事,她脑子有病才会承认,而且侯府没上门提亲,她上赶着认了算怎么回事。   得储崇煜亲自求了侯府夫人三媒六聘娶她,老夫人再给她十里红妆,这才是她满意的婚事。   这个话题说完,便没人再开口了,尤贞儿识趣,又急着回去跟张素华分享,便告了辞。   姜心慈隐晦地察觉到一些事,却不好多论,留了储归煜用午膳,给了糖方子他,便让黄敬文和黄敬言兄弟两个送他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下半年填完这本的坑。 第65章   储归煜走后, 黄家几个孩子也都散了,但姜心慈将黄妙云留了下来。   “妙云,方才你归煜表哥提起崇煜的事, 我见你贞儿表姐似乎知道些什么。”   “啊?”黄妙云愣愣抬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不会吧, 您是说崇煜表哥的玉如意,送给了贞儿表姐?”   姜心慈点了点头, 道:“她今天来, 就像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黄妙云低头,扯着手里的帕子说:“也有可能她是冲归煜表哥来的, 他们向来关系好。平日里, 倒不见表姐和崇煜表哥有什么来往。”   储崇煜的玉如意, 分明是送给她的, 怎么会转赠给尤贞儿。   姜心慈只是瞧出尤贞儿举止怪异, 但她并不大关系尤贞儿到底和谁关系好,尤贞儿的婚事,不是她操心的事, 她现在只忧心黄妙云的婚事。   黄敬文的婚事基本定了, 年前可以过三礼, 若日子好, 年后便能成亲,接着就是黄妙云的婚事, 可她眼里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姜心慈捏着杯子左思右想, 忽然问道:“妙云,你可还记得何夫人?”   从前她的手帕交,只是病后, 不曾往来,关系也淡薄了,但她记得,何家小郎君生得不错,幼时品性也好。   “当然记得。”   能不记得么,何家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家,大难临头果断抛弃了她。   黄妙云说:“在骑马场上,我碰见过何夫人,跟何家的小郎君。”   姜心慈意外地抬着眉毛问:“你见过了?”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也不知道何家小郎君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黄妙云告诉她:“就那样。还不如……”   嗓子眼里即将冒出一个危险的人名,她冒着冷汗,将他名字咽下了。   姜心慈好奇道:“还不如谁?”   黄妙云干巴巴说:“还不如言哥儿。”   姜心慈笑道:“言哥儿是小孩子,怎么能跟他相比。”   黄妙云嘟哝一声:“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对他家印象不好。”   姜心慈也就是随口提一提,却不想黄妙云这么排斥,可她如今能想到的适龄郎君,也只有何家人。   如果要重新寻觅好儿郎,靠她的人脉是不够了,得黄怀阳出手才行。   可她……还不想见黄怀阳。   姜心慈说乏了,打发了黄妙云离开,叫胡妈妈过来去给黄怀阳传话:“你告诉他,妙云年纪不小了,让他上上心。若有适宜的婚配郎君,将祖上三代都查清楚,一样一样列好了拿过来给我瞧。”   胡妈妈应了一声,便记下了这事儿。   .   黄妙云从箬兰院出来,经过二门上,看见尤贞儿出门了。   她过去问门房婆子,婆子眼含讥诮说:“是跟着储家大郎君出去的,许是要私下里说些什么。”   黄妙云“哦”了一声,回院子去了。   尤贞儿两辈子都对储归煜贼心不死,大抵是嫁定他了,她和储崇煜,不会有什么的。   这回黄妙云倒是倒是猜错了,尤贞儿追上储归煜不再同从前一样为着亲近他。   尤贞儿拿了一块玉佩过去,示在储归煜面前,温温柔柔地问道:“归煜表哥,你可还记得这块玉佩?”   储归煜面上笑着:“记得,怎么不记得。这是我在储家第一次见你时,赠给你的玉佩。这也是我祖父赠给我的第一块玉佩。”   手却在身后攥成了拳头。   “归煜表哥,我记得你送我这块玉佩的时候说过,你会还我这个恩情。”   储崇煜听到这话,眼神已无半分温和。   当年尤贞儿以他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他便赠了这块本该属于黄妙云的玉佩给她。   如今尤贞儿拿着不属于她的玉佩,理所当然地挟恩图报。   储归煜瞧着尤贞儿,嘴边笑意依旧,只是眼里复杂的神色,令尤贞儿有些不自在,她继续说:“希望表哥不要食言。”   “我不食言,你说罢,想要什么。”   尤贞儿攥着玉佩道:“我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表哥……只求表哥将我日后真心地当做妹妹看待,处处护我,助我风光大嫁出去。便算得表哥对我最好的偿还。”   “风光大嫁?”储归煜疑惑道:“你母亲替你定了亲事?”   难道说,储崇煜的玉如意,竟是送给了尤贞儿?   尤贞儿羞然垂头,道:“母亲有这个意思……对方也已赠了我……赠了我母亲贵重信物。总之……”   储归煜不等尤贞儿话说完,竟一口答应:“好。我助你风光出嫁。”   尤贞儿收下玉佩,道:“等我好日子定了,一定告诉表哥。告辞。”   储归煜呆站了许久,才坐上回家的马车。   命运真是可笑,前一世,他错认尤贞儿作恩人,便娶了她为妻。   这一世,大抵储崇煜又走了他的老路。   也好,他不希望有人同他抢人。   是命运作弄了人,不是他。   .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储家族学的学生没精打采地坐在堂里,兴致缺缺地听先生讲课。   储崇煜端坐在角落里,翻着书本,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眼。   他盼着大黑衔着竹球出现,他盼着黄妙云再写信过来,说她愿意嫁给他。   窗外,大黑懒懒地趴在狗屋里,黑溜溜的眼睛有气无力地眨着,似乎也受着不愉快事情的困扰。   它不再有跑腿儿的机会,也没有肉丸子吃。   都是奢望。   “哒”一声,储崇煜不小心捏断了一支笔。   是黄妙云送的箬竹毛笔,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断掉的笔,眼圈渐渐红了。   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愚弄他这样的卑微之人,很有趣么。   钟声响起,下学了。   族学里,学生们欢天喜地逃离课堂,储崇煜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书本,将断掉的箬竹毛笔放在笔洗里洗净,收进了书袋子里。   哪怕是愚弄,他也认了。   他会让自己配得上她。   储崇煜如往常一样,拖着步子,往书斋去。   走到半路,却被人拦下了。   六皇子身边的太监裴宗海,作读书人的打扮,只是他面皮白得过分,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正经读书人。   他的嗓音尖尖细细:“储二郎君留步,奴是六殿下跟前行走的人,家主想见你一面。”   储崇煜抬头,打量了裴宗海一眼,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裴宗海拦在他面前,点破了说:“储二郎君,你那柄玉如意送给尤小娘子,真算是埋没了。”   储崇煜停下脚步,看着裴宗海,“你跟踪我?”   明明是常年不受人待见的少年郎,裴宗海却在他眼里看见了几分比锦衣卫还危险的神色。   裴宗海赔笑道:“郎君莫要多心,只是无意撞见。既郎君不肯去见家主,我便带一句家主的话给郎君……”   “不必。”储崇煜大步迈出去,没有要听的意思,他只是侯府里身份最卑微的人,不值得六皇子大费周章。   裴宗海在他身后说:“郎君,你难道对你亲生父母的事情,丝毫兴趣也没有?”   储崇煜定在原地不动,缓缓转过身,逼视裴宗海。   他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   所以他当初才会继续养在储家,而没有被归还给他的亲生父母。   他冷漠地说:“他们都死了。”   裴宗海笑着走到储崇煜身边,同他道:“郎君父母的确死了,但他们的死因,郎君不好奇吗?”   储崇煜没说话。   裴宗海问道:“郎君现在可要听家主的话?”   储崇煜寡着一张脸:“说。”   裴宗海微笑道:“家主说,只要郎君肯,可助郎君青云直上。”   储崇煜:“代价?”   裴宗海满意地笑着:“自然是要郎君不惜一切,对家主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现今太子已立,六皇子野心勃勃,要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便是要他的命。   储崇煜不想死,不想蹚浑水。   至于已故的亲生父母,知道了死因又如何。   他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   裴宗海在他身后道:“若郎君回心转意,去这里找奴。”   他将一封信,塞到了储崇煜书袋子里才走掉。   储崇煜压根没去看信,径直去了书斋。   储崇煜在书斋里仍旧被店小二冷嘲热讽,他一如既往地充耳不闻。   今天书斋生意不好,店小二越骂越难听,“下贱”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紧接着说:“谁嫁给这种人,真是倒大霉!穷也穷死了!”   书斋里忽然静了,店小二拿着拂尘抬头,一双幽冷的眼睛,正像暗夜出没觅食的野兽一般盯着他。   店小二莫名惧了,低头骂骂咧咧去干别的活儿。   储崇煜合上书本,离开书斋。   他回了侯府,去给世子夫人请安。   世子夫人在等储归煜回家,眼见先来的是储崇煜,容色冷淡,视而不见。   自从储崇煜打了人,给储家四处惹祸,她便多有不喜,如今没有外人在,她装都懒得装了。   世子夫人仍旧同身边的妈妈继续说:“……何夫人肯定是看上了黄家小娘子,何家的喜轿如果要在咱们家定制,到时候跟铺子的人说一声,多下些功夫,做精致一些,妙云这丫头我还是很喜欢的。”   妈妈带笑回话说:“倒也是般配。奴婢瞧着何夫人在猎场那会子的意思,怕是近日就要上门去提亲。何夫人与姜氏是手帕交,我看婚事准能成。”   世子夫人点了点头。   储崇煜抬头凝视着世子夫人,道:“母亲,儿子有心仪的人。”   世子夫人这才转头看向他,不咸不淡道:“哪家的姑娘?”   她许了他,准许储崇煜自己挑合心意的人,但凡家世般配的,她便替他操持婚事。   储崇煜目光恳切灼热道:“母亲,我想娶黄妙云。”   世子夫人深深地皱起眉头,心里默默想着三个字:你配吗?   黄妙云的父亲虽只是员外郎,可他当初可是以进士的身份入的翰林院,成绩斐然,姜心慈母族的事情也快淡了,日后自有黄怀阳飞黄腾达的日子。   若黄妙云是个庶女也就罢了,忠勇侯府替一个身份如此尴尬的郎君去提亲,也还说得过去。   可黄妙云是个嫡女,又是黄家的掌上明珠,储家替储崇煜去提亲,黄家不把他们赶出来都算给脸面。   储崇煜读出了世子夫人眼里的含义,他低头攥拳,卑微地请求:“如果儿子能中举,是否能请母亲替儿子去试一试。”   世子夫人嘴角稍扬,笑容含讥。   十六岁中举?   当今有几个人能十六中举?   她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族学里的学习情况,一连几个先生都说,不是读书的料子。   而且科考在明年,最快也要八月才能中举,到时候黄妙云指不定孩子都有了。   除非他能在四月的府试里考第一名,府试第一名直接入围乡试,所以可以算是乡试的举人。   这更是痴人说梦!   世子夫人料想此事定然不成,便说:“你若是有举人身份,倒是配得上黄家小娘子。我答应你,不过黄家那边如有变故,可怪不了我。”   储崇煜松了口气,朝世子夫人行了大礼。   等他有了举人身份,若储家肯郑重其事替他提亲,也不算辱没了黄家颜面,她应该就肯了吧。   世子夫人居高临下地扫着储崇煜,问道:“你的玉如意,可是送给了黄妙云?”   储崇煜摇头,道:“没有。”   多的他却没说,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第66章   自打黄妙云拒收了储崇煜的玉如意之后, 两人再没了往来。   她一想到母亲死期将至,家中明年便要遭逢大变,也无心去想儿女情长,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外面再有任何邀约, 她都一概拒了。   算算日子, 一个多月都不曾出门,十一月的冰冷雨水, 将院子里花叶全部打落, 黄叶铺满了一地。   留香见黄妙云正看着窗外枯枝枯叶,便吩咐了人去清扫。   黄妙云视线里突然闯入人影, 眉毛微动, 眼神挪了个窝, 正好就看见木香进来了。   黄妙云虽然不出府, 可不代表她不管事, 福寿堂的两位表面上暂时安宁了月余,她却不大信尤贞儿母女没有异样心思,便派了人日日盯着黄家几个侧门角门的动静。   木香进来禀道:“姑娘, 表姑奶奶又出门了。”   黄妙云掐日子一算, 问道:“今天是初七?”   木香点头, 就是初七。   每旬逢七的日子, 张素华都要去一趟寺庙里虔诚拜佛,这是她住进黄家以来从未断过的习惯, 据说是为了故去的黄怀仁念经超度。   从前黄妙云不太注意, 这些日子静下来,才觉察出几分异常。   张素华根本不是潜心信佛的人,黄怀仁都走了那么多年, 她当真还有那么多的惦念?倘或真有这份心,家里的小佛堂难道不够她日日供奉么?   黄妙云没成过亲,男女之事她没有经验。   可她前一世在尼姑庵里见过太多腌臜男女,有的男人家里有妻小,却要在尼姑庵里讨快活。   男人女人都一样……   她听尼姑庵的姑子们说,到和尚庙里寻快活的女人,也很多,尤其是有些家底的寡妇,最爱找和尚。   张素华现在是孤身一人,她要另嫁,谁也管不了她。   可她一面儿在老夫人面前打着忠贞的旗号,嘴上说着替黄怀阳守寡,一面儿找男人快活,这就不行!   老夫人要知道了,铁定扒她的皮。   黄妙云打定主意要抓个正着,当下快速收拾了,叫前院套马,跟去了寺庙里。   到底是去迟了,黄妙云到的时候,张素华的马车已经走了。   但是黄妙云回家之后,张素华还没到家。   木香的哥哥成了亲,嫂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她今年回去过好几趟,听了些“大人”才说的话,虽然怕羞,还是同黄妙云小声道:“姑娘……表姑奶奶多半是会人去了。”   黄妙云点了点头,道:“等十七的时候,提前备好马车,她一出门咱们就跟过去……对了,张老太太搬去哪里住了?”   借住在黄家的张老太□□孙二人,自从张举人谋职之后,便另寻了小院,搬出去住。   他们走的时候,老夫人和黄怀阳都给了些银子,七拼八凑,听说在附近买了间还不错的宅院。   木香的老子娘跟张老太太家住的近,她道:“就在我老子家隔壁的隔壁。”   黄妙云思量着什么,吩咐说:“叫你爹娘跟老太太多来往,等到了日子,约老太太一起去庙里。”   毕竟是脏事,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去抓奸,而且张家老太太颇得老夫人欢喜,她的话,也更容易被信任。   木香直道好,她咬牙说:“活该!张老太太是表姑奶奶请来的,这下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   没等到十七的时候,黄妙云先等来了何家的邀约,何家小郎君代表他们族学邀请黄敬文兄弟两个出去游湖,他的心思谁不知道……他真正想约的人,是黄妙云。   黄敬言跑到团月居兴高采烈地问黄妙云:“姐姐,你都一个月没陪我出去玩了,这次去不去嘛?”   黄妙云不想去,她不喜欢何家人。   黄敬言失望地说:“好吧好吧,姐姐,你如果不想去,我就和族学的人一起去,听说他们这次要在湖边较量诗文。”   黄妙云眉毛一扬:“你们族学的人也去?”   黄敬言点头:“我们族学和何家哥哥的所在的族学一直有交谊,何家哥哥他们族学的人去,我们学堂的同窗肯定也要去呀,先生都给我们放好假了。”   黄妙云绞着帕子,犹犹豫豫,去是不去……   这时候黄敬文来了,他带着礼物来的,两个木匣子,一个长的,一个方的。   他把两个木匣子分别给黄妙云和黄敬言。   黄敬言笑嘻嘻问:“大哥,这什么呀?”   黄妙云也打开了木匣子,一根金簪静静躺在里面,她抬头意外地看着黄敬文……平常他可不送东西她,而只送尤贞儿。   黄敬文有些不大好意思,侧了侧头,才看着黄妙云说:“妙云,周家姑娘也想去游湖,能不能麻烦你一起去?彼此之间好有个照应,我……”   黄敬言抓着黄敬文袖子坏笑道:“哦……我知道了,大哥想见准嫂子!托我和姐姐帮你打掩护!”   黄敬文红脸,默认了。   黄妙云收了簪子,笑道:“当然可以。”   黄家和周家已经过了三礼,吉日已定,等明年开春就能完婚,黄怀阳和姜心慈都很喜欢周家小娘子,黄妙云也喜欢,去照顾照顾准嫂子,她乐意之至。   黄敬言打开他的木匣,八颗象牙子儿,他乐得高高举起木匣子,说:“我要去抓子儿咯!”   撒丫子就跑了。   黄妙云摆手让丫鬟快快追上去,无奈道:“谁说越大越乖来着,分明越大越调皮!”   黄敬文瞧着言哥儿的背影笑了一下,转头瞧见黄妙云脸上温柔之色,心里软了一下,又想起从前他做的混账事,不由自主道:“妙云,对不起。”   黄妙云光顾着看窗外的言哥儿,当下没听清,过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黄敬文已经改了口说:“妙云,谢谢你。”   黄妙云眉眼弯弯,可爱的样子,让黄敬文心里融了一团棉花似的。   .   翌日清晨,言哥儿一大早就到团月居来,催促着黄妙云快点收拾。   黄妙云动作麻利,黄敬文过来的时候,她便打扮好了。   黄敬文过来接弟弟妹妹的时候,多看了黄妙云一眼,她的头上戴着他昨日送的金簪,最后看着她的朱唇,道:“妹妹,你今天怎么抹口脂了?”   平日里,黄妙云很少上妆。   黄敬言抬头一看,接话说:“红红的,还怪好看,姐姐,让我亲一下。”   黄妙云不答黄敬文的话,伸着手指头抵着言哥儿的额头,羞道:“都多大了,我让父亲揍你信不信。”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黄家。   上了马车,黄敬言凑在黄妙云跟前看个不停,像个小傻子一样笑,一会儿说她嘴巴比平常红,一会儿说她眉毛比平常细长……   黄妙云本来没打腮红,被黄敬言闹的脸颊绯红,娇嗔之间,多了一抹妩媚。   到了太绝湖边,两边族学的学生已经聚在山下落脚的长廊里,摆弄诗文。   今日来的姑娘们,则在远处的亭子里佯装赏湖边的无边落木与天际征鸿,实则都在议论长廊里的青年才俊们,哪个长的好看,哪个才情好。   黄妙云过去的时候,周家小娘子还没来,她便在丫鬟放软垫的地方坐下等着。   黄敬言从长廊底下跑过来,像个耳报神一样传话:“姐姐,他们在作八股文,定的题是‘仁政’,拿我们学堂先生昨儿赠的青田石做的赌注呢!”   黄妙云心里犯嘀咕,这个题目定的也太大太难了,他们这一群人都这么年轻,能写出好文章吗?   亭子里有个年轻的小娘子塞了块儿糕点给黄敬言,笑着说:“小郎君,你再去看看,哪几个文章做的好,等你回来了,我还有好吃的给你。”   黄敬言捏着糕点,又跑腿儿去了。   黄妙云远远瞧着,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来了没有,似乎是没来,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长廊里,诸位郎君都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文章从袖子里掏出来,挨个地念,一圈下来,何家小郎君的文章得了第一等的赞誉。   何小郎君拿着文章,朝亭子那边瞥了一眼,明显像开屏的孔雀。   几个稍逊一筹的读书人,眼神从黄敬文身上转到何小郎君身上,笑呵呵打趣他:“何兄今天可是有备而来,莫不是昨夜悬梁刺股有神助,才写了这等佳作?”   何小郎君起身作揖道:“悬梁刺股是肯定的,但没有神助,如果非说神明,大约是祖宗保佑。”   黄敬文笑呵呵说:“何兄这篇‘仁政’的确做的不错,便是拿给先生们看,也一定会受到褒奖。这块青田石,依我看,属于你了。”   何小郎君谦虚地说:“不敢受,还有同窗没有念,兴许后面也有佳作……”   众人环视一圈,还有谁没念?   好像只剩角落里的储崇煜了,但他在族学里几乎不写文章,便是写也都不是尚的了台面的内容,可以忽略不计。   有人道:“不必等了,都念了,何兄,今天你就是第一。”   何小郎君嘴角翘着,走到长案边,说:“那我便却之不……”   他刚要拿起青田石,却叫人给摁住了,抬头瞧去,就是储崇煜。   何郎君脸皮薄,脸色涨红,问道:“储二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储崇煜道:“还有我。”   何郎君审视着他,随后一笑,好整以暇道:“行,你把文章拿出来我们瞧瞧。”   储崇煜岿然不动,左手仍摁在青田石上,嘴里不疾不徐念道:“民富,则君不致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也。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横征暴敛、竭泽而渔……”①   他嗓音低沉,吐字清晰,平稳而有力,有如风雨中不飘不摇极有定力的常青树,令人向往且信服。   长廊里笑笑闹闹的声音忽然止住,学生们全神贯注,生怕漏下一字一句。   末了,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发出一句喟叹,何小郎君的手摁在青田石上的手,才羞愧地收了回去。   他的文章相形见绌,与储崇煜比肩站着,简直是自取其辱。   何小郎君颇觉颜面有失,亦有些心有不甘,几种情绪交织之下,发出了疑问:“储二郎君,这文章,是你做的吗?”   储崇煜拿着青田石,转身走了。   踏出长廊前,他蓦然朝亭子里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只留了背影给那边的人。   黄敬文深皱眉头,盯着他的背影,仿佛从未认识过与他同窗多年的储崇煜。   在议论纷纷之中,他站出来说道:“此等文章,只应天上有,抄是抄不来的。”   有人说:“……我看是神仙托梦,储崇煜怎么做得出这样的文章。”   黄敬言也懵了,他不知道储崇煜的文章多么精妙,只是看大家艳羡膜拜的样子,就像见到状元一样。   那他就当是听了状元文章。   黄敬言抢着背了二三句,一路狂奔到亭子里,给大家传话:“储家二郎君文章做的最好!他赢了青田石!”   亭子里的姑娘们都感到意外,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储崇煜怎么会来文会,又怎么会当众做文章,还做的那么好……   小娘子们催着黄敬言学几句,让她们也开开眼。   黄敬言酝酿了半天:“呃……呃……民、民……”半晌,才挠头说:“哎呀,反正他得了青田石,大家都说他做的好。”   长廊里的郎君们散了,准备去湖边游玩,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则结伴往山上去。   黄敬言回到黄妙云身边,说:“姐姐,崇煜表哥就是文章做的好嘛!”   黄妙云拉回视线,不再看储崇煜刚才消失的地方,抿唇轻点头,说:“我知道……”   他有这个能力。   只是她不知道,他蛰伏多年,为什么今天突然跑出来露锋芒,他不怕引起储家人的忌惮吗。   他临走前,又为什么朝这边看一眼,他看见她了么,还是说他今天就是为了她来的。   黄妙云心如擂鼓,不敢深入想。   黄敬言闹着要去黄敬文跟前玩,黄妙云打发了留香把人送过去,木香在亭子里收拾软垫等包袱。   黄妙云走下亭子,她绞着一片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心不在焉地去湖边看鱼。   东边码头上,方才的年轻学生们好像要上船游湖,黄妙云看完了鱼就看他们,言哥儿这会子已经在黄敬文和何家郎君的身边,被两人夹在中间护着,十分安全。   忽然身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张精致冷白的脸赫然出现,储崇煜神出鬼没在她身后,黑亮的眼眸落在她精心打扮过的面颊上,闪着光。   “你在看他?”   “崇、崇煜……表哥?!”   黄妙云吓得不轻,整个人弹了一下,脚踩在湖边的大石头上,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摔倒。   储崇煜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了黄妙云的手腕子,将她拉了回来。   只一瞬,便松开她的手,仿佛多碰一下都是亵渎。   黄妙云站定后,眼神东躲西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说什么。   最后什么也没说,掐着自己的手指头,脸红心跳地看着储崇煜,呼吸都要静止。   储崇煜一步步走近,黄妙云不敢动,好像被逼得没有退路了,他才说:“你簪子掉水里了。”   黄妙云刚才太惊慌,完全没注意到落水的金簪,一脸茫然:“啊?”   眨眼功夫,储崇煜已经跳进湖中。   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摸寻她的金簪。   黄妙云脑子一片空白,她张口想要呼救,却见储崇煜抓着簪子从水中冒头,湿漉漉地爬来。   十一月的天,寒风刮面,从湖水里起来,更是像掉进冰窟。   黄妙云站在储崇煜身边,都能感觉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一时间,她完全找不到任何能说出来的话。   储崇煜打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忍着寒颤,将夹杂着泥土的簪子用袖子擦干净,塞到她手里,他垂眸,牙齿打颤:“别……嫁给他。”   黄妙云摸着冰冰冷冷的簪子,心口猛抽了一下,仿佛藤蔓将她的心脏绕了个密不透风,生生绞痛。   作者有话要说:  取自四书章句集注。   很感激还在的读者,时隔一年,心态好了不少,心情也好多了,谢谢大家。 第67章   黄妙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储崇煜手里接过簪子的,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储崇煜已经不见了,他赢的青田石, 丢在了湖边,像废石一样, 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   她攥着金簪, 沉默着走到亭子里。   木香收拾完东西,瞧见了刚才储崇煜跳水的一幕, 见黄妙云失魂落魄的, 皱眉道:“姑娘?”   黄妙云抬头,说:“回家吧。”   木香就问:“周小娘子还没来, 不等了?”   黄妙云摇头, 说头晕。   木香便去找黄景文, 正好留香从黄景文那边过来传消息说, 今日周家小娘子病了, 来不成。   黄妙云便顺理成章提前回了家。   许是冬风寒,黄妙云也病倒了。   吃了两日药不见好,姜心慈愁得亲自过来看了一趟, 守在她身边, 一边替她掖被子, 一边念叨说:“怎么就病了……”   黄妙云咳嗽一声, 脸颊微肿,唇像嘟着, 她不禁又想起储崇煜跳水的样子。   这么冷的天, 他会不会也病了。   姜心慈的手伸进被子,摸到黄妙云的手很暖和,便问:“饿不饿?”   黄妙云轻声说不饿, 忽然又望着姜心慈道:“娘,您帮我一个忙行吗。”   姜心慈笑:“傻姑娘,你要娘做什么娘都答应。”   黄妙云眨着眼:“您帮我跟何家说清楚,让何家人别再约我了。我不想嫁给何家小郎君。”   姜心慈忖量片刻,点头答应了,问道:“你怎么这么讨厌何家人?”   黄妙云挪了挪后脑勺,望着床顶上的绸帐,说:“就是不喜欢。以后也不想再见他们家人了。”   姜心慈温柔地拍着黄妙云的手背,记下了这件事。   夜里,姜心慈领着胡妈妈从团月居离开,在路上商量道:“何家人近日要上门的,我亲自说吧——老爷那边有没有回话?”   胡妈妈道:“老爷说他会替妙云上心。”   姜心慈心思沉沉地回了箬兰院,等着何家人上门。   何家第二天就来人了,何夫人带着小郎君和滋补的礼品亲自来的,说要探望黄妙云,姜心慈直接婉拒,言谈之间将何家人表达结亲想法的话,都堵死了。   何夫人自然不明白为什么,眼见打听不出来缘故,便转而关心姜心慈的身体,姜心慈的态度这才亲和了许多。   两人叙旧一番,何夫人在黄家留了有一个时辰,才带着儿子离开。   虽何夫人不知道姜心慈为什么不愿意与何家结亲,但对方已经明确拒绝,她便只好再另替儿子找寻合适的小娘子。   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一来二去便传到了世子夫人耳朵里,两个儿子在她膝下侍奉的时候,她正好与胡妈妈说到此事,储归煜与储崇煜两人都竖起了耳朵,手里的笔都停了。   世子夫人扫了正在替她写“福”字的两人一眼,问道:“怎么不写了?”   兄弟二人相继低头,仍旧写着字。   储归煜眼神不见波澜,虽说按照前世轨迹,黄家不该拒何家的亲,可这一世已经有许多事与前世不同,譬如姜心慈的病情好转,和黄妙云有关的事,就没个准儿了。   拒不拒亲都无妨,何家与黄家注定结不成亲。   不过何家与黄家不成亲也好,省得将来有些小麻烦。   储崇煜垂头,抿着翘起的嘴角,腕上力道加重,一个“福”字写的精神抖擞。   他想着,定是他那句话起了作用。   但凡她心中有她一丝一毫的地位,他便会紧紧攥着机会,百折不挠地往上攀爬,舍命摘下岭上之花。   .   今年是个冷冬。   入了冬月,天气越见寒冷,下旬的时候,大宅子里的人,能不出门的都不肯出门了。   上回游湖,成了黄妙云这一圈儿青年男女最后游玩的活动。   黄妙云风寒见好,一双眼睛只盯着箬兰院和福寿堂,别的全不看。   箬兰院里,姜心慈的病情越来越好,已经在接管内宅庶务,今年的年货,是她督促着开始办的。   福寿堂的人更老实些了,像暗中蛰伏的白眼狼,张素华只在逢“七”的日子出门,黄妙云亲自跟了一回,没抓住把柄,张素华会的是个女人,便暂时歇着,只叫木香那边仍旧和张家老太太保持往来。   眼见又要到冬月二十七,黄妙云本想跟去看看,但是木香过来传话说,这回尤贞儿也跟去了。   黄妙云便没白跑一趟。   张素华从来不在逢七的日子带尤贞儿出门,说明尤贞儿也不知情,这回带她去,肯定不会见什么人。   黄妙云料的不错,张素华带尤贞儿出门,正儿八经拜菩萨去的。   母女两个到了寺庙里,尤贞儿仿佛佛前最虔诚的信女,拜了两刻钟才舍得起身。   离开大殿的时候,张素华挽着尤贞儿的手臂忧心忡忡:“……杀千刀的储二,怎么还不上门来提亲。”   她们空守着个价格不菲的玉如意,心里越来越忐忑,急得尤贞儿也坐不住,要出门拜佛求一求心安了。   尤贞儿心事重重,眉头舒展不开,也有些着急,但她委实想不出来储崇煜有什么理由不娶她,便说:“……许是觉得配不上我,想等明年八月有了功名再来提亲?”   张素华切齿道:“那时候你都十六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还真不怕你嫁给别人家了?”   尤贞儿不知道,她又猜测:“会不会是世子夫人因为从前的事不喜欢我,所以不答应崇煜表哥的请求?”   张素华更急,世子夫人那一关过不了,那才要命了。   母女两人七七八八猜了一大通可能,到底没能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张素华说:“等过了年后,他若还没有动静,逼他一把!”   尤贞儿心动了,她们母女只能被困在福寿堂,如今待遇也大大不如从前,年后周家小娘子就要过门,恐怕又要遭白眼流言,还不如搬出去住!可老夫人手里没有吐出丁点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就走未免太不划算。   倒不如像她母亲说的,逼一逼储崇煜,也逼一把世子夫人。   那柄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太招眼,没有人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她有逼他的本钱。   .   腊月里,黄家的日子过的热闹又安宁。   但黄妙云心里还是怕得很,二月里就是姜心慈的死期,纵使母亲的病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尤其提防着姜心慈的表妹陈惠青来探望。   黄妙云打听清楚了一个关键点,姜心慈就是在姜家二老出事后,从陈家回来便不再出门。   前一世也是在陈惠青来过之后没几天,姜心慈便蹊跷离世。   陈家人一定对她母亲做了什么。   一直到腊月底,黄妙云连过了两个逢“七”的日子,跟了张素华两次,又见她只是与女人相会,渐渐放松了心思,安安心心过年。   吃年夜饭前夕,储家相邀,黄宜倩出的面,不过这回她只邀请了黄家人,没有叫尤贞儿母女,她与张素华的关系,似乎从某个时间之后,便迅速冷淡了。   黄妙云不大想去忠勇侯府。   可黄家是黄宜倩的娘家,黄怀阳到底还是要替妹妹将娘家的态度立起来,自然是应了储家的邀约。   姜心慈破天荒地答应了出门。   黄怀阳知道后十分忧心,特地找到箬兰院问胡妈妈:“夫人可撑得住?”   胡妈妈回话说:“夫人好多了,应当无妨。”   黄怀阳还是忐忑,他在风雪里徘徊,问胡妈妈:“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她。”   明日赴宴,也终究是要相见的,今日先见不见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胡妈妈回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梢间的窗外合得很紧,但看得见两道模糊的人影,是姜心慈与黄妙云二人在屋子里依偎着。   她说:“您想去就去,我替您传个话。”   黄怀阳脚步刚踏进院子,又收了回来,叫住了胡妈妈,说:“算了,算了,算了……”   胡妈妈转身,看着黄怀阳已经走远的背影,回了梢间递话。   “夫人,方才老爷说要来看一看……”胡妈妈小心翼翼打量着姜心慈的面孔,随时准备止住话头。   姜心慈容色冷淡,握着黄妙云的手,一丝不苟地在纸上描摹,漫不经心说:“随他。”   胡妈妈道:“……可又说不来,人走了。”   姜心慈手腕微顿,放下笔,喝了口热茶,也还是说:“随他。”   黄妙云扭头,凝视着姜心慈稍见红润的脸颊,问:“母亲,父亲……罪不可赦吗?”   姜心慈缓缓低头看着黄妙云,摸了摸她的脸颊,眼圈有些红:“不知道。”   他曾经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没赦免黄怀阳,还是没赦免自己。   黄妙云心里堵,她靠在姜心慈的肩膀上,想起了明天的晚宴。   应该会见到储崇煜吧。   如果见到他,是不是要把上次在湖边的一声“谢谢”补上。   虽然那金簪她再也不敢戴了。   谢谢总是要说的。   可她又真的好怕。   怕他再为她区区一支金簪跳湖,怕他记得她寥寥三两句好听的话,怕他滴水之恩报以涌泉,也怕他将来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哥哥弟弟的名字因为新的屏蔽词,所以被和xie了,为了不全屏口口,现在改名叫做黄景文和黄景言啦。   前文的暂时不改,章节太多改不动,抽时间再专门搞吧。   -女主说不嫁给何,但是只有女主母亲知道,外人不知道啦,所以男主听了世子夫人的话,误以为女主要嫁给何。 第68章   黄妙云到忠勇侯府吃饭的日子, 正好是腊月二十七。   上午她特地叫人留心张素华的动静,这回蹊跷的很,张素华一反常态, 竟然没有出门。   临出门前,黄妙云随同父母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了安, 才知道老夫人病了, 张素华在跟前伺候着吃药,脱不开身。   黄怀阳当时便说要留下来伺候, 只叫姜心慈带着孩子们出门便是。   老夫人抬手打断他的提议, 道:“不用了,只不过是头晕而已, 你在这里我就不晕了?该去就去。”   黄怀阳也就没再勉强。   黄妙云随同父母出门, 她只带了留香, 留下了木香在家里, 以防张素华天黑出门。   虽跟了张素华这些日子, 没见什么异常,但今日不同,黄家人都有事, 她白日又么出门, 若心中有鬼, 现在肯定急了, 兴许会放松警惕路出马脚。   木香机灵,跟黄妙云说:“门房那边我都打点好了, 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奴婢使人去侯府给您传话。”   黄妙云放心地同父母亲一道去了储家。   黄家一行人到储家的时候,天□□黑,待进了储家的花园, 天色几乎黑透,原先搭戏台子的地方,摆上了烟花。今日当值的下人,在院子里有条不紊地穿行。   黄怀阳带着哥儿去的正厅,姜心慈带着黄妙云去的暖阁。   今儿储家也没请外人,基本上都是自家亲戚,暖阁里气氛十分融洽。   老封君仍旧不出席,世子夫人坐在主位上,受着左右追捧,她见了姜心慈大感惊喜,又因储崇煜说过想娶黄妙云,忍不住细细打量小娘子一番,眉眼始终含笑。   开席前,世子夫人叫了两个儿子过来给长辈行礼。   黄妙云是小辈,自然要起身与两个表哥先后见礼,储归煜还是那副样子,温柔如玉,笑起来总是想轻柔的风。   轮到与储崇煜见礼的时候,黄妙云低着头,迟迟才敢抬头,细声叫了一句:“二表哥新年好。”   储崇煜抬头,径直对上她的视线,与从前过年沉默寡言的时候不同,他这次也回了一句:“妙云表妹,新年安好。”   黄妙云看着他的眼睛,脸颊立刻红了,有些慌张地退回自己的位置。   两个郎君,这才退出了暖阁。   世子夫人看着黄妙云,悄悄忖量着,随后便与身边的心腹妈妈交换了一个惋惜的眼神。   黄家小娘子模样自然无可挑剔,经过几次交往,发现她性子也好,只是家世尴尬,配储崇煜有些耽误,配储归煜又有些高攀。   倘或再好一些,或者再差一些,她还真想让黄妙云做她的儿媳妇。   一顿家宴吃的是热闹又平和,张素华和尤贞儿没来,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心情,甚至有人发现,这两位没在,好像少了不少乌七八糟的事。   家宴结束后,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外面正在放烟花,世子夫人高兴,想请大家再去看台上看烟花,等烟花放完了再去后山上看雪景,喝薄酒……   黄妙云身边的留香从外面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说:“姑娘,府里来人传话了。”   几声低语,黄妙云眉毛动了动,随即跟姜心慈说想回家了。   姜心慈原本就是撑着来的,越晚越冷,她轻轻咳嗽两声表态,世子夫人虽然微醺,还没到醉的意思,便没强留黄家人,但她高兴,眼见姜心慈要带着黄妙云走,扶着丫鬟起身,要送她们出园子。   正厅里,黄怀阳还在喝酒,但他留心了妻女要走,已经摁下了饮醉的心思,也准备着随时脱身。   世子夫人走到厅门口,便回头叫了一声:“还不过来送一送你舅母和表妹。”   这句没指名道姓的话,叫起来了三个人。   储崇煜、储归煜、储金煜,通通站起来,三个郎君个个长身玉立,放眼看过去,颇有些气势。   只不过储金煜喝醉了,一站起来差点就吐了……只好是储崇煜和储归煜去送。   姜心慈牵着黄妙云,同世子夫人说:“叫郎君吃酒去,不必烦他们走一趟,路又远又冷的。”   这是她体谅后辈,不过那两个后辈,丝毫不觉得冷,在她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门后准备送人了,储归煜甚至还挽留:“舅母,表妹,这么快就要走吗?”   姜心慈便笑答:“我已经不像你们这么年轻了。”   储归煜了然。   世子夫人笑着说:“难得你来一趟,该他们送送。”便催着两人亲自送客。   姜心慈便没话说了,只得由着二位郎君把她送出去。   世子夫人娇生惯养,大冬天的,又喝了酒,送到花园门口的确就走不动了,便叫两个儿子把人送走,储崇煜与储归煜齐齐应是。   出了园子便是长长的甬道,积雪太多,扫不干净,这会子路上已经又有雪了。   姜心慈顾忌储归煜的腿,说:“二位郎君,你们就送到这里,以免滑倒。有下人引路,我们自己能走出去。”   储归煜一到冬天,跛腿是很容易犯老毛病,也不好强撑着走,便客气着答应了。   而储崇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   储归煜问储崇煜:“弟弟,你不走吗?”   储崇煜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木讷,答道:“母亲让我把人送出去。”   好像世子夫人的话是圣旨,一定要做到。   储归煜便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姜心慈只好同储崇煜道:“那就劳烦郎君了。”   黄妙云耳廓微动,拽着姜心慈的袖子,没敢看人。   他什么心思,她知道的……   夜里的甬道很安静,挑起的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   黄妙云走在姜心慈身侧,稍稍回头,便能看到身后那一抹长长的黑影,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默又安静,只有极少的时候,才会展露精致的轮廓,叫人惊艳。   黄妙云有意放慢步子,身后的影子便也放慢步子,她加快步子的时候,影子也快了。   好像那不是他的影子,而是她的影子。   黄妙云嘴角偷偷地弯着,在月亮底下,玩着玉兔都不玩的小把戏。   甬道再长,到底是有终点。   储崇煜一路把人送到了角门。   姜心慈先上的车,黄妙云随后。   许是脚底沾了太多雪,黄妙云踩小凳子的时候,滑了一下,险些要摔。   储崇煜眼疾手快,将人搂住,明明身形清癯,可手掌托着她纤腰的时候,却又那么有力,黄妙云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留香连忙过来扶着黄妙云,慌张地同储崇煜道谢。   储崇煜礼貌地退后一步,淡淡地看了黄妙云一眼,冲马车里的姜心慈道:“舅母——”又凝视着黄妙云:“表妹,路上小心。”   黄妙云顶着烧红的脸颊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车夫捏好了缰绳和鞭子,黄妙云撩开了窗户,温声说:“二表哥,我们走了,天寒地冻的,你赶紧回去吧。”   “砰”一声,天空炸开绚烂的烟火,忠勇侯府开始放烟花了。   储崇煜走进车窗,压低了声音,只让黄妙云一个人听见:“表妹,我送你。”   黄妙云还没明白过来,储崇煜已经退后一步,作了揖,抬头认真地望着头顶的烟花。   她即刻便明白。   黄家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入长巷,黄妙云逐渐看不见储家的围墙,但忠勇侯才有能耐放的烟花,在巨大的天幕上彰显着储家的存在。   烟花每炸一次,每亮一下,黄妙云都想到甬道上,影子一样的储崇煜,现在他肯定也和她一样,看着同样的烟花,直到她回家。   到了家里,黄妙云直接回了团月居。   木香一等到她进门,惊疑地说:“姑娘,表姑奶奶今日会的是个男人!”   黄妙云深皱眉头,道:“看清了?”   木香答说:“我哥哥亲自去的,看的很清楚,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光头,若是女人,怎么会没有头发。”   黄妙云便觉得怪了,怎么每次张素华都会女人,今夜却去会个男人。   不过张素华鬼鬼祟祟的,即便不是在外有人,也肯定是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   木香又道:“事发突然,表姑奶奶谨慎的很,眼见二人进了一间宅院,我哥哥一个人守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黄妙云点着头道:“做得好。先别打草惊蛇。跟了这些日,难得她露出马甲……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继续跟着,最好能把那人模样画下来。”   木香说:“这恐怕难,每次表姑奶奶那边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但是这回他们去的宅院好像不同从前一样是花钱租的,这次似乎是常去的地方。地址我哥哥已经记下了。”   黄妙云打赏了木香和她哥哥,让继续盯着,等初七的时候,看能不能再发现些端倪。   夜里快过子时,黄妙云才睡。   而黄怀阳那个时候才带着两个儿子回家,黄景言早撑不住,在车上睡了,下车后,黄怀阳一路把人抱回去的。   他本来有些醉,回院子的路上,吹了吹风,清醒了不少,他路过箬兰院,见里面灯还亮着,敲了敲院门。   胡妈妈来开的门,见是黄怀阳,也没放人进来的意思,只喊了一声:“老爷?”   黄怀阳迟疑着问:“……她睡了吗?”   胡妈妈顿了片刻,没说谎:“还没,夫人吃了酒,有些难受,一时半刻睡不着。”   黄怀阳很紧张:“吃了几杯?我去叫大夫。”   胡妈妈叫住黄怀阳,无可奈何地让开一条路,道:“老爷,您想进来就进来瞧瞧吧。”   黄怀阳犹豫片刻,进了箬兰院。   他已经好多年没进来了,不由得环视一周,虽然夜里看不清楚,但那一丛光秃秃的小竹林和干净的葡萄架子庞大的轮廓还在……都是从前他们恩爱的时候,一起植的,现如今也不知道是因为冬天的缘故,还是姜心慈已经几年不管,所以荒废了。   黄怀阳走到了廊下,靠近梢间的窗户,轻轻敲了敲。   里面的人影抬了头,也没开窗,只隔着窗户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有事?”   黄怀阳侧身站在窗户边,低着头,说:“今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我听了一篇‘仁政’的文章,觉得很好。”   姜心慈没说话,黄怀阳自顾自背了起来,罢了便等她评价,没过太久,就等来“很好”两个字。   黄怀阳说:“听说是崇煜写的。”   姜心慈想起晚上储崇煜送她们走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小郎君,模样生得也好。   黄怀阳便道:“夫人,我觉得崇煜不错。”   他是庶子出身,长大了受嫡母教养,比储崇煜身份好那么一丁点,许是感同身受,他对储崇煜有些偏爱,也怜惜他的才气。   姜心慈只道:“再看看吧,侯府也不是个安宁地方。”   黄怀阳“嗯”了一声,道:“我也不是说立刻就要定下,只是……只是……”   只是想和你分享。   风停雪住,夜色静谧,黄怀阳独自回了院子。   新的一年将要来了,他还是自己一个人住。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是只有填坑一件事要做,所以虽然想日更完结,但是也有分不出精力的时候。   尽量日更,不更会请假,详情见文案。   晚安。 第69章   大年初一的时候, 黄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姜心慈的表妹陈惠青带着丈夫和儿子来了。   其实自打姜心慈病后,陈家与黄家的关系只是年节里相互问候,过家吃酒是极少, 今年倒是稀奇,陈惠青又来了。   黄妙云早提防着陈家人, 听说他们去了箬兰院, 略梳洗一番,给老夫人拜年请了安, 便赶紧去了箬兰院。   陈惠青与姜心慈年纪相仿, 三十多岁,有些福相, 本该是很和善的面貌, 却因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 露了些凶相, 颇有些市井气。   她一见黄妙云, 十分高兴,嗓门大得像黄家浣洗院的婆子,殷勤地拉着黄妙云上上下下一番打量。   黄妙云很不自在, 红着脸颊行了礼, 怯怯一声:“姨母。”   陈惠青端详着娇媚可人的黄妙云, 笑呵呵道:“有几年不见, 妙云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可还记得姨母?”   黄妙云没说话, 陈惠青的样子她自然是记得的, 只不过完全没有熟悉感罢了。   姜心慈不动声色地将黄妙云拉到自己身边,替她整了整衣裳,问道:“早起去给老夫人拜年了?”   黄妙云点头, 说:“先去见了老夫人,才来见您的。”   姜心慈满意地笑了笑。   陈惠青也跟着说:“真孝顺的孩子,表姐,这可真是你的福气,哪里像我,这辈子都享不到有姑娘的福气咯!”   姜心慈客气笑道:“你家哥儿是个憨厚老实的,你也是有个有福气的。”   陈惠青立刻就说:“这算你说对了,我家哥儿真真是个本分人,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他,没得苦头吃!”   姜心慈没接话,只叫黄妙云去给黄怀阳拜年。   黄妙云便辞了姜心慈与陈惠青。   出了正厅,黄妙云给胡妈妈使了个颜色。   胡妈妈悄悄退出来,喜气盈盈地笑着说:“姑娘,怎么了?”   黄妙云拉着胡妈妈直往外走,问她:“陈姨母今年怎么来了?”   胡妈妈觉得该说又不该说的,到底是隐晦说了:“她家的哥儿也有十七了……”   黄妙云眉心一跳,陈家想和黄家结亲?   胡妈妈忙说:“姑娘安心,夫人一贯不喜欢她的做派,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黄妙云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在想,陈惠青和她母亲,不会是因为结亲的事结的怨吧?   胡妈妈小声地告诉黄妙云:“姑娘去吧,夫人和陈氏的话,我一会子告诉你。”   黄妙云“嗯”一声,就走了,她到黄怀阳的院子时,哥哥弟弟都在,三人一同给黄怀阳拜了年,都收了很厚的压岁钱。   没多大功夫,尤贞儿来了。   同在屋檐下,这点情面还是要顾及的,黄怀阳也给了个红包。尤贞儿如今与黄家哥儿姐儿关系都不亲厚,枯坐着十分难受,当下也没有多待。   黄怀阳许她走,却特意敲打说:“你去老夫人跟前伺候就是,夫人那里就不用去了。”   这是记恨着张素华唆使下人刺激姜心慈的事。   尤贞儿觉得难堪,攥着帕子应下,直接回了福寿堂。   黄妙云在这边领了一张黄怀阳写的福字,和黄景文、黄景言一起在院子里放了一串鞭炮,便回了团月居。   胡妈妈正在院子里笑着等她,答案在意料之中:“陈氏果然提了,不过夫人说文哥儿开春就要娶新妇过门,把她给打发了。”   黄妙云很关心:“陈姨母态度如何?”   胡妈妈说:“倒是没看出来生气的样子。”   黄妙云稍稍放下心。   正月里,黄家都一团和气,黄景文的婚期定下了,聘礼下去了周家,只等吉日到了,新妇过门。   姜心慈身体越发见好,黄景文的婚事全是她一手操持的,黄妙云从旁协助。   二月上旬的一个吉日,黄景文迎娶了周家小娘子过门,黄妙云多了一个嫂子。   新嫂子来的日子尚且短,初瞧着是很温柔娴静的人,待人也很和善,不出一旬,黄家上上下下全对她一片好评——除了福寿堂的人。   新妇入门,尤贞儿母女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即便有老夫人相互,底下的人个个都很有眼色,自然向着未来的主母,尤贞儿母女已经许多日子不曾出门,张素华连逢“七”的日子都不出去了。   长兄大婚,家里添了位好嫂子,本该是高兴的事,黄妙云却渐渐夜不能寐。   因为姜心慈的“死期”快到了。   没有办法,黄妙云只能天天守在姜心慈跟前,一刻也不敢松懈。   终于,她还是等到那天。   二月十六日,陈惠青果然又来了,她旧事重提,说黄景文既然已经成了亲,是不是该轮到黄妙云了。   黄妙云担心姜心慈,一直在门口偷偷守着,隔着窗户偷听姜心慈和陈惠青说话——不,应该叫吵架。   起初姜心慈还算客气,委婉地拒绝了陈惠青。   陈惠青好说歹说,姜心慈就是不同意,陈惠青的言辞便激烈了些,一定要追问缘故,姜心慈哪里说得出缘故,总不能说她就是瞧不上陈惠青吧?   姐妹两个没出阁的时候,姜心慈母亲是嫡女,陈惠青母亲是庶女,姐姐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妹妹相形见绌,从吃穿用度到外貌才气,样样不如人,嫌隙与嫉妒,日积月累而成,比岩石还要厚,还要硬,时日长了,磨成火|药的粉末,在这一刻彻底点着。   姜心慈还算有修养,怒极了也不过说一句:“我不会把妙云嫁到你家,你死了这条心!”   陈惠青却泼辣得很,拍桌子道:“姜心慈,你不就是记恨当初你父母下狱的时候,我公爹没帮上忙吗?!我再告诉你一个准信儿,当初你丈夫利益熏心,为了前途枉顾你父母性命,你的爹娘就是死在他手里的!活该你嫁这样的人!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就是你这个不孝女害死了你父母!你的女儿我就不稀得娶!”   一阵巨响,瓷器破碎,桌椅翻倒。   伺候的丫鬟乱作一团,胡妈妈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黄妙云躲不住了,夺门而入,却见到浑身发抖的姜心慈。   陈惠青见到了小辈,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却没有什么愧疚的神色,竟想扬长而去。   黄妙云气势十足地吩咐胡妈妈:“把人给我关起来!”又说:“赶紧去请大夫!让人去衙门里叫父亲过来。”   姜心慈翻着白眼,直接晕厥过去,黄妙云探着她浅弱的鼻息,吓得直哭……原来外祖父、外祖母的死竟然与父亲有关……母亲前世究竟是受刺激死的,还是自缢而亡?   黄妙云脑子乱成浆糊,掐着姜心慈的人中,哀求她醒来。   黄妙云一直抱着姜心慈哭,不知道等了多久,五草神医竟然来了。   她来不及下榻,跪在罗汉床上,语无伦次地求神医替她母亲诊脉。   五草神医先灌了一小瓶味道极为刺激的药水,再给姜心慈把脉,一刻钟后,姜心慈渐渐苏醒,他才擦了擦汗说:“暂时不妨事了,叫所有人都出去,让你母亲好好休息一日。你跟我出来。”   黄妙云留了胡妈妈照顾人,被留香扶着出了梢间,腿软地走到偏僻的厢房里,与五草神医谈话。   五草神医用草书边开方子边说:“幸好你母亲这一年多身体养得好,若还是从前的样子,恐怕没两个月可活了。这究竟又是怎么了?”   黄妙云张着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不知道父母亲的事,更不知道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深成了这样,难怪她的母亲这么多年囿于箬兰院,像坐大狱一样禁锢着自己。   但是她不信,她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害母亲!   五草神医开了两张药方子,递给黄妙云说:“今天就开始吃,赶紧让人去抓药吧。”   黄妙云擦了眼泪,蹙眉问:“怎么有两张?”   五草神医道:“有一张是给你的,你看看你的脸色,小小年纪怎么心思如此之重,莫不是要将你母亲的病也接过来?”   黄妙云羞愧难当,这一个多月,她的确忧思太重。   黄妙云差了人去抓药,问五草神医:“您怎么会来?”   五草神医笑道:“还不是那个讨债鬼,真是我的好债主,我刚在老家过完了年,没陪妻儿老小待多久,又被他叫来了,昨日才入京,今天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奇了,倒正好遇着你母亲出事。”   黄妙云目露惊疑……是有些太巧了,她心中一紧,眼下没敢多想,摁下心思先送了人出去。   院子里,陈惠青被绑在东厢房,嘴巴塞了东西都拦不住她呜哇大叫。   黄妙云恨极了,饿了她一顿,随后黄怀阳和两个小郎君便都赶回来了。   黄景文今日刚拿到县试的成绩,但姜心慈的病情冲淡了他的喜悦,他来不及分享,领着言哥儿,去看了姜心慈。   黄怀阳只敢从窗户外面看看,焦急地盯了半晌,才哽咽着问黄妙云:“你母亲怎么了?”   黄妙云指了指关陈惠青的屋子,哭着说:“爹,陈姨母在母亲跟前说,是您害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真的吗?”   黄怀阳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厢房那边,怒得攥了拳头,切齿道:“她怎么敢这么说!”   黄妙云不管陈惠青怎么敢,她忧心又难过的是,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爹,是陈姨母骗了母亲吗?”黄妙云抽抽搭搭地问:“还是……还是您骗了母亲?”   黄怀阳喉咙里哽着一口气,没有作答。 第70章   “先去看看你母亲。”   黄怀阳并没有立刻回答黄妙云的问题, 他望着窗内情形,心如刀割。   黄妙云忧心姜心慈的身体,也没有死死追问。   幸而如神医所说, 姜心慈这半年身体养的不错,才顶住了这次刺激。   天黑之后, 胡妈妈说人已经很清醒, 就是太困倦,吃了药, 在睡了。   厢房里, 陈惠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堵嘴巴的布给吐了,开始大吵大闹。   黄妙云在外面听得头疼, 黄景文年轻气盛, 在长辈跟前强忍着脾气, 没有出格的行为, 言哥儿倒是童言无忌, 说了几句重话。   周氏焦头烂额地告诉黄怀阳和黄妙云:“公爹,妹妹,陈家来要人了。”   黄家后院下午的时候乱成一锅粥, 老夫人素来不管闲, 这还不到让她插手的份上, 有些事, 都是周氏在顶着。   黄怀阳与黄妙云相视一眼,黄怀阳黑着一张脸, 说:“不早了, 你们都跟着折腾许久,也没吃饭休息,都去吃点东西垫肚子, 晚上好好睡觉,其余的,爹来处理。”   黄景文和黄景言两个也知道,再待下去就是添麻烦,便随同周氏一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黄怀阳留了黄妙云说:“今天晚上你陪着你母亲。”   黄妙云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黄怀阳吩咐人把陈惠青带走,一头扎进夜色里。   黄妙云这会子才到姜心慈身边照顾着。   姜心慈睁了睁眼,因为下午过分的激动,浑身都软了,抬起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黄妙云大步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脸颊贴着她的手背,低低喊了一声:“娘……”   纵使再极力忍耐,也是含了哭腔。   姜心慈张着嘴,很半天才说清楚一句温柔的话:“妙云,娘没事。”   黄妙云眼泪直掉,她怎么会相信姜心慈没事,前一世,母亲就是这样瞒着她,离开了人世。   姜心慈搂着黄妙云,安抚她说:“娘真的没事,现在已经好多了。”   黄妙云眨掉眼泪,紧紧地抱着姜心慈。   姜心慈就一直摸着她的柔软的头发,仿佛刚生育完的母亲,小心怜爱地摸着婴儿的胎毛,极其宠爱。   下人端了吃的过来,黄妙云与姜心慈就在床上用了晚膳。   两碗淡粥,就一些小菜和好入口的馒头。   果腹后,二人更无睡意,一道躺在被窝里,沉默着。   姜心慈许是有力气,又或者是真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她主动提起下午的事,疲倦的声音幽幽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陈氏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的父亲不肯告诉我。”   黄妙云不明白,她先问:“外祖父不是因为……因为大不敬的罪名才下狱的吗,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姜心慈说:“是如此,可是他们下狱后,我与你父亲自然竭尽全力想法子救他们性命。当时陈氏的公爹已经答应了我们在其中帮忙斡旋,心痛的是,皇上竟遣宦官过来主审。后来你父亲去牢里见过我父母亲两次,第一次去了之后,他去见了主审的宦官,第二次再去,我父母亲,双双死在狱中。”   黄妙云心惊肉跳,问道:“外祖父母是……受刑死的,还是……”   姜心慈颤声说出了结果:“是自我了断的。”   黄妙云瞪大了眼眸,不由得用寻常人会想到的因果去推测这件事。   她的外祖父乃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刚正不阿,清高孤傲,最瞧不起的便是没根的宦官,怎么可能忍受的了向宦官低头,沦为同僚笑柄。   假设父亲果真替外祖父去求了宦官,恐怕以外祖父的性子,宁死不屈。   姜心慈闭着眼,眼泪却没有停下,她尽量以平稳的声音说:“陈氏告诉我的时候,我并不信,我回来问过你父亲,他亲口承认,是去找过了主审的太监……后来他升员外郎的时候,就有那太监在中间牵线搭桥。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宦官搭上的干系。”   黄妙云久久不能言,她好半天才说:“娘,爹去求宦官,本意应是为了救外祖父和外祖母。”   姜心慈有些失态:“他明知道我父亲性情暴烈!这就是逼我父亲去死!”   黄妙云抱紧了她,姜心慈喘了几口大气,才说:“倘或他跟我商议,我肯定会拦下他,可他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这些年,他明知道我恨透了太监,还瞒着我和他们来往……我的枕边人,我的丈夫,我的儿女的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妙云呆呆地推敲着姜心慈说的话,她找不出一丝能替父亲解释的余地。   可她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她不信是父亲逼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   姜心慈乏了,她肿着眼睛,摸着黄妙云的脸颊说:“妙云,都过去了。娘已经要放下了,睡吧,睡吧。”   黄妙云靠在姜心慈怀里,闭上了眼。   可她没有办法睡着。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天亮,黄妙云浅浅睡了一阵,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还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姜心慈自缢的场面,梦见父亲低调的处理了母亲的丧事。   好像又回到前世了。   黄妙云从噩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彼时姜心慈还在沉睡,她便小心翼翼下床,穿好衣服,回了团月居洗漱。   今日正好黄怀阳休沐,黄妙云便去找他,下人说他不在,昨天夜半三更回来,清早又去了衙门,找陈氏的夫家要一个交代。   据说陈惠青回家竟被公爹掌了嘴,几十岁的人,孩子都要成亲了,被公爹当着下人的面打耳光,脸都从夫家丢到黄家来了。   黄妙云心里痛快,暗骂了一句活该,便去了外书房。   县试刚过,黄景文的成绩该出来了。   两个哥儿果然都在外书房,不过都没什么心思读书,见到黄妙云来,听说姜心慈身体好些了,才都松了口气。   没多久,周氏带着吃食来了,四人一同用了早膳,肚子里暖暖的,沉闷的心情也略开朗了些。   黄妙云抓着周氏的手道谢。   周氏红着脸垂头,羞涩说:“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黄景文痴痴地看着妻子脸红的样子,被言哥儿点破后,做贼一样扭开头。   黄妙云捂着言哥儿的嘴,问他:“族学放你几天假,先生留的课业,你完成的怎么样了?”   黄景言理直气壮叉腰说:“先生没留课业!”   黄妙云奇怪了,储家的族学的先生,可没这样放任学生过。   黄景言带来一个惊天的大消息:“因为我们族学这回可是在京城里出名了,先生心情好,哪儿顾得上管我们。”   黄景文笑着说:“妹妹,县试的前三名,有两个在我们族学。我也考了前一百五十名。”   黄妙云慌张问道:“谁考了第一?”   黄景文语气有些复杂地说:“储崇煜。”他皱着眉道:“你别看崇煜平常不声不响,但是县试做不了假,他应该是自己考的,或许考场上福至心灵也未可知。”   储崇煜考了第一!   黄妙云脑子里嗡嗡一阵响,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储崇煜尚且名不见经传,根本就没在县试考第一!   她只记得,下一科科举之后,才在尼姑庵里听说,大业朝第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出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时候,才是储崇煜名扬天下,万众瞩目的时刻。   怎么会提前?   四月府试就要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储崇煜将要相继拿下剩余五场考试的第一名?   那么,储崇煜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世子夫人的偏心与周围人的区别对待,与他的锦绣前途相比,将不值一提。   黄妙云陷入震撼与惊疑之中回不过神来。   言哥儿拽了她袖子老半天,她动了动手,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可再冷的汗,也抵不过那天,他为了她的一根金簪,义无反顾跳进的湖水冰冷。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黄妙云胸腔弥漫开来,浸着她的五脏六腑,令她欢喜又恐慌。   黄敬文又高高兴兴道:“归煜表哥考了第三。”   黄妙云:“………………”   她怎么记得,前一世,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大哥,你考了多少?”   “一百二十八。”   哦,这倒是没变。   只是怪了,怎么偏偏就两个表哥的成绩不同了。   黄妙云不知道哪里发生了意外的情节,导致两世的事情有了改变。   她无力去管,便也不放在心上。   眼下还有一件关系到黄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四月之后,她一定要找到那一枚导致整个黄家几乎覆灭的印章。   赶在锦衣卫搜家之前,销毁。   黄妙云丝毫不指望张素华和尤贞儿的泯灭的良心,会在这个时候重燃。   今天是逢“七”的日子,她回了团月居找木香,正好木香有消息要禀:“姑娘,表姑奶奶今天又没有出门,我哥哥那边说,昨夜蹲守一整个晚上,表姑奶奶在外住的宅子,没有半点动静,不知道人还在家没在家。”   真奇了,张素华坚持了好几年的拜佛习惯,竟在朝夕之间,说改就改。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线,没有狗血虐,放心看。   明天有点事要出门,可能不更,晚上十点前,会在文案说。 第71章   四月逼近, 黄妙云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她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对这些事如何发生、为什么发生毫无头绪。   黄妙云别的都不怕,最怕的就是那枚印章, 她往黄怀阳的书房里跑了许多趟,次次都问:“爹, 您真的没有一枚刻诗的印章吗?”   黄怀阳摇头:“没有。我放印章的地方, 你都找了一遍了,只有我刻的四字印章。”   黄妙云干着急, 那锦衣卫怎么会搜出来刻着“反诗”的印章。   黄怀阳问黄妙云:“你究竟要找什么章子?很要紧?”他搁下刻刀, 说:“这样,爹陪你去买。你想要什么诗, 爹给你刻。”   黄妙云抿着嘴说“算了”。   黄妙云往团月居去, 路过外书房的时候, 从花窗看见哥哥弟弟都在用功读书, 便走近瞧。   言哥儿正好走神, 一抬头看到了黄妙云,丢了笔往廊外奔,喊着:“姐姐, 你来了。”   黄妙云走进去, 言哥儿正好扑在她怀里, 马上要进九岁的小郎君了, 稚气依旧,可已经有了少年郎的朝气。   黄妙云推开言哥儿, 眼圈红红的说:“你都长大了, 注意些分寸。”   黄景言哼哼唧唧说:“娘说我还小呢。”   黄妙云弯了弯嘴角,随着黄景言一起往里走。   黄景文也住了笔,见黄妙云精神不佳, 问道:“怎么了?妹妹可是忧心我科考之事?”   黄妙云说:“哥哥读书如此勤勉,用不着我担心,我相信哥哥。”   黄景文笑了一下,说:“嗯,妹妹放心,虽然我考不过崇煜和归煜表哥,但是过府试应当没有问题。”   提起储家的二位,黄妙云想起了储崇煜……   算了,这会子想他也没用。   日后活得有没有他长,还两说呢。   黄妙云离开外书房,才走到二门上,正好小厮送了角门上的消息过来,说有人送一封信给她。   奇了,还有谁能写信给她?   莫不是崇煜表哥?   黄妙云心口一跳,拿了信拆开看,浏览毕,她的心跳动的更加剧烈,留着小厮问:“谁送来的?人在哪里?”   小厮说:“像是个跑腿儿的下人,小的来的时候,人还没走。”   黄妙云连忙抓紧了信追出去。   信上给了一个住处的地址,正好就是张素华会那女人的时候,住的地方。信主约了她三月初七去那里碰面。   跟踪张素华的事,只有她和她的人知道,怎么会节外生枝的?又为什么要约她三月初七去见面?   黄妙云到了角门,人早走了。   她心里忐忑地四处张望着,忽然见一条黑色的狗飞奔而来。   角门的下人眼看着要操起棍子大狗,黄妙云拦下了人,大声说:“别打,这条狗我认识。”   大黑欢快地甩着尾巴,明明想张口,却因嘴里含着东西,只是发出些细碎欢悦的声音。   “这狗是两个少爷在族学的看家犬,以后你们见到了都别打它。”   “是。”   黄妙云拿了根绳子拴在大黑身上,直接把狗带进了团月居,并拿出了它嘴巴里的小竹球,球里有一封信。   信上就写了两个字:等我。   “……”   黄妙云攥紧信纸,捂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储崇煜这信是什么意思,她在他眼里应该是络腮胡子大汉才对!   难道大黑把她的身份告诉了储崇煜?   黄妙云低头看着欢跳着的大黑……应该不至于,大黑再聪明,又不会说人话。   大抵是储崇煜让“他”等他的好消息吧。   黄妙云喂了大黑一些吃的,让丫鬟把大黑送走了。   这次也没回信。   她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家事,已无心再回。   忠勇侯府里,储崇煜等来了大黑,见它嘴巴里空空如也,就知道黄妙云收到了信。   他问大黑:“没有回信?”   大黑蔫儿了吧唧的叫唤两声,储崇煜摸了摸它的脑袋,翘着唇角说:“没有回信就是最好的回信。”又自顾说:“还有二十来天,府试就过了,到时候……我母亲要替我去黄家提亲,以后天天让她喂你吃肉,好不好?”   大黑对“吃肉”两个字格外敏感,汪汪两声,大声应好。   储崇煜揉了揉大黑的头,最后拍它结实的屁股说:“玩儿去,我要看书了。”   大黑奔去院子里,玩储崇煜从前练武留下来的旧木桩。   院子里原本只有一个伺候的小厮,如今因储崇煜中了第一名,添至了四人。   不仅如此,世子夫人还叫人日日送滋补的汤水过来。   正好到了时候,下人又将汤水送了过来。   储崇煜叫人搁在饭桌上,一时没去动。   送汤的下人拿着案盘,没回厨房,反倒是去了世子夫人处。   世子夫人躺在贵妃椅上,眉头时蹙时松,问道:“他可喝了汤?”   丫鬟回答说:“二少爷在写字,还没来得及喝。”   世子夫人挥挥手,让丫鬟都退下,只留了心腹妈妈。   近日,世子夫人真是又高兴又愁。   她高兴储归煜过了县试,府试眼看也不在话下,她愁储崇煜竟然考了县试第一!   第一名根本不是凭运气就能被选中的,还有他那篇“仁政”的文章,备受夸赞。   说明储崇煜一直在装!   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像湿暗丛林的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   一旁的妈妈说:“夫人可是在愁怎么去黄家提亲?”   世子夫人道:“这个我倒不愁,他要真考得上了,我替他开这个口,倒也无妨。就算黄家不答应,那也没我什么干系。”   妈妈便问道:“那您愁什么?”   世子夫人双眼望远了,如鲠在喉……要真是她自己的孩子,或者是仁义孝顺的一个养子,她当然盼望他步步高升,将来替储家光耀门楣。   可储崇煜不同,他若有一天飞黄腾达了,只会是储家的巨大隐患。   世子夫人正郁结于心,愁容不展,储归煜来了。   她忙不迭起身迎接:“我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储归煜喝了一盏茶解渴,说:“在后山住了七日,有些累了,下来拿书,顺便看看您。”   世子夫人端详着储归煜,心疼道:“怎么瘦了。”   储归煜笑一笑,读书怎么能不吃苦。   世子夫人想起一件要紧事,便问道:“归煜,府试你肯定能过,会试可有把握?”   储归煜颔首,信心十足:“母亲放心罢。”   世子夫人一喜,如果中了举人,身价又不同了,于亲事上能增光添彩不少,她便问:“归煜,之前你让我配合你对外宣称与金陵致仕尚书的孙女结了亲,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告诉娘,到底怎么回事?”   储归煜温和一笑,道:“等府试过了,儿子就告诉您,儿子真正想娶的人是谁。”   四月一过,黄家的事尘埃落定,尤贞儿也铁了心想嫁储崇煜,他就可以安心地娶黄妙云过门了。   世子夫人纵使好奇,可儿子不说,她也撬不开他的嘴巴,无奈说:“好吧,你先专心考试,等过了府试再说。”   储归煜略坐了一会子就走了,仍旧要回后山书房。   在他上山之前,派出去办事的人来回了话:“爷,信送出去了。”   储归煜点点头:“初七那日我人在山上,若有什么急事,不需顾忌,直接来找我。”   “小的明白。”   .   三月初七的早上,黄妙云就开始盼了。   木香仍旧使人盯着福寿堂的动静,张素华真的是一改常态,不再出门,而且今天还病了,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黄妙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张素华真病重,出不了门了?   时间太久,她也记不起来前世张素华到底病没病。   一直等到夜里,张素华才乔装打扮出了门,她穿着下等婆子的衣服,若不是木香眼尖,还真看不出来是她。   黄妙云也换了丫鬟的衣服,打算坐马车低调出门,却叫胡妈妈给发现了。   胡妈妈狐疑地打量着黄妙云,问道:“天都黑了,姑娘这是做什么?”   黄妙云来不及跟胡妈妈多解释,急着要追出门。   胡妈妈多派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跟去,回头就去禀了姜心慈。   姜心慈哪里放心得下黄妙云夜里出门?当下带了人手,跟了过去。   黄妙云到底是慢了一步,她去的时候,张素华已经返程了。   小别院里,只剩下她每次去见的那个女人。   黄妙云躲在马车里偷偷观察着,忽然有人过来敲她马车,小声道:“可是黄家小娘子?我家主子派我过来送小娘子一件礼物。”   黄妙云吓了一跳,挑开帘子看,只见对方一身练家子的打扮,强壮的身体罩在一身黑衣里,有些唬人,她警惕道:“你家主子是谁?要送我什么?”   那人低头答说:“小娘子稍等片刻就是。”   音落,人就走了。   木香下车去看,只见黑衣壮汉领了几个人闯进小别院,看样子是要抓人。   黄妙云也想过直接抓人,可无凭无据,她甚至都不知道张素华在外到底做了什么,抓了人只会打草惊蛇。   没过一刻的功夫,黑衣壮汉提溜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过来,扔在黄妙云的马车前,说:“小娘子,看一看。”   黄妙云透过车窗去看,那女人低着头挣扎着。   黑衣壮汉把“女人”的头发一扯,假发整个掉了,脑袋上光秃秃的还有几个戒疤!   木香大吃一惊:“是男人!还是个和尚!”   黄妙云定睛一看,模样清秀的一个小和尚,胸前不知道顶着什么东西,鼓了两团,要不是被脱掉了假发,还真不知道是个男人!   “…………”   张素华真的十分谨慎,也很……别出心裁。   就在此时,姜心慈来了。 第72章   “妙云!”   姜心慈夜里出门, 没想到撞到这么大的一件事。   黄妙云听见姜心慈,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瞪大眼睛, 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姜心慈被胡妈妈扶着下马车, 眉头拧得深深的, 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家家,一个人晚上出来处理这么乌七八糟的事, 若是遇到什么危险, 亦或者损了名誉,可怎么好。   黄妙云下车, 走到姜心慈身边耳语两句, 两人便一道上了马车, 说悄悄话。   姜心慈听罢事情始末, 脸色变幻如狂风卷云, 最终还是更忧心黄妙云的处境,有些责怪道:“你怎么不跟娘说,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话还没说完, 她忽然开始自责, 如果不是她病了, 这些事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操心。   黄妙云连忙握着姜心慈的手, 说:“娘,先把人处理了, 这附近都是民居, 怕惊动了人。”   姜心慈没病之前出身书香门第,后来嫁人也掌过家,不是文文弱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当下利落地吩咐人将和尚抓进院子审问。   黑衣壮汉倒是长眼,老老实实守在院子里,护着她们。   姜心慈坐在厅里的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秀和尚,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问道:“你和张素华,是什么关系?”   和尚拿眼扫了姜心慈和黄妙云,姜心慈示意胡妈妈上前,胡妈妈上去就是一耳刮子,斥道:“容得你胡看我们家主子!”   和尚吃硬不吃软的家伙,当时有些怕了,低了头没什么底气的说:“你们这是动私刑!”   姜心慈往屋子里一扫,让胡妈妈去内室转转,胡妈妈刚进去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斗彩的茶碗。   姜心慈指了指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的斗彩茶碗,说:“我道我家怎么丢了东西,原来贼在这儿!胡妈妈,去报官,叫五城兵马司的来拿人,直接下狱!”   和尚怕了,连忙说:“夫人饶命!这碗是她拿来的,不是我偷的!”   姜心慈眉毛一蹙:“她?哪个她?”   和尚却说:“……媚儿,是媚儿拿来的。这房子也是她的,我不过同住,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心慈自然不信,不过和尚倒是很知道轻重,多余的再也不肯说了,纵使姜心慈吓唬他,他也一口咬死:“男未婚女未嫁,夫人做什么拿我!”   胡妈妈啐他一口,骂道:“阿弥陀佛,你这个脏东西!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出家人也好意思说“男未婚”三个字。真真是辱没佛祖。   可和尚倒是没说错,他们拿他,没有名头。   姜心慈当机立断,叫人把和尚送回寺庙看管,等明日天亮了,就让黄怀阳找庙里的住持把人关起来。   他们没资格,住持总有资格管自己家的和尚吧!   黄妙云心里还有一问,躲在胡妈妈身后问道:“和尚,媚儿最近为什么不来找你了?”   和尚眼神闪闪躲躲,没应答,反问一句:“她说是病了,难道不是?”   黄妙云就知道有鬼,眼见问不出来,就让黑衣壮汉把人给五花大绑送回寺庙。   姜心慈出院子里去问黑衣壮汉身份,对方不说,只道:“有一日家主会找你们的。”   黄妙云看着他们绑着和尚走了,也满腹疑惑,她丝毫猜不到他们的家主是谁。   姜心慈揽着黄妙云说:“回家吧。”   这次母女同乘一辆马车,黄妙云跟姜心慈讨论:“母亲,您说表姑母……”   姜心慈捏紧了帕子,心里将张素华唾弃了一万遍,都一把年纪了……光明正大地嫁人不肯,在外面包个和尚,还给自己取名叫“媚儿”。   左右这些事都叫黄妙云给撞见了,姜心慈也没得再去装瞎装傻,便说:“多半是怀孕了。”   黄妙云也是这样想的。   母女两个到了家,姜心慈嘱咐黄妙云:“剩下的事,你就不要沾手了。”   黄妙云抬眼问:“您……要亲自去找父亲吗?”   毕竟去庙里施压,肯定得黄怀阳出面。   姜心慈颔首道:“是。”   黄妙云心里忐忑却不敢说,点点头,回团月居去休息了。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之后,黄妙云直接去了箬兰院,这件事她一手跟下来的,怎么会不操心。   姜心慈见了黄妙云倒也不意外,开口便交代说:“已经让你父亲去了。大夫给张素华开的药,不敢放大厨房熬制,在福寿堂的小厨房熬着,她总要处理药渣,有药渣就有证据。”   黄妙云坐在姜心慈身边说:“母亲,这件事有证据还不行,不管怎么说她是老夫人唯一的血脉亲人,一旦将她和咱们一家放在对立的地位上,老夫人终究要偏袒一些。”   这些姜心慈也知道,也没别人。   黄妙云趁机说:“张家老太太和木香的老子娘走得很近……”   姜心慈眼睛一亮,随即又很无奈,黄妙云心思竟缜密到如此地步,她这个当娘的,仿佛错过了很多很多事。   姜心慈就说:“好,等拿到药渣了,你让木香回家一趟。”   胡妈妈可巧就进来了,步子如风,一挑开帘子就说:“夫人,药渣找到了,是安胎药。”   黄妙云大吃一惊,张素华这个年纪了,难道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不成!   如果她要生下孩子,老夫人怎么会容她,黄家又怎么可能再让她住下去?   倏忽间,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前世姜心慈死后,张素华急着要摆脱黄家……她既决定保胎,肚子肯定瞒不住。   所以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害了整个黄家,卷走了黄家的钱财,去和男人逍遥快活去了!   印章的事,极有可能并不是发源于黄怀阳,而是出自张素华之手,装印章的木盒子才会在前一世出现在尤贞儿的手里。   黄妙云死死地抓着姜心慈的手臂,道:“娘,一定要把她们揭穿!她们会害死整个黄家!”   姜心慈安抚地摸了摸黄妙云的手,让胡妈妈把药渣交给木香。   木香为这件事准备已久,拿到药渣就回了爹娘家里,通过爹娘的手,把药渣交给了张家老太太,但没明说,只说是老夫人跟前的人不检点,姜心慈是做儿媳妇的不好出面,请她去帮忙说一说。   张家老太太本就想替孙子报答黄妙云父亲的恩情,听说药渣是黄家里出来的,当然愿意替姜心慈除一个不干净的丫鬟,便带着药渣找上了老夫人。   黄老夫人这些日正无聊,张素华总是病着,尤贞儿因为侍疾,也累病了,在房里修养。   一时间没人陪着她,好不容易来个说话的人,又是她的族亲,别提多高兴,欢欢喜喜叫人把张老太太叫来了。   张老太太一进福寿堂,念及当初是张素华把他们祖孙俩叫来的京城,便想问候张素华母女一声,听下人说母女二人都病了些时候,一直在吃药修养,就关心了两句。   可关心的话说到嘴边,就有种不好的想法。   这安胎药的药渣,可别是张素华的女儿在吃啊!   张家老太太心情复杂地去到老夫人跟前,先奉上些自己在院子里种的瓜果,说了家常话。   老夫人顺着家常,聊上了张举人的婚姻大事。   张家老太太正愁着,就说:“我家小子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每次说要给他相看姑娘,总说没工夫。”   老夫人劝说:“自然是真忙,刚做官都是这样。不过你也不用急,我这里有一个好丫头说给你。”   老太太一喜,莫不是老夫人想把黄妙云嫁给她孙子!   就听老夫人说道:“贞儿丫头你见过的,最体贴贤惠的一个姑娘,她跟了我多年,我舍不得将她远嫁,我正想着,就让她嫁到身边,在我百年之前,她也还在我眼前最好。”   张老太太慌死了,安胎药如果真是尤贞儿在吃,这么不检点的姑娘,凭什么配她孙子!   张家只要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她僵着脸说:“老夫人,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老夫人好奇道:“什么事?”   张老太太将揣着的一包药渣拿了出来,说:“这个药,因是在黄家墙根捡到的,就在福寿堂后门不远的地方,我本来想说扔远点,省得巷子里孩子东窜西窜捡了吃了,结果拿回院子里,同院子里的媳妇儿闻出药味儿,问我一个老婆子拿安胎药干什么,我就……”   老夫人脸色一点点地变沉了,她拿了药渣闻了闻,问道:“真是在福寿堂后门捡的?”   张老太太笃定地点头,现在不管真真假假了,至少她得先知道这药是不是尤贞儿在吃。   可不能让她孙子做冤大头了!   老夫人思索了片刻,态度冷了下来,打发了张老太太离开,让人立刻去请黄家熟悉的大夫过来。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大夫当着她的面说,就是安胎药的药渣。   老夫人咬着牙,冷冷的话从嘴里挤出来:“去小厨房把张素华吃的药给我抓一把过来。”   张素华的人,看药看的紧,起初不肯,老夫人的人强夺了药来给大夫看。   大夫十分肯定地告诉老夫人:“……这也是安胎药,是同一剂药。”   屋子里顿时冷得像寒冬腊月。   下人战战兢兢过来禀道:“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来了。”   老夫人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死死地握着,说:“让他们进来。”   黄怀阳带着姜心慈,来了福寿堂。   二人皆着紫衣,衣冠整齐,齐肩行走之间,有一些新婚燕尔时般配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黄景文考试排名的bug已改。   谢谢读者抓虫抓bug 第73章   老夫人见了黄怀阳和姜心慈夫妇, 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两个,消息也真是灵通。”   黄怀阳作了揖,很自然地解释:“听门房说母亲请了大夫, 过来瞧瞧。”   姜心慈也行了礼,说:“儿媳来的时候, 看见了张家老太太。”   老夫人没说二话, 指着药渣和从张素华那里搜刮来的药,切齿告诉黄怀阳:“安胎药。”   这是姜心慈意料之中的事, 黄怀阳却还有些惊讶, 毕竟张素华的年纪真不小了。   一室沉默。   好半天黄怀阳才问:“母亲,您打算怎么处置她?要不……还是放归她老家?”   老夫人脸色铁青, 怎么可能放张素华就这样回去!   尤记得张素华刚上京的时候, 一见到她就哭。   张素华说和黄家退亲后, 新嫁了人, 一心念着当年和黄怀仁的旧情……睹物思人的时候叫丈夫发现了, 丈夫便一直对她不好。   张素华还将当初二人定亲的信物递了过来,这些年一直保存完好,怎么能不打动她的心。   留在黄家的这些年, 张素华在老夫人跟前一直说不愿再嫁, 若老夫人答应, 她便是名义上替黄怀仁守寡, 尤贞儿以后就是黄怀仁的女儿,每年都给黄怀仁烧纸钱、祭拜, 等老夫人走了, 黄怀仁的牌位前也不会寂寞无人。   老夫人心动也心软了。   可张素华就是这样阳奉阴违的!   什么念旧情,什么守寡……不过是惦记她手里的钱财罢了!   这些年,老夫人对张素华母女的照顾和关心都是情真意切的, 眼下心痛得很,但怒意更甚,很不客气地说:“她做出这等乌七八糟的事,断不能再留黄家了。家里还有没出阁的小娘子,要是传出去,妙云怎么嫁人?”   姜心慈眉目松了几分,更加温顺。   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佛珠,闭上眼想了片刻,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她哑着声音说:“这些年她用了黄家不少银子,花出去的就花了,她也无力偿还,把她手里剩下的全部都拿回来吧。不论是我的还是公中的,一律交到你媳妇手里,以后留给景文的孩子,还有妙云出嫁的时候用。言哥儿小,等他要娶妇的时候,如果我还在,再另给一些。”   黄怀阳连忙道:“母亲……”   老夫人抬手打断他:“就算充公其实也是你们的,就依我说的,给三个孩子吧。”   黄怀阳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夫人疲乏地交代最后一句:“好了,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们夫妻两个,我想休息了。”   黄怀阳与姜心慈齐齐起身,告了退。   二人一离开,上房的门,便紧紧关闭。   老夫人跪在供奉的小佛跟前,双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想管黄怀阳怎么处理张素华。   她管不了了。   纵是到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一生会过成这样。   年轻的时候为丈夫掌家、纳妾,养育庶子庶女,年纪大了终于熬死了丈夫,可教出来的嫡子光明伟岸,谦谦如玉,却缺心眼儿地以己之命去救一个庶子,临到老了,唯一的血脉亲人因贪图她的财产,竟哄骗她数年。   她明明辛苦劳神一生,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地来,空空如也地去。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那么神明究竟有没有开眼看一看她,哪怕一眼。   福寿堂外。   黄怀阳避了嫌,只在堂外等着,姜心慈领着人闯进张素华房间里。   张素华胎安的不好,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尤贞儿在床前侍奉,神色也不如往日从容温婉。   姜心慈说:“老夫人都知道了。你在外置的宅,还有这些年你从黄家贪墨的财产,我将会一一收回。若你自己交代,等清点完了,我念在你有身孕的份上,当初你怎么来的,如今怎么去。如果你不交代,我就只能一点点地查,查不出来的,便交去官府,让衙门里的人审。”   张素华已是强弩之末,眼泪落了两行,冷笑地看着姜心慈:“你把我送去衙门,你就不怕影响了妙云的名誉?”   姜心慈不是个性软的,她瞥了尤贞儿一眼,道:“难道你没有女儿?或者说,你有了肚里的一个,大的这个你就不想管了?”   尤贞儿果然慌了,死死地攥着张素华的手,不安地看着她。   张素华握着尤贞儿的手安抚:“娘不会不管你的!”   尤贞儿伏在张素华怀里哭。   姜心慈态度很硬:“你要钱,还是要女儿?”   张素华挣扎了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账本,扔给姜心慈,无力地说:“都在这儿了。”歇了口气,又道:“错事是我做下的,老夫人赶我走,我无话可说。但是贞儿不知情,她也没错,求求你们看在贞儿还是个孩子的份上,让她在老夫人跟前侍疾,我愿从此以后与贞儿断绝母女关系,再不出现在黄家。”   尤贞儿撕心裂肺一声:“娘!”   张素华这次推开了尤贞儿的手。   姜心慈有一丝丝的动容,但她仅仅是感动于一个身为母亲舍己救女的心意而已,并不代表她愿意为了尤贞儿而影响黄妙云。   她冷漠地说:“不可能。老夫人绝不会要她了。而她就是留给妙云做丫鬟,我都不答应。”   尤贞儿哭着道:“娘,我要跟你走。”   张素华摸着贞儿的头发,隐忍地道:“不行!”   姜心慈没工夫看她们母女情深,她拿着账本,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我会清点完你所有的东西,三日之后,你们自寻生路。从此与黄家两不相干。倘若叫我听到半点邪风,官府见!”   屋子里,便只剩下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的哭声。   张素华捧着尤贞儿的脸,伤心欲绝地道:“好孩子,听娘的话,娘走了,你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马上就四月了,你拿着崇煜的玉如意,逼他快快娶你。”   尤贞儿心动了,小时候在父族里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生活,她保证道:“娘,等我嫁给崇煜表哥了,我就接你回来过好日子。”   张素华点了点头,感动说:“娘没白疼你。”   尤贞儿抹着眼泪,为难道:“可是,娘,黄家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张素华道:“去求老夫人。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求她让你留下来。还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你就一直跪着,哪怕跪到站不起来,也要一直跪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明白吗?”   尤贞儿点点头。   张素华最后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你必须留在黄家,因为还有一件事娘要交代给你……咱们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能再过从前的日子了。”   一阵低语,尤贞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手刃黄家所有人!   尤贞儿从张素华跟前站起来,便去院子里跪着。   当夜下了一场大雨,张素华没让人给她撑伞,老夫人也视而不见,她就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   团月居。   黄妙云早起漱完口,听丫鬟们议论,随口问了一句:“跪了一整夜?”   木香点头:“听说真跪了一夜,不过也没人去照顾她。活该!”   黄妙云不禁回想起从前,如果是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黄景文早就心疼死了,哪怕舍着命也要照顾着尤贞儿。   如今可不同了。   尤贞儿亲手把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幸运,作没了。   也是自作自受。   黄妙云换好了衣服,便去了箬兰院,周氏刚刚给姜心慈请了安出来,姑嫂二人见面,笑吟吟拉着手相互见礼,一个往外,一个往里去了。   “娘。”黄妙云挑帘子进梢间,姜心慈正在看账本,抬头见她,就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黄妙云坐下说:“听说尤贞儿跪了一夜。”   这事儿姜心慈也早知道了,她压着账本道:“是啊,我估摸着,老夫人还是会心软的。人老了,心里没有个依托,很可怜。”   黄妙云主动说:“那就留下她吧。”   姜心慈讶然看着黄妙云,问她:“为什么?”   黄妙云犹豫再三,还是换了一个姜心慈能够接受的说法,照实说了:“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事,都一一应验了。她们母女害咱们家的手段,还在后头。如果把人放走了,我反倒不知道怎么盯她们,不如就把尤贞儿留在眼皮子底下。”   姜心慈不信这样的梦。   黄妙云却忽然低下头,黯然道:“我梦到,陈氏来的那天,您去世了。”   姜心慈喉咙哽住……那天,她的确有想过,了结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很快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她兴许真的撑不下去了。   姜心慈低声地问:“跟娘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黄妙云告诉姜心慈,她梦到了一枚刻诗的印章,她苦恼说:“可父亲却说,从来没有刻过这枚印章。”   姜心慈更奇怪了,她问道:“你父亲还会刻章?”   黄妙云轻压下巴,“您也不知道?”   姜心慈摇头,她真不知道。   黄妙云托腮,印章的事,还真是毫无头绪。   姜心慈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   直到四月的府试结束了,姜心慈才终于抓住了一点苗头。   而张素华已经搬离了黄家,对外宣称是去庄子上养病。尤贞儿舍得一身剐,的确打动了老夫人,只是伤了膝盖,如今走路像残疾了一样,姜心慈顺势将人留了下来。   府试出成绩的那天。   好消息一路传进了黄家人的耳朵里。   储崇煜考了府试第一名。   府试第一,一般默认为直接过乡试。   储崇煜已经稳拿举人的身份了。 第74章   储崇煜考了第一。   黄妙云听到消息, 一直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她大半还是替他高兴的。   黄景文在家人面前羞愧地叹了一声:“哎,我府试都没过。”   黄怀阳安慰他:“你才十七,日子还长。”   黄景文并没受到安慰, 同一个族学,储崇煜第一, 储归煜第三, 明明平日里,他不比这两人差, 不知道怎么等到真刀实枪的时候, 竟然差别那么大。   黄怀阳却不失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喝了口茶润嗓子, 微含笑意说:“崇煜实在不错。”   黄妙云瞥过去, 她父亲好像很喜欢崇煜表哥?   却听黄怀阳接着说:“乡试还有四个月, 尚早, 明日可以去储家道喜。”   黄景文与黄景言两个起身说:“是。”   黄妙云离开黄怀阳院子的时候,绞着帕子想,道喜她要去么。   ……还是不去吧。   忠勇侯府。   储归煜在榜上看完成绩的第一时间, 便去了世子夫人的院子。   世子夫人喜不自胜, 拉着储归煜“心肝宝贝”的叫, 喜气迎面, 一直在说:“我的儿,竟考了第三!”   储归煜微微一笑, 毕竟活过两世, 不仅是年纪增长,阅历与阅读量也都跟着增长,府试于他而言, 不在话下。   世子夫人捂着佛珠朝西方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储归煜笑了笑,说:“母亲,等过些日子,您就替我上门去提亲吧。”   世子夫人睁开眼,眼里全是喜色,她笑问道:“好好好,告诉娘,你究竟想娶谁?可是娘认识的姑娘?”   储归煜温和的嗓音里冒出温温柔柔的三个字:“黄妙云。”   世子夫人手里的佛珠,忽然就落在地上了。   储归煜捡起佛珠,还到她手里,轻皱眉头:“母亲,怎么了?”   世子夫人接了佛珠,僵硬的脸色很快消融,从容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从前分明你和贞儿走得近,我一直以为你中意尤贞儿。妙云丫头长的是好看,可看着年纪小小,我还以为你当她作妹妹看……突然说要娶她,娘实在意外。”   储归煜弯了弯唇角,反问道:“贞儿和妙云,您喜欢哪个?”   世子夫人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妙云。”   储归煜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妙云真诚善良,就是要讨喜一些。   可世子夫人还是有些忧心……毕竟黄妙云的身份,配储归煜终究是欠缺了些。   储归煜看出母亲的犹豫,又抛去一个大消息:“母亲,您可知道,当年救我的人,其实并不是尤贞儿,是妙云。”   世子夫人瞪大了眼睛,“什么?!归煜,你别是为了让我松口,才哄我!”   储归煜笃定道:“儿子没哄您。当年儿子在街上腿被踩断,张素华本意要将我扔在路上,是妙云哭着要救我。我近来时常梦到当年的事,我记得妙云的声音,那个时候说要救我的人,就是她。而且,儿子找到了当初黄家的车夫,确信此事是真的。”   世子夫人攥着佛珠,由惊转怒,切齿道:“张素华!竟骗我如此之久!若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让她带着尤贞儿登我家的门!”   储归煜方说出自己这段日子隐而不说的苦衷:“妙云年纪小,她母亲病重,家里没个人护着她,我恐怕婚事张扬出去,惹得张素华与尤贞儿嫉妒,反倒害了她,所以才绝口不提,弄了个障眼法。如今……张素华被黄家赶出去了,尤贞儿年纪不小,黄家老夫人该给她许人家,儿子可以娶妙云了。请母亲成全。”   世子夫人沉默了半天。   储归煜锁眉道:“母亲?您不喜欢妙云?还是觉得妙云家世……”   世子夫人回了神,说:“怎么会,我很喜欢妙云丫头。”她“啧”了一声,似是无奈道:“妙云家世是低了些,你父亲未必同意,不过你既耐着性子替她筹谋几个月,想是真的钟爱她,娘会替你满足心愿的!”   储归煜满面春风,起身同世子夫人作了个揖,道:“儿子先谢过母亲成全。”   世子夫人目光落在储归煜的跛腿上,目光暗了暗……可怜我儿玉树临风,败在一条腿上,这是崇煜欠他的。   储归煜刚走,储崇煜便来了,他眸如含星,漆黑莹亮,唇角翘着,步伐故作矜持稳重,却难掩喜色,像孔雀一点点地抖开了五颜六色的尾巴。   世子夫人当时就看愣了,储崇煜生得太好看,阴而不柔,哪怕穿着一身五六成新的衣裳,也像一尊玉雕的人像。   她也极少见到储崇煜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母亲。”   储崇煜走上前,作一个深揖,十分敬重的样子。   世子夫人心思复杂地说:“我知道,你考中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是能不能成,不在于我。若不能成,娘答应你,一定替你另寻好人家的姑娘,不会亏待你。”   储崇煜低着头,口吻极淡,却很坚定:“母亲,我只要她。”   世子夫人眼皮子一跳,盯了储崇煜一会儿,才说:“那也要人家肯嫁才行,难道我还能把人给你抢回来?”   储崇煜面颊微红,道:“母亲说的是。”   见过了世子夫人,储崇煜便离开了,他的背影就和要到糖的小孩儿一样,愉悦的心情,悄悄掩藏在轻快欢悦的步子底下。   翌日,黄家人上储家来贺喜。   黄妙云没来,姜心慈来了,世子夫人与姜心慈在暖阁里说私话,她探了探姜心慈的口风。   姜心慈料理完了黄景文的婚事,等印章的事过去了,剩下的就是黄妙云的婚事,当下虽无心多想,但也没有一口咬死,只说黄妙云还没许人家。   世子夫人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好感,姜心慈笑着没有接话。   巳时过,世子夫人留了人吃午膳。   待下午黄家人走后,世子夫人将储崇煜叫了来,很惋惜地告诉他:“崇煜,我帮你同姜氏提了你和妙云的婚事……”   储崇煜期盼地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叹气道:“她没有答应。”   储崇煜喉咙一紧,垂下了眼眸,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母亲,求您替儿子上门提亲。”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头,说:“人家已经婉拒过一次,我再上门提亲,等着人家再次拒绝储家?你丢得起这个人,储家丢不起啊。”   储崇煜跪了下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膝盖磕在冰冷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砸的不轻。   世子夫人望着脚边的储崇煜,无可奈何说:“好,我让人去提亲,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储崇煜点了点头,眼圈微红:“谢谢母亲。”   世子夫人挥退了储崇煜,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既然答应了,总要做一做面子,让他心里舒服。   ……该寻个什么由头去黄家呢?   世子夫人叫来了黄宜倩。   两人约好一起去探望黄家老夫人。   与此同时,储崇煜交了一封信给大黑。   他告诉信中人,他的母亲将要为他去心爱的姑娘家中提亲。   .   黄府,团月居。   梨花如云杏花如雨,缤纷落英摇满地。   黄妙云收到了大黑送来的信。   黄景言也在团月居里,他看着进了黄家的大黑,一脸好奇:“姐姐,为什么大黑会来找你?它可从来没有到我家来找过我。”   黄妙云:……你也没喂过它吃肉丸子,它找你干什么。   黄妙云不动声色地从将早就取出来的信,捋开看了看。   因当着黄景言的面,她强自镇定着,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储家要上门提亲!   黄妙云脸颊浮红,揉巴了信纸,慌忙喝水掩盖可疑的神色,奈何慌张,喝水也呛着了。   黄景言跳下椅子,忧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黄妙云摇摇头,说:“只是呛到了。”   黄景言看着黄妙云的脸又问:“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黄妙云:“……没什么,热的。”   黄景言扭头看一眼窗外,这天微风几许,冷热刚刚好,不热的吧!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院子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下一刻就见留香过来禀:“姑娘,小少爷,姑奶奶和世子夫人来了,在老夫人院子里,都快去见一见。”   黄妙云的脖子也红了:“………………”   真、真的要来提亲啊?   如果她刚答应下,却因为印章案入狱死了,储崇煜岂不是成了鳏夫?   胡想什么呢!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黄妙云暗暗把自己骂了一顿,进里屋对镜收拾了一番,领着黄景言去了福寿堂。   福寿堂。   老夫人与庶女黄宜倩、世子夫人,三人同在院子里散着步,高高兴兴地聊着什么事。   黄妙云与黄景言到的时候,世子夫人的眼神,直接落在了黄妙云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心里暗赞:真是个标志姑娘。   黄妙云揣着心事,低眉顺眼地同长辈们行礼。   胡妈妈赶过来含着歉意说:“夫人还有些杂事,一会子才来。”   世子夫人笑吟吟道:“无妨,本就是来看老夫人的,别打扰了你家夫人办要紧事。”   黄宜倩也笑着搭了句话:“胡妈妈,过几日是我嫂子生辰吧?那时候再见不迟呀。”   胡妈妈笑应是。   没多大功夫,姜心慈就来了,黄妙云连忙行了礼遁走。   一会子如果世子夫人要同姜心慈提起亲事,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当着面听多难堪。   黄妙云几乎是跑开的。   仿佛多回头看一眼,心都要跳出来。   巳时之前,世子夫人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黄家。   而储崇煜,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都是为了更甜。 第75章   世子夫人刚刚到家, 储崇煜便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她走进院子,从他身边经过,只淡淡睨过去一眼, 说:“进来吧。”   储崇煜低着头,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步伐轻快地跟了过去。   世子夫人进了房, 挥退下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望着储崇煜, 语重心长说:“崇煜,娘素来也是疼你的。”   储崇煜仍旧垂头, 清晰地“嗯”了一声, 说:“是, 儿子知道的。”   世子夫人不住点头, 叹了口气, 遗憾地说:“可有些事,也不是娘说了算的。”   储崇煜缓缓抬头,凝视着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搁下茶杯, 镇定地告诉他:“黄家不答应这门婚事。”   室内倏忽间异常地寂静, 仿佛听得见罗汉床的吱呀声。   储崇煜眉头渐渐紧锁, 脸色稍有些苍白, 启唇问:“是黄家夫人……明确拒绝您的?”   世子夫人点了点头,道:“人家的话, 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储崇煜的下巴一点点压了下去, 嗓子都哑了:“黄、黄夫人怎么说的?是嫌儿子功名不够?能不能……等到八月,儿子肯定中举,等来年二月会试, 儿子、儿子一定……”   世子夫人无情地打断他:“崇煜啊,纵使你考的再好,履历也要一年一年的增,等你真中了进士,从翰林院出来,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何况你的身份……你……哎。”   她别过头,很心痛惋惜地道:“你连个庶子都不是。还要人家怎么把话说明白呢?”   储崇煜泥塑一样立在原地,半晌没说话,只觉得心口一直往下坠着坠着,迟迟不见底。   等他醒过神来,顺脸颊而下,一直汇聚在下巴尖儿上,有两行滚烫的东西。   “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嗯,你去吧。”   储崇煜旋身挑帘出去,一步一步地迈回自己的院子。   外面骤然一场春雨,细细密密,针一样一根根扎在他脑门儿上,不见止住。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大黑从外面蹦进来,也没人拦它,它便舔了舔储崇煜的手指。   合上窗户,不点烛火,室内昏暗,储崇煜精致漂亮的面庞沉郁可怕,他摸了摸大黑的脑袋,问它:“可有信?”   大黑只摇尾巴,嘴里是空的,肚皮上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回信,仍旧没有回信。   黄家看不上他,她也的确不愿嫁给他。   他就这样不配么?   储崇煜心想,或许是的吧。   有的人,生来就是卑贱有罪的。   譬如他。   这场春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黄家,团月居。   黄妙云听说世子夫人走了,立刻就想去箬兰院,因怕途中下雨,带着伞去的。   人没淋着,鞋子湿了。   姜心慈一眼看见黄妙云脏了的鞋子,让人打水给她洗脚,找干净的鞋袜给她换,还嗔她:“怎么雨天还要过来?”   黄妙云嫩嫩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脸好像也被烫红了,脸颊微嘟,心猿意马地问:“雨天就不能来了吗?”   姜心慈从柜子里捡出一本不薄的账册,放在四方小几上,说:“瞧瞧。”   黄妙云这会子哪里有心情看,拐着弯儿,问道:“娘,世子夫人来家里,可是有事?”   姜心慈打量她一眼,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一看你祖母。”   黄妙云追问:“再没别的了?”   姜心慈摇头:“没了。怎么,该有什么事?”   黄妙云低头,翻着账本说:“没什么,还以为世子夫人突然拜访,有大事。”   心里却暗骂,这个二表哥,明明在信里说要长辈来提亲,那样信誓旦旦地承诺,怎么跟鱼吹泡泡一样——不实在!   要是真嫁给他了,她一定要治一治他这毛病。   省得叫她失望。   黄妙云神游了半天,脚也泡好了,丫鬟给她擦了脚,换上干净袜子和鞋,她便将心思放在账本上。   这是张素华贪墨黄家家财在外置的产,三间别院和一间铺子,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都赶得上普通的官宦之家。   黄妙云惊呼:“贪这么多!”   姜心慈冷笑:“可不是。”她又说:“老夫人发了话,留给你和你哥哥,你想卖了折现银,还是把宅子或者铺子收在手里?”   黄妙云说:“要银子吧。省得我和哥哥挑选,嫂子心里也舒服。”   姜心慈点着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黄妙云又坐了一会子就回去了。   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储崇煜说要来提亲的事……今天没提亲,明天总该要来了吧?   .   府试之后,储家族学里热闹了一阵。   现在同窗们明显待储崇煜和善了些,走路会给他开道,再也不会乱动他的文房用具和书本。   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上族学,下午下了族学又独自去书斋。   还是那间书斋,储崇煜沉默着看书。   和往常不同,他这次靠在角落里,一张脸阴郁冷漠,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因丧告假的店小二今日刚回的书斋,见了储崇煜仍旧和看见苍蝇一般,拿着拂尘东扫西扫,有意扫到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储崇煜抱着书本,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   店小二心底里一直怵不过这些贵公子看人的眼神,却又恨极了同样的糟糕出身,储崇煜却因机缘巧合生来就绸衣玉食,佯装不怕,讥讽地“嘁”了一声,飘飘然走了。   这一幕被人看见。   有熟客拉着店小二到一旁去提醒:“人家府试考了第一,已是稳稳的举人身份,你折腾他干什么?”   店小二唬了一跳,冒着冷汗问:“他、他考府试第一?”   熟客看好戏似的说:“叫你小子张狂,仔细他中了进士,把你店给砸了!”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自己安慰自己:“不能……吧。”   储崇煜仿佛没听见别人的议论,看完了书,就照常走了。   入了夜。   储家族学的先生留了堂,学生们现在才下学。   书斋的门已经半掩,看样子也要关门了。   店小二等完最后一个客人,打了个疲倦的哈切,准备将门关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手,抵住了门,硬生生将门推开。   “谁啊?关门了!”店小二烦躁地吼一声,定睛一看,瞬间睁圆了眼睛。   储崇煜缓步进去,关上了门。   店小二惊恐地直后退,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储崇煜步步逼近,直到店小二退到书架上,无处可躲,才木着一张脸,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不慌不忙地看着他拼死挣扎的样子。   店小二气快绝的时候,储崇煜松开了手,亮出袖子里的刀,伸进他的嘴巴里。   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店小二含着一嘴的血,跪在了地上。   储崇煜离开了书斋,在坊间桥下洗干净了手和小刀,去了六皇子府邸。   裴宗海见他便殷勤地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开口就说:“早知道小郎君要来的,主人等候多时了。”   储崇煜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裴宗海跟在后面,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店小二遭人割舌,成了哑巴,这事儿在周围一下子就传开了。   储家族学的学生也都知道。   黄妙云对这等消息丝毫没有兴趣,她像一朵等到蔫儿的花,却仍旧没等到储家来提亲。   倒是先等来了姜心慈的生辰。   这回储家人定要上门,指不定就是明日提亲。   明日储崇煜肯定也要来的。   黄妙云特地挑了条娇艳的缠枝纹裙子,又新买了簪钗,还让跟丫鬟们一起调出了一种新的口脂,红如花瓣,但浓而不艳,极衬她的肤色,涂上之后昳丽妩媚。   黄景言凑在黄妙云跟前,心事重重。   黄妙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才发现黄景言心不在焉的,便扭头问他:“言哥儿,你在想什么呢?”   黄景言脸色不大好,惊吓般回神,说:“没,没什么。”   黄妙云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皱眉道:“也没发热,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黄景言让丫鬟们出去,神神秘秘地问黄妙云:“姐姐,你知道我们族学书斋店小二的事吗?”   黄妙云说知道。   黄景言抿紧了唇角,攥着袖口说:“他指认崇煜表哥割他舌头,可店小二不会写字,又说不了话,等于没证据。”   黄妙云欢喜的神色一点点淡下来,她坐下来说:“没证据的事,就说明他冤枉了崇煜表哥。书斋开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崇煜表哥若真要割他舌头,早不割晚不割,等到过府试名声正盛的时候才割?他又不是傻子。”   黄景言脑袋一点点耷拉下去,害怕地说:“可是……可是那晚我看见了……”   黄妙云心中一凛,问他:“看见什么?”   黄景言声音更低:“看见崇煜表哥进去,又看到他从里面出来,就在店小二出事的头一天。姐姐,你说那么晚了,他进去做什么?”   黄妙云呼吸逐渐变重,她无意识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她抠着罗汉床上铺陈的厚毛毯,嘴里蹦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天子脚下,他也不能胆大到这个地步吧。要真是他做的,官府肯定能查出来,官府既然没追究,说明跟他没关系。”   姐弟两个都不说话了。   说不清谁对谁错。   周氏从外面打了帘子进来,娇羞笑着,说话温温柔柔:“妙云——言哥儿也在这儿?”   黄妙云抬头,手指自然地蜷着,指尖轻触摸掌心,全是冰冰凉凉的,她扯了个笑,问道:“嫂子怎么来了?”   姜心慈的生日宴席摆的不大,但也请了不少客人,姜心慈有意把家里的事交给新媳妇,所以交了些事给周氏做。   周氏将一本册子放到黄妙云跟前,态度谦虚:“这是客人送的礼单,六皇子也差人送了礼,我倒不记得咱们家和六皇子有什么来往,也不知道哪些敬领,哪些敬谢不敏。母亲在睡着,我不好打搅她,过来问问你。”   黄妙云看着礼单上落下的款,脑子嗡嗡作响。   前一世储归煜站了太子,而储崇煜站了六皇子。   她又想起前一世看到的那一幕……储崇煜待女人手段狠辣,他还无情地刺穿了储归煜的心脏。   储崇煜……怕是开始变了。 第76章   姜心慈生辰这日, 黄家来了不少宾客,不过都是自家的亲朋好友,黄妙云全认得。   周氏却不全认识, 黄妙云便带着她悄悄认人。   周氏认过了黄家花厅里的客人,去到花厅廊下, 往开阔的春雨轩看去, 眼神便锁在了一个身形清癯冷峻的少年郎身上,即便隔着老远, 她都能看得出小郎君的俊秀与不凡气度, 只是他淡漠的神态,给他周遭添了些许冷雾, 明明身边围绕了许多人, 却像是把同龄的郎君们都冻在了冷雾之外。   周氏问:“妙云, 那是谁?”   黄妙云顺势看过去, 心里泼了冰碴似的, 瞬间凝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储崇煜穿着一身银色的衣裳,他模样本就超然, 被衬得越发金尊玉贵, 他再不似从前那般, 如影子一样藏在角落里, 如今大大方方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却也理所应当地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仿佛有了前一世手刃储归煜时张狂冷郁的影子。   黄妙云抿了抿唇, 像不认识储崇煜一样,口吻生涩:“是储家的二表哥。”   周氏一愣,不大好意思地低头说:“我还以为是六皇子来了, 心想着父亲没去陪着,怪失礼的,原来是储家的表哥。”   黄妙云眉眼垂着,扭头进屋。   不提亲就不提亲,她也不能拿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娶。   她又不是嫁不出去!   春雨轩上,储崇煜在长案上留下一副墨宝,便搁笔,缓缓掀起眼皮子看向了花厅廊下,少女走的急,只剩下娇红裙摆的一点余影。   “崇煜,你这一手草书写得很不错啊,从前怎么不见你写过?”   吹捧的人,是储家族学的同窗,储崇煜淡声道:“从前用不上草书。”   小郎君们说说笑笑,黄家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上茶上点心。   忽然一个丫鬟不小心撞了储崇煜一下,他抬头扫了一眼,是尤贞儿的丫鬟。   那丫鬟眼神有深意,在奉茶的功夫里,将一张纸塞进了储崇煜手里。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储崇煜离开春雨轩,找了个僻静处看纸条。   上面的内容也不出所料,约他在两刻钟之后,去佳芳园相见,有要事商议,还贴心地给他画了一副小小的黄府舆图。   落款是,玉如意。   甚好,他等候多时了。   储归煜也认得尤贞儿的丫鬟,他余光散过去,看似在喝茶,却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他见储崇煜走了,便起身去了花厅。   没有看戏的人,做得成什么戏?   黄景言年岁小,混在人群里不打眼,他因书斋店小二的事,忍不住多往储崇煜身上瞧了两眼,也看到了丫鬟与他之间的小九九,紧接着又看到储归煜跟了出去,自然知道其中有鬼,连忙去了花厅找黄妙云。   黄妙云有这么个小耳报神,当然知道尤贞儿不老实,她又想到前一世,张素华怀孕后,黄家就出了事,尤贞儿嫁去了忠勇侯府避开了劫难。   这一世储归煜都定亲了,尤贞儿肯定做不成侯爵夫人的梦,黄景文也娶了妻,以她势利的眼光和狠辣的手段,大约又盯上了储崇煜。   只是黄妙云不明白,储崇煜又不是尤贞儿的提线木偶,她让他去,他为什么要乖乖听话去?丫鬟送的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难道他们两个……也有什么不成。   黄妙云想起了那柄被她拒收的玉如意,那日储归煜上门提了这件事,一顺理下来,储崇煜好似将玉如意又转赠给尤贞儿了。   三心二意!   黄妙云绞着帕子,脸颊气得鼓起来。   气归气,她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印章一事未发,尤贞儿任何举动都可疑,她叫老夫人困死在福寿堂,手却还是伸出来了,一定不是为了什么小事。   不管尤贞儿要找储崇煜干什么,她都得去看看。   黄妙云带着一个丫鬟,留下一个丫鬟,悄悄跟去了储崇煜离开的方向,走着走着,她就认得路了,原来他要去的地方是佳芳园,而且还挑了一条能避开下人的路。   准是见尤贞儿没错了。   佳芳园自从张素华母女搬走后,已经空了下来,因无人居住,连个洒扫的丫鬟婆子都没安排,尤贞儿把人约这里来,定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黄妙云知道目的地,走得便快了。   过了穿堂和一丛小竹林,却不见人影。   黄妙云跟木香站在原地往左右看看,真神了,在自己家里把人跟丢了。   木香说:“姑娘,人是不是进了佳芳园了?”   黄妙云站在佳芳园的大门口,看着紧锁的大门,道:“门是锁住的,还能穿墙不成?”   真奇怪,尤贞儿约了人却自己不现身,储崇煜过来赴约,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黄妙云当机立断:“分头去找,你往回去,我顺着佳芳园,往福寿堂去看看,如果半路上你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拿不定主意,就去找我母亲。”   木香点一点头,小跑着走了。   黄妙云本想顺路往福寿堂去,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折回佳芳园大门,摇了摇锁——竟开了。   这把锁看其实根本都没锁上。   要不是走近摸一把,压根看不出来。   内宅的院子钥匙如果没有人住,都会收回去,只有姜心慈手里才有,这锁定是早早就放这儿掩人耳目的,看来尤贞儿母女计划这件事已久。   黄妙云推门进去,厢房几间屋子都关着,只有上房西梢间原先尤贞儿住的屋子虚掩,像是指引着人走进去。   她便径直走去,推门而入。   屋子里陈设没变,但因无人居住,少了很多精致摆件,阳光从窗户进来,照得室内整洁明亮。   黄妙云陡然嗅到一段奇异的香,分外香甜,像是加了糖一样,她挑开梢间的帘子进去,也空无一人,可四方小几上,却摆着香炉,烧得正旺。   是尤贞儿烧的香。   黄妙云没闻过这种香,往鼻子边扇了扇几下,又觉得腻不过,正挪开脑袋,忽然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热。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隐秘之处冲上脑门。   她拍了拍脸颊,想马上逃离这里,一转身,撞上一堵墙一样的坚硬胸膛,心差点从嗓子眼吐出来,瞪大眼睛颤声叫道:“……崇煜表哥?”   储崇煜盯着黄妙云泛红的脸颊,皱着眉头,“妙云表妹?”   怎么是她?   黄妙云身上燥热难耐,骨头发软似的,有些站不稳,一下子倒在了储崇煜怀里,呼吸粗重地靠在他肩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尤贞儿设局引|诱储崇煜。   储崇煜低头,黄妙云脸颊红如桃云,抹了口脂的唇,娇艳的仿佛有香味儿,眼睛汪了一池春水似的看着他,眼皮子半明半昧,欲说害羞。   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储崇煜喉结滚了滚,嗓音低沉得像是在发烫:“妙云,你在勾|引我?”   他的声音神态都好陌生,哪里像平常沉默不言的少年郎,就和从前黄妙云在尼姑庵里见过的风流男人一样!   温热的鼻息喷在黄妙云的额头,她耳廓发热,头皮发麻,完全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无力地推着储崇煜的胸口,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我没有……表哥我我我我只是走错房间,我我我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我我没想玷污你清白……”   储崇煜含欲的双眸冷了下来,手掌游到她纤细娇嫩的脖子上,阴沉沉地问:“妙云,你真的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妙云在迷糊之中安静了。   不知道是被脖子上的那只手给吓的,还是叫这句话给问愣了。   她想,下一刻储崇煜是不是就要拧断她脖子了,就像割掉店小二舌头一样狠毒。   而储崇煜只是温柔地将她乱掉的衣领扯好,眼眶的红一点一点地漫到了眼皮上,像墨迹晕染一般。   他长得真好看。   黄妙云头昏脑涨,凝视着储崇煜星子一样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崇煜表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   储崇煜冰冷的指尖顿住,挑着眼尾对上了黄妙云水汪汪的瞳仁,裹着砂砾的喉咙里吐出一句带着欣喜的话:“你说什么?”   黄妙云:“!”   她刚说什么了!她没说!她什么都没说!   黄妙云:“我……我……”   储崇煜低头,含住了她樱桃一样的红唇。   黄妙云睁圆了眼睛,糟了,这催|情香,他也吸进去了。   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储崇煜有些不舍地放开了黄妙云,黄妙云眨着眼看他,这下子不光脸红了,脖子也染上了绯红。   “妙云,我母亲上你家提亲过了,可你母亲拒绝了。”储崇煜很难过,嗓音都是沙哑的。   “胡说!”黄妙云连忙辩解:“我特意问过我娘,储家没来提亲。”   储崇煜眉心微动,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黄妙云也猜到了,世子夫人不愿意让他娶她。   储崇煜抬起手,摸了摸黄妙云软软的脸,比鱼圆子还要可爱动人,他眼睫低垂,说:“明天就来你家提亲,好么?”   黄妙云:“……”   他眼里有火焰,几乎快把她融了进去。   “先扶我出去。”黄妙云小声要求着,储崇煜闻言,一把搂着她的腰,将人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他看着瘦弱,双臂却十分有力气,抱起她压根不在话下。   黄妙云仰脸看着他:“崇煜表哥,那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储崇煜俯视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低“嗯”了一声,“你说。”   黄妙云:“不准打女人,更不准打我。”   储崇煜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打女人。”更不可能打她。   黄妙云又道:“不能杀归煜表哥。”   储崇煜沉默了一会儿才反问:“如果,他要杀我呢?”   黄妙云垂头说:“我不想你背上弑兄的名声。”   储崇煜:“嗯,我知道了。”   黄妙云略清醒了些,拽着储崇煜的袖子,逼视他的双眼,又问道:“崇煜表哥,书斋店小二的舌头,是你割的吗?”   储崇煜没否认,他拉起黄妙云的手,声音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委屈:“妙云,他经常欺负我。”   黄妙云半晌才说:“……那你也不能割他舌头呀。”   却不像是指责,她知道,自己就是偏心了,所以又心有余悸地说:“你这样不好,我很害怕。”   储崇煜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   他语气很淡,却莫名很有分量。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黄妙云受到了惊吓,储崇煜仔细一听,说:“是耗子。”   见怪不怪了。   黄妙云捂着胸口说:“崇煜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储崇煜将纸条给了黄妙云看,告诉她:“尤贞儿约我来这里。”他看了一眼梢间里的异香,说:“目的你知道。”   黄妙云看着纸条上的落款,不大高兴地问道:“你把玉如意给她了?”   储崇煜挑着黄妙云的下巴,很认真地问:“妙云,我帮你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黄妙云慌张地站起来,说:“这不是久留之地,先走吧!”   储崇煜在后面勾着她的小手指头,跟着她一步步地往外去。 第77章   黄妙云和储崇煜还没出佳芳园, 就听到了院子外有脚步声。   黄妙云心头一紧,和储崇煜一起躲在门后看,可那人并没有从门前过, 看不清是谁,她嘴里还念念有词:“走过来一点……”   储崇煜就这么站着看她这幅模样, 嘴角悄悄地翘起。   黄妙云一回头就见他在笑, 压着声音嗔道:“你笑什么?”   储崇煜摇头,说:“这是在你家, 你怕个什么, 我躲在院子里,你直接走出去就是了。”   黄妙云:……听起来怎么这么有道理?   她一下子就不心虚了, 对呀, 这可是在她家, 她想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 只要不被人发现她和储崇煜偷偷在这里就好了。   黄妙云刚准备走, 又疑心说:“门外的人,不会是尤贞儿吧?”   那可不妙。   储崇煜说:“你放心,不是她。她约我的时间还没到, 不过我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提前来了, 才撞上了你。她来这里, 大约还要一些功夫。”   黄妙云想了想,说:“她现在叫老夫人拘着, 轻易出不来。你提前来的很是时候, 否则我今天要是不来,你就……就……”   储崇煜眉心轻动,笑问她:“就怎么?”   黄妙云跺脚转身, 哼哼唧唧说:“就没了清白!”   储崇煜笑着,眉眼朗若朝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崇煜表哥,我先走,你打算怎么办?”   “你走就是了,我有主意。”   “行吧。反正你要是顶不住,我搬救兵来救你。”   “不用。”   黄妙云没耽搁功夫在这儿,听见脚步声远了,赶紧溜出去,往厅里去。   半道上,碰到了木香。   木香急得一身汗,抓着黄妙云问:“姑娘,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一圈,差点就要去找夫人了。”   黄妙云含混过去,没说实在话,只催着木香一起回花厅。   主仆二人刚走到半路上,遇到了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往佳芳园的方向去,连储归煜一个外男都跟在旁边。   黄妙云上前去跟姜心慈和储家的人见礼,面不改色问道:“娘,这是要去哪里?”   姜心慈笑答:“去看一看你祖母。”   黄妙云不给别人发问的机会,挽着姜心慈的手臂说:“我和您一起去。”   一行人穿堂过竹林,路过了佳芳园门口,正好看到院子门开了。   姜心慈奇怪道:“这门怎么开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尤贞儿从里面出来,仿佛是要找人却没找到,见了一群人出现,下意识藏起手里的玉如意,可那柄玉如意实在扎眼,谁都看见了。   她慌不择路一门心思想躲,鬼鬼祟祟的,行为颇为怪异。   姜心慈知道不妙,可不想在储家人面前把事情闹开,本想糊弄过去,储归煜忽然说了一句:“贞儿表妹怎么在院子里东躲西藏的?”   这下子,就避不过去了。   姜心慈让人去把尤贞儿请出来。   世子夫人想起什么似的,问储归煜:“怎么不见崇煜?”   原本是两句话平常的话,可一前一后地说出来,就有些微妙了。   黄妙云抿了抿唇,或许是她大不孝吧,她觉得世子夫人不好。   她也忧心崇煜出意外,前后张望一眼,便见他竟她们身后过来了。   储崇煜远远地走过来,同长辈行礼,最后跟世子夫人说:“母亲,儿子有些事耽搁了,才听下人说,你们都到福寿堂去了。”   他神色一贯的淡,语气也还是从前一样,让人不觉得在说谎。   储归煜抬眼,深深地打量着储崇煜。   世子夫人似乎很好奇,问道:“什么事耽搁了?”   储崇煜状似犹豫,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交到了姜心慈的手里。   姜心慈觉得很奇怪,怎么把东西交到她手里?她捋平一看,眉头便拧着了。   世子夫人走过去问:“怎么了?”   姜心慈重重地握一下世子夫人的手腕,说:“先去见老夫人。”   随后给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让胡妈妈去佳芳园里拿人。   剩下的事情,都发生在福寿堂。   储崇煜在一众长辈面前,说:“我的玉如意不甚被偷,因怕国公夫人责怪,不敢声张。今日赴宴,倒不想有人递了纸条,落款是‘玉如意’。”末了他冲老夫人一拜:“事关重大,还请您替晚辈寻回丢失的玉如意,感激不尽。”   一片哗然。   这也就意味着,是尤贞儿偷了玉如意如此贵重的东西。   黄妙云压根没想到,储崇煜会这么说!   胡妈妈从外面疾步进来,在姜心慈身边耳语几句,姜心慈的脸色显见地变得十分难看。她又去到老夫人身边,说:“在佳芳园发现了贞儿姑娘,她拿着玉如意,屋子里布置着催|情香……”   老夫人的表情更不必说,她脸色铁青地攥住了靠背椅的扶手,瘦削的手背上筋骨撑不住皮肉,呈颓态凹陷。   室内静得可怕。   都不知道等了多久,老夫人才深吸一口气,让无关的人全退下,只留下世子夫人、姜心慈和储崇煜本人。   世子夫人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心慈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难为情地说:“这是贞儿使人传给崇煜纸条。”   世子夫人浸淫内宅多年,见了纸条,一幅幅画面都串上了,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来就不喜欢尤贞儿,眼下尤贞儿又算计到储家头上,她更不高兴。拉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老夫人望着世子夫人诚恳地说:“贞儿的娘已经不在了,是我管教不严。玉如意一定完璧归赵,人我们肯定也会严格处置。”   世子夫人一肚子火,左思右想,尤贞儿一介孤女,再惩罚又怎么样,没什么意义,何况储归煜想娶黄妙云,总不好因此事开罪黄家,到时候提亲的话都不出口。   因此笑着奉承道:“我知道老夫人心疼贞儿,行,您都开口了,什么都依着您,只要您高兴,保重着身体就好。”   老夫人很欣慰,连姜心慈都觉得世子夫人太好心,话也说得漂亮。   却不料储崇煜冷不丁冒出一句:“太迟了。”   三人问询的眼光打过去,储崇煜说:“我已经报官了。”   “……”   “……”   “……”   世子夫人脸色涨得发紫,怎么都闹到报官了!   这下子事态变得严重,若不找回玉如意,国公府和忠勇侯府面子往哪里搁?可若以一个体面的方式“找回”玉如意,该寻个什么不惹人怀疑的理由?   今天看见尤贞儿拿玉如意的人不少,最堵不住的就是悠悠众口,到时候黄家和储家该怎么出面解释——储崇煜的玉如意为何会在尤贞儿手上?   尤贞儿自作自受也就罢了,储崇煜的名声该怎么办?储家的家风就这么任人杜撰污蔑了?   事情陷入僵局。   世子夫人倒是可以为了儿子的婚事吃一个哑巴亏,就是太委屈储崇煜,难免落人口舌。   老夫人考虑的很多,但她现在已经不以尤贞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了,她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维护黄家的颜面,毕竟事情发生在黄家,发生在她身边,也关乎着她的名声。   姜心慈比她们二位都果决,她说:“既然都报官了,就让官府处理。”   没什么好包庇的,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实事求是,方是最不惹人非议的法子。   无非就是让人笑话一下黄家养出了个小偷而已,总比别人猜测黄家小娘子不检点得好。   偷东西的罪名可比不上私会男子来得引人注目。   老夫人默认了姜心慈的说辞,她道:“……就说是捡了没有归还。”   说偷,还是太难听了。   姜心慈未反驳,但老夫人显然替尤贞儿考虑的太多了,尤贞儿看不清形势,根本不领情。   尤贞儿被关押的时候,咬死了说玉如意储崇煜送她的,老夫人动了气,抬手就是个响亮的耳光:“人家真心送你,为何要报官?到了这时候你还说谎!”   任凭尤贞儿如何哭诉求告,都没人信她的话,直到官府衙役真的来羁押她去府衙听审,她才怕了,闹着改了口,说:“老夫人,是我捡的,我捡的……”   老夫人快速地捻着佛珠,看都不看她一眼。   现在才承认是捡的,真是太蠢了。   且捡而不还,和偷又有什么区别。   尤贞儿心有不甘,一面被婆子压着往外走,一面嘶吼:“老夫人,你若不救我,你们黄家就完了!我要让你们整个黄家给我陪葬!你们黄家上上下下不得好死!”   婆子堵上了尤贞儿的嘴,多大点事,也没闹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吧!   曾伺候过她的下人纷纷摇头摆脑:“疯了疯了!”   话传进黄妙云耳朵里的时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让丫鬟去尤贞儿住的地方搜了一圈,没搜到东西。   那枚印章竟然还没出现。   黄妙云有点愁,可别等储家上门提亲之后,她家正好就出事,真让储崇煜做鳏夫。   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想太远了,提亲的事还不知道顺不顺利。   世子夫人既然不愿意替储崇煜提亲,这回难道就肯了吗?   他这么聪明,应该有办法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投雷、灌溉呀~=w= 第78章 (捉虫)   尤贞儿偷玉如意的事, 闹去了官府处理。   储、黄两家施压,尽力压住了此事,让尤贞儿悄无声息被审。   本来按照黄家老夫人的意思, 尤贞儿咬死说是捡来的,即可让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轻发落, 偏偏储崇煜对簿公堂的时候,说自己的玉如意不是丢的, 而是放在某一处莫名消失了, 就是被偷的。   尤贞儿百口莫辩,因玉如意价值不菲, 被判了入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贞儿偷东西致入狱的事情, 还是传开了。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两家人也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就像姜心慈想的那样, 与其让别人猜测黄家有小偷,也总比两家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不清不楚要好。   待风声稍过,储崇煜便去找世子夫人, 让她去黄家提亲。   世子夫人不耐道:“我不是告诉过你, 我已经去过, 却被黄家人拒绝了吗?你还要我去几次?”   储崇煜盯着世子夫人的眼睛, 音调平平地问:“是么?”   世子夫人陡然对上那一双狭长的冷漠双眼,心跳都慢了一刻, 怒道:“你难道不相信我?崇煜, 你现在怎么这样和娘说话?”   储崇煜不紧不慢地请求道:“请母亲,替儿子去黄家提亲。”   世子夫人失态地拍桌道:“不去!我不会再去丢这个人。”   储崇煜没说话,屋子里的空气都凝住了。   半晌, 储崇煜才用极淡的口吻问道:“您不去,我便另请师长替我去。”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儿子从没问过,我的生生父母究竟怎么死的。”   世子夫人浑身僵住,抬眼看着储崇煜,面色陡然灰白带着惨色。   储崇煜轻拂一下沾尘的衣袖,如平常那样说:“儿子告退。”   独留世子夫人如坐针毡。   许是默契,储崇煜将将才走,储归煜便来了,他春风满面,说:“母亲,您可以去黄家提亲了。”   世子夫人脸色苍白,喉咙涩哑:“崇煜也让我去黄家替他提亲。”   储归煜愕然,随即恍然大悟,储崇煜处心积虑将尤贞儿送进牢狱,是为了黄妙云!   世子夫人很不安地走了神。   储归煜发觉端倪,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世子夫人发了一脸虚汗,唇色发白,说:“我在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让他拿主意。”   储归煜不明白,家里的事素来是母亲做主,为什么这次她似乎害怕着什么。   世子夫人绞着帕子说:“我这就去写信告诉你父亲。”   储归煜拦着她说:“母亲,事情可以告诉父亲,但不必要叫他也跟着伤神。既然崇煜要您去提亲,您便去,端看黄家看得中他,还是看得中我。若黄家人不肯将人嫁给我,或者崇煜,谁去提亲也没有用。”   世子夫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笃信地说:“我儿玉树临风,身份尊贵,谁会不喜欢你?我若是妙云,我必然嫁你这样的如意郎君。”   储归煜笑了笑,心里疑虑更重——既是如此,母亲又为何慌慌张张地要去给父亲写信?   世子夫人传了急信去营卫,至于提亲的事,便如储归煜所说,既都非提不可,她便替两人一起提,黄家若看不上储崇煜,可怪不得她了!   提亲的那日,世子夫人带了两个儿子一起过去,正逢黄怀阳休沐,和姜心慈一道见的他们。   世子夫人来的蹊跷,还带了两个儿子。   黄怀阳和姜心慈心里都犯嘀咕,储家这是来做什么?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忠勇侯府竟同时替两个儿子来提亲。   别说是黄怀阳,姜心慈一贯镇定的人,都倍感意外,多笑人的事,一家人替两个儿子来提亲,却看那两个小子的神态,似乎都有必娶黄妙云的诚意决心。   储家这件事做的真不好,两个郎君本就身份敏感,如此举动,易闹得兄弟阋墙,也为难黄家。   姜心慈就知道,储家是个是非之地,她很不赞同黄妙云嫁去侯府做嫡长孙媳。   黄怀阳也很尴尬,储家人怎么这么办事!   可人都来了,似乎什么也不说,不太合适。   他问道:“我记得归煜似乎已经定过亲了?”   世子夫人粗略解释了一番,说亲事合过八字,两人八字相冲,就取消了。   黄怀阳“哦”了一声,清清嗓子,说了些场面话:“两位小郎君自然都很不错,相貌堂堂,文采出众……”语气稍顿,他笑着同世子夫人说:“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容我与夫人考虑考虑。”   世子夫人猜到他们肯定也懵了,等冷静下来后,自然会选储归煜,当下顺着黄怀阳说了几句话很客气的话。   姜心慈适时表达送客的意思。   储家两个郎君同时给两位长辈告辞。   储崇煜作了揖,抬起头的时候,朝厅后屏风看了一眼,目光精准地锁在一个汤圆大的小孔上,冲小孔后面的漂亮眼睛,弯了弯唇角。   黄妙云唬了一跳,往屏风后面直躲,哎呀,被他发现她在偷看了!   镇静下来再看过去的时候,厅里的人已经走了,姜心慈与黄怀阳都出去送客了。   姜心慈与黄怀阳送了客人,齐肩从二门往内院走,天气很好,风很静,石砖甬道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脚步声。   黄怀阳小心开了口:“夫……你觉得崇煜怎么样?”   姜心慈道:“这孩子城府太深,说沉寂就沉寂,说冒头就冒头。归煜则正气清白,质朴显成,看着踏实一些。”   黄怀阳点了点头,虽然认同,却说了另一番意思:“有心计倒也不是坏事,沉寂得住,说明崇煜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有成大事者的远虑。洁自污出,明从晦生,观其文章,也未必不是清正之人。”   夫妻二人不能算意见相左,但的确各有偏爱。   姜心慈也没钻牛角尖,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嫁给黄怀阳就是看中他敦厚老实,栖守仁德,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许是想的入神,姜心慈走路崴了脚,黄怀阳连忙去扶稳,夫妻十几年,两人却在碰到彼此的时候,都有一种陌生感。   姜心慈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黄怀阳。   黄怀阳松开手,捻了捻指尖。   夫妻两人去了团月居。   黄妙云在廊下剪盆花,装得像模像样。   丫鬟在廊下长凳上铺了两个软垫,还拿了一个绣墩过来。   姜心慈坐绸布软垫上,戳穿黄妙云:“你倒回来得快,方才在屏风后面窥探够了?”   黄妙云吐吐舌头,将剪子丢给丫鬟,坐在绣墩上,给姜心慈捶腿。   黄怀阳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丫鬟们自觉退开数步。   姜心慈说:“两个人都是你表哥,自幼常常见面,你觉得哪个合你心意?或者都不合你心意?”   黄妙云羞红脸,从盆花上掐了一截绿色的枝,说:“归煜表哥都定过亲了,我不要。”   女孩子家脸皮薄,说完就躲进房间,姜心慈和黄怀阳都明白了。   ——那就是要崇煜。   黄怀阳很高兴,他捋胡子笑忖,果然是他的女儿,眼光同他一样好。   姜心慈也不是不满意储崇煜,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既然黄妙云都说了话,她也就同意了。   黄家派人去给了回信。   世子夫人亲自见的黄家人,在听到对方说出“储崇煜”的名字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及至送走了人,她都想不明白,黄家怎么会说“不敢高攀”的话。   京城里头谁不想高攀呢?黄家竟真不愿高攀?   真可笑,她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人家竟不稀罕!   储家还未权势滔天到能逼人嫁女的地步,世子夫人再怎么替储归煜遗憾,也改变不了已经定局的婚事。   因怕储归煜伤心,又不想看到储崇煜得意的笑脸,消息她都是让下人传过去的。   储归煜当时正在写字,妈妈传了话,他手里的笔,力透纸背,划破了宣纸,很不甘的一声:“知道了。”   储崇煜那头,他得到的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也藏不住从心尖上悄悄冒出来的幸福,竟赏赐了报信的丫鬟几个子儿。   丫鬟都啧啧称奇,储崇煜哪里来的钱?   世子夫人没大在意储崇煜打赏丫鬟的事,她在想着,储崇煜究竟从哪里听到他生身父母的事情,当年知情者明明都安排妥帖了,怎么还会走漏风声?   正巧忠勇侯世子收到信,从营卫中告假,风尘仆仆赶回来。   世子爷蓄着长胡,三十多的年纪,正当壮年,大大的双眼里透着些暴戾凶狠,一看便是行伍之人。   世子夫人忧心忡忡地将家里的事都交代了一番。   世子爷倒不在意谁娶了黄妙云,他关心的是:“崇煜生母的事情,从哪里走漏的风声?”   世子夫人摇头:“妾身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过来提起这件事,言语之间,似乎知道全貌,还以此要挟妾身为他去黄家提亲。”   世子爷沉默片刻,愧疚说:“知道就知道吧,我们毕竟也养了他这么多年。既然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婚事你便用心操办,聘礼下重些。请你娘家大嫂子的表姐做全福人。”   世子夫人娘家大嫂子的表姐是皇后的妹妹。   世子夫人原是要让她给储归煜做全福人,倒是先留给储崇煜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为了大局,到底忍了。   五月初,储家挑了个吉日去问名,在储家宗祠占卜过后,得到“吉兆”,合过两人八字,极配,婚事便定下了。   只等聘礼准备好,择吉日成亲。 第79章   八月前还是八月后成亲, 成了两家主要考虑的事。   八月储崇煜要参加乡试,这时候让他成亲,势必分心, 两家人倾向于八月过后再成亲。   可储崇煜却说:“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之后就不分心?”   一推再推, 他岂不是要等到明年才娶黄妙云?   他不想等了。   世子夫人心想, 府试第一又不代表能过会试,储崇煜想的也太远了!   但她还是依着储崇煜的意思, 去跟黄家通气儿, 说想把婚期定在六月下旬,问黄家有没有什么忌讳的日子, 譬如先人忌日一类。   黄家在六月没什么忌讳的日子, 就是觉得太操之过急了, 怕影响储崇煜下场发挥。   但婚期的事情主要由男方家里说了算, 他们也就不好多言。   黄怀阳亦觉得储崇煜过早在科场崭露锋芒不是好事, 如果这一科没考好,等下一科一举考中进士更好,便同意将婚事定在六月。   黄妙云是待嫁的小娘子, 不好意思去打听催问, 幸好有黄景言这个耳报神, 箬兰院的消息, 没有一条落下的。   黄景言手舞足蹈说:“姐姐,婚期在六月十八日!”过会子他又哭了, 抱着黄妙云说:“姐姐, 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黄妙云安抚他:“怎么见不到?你在储家族学读书,我天天给你送吃食过去,不好吗?”   黄景言眼睛一亮, 又喜笑颜开。   都九岁了,还如此情绪外露,哭哭笑笑,起起伏伏如蜿蜒山峦,黄妙云觉得不够稳重,训了他一顿。   黄景言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溜烟跑去箬兰院继续听消息。   吃过午膳后,黄景言和姜心慈一起来的团月居。   姜心慈手里拿着聘礼的单子,递给黄妙云看,说:“储家下的聘礼太重,你自己看一看,想把哪些带回去。”   黄妙云翻了翻礼单,足足十页,用的蝇头小楷写就,如果不算错,怕是能有两百多担了!   她惊了,脱口而出:“储家这也太舍得了?”   姜心慈也百思不得其解。   黄妙云圈了一些,其余的留给姜心慈拿主意,她又说:“母亲,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姜心慈道:“带上丫鬟婆子就是。”她想到了什么,叮嘱说:“虽然亲事定下了,可更要避嫌,你不许私见崇煜!”   黄妙云说:“我是想去看一看尤贞儿。”   姜心慈愣住,问道:“可是为了那件事?”   黄妙云点头,“她被抓之前,您也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了吧,证明女儿说过的话,恐怕是真的。”   姜心慈不放心黄妙云一个人去,让黄怀阳挑了个有身手的家丁,领她去牢狱。   黄妙云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素发布衣,带着帷帽去见了尤贞儿。   女牢头个个身强体壮,像男人一样魁梧,女犯人在女牢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一旬功夫,尤贞儿瘦了不少,她听说有人来看她,眼睛里终于闪了一丝亮光,可在见到来人的时候,眸子又失望地暗淡下去——不是储归煜。   与黄妙云隔着牢门对视,尤贞儿主动走过去,虽然来人储归煜,可只要黄家有人肯来,她就有希望出去!   尤贞儿抱着粗粗的门柱,渴求地说:“救我出去,我能救你们全家!救我出去!”   黄妙云定定地看着尤贞儿,她眉眼昳丽,容光焕发。   两人在云泥之别的对比之下,仿佛又回到了尤贞儿母女上京进黄家的那天,尤贞儿也是破衣烂衫地来,怯怯地看着黄家人,十分懂得看人眼色。   兜兜转转,千金还是千金,打秋风的还是一副乞讨模样。   黄妙云一开口就把尤贞儿镇住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枚印章对不对?”   她仔细捕捉着尤贞儿细微的神情。   尤贞儿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问:“你、你你怎么知道?”   黄妙云得到了肯定答案,抄家的事虽因张素华母女出事而推迟,可隐患还在。   她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容地说:“我还知道,印章在我父亲的书房中。”   尤贞儿彻底傻掉了,黄妙云怎么什么都知道!   黄妙云笑了一下,看来还和前世一样,东西和位置都没变。   那便好,这回就是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把印章找出来!   尤贞儿心如死灰,像看怪物一样看黄妙云,从去年春天的一盆望春玉兰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了……黄景文不亲近她,黄景言移情别恋,储归煜……储崇煜……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妙云竟连她最后的杀手锏都知道!   黄妙云见尤贞儿无话可说,有了十足的把握,也无心逗留,灿笑说:“贞儿表姐,害人之心不可有,出狱之后,你可要好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尤贞儿看着黄妙云的背影,才明白过来,黄妙云若真清楚印章的前因后果,怎么可能还过来找她?一定是来套话的,她嘶喊着:“黄妙云,你绝不可能找到印章所在!你们黄家就等着满族覆灭!活该!你们活该!”   黄妙云叫尤贞儿的话绊住了神思,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印章究竟会在书房的哪里。   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就找不出来!   到了家,黄妙云又去黄怀阳说印章的事。   黄怀阳被问了多次,心知事关重大,就问:“为何非要找到这枚印章?”   黄妙云说:“其实我是从贞儿表姐口中得知的,这枚印章刻着大不敬的东西,女儿恐怕让整个黄家招致祸害。”   黄怀阳深皱眉头,他的书房尤贞儿怎么可能进得来,又如何藏下一枚印章?   黄妙云正好与黄怀阳想到同一点上,她捋了捋脑子里的一团麻线,忽然说:“尤贞儿肯定没有机会进您的书房,可她母亲未必没有!”   十几年前,张素华当时还住在京城,常来黄家,指不定是那个时候的事。   黄怀阳也想起来了,他说:“这书房,从前的确是你大伯在用。他去世后,我与你母亲成了亲,后来才拨给了我用。”   这就对了!一定是黄怀仁在世的时候发生的事。   黄妙云说:“您可记得大伯刻过什么印章?”   黄怀阳记起一些旧事,说:“你大伯钟情书法,倒并不爱刻章,至于案边是否有几块石料,我不甚清楚,时间太长,这些都太细枝末节了。”   黄妙云沉思几息,道:“去问问老夫人吧。”   黄怀阳是很有远见的人,他以为尤贞儿母女已走到穷途末路,恐怕害黄家的心,是真的。   父女两人一同去见老夫人。   黄妙云开头便明言她的意思:“唯恐贞儿表姐害咱们全家,有一事请老夫人帮忙回忆一下。”   老夫人鬓发白了不少,神态又回到当初尤贞儿母女没来的时候那样,不悲不喜地说:“什么事?”   黄妙云小心地道:“一枚与大伯有关的印章,您可有印象?”   老夫人眼皮子明显抬了一下,眼睛盯上黄妙云,道:“有。”   “!”黄妙云一喜,嘴角微微弯着。   老夫人说:“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送了你大伯一块石料子,你大伯找人雕成了印章。”   黄妙云着急地问:“印章呢?”   老夫人不答,反道:“你从哪里知道印章的事?”   黄妙云说:“尤贞儿母女,欲以印章害咱们。您一定知道印章上刻着什么吧?”   老夫人很淡然地点了点头,说:“那是你大伯年轻气盛的时候,刻下的胡话,可我早就让他销毁了,印章早就不在了。”   黄妙云摆头蹙眉说:“还在。孙女才见的尤贞儿,她说在。若不出意外,大约表姑母要告发咱们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去年到今年,听到的坏消息够多了,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眼下听到张素华连她都不放过,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黄怀阳上前一步说:“印章还在儿子书房里,可儿子找遍书房,都不见印章。”   老夫人起身说:“我知道在哪里。走吧。”   老夫人带着黄怀阳和黄妙云到了书房,走到一副黄老太爷的画像跟前,揭下画像,打开了墙上的暗格,暗格后面有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枚印章,上头正刻着一首短诗,诗上隐射了当今登上皇位之时不光明的手段。   黄怀阳见了印章,心里开始打鼓,黄妙云也吓得不轻,她大伯胆子也太大了!   老夫人淡淡地说:“销毁吧。”   黄怀阳握着印章,明明是极轻的东西,却觉得很有分量,“是。”   老夫人走后,黄妙云拿着印章的盒子端详半天,和她记忆之中不是同一个木匣子,她问黄怀阳:“父亲,您可见过大伯有一个檀木的盒子?”   黄怀阳说:“见过,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你祖父送的,一人一个,原是用来放镇纸的。我的那个弄坏了,早些年就扔了。”   黄妙云猜着,另一个大约在张素华手里,所以她才以为这一切都是张素华设计陷害的,其实她只是顺水推舟。   黄妙云催促说:“您快些将印章毁掉,省得夜长梦多。”   黄怀阳点点头,拿锉刀将刻诗的一面挫平,打磨过后,又刻上了“天道酬勤”四个字。   黄妙云亲眼看着,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后来锦衣卫上门的时候,黄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劫,老夫人却病了,大抵她亲眼看见张素华真的要害她,心里还是太失望太难过了。   黄妙云的心情却如雨霁初晴,高高兴兴地等着做新娘子。   六月的一天,她的嫁衣做好了,夜里特地让人请姜心慈过来瞧瞧。姜心慈很满意,黄妙云最适合一身红装,娇娇俏俏,昳丽动人。   黄怀阳从衙门回来,也到了团月居,姜心慈见他来,她便走,夫妻之间一句话的问候、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黄妙云看着父母生疏的一幕,把心底的疑虑抛了出来:“父亲,您当时真的去求宦官了吗?”   黄怀阳回头看了一眼,姜心慈已经不见了,他低着头承认:“真的。”   黄妙云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她莫名信任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第80章   在黄妙云的印象里, 外祖父是个刚直不阿,清正廉洁,铮铮铁骨的长辈, 记得小的时候,她最怕的人就是他, 因为只有他会在她犯错的时候, 半点都不心疼地打她手掌心。   她很不明白父亲当时为什么要去求主审的宦官,这摆明了要逼死外祖父。   “父亲, 您是不忍心外祖父、外祖母斩首, 惹娘伤心是么?”   黄妙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可黄怀阳却摇了摇头, 说:“若无论如何, 你外祖父、外祖母都要死, 我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替你外祖父、外祖母死后留个清白名声。”   黄妙云更不解, 既然父亲都想得这么通透了, 到底为什么要向宦官低头?   黄怀阳犹犹豫豫许久,说:“本该为长者讳,有些话不应同你说。罢了, 你都要出嫁了, 我也在心里放了这么些年……可你要向爹保证, 一定守口如瓶。”   黄妙云重重点一下头, 说:“我肯定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   黄怀阳这才皱着眉头, 有些为难地说:“是你外祖父让我去求主审宦官的。”   黄妙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外祖父他……”   黄怀阳无奈道:“你也不信?”   黄妙云瞪圆了眼睛, 结结巴巴说:“外、外祖父他、他不像那样的人啊。”   黄怀阳就知道是这样,他叹了口气:“说出去谁也不信,可死到临头, 究竟有多少人真有一把硬骨头,能熬得住酷刑和狱中的屈辱?   你的外祖父与我不同,我是庶子身份长大,自幼遭过白眼,有能屈能伸的本事,不该说的话不说,因为我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恶果。姜家书香门第,你外祖父清正廉洁不错,可到底是读书人,有些事于他们而言,纸上谈兵,不经一遭,根本不知轻重。   你外祖父一生太顺遂,老了才经此一劫,实在惨烈。”   屋子里意料之中的静默。   黄怀阳又添了一句:“你外祖父其实做得很不错,他当时虽说的确怕死,却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大不敬的罪。你是晚辈,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你听便听了,不要放心里去。这一件事并不能抹杀你外祖父生前的功勋,他在我心里,始终还是一个很值得敬重的人。”   “可我听说,外祖父是自缢的,既有求生之心,怎么又在您去过之后,自缢了?”   “因为我告诉他们,活命无望,死是定局。你外祖父一想到我去找他最厌恶的阉人低头,后悔不已。人生就是一直在做抉择,他先在声誉与性命之间选择了性命,然后再即将失去的性命与名誉之间,又选择了保全名誉。”   “可外祖父难道没想过,会将您置于什么境地吗?您该如何向母亲,向身边的人交代?”   “这是我做女婿应该承担的,妙云,爹义不容辞啊。”   黄妙云心情异常复杂,她望着黄怀阳道:“所以,您不愿意告诉母亲?”   黄怀阳点了点头,“你外祖父除了死的有些曲折,他活着之前行事光明磊落,你的母亲是这世上最爱重他的人。我若说了,你母亲该多伤心,何况……也不是我说了,你母亲就信。在我告诉你真相之前,你难道就相信,我是一个狭隘自私的人?”   黄妙云摇摇头,说实话,她一丁点都不信,不论谁说,她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她相信她爹不是这样的人。   黄怀阳苦笑:“你母亲肯定也一样。”   黄妙云伤心地低着头,是了,母亲又怎么会信,她父亲临死前才打碎自己精心养护多年的膝盖骨?哪怕这话由丈夫亲口说出,她也难以相信吧!   所以黄怀阳在既知姜心慈一定会痛苦崩溃的结果中,选择了替她保留住心中关于父亲的美好形象。   黄妙云坐到黄怀阳跟前,用力地握了握他手,哽咽道:“委屈您了。”   黄怀阳笑一笑,端起不大热的茶杯,喝了口温茶,这是姜心慈刚才用过的茶杯。   窗外,人影倏动。   胡妈妈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姜心慈回到了箬兰院。   姜心慈失了魂魄似的躺在罗汉床上,死死地攥着胡妈妈的手,颤声问:“你信吗?”   胡妈妈臊红了脸,她和姜心慈一样,冤枉了黄怀阳这么多年!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对黄怀阳的冷脸和姜心慈所受的委屈,红着眼眶说:“当时肯定不会信,现在信。都这个份上了,老爷何必现在才说假话,又何必说的那么详细。”   姜心慈扑在胡妈妈怀里,哭了起来。   胡妈妈抱着她安抚:“夫人,这也并不怪你……我苦命的夫人。”   .   六月十七,迎亲前夜。   胡妈妈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册到团月居,跟黄妙云讲“道理”。   黄妙云本来就紧张得睡不着,听了些从没听过的话,见了些从未见过的“图册”,整个脑子都是涨的。   夜里几乎完全没睡着,硬熬到了时候,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打扮。   黄妙云早起对镜子一照,眼睛下面泛着黑,她“哎”了一声。   胡妈妈听到了赶紧过来说她:“好姑娘,大喜日子你干什么呢!不许叹气!”   黄妙云指着她的眼睛,委屈说:“气色这么差,怎么见人。”   胡妈妈笑了笑:“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姑娘安心,等一会子上了妆,就辨不出来气色好坏了。”   很快黄妙云就知道胡妈妈说的“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一张漂亮的脸蛋刮腻子似的涂了一层白|粉,腮红唇红,对镜一照,好家伙,鬼都认不出来!   连黄景文都在旁边说:“姐姐,好丑啊!”   话音刚落,挨了姜心慈一个弹指,她嗔道:“不准这么说你姐姐。”   黄妙云欲哭无泪,她觉得言哥儿根本就没说错。   姜心慈催黄景言:“你出去吧,等前门来了人,你好好地替你姐姐拦门。”   黄景言信誓旦旦一定拦住姐夫,麻溜地跟着黄景文一起去了。   总之黄妙云一整天都在忙乱和焦急之中度过。   吉时将至,储崇煜带着人过来接人,王文俊特地告假回来当傧相,六皇子也叫了几个文质彬彬的人帮忙,人高马大的郎君在黄家门口围站着,气势嚣张。   黄景文汗涔涔地把提前准备好的题目念出来,谜底、对子、赋诗,都没用上傧相,储崇煜自己就对付下了。   黄景文只好拍了拍黄景言的背,说:“言哥儿,文关过了,武关就交给你了。”   九岁的黄景言一脸茫然:“啊?”   王文俊自营卫中出来,身体更加魁梧,他从马上下来,笑哈哈说:“武关我来。”   于是一只手提溜起黄景言,高高举起,问道:“过了没?过了没?”   黄景言吓得嗷嗷直叫。   街上看热闹的人笑作一团,男方的傧相们也都起哄说:“过了过了!”   拦门失败,黄家兄弟只好无奈放行。   等到最响的鞭炮响起,黄妙云在团月居都能听得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就一路进黄家了,喜婆扶着黄妙云走到前院正厅里,去拜别父母。   黄妙云带着喜帕,只瞧得见脚下,拉着喜婆的手,一步步往外走,到了厅里,也只看得见一双双黑靴子,唯独红的那双,是储崇煜的。   她站在他旁边,抿着嘴角笑着,很想跟他说句话,到底没敢胡来,一肚子话都忍住了,脑子里又想到了夜里胡妈妈来讲东西,忽然一下子又脸红,不安地低着头。   姜心慈与黄怀阳随同老夫人坐在主位上。   老夫人说的话和十几年前嫁黄宜倩的时候,没有太大分别,娶妇嫁女的事经历过了,也就没什么太过的情绪了,但喝茶之后,给的红包倒是很厚,足见其心意。   姜心慈与黄怀阳两个平静地说着些贯听的吉祥话,诸如“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离别的伤感占据了黄妙云的心神,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再小,落在地上的眼泪却清晰可见。   储崇煜穿着一身织金的宽袖红衣,动了动手臂,衣袖拂过黄妙云的衣袖,像轻轻的一声安慰。   为人父母,再怎么极力忍耐,临到亲眼要看女儿出门的时候,也都忍不住了。   姜心慈泪光莹莹,双泪垂下,拼命咬着唇,没坏今日大喜的气氛。   黄怀阳到底是大男人,想哭还不大好意思哭,可不哭又忍不了,临出门前,激动地指着储崇煜说:“你你小子要是对我女儿不好,我饶不了你!”说完便转过身去拭泪,还是姜心慈递去的帕子。   满堂欢笑,黄妙云也破涕为笑,黄景文背着黄妙云走出黄家大门。   没出嫁之前,她总是觉得家里的甬道好长好长,如今却觉得好短好短。   她趴在黄景文的背上,低低地抽泣着。   黄景文放慢了步伐,扭头同黄妙云说:“妹妹别哭,仔细花了妆。”   黄妙云哭着说:“呜呜哥哥,已经花了。”   黄景文:“……好吧!那你哭吧!”   走到黄家大门口,黄景文在将黄妙云放下来之前,很郑重地说:“妙云,黄家始终是你娘家,受了委屈就跟家人说。”   黄妙云“嗯”了一声,喜婆来扶着她,上了花轿。   一声“起轿”,黄妙云出嫁了。   储崇煜坐在四尺高的马背上,精神抖擞,春风得意,一身红裳更是衬得他金质玉相。   两家离得不算远,花轿在京城内游走一圈才能回忠勇侯府。   一路上谁不说一句“新郎生得真好看”,喜婆笑呵呵地告诉大家:“新娘子也很好看的呀!”   众人明白,这桩婚事啊——般配。 第81章   在花轿上打瞌睡的新娘, 黄妙云应该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轿子落地的时候,她还在睡,喜婆叫了半天才把人叫醒。   是以黄妙云下轿子进忠勇侯府, 与储崇煜牵巾拜堂的时候,都是迷糊的。   送入洞房后, 黄妙云才有点缓过劲儿来, 好像好挑喜帕了——糟了,妆早花了!   闹洞房的人不少, 储家的女眷们也都来了, 黄宜倩本是黄妙云的姑姑,说话大声, 闹得也凶。   在吵闹之下, 储崇煜挑开了黄妙云头上的喜帕, 揭开了黄妙云的大花脸。   新房里笑声满室, 黄妙云脸颊红透, 这时候她倒是念着厚重妆容的好处了,反正也没有人看到她羞死的样子!   倒是储崇煜,一脸浅笑, 虽是浅笑, 可眼里无端流光溢彩, 整个人神采奕奕, 看得人挪不开眼。   “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   喜婆端着两杯酒给二人,储崇煜与黄妙云喝了交杯酒, 喜婆喂黄妙云吃了一个圆圆的丸子, 问她:“生不生?”   黄妙云一口吐出来:“生的!”   众人哈哈大笑。   折腾了一会儿,储崇煜要去前院待客,留不得了, 他走之前,牵起黄妙云的手,低眼看着她,小声说:“妙云,我先去了,你等我。”   黄妙云点了点头。   新房的人都没走,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纷纷打趣,黄妙云羞得不行。   储崇煜走后,屋子里留下来的,都是自家人了,黄宜倩身为黄妙云的姑姑,自然当起了中间人,挨个替黄妙云介绍,黄妙云羞答答地看着她们,一一认了人。   黄宜倩也会办事,没多大功夫就把人打发走了,给黄妙云留了个清净,黄妙云才终于有功夫洗脸吃东西。   又累又饿又困的时候,到底是困意占据了上风,黄妙云眼皮子直打架,昏昏欲睡。   木香和留香怕她饿坏了身子,硬架着她吃了些果腹的东西,黄妙云从昨夜里到现在天黑了,都没睡好,完全是闭着眼囫囵吞枣吃的,幸好都是好入口的东西,没噎着。   刚吃完漱了口,黄妙云就倒床上睡了,丫鬟们打了两盆热水过来给她擦洗脸,任凭丫鬟使多大劲,她都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夜里储崇煜回来的时候,黄妙云已经睡沉了,叫都叫不醒,木香和留香无奈地看着对方,留香紧张地替主子解释:“姑爷,夫人这两日累坏了。”   储崇煜点头,盯着黄妙云微红的脸颊,唇边含笑:“我知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洞房之夜,夫妻两个全在疲倦中度过了。   黄妙云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吓了一跳,还尖叫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嫁人了。   储崇煜缓缓睁开眼睛,慵懒迷蒙面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他抓着黄妙云的手,嗓音沙哑倦懒道:“夫人,醒了?”   黄妙云脸颊烧红,点了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储崇煜把人一拽,带进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清香,说:“看你睡着了,没叫你。”   黄妙云贴着他的胸口,骤然想起早上还要去拜见姑舅,忙拽着人起来说:“天亮了,不能睡了!”   储崇煜反倒不慌不忙的,不似从前那样将世子夫人奉为神明一样敬重,齐齐整整地穿好衣服,让丫鬟梳了头发,好整以暇地牵着黄妙云去认亲。   路上他在黄妙云耳边小声说:“别怕,随便叫一叫就是了,若你觉得委屈,谁也不用搭理。这储家你要是住不惯,咱们两个出去住。”   黄妙云:“???”   新婚第一天就教她反姑舅啊?   黄妙云一肚子的疑惑,储崇煜怎么回事,他似乎不爱戴父母,而且出去住难道不要银钱维持生计?还有储家给的聘礼,怎么会那么重?   来不及细问,两人就到了世子夫人的院子里,拜见长辈和亲戚。   黄家与储家都认识多年了,因此这一程也走得快,无非是改了口,敬茶收红包。   黄妙云跪来跪去,拿了不少红包。   改口叫储归煜的时候,她分了些心神,这位大哥似乎不太高兴。   黄妙云也没功夫多想,把这一段应付过去后,人也累了,偏偏世子夫人还留她一起刺绣,她不想储崇煜第一天就为难,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应下了,还催着储崇煜回书房读书。   其实内宅女眷们一起刺绣,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聊一聊绣工,说一说内院的大小事。   黄妙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到要吃饭的时候,才被放回了院子。   储崇煜从书房出来,已经叫人摆好了午膳,只是见到黄妙云一脸疲色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说:“以后不去了,你就在院子里待着就是,有什么想吃想玩的跟我说,我给你买回来。”   黄妙云笑一笑,打发了丫鬟下去,单刀直入:“我问你,储家给黄家的聘礼,怎么那么重?”   储崇煜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分给黄妙云一双,告诉她:“因为是我出的钱。”   黄妙云乐了:“你的钱?合着你这些年省吃俭用,就为了存下钱娶媳妇呀?”   储崇煜抿着嘴角笑:“你说是,那就是了。”   黄妙云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就储崇煜这幅清贫模样,也不像是能存得下那么多钱的样子呀!还有他是怎么令世子夫人松口到黄家提亲的你?   黄妙云有很多话想问,不过储崇煜吃完饭就读书去了,乡试在即,成亲已经分了他的精力,她也不好再为闲事打搅他。   储崇煜读书的时候,黄妙云就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虽说院子因为他娶妻重新布置了一遍,到底简陋冷清,黄妙云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开始着手改造院子,从牌匾开始换,叫做“韫玉堂”,已经着人去铺子里定了。   空着的厢房也着人收拾出来,作库房之用,堆她的嫁妆,储崇煜听到动静,把他小库房的钥匙也给了她,让她一起安排。   黄妙云去了一趟储崇煜的库房,没别的感受,就一个字——穷。   想她哥哥弟弟的院子里,文房四宝成套成套地堆,储崇煜的库房里才多少点东西。   女人的某种天性,忽然之间爆发。   黄妙云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让下人去置办。   湖笔,买!徽墨,买!宣纸,买!端砚,买!   买买买!   她要给储崇煜买最好的用具。   不仅是文房四宝,黄妙云把梢间的柜子箱笼也都扫荡了一遍。若不是因为成亲,储崇煜多了几件新衣服,他的柜子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黄妙云绣工不行,做个帕子鞋垫还成,制衣裳靴子肯定不行,所以又叫人去买买买。   这一大天的,整个院子的下人别的事都不干,光往外送单子,往里抱东西,着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也就一天的功夫,储崇煜从书房出来,院子完全变了样,屋子里新摆放了黄妙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一应家具全是好料子打的,梨花木、檀木的桌子椅子,原先的粗布帘子,也换成了叮叮脆响的珠帘,屋子里或红或紫或绿的毯子、褥子、帐子,瞧着就喜庆。   还有他的衣柜里,多了四季的衣裳、鞋子,满满一柜子,好像……好像把他心里空空的一块地方,也填满了。   黄妙云累瘫了,先洗的澡,再吃的饭,吃了晚膳就往床上躺,侧枕着枕头,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微微抱怨:“你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   储崇煜踩着软软的靴子,脱靴上床,眉眼弯着说:“有了你,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夜里,丫鬟进来熄灯。   储崇煜与黄妙云两个把昨儿没完成的事,补全了。   新人头一次折腾,自然费了些功夫,丫鬟打了好几次热水进来,羞得黄妙云一直把脑袋埋在储崇煜怀里,不敢探出来。   第二天早上,黄妙云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一醒过来,像虾在水里弹,叫道:“糟了,还没去请安!木香!留香!”   两个丫鬟慌慌张张进来伺候,储崇煜从隔壁书房过来,替她簪簪子,说:“我已经去过了,你就不必去了。大哥和我平日在家,并不是天天都去,你起得来的时候,就去,起不来不去也无妨,没有人苛责你。”   黄妙云是新媳妇,哪儿放得开,噘着嘴说:“明天你再不喊我,我就踢你。”   储崇煜只是凝视着她笑了一下,好像被她踢一脚,都是幸福。   回门的时候,黄妙云攒了一肚子话要和姜心慈说,谁知道回家后,父母亲已经搬到了一个院子里,根本没有她说私话的地方!   她疑惑的目光在父母亲身上扫来扫去,及至父亲和储崇煜去书房里说话,她才终于能和姜心慈说些私话。   “在储家过得好吗?”   “娘,您怎么和爹住一起了!”   母女两个,异口同声,相视一笑,黄妙云先说:“过的极好,就是太好了些,好得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像在自家一样。”   姜心慈温柔地笑着说:“以后,我都跟你爹住一块儿。”   黄妙云猜到了,一定是那天母亲在外门听到了父亲说的话。   可真好,她和母亲,都幸福了。   中午,黄家留了小夫妻吃饭。   回去的时候,又是大包小包地走,储崇煜在马车上笑话她:“你要把黄家搬去储家吗?”   黄妙云理直气壮:“这是爹娘和哥哥嫂子给我们的!”   他们回到忠勇侯府的时候,新牌匾做好了,下人正在安放,储崇煜仰着头,站在原地念着:“韫玉堂,好名字。”   黄妙云眉眼绽如花:“你就是堂内的‘玉’。”   储崇煜紧紧地握住了黄妙云的手。   新婚燕尔,两人小日子过得十分欢快,储崇煜白日里专心读书,晚上嘛专心……   哎呀,反正黄妙云是不好意思同人宣扬,她的夜晚都是怎么过的。 第82章   储崇煜迎来了八月乡试。   黄妙云替他准备了考试用的衣服、被子、干粮。   储崇煜提着沉甸甸的包袱, 嘴角笑抿一下,望着黄妙云的眼睛说:“谢谢娘子。”   黄妙云脸颊红红,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她催促着说:“早早去吧!早些过了搜检一关,早些入场。”   储崇煜转身便去了。   他前脚刚走, 黄妙云还是放心不下, 又叫人套了马车跟过去。   在考试搜身场地的外面,黄妙云像别家小娘子一眼, 焦急地搜寻着自家夫君的身影。   储崇煜形容出众, 黄妙云很快就找到了他,他和储家族学的人站在一起, 储归煜也在旁边, 别人都在叽叽喳喳说着话, 独独他挺拔独立, 如松如柏, 气质超然。   黄妙云绞着帕子就笑了,她夫君长得可真好看,连背影都好看。   轮到储崇煜被搜身, 他张开双臂, 在原地转了一圈, 眼神放远, 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他忽扬起嘴角,冲远处笑着。   同行的人, 顺着他眼神看过去, 虽说黄妙云已经极快地躲进马车,可族学的人还是瞧见了,纷纷打趣:“崇煜, 你娘子待你可真好。”   一贯不理人的储崇煜,这回开了口:“嗯,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储归煜脸色冷淡,似乎没将嘈杂的谈论声放进耳朵。   马车这边,黄妙云都被发现了,便不好意思多待,吩咐车夫回家。   今儿考场外人多,车流堵如塞满淤泥的河道,都过了午膳时分,黄妙云才到家,吃了半碗饭,人就疲了。   她睡下一觉,安安心心等储崇煜考完试回家。   乡试考试一共九天,中间有休息。   黄妙云很知道轻重,即便储崇煜回来后,她也什么话都不问,只管好吃好喝准备着,再备上一碗强身健体的汤药。   储崇煜挑灯夜战,闻到药味儿,才抽离了神思,指着黑乎乎的汤药问黄妙云:“这是什么?”   黄妙云调理着汤药温度,一勺勺吹着,得意地说:“我听说好多人在考场上病倒了,吃了我这个,保证你不病。”   科举考试的确熬人,在考场风寒、发烧或者呕吐的,比比皆是,储崇煜接过来的时候,一口就喝完了,果然腹腔暖暖,浑身舒畅。   黄妙云让丫鬟抱了被子过来扑在书房的榻上,叮嘱说:“你如果担心我在你跟前睡不好,就睡书房。”   来日方长,不差这如胶似漆的一两日。   储崇煜点头,催说:“你早点睡。”   黄妙云仰头,打了个哈切,腰肢软如柳,眼角溢着浅浅的水光,美人倦懒之态,美如画。   储崇煜低下头,集中精力将心神放在书上。   连着九天的乡试过了,黄妙云可算松了口气,但凡再长个三两日,考生病不病她不知道,总之她要病了!   储崇煜从前身子骨算好的,但之前因为打人,遭了一次储家的重罚,也有些亏虚了,一场考试下来,病了两日。   黄妙云着急,请了大夫来,还贴身伺候汤药。   储崇煜一直让她出去,说:“免得把病气过给你。”   黄妙云抱住他,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病了,我也得跟着你。”   储崇煜摸着黄妙云柔软的发顶,心里仿佛有什么暖和的东西注了进去。   一定是老天看他太苦了,才给了这样的好女人。   如果是这样,从前吃的苦,倒是都值得。   储崇煜蹭着黄妙云柔软的发顶说:“娘子,你嫁的不是鸡狗,你嫁的是状元郎。”   黄妙云将信将疑,不管怎么说,这一世储崇煜提前了一科下场,十七八岁便夺状元头衔,也太匪夷所思了!   偏偏惊人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中秋后放榜,倒着唱念名次的时候,储崇煜的名字最后一个出现。   储崇煜很稳重,他压根就没去看放榜,还是小厮跑着回家报喜,他和黄妙云才知道他中了解元。   黄妙云像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扑进储崇煜怀里,欢天喜地:“夫君,你中了解元!解元啊!”   下人在门口催:“爷,快去门口吧,报喜官要来了!得去谢礼。”   储崇煜牵着黄妙云一起去的,黄妙云当然不能抛头露面,她就在门后避开人群的地方等着。   忠勇侯府门口,黄怀阳穿着一身官袍,手里拿着一张喜状,喜气盈盈地递给储崇煜:“我没看错你,恭喜你,新解元。”   储崇煜双手接过大红的喜状,欠身道谢:“谢谢岳父。”   黄怀阳捋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甚至比他自己儿子考中解元还开心。   忠勇侯府大门口,涌入越来越多的人,都为了一睹新解元风采,连门口的两尊大石狮子都快被挤走。   前院管事吩咐了人放喜钱。   黄怀阳继续给储归煜报喜,他还是雷打不动地考了第三。   本来第三也很好,只是第一第三同出一家之门,第三也就黯然失色了,储归煜草草接了喜报的红纸,对外客气寒暄一番,便回了院子。   今日储家喜气盈门,厨房灶上的火,就一直没停过。   韫玉堂里,丫鬟们都一道吃起了酒。   黄妙云和储崇煜两个也吃醉了,夜里醉醺醺地歪在床上,情浓似蜜。   储崇煜翻身,将黄妙云压着,捧着她的脸颊端详。黄妙云双颊浮红,唇如樱桃,眼里水雾迷蒙,勾着他脖子细声问:“干什么呀?”   “你说呢……”他伏在她耳边,含住了她软软的耳垂。   .   接下来的日子,只等来年二月会试和殿试到来,这一科的结果也就尘埃落定了。   黄妙云对储崇煜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做解元夫人她已经十分满意,会元、状元没什么所谓。   储崇煜越发刻苦学习,他极度自律,不管三伏天还是寒冬腊月,天不亮就起来,打拳练剑之后,在书房一待就是两个多时辰。   以至于黄妙云嫁过来后,不得不常常去“打扰”他,给他送汤水或者喊他起来在院子里逛一逛。   冬月的时候,倒是有一件事引起了储崇煜的注意。   皇帝病了。   黄妙云也是在和世子夫人她们打叶子牌的时候,听来的消息,跟丫鬟讨论可能有“国丧”的时候,被储崇煜听到了。   储崇煜便等黄妙云给她送汤的时候,问道:“消息传出来几天了?”   黄妙云想了想:“我是前儿才听说,可婆母说,大约是五天前的事。”   储家离皇室算近的,消息应该准。   储崇煜写了封信,让亲信送走,黄妙云知道是密信,忐忑地问:“写给六皇子的呀?”   储崇煜压根不瞒她:“是的。”   黄妙云垂眸,储崇煜跟了六皇子,储归煜跟了太子,他们两个,注定要分开阵营,皇帝病倒,政斗只会更激烈。   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只求兄弟二人,不要真的兵戎相见得好。   储崇煜见黄妙云走神了,冲她招手:“娘子,你在想什么?”   黄妙云抬头,走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抱住,她便坐在了他腿上。   这几个月储崇煜可能是吃得好了,身子又见长,不仅高了,肩宽胸膛结实,黄妙云轻轻抚着他胸口,掌心里感受到一阵踏实和温暖。   黄妙云眨着眼说:“我在想很多很多,六皇子怎么会找上你?”   储崇煜把玩着黄妙云的手,说:“因为我有钱。”   黄妙云忍不住大笑,储崇煜哪里来的钱,还没她有钱呢。   没两天,另外一个奇怪的消息像风一样刮入权贵之家——储崇煜是不伦之人。   黄妙云听着没由来的消息,冷了脸,她冲储林玉撂脸子:“表妹,你再说这种话,别怪我打你!你都定亲了,可别好事就差临门一脚,被自己搅黄了。”   储林玉脾气大,纵使忍了忍,也还是嘟囔说:“你不信你去问就是!”   黄妙云拂袖回韫玉堂,正逢储崇煜从外面进来,她挽着他手臂道:“夫君今早出门了?”   储崇煜点头,跟她齐肩走着,说:“去见六皇子了。”   夫妻二人走到书房里说话,黄妙云问:“这时候去见他做什么?”   储崇煜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你还没听说么?”   黄妙云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管别人怎么说,又不是真……”   “是真的。”   黄妙云僵住,是真的?   “我亲生父母,是苏州皇商沈家大房和二房的孩子,他们两个是兄妹。”储崇煜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又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们在私奔的路上,正好遇到战乱,伤残了,就是那时候,我与大哥抱错。后来他们弄丢了大哥,大哥成了乞丐。”   黄妙云头皮都紧绷着,紧张地问:“后来呢?”   储崇煜声音稍低了一些:“找回大哥的那一年,养父找到了我生父生母,他失手打死了我生父,我生母也自杀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大抵这才是他们将我养大的缘故。因为愧疚,所以才不得不答应我向你父母提亲的要求。”   竟是这么一回事。   黄妙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储崇煜抚了抚她的头发,他很喜欢摸她头发,细细软软,像猫儿的皮毛一样。   黄妙云任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储崇煜点头:“其实也没有多久,去年六皇子找上我,我才知道全貌。沈家从前便是跟在六皇子母族身后做事,与宫里往来的生意,仰仗的都是六皇子母族,所以六皇子才对沈家家私了如指掌。”   黄妙云很奇怪,储崇煜也不过是去年才知道消息,怎么秘密一下子就如丸走坂地散开了。   储崇煜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告诉她:“皇上生病,本该由太子监政,不过太子脾气暴烈,素来不得臣心。而六皇子在去年治理南方雪灾的时候立了功,朝臣推举六皇子共同协政。太子不允,也开始提防六皇子的人,抢夺明年的状元之位……总而言之,不过是拿我作筏子敲打六皇子罢了。”   黄妙云不喜政事,听着脑袋大,只问他:“你可想好了如何打算?”   储崇煜沉默了半天,才说:“沈家子嗣单薄,倒是想把我要回去。去年的时候,沈家人已经来见过我一面,给你的聘礼里,就有沈家给我的见面礼。”   黄妙云恍然大悟,难怪他说他有钱,难怪他说想分府就分府。   “那……你想回沈家吗?”   “不想,沈家与皇室往来紧密,也是个是非之地。妙云,沈家与储家,都不是我的家,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黄妙云心情极好。   原来嫁如意郎君,是这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也没有大剧情可写了,就是日常,毕竟感情也水到渠成了。   这章发个红包吧~ 第83章 (捉虫)   这是黄妙云与储崇煜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   刚入冬, 黄妙云将院子里的褥子毯子全换成厚的,时刻叫小厨房上备着热水和热食,以备储崇煜随时取用。   黄妙云今日得闲, 亲自下小厨房蒸南瓜糕,分成两份, 一份丢在灶上热着, 一份叫丫鬟提族学去给黄景言。   正逢黄景言下学,他跟着丫鬟一起到储家来了。   黄妙云见黄景言的时候, 惊讶道:“言哥儿, 你怎么来了?”   如今黄景言眉眼张开,正脱稚气, 初初有了些少年郎的模样。   黄景言提着南瓜糕说:“哼, 我都好多天没吃糕点了, 这点哪里够。”   黄妙云笑, 引着他进次间。   储崇煜原本在书房认真做文章, 听见动静,便搁下笔,带了几本做过批注的书出来, 到次间见黄景言。他一面将书给黄景言, 一面告诉黄妙云:“家里又没有小娘子, 言哥儿想来便来。”   储林玉一出嫁, 家里出了黄妙云就没别的年轻女眷,黄景言毕竟年纪小, 倒也无妨。   黄景言打开南瓜糕, 一块儿接一块儿地吃,同储崇煜道了谢。   黄妙云无奈摇头,九岁的郎君了, 在读书一事上还是兴致平平,吃东西倒是兴趣一流,她半嗔半取笑:“在家里莫不是爹娘亏了你的肚子?”   黄景言皱着鼻头说:“你都不知道爹娘现在多黏糊……嫂子怀了身孕,大哥成天围着她转,哎,还有谁管我呀。”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黄妙云:“姐姐,你可要多给我做糕点送去。”   家里一切都好,黄妙云听了高兴,一口答应:“知道了。”   储崇煜不喜言谈,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自然地搭放在膝盖上,看着姐弟俩斗嘴,唇角也跟着上扬。   黄景言接连吃了三块,嘴边还有碎渣,他突然说:“姐姐,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黄妙云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省得噎着。   黄景言喝了一口,眨着眼说:“天冷了,大黑不能再在族学待了,我怕它冻着。王文俊在营卫里出不来,姐姐,让它在你这儿吧!”   黄妙云:“……啊?”   倒不是黄妙云不想让大黑在这儿,她很喜欢大黑,但是……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储崇煜,他还不知道跟他传信的人就是她吧!   如果知道了,岂不是证明她早就觊觎他,还跟他私相授受么!   黄景言纳闷:“姐姐?”   黄妙云脸颊浮红,磕磕巴巴说:“也、也行,让它来。”   黄景言点一下头,从罗汉床上跳下来,拍拍手说:“那我现在就去把它牵进来。”   黄妙云硬着头皮答应:“好。”   黄景言走后,黄妙云催促储崇煜:“你还不去读书么?”   储崇煜也喝着茶,抿唇笑一笑,道:“许久没见大黑,等它来了我再去。”   黄妙云拽他袖子:“别了,别为它耽误你读书,我招待它就是了。”   储崇煜凝视着黄妙云频繁眨着的眼睛,一本正经说:“那我去了。”   黄妙云推他:“快去快去。”   没多大功夫,丫鬟牵着大黑来了,带话说黄景言回家去了。   黄妙云正想吩咐丫鬟把大黑安置在厢房,给它弄个暖和的窝,奈何大黑已经跳着转着,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储崇煜从书房出来,在黄妙云身后说:“大黑是想我了——把它放了。”   丫鬟得令,松开绳子。   大黑直接飞扑向黄妙云,丫鬟吓得叫,大黑却朝黄妙云脸上吐舌头,黄妙云摸大黑脑袋安抚:“一会儿给你弄吃的,先回窝暖和着。”   储崇煜走过去,牵起绳子,抱着大黑下来。   黄妙云匆忙丢下一句:“我去洗把脸。”   落荒而逃。   内室里,丫鬟打水过去给黄妙云洗脸,留香木香都纳闷:“这大黑怎么亲夫人比亲姑爷还多?”   帕子搭在黄妙云脸上,她仰头坐在罗汉床上,掀开帕子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没底气转过去:“许是因为它来黄家找言哥儿的时候,我喂过它那么……一两次?”   储崇煜挑帘子进来,丫鬟自觉退出去,淡声问道:“喂了一两次?”   黄妙云抿一抿嘴角:“……三次?”   储崇煜揭下黄妙云脸上的帕子,跟她鼻尖抵着鼻尖,轻声问:“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他好看的眼睛近在咫尺,黄妙云心如擂鼓,摇了摇头:“没有。”   储崇煜退开一步,似是信了:“哦。”   黄妙云赶紧将脸擦干净,把话题扯去别处。   一直到晚上,储崇煜也都没有再多问,黄妙云私心想着,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次日早上,黄妙云趁着储崇煜出去买书的功夫,跑去训狗。   她听说狗是能训的。   黄妙云教大黑离她远一些,只有她抬手示意的时候,才许过来。   奈何这个狗训不会。   黄妙云叹气:“算了,关了你一晚上了,带你出去走走。”   她给大黑弄了件小衣,遮住肚皮,牵绳带去园子里溜达。   原只是随便走走,她在后山亭子下歇脚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她不确定,跟了半天,才发现就是那人——抓张素华奸夫那天晚上碰到的黑衣大汉。   奇怪了,这壮汉怎么会在忠勇侯府?   黄妙云远远望着,壮汉从园子的后门离开,看路径,应该是从后山上下来的。   那更怪了,后山是侯爷的书房,除了他和嫡长孙储归煜谁也不能用。   黄妙云满腹疑问,回韫玉堂之后让丫鬟叫来花园门房的人过问。   门房的人答说:“那是李老三儿,前院李买办的儿子,他娘在夫人跟前伺候。”   “李老三现在在谁面前当值?”   “世子爷呀,跟了有些年头了。”   李老三是储归煜的人?!   黄妙云脑子更乱了,她打发了门房的人走,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下子,黄妙云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其实储归煜这一世是有些奇怪的,按理说,她的重生并未影响到他,可他科举的排名为何比前世好得多?   而且他前世多么钟爱尤贞儿,顶着大风大浪娶了她,这一世似乎对她情淡了许多。   黄妙云还不明白,储归煜是如何得知她要去抓奸,又为什么要帮助她?   抓张素华的奸夫,吃亏的可是尤贞儿……   他好像,一直在帮她。   黄妙云疑虑重重,回韫玉堂的路上,与其说是她遛狗,倒不如说是大黑拽着她回家的。   可巧她刚进院子,储崇煜就回来了,他正往书房去,黄妙云问道:“马上就用膳了,夫君还去读书?”   储崇煜扬一扬手里的信纸,道:“不是读书,我有位恩人,自从下场考试以来,许久不曾与他联系,今天给他报个喜。”   黄妙云:……   结果就是,储崇煜将信纸贴到大黑腹部的时候,大黑在黄妙云房门外,不停地吠,丫鬟不开门,它恨不得要撞门进去。   储崇煜在门外摸了摸大黑脑袋,奇怪道:“它怎么不出门,反倒在这里大叫?”   黄妙云开了门,放大黑进来,大黑冲进去就在她面前翻肚皮,示意它肚子上的信纸。   储崇煜眉梢露出惊讶,“妙云,你……是你一直在赠我文房四宝?何故?”   黄妙云脸颊红透,声音都发烫:“那不是瞧着没人疼你么。”   说完赶紧避开储崇煜的目光,不敢直视。   黄妙云低着头收了大黑肚皮上的信,自言自语:“这回又写了什么?”   展开一看,空的。   一抬头,就对上了储崇煜那双狭长的笑眼。   黄妙云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原来储崇煜一直都知道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国庆快乐~   明天不更,放假一天。 第84章   皇帝的病一直不见好, 朝堂上斗得厉害。   储崇煜与六皇子走得颇近,储归煜曾作为太子侍读,自然与储崇煜无法融洽相处。   一时间, 忠勇侯府上下气氛不佳。   黄妙云在家里做绣活儿,储崇煜被世子夫人叫了去, 半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黄妙云送一碗汤到储崇煜书房, 问他:“婆母斥责你了?”   储崇煜:“她叫我们搬出去住。”   黄妙云瞪眼道:“果真?”   储崇煜点头:“虽是气话,倒也可以顺势而为。”   黄妙云刚起的心思便偃旗息鼓, 果然不是真的, 要是储家真想把储崇煜赶出去倒好,可储家不开口, 储崇煜主动离开便是不孝, 不知情的外人恐怕指责于他, 流言不打紧, 关键是来年二月的会试与殿试, 若影响了考官与皇上对他的看法,对仕途无益。   “先不急着搬,等你中了状元, 做官外放, 咱们不就顺理成章地出去游山玩水了。”   “你想游山玩水?”   黄妙云坐到桌边, 说:“你不想?”   长这么大, 她都没出过远门,就指着嫁了人, 随夫出游呢。   储崇煜笑一下:“我也想。”   黄妙云又好奇道:“崇煜, 你真的信任六皇子吗?太子纵使有不好的地方,毕竟是太子,名正言顺……”   储崇煜指尖摁着桌面的宣纸, 声音平稳:“太子虽然名正言顺,清正刚直,可他性情暴虐,待臣不善,去年他当众踢了一个稍稍倚老卖老的老臣,把人踢骨折了。底下臣子不是敬他,是怕他。六皇子性格风流,善权谋,相较之下,更得臣心。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得臣心民心者,可以长久。何况皇上病得厉害,据说已经……已经病入膏肓……有些事你不知道的。”   黄妙云捂住耳朵说:“我不想知道。”   储崇煜轻刮她的鼻尖,道:“那我就不告诉你。”   .   离府的事,年前没落实,世子夫人有意针对,韫玉堂的日子过的有些难受。   幸好小夫妻二人手里有银子,又自得其乐,只在韫玉堂内不出去,倒也没有什么纷争。   二月会试,储崇煜仍旧考了第一,中了会元。   储归煜雷打不动地第三,像是中了诅咒一样。   可次数多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黄妙云却更奇怪,储归煜究竟怎么冲上第三名的?前一世明明半点他的名声都没听到。   还有最后一场殿试,莫不是也要得个第三名吧,那真是奇了!   黄妙云没猜错。   因为皇帝病重,状元理应由太子钦点,金銮殿上,太子提问,储归煜对答如流,表现极好。   储崇煜发挥稳定,不比储崇煜差,只不过两人发言相比,储归煜的更显老道一些,言辞也更圆润无缺。   正当太子要钦点状元之时,六皇子不知递上了什么去,太子骤然色变,像是突然改了主意,不情愿地点了储崇煜做状元。   储归煜仍旧是第三。   朝臣并不知道六皇子给太子看了什么,总之当下全将注意力放在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身上。   储崇煜换了一身绯袍,头戴正六品官帽,由首辅牵马,自御道出行,骑马游街。   黄妙云是在储家门口爬□□看见的储崇煜,她本来只是偷偷地看,不料储崇煜经过家门,居然朝她这儿看了一眼,发现了她。   她吓得差点摔下去,着急忙慌爬下□□,躲回韫玉堂。   储崇煜继续打马游街,因有宴席,直到晚上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黄妙云吩咐丫鬟前后伺候,等储崇煜安歇下来,她居然倒打一耙:“哼,你今天要是不瞪我一眼,我就不会摔跤!”   储崇煜紧张道:“摔了哪里?大夫看过没有?”   黄妙云见他急了,才笑说:“逗你玩,没摔着。”   储崇煜皱眉:“你胆子也是极大。”   “今日京城街道多热闹,全是出来看你的,你可是我的夫君,我就不能也看你一眼?”   储崇煜凑近黄妙云的脸颊,“能,你日日夜夜想看就看。”   花烛之夜,香气弥帐,黄妙云把正事儿都给忘了,第二天才想起来问,太子钦点状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储崇煜一边穿靴准备出去赴宴,一边道:“六皇子拿到了太子当殿出的考题。”   当殿出的考题,应该是临时出题,六皇子提前拿到了太子要出的考题,岂不是说明太子要出的题目泄露了?   黄妙云惊讶:“太子果真泄题了?”   储崇煜点头:“不只是考题,还有答案,与大哥所言,几乎不差一字。”   黄妙云:“……”   这不是作弊么?   黄妙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储归煜前一世虽不及储崇煜,却又犯不着作弊,他的家世与地位,足以让他日后平步青云。   这一世是怎么了?   忽然间,她有种怪异猜想,既然她能重生,是不是别人也能?   黄妙云心不在焉,等储崇煜走了之后,牵着大黑去园子闲逛。   她碰到了储归煜,因在神游,吓得像虾一样弹了弹。   储归煜面上并无新科探花的喜悦,“表妹,我这么可怕么?”   黄妙云起来福一福身子,随储崇煜叫道:“大哥。”   说完,她就想走,丫鬟不在,她得避嫌。   储归煜又叫了她一声,黄妙云回头,他却没话说。   黄妙云站在亭子里,与他对视着,攥着狗绳,直接问:“大哥,为什么要帮我抓张素华?”   储归煜负手而立,反问道:“你不知道么?”   黄妙云摇头,她为什么会知道?   储归煜沉默半天,才问:“妙云,当初我母亲去黄家提亲,你为何选崇煜,而不选我?”   黄妙云脸颊烫红,孤男寡女,他怎么好提这件事,骤然间,她居然有种对不起储崇煜的感觉。   大概是胆子小,黄妙云第一反应就是想逃,她转身想跑,却被储归煜抓住手腕。   黄妙云有些惊慌:“大哥,你要干什么?”   储归煜松开手,温声道:“你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他声音温柔,像情郎的语气,黄妙云退开两步,越发确信心里的猜想,她望着他双眼,道:“大哥,你没发现吗?哪怕你预知先机,崇煜也还是没有偏离他该走的路。他的命,是天注定的。”   储归煜惊讶地看着黄妙云,皱眉道:“你……”   “大哥,谢谢你救过我母亲,我也救了你一次,我们两互不相欠了。”   黄妙云抿了抿嘴角:“大哥,你影响不了崇煜。太子该是什么下场就是什么下场,你从前帮不了他,现在更帮不了他。科举考试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早都知道考题了,不也没有取代崇煜么?我不希望你和崇煜手足相残。”   储归煜更不甘:“所以你因为这些,才喜欢崇煜?”   黄妙云立刻否认:“自然不是!我嫁他,是情意使然。”   储归煜不明白,黄妙云和储崇煜何时有的情意,他很茫然:“我没有崇煜好吗?还是我对你不好?”   黄妙云一张嘴:“呕——”   储归煜:“……”   已经厌恶他到这种地步了?   黄妙云扶着栏杆,捂着心口道:“大哥,我好恶心。”   储归煜心情复杂:“我看出来了。”   黄妙云蹙着眉头道:“恐怕是有了身孕。”   储归煜唇微张,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孕吐,他正色道:“我送你回去。”   黄妙云点了点头。   储归煜送黄妙云回韫玉堂,可巧储崇煜没有赴宴,中途折回来,就看到妻子与大哥一同回来,这倒无妨,黄妙云一脸心虚的表情,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储崇煜脸色沉沉。   黄妙云走到他身边,捂着嘴:“呕——”   储归煜淡淡扫着储崇煜:“妙云有身孕了。”   储崇煜连忙扶着黄妙云进屋,待冷静下来之后,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想法:储归煜凭什么比他先知道。 第85章 (大结局)   储崇煜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黄妙云果然是孕吐,她反应早,不足两个月就开始吐了。   黄妙云倒是不意外, 她月信素来有些不稳,不过也就只有六七天的差距, 这回差了十多天, 她是预备着请大夫瞧瞧,结果先吐了。   等大夫把完脉, 说十天后, 还要再来把脉一次,黄妙云点了点头。   储崇煜将大夫送出去, 他瞧见储归煜还在厅外坐着, 问道:“大哥, 你不走吗?”   储归煜起身, “走。”   储崇煜一下子送走两个人, 再回来看黄妙云的时候,觉得院子里清净温馨多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黄妙云的手, 问她:“怎么有身孕了也没告诉我?”   黄妙云噘嘴, “我也是刚知道。”   储崇煜眉眼柔和下来, 自责说:“这段日子太忙, 我该记着你月信长短……”   黄妙云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 笑问:“你想先要女儿还是儿子?”   储崇煜不加思索:“女儿。”   黄妙云也不意外, 她爹也最疼她,当爹的就是喜欢女儿,偏偏她也喜欢, 头一胎她想生个女儿。   储崇煜轻轻抚了抚她肚子,道:“我派人去岳家报信。”   黄妙云点头,催他快去。   她许久没见爹娘,盼着父母过来。   储崇煜知道黄妙云心急,索性亲自骑马过去。   当天下午,黄家人迫不及待都来了,因顾着礼节,先去见的老封君,没待多久就赶到韫玉堂,探望黄妙云。   姜心慈和怀孕的周氏都在内室,黄怀阳他们在厅里,由储崇煜招待。   黄景言本来也在厅中,仗着与姐夫关系好,一溜烟就偷跑进去,坐在小绣墩上,盯着黄妙云肚子直问:“姐姐,你肚子里也有个小孩儿了?”   他托着腮,只敢看,不敢碰,哪怕碰一碰黄妙云手指都不敢,周氏现在显怀,在黄家的时候,父母都不许他离周氏太近,这习惯带到储家,他也不敢离黄妙云太近。   黄妙云笑了一下,望了望周氏的肚子,答说:“是啊,以后你的小侄子和小外甥一起出生,都叫你带。”   黄景言竟欢欣鼓掌:“一言为定!可算我也长辈分了。”   在家里他是最小的,族亲里都没同龄的,实在寂寞,一时有了两个小辈,他还很高兴。   黄妙云与周氏,对视一笑。   姜心慈也笑色满面。   韫玉堂内内外外,气氛欢洽。   黄妙云本打算留人吃午饭,但周氏还在孕吐,口味很挑剔,黄景文忧心她在储家待着不舒服,提前带她先走了。黄怀阳特地说一句:“将言哥儿也带回去。”   黄景言本来不想走,叫黄景文给提走的。   内室里,就只剩下姜心慈和黄妙云,她说:“我明日将胡妈妈送过来,等你孩子半岁了,再让她回来。”   胡妈妈是姜心慈心腹,跟了姜心慈几十年,黄妙云知道母亲还是偏疼她的,因此腻在她怀里撒娇。   姜心慈抚着黄妙云的脸颊直笑,黄妙云还如出嫁前那般,说明储崇煜待她不错。   母女两个一直说私话,到黄怀阳与储崇煜从书房出来为止。   储崇煜与黄怀阳议事完了,领着岳丈进内室看黄妙云,黄妙云起来叫了声“爹”。黄怀阳应下一声,虽未多问,但眼睛里一直有笑意,见女儿脸色红润,不住地点头,仿佛是对储崇煜的一种肯定。   “夫人,走吧。”黄怀阳冲姜心慈伸手,姜心慈牵着丈夫的手离开的。   储崇煜与黄妙云送他们二人,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的丫鬟议论,说黄妙云的父母当真恩爱。   黄妙云挽着储崇煜的手臂,说:“等我们过了而立,也要像爹娘一样恩爱。”   储崇煜攥着她的手,低声道:“过了耄耋也一样。”   黄妙云疑惑:“耄耋?那是不是活太久了?我能活那么大年纪吗?”   储崇煜无言以对,怎么还有人不想长寿的。   进了屋,黄妙云才问储崇煜:“父亲与你在书房说了什么?”   储崇煜道:“朝堂的事……皇上病入膏肓了。”   黄妙云拧眉,这一世皇上怎么病得这么早,她脱口而出:“真病假病?”   储崇煜抬头,直视黄妙云的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中毒。”   黄妙云惊讶地捂着嘴,后悔问出那句话了。   储崇煜安抚她:“你好好养胎就是,不关咱们的事。”   黄妙云提心吊胆,她慌张地往窗外看,生怕有人听墙角,道:“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你和六皇子……”   储崇煜道:“六皇子最想要的,是苏家的钱。”   黄妙云稍稍放心,储崇煜握紧她出汗的手。   .   京城大乱的那天,黄妙云肚子已经有四个月大,微微显怀,忠勇侯府大门紧闭,储崇煜与储归煜都在家中。   天黑之后,有密信递进来,给储崇煜。   储崇煜看完信,一直没抬头。   黄妙云抿了抿嘴角,说:“你去吧。”   储崇煜抬头,讶异地看着她。   黄妙云目光坚定,再次道:“去吧。”   储崇煜犹豫了片刻,沉声说:“你和孩子,等我。”   黄妙云点头答应,天命不可违,哪怕旁人再怎么插手,储崇煜仍旧走了前世的路,她不该干扰他的命途。   夜幕如墨。   这夜谁也睡不好,连老封君和世子夫人,都在家中佛堂里念经。   黄妙云也是守到天亮之后,才等到一身脏血的储崇煜回家。   她吓得腿软,储崇煜捞着她,怕她闻到血腥味不适,刻意保持着距离,道:“不是我,是王文俊的血,他替我挡了一刀,伤了胳膊,不过也无大碍。”   今夜六皇子拿到了太子嫡母给皇帝下毒的证据,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领千军万马破宫门而入,而太子却不在东宫。   储崇煜有急智,让王文俊领兵去皇帝寝宫找人,果然找到了太子与一队侍卫,搏斗之中,王文俊替储崇煜挡刀。   到底是活捉了太子。   太子一死,其余党羽自然缴械投降。   储崇煜便回家来了。   他还告诉黄妙云:“我在街上看到尤贞儿与她母亲了。”   张素华诬告命官,也入了狱,与尤贞儿同在女牢,昨夜京城大乱,母女二人趁乱逃出。   黄妙云随口问了下:“她们不是该在牢中?”转念一想,“逃也逃不了多远,现在肯定封城了呀。”   储崇煜眼眸稍低:“嗯,是的。她们逃不掉的。”   兵荒马乱,被误伤很正常。   他没有杀她们,但也没救她们。   黄妙云催促道:“快去洗漱吧。”   储崇煜点了点头。   这场乱战在半年后才彻底平息,六皇子清算太子余党,顺利登基。   幸而储归煜当夜没有参与其中,忠勇侯府躲过一劫。   新帝封王文俊父亲为侯,许王文俊后日同等袭爵。   储崇煜女儿出生,封了县主。   黄妙云给孩子办百天的那日,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无不至者。   黄怀阳亦入内阁,岳婿二人在宴席上,如众星拱月,好不风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再补个女儿的番外,就完结啦。   下本开《痴恋她》,现言恋爱文,10.8日见面。   下本古言的话,十月中下旬或者十一月初开,因为要存稿。   写《我后悔抢婚了,和离吧!》这本   简介:   程月鸾是承平伯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回到程家那天,一见威国公府世子爷戚连珩便误了终身。   偏偏戚连珩还是假千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程月鸾抢了假千金的未婚夫,风光大嫁给她梦寐以求的男人。   婚后三年,程月銮贤良淑德,端方大庄,力求做戚连珩心中的完美正妻。   而戚连珩却像捂不化的冰,他的笑脸,从来只对假千金。   程月銮的卑微,成了全京城人的笑话。   幡然醒悟的程月銮表示:我后悔抢婚了!谁爱嫁谁嫁!和离!   ——   威国公府立嫡以狼性为重,   因此戚连珩幼时曾被族人丢入荒野求生,   奄奄一息之时,   天降神女,背着他跋山涉水,回到目的地,   仙女胳膊上的月牙胎记,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月亮。   直到与程月銮和离之后,他才在她身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月亮。   ——   当戚连珩回头想把程月鸾追回来的时候,却见程月鸾与旁的男子举止亲密,他气得拂袖而去。   程月鸾爱他如命,迟早要回头,等着她回头便是。   戚连珩等着等着,程月銮竟然不回头了!   可程月鸾不仅没回头。   她看上了身子骨薄弱的秀才、看上一个臭和尚、甚至看上了他的死对头!   就!是!没!看!上!他!   戚连珩坐不住了,当他找上程月鸾的时候,只得到一句:哦,对不起,我当初可能认错人了。   【进作者专栏就能收藏,也麻烦大家顺便收藏下作者~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