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狂追妻日常(重生)》 作者:三生糖   阅读指南:   1.双重生,男主不是开局就重生   2.男女主是彼此的救赎,双向治愈   3.1V1,HE,男女主身心只有彼此,男主占有欲极强 第1章 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负责……   烈日当空,蝉鸣悠长。   清荷湖中盛开的荷花随风飘荡,浅淡的荷香沁入心脾。   湖上三艘画舫并头而航,歌船随行左右,笙歌悦耳,酒船尾随其后,香气四溢。   画舫内觥筹交错,笑语欢声,气氛热烈,最右侧的画舫却突然响起两道惊呼声──   “阿卿!”   “姑娘!”   苏惜卿刚恢复意识,就被人从后狠狠推了一把,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袭来,她心头一紧,下意识转身攥住那人的手。   苏明语尖叫出声:“姐你快放开我、放开啊──”   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苏惜卿卷翘浓密的长睫微|颤,手中力道更甚。   樱软的嘴唇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错愕的看着与自己一同跌下画舫的苏明语。   眼前的苏明语比她印象中还稚嫩许多,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苏明语满脸惊恐:“我不会凫水,快来人救我!”   冰凉的湖水同时将两人淹没,苏惜卿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挣扎着环顾四周。   画舫上一阵骚动。   有人摩拳擦掌观望,有人冷眼旁观看戏,还有妙龄少女急得团团转,指挥护卫,安排婆子下水。   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及画舫上的人都是谁之后,苏惜卿挂着水珠儿的眼睫猛然一颤。   苏惜卿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临死前,她和陆珩一起被困在火海里。   那个人人惧怕、不苟言笑的男人,用残疾的身体帮她挡住断裂的屋梁、炙热的火焰,他为她挡去所有伤害,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即使承受剧痛也未曾松手。   火舌将两人无情吞噬殆尽,再睁眼,她却又回到了五年前。   眼前场景苏惜卿再熟悉不过。   十一岁那年她患上哑疾之后便鲜少出门,直到十四岁这一年陆珩于岭南告捷,奉命回京述职,妹妹百般哀求她,说想要和她一块参加大表哥的游湖庆功宴,她才又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前世她没想到就这么难得一次露面,竟会意外落水。   “是谁人落水了?”   “好像是义勇府嫡女与陆大姑娘起了争执,不小心被挤下水。”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好奇追问:“义勇侯夫人不就是陆大姑娘的姑母?这对表姐妹怎么会吵起来?”   “什么姑母,京城谁人不知江氏不是陆家的亲骨肉,根本没入陆家族谱,指不定陆大姑娘早就看这便宜表妹不顺眼。”   “不至于吧?陆老太太到底将江氏当成亲闺女养大,就连苏家兄妹都当亲外孙疼。”   “这可不好说,苏家在朝中根深叶茂,义勇侯几个兄弟都成就不凡,老七更是风光,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要是陆老太太我也疼这对外孙。”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又是几声“噗通”落水声。   哪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都不想娶一个哑巴当正妻,可苏惜卿母家背景如此雄厚,想当义勇侯女婿的大有人在。   小舟上传送酒食的小厮前扑后继地下水。   大齐男女之防并不大,可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即便赖不上这门亲事,也能讨得不少好处。   湖里的两个姑娘,不论他们救了哪一个都能翻身!   苏明语的脸瞬间就白了,眼中甚至出现后悔的情绪。   苏惜卿早就沉入水中。   她身子骨不好,挣扎没一会儿就力气尽失。   苏惜卿记得前世是大表哥救了她。大表哥救起她之后,在她的兄长及外祖母面前许诺会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当时她高烧不退,病得糊里胡涂,只记得自己不想嫁给崔家那个纨绔,想也没想便点头同意。   自幼疼她入骨的外祖母为此愤怒不已,对她极不谅解,甚至不允许她再踏进国公府大门半步,再也不认她这个外孙女。   这桩婚事在镇国公及陆老太太强烈反对下,终究没能成,可兜兜转转几年后,她还是嫁给了大表哥,最后双双丧生火海。   苏惜卿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双大手握住她的纤腰。   一堵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包围,臂弯强健有力。   苏惜卿艰难地睁开眼,少年俊美无俦的容颜近在咫尺。   果然这一次救她的还是大表哥。   她无意识地弯了弯唇,伸手回抱住他。   浸了水的衣料紧|贴肌肤,完美地勾勒出少年宽肩窄腰的精壮体魄,也同样勾勒出她千娇百媚的窈窕身段。   湖水冰冷,饱满的凝脂酥玉严丝合缝地挨着对方,少年胸膛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富有爆发力,单薄而又湿透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任何东西,他浑身热度侵袭着她的肌肤。   苏惜卿闭气太久,全身绵|软无力,心中却没有任何害怕或是恐惧。   两人破水而出,水珠从少年发梢滴落,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沿着喉结,滚落到她眉睫鼻尖。   劫后余生的苏惜卿只能狼狈的靠着对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很快的,画舫上那些或是错愕、或是鄙夷、或是愤怒,甚至嫉妒的复杂目光,一如记忆中那般化作刀子一股脑儿地往她身上扎来。   苏惜卿却不再像前世那样地恐惧或羞|耻害怕。   因为这个人,前世不但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大齐最锋鋭的剑,也是最后到死都仍护着她的夫君。   虽然成为她的夫君时,他只能靠轮椅度日,再也不能带兵打仗,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再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倨傲不羁。   国公府里所有人都怕他,京城中没人敢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有她不怕,还嫁给了他。   苏惜卿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是用何等亲密及信任的姿态搂着少年,直到对方温热且带着酒气的呼吸洒落耳边,温柔低沉地说道:“别怕,已经安全了。”   丝丝缕缕绯红爬上了耳畔,她才后知后觉的放松力道。   珩哥哥……   苏惜卿垂下长睫,花瓣一样的嘴唇微翘,梨涡轻陷。   原本对着画舫上打手势,像是在交待什么的陆珩手臂一顿,似有所感的看了眼怀中少女。   少女被水浸湿的长发垂落下来,如海藻般漂浮在水中,娇艳的小脸挂满湿润的水珠,阳光落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漂亮到近乎透明,像是用力就能碰碎。   湖中芙蓉亦美,却不及卿半分。   苏明语见到苏惜卿被陆珩救上来,看她用那双欲语还休的琉璃眼眸,与陆珩含情脉脉无声对视,心中蓦然涌起不甘的怒火及嫉妒,却又很快被快意掩盖过去。   苏惜卿长得再美、家世再好,甚至被陆珩救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哑巴!   没有哪个名门世家会让儿子娶一个哑巴当主母,尤其这个人还是镇国公世子陆珩。   陆珩刚立下大功就被皇上调回兵部任职,沉寂近百年的陆家就要东山再起,镇国公及陆老太太不可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娶一个哑巴为妻。   苏明语回过神,双目通红,满脸担忧地说:“姐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拉你过去看那对金色鸳鸯,否则也不会惹到陆画那个疯──”她猛地噤声,救起她的两个婆子却已经浮现鄙夷神色。   苏惜卿疲惫闭眼,懒得再理这个白眼狼妹妹。   重活一回,她已经知道苏明语是在演戏。   她哪是因为被陆画刁难才会在推挤时“意外”落水,是这个她从小疼惜到大的妹妹,为了代替她嫁进崔家不惜推她下水,害她病得几乎没命。   母亲临终前曾交待她要照顾好苏明语,前世她遵从母命,但这一世她不会再帮苏明语了。   苏惜卿自幼体弱多病,苏明语完全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看到她娇弱可人靠在陆珩怀中,心中又升起阵阵火气。   “对不起呀姐姐,我一急就忘了你嗓子受了伤,再也没办法说话,幸好大表哥来得及时,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和爹娘交待,大哥二哥也定要骂死我。”   前世苏惜卿最怕别人提起她的嗓子,那些自卑与痛苦能瞬间将她淹没,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关怀”,她却是置若罔闻。   陆珩游得很快,画舫近在眼前。   苏惜卿身子骨太弱,不过在水里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发起低烧,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浮现不正常的潮红。   精致的五官被散乱的发丝遮住,隐隐露出血色尽失的唇瓣和白皙小巧的下巴,春葱般的玉指攥紧着少年衣衫一角,狼狈中却又带着无助脆弱的美。   即便是画舫上那些看好戏的贵女们见了,也不免轻声赞叹:“果然是苏家的女儿,天生一副美人骨相,饶是落水也我见犹怜。”   “的确与她那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堂妹不相上下,只可惜……是个哑巴。”   婆子们七手八脚地将苏惜卿拉上画舫,苏明语欲言又止地说:“大表哥如今救了姐姐,是不是就要和她成亲?那老祖宗那儿……”   陆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回头看了眼苏明语。   陆珩是个英俊得过分的少年郎。   五官俊美刚毅,轮廓也偏硬朗,薄唇挺鼻,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略带野性难驯的桀骜,此刻脸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水珠,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更是透着浓浓的禁欲气息。   苏明语心跳加快。   陆珩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嘲弄,语调讥讽:“谁是你表哥?我姑母就只生了惜卿表妹一个女儿。”   画舫上不止有拿着披风、抱着汤婆子的丫鬟婆子,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公子贵女,陆珩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虽未明讲,却不少人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你是谁?你算什么玩意儿?   众人看苏明语的眼神微妙起来,像在看跳梁小丑。   巨大的难堪涌上心头,苏明语笑容一僵,脸颊渗出羞耻的血色。她完全没想到不过短短四年不见,平易近人的大表哥变化居然这么大。   苏惜卿也没想到。   此时她已经披上婆子递过来的厚毯子,怀里抱着温暖的汤婆子,身边两个丫鬟忙不迭地帮她整理仪容。   楚宁心有余悸的握着她的手:“阿卿你真吓死我了,快别在这吹风,回去换身干净衣裳,让随行大夫给你搭把脉。”   苏惜卿强忍着不适,给好友一个安心的笑容,在掌心上写着什么。   陆珩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高大修长的身躯同样被披风包裹着。   他久经沙场,身上带着血气,不怒自威,几个世家公子想凑近点看苏惜卿,被他冷冷地剜上一眼,立刻吓得做鸟兽散。   只有苏天扬笑嘻嘻地凑近他,揶揄道:“我就说,你怎么喝酒喝得好好的,就突然丢下我和太子殿下跑了,原来是佳人有难,英雄救美。”   陆珩不置可否的嗤笑了声。   苏天扬可好奇究竟是谁家小娘子,能惹得他这冷心冷情的挚友春心萌动,不怕死的扭头,恰见美人展颜。   美人的眼睛就跟琉璃一样干净,笑起来时,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比蜜还要酥甜。   苏天扬惊艳的“咦”了一声,还来不及看第二眼,就被陆珩拽着胳膊拖走:“没什么好看的。”   陆珩走路的姿态有种难以言说的潇洒不羁,贵女们不敢上前攀谈,目光却若有似无的投到他身上。   苏惜卿也在看他,看的却是披风下那双强健有力、笔直修长的腿。   直到少年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慢吞吞起身。   陆珩太过于死心眼,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坚持到底,偏执到近乎病态。她不想重蹈覆辙,又害得他悔恨终生。   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负责,也不想嫁入高门,只要夫君真心疼爱她,寻常人家亦足矣……   苏惜卿紧绷的情绪倏地一松,整个人垮了下去。   “阿卿!”   楚宁惊呼,尚来不及伸手,就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陆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打横抱走。 第2章 定对惜卿表妹负责到底……   楚宁瞠目结舌,看着突然出现带走人的陆珩,半晌才回过神,快步追上。   “陆世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珩健步如飞,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脸冷得能结冰渣子,直到将人带回舱房,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方道:“请岑大夫,准备热水。”   小厮应了声是,须臾,一排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几人捧着干净衣物帕子,几人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倒,最后在榻前架起屏风。   少年始终保持着君子风度,将人安置好之后就转过身,一眼也未曾多看   苏惜卿落水之后,楚宁就一直关注好友,也知道这位陆世子的确很有风度,不论是下水救人或是抱人上画舫,都没有半分轻薄之意,始终保持着疏离礼貌的态度,仿佛下水救人只是举手之劳。   楚宁却知道不是!   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位陆世子使着轻功飞奔过来救人的,下水之后更是游得比谁都快。   奇怪的是,这位陆世子之前都在岭南带兵打仗,上个月才回京,就算他是阿卿的表哥,两人也足足有四年未见,没有任何交集。   而且陆珩为庆功宴的主人公,应该待在主画舫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三舫?   楚宁眉头紧蹙,突然明白为何好友要这么交待自己了。   陆珩下水救人恐怕不是临时起意。   “阿卿刚刚跟我说了,她说不用陆世子负责,落水一事她会自己跟陆老太太与义勇侯解释清楚的。”   苏惜卿当然没办法开口,不过她和楚宁自幼相识,自有办法沟通。   “就算陆世子是阿卿的表哥,到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刚才你实在不该出手,那些婆子都已经下水了……”   楚宁说到这,心中又是一阵恼怒。要不是陆珩突然冒出来,好友也不会落入两难,阿卿实在太冤了!   “请陆世子尽速回避,否则陆老太太来了,哪怕阿卿她能开口说话也百口莫辩。”   楚宁从头到尾都被当成空气,直到踏出房门,才见陆珩头也不回地说:“楚姑娘不必担心,老祖宗那陆某会亲自解释,定对惜卿表妹负责到底。”   “……”   陆世子是没听到她说的话?阿卿分明不要他负责!   楚宁同样出身名门,没那么天真,知道陆老太太再如何疼惜苏惜卿,也不可能让前途无限的大孙子娶一个哑巴。   陆珩凯旋翌日,太子殿下便为他接风洗尘大摆筵席,义勇侯当时就出席了,今日并没有跟来清荷湖,只让大儿子陪二着两个女儿前来。   如今苏惜卿出了这种事,能帮她做主的就只剩她大哥苏宸。   楚宁心急如焚,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采月快!赶紧乘上小舟去二舫通知苏小侯爷过来,就说阿卿落水被陆世子救了!”   屏风内,冬葵与紫芙也开始帮自家姑娘褪下湿透的衣衫。   少女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经开始发起低烧,浑身都是烫的,如上等绸缎般丝滑细腻的肌肤,每一寸都透着一层薄薄的粉。   优美的天鹅颈下沟壑深深,双腿纤细笔直,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白里透红,极为可爱。   饶是俩人从小就伺候在苏惜卿身边,每次替她更衣沐浴时,面颊亦忍不住微微泛红。   姑娘姿容非凡,寻常女子难敌,从头到脚都精致漂亮得像瓷娃娃,若非患了哑疾,肯定能和丞相府的苏大姑娘并称京城双姝,可惜了……   -   苏惜卿从混沌中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沉得厉害,就连自己是否真的重活一世都不太确定。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勉力地睁开眼,看到抱着手斜椅在不远处罗汉床上打盹的男子,怔然片刻,眼眶酸热。   男子眉宇间书卷气极浓,气质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芝兰玉树,儒雅清贵,与记忆中的兄长如出一辙。   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否则早就死在边关的大哥,不可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前世大哥随着太子远赴边关,所有人都以为有陆珩随行,太子很快就能击退外敌,收复边关失土,这场仗却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艰辛及凶险。   最后虽然大破漠北,凯旋班师,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而有的人虽然平安归来,却再不复昔日意气风发,生不如死。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苏惜卿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喉咙疼得像有火在烧。   “姑娘您可终于醒了!”   此时正值盛暑,舱房里用着冰盆仍有些耐不住暑气,如今不能用冰盆,只能不停地替换苏惜卿额上的冷帕降热,正拧着帕子紫芙手一顿,高兴地惊呼出声。   苏宸几乎是一听见动静就跟着睁开眼。   见到妹妹泪流满面,微微皱了下眉,一边让人将熬好的汤药端来、通知陆老太太,一边叫紫芙将人抱起身。   他轻挽宽袖,为她斟了杯热茶,到来榻边,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才将茶水凑到她唇边。   苏惜卿没力气坐着,只能虚弱地依偎在紫芙怀中。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清凌凌的眸子始终望着兄长。   苏宸只当妹妹是受了委屈,才会像头无助的小鹿,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无奈地揉揉她脑袋:“别怕,阿兄会为你做主的。”   听见大哥的话,苏惜卿突然就笑了。   她一笑,脸颊两个小梨涡就浮了上来,即便脸色苍白,满脸病容,也带着道叫人喜欢的灵气。   没人舍得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受委屈,苏宸更舍不得。   他的妹妹本该在蜜罐子里长大,却一出生就在苦难里垂死挣扎。   苏宸无声叹了口气,再度拿起帕子,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仿佛对这个妹妹充满无限耐心。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大表哥已全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也说会对你负责,只要你愿意嫁给──”苏宸腕子猛地被妹妹攥住。   苏惜卿不知何时撑起身子,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她张口,无声说道:我不要。   前世她糊里胡涂地点头,爹爹和兄长为了她的婚事不惜与镇国公闹翻,她不会再走这条老路。   她要陆珩和哥哥都好好活着,意气风发的活着。   苏惜卿看着兄长,笑笑地摇了摇头,松手倒回紫芙怀中。   苏宸怔住,手指微蜷。   饶是妹妹脸上看不出任何委屈情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着,他心里也莫名难受。   “好孩子、好孩子,让你受苦了。”陆老太太进房时,恰好听见苏宸的话,看到床上纤弱的小姑娘满面病容虚弱不堪,却仍坚定地摇头,心里一酸,涌起无限疼惜。   陆珩跟在陆老太太身侧,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阴影,显得眉眼越发深邃。   陆老太太在孙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快步来到榻边:“囡囡总算醒来了,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后我有多担心你,幸好你大表哥有先见之明,坚持让岑大夫随行,否则你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出身太医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齐皇帝,苏惜卿的身子从小便是由他调养。   苏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时便体弱多病,当时苏父还未封侯,没办法请太医,寻常大夫却又束手无策,总要苏父苏母做好夭折的心理准备。   每每病重,都是老太太让人拿著名帖进宫,叫太医为苏惜卿看诊抓药,这才将身子调理好,圆润白嫩起来。   可以说,若是没有陆老太太,苏惜卿也活不到这么大,所以尽管前世老太太竭力反对她和陆珩的亲事,她也无法怨恨老太太。   苏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看到陆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样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势极其威严,并用不能谅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太太,此时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慈爱,就连眼角已经爬上皱纹却不显苍老的脸庞也变得温柔起来。   苏惜卿长长的睫毛半落下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复杂难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这一回她拒绝这门亲事,一切天下太平,没有人会受伤害。   陆老太太见到小孙女眼眶泛红,心里又是一疼,忙不迭地哄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没事了,方才我问清楚来龙去脉,就重重罚过陆画那丫头了,我已经差人去叫她过来,定让她好好给你道歉。”   说人人到,老太太话刚落,长着一张水嫩芙蓉面,明眸皓齿的少女便被一众婆子带进舱房。   陆画见到苏惜卿面无血色,柔若无骨的被丫鬟半抱着,娇弱得似一折便断的蝴蝶兰,心底再一次浮现罪恶感。   苏家姐妹落水当下,陆画就后悔了,可她到底是被镇国公夫人林氏娇宠长大的,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娇纵,来到众人面前,脸上依旧带着倔强神色。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陆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击地面,厉声喝道:“今日是你大哥的庆功宴,你倒好了,将亲表妹直接推下水,你这是想气死我还是让人看咱们国公府笑话?还不赶紧过来给你表妹道歉!”   陆画吓得两股战战,却仍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我没推她下水,不是我推她的我为什么要道歉!”   陆老太太勃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她小腿:“你当真是被林氏宠得无法无天!回京之后就搬来寿安堂随我同住,我亲自教你规矩!”   陆画痛得跪地,委屈得红了眼。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再加上苏明语也掉进湖里,陆画百口莫辩。   苏惜卿前世落水之后病得比现在还重,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等她完全清醒已经回到京城,陆画也被罚跪祠堂数日、禁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祸首苏明语却什么事也没有。   陆画虽然娇纵,苏惜卿却知道她本性其实不坏,见她一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没落泪,无奈地勾了下唇。   这兄妹俩脾气果然一个样,犟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双儿女要来得可爱。   苏惜卿抬眸看向兄长,正想抬手招他过来,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薄茧的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圆润干净,掌心厚实宽大。   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苏惜卿顺着这只漂亮的手看上去,对上少年微微低垂的狭长凤眸。   他眼里似有细碎的温柔笑意,低声道:“写。” 第3章 他听得见旁人的心音   “写。”   陆珩抬抬手,举止不羁,神情懒散。   少年常年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身上的肃杀之气按理来说很重,此时眉宇间却除了不羁与几分痞气之外,再无其他。   他嘴角天生微微上挑,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再加上刻意收敛气势,看上去不像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倒像张扬不羁的风流公子。   苏惜卿微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少年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自从他随太子出征回来之后,再也没看过。   因为那时陆珩两条腿都没了,膝盖以下被截断,侧脸上也多了一道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颚,再也站不起来,再不复鲜衣怒马、肆意张狂。   陆珩不似一般名门望族的世子,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他十岁从军,十二岁随军长征,常年混迹沙场,十八岁这一年更是立下大功,虽还不算今上面前的红人,却是实打实的太子嫡系,来日太子登基定也权势逼人。   陆珩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眸子微眯了眯,低声说道:“想说什么,直接写我手上便是。”   少年神态虽然有些散漫,却一点都不轻浮,声音低沉稳重。   上辈子陆珩许诺要娶她之后,两人也是这么沟通的。   陆珩见她没反应,沉默了下,冒出一句:“我识字,看得懂。”   苏惜卿愣住,不知想到什么,弱柳扶风地倒回紫芙怀里,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   掌心下的嘴角却是弯的,两个小梨涡隐在黑暗之中。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   紫芙看不懂姑娘和表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明明同为女子,姑娘抱起来却好像比其他女子还要软,每次倒进她怀中都轻飘飘的,柔若无骨的让人心都酥了。   紫芙美滋滋的搂住自家姑娘,心说,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那些公子哥总喜欢搂着美娇娘喝酒玩乐了,姑娘真的好软啊,身上还有一股极清淡的芙蓉香气,好闻得很。   陆珩忽然看向抱着苏惜卿的丫鬟,皱眉道:“你──”   “大表哥。”他刚开口就被苏宸打断,苏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碗药,“我得喂阿卿喝药。”   陆珩低头看病恹恹的少女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礼貌走开。   苏惜卿喝药的同时,陆画还跪在地上,倔强不服的神情却慢慢变成泫然欲泣。   她不肯道歉,陆老太太铁了心要教训她,让婆子搬了把椅子过来。   陆老太太坐在陆画身旁,被她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满脸涨红:“我怜惜你自幼丧母,不曾跟你说一句重话,就连你爹娘也宠你入骨,没想到你却越大越无法无天,看来昨天罚得还不够重,今日你便在这跪着,何时跟你表妹认错道歉何时起!”   陆画心里难受得要命,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从来没被罚过,更不曾在这么多奴仆面前被罚跪,哪里肯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苏惜卿刚喝完药,陆画就哭了。   她哭得非常伤害,却没有任何声音,绷紧了背,死死地咬着嘴,倔得很。   苏惜卿看着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陆珩。   陆珩小时候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打也没用、骂也没用,被选进宫当太子伴读还是没用,因为太子比他还要混世。   两个混世大魔王凑一块,简直毁天灭地,不管是镇国公还是陆老太太都制不住他,直到镇国公狠下心将他扔进军营打磨,才终于没让他变成玩世不恭的纨绔。   想到儿时的陆珩,苏惜卿忍不住笑出声,颊边梨涡里仿佛盛满了甜软的蜜糖,半晌才低头握住兄长的手写起字。   陆珩隐晦的瞥了眼模样虚弱的少女,眉眼染上几分躁意。   苏惜卿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缓慢。   苏宸专注地看着,温润的笑容却慢慢凝住。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妹妹怎么会写:明语推我。   苏明语可是他们的小妹啊!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是她们母亲从小养在身边,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小妹!   苏宸那双跟苏惜卿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儿,倏地升腾起怒火与不可置信。   他沉默许久,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是明语推你的?”   苏惜卿点点头。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她摇头,指了指陆画,要兄长上前还她清白。   除却亡母,府中最疼苏明语的人便是苏惜卿,她没有任何理由污蔑苏明语。   苏宸信她,却犹豫了。   他到底是自私的,还是希望大表哥能对妹妹负责,让他们成亲。   今日画舫上来的都是京城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那位自幼与义勇侯府定下娃娃亲的崔世子也在其中。   这桩婚事是崔老侯爷还在世时与义勇侯订下的,只是口头婚约,未行三书六礼。妹妹哑了之后,崔家更是迟迟不上门下聘,明显有意拖延。   如今妹妹的清誉在众目睽睽下被大表哥占了,只怕正中崔家下怀,这门亲事十之八|九告吹,如果不嫁给大表哥,那日后就只能下嫁他人。   他哪里舍得!   苏宸目光复杂的看着妹妹:“你当真……不想嫁给大表哥?”   他说得轻极,耳力极佳的少年却在第一时间看过来,眉头深锁。   苏惜卿眸光颤了颤。   她还记得这一年陆珩率大军回京,楚宁曾拉着她上茶楼一赏英姿。当时玄武大街上的酒楼茶楼都被占满,所经之处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整条街的姑娘都被迷倒。   老太太原本打算帮陆珩定下一门好亲事,若不是前世为求旨赐婚,他不会连兵部侍郎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就又自请上战场。   苏惜卿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决心,轻推了推兄长,再一次催促。   苏宸无奈起身,去到陆老太太身旁,温声细语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陆画放声大哭,委屈极了:“老祖宗您看,我就说我没有推表妹下水,真不是我!”   饶是见多识广的陆老太太也没想到,推苏惜卿下水的居然会是苏明语。   陆老太太跟苏宸一样,都觉得荒谬,再三与苏惜卿确认她是不是看错了人,苏惜卿始终坚定摇头。   老太太脸色难看,半晌没说话。   陆老太太没发话,陆画不敢起,跪得膝盖疼,见兄长过来,痛哭失声:“大哥要为我做主,我真的好冤,我没有推表妹下水,我不要跟她道歉。”   陆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妹妹,冷冷的嗯了声,道:“那你告诉我,为何赏荷听曲最后会变成你推我挤,让人有机可乘,害得惜卿妹妹落水。”   一说到这件事,陆画又是一肚子火:“谁让苏明语逢人就说她是你表妹!”   陆珩看着她不说话。   陆画最怕被大哥这样盯着。   大哥就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武将,每次回京述职就只会盯着她学规矩,一扳起脸,眉眼冷峻凌厉,又凶又野,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酷,比他们父亲镇国公还要吓人。   想起大哥这次回京就不走了,陆画这才终于老实下来,慢吞吞地说:“我和可岚跟楚楚看鸳鸯看得好好的,苏明语那丫头居然要我们把位置让给她们,我只是气不过跟表妹说了几句话,楚宁就对我动手动脚。”   陆画觉得不过就是件小事,贵女间针锋相对再正常不过,她也不知道最后是如何推挤起来,还害得表妹落水。   陆珩用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看她,失望摇头,将人提到苏惜卿面前,沉声喝道:“道歉。”   陆画没想到大哥最后居然还是要她道歉,委屈巴巴地说:“又、又不是我推她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道歉!”最后难受的嘟囔:“到底谁才是你妹妹。”   “你要不是,早被我扔进湖里。”陆珩声音冰冷威严,“你可知要是今日表妹不是被我救起,而是被其他小厮或是护卫救起她会如何?”   陆画当然知道,那两个会水的婆子就是她喊来的,要是今天救了小表妹的不是大哥,她肯定会被祖母跟父亲活活打死。   陆珩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自己说过什么你心里清楚,还是要我将楚宁叫过来跟你当面对质?”。   陆画知道大哥跟镇国公夫妇不一样,从来不会纵容自己,看着榻上病恹恹的苏惜卿,一边抬手抹泪,一边哽咽哭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为难表妹,害得表妹落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前世熟悉苏惜卿身子状况的岑大夫没有随行,到回京前她都仍发着高热,昏沉不醒,不知道昏迷期间到底都发生何事,自然也不知道陆珩曾经如此凶神恶煞的让陆画跟她道歉。   毕竟前世陆珩还没跟着太子去边关时,他几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副冷酷得不近人情的模样。   苏惜卿一直以为他实和自己大哥差不多,都是脾气温和之人。   她错愕的看着陆珩。   陆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微微颔首:“表妹莫要担心,此事于情于理我陆家都要给你一个交待,我会娶你的。”   苏惜卿来不及摇头拒绝,陆老太太已率先用拐杖重重击击地面,厉声喝道:“珩哥儿在胡说什么,囡囡是你亲表妹,她的亲事我会和义勇侯商量着安排,轮不到你来操心。”   陆珩不以为然地看向陆老太太:“祖母这话未免对表妹太不公平,如今我俩在众目睽睽下有了肌肤之亲,孙儿怎能做那等无耻之徒,不认这门亲事。”   陆老太太知道孙子从小就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也不跟他争,只目光沉沉的往苏惜卿看了过去,笑容慈爱地问:“囡囡的意思呢?”   陆珩皱了下眉:“您怎能──”   “闭嘴!”陆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在地面敲击一下,“珩哥儿不是要公平?让囡囡自己说。”   陆珩狭长凤眸微垂,强迫自己放慢呼吸,贴在腿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骨节泛白,青筋暴起,黑黢黢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早就知道苏惜卿的意思,他刚刚已经听见苏宸对她说的话,但他不想那样,也不明白为何小表妹宁可不要清誉也不愿嫁他。   陆珩不想看她再一次摇头拒绝自己,漠然地闭上眼。   没一会儿,耳边果然传来祖母欣慰的笑声:“好好好,祖母就知道囡囡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嫁你表哥也没关系,祖母会帮你物色更好的儿郎的。”   除此之外,陆珩还听到了祖母心中那道不为人知的隐晦叹息声──   【幸好囡囡没有非要嫁进镇国公府,否则他们的祖孙情份恐怕就到今日。】 第4章 不娶,当然不娶   陆珩离开舱房不久,就被四处寻他的苏天扬逮个正着。   苏天扬见了他,横眉竖目,咬呀切齿:“陆、珩!就算你与殿下有私交,也不能真把他扔在席间不管不顾!万一殿下误会你倚功自重该如何是好?”   陆珩不以为意的摆手:“无妨,殿下想看的又不是我。”   “……”苏天扬一噎,竟无法反驳,太子此行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天扬见他面色冷得能结出冰渣子,摸摸下巴道:“让我猜猜,可是你的好祖母荣平郡主要你对那落水的美人儿负责,你不想娶,才这般愁眉苦脸?”   陆珩斜他一眼:“我看起来像那种只想占姑娘便宜的登徒子?”   苏天扬双手一摊,笑得十分欠揍:“难说啊。”   陆珩嘴角浮起笑意,故作不悦地将人推开。   他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小就听得见旁人的心音。   听得见他人心音并不是件好事,至少对陆珩来说不是,从他懂事开始,他便因这异于常人的能力痛苦不已。   即便他不想,他也能轻易得知他人心中秘密,看破他们慈爱笑容的背后是如何的扭曲及丑陋。   若不是后来镇国公将他扔进军营,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消磨了那些暴躁不安的情绪,让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他可能早就成了疯子。   军营和京城截然不同,京城世家间的尔虞我诈令他厌烦,军营中的儿郎相较之下却单纯许多,大多胸怀坦荡、磊落光明,说难听一点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莽夫,可军营里的日子,却叫他无比舒心。   他们向来有话直说,鲜少两面三刀,更不会虚伪得令人发噱。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俊秀少年,果然被嫌弃了也不恼,三步并做两步的追了上来,勾肩搭背的笑道:“那美人儿到底是谁家小娘子,快告诉我,我可好奇死了。”   陆珩见他一副真不记得苏惜卿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问:“你没让人去打听?”   苏天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说要去换身干净衣裳,让我先回去稳住太子,我哪来的时间打听。”   “她是义勇侯嫡女。”   苏天扬哦了声:“义勇侯嫡女,突然得了哑症的那个?你那小表妹?”   陆珩点头。   苏天扬想到什么,脸色骤变:“等等,那不就是我六伯的女儿?”   陆珩不说话。   苏天扬脸色逐渐难看:“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对我堂妹负责。”   苏天扬与苏惜卿的父亲为同宗本家,都是承恩伯府出来的公子,老承恩伯生了七个儿子,个个成就不凡,苏家的确如画舫上那些人所言,在朝中根深叶茂。   每到逢年过节,承恩伯府那叫一个热闹,苏天扬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堂兄弟堂姐妹,再加上苏惜卿这三年鲜少出门,他认不得人也正常。   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席间,苏天扬嗓门本就不小,席间主位上的少年闻声望去。   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玉冠白衣,形貌昳丽,浑身上下充满贵气,听见苏天扬的话,笑问:“谁要对你堂妹负责?”   “太子殿下。”苏天扬与陆珩齐喊了声,拱手作揖。   太子打趣摆手:“别,孤可没办法对你堂妹负责。”   苏天扬瞬间被逗得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将来龙去脉说清。   陆珩也跟着笑了,入席自罚三杯酒请罪。   按理说,陆珩不该成为太子嫡系,毕竟太子与今上都和苏惜卿一样,是他无法窥得心音之人,奈何其他几位皇子更让他难以接受。   想到苏惜卿,陆珩脸色不太好看,又闷头喝了口酒。   那头太子听完苏天扬的话,转头看陆珩,笑得意味深长:“依孤看,不是荣平郡主非要你负责,而是不同意你娶义勇侯嫡女,孤说得可对?”   陆老太太为清河长公主独女,不止是先帝亲封的荣平郡主,还曾救过太子一命,备受当今圣上礼遇,太子对他这位堂姑母还算了解,更何况,陆珩消失这么久,早有人来跟他通报发生何事。   陆珩心说,要是苏惜卿答应嫁他,只有祖母反对,那倒不是什么大事,烦就烦在她主动拒绝了。   陆珩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不懂风花雪月,不像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可如今他成功名就,也自认长得不差,在小表妹面前也都尽量收敛气势,应该不至于吓着人。   况且回京那日他分明瞧见小表妹也来看自己。   小姑娘一双琉璃大眼还笑成弯弯的月牙,犹似漂亮的桃花花瓣,虽无法言语却拼命的朝他挥手,脸上笑容又甜又灿烂,看起来开心极了,应该是不讨厌他的。   陆珩如何也想不透苏惜卿为何拒绝这门亲事。   难不成嫌弃他是个武将?   还是嫌弃他是个冒冒失失、不懂礼数的粗鄙莽夫?   但当时那种情况,他根本无法坐视不管,要是那两个婆子没能赶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居心不良的小厮绝不像他这般君子,甚至还可能对她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太子见陆珩不停喝闷酒,讶异的挑了下眉,俊美得过分冶艳的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不成,不同意的不是郡主,而是义勇侯嫡女?”   陆珩沉默不语。   苏天扬震惊的瞪大眼:“什么?堂妹她居然宁愿不要清誉也不要嫁给你?那你、那你……”他突然磕磕巴巴,“那你真的就不娶了吗?这怎么行!你们都那样了,你得负责才行!”   想起少女宁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也要拒绝自己,陆珩捏着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紧,指节寸寸泛白。   他倒是想负责到底,可人家不要啊!   陆珩神色平静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上挑的凤眼朝苏天扬一扫,笑容泛着冷:“不娶,当然不娶,她不要我,难不成我还得低声下气、求她嫁我?”   -   翌日,苏惜卿再醒来时,画舫已经靠岸,许多马车候在岸边。   清荷湖位于京郊,离京城有一小段距离,苏家兄妹三人来时是两辆马车,回去时自然也是两辆,只是当初是苏宸自己一辆,苏惜卿则与苏明语同乘,可如今苏惜卿却不愿再与她共乘一辆马车。   苏明语推苏惜卿下水一事并无直接证据,未免家丑外扬,陆老太太将事情压了下来,陆画没能去找苏明语理论一顿。   苏宸也按兵不动,打算回府之后再细细盘问。   苏明语还没意识到事迹早已败露,得知兄长要跟她换马车,瞬间垮下脸,委屈巴巴地问:“大哥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觉得我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姐姐?”   苏宸笑容温润,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你也落水了,也算半个病人,我怎能让你照顾阿卿,别胡思乱想,安心歇息便是。”   苏明语脸色这才好看些。   想到苏惜卿如今病成那副模样,用不得冰盆,回程马车必定闷热无比,也不再纠结。   “好。”苏明语乖巧点头,“都听大哥的。”   之后又待在马车上和苏惜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   “要不是姑娘火眼金睛,我真看不出来二姑娘竟如此歹毒,这么会演戏!”苏明语一走,紫芙立刻忿忿不平,小声嘀咕。   “若非娘姑刚出生时身子极为虚弱,几次病重,险些夭折,把先太太吓得够呛,病急乱投医下按郡主当年情况,也收了个孤女养在膝下为您积福,她现在都不知在哪。”   说到这,紫芙更气了。   “先太太从小就疼二姑娘,大姑娘也将她当亲生妹妹一样疼惜,什么好东西都先想到她,她怎么能这般忘恩负义,姑娘落水失了清誉,连带她的名声也会受损,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紫芙是个爆脾气,冬葵知道她碎念起来没完没了,连忙阻止:“够了,姑娘还在病中,你这般吵吵闹闹,叫她如何休息?”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我一想到……”紫芙叉着小腰,喋喋不休。   苏惜卿靠坐榻上,背后垫了两个引枕,柔若无骨地半倚着,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掩嘴微微笑着。   因为大病一场的关系,少女掩在唇上,染着大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比平日还要细腻苍白,犹似上好的羊脂玉,漂亮无瑕。   苏宸直到启程前才上来。   他一进马车,两个丫鬟瞬间安静下来,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乖得判若两人。   明媚的阳光透过马车窗帘,投下点点金色光斑,那些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这一刻全都鲜明起来。   苏惜卿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忍不住又笑了。   真好啊,阿兄还活着,紫芙跟冬葵也还是那么爱拌嘴。   她不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儿便水灵灵的,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一笑起来,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窝窝儿,更是说不出的叫人喜欢。   苏宸不由她看一眼,表情有些无奈:“笑得这么开心,身子不难受了?”   苏惜卿非常配合,捏起帕子掩嘴,虚弱地低咳几声。   苏宸却是关心则乱,着急吩咐:“快,赶紧摸摸姑娘的额头,看是不是又发热了。”   紫芙手背刚探上苏惜卿额头,就被少女笑笑地拉下。   苏惜卿看着兄长,一双眼睛笑得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像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苏宸怔了下,无奈摇头,见妹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佩服岑大夫医术高明,否则这小妮子早就病得昏昏沉沉,没精力跟他调皮。   苏惜卿其实身子仍是难受得厉害,不止还发着低烧,喉咙也火辣辣的疼,浑身倦怠,但越是难受,越是让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确确实实上天垂怜,重活一世。   所以她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昏睡上。   这一次她也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得了哑疾便敢不出门,日日将自己关在府邸。   就像前世珩哥哥告诉她的:你说不出话并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人因此嘲笑你,那么错的是那些人,你不该为了那些人处罚自己,将自己禁锢在黑暗之中,让真正关心你的人担心你。   苏宸并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见她表情有些凝重,以为她是在烦恼苏明语的事,不由问道:“明语的事,你可有想法?”   其实苏宸是想问她有没有更直接的证据,却又觉得太强人所难。   苏母离世前,曾再三交待他们兄妹二人,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将苏明语当亲生妹妹对待,是以此事十分棘手。   苏宸相信胞妹不会说谎,可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若无证据,也不能拿苏明语如何。 第5章 “收好,不许给别人!”……   苏惜卿像是想到什么,微弯了弯唇,看向紫芙。   紫芙立刻将手伸了过去。   她无法言语,只能靠笔纸或在他人手心上写字沟通。   好在苏母从小就让紫芙及冬葵陪着苏惜卿一块读书识字,苏惜卿不能说话之后,才不至于身边连个识字的丫鬟都没有。   苏惜卿没什么力气,依旧每一个字都写得缓慢而又吃力。   紫芙脸色起初有些困惑,却很快又变成了狰狞,最后她咬牙切齿,如实转述:“崔家若拿我落水一事来说嘴,就让他们娶明语。”   “你在说什么?”苏宸没想到妹妹会这么说,骤然一怔,看着妹妹的脸色很是复杂,“她推你下水,你非旦没有生气,还要将亲事让给她?”   苏惜卿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两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明语既然想要那门亲事,那么她就给她,好叫苏明语认清现实,看她这样帮崔家,崔景是否真会依言迎她入门。   让她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   想起前世苏明语的下场,苏惜卿扯了扯唇角。   她等着看。   苏惜卿的眼睛大而漂亮,湿软清透,眼角略带浅浅红晕,笑起来时甜软得要命,可爱极了,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带了点凉薄的味道,看得人心颤。   苏宸看得眉头一皱:“你心里不开心再正常不过,却也无需为了母亲遗言,就强迫自己原谅明语,此事阿兄会再想办法的。”   苏惜卿蔫蔫地闭上眼,转身背对兄长,纤细的身子如小猫般蜷成一团,流露出一种脆弱的美感,格外惹人爱怜。   她原本只想假寐片刻,无奈身子实在太过虚弱,一放松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马车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榕树下偷凉。   苏惜卿睡得昏沉,脑子还有些混沌,被紫芙扶起来,略略洗漱,再端茶浅啜,才终于清醒了些。   不等她问,冬葵便笑盈盈地说:“恰好路过净慈寺,大公子特地让人停下马车,为姑娘求平安符去了。”   净慈寺是座历史悠久的寺庙,自建寺以来香火鼎盛,神威显赫,不少求身体安康平安的百姓都会来此参拜,以祈顺遂。   苏惜卿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苏母为她四处求医问佛,连带苏宸也笃信神佛,每次经过寺庙就要进去祈求一番。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后,她就不信神佛真的存在,否则大哥如此虔诚,为何神佛还是没有保佑他平安归来。   如今她有幸重活一回,却不得不承认,世间真有神佛。定是前世大哥的诚心都用来祈求她平安顺遂,才会让她遇见这样的好事。   思及此,苏惜卿眼眶蓦然酸涩,急忙地拉过冬葵的手,颤着手指写道:我要进寺。   她也要帮大哥祈求身体安康才行。   冬葵连忙劝阻:“大公子担心马车过于闷热,特地让车夫停在阴凉之处,这儿离净慈寺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姑娘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待姑娘来日身体康复,再来也不迟。”   苏宸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表情却有点复杂,甚至透着惋惜之意。   得知苏惜卿一醒来就吵着要下马车,要为他祈求平安,苏宸笑着说:“只要阿卿赶紧养好身子,阿兄我便事事安康。”   他温润双眸含着笑,将刚求来的平安符递给苏惜卿,打开食盒时,意味不明的挑了下眉:“净慈寺旁刚好有人在卖甜汤,我尝过了,味道还过得去,想着马车摆不得冰盆,便让清风买了几碗回来,让你解解暑气。”   苏惜卿捏着平安符,本来还想拉过紫芙的手写什么,听见他的话,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食盒里的甜汤。   那是一碗绿豆爽,去了皮的绿豆粒粒分明,澄澈透亮,看起来格外清爽。   苏宸取出甜汤,看了眼冬葵及紫芙:“你们也喝,自己拿。”   两人受宠若惊,异口同声道:“谢公子,奴婢喂完姑娘就喝。”   苏宸却是摇头一笑:“不必,你们一路照顾阿卿也辛苦了,我来就行。”   冬葵紫芙知道大公子从小就疼他们姑娘,见他已经动作自然地舀了一勺送到姑娘嘴边,姑娘也乖乖吃掉,两人对看一眼,不再多说。   冰镇过的绿豆爽,喝起来软绵绵的,口感爽利,清甜可口。绿豆没有蒸得太烂,保有颗粒感的同时一抿就碎,入口清爽香滑,不带半点豆腥味,一路滑进嗓子,舒心又滋润。   苏惜卿讶异了下,没想到这碗绿豆爽的味道竟与府里的厨子不相上下,只一口,便感觉整个人都凉爽起来,还不等兄长再喂第二勺,就起身想接过碗自己喝。   苏宸见她一副小馋猫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看她起身却微皱着眉,将她小手轻拍回去,慢悠悠地说:“你现在病着,不能像以前一样那样一口气喝光,胃受不住。”   苏惜卿以前能开口时,说话的语调其实和苏宸差不多,都是不紧不慢,温柔得如和风细雨,就跟他们的人一样,温和而又讨人喜欢,让人听了不自觉放松下来。   但她的声音比苏宸更柔更轻更软,几乎甜到骨子里,只要她一开口撒娇,众人往往拿她没辙。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说话,只能鼓着腮帮子,哀怨地看着兄长,乖乖坐了回去,耐心等待投喂。   这副乖巧的模样,惹得苏宸轻笑连连,就连冬葵紫芙也都掩嘴低笑起来。   太阳下山前,马车终于回到义勇侯府。   苏惜卿刚被丫鬟搀扶下马车,就听见后头马车传来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苏明语,你胆子不小,竟敢把我当刀使?你这招借刀杀人可真是厉害,我险些就要被你冤死!”   苏惜卿光听这些话,即便没回头,也猜出一二。   她这个被林氏宠得无法无天的表姐,向来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主。   陆老太太怕陆画在画舫上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特地下了封口令,不许她去找苏明语麻烦。陆画憋屈了一整路,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哪可能就此放过苏明语,自然要将这口恶气发出来,早早就等在义勇侯府前堵人。   苏明语一下马车就挨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懵了,听见陆画的话,面上血色尽失。   她慌张地看向大哥及苏惜卿,却只看见苏惜卿纤细的背影。   见苏宸朝两人走来,苏明语立刻委屈的捂住脸。   “表妹这是在做什么?有事进府坐下来好好说,在义勇侯府门口动手打人,难道不怕这件事传到老祖宗耳里,又得挨罚?”   陆画压抑着怒气,狠狠的瞪了苏明语一眼,才又有些不甘愿地看向苏宸:“表哥难道就不气吗!”   她说这话的同时,苏惜卿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弱柳如风般地走了过来。   苏惜卿十岁以前为了调养身子,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国公府,陆老太太对她比对陆画还好,这让陆画心里极度不平衡,所以才总是找她麻烦。   可陆画虽然嫉妒这个小表妹,却从来没想过要害她失了清誉,甚至所嫁非人,如今见小表妹面白如纸,连带樱软的唇都血色全无,陆画心中百感交集,甚至觉得她没那么讨人厌了。   苏惜卿不知道陆画在想什么,看她脸色忽红忽白,像是陷入混乱的小兔子,莫名可爱,不禁眯起眼睛笑了。   陆画愣了下,一脸凶样的瞪她,讲话却突然结结巴巴起来:“笑、笑什么?你、你是特意来看、看我笑话的吗?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还不、还不赶紧进门去,在这凑什么热闹!”   她凶完之后,整个耳根和脸颊都红了,看起来气得不轻,就连苏宸都微微皱起眉,苏惜卿却无半分怒意。   前世她已经有些习惯陆画这般嘴硬心软的模样,此时再看,莫名觉得可爱,脸上笑容也越发灿烂。   前世苏惜卿嫁给陆珩之后,便清楚地认知到国公府内真正对她好的人都有谁。   陆画便在其中。   因为陆画从小就对她有敌意的关系,两人一直不对付,苏惜卿甚至觉得陆画和陆珩不像亲兄妹。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珩哥哥那样温柔又有耐心的人,会有一个说话总是带刺的妹妹。   但她与陆珩成亲不久就发现,陆画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陆画看苏惜卿笑得这么欢快,又更气了。   可小表妹现在是个病人,要是她敢动小表妹一根手指,不止祖母会修理她,就连大哥都不会饶她。   想到陆珩,陆画终于想起自己来义勇侯府的目的。   一时间,她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别扭之色。   陆画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袖中掏出什么,一把塞进苏惜卿手里:“收好,不许给别人!”   “……?”   苏惜卿看着手里的平安符,微微瞪大眼,愕然看向她。   难不成她这嘴硬心软的表姐跟兄长一样,路过净慈寺时特地让人停下马车,帮她求了平安符?   陆画被那双湿软清透的眼睛一看,耳根顿时又更红了,心中咕嘀:小表妹难不成吃错药了?否则以往见了她总冷着一张脸的人,怎么突然一直对她笑?   见到苏惜卿又开始对她甜甜地笑,还想上前拉她的手,陆画不自在的后退一步,别开头,瓮声瓮气道:“你不要误会,这平安符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苏惜卿心脏猛地一缩,握在手中的平安符一瞬间仿佛有千金重。   珩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她求平安符?她不是已经拒绝他,说不愿意跟他成亲了吗?   苏惜卿凝视掌中的平安符,慢慢收紧手指。   她上前一步,想将平安符还给陆画。   陆画却夸张的后退一步,表情凶狠:“不许还我!”   苏惜卿怔在原地,有些无奈的看她。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宁静。   苏惜卿尚来不及回头,陆画稚气未脱的小脸已然垮了下去,跟前一刻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看着陆画,意识到什么,浑身紧绷起来。 第6章 小心老子不做人!   马蹄声渐行渐近,众人闻声望去,苏惜卿也和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来人。   夕阳西沉,晚霞红艳似火,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头束玉冠,身着绀青色束袖锦袍,骑着骏马沐浴在落日余晖中,墨发飞扬,意气风发。   苏惜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紧紧捏住平安符,又很快地松开。   陆珩翻身下马,来到众人面前时,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苏惜卿,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才又看向陆画。   “祖母在府里等着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陆珩语气平淡冷静,甚至还弯唇微微笑着,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血气却吓得陆画背脊发凉。   大哥整治人的手段比老祖宗要可怕多,陆画完全没想到大哥会来。   陆画和陆老太太的马车是分开的,回京前陆老太太交待过她,苏宸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不许闹事,可她哪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凭什么她被迫在奴仆面前罚跪,丢尽了脸面,苏明语这个始作俑者却什么事也没有!   陆珩大概是看出她的意图,冷嗤一声:“还不赶紧回去!”   陆画心尖一抖。   陆画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苏明语,可如今陆珩都亲自来了,她哪里还敢放肆,被陆珩塞进马车送回国公府,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乖得跟只鹌鹑似的。   苏明语捂着微肿的脸,错愕的看着。   陆画就这么被送走了?那她岂不是白白挨了打?!   苏明语憋屈得要命,想上前跟陆珩告状,却又记得他在画舫上有多凶,根本不敢开口。   她委屈的看了眼苏惜卿,却发现苏惜卿瞬也不瞬的看着陆珩。   眼看陆珩就要翻身上马,苏惜卿赶紧用目光示意紫芙。   “陆世子且慢!”   陆珩停住动作,一直绷着的俊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整理好面部表情之后,他漫不经心地转身,看到少女虚弱得像风一吹就会消失的模样,指尖微微一颤。   陆珩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苏宸。   苏宸微笑颔首,随即带着苏明语其一众丫鬟小厮进到义勇侯府。   大门口很快就只剩苏惜卿一行人,陆珩挑眉:“什么事?”   他眉眼凶狠,带着股野性,不笑时看起来有点吓人,此时却随着少女的靠近渐渐温软下来,就连周身气息都温柔起来。   紫芙原本远远看着这位陆世子时还有点害怕,甚至不太想让姑娘靠近他,来到陆珩面前之后,却又发现陆世子似乎没那么可怕。   冬葵的表情也有些困惑。   苏惜卿并没有她们那种落差感,毕竟前世陆珩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甚至比现在还要温和好亲近。   陆珩看着她一会儿,才记起来小姑娘三年前患了哑疾。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长年不在京城。   陆珩朝她伸出手,微微笑道:“陆画刚才找你麻烦了?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   看清楚手里的东西,陆珩健硕高大的身躯僵硬一瞬,身上那股被他刻意压制下来,冷冽威严的逼人气势也腾了上来。   他是伸手让她写字,好跟他交谈,不是让她把平安符还回来!   陆珩不愿苏惜卿多想,事先就交待过陆画,不要说多余的话,没想到她还是把平安符还回来了。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还在气陆画那丫头?连她送的平安符也不肯要?   陆珩从小就痛恨自己天赋异禀,听得见他人心音,现下反而恨不得能听见眼前少女心音,好知道她究竟都在想什么。   紫芙与冬葵被他气势所摄,脸色都有点白。   苏惜卿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陆珩面上神色不变,眼底笑意却已散得一乾二净。少顷,他将平安符塞回她手里:“我知道表妹还在生陆画的气,但这平安符也是她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   话音方落,耳边就传来苏惜卿身边两个丫鬟的心音。   【表公子居然也会害羞,明明是自己求的平安符,却让陆大姑娘送过来,还不敢承认。】   【陆世子这是没和陆大姑娘套好话?两个人的说词居然前后不一。】   陆珩:“……”   陆画那丫头果然靠不住!   刚这么想,陆珩手就被苏惜卿拉了过去。   苏惜卿微微垂眸,在他掌心上认真写着什么。   佳人近在咫尺,极清淡的芙蓉香气萦绕鼻端,陆珩心脏不受控的飞快地跳了起来,难得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苏惜卿鲜少出门,肌肤比同年的小娘子要来得亮白柔腻,冰肌玉骨,肤若凝脂,就连细嫩如葱玉的指尖亦是白里透粉,划过掌心时,除了柔滑触感之外,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温热呼吸,泛起一阵阵酥麻。   陆珩耳后微微泛红,只觉得自己整只手都要麻了,脸上的热度却在看清楚她究竟在自己手中写了什么之后,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她写得简单明了,拒绝得干脆利落:心有所属,你我无缘。   陆珩倏地抬眸看她,眼底深处一抹猩红微微漾开。   苏惜卿想将平安符还回去,这一次,陆珩却没有接。   他双手微微握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就算你已有……心上人,我也是你的表哥,平安符你收着便是。”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声音却微微发凉,尤其是“心上人”三个字,咬得特别地重,紫芙和冬葵虽然不知道姑娘到底写了什么,看着他的目光却瞬间警戒起来。   任何一位男子,在短短两天之内被同一个人拒绝两次,哪怕脾气再好,脸上的面子也挂不住,更何况还是陆珩这样的天之骄子。   当初他回京时那可是人山人海,多少姑娘朝他扔鲜花荷包,回京这一个月来,国公府的门坎更几乎要被媒人踏破,就连紫芙她们都想不明白为何姑娘要拒绝这门亲事。   在她们看来,这位国公府的表公子,虽然是为了负责才说要娶姑娘,却看得出来他对姑娘似乎不止是想负责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被拒绝之后也不生气,还亲自帮姑娘求来平安符。   陆珩的话在理,一般人听到之后通常会顺势收下平安符,苏惜卿却摇摇头,坚持要还他。   少年下颚微扬,嘴角抿出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吓得紫芙跟冬葵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紫芙甚至想溜进府中讨救兵。   苏惜卿倒是不怕,前世陆珩腿断了之后,不知比现在可怕多少倍。   想起前世,她眸色暗了暗,决定好好安抚少年,想再拉他的手写什么,却反被一把握住手腕。   “真有心上人了?”   陆珩看着她,目光阴沉得吓人,声音也凛冽得似能把人骨头都冻僵,握着她腕子的力道却不重。   少年眼神里的情绪,苏惜卿不太看得懂,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在生气。   前世陆珩腿断了之后,脾气变得很差,极为暴躁,却从没用过这样冰冷狠戾的声音跟她说过话。   苏惜卿桃瓣似的眼角微红,眼底潋滟一片。   陆珩被她那双如小鹿般澄澈的眸子看得心尖发颤,结实的胸膛快速起伏,就连耳根子也不争气的红了红。   艹,你都有心上人了,别这么看老子!小心老子不做人!   看着少女又乖又软的眼神,陆珩喉结滑动了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绯色迅速从耳后蔓延到脸颊。   见她没有动作,陆珩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有心上人了?你要只是担心老祖宗反对,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听见他似曾相似的保证,苏惜卿看着他微红的脸怔了怔,犹豫几瞬,压下心底的不舍。   她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一次,心有所属。   为求逼真,写完之后甚至轻咬了咬嫣红唇瓣,故作娇羞的低下头去。   陆珩浑身如坠冰窟,心尖仿佛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疼起来。   所以她是因为有心上人才不愿与他成亲,才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她怎么就有心上人了呢?   回京的这一个月,他怎么没打听到这件事?   陆珩下颌紧绷起来,目光也冷得能冻死人,忍不住又在心骂了句:到底是哪个混蛋那么幸运能被表妹看上?   他嗤笑了声,强迫自己偏开眼,嗓音发哑:“你要是真不想要,就拿去扔,老子也不要!老子的平安都是靠自己挣来的,不靠神佛!”   行军打仗之人向来忌讳这些鬼神之说,陆珩当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求什么平安符,现在更肯定自己就是疯了没错!   他飞快地翻身上马,不再让她有机会将东西塞回来。   苏惜卿错愕的看着少年骑马长扬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陆珩。   他变得很陌生,几乎与前世判若两人,好像前世那个说话轻声细语,彬彬有礼且温柔体贴的少年将军是假的。   难道陆珩也重活一世?可又不像,他若是记得前世,落水一事绝不会轻易善罢罢休,直接杀了苏明语都有可能,而不是在这边对她生闷气。   苏惜卿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多想无益,只要这辈子不要再和陆珩扯上关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而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再与她无关。 第7章 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苏天扬早就知道陆珩说不娶苏惜卿只是嘴硬,这不,他回到相府沐浴更衣完毕,连晚膳都还来不及吃,就被陆珩拖走,直奔酒楼而去。   他就说嘛,陆珩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他那个从小就心心念念的小表妹,这厮压根在意得很!否则从不求神问佛的人,也不会突然跑去求什么平安符。   说起来,陆珩这个小表妹,从小就长得格外漂亮,面颊粉嫩,玉雪可爱,水灵灵的一双眼,笑起来闪闪发亮。   三岁能读,四岁便能说会道,伶牙俐齿,聪慧过人,轻易就能将人逗得呵呵笑,深得众人喜爱。   可惜那丫头身子骨不好,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国公府,当时苏天扬刚随着爹娘从边关回京,就住在国公府对门。   他一开始见到人,不知是自家六伯的女儿,开玩笑的说苏惜卿长得可真俊俏,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还顺手送了她一串冰糖葫芦。   五岁的小丫头拿了糖葫芦,开心得直笑,跟在他后头天扬哥哥长、天扬哥哥短的喊,软糯的小奶音,甜得要命,听得人心都化了。   苏天扬虽然也有个妹妹,但他妹妹打起架来比他还要凶狠,他就从来没这么被甜甜软软的喊过哥哥,开心得不了,当下他就把苏惜卿抱起来,笑眯眯地说:“好,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哥哥了!”   还不要脸的加上一句,以后长大哥哥娶你好不好啊?   小丫头看着冰糖葫芦犹豫了下,点点头,然后他就被陆珩揍了。   苏天扬从小边关长大,打架是家常便饭,在边关还没有他打不赢的架,也不问陆珩为何动手,二话不说就开干。   后来苏天扬才知道,原来陆珩就是太子的另一个伴读。   当时镇国公打算将陆珩扔进军营磨一磨,皇上只能帮太子另寻伴读,苏天扬年纪与太子相近,再加上他爹儿时也当过今上伴读,他顺理成章地被选进宫,取代陆珩,成了太子新的伴读。   伴读被抢,小表妹也被抢,不生气才怪。幸好后来误会解开了,陆珩的小表妹就是他的小堂妹,他真的是她同宗同族的哥哥。   可爱的小堂妹他是不能娶了,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苏天扬回忆完两人相识经过,陆珩已经带着他来到樊楼,开了间上房。   樊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是京城中最大最热闹也最昂贵的酒楼。   雅间是独立的,桌上摆满的丰盛酒菜也都是上好的,苏天扬虽不常来樊楼,却也知道这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看着桌上浇着糖醋卤汁,去骨、剖花、炸得外脆里嫩,色香味兼具的松鼠鳜鱼,以及用冰糖水及蜂蜜反复浸蒸数个时辰,蒸煮得软烂火红的蜜汁火方,还有和大白菜一起卤到绵密入骨、汁多肉嫩的红烧狮子头,苏天扬沉默了下,默默地拿起碗筷,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陆珩喝了一大口酒,看苏天扬只管埋头猛吃,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有什么事,面无表情的踹他一脚。   “你就不问我怎么了?”   苏天扬“哦”了声,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了。”   态度敷衍到不能再敷衍。   陆珩:“……”   苏天扬见他又开始喝闷酒,勉为其难的安慰道:“是不是陆画那丫头说溜了嘴,你那平安符被我小堂妹退回来了?没关系,至少你送的绿豆爽没被退回来,她肯定开心的喝光了。   “说起来,堂妹她从小就是个馋鬼,当初给她一串糖葫芦,差点要被我拐走,你以后只要送吃的肯定没问题。”   陆珩冷笑了声:“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   苏天扬听出他话里隐藏的酸意,险些被噎死,倒了几杯酒将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全咽了下去,没好气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耿耿于怀?而且我是她堂兄,我还能真娶她吗!我要真敢,没先被我六伯打断腿,就会被我爹打死!”   陆珩要笑不笑的看他,眼神冻得人心肝颤:“所以不是她堂哥就真打算娶了?”   苏天扬:“……?”   我那小堂妹知道你这人吃起醋来就没完没了,还这么不讲道理吗?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再加上苏天扬被陆珩那不爽且阴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寒,只好坐直身,把话题扯回陆珩身上:“你要是真那么想娶她,直接跟皇上求赐婚圣旨不就行了?”   陆珩怔了下,有些烦躁的别过头:“老子没强迫人的习惯。”   他从未有过那样卑劣的想法。   他救她,也不是为了强迫她嫁给自己,只是不想看她被人占便宜。   陆珩薄唇紧抿,过了许久,才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一句:“……老子说过她不愿意老子也不会求着她嫁。”   明明在意得要命还要嘴硬。   苏天扬看破不说破,哦了声就没再开口,又继续享受起眼前的美食。   陆珩依旧酒一杯一杯的喝。   几碗饭菜下肚,苏天扬心满意足的揉揉肚子,盛了一碗滚烫飘香的老母鸡汤,凑近眼闻了闻,一边轻吹,一边问道:“那你到底怎么了?”   陆珩不说话,想到苏惜卿说她有心上人了,脸色又冷了下来。   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她没心上人?”   苏天扬沉默了一会儿,心虚地干笑了下。   他两、三年没见过小堂妹了,连她的模样都不认得,怎么可能知道她有没有心上人。   陆珩四年前奉旨下岭南时,曾交待他要好好照顾苏惜卿,可三年前她患上哑疾之后,几乎足不出户,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这件事。   陆珩回来时问他,他当然说她没心上人。   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心上人?石头里蹦出来的吗?还是被义勇侯府的小厮护卫给迷了眼?   “这,我哪知道,你不也让人查过一遍吗?探子也说她没有心上人啊,再说了,你又不想娶她,她有心上人又怎么了?”   苏天扬故作镇定的轻啜了口鸡汤,咂咂嘴夸赞道:“这老母鸡汤真他娘的好喝!”   陆珩懒得理他,仰头,又闷了一杯酒。   他知道苏天扬早忘了这事,也的确一回京就调查过苏惜卿,知道她没心上人,更知道崔家打算毁掉崔老侯爷生前许下的口头婚约。   崔家那边他已经查得有些眉目,再过不久就能让崔景灰头土脸的滚出京城,两家婚约也会就此作废,这一个月来他才会专心接手兵部事宜,没急着找她。   一来是怕吓到她,二来是她有口头婚约在身,两人贸然接触,恐影响她的声誉。   可她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心上人来了?   苏天扬心虚过后,也觉得奇怪,皱着眉胡乱猜测:“难不成她喜欢崔景那个纨绔?崔景不止跟她有娃娃亲,还是安康侯世子,模样也生得俊俏,端的是风流俊雅,纵使花名在外,那副好皮囊亦让许多女子为之倾倒,说不定堂妹也喜欢他……”   陆珩冷冷看他一眼。   苏天扬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乖乖闭上嘴。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答案:“你说会不会是……小堂妹觉得自卑、觉得她配不上你,才故意想了这么一个借口让你死心?再怎么说你毕竟也是国公府世子,她嫁给你之后,就是未来的主母,一个哑巴要如何管偌大的国公府?”   陆珩没吭声,修长手指摩挲着杯缘的同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苏天扬看到门口那道儒雅清贵的身影微微一怔:“阿宸怎么来了?”   -   苏惜卿喝完太医开的药就睡着了,睡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前世。   当时外祖母反对她和陆珩的婚事,她连国公府大门都进不去,义勇侯府附近也有人盯着。   陆珩想见她只能半夜翻|墙。   当时已近中秋,夜深人静的月光下,少年笑得非常温柔,揉着她的脑袋说:“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为妻。”   她听着,莫名的绯红了脸颊。   少年的耳根也有点红,俊美到锋利的眉眼间淌着前所未见的温柔,他突然安静下来,久到她困惑地歪了歪头,想拉他的手写字,他才又说:“卿卿,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英俊的少年郎长睫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声音轻到她几乎听不清,原本盘踞在耳根的浅红也蔓延到脖颈脸颊。   他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孟浪,转身就想走。   苏惜卿下意识想拉住窗外少年的手,却瞬间从梦里醒来。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不过五更天,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睡在床边脚踏上守夜的紫芙,几乎是一听见动静就跟着睁开眼。   “姑娘怎么了?”紫芙声音充满困意。   苏惜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没事,又抱着膝盖呆坐半晌,方躺回软榻上。   苏惜卿晚上睡得不安稳,早晨醒来时还有些发热,被紫芙叫起来喝完汤药,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近午时才清醒过来。   刚被紫芙伺候着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给丫鬟们梳发,就见冬葵拂开珠帘进来通报:“姑娘,侯爷过来了,正在外间候着您,说有些话想亲自问一问您。”   她微微颔首。   想来是大哥跟爹爹提过明语推她落水的事。   果不其然,一去到外间,就见到负手而立的义勇侯,急匆匆朝她走了过来,嗓音洪亮:“你大哥说你落水一事与明语有关,此事可为真?”   义勇侯的眉眼与苏宸有几分相似,却比苏宸更加地威严凌厉。   看着父亲身强体壮,活力十足的模样,苏惜卿眼眶骤然一热。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父亲得知噩耗之后,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多岁,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也佝偻了腰。   义勇侯见到女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哪里还要再问,压抑在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爹知道了,别哭别哭,爹一定为你做主!”   “你娘临终前虽让我好好照顾明语,却也没有残害嫡姐也能原谅的道理,我立刻让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上!”义勇侯满腹怒火,语速特别快,却在转身前就被踉跄跑上来的女儿拽住手。   苏惜卿摇摇头。   义勇侯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从小最疼明语,但你别这么傻,要不是岑大夫也跟着去游湖,你现在还病得下不了床!要不是救你的人刚好是陆珩,你现在就只能选择嫁给小厮护卫或是到尼姑庵里做尼姑!”   苏惜卿无法言语,义勇侯来找她谈事当下,就让人备好文房四宝。这件事很难说清,她只能拉着义勇侯来到桌案前,提笔写字。   义勇侯看清楚女儿都写了什么,脑袋一阵晕眩,脸色铁青:“明语和崔世子私通,还已经暗结珠胎?你……你这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第8章 疯了吗?   苏惜卿没有回答,执笔继续写着什么。   前世苏明语以为把她推下水,害她失了清誉,崔景便会娶她为妻,殊不知崔景推掉这个娃娃亲之后,转头就和鸿胪寺少卿的次女定下亲事。   苏明语做了脏事,不敢闹大,见不到崔景又拿崔家没辙,只能憋屈的忍了下来,后来还是因为怀了崔景骨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苏明语怕被沉塘,才不得不哭着求到她和义勇侯面前,要他们替她做主。   苏明语当然不敢提害她的事,但崔景摆明不要她,扯到后来纸包不住火,义勇侯府不旦因为此事沦为京城笑柄,连带她的名声都受到影响,外祖母更加反对她与陆珩成亲。   想起这件事,苏惜卿握笔的力道重了几分。   她待苏明语如亲生姐妹,对方却只将她当成垫脚石,只想踩着她往上爬。   重活一世,她已经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没什么感情,不会再给苏明语伤害自己及义勇侯府的机会,也不会再看在母亲的遗言上再一次忍受她的辜负及背叛。   既然她无情在先,那么就别怪她无义。   苏惜卿眉眼微垂,苍□□致的脸庞染上几许冷酷的味道。   义勇侯见她连崔景与苏明语平日里私会的宅子在哪都写了出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这哪是养了个闺女,他根本是养了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义勇侯压低嗓子,咬牙切齿:“难不成明语是想坏你名声,好代替你嫁进安康侯府当世子夫人?她疯了吗?她真以为崔家不要你,就能要她?”   是了,否则苏明语不会无缘无故推他的女儿下水!   “我立刻让人将那丫头压过来细细盘问!”义勇侯完全没想到养女能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与嫡姐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干出这样的混账事。   苏惜卿抬手制止他,低头继续写道:爹爹切莫打草惊蛇,此事得人赃俱获才能叫崔景负责,否则不止崔家不认,还会反咬我们一口,连带女儿及义勇侯府名声受损。   苏明语这几日应当还会再与崔景碰面,待两人碰面,在私宅行那苟且之事时,爹爹直接带人闯进去,任崔景再如何舌灿莲花也赖不掉。   “对、对,卿儿说得对,你和崔家还有口头婚约在,此事得从长计议才行!”义勇侯冷静下来。   好在父女俩谈话时,义勇侯早就屏退左右,就只留下苏惜卿身边的冬葵替她磨墨。   冬葵是家生奴,死活都由家主说了算,这件事让她知道也无所谓。   紫芙性子欢脱,脾气也暴躁了些,冬葵相对之下沉稳冷静许多,然而此时看到苏惜卿写的这些话,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苏明语千刀万剐。   冬葵甚至担心苏惜卿会待念与苏明语的姐妹之情,顾不得以下犯上,直言道:“苏明语既然对姑娘如此心狠,姑娘切莫对她心软!”   苏惜卿笑着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可能再对苏明语心软。   前世苏明语如何害她,如今她都会加倍奉还。   义勇侯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   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卿儿是何时得知此事的?你要是早点告诉爹爹,也不必受那落水之苦!”   义勇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却见刚才还一心埋头苦写的女儿,正用可怜巴巴里还带着撒娇的小眼神瞅着自己。   他脑子瞬间一懵,干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苏惜卿低头写道:女儿肚子饿了,想先用膳。   简单的几个字,浓浓的撒娇味道却猝然跃出纸面。   不止义勇侯无奈的摇头失笑,就连冬葵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打自三年前苏惜卿不能说话之后,就很少对义勇侯或是两位兄长撒娇,义勇侯好不容易见到女儿撒娇,暂时将苏明语的事搁到一旁,朗声道:“来人,备膳!”   义勇侯知道女儿身子还虚弱得很,不愿她来回折腾,直接让人将饭菜端到她宝月轩。   苏惜卿还在病中的关系,午膳虽比平时还要清淡不少,却也色香味俱全。除了温补身子的红枣枸杞人参鸡汤与几道新鲜蔬菜之外,还有清热解暑的凉拌桂花莲藕,及滋阴润肺的冰糖炖雪梨。   红枣枸杞人参鸡汤,用的是新鲜的老母鸡,再加上党参、黄芪补气,厨子一早就放入炖盅内炖煮,此时一开盅盖,肉嫩汤鲜的浓香更是扑鼻而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莲藕本身没什么味道,削皮切成薄片,汆烫后再用冷水冰镇半个时辰,上桌前淋上桂花蜜及柠檬汁调味搅拌均匀后食用,却是极为开胃。   苏惜卿本来没什么胃口,几片莲藕入口,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咽下后丝丝入甜,清爽不腻口,迅速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不由得开心的笑了下,越发努力投喂自己。   她想快点养好身子,不想再跟前世一样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义勇侯温柔的笑看着女儿,有些食不知味的扒着饭,半碗饭刚下肚,就见赵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侯爷不好了,大公子突然带着几十个签了死契的奴仆出门了!”   义勇侯放下碗筷,拍案而起:“宸哥儿出门前,可有交待什么?”   赵管家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道:“大公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的人全都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分三辆马车而坐,往西城的方向驶去。侯爷您说,大公子该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才会带这么多人出门?”   苏宸从小就乖,义勇侯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去,眉头深锁,摆手道:“宸哥儿向来稳重,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下去,让其他人管好嘴巴,不要让人将这件事往外传。”   “是。”   苏惜卿此时也放下碗筷,垂着眼,若有所思。   待管事离开,原本伺候在左右的奴仆也全被义勇侯屏退,他才开口问女儿:“明语与崔景的事和你大哥说了?”   崔景的私宅就在西城,苏明语不久前也出了门,说要去西城的胭脂铺子买东西。   义勇侯一听管事说苏宸带着那么多人去西城,马上就想到这件事。   苏惜卿却摇摇头,在冬葵手上写道:我就只跟您提了。   这下,父女俩再没心思用午膳。   苏惜卿又吃了几口冰糖炖雪梨,便让人将熬好的药端来服下。她懒懒地倚着引枕,半躺在贵妃椅上,安静的看著书。   没一会儿整个人又开始昏沉,再睁眼,是被紫芙大嗓门给吵醒的。   “我原以为苏明语推大姑娘下水已经够可恶,没想到那根本不算什么,她居然敢和与崔世子私通!崔世子人虽然不咋样,但他好歹是咱们姑娘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你说苏明语她怎么敢?!”   紫芙的声音像是吃了好几斤火|药,苏惜卿半睡半醒间都听得出她气炸了。   她记得她没跟紫芙提过这件事。   苏惜卿撑着手坐直身,混沌不明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心说,大哥果然是去西城捉人了。   冬葵率先进到屋内,见到姑娘醒了,回头狠狠瞪了眼紫芙:“就跟你说姑娘在午睡,说话小声点,姑娘都给你吵醒了!”   紫芙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快步上前扶起苏惜卿:“请姑娘原谅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吵醒您,奴婢就只是气不过,觉得苏明语那丫头实在欺人太甚!”   不等苏惜卿开口,冬葵已细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苏宸中午带人出门,的确就是到西城捉|奸,据说一群人闯进去时,崔景与苏明语衣衫不整,正在鏖战。   崔景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绔纨,但他翻窗开溜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平时没少干这种事,要是陆世子与苏二公子没跟去,肯定让人跑了。   苏惜卿听到这,困惑的皱了下眉。   哪个苏二公子?既然冬葵特地加上姓氏,应当不是自己二哥。   还有为何珩哥哥也在那?   紫芙正在伺候她更衣,见她皱眉,插嘴道:“不止他们俩,奴婢还听说太子也去了。”   苏惜卿:“……?”   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没睡醒。   冬葵说:“太子有没有去奴婢不清楚,不过太子现在的确就在咱们侯府,不止太子,就连安康侯夫妇都来了。”   “……”   苏惜卿听完之后脑袋更加混乱,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大哥去捉|奸,还要带上这么多贵人。   大哥疯了吗?   主仆三人去前厅的路上,紫芙仍滔滔不绝地说:“姑娘您刚刚在睡,没看到崔世子被大公子揪进咱们府里的模样……”   紫芙蓦地噤声,探头探脑,确定附近没其他人,才用气音说道:“大公子就只让他套了件长裤,他进到侯府时还赤着上半身,身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迹,您──”   “我看你是皮痒了,跟姑娘说这些糟心话做什么!”紫芙说到一半,冬葵就朝她脑袋狠狠抽了一巴掌。   紫芙委屈巴巴道:“我这不是怕待会儿苏明语那丫头往咱姑娘跟前一哭,姑娘会一时心软就原谅她吗?”   她还没忘姑娘昨天才说要把崔家婚事让给苏明语。   三人刚到堂屋门口,苏惜卿就听见崔景充满轻蔑的怒斥声:“什么叫苏明语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和她一个月才见两三次面,谁知道她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饶是苏惜卿觉得苏明语是自作自受,听见崔景这话亦是面色微寒,黛眉紧蹙。   堂屋里人不少,苏明语与崔景站在正中央,安康侯夫妇就站在两人身旁,主位上坐着的人却不是义勇侯,而是一名姿容昳丽的白衣少年。   义勇侯此时正与苏宸并肩而立,站在主位右侧,主位左侧同样站了两名男子。   苏惜卿刚踏进堂屋,就见主位左侧,一身绀青色锦袍,身姿颀长的英俊少年朝她看来。   少年似乎忘了昨天自己是如何被狠狠拒绝,冲她勾了勾唇角,俊美刚毅的脸庞写满温柔笑意,凤眸漆黑幽深,渐渐与梦中身影重迭在一起。   苏惜卿飞快地垂下眼,耳边全是抑制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第9章 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   苏惜卿进到堂屋时,苏明语正瞪大眼,愤怒地朝崔景扑去:“崔景你不是人!你这是吃干抹净之后想翻脸不认人?我肚子里的孩子除了你还能是谁的?”   崔景被护院压制着,想躲都没办法,脸上立刻被挠出一道道血痕,他愤怒道:“谁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别以为我不娶那个哑巴就……”   他骂到一半突然噤了声,怔怔地看着被两名丫鬟搀扶着走进来的少女。   少女削肩纤腰桃花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儿像带着钩子,波光潋滟欲语还休,饶是脸色苍白带着病容,亦是沉鱼落雁,楚楚动人。   崔景一双眼马上直了,连人带魂都被勾走般,语无伦次地问:“那那那那姑娘是谁?”   苏惜卿厌恶地皱了皱眉。   就在她走到义勇侯身边时,苏宸更是侧过身,将妹妹整个人护在身后,不让崔景那厮再有机会多看一眼。   陆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太子端坐主位,安康侯夫妇来了之后就一直憋着不敢多说半个字,如今见儿子闯下大祸还只惦记着眼前的美人,两人瞬间就被气笑。   安康侯更是上前狠狠往儿子脑袋抽一巴掌:“那是义勇侯府大姑娘!怎么?之前死活说不想娶,如今后悔了?”   “什么?那个小哑巴居然长得这么美?”崔景不敢置信。   苏惜卿得了哑疾之后,三年几乎足不出户,游湖落水时崔景也没在三舫上,根本没见过苏惜卿长大的模样,要是他知道苏惜卿生得跟天上仙女似的,就算是个哑巴,他也愿意娶回家供着,如此绝色美人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早知道他就不跟苏明语那丫头搞在一块了。   崔景满脸懊悔,接着像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嘻嘻的冲着安康侯道:“要不这样吧爹,我本来就与苏大姑娘有婚约,既然苏二都有了我们崔家骨肉,不如效仿娥皇女英,姐妹俩都娶进门,姐姐当正妻,妹妹当──”   话未落,安康侯又往他脑袋一个巴掌下去:“还不给老子闭嘴!”   若非今日苏宸逮人时,崔景穿着一条裤子翻出墙被陆珩及苏天扬拦下,好死不死撞到太子座驾面前,太子也不会插手管这件事。要是没有太子插手,他早把儿子弄出义勇侯府,哪还用得着在受罪。   因为崔景死活不肯娶一个哑巴为妻,安康侯拗不过他,原想拿苏惜卿落水一事趁机摆平这口头婚约,没想到婚约还来不及退,儿子与苏二姑娘厮混一事就被义勇侯长子逮个正着。   这还不算什么,最遭的是不知义勇侯是有预谋,还是碰巧,居然在这时得知苏明语已经有孕一个多月。   安康侯得知此事,来的路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吞几颗牛黄清心丸。   他骂完儿子,并让人拿布堵住儿子那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之后,才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笑容勉强地朝义勇侯道:“当初义勇侯与先父的确为两家子女定下口头婚约……”   义勇侯眉一挑,朗声打断他的话:“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时,崔老侯爷没说要我哪个女儿,如今既然崔世子与明语郎有情妾有意,还连孩子都有了,不如赶紧定下迎亲的日子,好让他们早日成亲。”   安康侯夫人笑容僵硬上前,慢吞吞说道:“是是是,是该成亲,我们崔家也不是不想负这个责,但是呢……”她欲言又止的瞟了苏明语一眼:“大家都知道,苏二姑娘不过是个养女……”   安康侯夫人话说得委婉却也清楚,意思就是他们可以负责,但不能让苏明语当正妻,只能抬她进门当妾室。   安康侯夫妇原以为义勇侯听见这话会勃然大怒,藉此以退为进,没想到义勇侯爽快的点了点头,道:“是,崔夫人所言有理,不如咱们两家各退一步,明语给崔世子当妾,那捞什子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   苏明语听见这话,瞬间就疯了,尖声道:“爹,您怎么能让女儿给人当妾室?再怎么说──”   义勇侯懒得跟她废话:“要当妾或是被宗族沉塘你自己选。”   苏惜卿的生母江氏离世之后,义勇侯并没有续弦,侯府没有当家主母,府里的事平时都是义勇侯及大儿子苏宸打理。   苏明语见义勇侯如此狠心,知道现下能救她的只剩苏惜卿,立刻哭着扑跪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泪流满面道:“姐姐你救救我,我不要给人当妾,义勇侯府的二姑娘怎么能给人当妾?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我们姐妹俩人都会给人笑话的。”   苏惜卿粉唇抿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她知道苏明语害怕的并不是让人看笑话,她害怕的是成了崔景的妾室之后,不但得看正妻脸色,还得因为未婚先孕一事,饱受婆母折磨。   但这些事又与她何干?但凡苏明语有点脑子,都不会蠢得相信崔景的话。   陆珩听见苏明语的话,冷笑了声:“当妾的是你,与表妹无关。”   苏惜卿的身家背景摆在那,母家外家皆世代簪缨,外祖母是皇亲国戚,小叔还是当今相爷,谁敢不要命说她闲话?   就算苏家人将苏明语视如己出,在旁人眼里她也不过就是个养女,连庶女都比不上,她是为人正妻或是妾室,明事理的人都不会将这事往正经嫡女身上扯,的确与苏惜卿无关。   苏天扬挑眉道:“就是,谁敢嚼我小堂妹舌根,老子跟他没完没了。”   主位上的太子殿下依旧慢悠悠的喝着茶,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苏明语脸色惨白,无法相信从小最疼她的嫡姐居然无动于衷,继续哭道:“我知道,爹爹是因为在气我与崔景的事,但我、我也是不得己的,是崔景逼我的,他说我若不从他,他便要退掉与姐姐的亲事。姐姐如今成了哑巴,一旦被退婚,再难婚嫁,我怎能害你……”   苏惜卿原本不想理会,见苏明语居然还在找借口,不由弯下腰,将她拉扯起来。   苏明语见她扶起自己,心头一喜,破涕为笑:“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是为了你──”   “啪!”   话未落,重重地一个巴掌甩过来,苏明语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着。   苏惜卿脾气好,心肠软,不止从小将苏明语当亲妹,对府里的下人们也好,许多人都想到宝月轩伺候她。   众人见她动手,皆大吃一惊。   苏宸也没想到妹妹会动手,心疼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搓揉:“再生气也不用自己动手,手该疼了。”   紫芙看到姑娘这巴掌下去,却是心身舒畅,痛快无比,甚至觉得她们姑娘干得漂亮,最好能再多打几巴掌,才不会便宜苏明语那头白眼狼。   苏明语还不知发生何事,就见苏宸黑眸淡淡睨了过来:“既然连嫡姐都敢推下水,如今又在这儿演什么戏?苏明语,你且好自为之。”   他脸上的笑容与平时无异,仍温柔得宛若和煦春风,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明语浑身冰冷,整个人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无论苏明语如何苦苦哀求,义勇侯父子三人都无动于衷,两家婚事就此定下。   崔景被带离时,安康侯夫人犹在骂道:“五个月,你就剩五个月的时间找正妻了,你说这么短的时间,哪个正经人家的嫡女敢嫁给你?啊?”   崔景塞嘴里的布已经取下,渐行渐远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进堂屋:“娶不了嫡女,那就娶庶女呗,最好能像那小哑巴一样漂亮……哎,娘您做什么打我!”   堂屋内众人听见崔世子吊儿啷当的言词,眼中尽是不敢苟同。   义勇侯更庆幸大女儿与崔景这门亲事没成,他可真没想到年少时一时冲动订下的这门亲事,险些害惨女儿。   安康侯一行人离开不久,苏明语也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被婆子们抬回后院。   义勇侯摇头一叹,朝主位上的少年拱手作揖,恭敬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出手相助,臣感激不尽!”   “卿儿还不快过来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手笑笑:“义勇侯客气了,孤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进来贪杯茶顺道看看戏罢了,倘若你父女二人真要言谢,那也该谢陆大将军才是。”   苏惜卿与义勇侯双双一怔,似是没想到此事竟与陆珩有关。   “是啊爹,若非表哥,今日我也无法如此顺利,将他们俩逮个正着。”苏宸轻声附和,“此事最大的功臣的确是大表哥。”   苏惜卿手指微蜷。   义勇侯张了张嘴,心底涌起深深的惋惜,正要拉着女儿道谢,陆珩却道:“姑父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不舍见表妹被崔景及苏明语那样的人糟蹋蒙骗。”   义勇侯笑道:“那怎么行,若非内侄相助,我此时恐怕还被那忘恩负义的丫头蒙骗鼓里,改日我定备厚礼亲自上国公府道谢。”   陆珩凤眸突然朝义勇侯身旁的少女看去。   苏惜卿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态度疏离冰冷。   陆珩不爽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下颚线条紧绷:“姑父若真想谢我,便让我单独与表妹说几句话。”   “这……”义勇侯面有难色,“这要看卿儿的意愿……”   陆珩爽快的点了点头,看向苏惜卿:“不知卿卿表妹意下如何?”   “……”   果然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一往无前,大胆干脆。   义勇侯呆若木鸡。   苏宸陷入沉思。   太子及苏天扬对视一眼,同时从彼此眼里看出了“这厮果然不知放弃为何物,连卿卿都喊出口了”的戏谑眼神。   屋内很安静。   奴仆们不久前已被屏退,只留下苏惜卿身边的大丫鬟冬葵。   陆珩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渐渐凝住,心一点一点的空了。   始终低头,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女,终于在他狼狈地握紧双手,扭头想走时,缓缓抬起头来。   陆珩呼吸一滞。   少女苍白的脸庞不知何时浮起两抹红晕,就连小巧的耳尖也红彤彤的。   望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又乖又软。   视线中,一颗小脑袋很是乖巧的,小幅晃动了下。   陆珩喉结轻滚了滚,呼吸一点点放慢。   不久前,还抿成冷酷弧度的嘴角,不受控的直往上扬。   真可爱。 第10章 陆珩百思不解,满心绝望……   苏惜卿知道自己应该拒绝陆珩,可当她听见他喊自己“卿卿”,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说到这两个字时,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似是含在舌尖打转般,特别地温柔缱绻,叫人舍不得拒绝。   苏惜卿暗暗攥紧手中绢帕,告诉自己,珩哥哥这一次的确帮了大忙,亲自道谢,听他说几句话也不为过。   义勇侯看到女儿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意,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们……”   陆珩说:“花园谈,那里安静。”   人也少。   说完也不等义勇侯开口,或苏惜卿点头,就迈开大长腿率先离开大厅。   苏惜卿犹豫了下,礼貌的朝众人微微一福,转身跟上。   陆珩身长八尺,腿长,步子也大。   苏惜卿病未好,只能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的走着。   她原以为陆珩早已走远,出了堂屋大门,踏上青石板不久,一把油纸伞便从头顶横了过来,遮住灼灼烈日。   “外头这么热,也不给你家姑娘打伞?”   苏惜卿刚抬头,少年微寒且不耐烦的嗓音就从头顶滚落下来。   紫芙与冬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中暗忖:【表公子既然知道热,干嘛还非要和姑娘走这么一大段路去花园?】   两人当然没那个胆子将这些话说出口,少年脸色握着伞柄的手指却紧了紧,眼底掠过一抹懊恼。   苏惜卿眨了眨眼,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眸色微微一暗,主动伸手接过纸伞。   陆珩没错过她眼里的黯淡,心中那股被他死死压抑住的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为什么他听得见无关紧要的人心音,却独唯听不到她的?   他若是能听见她想说什么,他就可以告诉她,他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她就不会难过。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陆珩见苏惜卿接过纸伞,不发一语,扭头朝花园走去。   他走路的姿态依旧那样好看,大步流星中透着一股慵懒不羁的味道。   苏惜卿悄悄弯了弯眉眼,笑着跟了上去。   陆珩在凉亭下等她,身边的小厮站得远远的,八角凉亭下不知何时搬来了冰盆,温度怡人,石桌上摆着精致食盒。   “……”那食盒的模样,莫名眼熟。   苏惜卿迟疑地看了陆珩一眼,摆手让紫芙及冬葵退下。   冬葵不放心,欲言又止:“奴婢若走了,姑娘要如何……”   陆珩修长指尖轻敲石桌两下:“退下。”   语气虽不强硬,却无端的令人不寒而栗。   冬葵脸色煞白,安静退下。   人真的都退开了,陆珩却自己紧张起来,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女,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糕点端放到她面前。   看到色泽雪白的芸豆卷,苏惜卿湿软清透的眼睛蓦然一亮。   芸豆卷是义昌斋的的招牌,每日限量五十份,想买的人通常天未亮就得到义昌斋门口排队。   陆珩见她不再像刚才在大厅时一样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微微歪着脑袋,困惑的看着自己,置在大腿上的双手,缓缓紧捏成拳。   再开口,嗓音微哑:“你不是跟我说,下次回京时,要给你带义昌斋的芸豆卷?我没忘,只是刚回京太忙。”   虽然他说的不明不白,苏惜卿却一下就想起来了。   对,四年前陆珩奉旨跟随温家军下岭南时,她担心表哥一去不回,故意这么跟他说。   后来他随太子出战边关时,她同样跟他这么约定。   他依约归来,芸豆卷也如约差人送来侯府,他却不肯再见她。   苏惜卿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眼眶也有些红。   陆珩心头一紧,有些手足无措的说:“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不想吃就算了,无需自责。”   他就不该听苏天扬的鬼主意,什么表妹是只小馋猫,要套她话问她心上人是谁之前,先拿糕点哄她,等她吃完心情好就会说。   要是探不出来,那她所谓的心上人,十之八|九只是借口。   陆珩黑着脸,想将芸豆卷收回去,却被一只软绵小手按住。   他瞬间心如擂鼓。   陆珩忐忑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吃?”   苏惜卿微微颔首。   小姑娘红着眼的模样,看上去比平常还要乖,让人想要好好保护,却也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陆珩却没想那么多,满脑子都是懊悔与如何哄人。   确定苏惜卿没有哭,只是眼尾有些红,才安心松手。   苏天扬其实没有骗陆珩,苏惜卿的确是只小馋猫,芸豆卷一入口,她便弯着眼笑了起来。   她这几天病着,醒来就得喝药,嘴里全是苦涩药味,本来就想着让人到义昌斋买些糕点回来。   没想到陆珩先给她送来了。   纯豆沙制成的芸豆卷,绵软细腻,轻咬一口,浓浓密密的香甜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萦绕唇齿之间,一下就让人心情好起来。   苏惜卿咽下芸豆卷,脸上全是满足的幸福笑容,见陆珩呆呆的看着自己,将盛着糕点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张嘴无声说道:珩哥哥吃。   她怕陆珩看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特地放慢说话速度。   陆珩看懂了,耳根却默默的红了起来。   他飞快的别开眼,脑袋却不受控的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少女可爱的小舌头上,残余着雪白的芸豆卷,湿润润的唇边也沾了点,叫人想忍不住想伸手帮她拂去。   陆珩自然不会那么孟浪,只是安静地陪她吃着糕点。   眼见盘子就要空,陆珩终于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日你说你已有心上人。”   苏惜卿顿了下,慢慢垂下眼睫,笑容微敛。   果然一提起这事,表妹又开始躲避他的目光了。   陆珩烦躁的拧起眉,声音却没有任何怒意或不耐烦:“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苏惜卿想摇头,陆珩却立刻接着说:“我是怕你又遇到崔景那样的混账,表妹若告诉我是谁,我也能帮你探清对方底细,不必担心所遇非人。”   要是苏天扬在,听见他这生硬的语气跟拙劣的借口,肯定早就毫不留情的放声大笑。   偏偏陆珩本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苏惜卿也只是表情复杂的看着他。   片刻,苏惜卿摇摇头。   陆珩嘴角微翘:“你没有心上人?”   苏惜卿再次摇头。   陆珩面色微沉:“……你不想说?”   苏惜卿轻点了下头。   “……”   陆珩瞬间把天聊死。   当陆珩意识到自己不该那么问时,苏惜卿已经吃完最后一块芸豆卷,拿起绢帕轻拭唇角,准备起身。   “卿卿,表妹且慢,你至少告诉我……”他语气焦急,“至少告诉我你那心上人有没有,”他咬牙切齿,“有没有比我好看。”   苏惜卿停住动作,脸蛋莫名红了,慢半拍才点了点头。   比他好看,还一想到就害羞得脸红。   陆珩心里迅速地泛起酸意,脸上笑容十分僵硬,双手攥得青筋暴起,指节咯咯直响。   好在这京城里长得比他好看的不多,只要问得详细一些,也不是推断不出来。   陆珩恨恨的磨了磨牙,喉咙被酸意侵蚀得生疼,哑声追问:“那么,那人有没有比我高?”   苏惜卿摇头。   “比我矮?”   再摇头。   “……跟我差不多高?”   苏惜卿本就低着的脑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   在心里小声说道,就是你啊。   陆珩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等苏惜卿走远,他脸色也已经黑如锅底。   一层层条件筛选下来之后,陆珩得出一个非常糟糕且不想面对的答案。   长得比他好看,跟他差不多高,家世比他好,身份比他尊贵,会武功,还是京城无数闺阁少女梦中人的儿郎,放眼京城,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四皇子。   太子俊美无俦,玉琢一般的漂亮却不带半分女气,龙章凤姿,肆意潇洒。   四皇子俊美不凡,温润儒雅,无论见到谁都和颜悦色,举手投足皆温柔。   这两个人的底细与人品还用得着查吗?不,不用!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贵女想嫁给他们。   只是表妹平时不出门,心上人怎么会是这两人其中之一?   太子与四皇子身份不俗,林皇后从小就为他们安排玩伴,陪养感情。   一位是温大将军府的大姑娘温楚楚,一位是相府嫡女,也就是苏惜卿的堂妹苏长乐。   表妹不管对谁有意,以后都只能当侧妃或妾室,再加上她无法言语,将来在后院受了委屈,根本难以还击,她怎么就喜欢这样麻烦的人?   陆珩百思不解,满心绝望,失魂落魄的离开花园。   待他看到与太子相遇,福身行礼完之后,还不着痕迹地抬头偷瞄太子的少女,倏地浑身一震,犹遭雷击。   -   待苏惜卿完全养好身子,可以活蹦乱跳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此时已是六月末,再过一个月便是苏惜卿祖父老承恩伯的七十大寿,到时无论是本家子弟或旁枝子弟,都需出席祝贺。   老承恩伯儿孙满堂,本家子弟对此七十大寿十分重视,承恩伯府此时已经开始忙里忙外的布置起来,寿宴请帖也都发了出去。   陆老太太收到请帖之后,立刻将苏惜卿接到国公府,打算为她做几件新衣裳,好让她在寿宴时穿。   苏惜卿原本担心陆珩会追穷不舍,好在上次他试探完自己心上人究竟是谁之后,就没再来过义勇侯府。   如今要去国公府见老太太,也不怕遇到陆珩。   只是,她没想到来侯府接她的人会是陆画。   “表妹别误会,是老祖宗非要我来接你的。”   马车内,陆画被苏惜卿那又软又乖的笑容看得极不自在,没一会儿就正襟危坐的发出声明。   上次平安符的事,陆画说溜嘴之后,被陆珩罚学女红一个月,这一个月她可说苦不堪言,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将她大哥供出来。   反正老祖宗要她来还是大哥要她来,对小表妹来说,都是一样的。 第11章 他听到了她的心音   陆老太太为了帮苏惜卿添置衣物,特意将彩云坊的掌柜叫到府中。国公府的老祖宗要帮府里的姑娘做衣裳,掌柜带过来的,自然是库里最好的布料及最新巧的花样图。   陆画领着苏惜卿进府时,二姑娘陆可岚正坐在陆老太太身旁看花样图,见到两人来了,起身笑盈盈道:“姐姐,卿表姐。”   苏惜卿微笑颔首,来到老太太跟行礼请安。   陆老太太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多礼,卿丫头,来,看看这些料子及花样图有没有合心意的,没有咱们就再挑。”   话落,立刻有丫鬟捧着花样图及料子来到苏惜卿及陆画面前。   苏惜卿这几年不出门,的确很久没做新衣裳了,也不矫情,很快就挑了几款花样图,再选几匹喜欢的料子,交待掌柜按她喜好稍做添改。   她挑完时,陆画还在跟掌柜交待要如何添改,还再三交待,她的衣裳款式及花样绝对不能和其他贵女相撞。   陆老太太知道孙女对衣裳特别讲究,也不管她,径自拉过苏惜卿,道:“卿丫头这一病倒是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陆画不以为然道:“表妹虽然瘦了,气色却比以前好多了,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不像大哥,大哥才是真的人都瘦了一圈。也不知在忙什么,整天待在兵部,好几天才回来一次……”   苏惜卿笑容微凝,略微失神。   “什么?画丫头在那碎念什么?”   陆老太太已过花甲之年,虽是身强体壮,耳朵却不太灵光,陆画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   陆画摇头,改口,大声说道:“我说表妹可以多做几套衣裳,就只做了三套哪够。”   “画丫头说的对,三套哪够。”陆老太太笑呵呵道,又催着苏惜卿再多挑几款花样料子。   苏惜卿微笑点头,顺着老太太继续挑选,脑子里却都是陆画刚刚说的那些话。   陆珩虽然按她的心意知难而退,就连她来国公府待了大半天,直到离开时都没再遇见他,苏惜卿心头却莫名空落落的。   尤其是两人离开前,陆老太太吩咐江妈妈的那些话──   老太太打算帮陆珩安排相看事宜,对方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孙女。   这件事苏惜卿早就有心理准备,真正听到时,又是另一番滋味。   陆画将苏惜送上马车前,见她听见大哥要与人相看依旧无动于衷,忽地拽住她。   苏惜卿困惑抬头。   陆画其实想说,她觉得大哥好像很喜欢表妹,否则也不会明明忙得不见人影,还特地交待她到侯府接人,但这话不能乱说,传出去对表妹不好。   陆画瞪着眼,憋了半晌才迸出一句:“你是不是嫌弃我哥是个莽夫,那日落水才不要他负责?”   苏惜卿困惑眨眼。   “我哥人虽然粗鲁了些还一点也不温柔,休沐时也是整天在校场演练,人都快晒成黑炭,但是他人其实还……”陆画神情有些别扭,“还是挺好的,而且他这个人,特别地冷酷无情,成亲后肯定没心思纳太多小妾。”   “……”苏惜卿绷紧嘴角,强忍笑意。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夸法。   紫芙没能憋住,已经捂着嘴,抖着肩,无声偷笑。   不止紫芙,就连生性严谨的冬葵脸上都有些笑意,陆画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努力的抿嘴憋笑。   苏惜卿忍住笑意,很给面子,神情严肃的点点头,直到上了马车才终于弯着眼笑了起来。   马车驶离国公府,紫芙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姑娘,陆大姑娘也太有趣了,我怎么听不出她那些话到底是在夸表公子,还是在损表公子。”   “胡说什么,陆大姑娘岂是你我可议论的,你不要害咱们姑娘。”冬葵虽这么说,脸却也全是笑。   “我哪有害姑娘,是陆大姑娘真的太有意思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表公子跟她有仇。”   紫芙笑声不断,和冬葵一来一往的拌着嘴,连带苏惜卿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都一扫而空。   回府途中,路过义昌斋时,苏惜卿特地让车夫靠边停了下来,交待紫芙下车马买几样糕点。   现在虽然买不到芸豆卷了,可义昌斋其他糕点的美味程度也是不在话下。   车上,冬葵正在和苏惜卿禀报今日一早苏宸交待的事。   “大公子说,陆老太太虽然已经帮您置办衣裳,可他也早就与锦绣阁的掌柜约好时间,要给您做几身衣裳,明日就会和琳琅阁及戴氏香铺的掌柜一块登门。”   琳琅阁是京城里最受贵女喜爱的首饰铺子,戴氏香铺卖的是脂胭水粉,同样十分受贵女喜爱,苏惜卿还没出事前,没少光顾这两间铺子。   苏惜卿知道大哥是担心她太久没露面,出席老承恩伯的寿宴会被有心人拿来当谈资攀比,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拉过冬葵的手,打算让回府之后,让冬葵亲自跑一趟尚书府,递请帖给楚宁,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便从马车旁传来,紧接着,马车帘被人掀起。   “怎么这么快?今日义昌斋人很少吗?”冬葵以为是紫芙买完糕点回来了,刚抬头,马车就跟着动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狂奔急驰,叫原本专心写字的苏惜卿整个人往后倾,险些摔下软榻。   “你是何人?!”冬葵也差点被甩倒,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反应极快地挡在苏惜卿面前。   来人是个彪形大汉,面容粗犷,虎背熊腰,苏惜卿几乎在看清楚对方之后,心便瞬间沉了下去。   冬葵见对方靠近,飞快地掀开窗帘,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人光天化日劫马车,快来──”   还来不及多喊几声,冬葵就被人从后击晕。   苏惜卿冷静的坐在原位,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只有置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扭绞在一块,彰显出她的紧张。   劫匪总共两人,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跟了她们一段时间,显然还有其他幕后主使者。   苏惜卿很快就判断出,对方只是奉命行事,她若没有强烈反抗,不会轻易对她动手。   果不其然,那人将冬葵击晕之后,戒备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安份的坐着,也跟着在最外边落了座,瓮声瓮气道:“姑娘莫怕,小的主子只是想请姑娘喝几杯茶叙叙旧,只要您乖乖随小的走一趟,小的不会伤害您。”   苏惜卿捏着帕子的手指节青白。   义勇侯离与镇国公府离得并不远,就只隔了几条街,早上出门时又是陆画亲自过来接她,苏惜卿并没有带太多丫鬟婆子出门。   当真没想到,天子脚下,还是官宦权贵聚集的东城,居然有人敢如此大胆当街劫人。   好在她没被打晕,一旦她跟冬葵一样不醒人事,就真的完了。   义昌斋离六部、翰林院和皇城都近,刚才冬葵那么一喊,应该已经引起注意,很快就会有人追上来。   但为何劫匪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简直就像是故意……故意要让人追上来,然后撞见什么?   苏惜卿思考的同时,马车不知何时已从东城来到西城。   当马车最后在一处幽静偏僻的大宅前停下来,苏惜卿撩起窗帘快速扫了一眼周围景色,冷静从容的神色终于浮现苍白及慌乱。   附近极为安静,后头也不如她所预料那般有人追上来,她又没办法出声呼救,若真发生什么事,根本求救无门。   “到了,下车。”彪形大汉粗声道。   苏惜卿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不为所动。   她得想办法逃走才行。   彪形大汉脸沉了下去,粗鲁的将人拽出马车,扛在肩头往大宅走去。   走在前头的车夫皱着眉,眼里尽是不赞同:“主子不是交待过,好好说别动手动脚?这位将来可是要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伤不得。”   彪形大汉嗤道:“少啰嗦,待会儿进门前老子将人放下来就行。”   苏惜卿耳边嗡嗡作响,净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趁着两人对话的同时,骤然抽起髻间金步摇,挺身狠狠朝大汉脆弱的颈间刺去。   对方没想到乖乖坐了一路的娇弱女子居然会下此狠手,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彪形大汉被刺了要害,痛呼出声的同时松了手。   苏惜卿从小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温热鲜血喷上来时,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双手不听使唤的哆嗦着,害怕得浑身颤栗,脚一落地,却自动自发的转身就跑。   她不敢不跑。   她已经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得知,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当街掳人。   肯定是崔景。   肯定是他。   “艹!”车夫反应过来,咒骂了声,拔腿狂追。   苏惜卿大病初愈,跑没一会儿便气踹吁吁,但她不敢停下来。   重活一回,她很珍惜自己这一条命,但她更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新人生,要她嫁给崔景那个人渣,那还不如……   苏惜卿握紧手中另一把珠钗。   此时她如瀑青丝已完全放了下来,凌乱地披散于肩,垂至腰际,不止脸上全是血,衣襟上也染满鲜血,模样狼狈至极。   车夫一下就追了上来,不远处却也同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车夫就知道救兵来了,又是一声艹,立刻放弃追人,转头就跑。   马蹄踢起漫天尘土,一身绀青色束袖锦袍的少年郎,骑着骏马逆光而来,苏惜卿认出马背上的人是谁,蓦地松了口气,颤颤发抖的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骏马直奔而来,在靠近苏惜卿时减缓速度,陆珩弯下身子,一把她抱上了马。   动作潇洒流畅,臂力惊人。   “抱好我。”少年沉哑的嗓音从头顶滚落下来。   苏惜卿脑袋一片空白,胸口因过度换气急促起伏,下意识抱住他的劲腰。   陆珩没有调头,而是直接骑着马追上打算逃跑的车夫,直直驾马冲了上去。   马蹄劲踏,马夫当下就被重重踢飞出去,非死即伤。   陆珩言简意赅:“从哪逃出来的?”   不待苏惜卿抬手指示,陆珩就看到停在朱红大宅前的马车。   陆珩冷笑了声:“崔、景!”   修长手指勒紧缰绳,使劲往上一拉,马儿急停下来的同时,强健的手臂紧揽住她细腰。   陆珩抱着她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抱回马车上,粗鲁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扔进她怀中。   “在这等我。”   陆珩跳下马车,冲进大宅。   苏惜卿愣怔一瞬,意识到陆珩要做什么,瞬间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她头一次杀人,腿有些软,踉踉跄跄进到屋内时,奴仆倒了一地,陆珩拳头和腿上溅满血,将崔景按在地上,不停地抡着拳头往他脸上打。   崔景满脸是血,早就不醒人事。   苏惜卿大惊,冲上前拉住陆珩的手想阻止他,他却像气疯了般,双目冷酷猩红地将她挥开,只想将崔景活活打死。   停下来停下来,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打死他!   苏惜卿焦急不已,她如今人好好的,崔景根本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若是陆珩将人打死,那是要偿命的!   住手,住手!   少女双眸湿润,再一次痛恨自己无法开口说话。   她闭了闭眼,再次冲上去,从后紧紧将人抱住,张嘴无声喊道:陆珩,住手!   【陆珩,住手!】   如蜜糖般轻软甜糯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飘进陆珩耳中,他浑身一僵,暴戾冷酷的神色瞬间被愕然取代。 第12章 陆珩呼吸忽地急促,连心……   【住手住手住手!】   【陆珩!】   【珩哥哥……】   少女轻软嗓音不断飘进耳中,陆珩呼吸停滞了一瞬,就连挥到一半的拳头都僵在半空。   温香软玉紧贴后背,少女细软甜糯的嗓音不断响起,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   苏惜卿以前是能说话的,陆珩听过她的声音,虽然时隔四年未见,可她的声音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就跟她的人一样,甜软到了骨子里,却因为慌张而带上一点点哭腔,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那一声珩哥哥,更似一根轻柔至极的羽毛,缓缓划过他的心尖,挠得他心弦寸寸轻颤,酥甜入骨。   他确定刚才听见的就是苏惜卿的声音。   可她分明哑──   陆珩喉结滑动了下,意识到什么,瞬间从疯狂中回过神来。   少年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依旧猛烈地跳动,浑身血液依旧沸腾,却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巨大的喜悦与紧张。   苏惜卿察觉到他停下动作,大大松了口气,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脸,起身,用力地将他拉了起来。   她实在太害怕了,她好怕陆珩会因为她杀人,要是陆珩又因为她毁了一生,那她该怎么办?   苏惜卿以为这一个月来,陆珩再没来找过自己是因为他知难而退,是因为他放弃了,可显然不是。   他根本没有放弃,否则他不会赶过来救她,不会为了她气得失去理智,险些将崔景活活打死。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傻啊?为什么?   她不是说过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为什么……   苏惜卿一直拚命压制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眼泪汹涌地往下淌。   她拉过陆珩的手,哆嗦着嘴唇,低头在他掌中写字。   因为太过害怕,她浑身止不住颤抖,就连字也写得歪七扭八。   我没事这三个字还没写完,一双手就环过她的后背,强硬地将她按进怀中,紧紧抱住。   少年手臂紧紧的圈着她,似要将她揉入血骨般,苏惜卿却没有挣扎,只是无声的掉着眼泪。   陆珩从小到大就无比厌烦听到他人心音,可现在少女甜软的嗓音不停地传进自己耳里时,却发现自己一颗心软得不象样。   她怎么能那么可爱呢?脱离危险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在担心他,并且将他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   认知到这一点,陆珩紧绷的唇角不禁往上勾起一道甜蜜的弧度。   这一个月以来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烦躁与不甘,瞬间一扫而空。   好半晌,陆珩终于找回声音,胸腔微微震动,嗓音艰涩: “别哭。”   他声音里仍藏着尚来不及消散的狠戾,狠戾中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愕然。   陆珩把人抱在怀里,生疏笨拙的拍着她的背,确定小姑娘已经控制住情绪,不再掉泪,才慢慢地放开她,后退一步,将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确定她衣着都完好无缺,只是模样有些狼狈,陆珩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他下意识往自己怀中摸去,想找出帕子帮她擦拭,才想起来那帕子不久前才被他扔给了她。   陆珩无奈地叹了口气,粗粝的指尖极尽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及鲜血,哑声问道:“刚刚给你的帕子呢?我帮你擦擦脸。”   苏惜卿张了张嘴,再次拉过他的手想写什么,却反被陆珩一把攥住手腕。   “不用那么麻烦。”他舔了舔唇,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表情认真且严肃,“你说,我看得懂。”   上次两人在凉亭时,两人也曾用过这个方法沟通,苏惜卿没做多想,只是怕他看不懂,一句一字都说得特别缓慢。   【帕子掉在马车上了。】   轻轻软软,语调不紧不慢的嗓音再次飘进耳中,陆珩呼吸忽地急促,连心都开始跟着颤抖,片刻,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温柔似水的低笑。   苏惜卿怔怔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何突然笑了。   很快的,她想起来自己如今有多狼狈,小脸倏地涨红,羞耻地捂住自己的脸,转身就跑。   珩哥哥太坏了!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怎么可以嘲笑她!她现在一定很丑!   听到小姑娘又羞又怒的心音,陆珩骤然一愣,慌张追上。   “我,我不是笑你。”陆珩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是太高兴了。”   苏惜卿才不信。   她想走,手却被少年紧紧抓着,根本挣不开。   苏惜卿从小就特别乖,也不曾与陆珩有过争执,他这辈子就没哄过人,如今惹恼了小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咬一牙,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带回马车上。   苏惜卿脸颊蓦地一热,完全没想到陆珩居然会如此孟浪。   听到少女的控诉,陆珩耳尖有些烧,泛起不明显的红。   他干咳一声,僵硬地转移话题:“我来的时候让人传话给表弟,应该是我当时急着找你,一路留下的记号过于凌乱,他才会到现在还没找来。”   此时被劈晕的冬葵也悠转转醒,刚捂着脖子坐起来,就看到姑娘被人抱在怀里,冬葵心头一紧,立刻冲上去狠狠咬住那人手臂。   不得不说,冬葵的确十分忠心护主,完全是用不要命的力道及狠劲在咬人,还对着他又踢又打。   陆珩怕她不小心弄伤怀里的人,不由将人揽得更紧,皱眉喝道:“看清楚我是谁,你家姑娘没事,莫要动手动脚。”   苏惜卿也没想到冬葵会突然冲上来咬人,此时也忘了害羞,慌张地轻捏她耳朵三下。   只有主仆三人才知晓的沟通方式,立刻让冬葵冷静下来。   看清楚抱着自家姑娘的人的确是陆世子,冬葵尴尬的松开嘴,红着眼说:“对不住,奴婢只是太担心姑娘了。”   “有没有干净的帕子?”陆珩小心翼翼地将苏惜卿置到软榻上。   冬葵点点头,这才看清楚苏惜卿一身狼狈,脸上跟衣襟上还全是干枯的血,不由慌张扑上前,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姑娘伤到哪里了?是不是那群贼人──”   “没有贼人!”陆珩冷声打断她,“待会儿回府之后,若有其他人问起来,就说你家姑娘临时有想买的东西,才会先从义昌斋离开,遇劫一事除了义勇侯谁也不能说。”   苏惜卿错愕抬头。   冬葵忿忿不平:“陆世子的意思是为了姑娘的名声,这件事我们就只能吃哑巴亏?”   “哑巴亏?”陆珩嗤笑了声,浮现狠戾的目光在触及苏惜卿时陡然放柔。   他伸手,温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轻声道:“这件事,崔景的确只能吃哑巴亏,不止他,就连整个崔家都得吃这个哑巴亏。”   冬葵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苏惜卿却知道陆珩指的是崔景差点被他打死这件事。   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陆珩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罢休。   陆珩不欲多做解释,弯着腰,打算离开车厢,却一转身衣袖就被人拽住。   他回过头,见到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软:“怎么了?”   苏惜卿无声说道:【不要做危险的事。】   陆珩唇角浮起笑意,正要颔首应好,少女的另外两道心音却紧接而来。   【我会担心。】   【不要再为了我做那些危险的事。】   陆珩笑容微凝。   刚才他能听见她的心音时,就发现她总说一些奇怪的话,总喜欢用“又”这个词。   还说他总是那么傻。   苏惜卿见他没有反应,紧张地拉过他的手,想用写的。   陆珩勉强地笑了下,道:“我看得懂,不用写。”   她又说:【那你答应我。】   陆珩沉默的盯着她片刻,试图听取她更多心音,却发现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安危。   【为什么珩哥哥不说话了?他果然没打算那么轻易放过崔景?他会不会送我回去之后又回头将人杀了?】   苏惜卿担心的咬了咬唇,见他迟迟不动,还是忍不住在他手上写下:答应我。   软玉般的小手在他手掌轻轻划动,陆珩被扔进醋缸里泡了一个月的心脏,此刻就像浸在蜜罐中般的甜。   绯色再次漫上耳根,陆珩别开视线,故作语气不耐:“知道了,我就说我看得懂,我答应你行了吗?”   苏惜卿弯着眼,灿烂的笑了起来,唇边的小梨涡,甜得似能将人溺死。   【珩哥哥真乖。】   “……”陆珩飞快地钻出车帘,坐到车辕上,驾着马车调头,朝东城直奔而去。   他用力揉了揉绯红的脸颊及滚烫的耳根,不爽地低嗤了声:“艹,老子哪里乖了!"   心道,下次小丫头再用这种又乖又软的眼神看他,管她到底喜欢谁,都要将人抢过来。 第13章 管她喜欢谁,她都只能是……   陆珩担心会错过按记号寻来的苏宸,特地按着原路回去,没想到竟在回到东城时才终于与苏宸碰面。   苏宸没有带任何小厮,单枪匹马,见到陆珩驾着马车,表情明显一愣。   他立刻上前:“陆将军,到底发生何事?我听紫芙说,阿卿她──”   陆珩冷淡打断他的话:“有话回府再谈。”   苏宸见他眉宇间隐含杀意,眉头皱得更紧:“阿卿呢?”   “表妹一切安好。”   马车里,苏惜卿听见兄长的声音,立刻意示冬葵出声报平安。   “大公子,姑娘就在我身边。”   苏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待马车回到义勇侯府,他才跳下马,迫不及待上前,正要伸手掀开马车帘,确认妹妹是否真的平安无事,就被陆珩拦下。   “先让人进府取斗篷及帷帽过来。”   苏宸一听见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妹妹出了事,猛地握住陆珩的肩,脸色阴沉:“你不是说阿卿没事?”   最后还是冬葵跳下马车,跑进府里取出陆珩吩咐的东西,将苏惜卿遮得严严实实,苏宸才忍着怒意进府。   进到大厅,屏退左右,苏惜卿刚取下帷帽,苏宸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气红。   他看向陆珩,微眯着眼露出凶狠锋芒:“这就是表哥说的没事?”   苏惜卿上前,想拉过兄长的手写字,却被陆珩抬手制止:“不用那么麻烦,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我可以代你转述。”   她白皙指尖微颤,心头一阵一阵发烫。   这三年来,她要与人沟通就只能比手划脚或是写字,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交谈,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像以前一样,只要开口,就有人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苏惜卿下意识露出笑来,看着陆珩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勾唇道:【那珩哥哥快帮我跟阿兄解释。】   她的眼神充满依赖,笑得又软又甜,陆珩嗯了声,嘴角上扬,又迅速压下去。   苏宸听完来龙去脉,温润的眸子腾满怒火,他忍着怒意,转头吩咐冬葵:“先扶姑娘回房沐浴更衣。”   苏惜卿却摇摇头,欲言又止的看着陆珩。   “……”   又是那勾人的小眼神。   陆珩心脏不受控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他烫着耳根别开目光,嗓子发干:“怎么了?”   苏惜卿无声道:【如今已近晚膳时分,珩哥哥不如留下来用膳?】   她的心音像小奶猫似的,温软娇甜,带着钩子,撩得人心尖酥痒。   陆珩贴在腿侧的双手,缓缓紧攥成拳,喉结滚动,心情很复杂。   那日得知表妹心上人是太子之后,他便竭力告诉自己,感情强求不来,表妹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却不愿嫁他,可见她非常喜欢太子,而太子的意中人也是她,他不能──   【珩哥哥……】   艹!管他俩是不是情投合意!   他从小就喜欢她,他为什么不能抢?   君子不夺人所好,可他又不是君子!   陆珩不爽地舔舔嘴唇,只见少女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嘴巴没有动,心音却源源不绝地传了过来。   每一句,都烫得他心口一顿一顿的疼。   【珩哥哥救了我两次,留他下来用膳应该不为过吧?而且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了,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太太已经开始帮他安排亲事,说不定下次见面便是他的喜宴……】   苏惜卿眼神黯淡一瞬。   陆珩呼吸微滞,眼底浮现诧异与不敢置信。   她这是在……这是在舍不得他?   陆珩心里一团火汹涌的烧着,心跳再一次失速。   他试图告诉自己听错了,少女眼中的期盼与那一瞬的失落却骗不了人。   “怎么了?”苏宸见妹妹直勾勾的看着陆珩,困惑上前。   苏惜卿摇摇头,抿唇一笑。   既然珩哥哥不想留下来,那她也不会勉强他。   她只是……   苏惜卿转身离开,眼角眉梢浮现淡淡的不舍得与失落。   她只是好久没看到陆珩,又听见老太太说要帮他安排相看事宜,怕下次两人再见,他已经定下亲事,到时她再没任何借口看他。   舍不得。   真舍不得。   她舍不得珩哥哥变成别人的,也不想看他对另一个人温柔。   他听到了什么?   陆珩僵在原地,脱口道:“我会留下来用膳。”   苏惜卿脚步一顿,梨涡轻陷。   她转身看他,小巧的耳朵红红的,笑容羞赧:【好哦。】   陆珩被她的笑灼烧了眼,移开视线。   他知道自己完了。   管她喜欢谁,哪怕之后会被她讨厌,她都只能是他的妻。   不知过了多久,苏宸微凉的嗓音响起:“人都走了,别看了。”   陆珩面无表情转身,黑眸森冷锐利:“嗯,卿卿走了,是时候谈一谈崔家的事了。”   -   一顿晚膳下来,陆珩收获良多。   苏惜卿今天大概是受了太大的惊吓,之前对他的排斥通通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依赖。   这样的转变让陆珩无比愉悦,离开义勇侯府之后,嘴角就是翘起来的。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把兵部当成另一个家,鲜少回府,回到国公府,刚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立刻被陆老太太叫到寿安堂。   “食君之禄,自该担君之忧,可珩哥儿也不能真把兵部当成家,天天睡在那儿不回府。”陆老太太满目慈爱,语气无奈。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知情者,还以为你离府多年,早就和国公府里的人都生份了。”   陆珩安静地听着。   陆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爱用冰盆,寿安堂的窗子虽然都开着,可陆珩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陆老太太得知他用完晚膳才回府,立刻让人到冰库里取出冰镇的西瓜,剖了送过来,好让他降降一身暑气。   陆珩还是不说话。   陆老太太摇摇头,笑容无奈:“行了行了,你难得回府一趟,我也不念你了,吃西瓜吧,今年的西瓜挺甜的,十分爽口,珩哥儿赶紧尝尝鲜。”   陆珩吃了一口。   确实甜,但比不过她今天对他的笑。   他垂着眼,浓密睫毛下一双眸子满是愉悦笑意。   【卿丫头落水之后,就一直避着珩哥儿,这是好事,倒是珩哥儿三天两头的往义勇侯府跑,今日还在那儿用了膳……看来不止要安排珩哥儿的亲事,卿丫头的婚事也得提上日程。】   陆老太太无声叹了口气,陆珩眉眼骤然阴沉下去。 第14章 夜深人静,翻|墙会佳人……   “我昨天听采月说你在义昌斋前被劫了马车。”   当时采月就在义昌斋帮楚宁买糕点,刚与紫芙打完招呼,聊不到两句,就听到冬葵的呼喊声。   采月跟紫芙跑出来时,马夫已经被人击晕在地,紫芙吓得六神无主,采月也是马上跑回尚书府通知楚宁。   “可我让人过来义勇侯府打探消息时,又说你只是临时拐去了天福楼。”   楚宁说这话的同时,苏惜卿正在喝安神药。   昨日苏惜卿受了惊吓,夜里又发起高烧,吓得义勇侯亲自前往岑府敲门,连夜将岑大夫请到府中。   幸好,岑大夫说她只是受了惊吓,服下几帖安神药便无大碍。   义勇侯府的马车被劫,不是一件小事,惊动了不少人,这事也传到了陆老太太耳中,苏宸一大早就被叫去国公府,到现在还没回来。   苏惜卿喝完药,再吃口蜜饯,拿起帕子动作优雅的擦拭唇角,随后才慢悠悠的拉过冬葵的手,回答楚宁的疑问。   “天子脚下,谁敢光天化日劫马车,没有的事。”冬葵代苏惜卿说道,“我要是真被人劫了,现下哪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   紫芙也道:“楚姑娘,这件事真的是乌龙一场,都怪奴婢大惊小怪,让您平白担心了。”   楚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苏惜卿的确平安无事,再加上下人们进来禀报,说锦绣阁、琳琅阁以及戴氏香铺的掌柜们都来了,正候在大厅等两位姑娘,楚宁也不好多问。   另一头,陆珩刚下完早朝,正要与苏天扬一块回兵部。   “心情很好?”苏天扬看着眼角眉梢掩不住春风得意的好友,不正经的调笑道:“难不成昨日早退是会佳人去了?”   苏天扬纯粹开玩笑,没想到陆珩点头道:“是。”   “……”艹!居然给他说中了!   “哪个佳人?你真不要我小堂妹了?你不能因为她对太子有意就这么轻易放弃。”苏天扬神色严肃,苦口婆心。   “殿下仙人之姿,这京城里除了我妹,哪个姑娘不倾慕于他?你长得也不比殿下差,只要好好努力,堂妹肯定能发现你的好。”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陆珩冷笑了声,闭嘴二字正要脱口而出,便被一道冷冽威严的嗓音打断:“陆将军且留步。”   来人五官凌厉,眼神锐利,英俊的脸庞与陆珩有几分相似。   苏天扬心头一跳,拱手问安:“陆尚书。”   陆珩儿时就是个混世魔王,陆珩他爹镇国公也是个狠角色。   苏天扬犯了错,顶多就是被苏丞相罚蹲马步或跪祠堂,镇国公却是直接拿刺鞭行家法,抽到陆珩乖乖认错为止。   他看过陆珩被揍得皮开肉绽,趴在床上整整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的模样,到现在都还有阴影。   苏天扬冲着陆珩挤眉弄眼:“我先回兵部,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俩叙旧了。”   陆珩面无表情的看着落荒而逃的好友,在心里骂娘。   叙什么旧,他回京两个月,父子俩总共没说超过三句话,今日一下朝就来拦人,肯定没啥好事。   皇城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直到父子俩都上了马车,镇国公才开始算账:“陆将军出息了,立下大功,回京就敢杀人。”   陆珩双手环胸,大马金刀的坐在他对面,笑容懒散:“我什么时候杀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镇国公阴沉着脸:“瞒,你接着瞒,昨日要不是我跟在后头帮你兜着,崔景早就死了,义勇侯府那丫头也早就被押到县衙盘问。”   陆珩也沉下脸,伸出手:“东西还来。”   难怪。   昨天他突然能听到苏惜卿心音,高兴得昏了头,带人离开时忘了抹去痕迹,回到义勇侯府再让苏宸派心腹去崔景私宅时,苏惜卿的金步摇及被她刺死的那名壮汉都不翼而飞。   镇国公抹了把脸,拍开他的手,又劈头将他狠训一顿。   训什么?不外乎你是镇国公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镇国公府。   陆家世代忠臣,先人皆为手握重兵的良将,一生镇守边关。当年老国公爷娶了荣平郡主之后,恐引起先帝忌惮惹来杀身之祸,不止主动释出兵权,甚至不让镇国公习武,几十年来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临终遗言更是交待镇国公,说陆家绝不能毁在陆珩这一代。   “当年我将你丢到军营,不是为了让你去争什么大功,只是想磨磨你的脾气。”   哪里知道陆珩一声不吭就随着大军长征去了。   这些话陆珩早就听腻,倒背如流,不过现在又多了几句不一样的。   “你如今既已决定投靠太子,更要谨言慎行,不要以为太子深得圣眷,出了事有他兜着,便能为所欲为。”   陆珩面无表情的掏掏耳朵,怀疑他爹打算将这一个月没说的话一次补齐。   镇国公骂得爽了,终于拐到正题上:“东西已经让人送回义勇侯府了,都过了一个月还巴着人家姑娘不放,两次英雄救美,是真的有意,还是只想负责?”   陆珩懒懒抬眸,不答反问:“当初爹对娘是有意还是只想负责?”   镇国公不说话了。   他早该知道陆珩的脾气与他如出一辙,都偏执到疯狂,认定谁就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镇国公掐了掐眉心,语重心长:“苏惜卿是个哑巴。”   “娘当初也只是个不识字的山间村妇。”   “……”   “你有办法手把手教娘写字、学规矩,我也有办法医治好表妹哑疾。”   “……”是他的种没错了。   镇国公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劝了,最后将陆珩扔在兵部门口:“进贡的甜瓜昨日皇上已经差人送了过来,就只有一篓,今日再不吃,明日该被画儿吃光了。”   说到这件事,镇国公又是一肚子火。   陆珩立了大功回来,什么都不要,就跟宣帝求了一篓进贡的甜瓜,据说当时金銮殿上,众人表情各异,精彩万分。   在岭南拼死拼活出生入死,就只求了一篓甜瓜,都不知道这位陆世子陆将军,究竟是真无欲无求,还是在以退为进。   所有人都不知道陆珩在想什么,唯独苏惜卿清楚明了。   夜深人静,苏惜卿闺房窗台被石子敲响。   苏惜卿刚洗漱完毕,正要就寝,紫芙和冬葵还没回房。   石子砸响窗台,三声又三声,这是小时候陆珩翻|墙来找她时,两人之间的暗号。   苏惜卿一怔,下意识推开窗子。   月光下,少年支着一条腿坐在墙檐上,抱着一篓甜瓜,笑得张扬肆意:“囡囡,吃甜瓜么?” 第15章 不可告人的甜蜜   苏惜卿怔怔的看着一身玉冠锦袍的少年。   微风拂起他的黑发及衣袂,掠过线条优美的下颚,将他肆意的姿态映衬得越发张狂,一身风流意。   苏惜卿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双颊漫上热意,软软的心音透着一抹甜:【……珩哥哥?】   陆珩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摸黑翻|墙找苏惜卿也不是头一遭,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无措过。   屋内少女精致的脸庞白里透红,望着他的眸子带着些茫然与困惑,给人一种甜美又乖巧的感觉。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仿若两把小刷子,在他心尖轻轻挠了下。   看清楚少女的模样,陆珩骤然屏住呼吸,脑袋空白一瞬。   苏惜卿只着一身薄纱轻衫,薄纱如烟一般轻轻贴在她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粉色小衣若隐若现,柳腰纤纤,曲线玲珑。   陆珩耳根子瞬间红透,喉结微动,心跳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脸上仿佛有火在烧,灼烫迅速地从脸颊蔓延开来,遍及四肢百骸,所经之处带起阵阵酥|麻,将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一阵翻腾巨浪。   陆珩飞快地偏开头,沉哑的嗓音透着微不可察的慌张与羞涩:“你……你先去,先去换一身衣裳。”   他懊悔的闭上眼。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表妹这下怕是羞得不敢见人,又要开始躲他了。   刚这么想,耳边就传来“啪!”的关窗声。   陆珩心头突突一跳,紧张的看向窗棂,差点连人带瓜摔下墙檐。   果不其然,窗棂上已无少女身影。   陆珩整个人僵在墙檐上,跳下去哄人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他没想轻薄表妹的,真的没想。   他只是想象小时候那样,给她悄悄送好吃的来,然后看她对着自己流露出心满意足而又依赖的笑容。   -   苏惜卿羞耻的捂着脸,全身上下包括耳根子及圆润小巧的玉趾都染上一层漂亮的樱粉色,整个人像虾子一般蜷缩在窗棂下头。   她自幼身子虚,用不得冰盆,夏日夜里习惯穿着透气的纱衣入睡。刚才她怎么就,怎么就想也没想就推开窗子?   苏惜卿捂住发烫的脸颊,在心中放声尖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珩哥哥该不会以为她是什么轻挑放荡的姑娘吧?她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蠢啊──   苏惜卿再次尖叫。   -   僵在墙檐上的少年听见小姑娘尖叫的心音,骤然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害羞,抱着一篓甜瓜翻下墙。   却在靠近窗棂时,听清楚苏惜卿究竟都在说什么之后,又是一愣。   陆珩无奈扶额,就连隐忍的眸子都染上了一抹愉悦宠溺的笑意,摇头失笑。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陆珩揉了下已经红透的耳朵,看着怀里的甜瓜沉默片刻,在小姑娘害羞的尖叫声下,慢慢走到窗前,抬手敲了敲。   三下又三下。   “……”苏惜卿听到声音,浑身一僵。   接着听见窗外少年低声问道:“真不吃甜瓜?”   苏惜卿小脸仍热得发烫,连动都不敢动。   【现在还吃什么甜瓜?丢脸死了,不吃不吃,珩哥哥赶紧走!太丢脸了!】   陆珩听见这软软糯糯,撒娇似的心音,彻底无奈。   他轻轻磨磨牙,心想今晚是看不到小丫头那软乎乎的笑了。   片刻,陆珩轻声道:“是进贡的甜瓜,特别的甜,我记得你很喜欢,真不要?”   陆珩心底升起一股罪恶感,感觉自己像是诱哄乖孩子开门的大坏蛋,但这篓甜瓜当真得来不易,他不舍得就这么回去。   进贡的东西除非赏赐,否则大臣们是不会有的,苏惜卿从小大到也就吃过一次进贡的甜瓜,还是八岁那年沾了陆老太太的光,陪她进宫参加皇后寿宴才有的。   吃过一次就对甜瓜念念不忘的小馋猫瞬间动摇。   苏惜卿跳了起来,匆匆跑到榻边,拎起外衣套上,推开窗子前,又犹豫了。   【不行,呜呜呜,还是好丢脸。】   她垮下脸,软软的心音里都是委屈与羞涩。   陆珩嘴角微微扬起:“你开窗把甜瓜拿进去,我闭着眼,什么也不看。”半晌,他忍笑哄道:“我刚刚什么也没看到,真的,肯定明天睡醒就忘了。”   苏惜卿听见他将自己当小孩哄,脸更烫了。   “要不,”小丫头无动于衷,陆珩笑意微敛,心再一次提了起来,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要不我把甜瓜给阿宸,我让他、让他拿过去给你?”   微风轻拂,蝉鸣蛙噪,纸窗后妩媚纤弱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陆珩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又把天给聊死了。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再一次痛恨自己笨口拙舌,讪讪地抱着甜瓜转身。   少年的语气充满了失落与懊恼,苏惜卿忽地不忍,推开窗,焦急的啊啊两声,深怕少年一个轻功就消失了。   【等等!】   【珩哥哥别走!】   陆珩僵在原地,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他怕苏惜卿反悔,飞快地举起怀里的竹篓挡在脸前,转身时,目光也是盯着自己鞋尖。   屏着呼吸走回窗棂前,将竹篓递到她面前。   竹篓太大,苏惜卿根本看不到陆珩的脸,伸手接过竹篓,方看到他那张染满绯红的俊脸。   少年依约紧闭双眸,长睫轻颤,薄唇紧抿成一直线,紧张模样不下于她。   心尖猛然一颤,一股酥|麻热气缓缓爬上脸颊,苏惜卿吃力的抱起竹篓,“啪!”的一声,慌乱地关上窗。   她抱着装满甜瓜的竹篓,狼狈滑坐于地,心脏跳得快要炸裂开。   【珩哥哥……】   苏惜卿单手捂住脸,唇角微翘,甜软的心音似乎都带了不可告人的甜蜜来。   【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陆珩……】   窗棂外,陆珩呆在原地。   脸上好不容易退下的热意,再一次“腾”地烧了起来。   “哎!姑娘您怎么了?!”屋内传来紫芙咋咋呼呼的惊呼声,“怎么回事?哪来这么一大篓甜瓜?”   接着是冬葵:“姑娘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又染上风寒?”   “紫芙,赶紧将府医寻来!”   “哎!好好好,我马上去!”   陆珩听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声音,失神片刻,露出了少年独有的青涩笑容。   今晚虽然没能看到表妹,但是这甜瓜送得……值了?1?7 第16章 我的心上人一直都是你……   翌日。   早膳时,苏宸听紫芙说起陆世子半夜送甜瓜的事,看着坐在对面低头用着早膳,耳尖微红的妹妹,沉默而又温柔的笑了起来。   他略微沉吟,斟酌着用词:“依我看,表哥是真将阿卿放在心上。”   苏惜卿闻言,头垂得更低。   “但你就真对表哥……”苏宸面色复杂,欲言又止,“一点意思也没有吗?”   他到现在都还没放弃撮合妹妹和陆珩的想法。   苏宸看得出来,陆珩是真心喜欢妹妹,而不是单纯的只想负责。   苏惜卿微微抿住嘴唇,摇摇头。   苏宸微微叹了口气:“你可知昨日老太太将我叫到国公府,除非问你遭劫一事,还说了什么?”   苏惜卿握着筷子的手指一紧。   陆老太太说要将苏惜卿的亲事提上日程,就真的提了上来,听苏宸说了崔景和苏明语之间的事,知道苏惜卿现在没有婚约在身,已经开始帮她物色京城合适的儿郎。   义勇侯听完大儿子的话,心里有些不痛快:“荣平郡主对阿卿婚事上心,是好事,可急什么急?连我的意思都没问就……”   “父亲,”苏宸笑笑打断义勇侯不悦的抱怨,“老太太是有让我回来问过你这件事的。”   义勇侯虽是承恩伯府出来的公子,却是七位公子里最不受宠的那个,能有今日,一半靠自己,一半靠镇国公夫妇扶持。   承恩伯老夫人早已不在人世,老承恩伯儿孙满堂,不可能每一个孙儿孙女的婚事都插手管。   陆老太太德高望重,独子镇国公更是位高权重,义勇侯当然也知道,老太太肯帮苏惜卿打理婚事,那再好不过。   但这一切都要以苏惜卿的确对陆珩无意为前提才可。   毕竟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国公府这个表公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珩哥哥长、珩哥哥短的喊着。   否则陆珩凯旋归京时,三年来一直将自己关在侯府足不出户的苏惜卿也不会为了他破例,不止跟着楚宁出门一睹风采,甚至连湖上庆功宴也跟去了。   女儿明显心里还牵挂着陆珩,否则不会为了见他,鼓起勇气踏出家门。落水被救起之后,却反常的拒绝他,的确说不通。   义勇侯叹了口气。   也难怪苏宸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问阿卿是不是真对陆珩无意。   苏惜卿当然也知道兄长的心意,也知道只要自己点头,父兄便会像前世一样义无反顾地帮她争取到底。   她食不知味的用完早膳,看着被下人们端上桌,果肉橙色丰厚,肉质脆爽多汁,香气浓郁的甜瓜,想起昨夜少年羞红的俊脸,笑得露出了甜甜的梨涡。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有多甜蜜、多纯粹。   吃完甜瓜,理好仪容,苏惜卿拉过冬葵的手,低眉写道:“女儿愿意听从外祖母的安排,早择良婿,成终身大事。”   珩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儿郎,她绝对不会再害他走上老路,看他痛不欲生。   少女藏在长睫下的目光空茫一瞬,随后坚定无比。   义勇侯与苏宸对看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究还是顺了女儿的意,颔首道:“好,爹知道了。”   苏惜卿原本担心此言一出,陆珩又会半夜翻|墙来找她,幸好正逢演武大比,陆珩一早就出城到了大营,恭候圣上御驾亲临,忙得不可开交。   平静的过了几天,苏惜卿再一次被接到了国公府。   堂屋内不止有陆老太太,就连镇国公夫人林氏也在。   苏惜卿福身行礼,垂首之际,脸上笑容淡了些。   林氏虽是填房,来头却一点也不小,不止为京兆尹嫡女,更是当今皇后的亲堂妹,母家背景实力之雄厚,与陆珩村妇出身的生母有着云泥之别。   养尊处优长大的林氏也是个美人,三十有五,颜色不减,头上戴着凤钗,一身装扮华贵逼人。   “才几年不见,卿丫头便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个标致可人的大美人。”林氏端坐在陆老太太身边,巧笑嫣然的看着苏惜卿,“谁要是娶了她,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知道陆老太太喜欢听什么,简单几句话就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就是,就是。”陆老太太先让苏惜卿落座,才又语重心长道:“我都听宸哥儿说了,崔家最后决定娶明语那丫头,这样也好,不止省了一道麻烦,还能名正言顺帮你议亲。”   林氏蹙眉嗔道:“您这么说,卿丫头又该难受了。”   苏宸虽然将来龙去脉都告诉陆老太太,老太太却不欲将苏明语做的那些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林氏只以为崔家宁可娶养女也不想娶一个哑巴回府。   陆老太太笑着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好难受的,将来我帮卿丫头寻的夫君,定比崔景那小儿强过百倍千倍。”   “先不说这个,说正事,”陆老太太话锋一转,“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得先问问你。”   苏惜卿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陆老太太笑盈盈地问:“我亲自帮你挑儿郎,固然不差,但若是卿丫头已有意中人,那定然要以意中人为先,你若有意中人,便趁早告诉外祖母,不管对方出身如何,外祖母也会想办法成全你俩。”   林氏莞尔:“那万一卿丫头心上人是太子或是皇子,您该如何成全。”   陆老太太被逗笑:“那我也有办法。”   陆老太太看着苏惜卿,露出慈祥的微笑:“卿丫头别担心,不管心上人是谁,都尽管说,外祖母都为你做主。”   尽管说,都为你做主。   听起来非常的动人,充满诱惑。   苏惜卿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想摇头,又想起自己曾告诉过陆珩她有心上人这件事。   说了一个谎就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苏惜卿苦恼的闭了闭眼,少顷,面泛潮红,羞涩点头。   陆老太太眼神微暗,笑容不变:“哪家儿郎?”   陆家儿郎。   苏惜卿在心里小声说,却在冬葵掌心写下“太子”二字。   她还记得前世堂妹,也就是将来的太子妃,还未出嫁前意外落马,摔成只余七岁心智的傻子,太子不但不在意,还力排众议,迎堂妹为妃,登基之后更是昭告天下,永不开选秀大典,后宫唯皇后一人。   太子对堂妹用情至深,苏惜卿十分确定,除了堂妹之外,太子不会另娶他人,外祖母再厉害,也不可能将她塞到太子身边。   陆老太太与林氏双双一怔,没想到居然真一语成谶。   苏惜卿心上人是太子,陆老太太虽然意外,却大大松了口气。   陆老太太看了眼门口,笑得无奈又宠溺:“你这孩子,别不是害羞才故意说是太子。”   苏惜卿故作害羞的低着头,没有任何辩解。   陆老太太看她这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试探不到几句,就完全相信了。   林氏神情一言难尽,干笑道:“太子的确是不少贵女的梦中人,卿丫头倾慕于他,也是正常。”   陆老太太夸下海口不到半刻钟就破功,老脸有些挂不住,闷声附和:“太子的确是大齐最优秀的儿郎……”   只是,一个哑巴想嫁进东宫,就算只是当个侧妃,也没那么简单,陆老太太又舍不得孙女去当侍妾,心里可说愁得不行,只好安慰苏惜卿,此事急不来,还得从长计议才行,摆摆手,让林氏扶她回房。   陆老太太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花厅之后,苏惜卿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心说,经过这次之后,老太太应该不会再疑心于她了。   苏惜卿起身准备回府,却一转身就看到不知何时伫立在门口的少年。   她心脏猛地一缩,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   【珩哥哥何时来的?刚刚那些话他听到了多少?听到我说意中人是太子了吗?】   陆珩不动半分,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狭长的凤眸漆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直到苏惜卿心慌意乱地后退一步,他才自嘲地勾了下唇,信步朝她而来。   “表妹的心上人是太子?”   少年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半点也没有送甜瓜那晚的温柔与羞涩。   【珩哥哥果然听到了。】   苏惜卿紧张地捏住手中绢帕,脸色微白。   陆珩扯了扯唇角,又是轻轻一笑。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那晚他听见她在心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以为表妹终于被他打动,以为表妹心里或许也有他,得知祖母想帮她谈亲,甚至将人叫来国公府之后,他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想替她解围。   迎接他的却是表妹当众坦承她对太子有意。   陆珩喉结滚动,直直盯着苏惜卿。   纠缠了一整个月的噩魇再一次将他完全笼罩。   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肩,再问一次她是不是喜欢太子,少女却又猛地后退一步,像是很害怕被他触碰。   陆珩凤眸渐次猩红,缓缓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年的挫败与不甘。   苏惜卿不忍地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陆珩不想吓到她,双拳反复捏放,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满嘴苦涩:“你……”   薄唇轻启的同时,耳边飘来少女犹似绵软蜜糖的娇甜心音──   【你别难过呀,我的心上人一直都是你呀……】 第17章 少女心音软软轻轻,满是……   陆珩心脏猛烈一缩,喉咙像被人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陆珩心跳快得就要爆炸。   他不想让旁人看出异样,竭力控制着情绪,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冷峻阴沉,吓得紫芙与冬葵瑟瑟发抖。   两人扶着自家姑娘,又往后退了一步。   苏惜卿被她们俩人给弄懵了,抬头看到陆珩阴郁的神色,心脏微不可察的刺痛一瞬。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贪恋陆珩的温柔,却越是闪躲疏离,越是泥足深陷。   她不舍得伤害陆珩,可她更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苏惜卿深吸了口气,强按下心中丝丝拉拉的心疼,紧绷着脸,尽量表现得冷淡疏离,直直看着陆珩,无声道:【对,我……心悦太子殿下。】   少女面色苍白,漂亮的桃花眼儿雾蒙蒙的,叫人看不出情绪。   说出口的话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陆珩跳快得就要爆炸的心脏,“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陆珩拳头紧握,手背爆出条条青筋,脸色阴沉得可怕,却不再像刚才那般失态。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琢磨着她前一句心音。   她说,她不舍得伤害他。   【是不是我表现得太冷静,珩哥哥不信?可是我又不是真的喜欢太子殿下……】   少女软糯慌张的心音再次飘了过来。   陆珩骤然抬眸。   他眉眼带着股野性,下颚线条紧绷冷硬,不笑时看起来有几分凶悍,宛若出鞘宝剑,寒芒凛冽。   紫芙与冬葵被他吓得双腿发软,就快要哭,苏惜卿被他这么一瞪,脸却一点点红了。   【珩哥哥……真好看。】   少女心音软软轻轻,满是害羞。   “……”   一时之间陆珩竟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大受打击,以至于出现幻听,还是这丫头真的在骗他。   【呜呜不行,果然还是好喜欢……珩哥哥。】   “……”   心脏一下被扔上天飘在软绵绵云朵中,一下又被拽到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熬,接着又被扔上天的陆珩忽地捂住心口,后退一大步。   苏惜卿见他像是承受不住打击,下意识想要上前安抚。   “姑娘!姑娘不可,”紫芙紧张的拉住她,“这种时候您还是不要刺激表公子比较好。”   冬葵同样小声劝道:“是啊姑娘,您若真对表公子无意,就不要给他无谓的希望。”   苏惜卿抿了抿唇,见陆珩不发一语的低着头,心一阵一阵的疼。   但是冬葵说得对,既然她都已经决定放弃珩哥哥,那么她就不能一直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态度对他。   放弃?   敏锐地捕捉到重点的陆珩飞快回过神,侧身拦住苏惜卿,紧攥她手腕:“你再说一次,你……”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咬牙道:“你说你心悦谁?”   少年掌心宽厚而又温暖,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传来阵阵略微灼热的温度,高大健壮的身躯近在眼前,独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将她团团包围。   苏惜卿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白皙精致的小脸再次浮现羞怯的红晕,像有火在烧一般的酥|麻。   “陆世子请自重!”   “陆世子不可!”   紫芙与冬葵虽然怕得要命,但见到姑娘被陆珩紧抓不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意图分开两人。   “放肆!”陆珩阴沉着脸,冷声斥喝,“这里是国公府,难不成你们还怕我在国公府对她什么?”   两人脸色煞白,依旧顽强的挡在他们俩人中间。   陆珩看着满脸通红的苏惜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眸子冷峻淡漠,扫过两个丫鬟:“我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让老太太知道了对表妹也不好,我就和她说几句话,退下!”   “姑娘……”紫芙与冬葵转头看苏惜卿,见姑娘红着耳朵微微颔首,这才不安的退到一旁。   陆珩面无表情,再次重复:“你心悦太子殿下?”   苏惜卿的注意力全在少年握着自己腕子的手上,脸颊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绯红,羞涩垂下眼睫,脑袋小幅度的点了点,整个人看起来乖得不象话。   【嗯嗯,心悦珩哥哥,就只喜欢你一人。】   语气也软得不象样。   “……”陆珩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脸色冷得吓人,一颗心却像泡在蜜罐里一样,甜腻得要命,就要飘上天。   他要不是听得见她的心音,肯定会被她完美蒙骗过去,再次痛不欲生。   可是表妹为何要这般表里不一、口是心非?   她,她,她是,难不成她是太害羞了?   陆珩表情一言难尽。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明明在意苏惜卿在意得要命,听见她落水之后不肯与自己成亲,难受得简直就要爆炸,苏天扬问起他要不要负责时,也是嘴硬的说着反话……   陆珩半天说不出话来,目光复杂。   苏惜卿担心被人撞见,强忍着羞涩抬头,挣扎了下:【放开我。】   少女眼角眉梢透着娇意,羞得都快滴出水来,两只水凌凌的眼睛瞅着他,欲语还休,看得人心都酥了。   原本还不知害臊的陆珩被她这么一看,耳廓瞬间红得似要滴血。   苏惜卿知道陆珩是个正人君子,原以为他会立刻松手,没想到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她错愕抬头。   陆珩这会儿已经知道小丫头究竟在想什么,三两下就在脑中制定好作战计划。   他俯身凝视她的眼,笑得有点儿痞气:“既然你喜欢太子,那么下个月七巧节,我帮你约他出来?”   “……?”苏惜卿一脸茫然。   【珩哥哥这是要撮合我跟太子殿下?】   苏惜卿张了张嘴,明明应该高兴陆珩终于想通,决定要放弃她了,心里却突然委屈了起来,连带看着他的小眼神也是委屈巴巴,泫然欲泣。   “……”要命。   陆珩像是被火烫着般收回手。   “你、你……”他无语伦次,“上次给你的甜瓜好吃吗?甜不甜?”   艹!别哭啊!要不是你不肯承认,老子用得着配合你反其道而行吗!   苏惜卿双手抱于胸前,捂着发烫的手腕,扭头就走,根本不理他。   陆珩看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简直要疯,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烦躁的抓了抓脑袋,想追上去解释清楚,一道远几乎听不清楚的心音,却缓缓飘了过来:【进贡的甜瓜……当然甜,也就只有珩哥哥那个傻瓜,才会什么赏赐都不要,就只求一篓甜瓜。】   娇俏的轻笑声紧接而来,陆珩耳根一热,贪恋地往前走几大步。   【算了,还是原谅他吧……】   她小声嘟囔。   【谁叫珩哥哥那么好呢。】   “……”陆珩使劲抹了把脸,嗓音微哑:“真是要命了。” 第18章 “你说谁落马了?”……   “你说堂妹意中人是你,却故意说自己心仪太子殿下?”   话声落下的同时,戏楼里响起幽扬的清唱及锣鼓声。   陆珩与苏天扬所处的雅间,是整个戏楼里观戏最佳的位置,正对戏台,不止看得清楚,就连唱戏声及锣鼓声也特别清楚。   苏天扬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又复述一遍。   陆珩面无表情:“是。”   苏天扬沉默了下,放下手中茶盏,手背贴上陆珩额头,目光怜悯:“要不待会太子来了,让他叫人回宫请太医过来给你搭把脉?”   “……”听见这话陆珩突然就笑了,气笑的,“搭你──”   他骂到一半突然噤声。   苏丞相将星入命,文武双全,年少时是名武将,驻守边关十多年,苏母也跟了他十多年,吃了不少苦,苏家的孩子可说一个比一个还要孝顺。   苏天扬平时虽然口无遮拦,却非常忌讳旁人在他面前骂娘,幼时陆珩不知道,苏天扬还因此跟他翻过脸。   陆珩改口:“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天扬压根不信:“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堂妹的意中人是你而不是太子殿下?”   “……”我亲耳听到的。   陆珩想这么说,但不行,一旦旁人知道他能窥探他人心音,肯定将他当成妖邪斩杀。   苏天扬见他不说话,一脸了然的安慰他:“我真没想到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你居然还在纠结这件事。其实就算堂妹真对太子有意,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太子早有心仪之人,太子他其实──”   “喜欢我妹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雅间的门突地被推开。   太子走了进来,苏天扬蓦地噤声,与陆珩起身行礼:“殿下。”   “免礼。”太子摆手,漫不经心地笑问:“在说孤什么呢?”   太子喜欢囡囡这件事,还没什么人知道,太子也打死不认,苏天扬不想扫太子兴致,摇了摇头。   陆珩轻松的表情立即被愕然取代。   那日他在义勇侯府猜测苏惜卿心仪太子时,就曾问过太子,是否有心仪之人,太子当下爽快点头答道:“有。”   他追问:“恕臣冒昧一问,不知太子心仪的是哪家贵女?”   太子原本不想答,最后在陆珩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勉强答道:“苏家。”   这京城里的世家子弟都知道,林皇后从小就为太子及四皇子挑选了温府大姑娘及相府嫡女当玩伴,培养感情。   陆珩原以为太子心仪之人为苏长乐,没想到试探的话刚出口,太子就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孤何时说是她了?”   太子眉眼倨傲,语气嫌弃得要死:“承恩伯府的姑娘没有百来个,也有十来个,你怎么偏偏就猜是苏长乐那个举止粗鲁鄙俗的野丫头?阿珩啊,不是孤要说你,你这眼光,真的不行。”   “……”陆珩被怼得哑口无言。   承恩伯府子弟众多,本家旁枝加起来好几百口人,姓苏的贵女的确不少,但年岁与太子相当,平日里又能接触到太子的贵女,却也只有那几个。   陆珩旁敲侧击,太子虽然没有亲口承认心上人便是苏惜卿,可按他给的信息推敲出来的人,却除了她再没别人。   知书达礼,仙姿佚貌,引得京中无数儿郎竞相倾倒,年纪与太子相当,还是苏家本家的姑娘,除了苏长乐与苏惜卿之外,再无第三人符合。   不是苏长乐,那就只能是苏惜卿。   可苏天扬刚刚心音里提到的囡囡,显然是他亲妹妹苏长乐,而非苏惜卿。   随着太子入座,陆珩也再次落座,表情复杂。   他听不到太子心音,太子又嫌弃得愤慨激昂,是以当初他没有怀疑太子的话,也没有找苏天扬求证,毕竟和太子喜欢上同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对苏惜卿也不好。   陆珩为此水深火热一个月,万万没想到太子喜欢的人居然是……居然就是被太子自己嫌弃得一无是处的苏长乐。   这就跟苏惜卿明明喜欢自己却死不承认一样荒谬!   苏天扬与太子兴致高昂的谈天说地,听戏品茶,陆珩却心不在焉,一脸疲惫的掐着眉心。   戏台上的窦娥冤正演到精彩处,雅间的门又被人推开,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秦七面色凝重,匆匆来到太子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什么。   太子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说谁落马了?”   太子虽然不是个稳重的主,却也鲜少这般失态,陆珩与苏天扬不由相识一眼,看向秦七。   秦七瞥了眼苏天扬,面有难色,支支吾吾。   太子不耐烦地喝道:“天扬跟阿珩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相府的苏姑娘落马了。”秦七垂首道:“听说头摔破了,手骨也险些被马踩断。”   苏家兄妹从小在边关长大,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会骑马,此话一出,苏天扬犹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太子已拍案而起,冲出雅间。   “……”得,又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主。   陆珩看着太子心急如焚的身影,一言难尽的追了上去。   太子虽身着常服,身边也没太监跟着,可他那张俊美昳丽,堪比女子的盛世美颜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一路畅通无阻,唯有冲出戏楼时险些撞着了人。   “谁啊?冒冒失失的,现在百戏楼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品茗听戏了吗!”楚宁眼睫手快的拉过苏惜卿,心有余悸,小声骂道。   “阿卿你没事吧?”   差点与太子相撞的苏惜卿摇了摇头,正想告诉楚宁那人是太子,小心祸从口出,就见追在太子身后的陆珩迎面而来。   自那日国公府一别,两人已有七、八日未见,期间陆珩虽然试着翻|墙夜会佳人,苏惜卿却不愿意见他,窗子一次也没开过。   陆珩依旧一身劲装打扮,绀青色束袖锦袍,利落干练,风流倜傥。   【珩哥哥。】   陆珩本没注意到她,听见小丫头甜美娇软的心音,一个趔趄,险些出丑。   苏惜卿眨着漂亮的眼楮,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珩哥哥这是怎么了?】   挠人心尖的轻笑声撞入心扉,烫得陆珩耳廓发麻,他却身形如风,一个眨眼就出了戏楼,半步也没有停留。   陆珩无法多言,头也不回地喝道:“观言留下!”   嗓音哄亮,响彻整个戏楼,紧跟太子策马扬尘而去。   没能追上公子的观言一脸茫然,还不明白公子为何让自己留下,就又被追出来的苏天扬及秦七一行人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两位姑娘身上。   紫芙气冲冲地推开他,叉着小腰骂道:“观言你不要命啦,敢往我家姑娘身上扑!”   观言是陆珩的贴身小厮,自幼与紫芙、冬葵相熟,也知道自家公子对苏惜卿的心意,他要真敢碰表姑娘一个汗毛,回府肯定被陆珩扒皮。   观言有苦难言,双掌合十地求饶:“紫芙姑娘冤枉啊,我这不是给人撞得吗。”   苏惜卿看着一行人急匆匆地出了戏楼,不安地扯了扯楚宁衣袖。   楚宁也觉得奇怪,冲观言问道:“怎么回事?”   观言终于知道公子为何叫他留下来了,敢情是怕表姑娘担心,特地让他留下来解惑的。   苏惜卿听闻相府嫡女落马,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苏长乐落马了?怎么会今年就落马?   她分明记得堂妹前世是在太子大破漠北之后,才落马摔成傻子,还有两年的时间才对。   苏惜卿心跳不受控的快了起来,紧张地拉过楚宁的手,写道:“去相府。”   她太想知道苏长乐此次落马是不是跟前世一样摔成傻子。   倘若为真,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一世的轨迹确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是不是大哥跟陆珩都能平安无事?   苏惜卿焦急地拉着楚宁往外走。   “怎么突然就要去相府?”   苏惜卿与苏长乐虽是堂妹姐,但苏惜卿这三年来鲜少与她来往,说是生疏都不为过,楚宁一下子被她给弄懵了。   紫芙与冬葵却是默默对看一眼。   “姑娘难不成真的对唔唔──”紫芙话还没说完,就被冬葵猛地捂住嘴。   “此处人多嘴杂,莫要胡言乱语!”   马车摇摇晃晃上路,楚宁也开始逼问好友:“阿卿老实交待,急着跟去相府究竟是不是为了你的‘珩哥哥’?”   苏惜卿忙摇头,耳朵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我就知道当初落水时,你是怕陆老太太生气,才执意不让陆世子负责,你怎么……”楚宁想骂她怎么就那么傻,却也明白挚友当时决定再理智不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苏惜卿说不清,也无法解释,只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楚宁看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都疼了,忙不迭地哄她:“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你别再像之前那样躲在府中哪儿也不肯去都行。”   马车来到相府时,犹是一阵兵荒马乱,不停地有马车停驻在相府门口,大都是皇后及太子听闻苏大姑娘落马叫来的太医。   饶是楚宁家世来头也不小,父亲官位也不低,好歹是个尚书,看到相府这阵仗,亦是瞠目结舌。   相府侧门不停有人来往进出,矮墙边,陆珩支起一条腿,脚蹬在墙上,双手抱胸,慵懒而又漫不经心的姿态引得来往众人频频侧目。   他身姿挺拔修长,气质超然,即便在人群中也是最扎眼的,苏惜卿一下就看到他。   楚宁也看到了,眉一挑,正想说什么,就发现挚友像受到惊吓的小猫,已经急忙地转过身,意图躲回马车内。   可惜那头陆珩动作更快,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跳到车辕上盘腿而坐,挡住苏惜卿的去路,懒洋洋地问:“去哪儿呢?”   苏惜卿没想到向来举止翩翩的陆珩居然会这么无赖,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陆珩听见她的心音,突然有点想笑。   他什么时候举止翩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看来他以前在小表妹心中的形象挺好的。   陆珩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掩在发丝下绯红耳尖,眼尾蓦地挑出几分愉悦来。   心都化了。 第19章 表妹心音里的“前世”是……   陆珩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挑:“来都来了,进去吧,太子也在里头。”   “什么意思?”楚宁蹙眉上前。   陆珩长腿一伸,跳下车辕,无视楚宁,站到苏惜卿面前:“不过小表妹可能要伤心了,太子他……早就有意中人了。”   再次被当成空气的楚宁气得头都要冒烟。   【太子有意中人怎么了吗?我早就知道太子喜欢的是堂妹。】   苏惜卿目光茫然。   陆珩讶异挑眉,没想到小表妹居然早就知道太子心悦苏长乐。   太子居然这么藏不住心思?   陆珩抱着手微微俯身,凑近苏惜卿低声笑道:“表妹心悦太子殿下,听见他有心上人,似乎不怎么伤心难过?”   【对哦……珩哥哥以为我心仪太子,得知太子有心上人,我不应该这么平静才对。】   两人距离很近,只要陆珩再往前一点鼻尖就能碰上,苏惜卿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喷出的微微热气。   热气烫得她脸颊微微发麻,一点一点,慢慢地红透。   苏惜卿后退一步,为了掩饰自己如雷般的巨大心跳声,随口道:【表哥又知道我不能难过了?我、我难过的。】   苏惜卿耳根子发热,习惯性的想低下头,躲开陆珩目光,又想到这样陆珩就看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能忍着羞意,垂着眼睫道:【就是难过才会不死心的追来相府,得知太子真的在里头又想走。】   她越说越有底气,连带着见到陆珩时就自动糊成一团的脑子都逐渐清明,心道:【对,我才不是因为害怕见到珩哥哥会再次动摇才逃跑的,我是因为知道太子有了心上人,大受打击才难过得想走。】   【对,就是这样!这么说珩哥哥绝对不会起疑心,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陆珩看着小姑娘含羞待怯的神情,心里又痒又气,轻轻磨了磨牙。   他可真是太服气了,要不是听得见表妹的心音,他早就灌了一肚子醋,气得拂袖走人。   陆珩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虐,却又觉得小表妹呆萌的心音以及暗自偷乐的小模样实在太可爱。   他盯着苏惜卿如蝶翼般不停轻颤的眼睫,眼中笑意越发愉悦。   这几日苏惜卿避而不见的态度,让陆珩明白一件事,他如果再跟表妹一样好面子,扯不下脸来主动争取,那他很可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表妹另嫁他人。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陆珩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也不会世家公子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但在战场上却是运筹帷幄,杀伐果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表妹不肯正视自己心意,那么就由他来主动出击,只要把表妹变成自己的,让她满脑子只有自己,舍不得离开他就好。   沉默半晌后,陆珩忍笑道:“既如此,那表妹更不应该走。”   【什么?】苏惜卿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陆珩挑眉,轻声道:“既然喜欢,那就该竭尽全力去争取,你又不比苏大姑娘差,况且还有我在,怕什么?进去。”   苏惜卿脑子突然空了。   【珩哥哥在说什么?】   【他这是打算帮我撑腰?】   苏惜卿还记得那日国公府少年得知她有心上人时不甘的神情,记得他送甜瓜那晚的羞涩,陆珩极其偏执,她不觉得他能这么快就放下她。   默默听着心音的陆珩左手蓦地握拳抵在唇边,掩住压抑不住笑意而疯狂上扬的嘴角。   苏惜卿下意识道:【可我是个哑巴,别说太子,就连寻常世家也不会──】   陆珩原本还笑着,听见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表妹说错了。”   他往前一步,俯身在苏惜卿耳畔,以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表妹的心上人若是我,不管你是哑巴还是傻子,我都会想办法迎你为妻。”   “……”   这话着实过于孟浪,苏惜卿粉脸瞬间炸红,羞得快要滴出血来。   苏惜卿的心砰砰砰跳着。   【珩哥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刚刚、他刚刚是在跟我、跟我表白吗?】   她不敢置信的捂着发烫的脸颊躲到楚宁身后,六神无主。   楚宁根本搞不懂他们俩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见陆珩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苏惜卿满脸通红,怒声道:“陆世子这是在做什么?阿卿可不是你能随便调戏的对象!”   陆珩站直身,面无表情地抬抬下巴:“那就劳烦楚姑娘带表妹进府,别让我牵她进去。”   “……”他居然不否认!   苏惜卿脸颊烫得快要冒烟。   楚宁亦是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有人耍流氓还能耍得如此理直气壮。   陆珩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楚宁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却知道陆珩从不空口说白话,她不敢有任何犹豫,飞快地拉过苏惜卿进到相府。   大厅里除了太子与苏天扬之外,就连四皇子及温府大姑娘温楚楚也在。   苏惜卿等人进到大厅的时机并不怎么好,太子正揪着四皇子的衣襟似要与他动手。   “四弟你别护着她!”太子看着被四皇子护在身后的温楚楚,狭长桃花眼通红,“你不知马为何突然发狂?马场是温家的,马也是你们温家的,你说你不知道?”   温楚楚红着眼眶不停抹泪:“表哥,清风向来温驯,我真不知道它怎么就突然发了狂。”   四皇子被揪着衣襟倒也不恼不怒,依旧笑若春风,握着太子手腕,耐心劝道:“乐乐被马踩断手骨,我也很难过,可此事真是意外,当时我也在场,楚楚正与乐乐一块赛马也险些被波及到。”   他气质温润,看起来一派温良谦和,说话亦不疾不徐,让人轻易心生好感。   苏天扬也跟着四皇子挡在太子面前劝道:“是啊殿下您冷静点!太医说了,幸好四皇子救得快,乐乐的手只要好好养几个月便无大碍。”看到陆珩终于进来了,急吼道:“阿珩!赶紧过来救命!”   陆珩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上前架开太子,目光瞥过不停痛哭的温楚楚时,冷得几乎能将人骨头冻僵。   苏惜卿听见苏长乐手断了,心脏猛地一缩。   堂妹手怎么会断了?她不是应该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上的轻伤而已吗?   陆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扭头看向苏惜卿。   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又听见小姑娘充满焦急与不安的心音:【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堂妹应该只是摔傻了,但没受什么伤才对。】   【果然一切都跟前世不同了吗?】   陆珩脑袋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呼吸急促。   什么意思?表妹心音里的“前世”是什么?   陆珩脑子嗡嗡直响,涌现许许多多荒谬念头,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直到挨了太子一记肘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还不放开孤!”   太子虽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力气比不过长年征战沙场的陆珩,但太子自幼习武,这些年来也随着温将军在军营里打滚,一记肘子拐下来也是痛得够呛。   陆珩松开太子,目光紧紧盯着苏惜卿。   他还在想她刚才的那些话,苏天扬身边的小厮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很难看。   【太医说姑娘摔傻了,居然说姑娘只记得七岁以前的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相爷正在大发雷霆,大公子又不在,得赶紧叫二公子过去劝一劝相爷才行。】   听见小厮的心音,陆珩眸子骤然一缩,一抹猩红自眼底深处缓缓漾开。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苏惜卿身旁,想问她,为何她知道苏长乐会摔成傻子?   想问她,她所谓的“前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   陆珩话还没问出口,苏天扬那头又爆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你说什么?”   前来求助的小厮又重复一遍。   太子脸色当即黑成锅底,扭头朝后院走去,秦七拦也拦不住。   苏天扬紧跟在后,四皇子与温楚楚倒是还留在大厅。   温楚楚哭得更伤心了,四皇子整了整衣袍,优雅落座,神色若有所思。   苏惜卿发现,打从她进到大厅之后,温楚楚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她与楚宁都和温楚楚不熟,倒是陆家的两位姑娘与她相熟。   苏惜卿并不喜欢温楚楚,前世堂妹本来已经与四皇子订亲,温楚楚身为堂妹挚友,却在太子的庆功宴上与四皇子行苟且之事,最后堂妹与四皇子解除婚约,温楚楚成了四皇子妃。   陆珩薄唇紧抿,不发一语的看着她,眸色幽深一片,晦暗不明。   苏惜卿一门心思都在今生轨迹巨大转变上,全然没注意到陆珩的异样,楚宁却注意到了。   陆珩眼神太过危险,楚宁直觉地将苏惜卿拉到身后护住。   苏惜卿回过神来,茫然的看了看楚宁,又看了看陆珩,满眼困惑:【怎么了?】   陆珩沉默的看着从楚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姑娘,半晌摇头笑了下:“不知道,想叫你去坐着喝口茶,楚姑娘就像防贼一样地防我。”   他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苏惜卿对他抱歉一笑,拉着楚宁到一旁落座。   苏惜卿在楚宁手心写道:“宁宁别担心,珩哥哥方才在相府门口虽然孟浪了些,但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用这么防着珩哥哥。”   莫名遭受巨大冤屈的楚宁:“……” 第20章 占有欲十足   大厅里很安静,除了杯盏的碰撞声外,就只剩温楚楚的啜泣哽咽声。   陆珩没有入座,抱着手站在一旁,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满腹憋屈的楚宁忍了忍,最后还是没跟好友告状,反而拉着她的手,谈起另一件事。   楚宁生性谨慎,四皇子与温楚楚就在一旁,没用说的,而是在苏惜卿手心里写字。   苏惜卿三年前刚得哑疾时就连楚宁也不见,楚宁担心坏了,后来苏惜卿终于肯见她,楚宁也不说话,两人就拉着对方的手,安静写字沟通。   “阿卿觉得是意外吗?”楚宁在她手上写道。   苏惜卿抿了抿嘴,想起前世苏长乐落马之后,两位堂哥对待温楚楚的态度,摇了摇头。   太子说得对,马跟马场都是温家的,苏长乐自幼驰骋马背骑术精湛,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是意外。   听见少女心音,陆珩眼里的阴霾逐渐浓郁,心中原本极不确定的荒谬猜测也终于得到证实。   心中甚至升起另一个更为荒唐的猜测──   表妹分明心悦于他,却不愿意与他成亲,三番四次拒他于千里之外,难道也是因为“前世”曾发生过什么?   陆珩眸色阴郁,正打算继续窥探更多小表妹的秘密,就见相府大公子苏玉匆匆而入。   苏玉见到大厅里除了四皇子及温楚楚之外还有旁人,明显一怔。   “四皇子、陆世子。”苏玉温润一笑,拱手行礼,接着看向苏惜卿,“堂妹和楚姑娘怎么也来了?”   苏惜卿与楚宁起身福了福。楚宁道:“听闻苏姑娘落马重伤,我与阿卿便前来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苏玉微笑颔首:“堂妹与楚姑娘有心了,不过苏某尚有要事处理,暂时无法招待,还请二位自便。”   接着他看向仍在拭泪的温楚楚,笑容微敛,道:“苏某听闻温姑娘在马场上也险些受伤,可请大夫仔细瞧过了?”   温楚楚怔怔地摇头。   四皇子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苏玉。   陆珩阴郁的眸子里突然多了几分笑意。   “天扬真是胡涂了,万一温姑娘出了什么事,相府该如何与温大将军交待。”   苏玉招来几名粗使婆子,笑容温润的吩咐:“好生地将温大姑娘送回大将军府。”   温楚楚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相府婆子们半请半架的送了出去。   苏惜卿看得一愣一愣的。   堂兄这是在……赶温大姑娘吗?   四皇子起身,笑着打圆场:“苏大公子这是何必,乐乐此次落马真为意外,楚楚她……”   苏玉笑笑打断:“是不是意外得查过之后才知道,如今相府一团乱,不便待客,苏某就不送您了。”   四皇子为宣帝九子中最好相处的一个,无论见到谁都和颜悦色,行事谈吐稳重完美,深受朝中大臣和一众皇子青睐,如何听不出苏玉话中送客之意。   他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四皇子前脚刚走,太子与苏天扬也从后院回到前厅,两人表情都有些古怪,仔细一瞧,太子的脸颊跟耳根都还有些红。   苏惜卿好奇堂妹究竟发生何事,陆珩却突然朝她走来,一把拉起她。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苏惜卿毫无心理准备,在众目睽睽下被陆珩这么一握,整个人都吓呆了。   就连平时最护主的紫芙与冬葵都没上前阻止。   苏惜卿马车遭劫之后,苏惜卿出门义勇侯虽然安排了许多护卫跟着,但两人仍心有余悸,不敢大意。   楚宁也惊了下,一脸不可思议道:“你送阿卿回府那我呢?”   她是搭着义勇侯府的马车来的。   陆珩拉着苏惜卿往外走,头也不回道:“天扬会送你回府。”   突然被点名的苏天扬:“……”   你问过我了吗?   与此同时,楚宁嫌弃的看了眼苏天扬。   就连她和阿卿都看出苏长乐落马不是意外,苏二公子居然还浑然不知,刚才还一个劲地替温楚楚打圆场。   楚宁真心不想被这种蠢蛋送回府,皮笑肉不笑的婉拒:“不必了,还是让人回尚书府来接我就好。”   听出楚宁话中嫌弃的苏天扬:“……”   老子招谁惹谁了?   苏天扬也冲着她假笑了下:“那可不行,万一让旁人误会相府连辆多余的马车都没有,我爹定饶不了我。”   楚宁:“不必,真的不必了。”   苏天扬:“来人,赶紧备妥马车,本公子要送楚姑娘回府!”   楚宁:“……”   另一头,陆珩越过苏玉身边时,脚步微顿,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苏大姑娘落马应当不是意外,落马时穿的那套衣裳最好先别急着清洗,看看是否有古怪。”   此事无需陆珩提醒,苏玉也早就吩咐下去,只是听见陆珩的话,眼中不免|流露讶异之色。   苏玉原想问陆珩手中是不是握有什么消息,见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又急着离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惜卿一路被陆珩拉上马车,进到马车车厢,陆珩握着她腕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珩哥哥这是怎么了?】   苏惜卿强压下心跳,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去瞧他。   少年唇线精致的薄唇紧抿,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微微眯起,似在思考什么。   【生气了?】   【还是吃醋了?】   【还说要在太子面前帮我撑腰,果然是在逞强。】   苏惜卿明明知道她不应该这么想,嘴角仍旧不自地主地弯起,漾出浅浅的窝窝儿。   【珩哥哥果然还是不舍得我。】   陆珩紧绷的下颚线条随着小姑娘的胡思乱想柔软下来,连带沉重的眉宇间都浮现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存与愉悦。   陆珩微微松开她的手腕。   就在苏惜卿以为他要放开自己时,少年的手却往下滑了下去,飞快地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占有欲十足。   苏惜卿一怔,脸腾的红了。   她挣扎了下,他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眸色一点点暗沉下去。   半晌,他抬眸看她,忽然没问没尾地问:“一定要太子吗?我不行吗?我哪里不好了?”   少年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嗓音暗哑而又缱绻,莫名撩拨着人的心弦。   苏惜卿错愕地看着他。   见少年眸色凝重,耳根连着脸颊,红得像晚霞染过似的,她呼吸蓦然一窒,心跳快到就要爆炸。   若说进相府之前的话,苏惜卿还能勉强告诉自己,陆珩只是在逗她,但现在不能了。   陆珩确确实实,用最笨拙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   就像前世陆老太太明明不允许珩哥哥再与她有任何接触,他仍会想方设法地的翻|墙见她,仍有办法避开陆老太太跟着他的人,在七巧节时偷偷带着她溜出府赏花灯,最后在人潮拥挤的御街上满脸通红的拉住她的手一样。   那时珩哥哥虽然没有跟她表白,却牢牢牵着她的手,整整一晚都没放开。   苏惜卿看着满脸通红的少年,想到他以后也会喜欢上别的姑娘,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珩一颗心跌入谷底,正打算松开她的手,让自己冷静冷静,就感觉到手背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中。   温热而又湿润。   陆珩被她的眼泪砸得措手不及,慌乱地松手:“你、你别哭……”   苏惜卿也不想哭,眼泪却不停溢出眼眶,越落越多。那些重生之后就一直压抑在她心里的情感,一下就绷不住了,汹涌而出。   【珩哥哥不要这样,卿卿会舍不得你的。】   陆珩听见她压抑又充满依赖眷恋的心音,马上就后悔了。   那一颗颗往下砸的泪珠,更是砸得他整颗心都揪疼。   陆珩手足无措的帮她抹着眼泪,无语伦次哄道:“不行就算了,你别哭,你要真喜欢太子,我以后都不再提起这件事。”   是他太急太莽撞了,是他不应该用这种方式窥探心音,别哭了好不好。   陆珩恨不得回到半刻钟之前敲晕自己,让他别再自作聪明。 第21章 我就抱一下下就好   或许是忍耐压抑得太久,眼泪一旦溃堤,就百般收不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回忆飙泄而出。   苏惜卿从小就喜欢陆珩,一开始是兄妹之情,直到前世落水陆珩将她救起来之后,才开始慢慢转变为男女之情。   因为陆珩实在对她太好太温柔,让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地喜欢他。   哪怕陆老太太严厉反对,少年也总笑得肆意爽朗,不以为然地告诉她:“表妹无需担心,既然说要娶你,便不会食言,不要想那么多,养好你的身子才为当务之急。”   其实当时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落水时受了太大惊吓,再加上自幼体弱,落下了咳疾的毛病,气色也不好,才会总看着病恹恹的,娇|喘微微,弱柳如风。   起初她以为珩哥哥只是想对她负责,直到他为了求一纸赐婚,不惜抛下京城安稳的生活,再上沙场,她才透彻的明白,原来以前珩哥哥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是在哄她,也不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后来两人成了亲,珩哥哥一开始虽然不愿与她同房,但是──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断苏惜卿的思绪,随后陷入温暖熟悉的胸怀,少年独有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   苏惜卿不能说话,平时安静便罢,可她却连哭的时候也只是捂着脸默默流泪,一点声音也没有,乖巧安静得像只小猫,令人心生怜惜。   陆珩看到她哭,本来就心疼得要命,方寸大乱,恨不得将人抱进怀里轻声低哄,可男女到底有别,他并不想趁人之危,占表妹便宜──陆珩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压抑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打算让车夫停下马车,叫表妹那两个贴身丫鬟上来安抚她时,却被表妹那些充满着缱眷爱意的心音砸得脑昏脑胀。   表妹刚刚说,前世他们成亲了。   成亲了。   再回过神,陆珩已经捉着她的细腕,将人带入怀中。   苏惜卿怔怔抬头,湿漉漉的睫毛发颤,被他大手紧扣的腰肢瘫软。   陆珩看着她清透干净,染着浅淡红晕的眸子里,流露着被压抑许久的绵软温柔的依恋之色,呼吸停滞了一瞬。   世人皆道相府嫡女苏长乐雪肤花貌,仪态万千,当为京城第一美人,陆珩却觉得他们都错了,小表妹才真是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美得勾人心魄。   陆珩俊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猛地将美人的小脑袋按进怀中。   看不到便不会心慌意乱。   苏惜卿脸贴在陆珩急促起伏的胸膛上,脸颊不受控的泛起阵阵酥|麻,耳边是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跳声。   【是珩哥哥的心跳……】   少年臂弯强劲有力,胸膛宽厚,结实温暖,苏惜卿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与自己严丝合缝挨在一块的肌肉线条。   苏惜卿抿下干燥的嘴唇,觉得自己就快喘不上气。   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陆珩才对,如葱般纤长的玉指却不由自主地将少年衣衫攥得更紧。   桃腮羞红如火。   【喜欢珩哥哥。】   【喜欢,好喜欢,最喜欢珩哥哥了。】   陆珩:“……”   去他娘的看不到就不会心慌意乱,他怎么就忘了自己听得见表妹心音!   陆珩觉得自己快疯了,勉强抑制住地想要亲吻怀中少女的冲动,正准备将人推开,少女绵软如蜜糖的心音再一次甜甜地响起。   苏惜卿羞涩垂眸:【假装吓到,偷偷抱着珩哥哥一会儿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陆珩准备松开纤腰的大手一顿,浑身紧绷起来。   【珩哥哥心跳得好快呀,像要飞出胸膛一样,他应该不会发现的,我、我就抱一下下就好。】   【一下下就好。】   苏惜卿又一次动摇,像是只流浪许久的小猫,贪婪地靠着少年久违的胸膛,沉溺在得来不易的温暖之中。   “……”陆珩闭了闭眼,明显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脸已经红透,眼神里带着犹豫与挣扎,半晌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陆珩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动作僵硬的抬起手,揉揉她脑袋,嗓音温柔微哑:“不、不哭了,都是我的错,别哭。”   “我只是想找借口约你七巧节一起出门,你不愿意就算了,别哭了好不好?”   他实在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十分笨拙。   心里想着配合小表妹,抱一下下就好,哪里怀里的小猫竟然抱着抱着就睡了过去。   试着将人松开,表妹的小脑袋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细软的嗓音呜呜咽咽的撒着娇,柔若无骨的小手还紧紧揽着他的劲腰,黏人可爱得紧。   “……”   陆珩垂眸,看着对自己毫不设防,甚至过分依赖的少女,长长地吁了口气。   脑中再一次浮现苏惜卿不久前的心音。   表妹说,两人前世最后成了亲,但刚成亲时,他不愿意与她同房。   这怎么可能?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珩神色温柔下来,目光克制的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捏了捏她微红的耳朵。   -   紫芙掀开马车帘,以为自己看错了,默默放下,再次掀开。   “……”姑娘真的被表公子抱在怀中。   紫芙瞪大眼,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被冬葵一把捂住嘴往后拖走。   得知妹妹回府,特地出来迎接的苏宸出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沉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紫芙嘴还被捂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冬葵冷静答道:“姑娘在马车上睡着了。”   苏宸颔首上前。   冬葵又道:“陆世子也在里头。”   “……”苏宸微皱了下眉。   陆珩最后还是没能把持住,就这么一路抱着人回义勇侯府。   苏宸掀开车帘,毫不意外看到妹妹刚睡醒,正呆呆揉着眼的模样,幸好,除了发丝有些微凌乱之外,衣着依旧整齐,与出门时并无二致。   他轻轻瞥了陆珩一眼。   陆珩面容坦荡,神色磊落,唯有耳根子有些红。   苏宸目光往下,见陆珩大马金刀的坐着,并无任何异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苏惜卿被丫鬟们带下马车之后,苏宸并没有急着送陆珩离开,反而进到马车内,在陆珩对面坐了下来。   陆珩也打算跟苏宸说清楚,见他面色凝重,开门见山道:“我要娶表妹,我会回去跟祖母说清楚,取得同意之后便会前来下聘。”   苏宸沉默了下,道:“可阿卿已心有所属,她也说她不愿与你成亲,况且……”   他话锋一转:“老太太不会同意的,我听老太太说,她已经帮你物色好儿媳妇,这几日就会安排你们相看。”   是人都会有私心,当初陆珩与妹妹有过肌肤之亲,陆老太太却阻止陆珩负起责任,不想他娶一个哑巴当媳妇,这其实再正常不过,就像他希望妹妹能嫁得家世身份都与她匹配的如意郎君一样。   “祖母安排,我就得去?”陆珩嗤笑了声。   “表妹的意中人就是我,她只是……”陆珩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   苏宸眉梢微挑,似乎很期待他能说出什么理由。   “她只是太过懂事,担心老太太会生气,不想我们为难。”   这也只是陆珩的猜测,否则表妹不会说他前世为求一纸赐婚,不惜再上沙场。   陆珩所说与苏宸猜想不谋而合。   “表哥若真对阿卿有意,还是先想办法说服阿卿,让她愿意点头嫁你才行,但是,”苏宸清隽儒雅的俊脸终于流露出不悦及冷意,“在你与阿卿成亲之前,希望表哥莫要再随意占阿卿便宜,否则我不会再帮你与阿卿。”   “……”陆珩百口莫辩。   回国公府的路上,陆珩一直都在想前世究竟发生何事,才会让表妹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与他成亲。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关系,陆珩当晚做了一个梦。 第22章 脸颊一热,柔软的触感瞬……   梦里表妹被他救起之后,点头答应要嫁他,当时她烧得昏昏沉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依赖。   原本面色充满关怀之意,目光慈爱的陆老太太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笑容淡淡:“这事不急,卿丫头应当是烧胡涂了没听清楚咱们在说什么。”   苏宸脸色当场就变了:“老太太这是何意?”   陆珩更是觉得荒唐:“祖母在说什么?难道表妹烧胡涂了我就不用对表妹负责?”   陆老太太不做任何反驳,陆珩却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苏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听见陆老太太的话亦是茫然无措,急忙地拉过紫芙的手,写道:“我没烧胡涂,我愿意嫁给表哥。”   急得眼眶都红了。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目光怜悯地看着她:“卿丫头都忘了自己与崔世子还有婚约在身就说要嫁别人,还说没病胡涂?”   几人当即明白陆老太太的意思。   对,她就是不想让陆珩负起这个责任,甚至,在返京不久就立刻为他安排好一门亲事。   陆老太太此举不止惹怒了陆珩,更让义勇侯气炸。义勇侯几次上国公府理论,却都不欢而散。   苏惜卿本来就因为患上哑疾郁结于心,当时她大病初愈,得知知道就连从小疼爱她的外祖母也嫌弃她是个哑巴,还已经为陆珩定下亲事,不日就要议亲,心中郁结更重,不止不见陆珩,就连楚宁也都拒于门外。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出家门的小姑娘,一夕之间又变回三年前那个谁也不见的模样。   可惜陆珩不是楚宁,拒于门外他就见不到人了吗?那怎么可能。   从小就是翻|墙高手的陆世子,在苏惜卿再次病倒没多久,轻而易举的见到将自己关起来不肯见人的小姑娘。   陆珩翻进苏惜卿院子里时,她就坐在凉亭下发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陆珩看得直皱眉:“怎么?你们没告诉你家姑娘,老太太帮我安排的婚事早就已经黄了?”   少年的声音阴恻恻的,还带着浓浓的怒意,听得人后背阵阵发凉。   紫芙与冬葵哪敢在苏惜卿面前提陆珩的事,就算陆世子想办法把亲事给搅黄了又如何?陆老太太不答应就是不答应,难不成陆世子还能硬把她们姑娘娶回府?多说只是多让姑娘伤心难过。   义勇侯也早就下过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在苏惜卿面前提起陆珩及国公府。   苏惜卿怔怔地转过头,看到抱着腰,姿态散漫的斜倚在凉亭石柱上的少年,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少女湿漉漉的一双眼,先是浮现错愕,而后逐渐盈满委屈,看得陆珩心都要疼碎。   陆珩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嘶了声,呲牙裂嘴的哄道:“别哭,别哭,我都把亲事给推了,你怎么还哭?我说了我会娶你,就是会娶你,从小到大我哪一次食言过?”   他眉眼还残余些许戾气,声音却出奇的温柔,因为慌张的关系,忘了自己手上还拎着食盒,食盒就这么在苏惜卿面前晃阿晃,再搭上他微微扭曲的俊脸,看起来莫名滑稽。   没多久,少女那双被泪水浸泡过的桃花眼儿就又浮现笑意。   那是苏惜卿落水之后第一次笑,紫芙与冬葵都愣住了,原本想着让人去通知大公子的心思也歇了下来。   陆珩把好好的婚事给弄没了,自然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不止被罚跪宗祠,背上也被刺鞭抽得鲜血淋漓,缠满绷带,一动就痛。   可当他坐在凉亭里,看着小姑娘被自己逗笑,一边吃着芸豆卷,一边偷偷看着自己的可爱模样,又觉得背上的伤一点也不疼了。   被她这样依赖着,陆珩的胸膛几乎快要被满满的愉悦及满足给撑爆。   陆老太太虽然盯陆珩盯得紧,可陆珩是谁?小时候就连镇国公都拿他没辙,如今又是身手了得的小将军,陆老太太派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有办法看得住他。   随着陆小将军翻|墙次数增加,苏惜卿脸上的笑容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义勇侯父子见女儿开心了,两人每次见面也都是在院内凉亭,没做其他出阁的事,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苏惜卿对于两人的婚事还是不抱希望,但陆珩并不介意她是个哑巴这件事,让她无比欢喜。   尤其是在她得知陆珩为了娶她,居然到皇上面前请求赐婚时。   只可惜,因为陆老太太插手其中的关系,皇上念在她曾救过太子性命的情面上,并没有答应陆珩。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苏惜卿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难过,甚至在七巧节前夕,陆珩又一次翻|墙来看她时,主动提出想去御街看唱神戏。   “七巧节那晚?”陆珩脸上难掩惊喜。   苏惜卿在提出邀请时,早就把勇气用光,面色绯红,眼底露出一抹羞涩,哪还敢再在纸上写什么字。   陆珩看着她红彤彤的粉脸,心软成了一汪水,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捏一捏她红透的耳朵,然后在她小脸啃上几口。   “……”陆珩揉了揉通红的耳根,瞬间将这禽兽不如的念头给掐灭,道:“那天老太太应该会派不少人盯着义勇侯府……”   苏惜卿怔了下,神色稍显失落。   陆珩见不得她露出这种表情,飞快道:“所以我只能带你上屋顶。”   怕她听不懂,他补充道:“背着你飞檐走壁。”   “……”   苏惜卿朱唇紧抿,乌黑的长睫轻颤,精致的脸庞宛若盛开的海棠花,红得极为美艳。   陆珩不由看傻了眼,片刻后,才热着脸错开目光。   他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似乎不太妥当,刚摆手道:“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就看到眼角余光里的少女,羞不可抑的轻点了点头。   冬葵有多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姑娘有多依赖陆世子,纠结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此事还得先问过侯爷才行。”   义勇侯当然不同意!   就算两人之前在落水时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到底没有成亲,怎么可同意陆珩这种荒谬的行为。   他甚至觉得陆珩这个臭小子是故意骗他懵懂单纯的宝贝女儿!   七巧节那天苏惜卿是搭着马车出府的,两人约在御街附近相见,苏惜卿头戴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一下马车陆珩就带着她钻进人潮汹涌的御街之中,将跟着他出门的那些侍卫甩得不见踪迹。   陆珩凯旋之前,苏惜卿整整三年不曾出门,更别提热闹非凡的节日了。   那一晚陆珩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放,帷帽下,少女比蜜还要酥甜的笑容也整整一晚没断过,一双亮晶晶的眼笑得弯弯的。   两人逛了小贩,吃了好吃的糖葫芦,最在陆珩让人事先订下的雅间内看完唱神戏,最后将苏惜卿送回义勇侯府的马车上。   陆珩在暗中送人回府之后并没有离开,他没忍住,又翻|墙砸响苏惜卿闺房的窗子。   苏惜卿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一脸困惑的看着坐在墙檐上的少年。   陆珩说不清楚为何明明两人一整晚都腻在一块,临走前居然又折了回来。   就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苏惜卿见他没反应,蓦地笑了下,朝他招了招手。   陆珩一下就来到窗前。   她又招了招手。   陆珩以为她有话告诉自己,微微俯身,将手伸到她面前。   少女并没有握住他的手,她突然踮起脚尖,独属于她的清甜气息倏地漫入鼻腔,脸颊一热,柔软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烫得心尖酥|麻。   “……”   陆珩猛地睁开眼,弹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其实刚入梦,陆珩就发现自己正在做梦,也发现在梦里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心音。   一开始表妹答应嫁给他时,他以为自己梦到了表妹心音里的“前世”。   但后来,后来为什么这个梦就变了样?   他居然梦见表妹主动邀约他,最后还主动亲了他。   表妹那么害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大胆又热情。   陆珩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脏话。   很快的,他又骂了第二句脏话。   “艹!陆珩你他娘的不是人!”   睡在床边脚踏上守夜的观言,被自家公子的咒骂声惊醒,慌张道:“怎么了?”   世子睡得好好的,没事骂自己做啥?   陆珩黑着脸跳下榻,不发一语地换了件干净的裤子。   观言瞬间明白过来,起身收拾床榻。   其实陆珩刚回京时,陆老太太及林氏都替他安排过通房,却都被陆珩拒绝了。陆珩身边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观言还替自家公子担心过,如今见公子一切正常,不禁松了口气。   观言忍笑道:“世子,您再过两年就及冠了,这也不是什么──“   陆珩崩溃吼道:“闭嘴!!”   翌日。   义勇侯府。   苏惜卿醒来时双颊泛粉,眉眼染着不明显的妩媚娇意。   紫芙伺候苏惜卿洗漱更衣时,见姑娘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姑娘这是怎么了?也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奴婢还以为您昨日出门又染了风寒。”   话音方落,紫芙就看到自家姑娘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起来。   苏惜卿曲腿坐在榻上,羞耻的捂着脸。   她怎么突然梦到前世那些事啊?   梦到就算了,为何,为何连七巧节邀珩哥哥出游、主动亲他的事也梦了?   难道是因为昨日她在马车上偷抱了珩哥哥的关系?   苏惜卿双颊烫红,心中懊悔不已。   用完早膳之后,她吩咐冬葵准备马车。   苏惜卿觉得突然梦见前世,肯定是什么警示,她心慌意乱了一整个早上,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去一趟净慈寺,替大哥及珩哥哥求一求平安符。 第23章 陆珩此人,从来不知何谓……   虽说崔景被陆珩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安康侯也因为收受贿赂,纵容嫡子强抢民女等被言官弹劾,崔家上下可说乱成一团,崔景应该没空再找苏惜卿麻烦。   义勇侯听闻女儿要出门,还是派了十几个身材槐梧的护卫护送,就连丫鬟婆子也是两只手数不过来,就怕崔家把自己做的那些烂账全都算在义勇侯府头上。   苏惜卿心里也有阴影,虽然觉得父亲夸张了些,却也没有推拒。   当时若不是陆珩及时赶到救了她……想起那日情景,想起陆珩三番四次的接近自己,想起昨夜梦里蜻蜓点水般的吻,苏惜卿捂住悸动不停的心口,轻轻呼了口气。   净慈寺一如既往香火鼎盛,到处都是人,好在这次苏惜卿出门,身边跟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她被团团簇拥在中间,丝毫不受推挤之扰,直到进了寺庙,拈香、行礼、叩首,身边才终于空了出来。   苏惜卿双掌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求大哥与陆珩这一世都能避开漠北之战,一生平安顺遂,就算真避不开,也希望两人都能平安归来,不要再落得前世一死一伤的下场。   苏惜卿跪在跪垫上,对佛像拜了三拜,待被冬葵搀扶起身,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影。   日思夜想,不信鬼神之说的少年郎,不知为何也来了净慈寺。   苏惜卿一看到陆珩,脑中就浮现昨夜梦里自己主动亲吻他的画面,脸瞬间就红了。   少女的心音充满旖|旎,陆珩心中却除了震惊之外,再无其他。   表妹难不成……跟他做了一样的梦?   陆珩夜里醒来之后,心里就像有根羽毛不停地挠着,坐立难安,再不能入睡,本想趁着休沐日上义勇侯府见一见表妹,去到义勇侯府才被告知表妹今日去了净慈寺上香。   没想到他快马加鞭赶来,刚踏进大殿,就听见少女祈求他平安的心音。   “表妹。”陆珩见苏惜卿满脸羞红,转身就走,不得不出声喊人。   谁知道少女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还加快离开的速度。   陆珩看了眼含笑俯视大殿的佛像,心中那一股难以言喻,无法解释的复杂情绪越发浓重。   他很快就追上苏惜卿。   苏惜卿正拿着刚求来的平安符,在大殿外的香炉上顺时针绕行三圈。   陆珩见她一脸虔诚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地问:“表妹何时这么迷信了?”   要不是她重活一回,她也不会如此。   苏惜卿心中嘀咕,依旧不理陆珩。   自珩哥哥从崔景手中救下她之后,她便因贪恋他的温柔,数度动摇,这些时日光顾着避开珩哥哥,要不是昨夜突然梦到前世,差点就忘了约莫中秋前后,宣帝便会收到漠北进犯大齐的战报,进而指派太子率军出征。   如今距离中秋就剩不到两个月。   苏惜卿想起前世陆珩回京之后的那一双腿,想起他性情大变,暴戾阴鸷的模样,心中一痛,握紧手中平安符。   陆珩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直到苏惜卿走远,都没能回过神。   紫芙见陆世子失魂落魄的愣在原地,心里突然有些不忍,转头跟冬葵咬起耳根:“我突然觉得陆世子有点可怜。”   冬葵不说话。   “世子对姑娘一片痴心,几次救了姑娘,听说姑娘来烧香,担心她又遇到麻烦,二话不说赶了过来。”   姑娘却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紫芙心中唏嘘不已。   冬葵依旧无动于衷,苏惜卿却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陆珩果然如紫芙所言,依旧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苏惜卿犹豫了下,又回头朝少年走去。   【珩哥哥。】   陆珩抬眸,薄唇抿成一直线,安静地凝视着她。   苏惜卿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得一阵心虚。   【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   苏惜卿怕陆珩不让她离开,飞快地将平安符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走。   陆珩却依旧动也不动,直到少女纤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微微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平安符。   半晌后,重新走进大殿之中。   -   夜里,陆珩再次做起了梦,接续前一晚的梦,继续进行下去。   就如白天听见的少女心音,中秋后不久,宣帝收到边关战报,指派太子率军出征,而他为求再立功名,自请出战。   如果说前一晚是甜蜜美梦,那么今晚便是来自地狱的噩魇。   陆珩终于知道为何表妹分明与他两情相悦,却不愿与他成亲,反而处处避着他。   她怕他像前世一样毁了容、成了残废,分明说好回京就会娶她为妻,却未能履行承诺,没有依约求来赐婚圣旨,反而懦弱的对她避而不见。   最后那一纸赐婚,是素日里害羞胆怯的小表妹自己想方设法求来的。   国公府里所有人都怕他,京城中没人敢将女儿许配给他。   只有她,不怕他容貌尽毁,半身不遂,不怕京城中人嘲笑她注定最后还是只能嫁给一个残废,不顾他的百般闪躲,千方百计嫁给了他。   陆珩再一次在深夜中惊醒过来,额间冷汗涔涔,后背衣衫尽湿。   捂着脸,重重地喘着大气。   再度被惊醒的观言爬坐起身,声音带着浓浓倦意:“世子,是不是又要帮您收拾床榻了?”   “……”   陆珩抬腿轻踹了他一脚,声音沙哑:“你当我什么人?”   观言听出世子话里的浓浓鼻音,瞬间清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世子您您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哪哪里不适?小的这就去请请请请府医……”   陆珩从小挨揍吭都没吭过一声,观言从来没听见自家公子用这种饱含痛苦的嗓音跟自己说话过。   观言吓得跳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却因为过于慌乱的关系,被木椅绊了下,摔了个狗吃屎。   夜间视力极佳的少年,看着从小跟在身边的小厮六神无主的模样,重重地抹了把脸,从梦里带出来的那股无处宣泄,压抑得快要发狂的难受与沉重,瞬间冲散不少。   陆珩磨磨牙,沉声低喝:“回来,睡觉!”   -   许是因为一直吃闭门羹的关系,净慈寺一别之后,苏惜卿再没见过陆珩。   苏惜卿以为陆珩再一次知难而退,就连暗中派人盯着孙子的陆老太太都以为他放弃了,安心地松了口气。   陆老太太虽然松了口气,苏惜卿的婚事却不曾落下。   那次陆珩与苏惜卿在国公府的一言一行,陆老太太都看在眼里,虽然外孙女的态度让她极为满意,可陆老太太依旧不放心陆珩。   陆老太太担从小就无法无天的孙子,哪天又改变心意,在老承恩伯寿宴前夕,再一次将苏惜卿叫到国公府。   “再过几日便是你祖父的寿宴,外祖母已经帮你物色了几个优秀儿郎,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让你先瞧一瞧画像,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好安排你们在老承恩伯寿宴那日相看。”   苏惜卿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这么急,看到婆子们抱着画像进来时明显一愣,再次用心仪太子的理由塘塞过去。   陆老太太笑容无奈:“我也知道囡囡的意中人是太子,可多认识其他儿郎也不是什么坏事,像是永平侯府的宁二公子,或是你那闺中密友的四哥,兵部尚书家最小的儿子,都是咱们京城里品性皆佳的好儿郎,外祖母都很满意,囡囡不如先在寿宴那日见过一面,再做打算。”   话已至此,苏惜卿不好再推拒,只能应下。   陆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画丫头这几日念叨着你,回府前,你先去一趟如意轩见一见她。”   苏惜卿心中困惑,直到到了如意轩,进了陆画闺房,看到近十日不见的少年郎,漫不经心的斜倚在罗汉榻上冲着她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陆珩此人,从来不知何谓知难而退。 第24章 珩哥哥刚刚是亲我了吗?   今日天气极佳,阳光暖洋洋地也不晒人,大片的阳光从罗汉榻旁的窗棂倾泻而下,使得他周身都染上一层柔和光晕。   陆珩英俊的脸庞上,是毫不掩饰,发自内心愉悦的温柔笑容,叫人心都暖化,挪不开眼。   苏惜卿指尖微颤,心中连日来的失落好像一下就被填满。   【好吵……】   陆珩微挑了下眉,狭长凤眸掠过一抹诧异。   【我的心跳声怎么能这么吵!为何每次见到珩哥哥就这样!】   陆珩沉默了下,意识到那道又羞又恼的软糯声音,正是苏惜卿的心音,忍不住笑了,在她转身的同时,跳下罗汉榻:“卿卿!”   苏惜卿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睫飞快乱颤,就连紫芙冬葵都愣了下。   陆珩挑眉,改口道:“……表妹,我有事跟你说。”   苏惜卿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为何陆珩会在陆画房里,她只想走。   她发现自己见到陆珩时永远溃不成军。   陆珩一个箭步将人拽住:“不久前皇上收到边关战报,北方的鞑靼开始蠢蠢欲动,不时地侵犯边境,已经交待太子做好准备,到时我会随着殿下出佂漠北,表妹能……等我回来吗?”   苏惜卿脑袋一空,湿软清透的眸子倏地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为何提前了?   苏惜卿手指慢慢收紧,不自觉抓紧手中绢帕。   是因为她重生了,改变许多事,所以不止堂妹落马摔傻的事提前了,就连珩哥哥随太子出佂漠北一事也因此提前了?   所以不管她如何做,都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   那么珩哥哥和大哥呢?他们依旧会跟前世一样吗?   苏惜卿如坠冰窖,浑身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表妹?”陆珩嗓音微沉,眸色晦暗不明。   见苏惜卿面色苍白得厉害,陆珩抬眸,轻扫了眼苏惜卿身边的丫鬟:“退下,我有事要跟你们姑娘谈。”   冬葵犹豫道:“世子,孤男寡女怎可共独一室,要是让陆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姑娘她……”   “滚!”   陆珩脸上温柔的表情不知何被阴沉取代,低沉的嗓音充满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狠戾,不容置喙。   冬葵被他骤然阴狠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简单一个字,便叫她与紫芙双腿发软,面色煞白。   苏惜卿亦是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少年。   少年眼底的凶残瞬间退去,脸上的笑与平日相去不远,只是向来隐在眉宇间的温柔像是能掐出水般,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冬葵见陆珩变脸跟翻书一样快,不由心里发毛。   感觉眼前的少年就像潜伏在黑暗丛林中的野兽,凶猛且极富攻击性,仿佛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嘶咬成碎片。   冬葵心头猛地一颤,跟紫芙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害怕的缩了缩肩。   这才短短十日不见,陆世子是发生何事?   两人来不及多想,就被不知何时冲进来的观言,一手一个,拽了出去。   “观言,你家世子这是怎么了?”来到外间,紫芙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颤声问道。   观言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世子连续做了几晚噩梦之后,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古怪……”   观言不敢说的是,前几天世子都还好好的,脾气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但从昨天开始,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那双总是写满朝气与活力的凤眸,瞳仁像被泼上浓墨,漆黑一片,里头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弥漫着阴冷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成冰。   最奇怪的是,世子还盯着他自己的小腿看了大半天,像是要把小腿看出洞来一样。   要不是观言几乎与自家世子行影不离,他都要以为世子被人调包了,好在世子前两个月不常留宿国公府,府内其他人也没发现他的异样。   冬葵默了默,低声道:“你家世子是不是被魇着了?要不要找道士来瞧瞧……”   “呸呸呸!”观言飞快打断她,“冬葵姑娘胡说八道什么,我觉得我家世子很可能是被你们家姑娘拒绝狠了,所以懒得再装下去了。”   “……?”冬葵、紫芙满脸疑惑。   观言朝两人招了招手,待她们将耳朵贴过来,方用气音道:“你们难道忘记我家世子以前是什么模样?他可是陆老太太要揍他都敢脚底一溜,翻|墙走人,他对你家姑娘总是这么客气,斯文有礼得不像在外带兵打仗的人,我早就觉得奇怪。”   冬葵目光狐疑。   观言继续道:“你想,我们家世子年纪轻轻就在前线带兵,那些军士年纪都比他大,他要是不凶悍严威,如何服人?对,我想起来了,世子刚回京的那一个月,就整天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是湖上庆功宴遇到你家姑娘之后才变得爱笑的。”   “那姑娘岂不是危险了!万一世子对她做什么,姑娘岂非连求救都不能!”紫芙脸一下就黑了,想也没想就要往内间冲。   观言连忙拦住她:“紫芙姑娘在想什么,苏姑娘可是我家世子放在心尖子上疼的人,依世子的脾气,没八抬大轿将你家姑娘娶进门前,就只敢牵牵小手。”   观言带她们出来时,压根儿没手关门,内间的门还是开着,三人最后决定悄悄溜到门外观望,要是陆世子敢做任何踰矩的事,就冲进去阻止。   冬葵偷偷摸摸地往里头探了一眼,差点吓得昏厥过去。   说好只敢拉拉小手的陆世子,竟将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姑娘居然也没有挣扎!   难不成姑娘说自己心仪太子都是假的?   屋内,苏惜卿被抱得猝不及防。   往日陆珩的确连拉她的手,脸都会红得不象话,可今日陆珩却像不知害羞为何物,丫鬟们一走,他便将她拉入怀中,用力地搂住她。   少年的胳膊将她牢牢地箍住,像是想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一般。   他的动作热烈而急切,却又充满珍而重之与小心翼翼。   苏惜卿不是不想挣扎,而是忘了挣扎。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两人身陷火海时,陆珩冲她扑来,将她护在身|下,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一样。   苏惜卿挣扎着,想抬头看他的脸,少年温热的大掌却同时覆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牢牢扣着她的纤腰。   陆珩手掌微微施力,少女雪腻修长的粉颈随之昂起一道优美弧度。   陆珩低头,轻轻的在她唇上碰了下。   少女的嘴唇就跟她的人一样,又软,又甜,哪怕只是一触即离,亦是甜美得叫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苏惜卿双眸惊愕的睁大,卷翘长睫蓦地刷过陆珩掌心,带起一阵酥痒。   【珩哥哥、珩哥哥刚刚是亲我了吗?】   陆珩听见这充满羞涩娇意,甚至带了点雀跃的心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虽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陆珩却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态,鼻尖几乎贴着彼此,呼吸紧紧缠|绕在一块。   苏惜卿心尖颤|栗,脸瞬间就红了,腰肢酥|软,若非陆珩紧搂着她,她怕是整个人都融化在地板上。   “卿卿,不要应下任何亲事,等我回来娶你。”   苏惜卿双眼被牢牢遮住,看不到眼前少年究竟是以何等炽|热疯狂的眼神对她说出这些话,却听得出他话里不同以往的强势与不容拒绝。   双颊如同染上一层胭脂,醉人的酡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十分惹人怜爱。   苏惜卿心跳快得似要爆裂,表情一片空白,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陆珩凤眸幽暗一瞬。   【珩哥哥……】   绵软的心音,亦甜得似能勾人。   陆珩听见少女的撒娇般的求饶声,眼底浮现一点无奈笑意。   苏惜卿脚下早就没了力气,陆珩强健的手臂一松开纤腰,软|绵|绵的身子便不受控的往他怀里倒去。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苏惜卿简直快要羞死,狼狈的捂着脸,试图站直身,却被陆珩直接打横,抱到罗汉榻上放了下来。   陆珩垂眸,无比专注地凝望着蜷缩成一团,像是被煮熟的虾子的少女,看着她羞红明媚的脸庞,那颗死寂的心脏逐渐鲜活跳动起来。   她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陆珩感觉得到自己所剩的时间并不多,昨天醒来之后他浪费了太多时间弄清楚这一世的变动。   他得在消失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才行。   “卿卿不理我,我便当做答应了。”陆珩微微俯身,凑在苏惜卿耳畔的低沉嗓音透着微不可察的愉悦。   “……”   苏惜卿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   正想摇头,苏惜卿就又听见陆珩嗓音微微沙哑地说:“卿卿要是不答应,待我上了战场,怕是无心迎敌,一心都念着你,你真的忍心么?”   仔细一听,甚至还能听出一点点委屈的味道。   “……”   苏惜卿的确不忍心。   她甚至无法想象要是这一世珩哥哥也跟前世一样,毁了容,落得一身残疾,她却再不能陪在他身边的模样。   她根本舍不得。   【珩哥哥太坏了……】苏惜卿在心里小声嘟囔。   陆珩轻笑出声,离去前,揉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乖,在这等着,陆画很快就回来。” 第25章 难不成珩哥哥想起了前世……   陆珩离开没多久,陆画果然就回来了。   陆画见苏惜卿满脸红通,心头一跳,紧张问道:“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不会染上风寒了吧?”   不怪陆画这么问,苏惜卿小时候每一次脸蛋烧红,隔天必得请太医,无一例外全是染上风寒所致。   苏惜卿仍震惊于不久前的那一个吻,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脸也烫得厉害。   陆画探了下她脸颊的温度,立刻将贴身丫鬟喊了进来:“半夏!赶紧去请府医过来!”   苏惜卿忙不迭阻止陆画,一阵比手划脚,陆画才打消请府医的念头。   “你不会也被我哥欺负了吧?”陆画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   陆画想起昨日兄长来找自己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哥可能是因为得知老祖宗急着帮你安排婚事,还帮你物色了那么多儿郎,所以气得疯了,变得有点奇奇怪怪……”   “莫名的吓人!”   苏惜卿微微一怔,逐渐冷静下的头脑也终于恢复正常运转。   刚才,她也觉得珩哥哥有点奇怪。   之前就连牵她的手,脸上都红得像能滴血的少年,今日突然变得极为大胆,不止主动抱她,甚至还,还亲了她!   苏惜卿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怪异不安的情绪,却又很快想起来之前在马车上,陆珩也主动抱了她。   她顿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陆画见小表妹呆呆的望着自己,眼神还软得要命,耳根莫名其妙的热了起来。   心道,表妹的皮肤也太好了,每一寸肌肤都白皙得近乎透明,无暇细腻得宛若上好的羊脂玉,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真的特别地可爱,特别地让人想……欺负欺负。   陆画突然有点理解兄长为何对小表妹那么执着了,小表妹不再像个小刺猬一样,见了她就竖起浑身的刺,现在软乎乎的小模样,的确可爱得紧。   陆画没忍住,伸手捏了下眼前软乎乎的小脸蛋。   苏惜卿回过神,眼里全是错愕。   陆画心虚的收回手,佯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   苏惜卿歉然一笑。   陆画心脏瞬间软成一团。   真可爱。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小表妹这么可爱呢。   “我哥他之前说要娶你,好像也不只是因为想负责,他……”陆画不擅长说别人好话,神情特别别扭,“他好像是真的心悦你,你,你给他一次机会吧。”   其实苏惜卿得知陆珩还是要上战场之后,早就摇摇欲坠的心墙也跟着垮了。   苏惜卿安静片刻,拉过陆画的手,写道:“你帮我跟珩哥哥说,我会等他。”   倘若她无法改变陆珩的命运,那么她还是跟前世一样,就算所有人都害怕他,她也不会放弃他。   回府的马车上,苏惜卿发现紫芙不停偷瞄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惜卿好笑的拉过她的手,写道:“怎么了?”   冬葵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想阻止紫芙,又在挣扎着什么。   苏惜卿看着她们俩,微歪了歪头。   紫芙斟酌着用词,道:“姑娘,您与陆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与冬葵自幼伺候苏惜卿,当然也隐隐知道姑娘似乎是对世子有意,但苏惜卿落水之后一再拒绝陆珩,两人只当姑娘对陆世子只是兄妹之情,但方才在屋里……姑娘明显是对陆世子是有意的。   苏惜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知道,一旦她对陆珩的态度有所转变,陆老太太马上就会知道。陆珩此次一去边关最少一年,她还不想在此时与老太太撕破脸。   冬葵心思细腻,隐隐约约察觉苏惜卿的想法,道:“听观言说,陆世子今日之所以如此古怪,是因为连做数日噩梦。”   苏惜卿飞快地拉过冬葵的手,写道:“他怎么了?”   冬葵将观言的话如实转述。   苏惜卿微微愣怔。   联想到今日陆珩不同往常的言行举止及那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心底忽然涌现一道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珩哥哥想起了前世?   或是,他跟自己一样都重活一世?   回到侯府,苏惜卿立刻让冬葵去打探陆珩的行踪,包括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要告诉她。   交待完冬葵之后,又吩咐紫芙,苏宸下朝之后,将人请来宝月轩。   苏宸从小就好学深思,对兵法、研制之类更是潜心研究,三年前高中探花,进入工部之后,更展现改造器物的天分,将连弩进行改进,使其威力更大,得宣帝赏识,不止被一举提拔为工部侍郎,也因缘际会成了太子幕僚。   苏惜卿坐在院子的凉亭中,斜倚在凭栏观荷,心中暗自琢磨。   倘若珩哥哥所言为真,出佂漠北一事真提前了,大哥定然也早得到消息。   苏宸知道妹妹今日又被老太太叫过去,以为她要找自己讨论相看之事,乍一闻她询问边关之事,足足愣怔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皇上要太子出战边关?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惜卿心脏猛地跃动起来。   苏宸试探道:“可是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苏宸虽为太子幕僚,却无任何私交,此等大事,与太子私交甚笃的陆珩率先知晓,也不是不可能。   苏惜卿摇头,继续写道:“做了不好的梦,梦见兄长和珩哥哥都上了战场。”   苏宸一脸无奈:“傻囡囡。”   -   陆珩忙到深夜方回到国公府,得知这一世苏长乐提前摔傻之后,他倒是安心不少。   一切事情的起因便是军情陷入胶着之际,太子收到苏长乐被指婚给四皇子的消息,方心绪不宁判断失误,如今苏长乐成了傻子,即便四皇子再想故技重施,宣帝也不可能同意。   陆珩褪去衣裳,进到浴桶之中,自嘲一笑。   太子与苏长乐确实为天作之合,每一生每一世都再幸福美满不过,不像他与卿卿……   陆珩浸入水中,略为疲惫的闭上眼。   幸好这一世,他与卿卿应该能有善果。   【冬葵居然亲自来跟我打探世子的行踪,难不成苏姑娘真被世子给打动,回心转意了?否则苏姑娘为何突然关心起世子来了?】   陆珩听着从屏风外飘进来的心音,长睫微微一颤,水珠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半晌后,陆珩懒洋洋地喊道:“观言。”   “小的在。”   “准备夜行服。”   候在屏风外观言懵了下:“……啊?”   “你不是说表妹打探贫……我的行迹?我去见一见她。”   观言瞪大眼,结结巴巴道:“小小小小的说了吗?小的刚刚没说话啊!”   陆珩漫不经心地轻哼:“你说了。”   “……”   “我听得一清二楚。”   “……”   陆珩说得斩钉截铁,观言瞬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五官纠结成一团,懊恼掌嘴:“叫你管不住嘴,叫你管不住嘴。”   观言哭丧着脸道:“世子,小的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您放心,小的没有告诉冬葵姑娘您的行踪──”   陆珩打断他的话:“无妨。”   “……啊?”观言一脸茫然。   “以后表妹想打探我的行迹,尽管告诉她便是。”   “……”   观言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世子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逗他。   他家世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快回答他:“我不是在逗你。”   “……”观言心尖一抖,害怕的抱住自己,脑中缓缓浮现冬葵早上说的那些话。   心道,世子难不成真的被魇着了?   陆珩无声笑了下,不再逗他,利落换好夜行劲装,熟门熟路的来到义勇侯府翻|墙会佳人。   陆珩刚翻上墙檐,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准备像记忆中那般给小姑娘打暗号,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   他微微一怔,连带抛到一半的石子都忘了接。   月光下,少女站在院子的凉亭旁,微微仰头看着他,笑得又软又甜。   【珩哥哥,你来啦。】 第26章 撑着他的肩,低头吻住他……   陆珩支着一条腿,呆坐在墙檐上,瞬也不瞬的看着苏惜卿,极力克制自己想冲下去拥她入怀的冲动,目光却逐渐贪婪。   漆黑如墨的凤眸里,翻涌着平日里见不到的某种隐晦深沉的情绪。   苏惜卿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痴迷,心脏跳得厉害,双颊绯红地垂下眼睫。   她觉得自己很可能猜对了,珩哥哥跟她一样都重生了,否则他不用会如此令人害羞又勾人的眼神看她。   听见这轻轻软软的心音,陆珩倏地一怔,无奈失笑。   他的卿卿可真是太聪明了,竟然这么快就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陆珩用力地揉了把脸,试着回想自己年少时见到苏惜卿的情景,却错愕的发现,这一世独属于少年陆珩的记忆,源源不绝地从他脑中涌现出来。   陆珩脑袋一阵晕眩,感觉到自己力量流失的速度加快不少。   陆珩扶额,深深吸了口气,凤眸先是浮现冰寒彻骨的冷意,最后被愕然与不可置信所取代。   他……以前有这么呆吗?居然能连牵个手都能脸红?   陆珩捂住脸,拒绝承认年少时的自己竟是如此纯情,唇角弧度却是越扬越大。   他很快就笑不出来。   小姑娘为了避开前世悲剧,居然对老太太说她心悦太子殿下。   【珩哥哥怎么了?怎么一直捂着脸,不理我了,难道是身子哪里不适?】   苏惜卿提起裙摆,焦急上前。   陆珩眸色微沉,大长腿一伸,一跃而下。   “表妹是在等我?”   【珩哥哥怎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陆珩又是一怔,看清楚月光下的少女是如何的盛装打扮,心里像是被小猫轻轻挠了下。   少女一身胭脂红樱花薄绸长衫,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及丰盈的浑圆,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欺霜寒雪。   苏惜卿一双水凌凌的眼睛弯弯的看着他,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脑袋小弧度的点了下。   “我没事。”陆珩无意识的轻滚了下喉结,“……要是我没来呢?”   【我知道你会来的。】苏惜卿在心里小声道。   陆珩心头柔软。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心音没完没了:【亲了我还敢不来,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最后还轻轻哼了声,微微上挑的尾音,莫名挠人心尖。   陆珩哑然失笑。   他发现这一世能听见表妹心音,实在再美好不过。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听见少年的轻笑声,苏惜卿耳朵一阵阵发烫,恼怒抬眸瞪他一眼。   这一瞪,却换她傻了。   苏惜卿看着陆珩红彤彤的耳根,错愕的瞪大眼。   【珩哥哥如果跟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不可能害羞才对。】   想起前世陆珩打开心房接受自己之后的所做所为,苏惜卿再次默默红了脸。   “……”陆珩看着脑袋里浮现乱七八糟,甚至不可言喻画面的苏惜卿,难得羞窘的干咳了声,直接上前抓人,长腿一踏,跃上屋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突然腾空,苏惜卿下意识勾住陆珩脖颈,见到近在咫尺的俊脸泛着不明显的红晕,心脏狠狠一颤。   【珩哥哥真不是重生,只是想起前世的事?】   苏惜卿觉得自己好像太贪心了,明明珩哥哥能想起前世的事就已经很好,她却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要那个在临死前还牢牢护着自己的男人也能重活一世。   待两人稳稳坐在屋脊上,陆珩佯装懊恼地问:“生气了?”   陆珩松开握在她腰间的手,一双长腿自然地敞开。   且不说苏惜卿根本没有生气,就算有,也早就被吓的没脾气了。她一双腿颤得厉害,完全不敢往下看。   【珩哥哥……】   苏惜卿紧紧抓着他的手,瘪着嘴,很委屈似的。   落在陆珩眼中,却成了娇滴滴的撒娇。   陆珩无奈的伸出手,揽住她纤腰,将人抱到身前坐好。   他搂得很紧,苏惜卿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他怀里。   这下她不怕了,她紧张得要命。   两人靠得这么近,苏惜卿甚至怀疑陆珩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怕了?”他问。   苏惜卿木头似的点头。   【果然珩哥哥想起前世之后就学坏了。】   陆珩忍笑,胸腔微微震动。   他指了指天上半圆的月亮,随口瞎编一个理由:“今年恐怕不能陪你过中秋,提前赏月。”   提起这件事,苏惜卿怦怦乱跳不停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等我回来吗?”陆珩问。   苏惜卿这次没有迟疑,用力的点了点头,忍着羞意,微微侧过头,缓缓说道:【嗯嗯,等珩哥哥回来,珩哥哥一定要平平安安,保护好自己!】   乖得要命。   陆珩视线停留在她嘴唇上,半晌不动声色地移开。   苏惜卿的头被人很轻地揉了一下,接着听到陆珩低沉微哑的嗓音自耳畔传来:“那卿卿的心上人,可还是太子殿下?”   “……”   苏惜卿耳朵一下就红了。   陆珩满意了,还想再逗逗怀里的小姑娘,心尖却猛地一颤,再次感觉到另一道更有力量的魂魄正逐渐苏醒过来。   没时间了。   陆珩闭了闭眼,侧过头,碰了碰她红透的耳根,搂着细软腰身的双臂一缩。   苏惜卿顿时陷入更深、更温暖的怀抱之中。   “真不想放开你怎么办?”   苏惜卿紧张地按住他的手,心跳得厉害。   【珩哥哥别抱得这么紧,卿卿快透不过气了。】   陆珩眼里浮现宠溺而又不舍的笑意,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就被一道急促的怒吼声给打断:“还不下来!”   义勇侯不知何时来到苏惜卿庭院,一脸愤怒的叉着腰,瞪着在屋顶大胆相拥的两个人。   不,正确来说,他瞪的只有陆珩一个。   两人回到地面之后,义勇侯立刻拉住女儿手腕,黑着脸道:“送姑娘回房!”   陆珩却倏地伸手,拽住苏惜卿的手腕,似乎想将她的模样牢记于心那般,深深地凝望着她。   恍惚间,陆珩忆起当初自己成了人见人怕的废人时,小姑娘却不畏流言蜚语,执意嫁进国公府的画面。   大红喜房内,烛火摇曳,将她本就娇美无双的容颜照映得越发好看,她凤冠霞帔坐在床榻边,娇俏的小脸染上极好看的绯红,纯真而又妩媚的眼尾带着羞涩的桃花意。   见他喝完合卺酒就要离开,一个箭步拦住他的去路,羞怯而又勇敢地倚进他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   微微发颤的小手撑着他的肩,低头吻住他的嘴唇,笨拙的在他唇上舔|舐勾描。   义勇侯见陆珩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还敢紧抓女儿的手不放,气得头发都要竖上天去。   再也顾不得陆珩身份,咬牙切齿的扯开陆珩的手。   义勇侯只是想分开他们,没想到刚将女儿夺回来,护到身后,前一刻还好好的少年就重重摔到地上。 第27章 (评论有红包) 脑袋埋进……   义勇侯满脸错愕, 苏惜卿更是瞬间挣开冬葵与紫芙,飞快地冲到陆珩身旁。   收到女儿委屈且带着一点点指责的目光,义勇侯简直百口莫辩。   “不是, 囡囡你听我说……”   义勇侯刚开口,就见原本双眼紧闭躺在地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爬坐起身。   虚惊一场,并感觉自己被耍了的义勇侯:“……”   【珩哥哥,珩哥哥?】   苏惜卿不安地抓住陆珩的手。   陆珩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 呼吸有一瞬间停滞。   他还居然没有消失?   陆珩分明感觉自己就要消失于天地, 就如云觉大师所言永归于尘土,却没想到, 那道强健的魄魂苏醒的同时并没有排斥他,而是逐渐的与他融为一体, 无论是记忆或是感知,都渐次与他相融, 直至合而为一。   苏惜卿见陆珩呆呆坐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刚焦急地朝着义勇侯比手划脚, 想让父亲寻府医过来, 便再一次被陆珩拽入怀中, 紧紧抱住。   “……”苏惜卿怔住。   陆珩心满意足地抱着苏惜卿, 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头发, 像是要确认她是真实存在,不再是自己的妄念,情难自禁的垂首俯身,将脑袋埋进她肩颈之间, 贪婪的呼吸着。   苏惜卿浑身僵硬,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晶莹剔透的雪肌玉肤,染上一层又一层漂亮的粉色,美目含羞紧闭,绝美娇靥晕红如火。   【珩哥哥,好多人的,爹爹也在,不可以,赶紧放开。】   苏惜卿试着推开他,却反被他更加强势地按入怀中,两人严丝合缝的挨在一块。   少年微重的鼻息,一下下落在她的脸颊,阳刚而又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   苏惜卿呼吸一滞,本就微红的雪腮瞬间涨|红。   义勇侯脸色十分精采,先是从白转红,再由红转黑。   他知道陆珩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总惹得陆老太太及镇国公头痛不已,却没想到陆珩如今都即将及冠,居然还是这么混账,敢当着他的面变着花样吃他女儿豆腐。   义勇侯气得开始胡言乱语,连平时不会说的粗鄙之词都蹦出来了:“陆珩你他娘的……”   很好,很会,比老子年轻时还要莽,简直禽兽不如!   义勇侯深吸了口气,硬生生的将就要爆炸的愤怒压抑下来,咬牙切齿,低声吼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前将他们分开!”   苏宸原本已经睡下,听见清风说陆世子又翻|墙来见自己妹妹时,本来不以为意。   陆珩对别人虽然不着调,但对他妹妹却十分珍惜,之前陆珩几次翻|墙苏宸都知道,甚至隐在墙角默不作声的观察过,陆珩那厮平时在人前气势十足,倨傲得不可一世,在妹妹面前却乖如鹌鹑。   以至于苏宸来到苏惜卿院子里,看到陆珩抱着自己妹妹死不放手的模样,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苏宸皱眉上前,加入将两人分开的行列之中。   苏惜卿整个人都懵了,不明为何为珩哥哥突然这样,她甚至感觉得到少年强健有力的手臂微微发抖。   不,不止抱着她的手,就连他的胸膛、他的怀抱着隐隐颤抖着。   【珩哥哥到底怎么了?难不成真的身子不适?】   苏惜卿神色担忧,想抬头,脑袋却一直被温热大掌牢牢扣在怀中,无论如何挣扎,陆珩都岿然不动。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身子禁不起任何撩拨,苏惜卿挣扎到最后,甚至感觉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危险直指而来,霎时吓得不敢乱动,羞涩的咬着嘴唇,小脸红欲滴血。   【呜呜珩哥哥太坏了……爹爹就在一旁!】   【爹爹会生气的。】   陆珩听见那带着细微哭腔,细软娇甜的心音,蓦然回神,满脸通红的将人松开,眼底的笑意却恍若十里春风过境,暖得人心都要化。   义勇侯黑着脸将女儿抓起来,推向丫鬟:“马上送姑娘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苏惜卿离开之后,义勇侯恶狠狠的瞪了眼已经重新站好,足足比自己高出半颗头的陆珩。   待院子里的人都被屏退,义勇侯方冷声道:“我原以为陆世子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想到你竟如此轻浮。”   “之前卿卿落水被你救了,早被你占尽便宜,她说不愿嫁你,我也不想勉强她,可如今你们……你们……”义勇侯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究竟将我女儿当成什么了?”   陆珩如实道:“我未过门的妻子。”   “……”义勇侯心梗了下,被这大胆直白的孟浪之语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义勇侯脸色铁青,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上门提亲了吗?!亲都没提,便宜倒是全都占尽!”   陆珩心说,何止提亲,他们还成亲了,卿卿早就是他的结发妻子。   当然,陆珩还不想气死未来的岳丈,这些话自然只敢在心里想想。   陆珩在心底轻啧了声,不耐烦的抓抓脑袋,改口:“国公府很快就会上门提亲。”   陆老太太或许是真的疼苏惜卿,但苏惜卿到底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再如何疼,哪比得过亲孙子。   义勇侯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当女儿说不要陆珩负责时,他也硬生生忍了下来,没想到陆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他女儿。   镇国公府是对他们有恩没错,但恩情再大,义勇侯也不会拿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你放屁!少拿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敷衍老子!”   义勇侯忍无可忍,早就不想再与国公府维持表面和平,毫不留情的戳破那层窗户纸。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你家老太太的心思,她根本不同意你娶阿卿!你要如何娶她?啊?!”   陆珩沉默不语,眼皮轻轻的垂着,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   可有那么一瞬间,义勇侯却仿佛看到一抹冰寒彻骨的狠戾杀意,从他那双漂亮的凤眸中一闪而逝。   义勇侯一怔,再回神,陆珩又成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下颚微扬,神色倨傲,令人不敢逼视。   陆珩正色道:“我心中就只有表妹一人,下水救她的那一刻,我早就认定表妹为妻,哪怕老祖宗不同意,也无法逼着我娶别人。”   义勇侯没说话。   片刻后,义勇侯微微一叹:“镇国公的意思你可知?”   陆珩似是想起什么,忽地自嘲一笑。   义勇侯一下就懂了,心想,还是帮女儿另择良婿算了!   “罢了,你回去吧,这几日莫要再来骚扰我女儿!”义勇侯见陆珩气色极佳,已经认定刚才的昏厥不过是少年为了吃女儿豆腐的卑鄙手段之一。   陆珩点点头,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懂,居然反问义勇侯:“那过几日就能再来?”   “……”   义勇侯憋了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表情狰狞地抄起护院留下的木棍,往他身上揍去:“敢紧给老子麻利的滚!再不走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侯爷莫气,小婿这就圆润的走。”陆珩轻松躲开,一个纵身跃上墙头,身段潇洒至极。   漫不经心的语气,听得义勇侯更火大,同时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   义勇侯额间青筋直跳:“什么小婿?你少臭美,老子可没答应要把女儿嫁给你!”   他怎么觉得这位陆世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陆珩以前气人的本事虽然也是一流,但是他说话,有这么……这么的欠揍吗?   义勇侯终于明白镇国公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难怪当年陆珩十岁不到就被扔进军营,原来都是为了保命。   义勇侯抹了把脸,正打算回房补眠,看到女儿屋内依旧灯火通明,脚步一顿,黑着脸朝屋内走去。   屋内,苏惜卿不肯换衣裳睡下,冬葵与紫芙又不敢对她强来,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起自家姑娘。   可惜苏惜卿看起来脾气虽然软,但犟起来却从来不输陆家兄妹,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否则她前世也不会想费尽心机求到新帝面前,得来一纸赐婚。   “都什么时辰了,不更衣入睡,还想做什么?”义勇侯就知道丫鬟们肯定拿她没辙。   苏惜卿着急上前,拉着父亲的手写道:“珩哥哥呢?您找府医给他看过了吗?”   “他人好得很,找什么府医?”   义勇侯见女儿一反常态的关心起陆珩,瞬间被气笑了:“你之前不是说不嫁他,还跟你外祖母说你的意中人是太子殿下,为何这么关心那臭小子?”   苏惜卿扁扁嘴,蔫蔫地低下头去。   她一点也不相信陆珩没事,他刚才身子实在抖得太厉害,肯定出了什么事。   义勇侯瞬间头疼起来:“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又想他对你负责了?”   苏惜卿抿唇,点了点头。   “……”   义勇侯原本也是想撮合女儿跟陆珩的,但今日看到陆珩那般孟浪之举,他又不想了。   他的宝贝女儿这么单纯,按陆珩今日那股浪劲来看,女儿要是真嫁给那混小子,岂非被他吃得连骨头都没了?   屋内烛光摇曳,冬葵与紫芙磨好墨之后便退到门外,父女俩就这么僵持不下。   少顷,义勇侯率先败下阵来,无声叹了口气,干巴巴地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苏惜卿没办法告诉义勇侯真相,只能避重就轻的写道:   “我知道自己是个哑巴,配不上珩哥哥,也不想惹得老太太不痛快,不愿爹爹为难,落水被救之后才不愿珩哥哥负责,可当我知道老太太要给珩哥哥安排亲事之后,我心中便难受的厉害,夜不成寐。”   义勇侯看见女儿写的这些话,心简直要疼碎了。   他知道患上哑疾之后,便心中郁结,却没想到她竟已妄自菲薄到这等地步。   义勇侯眼底浮起一抹猩红,嗓音沙哑:“囡囡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你配不上陆珩?你哪一点配不上他了?没办法开口说话又怎么了?”   苏惜卿飞快写道:“珩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值得世上最好的儿郎。”   “……”义勇侯满腔不舍与悲愤顿时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囡囡果然已经被陆珩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帮那臭小子说话。   “他要是真的好,哪还会半夜翻|墙来找你!”   义勇侯简直要气死,但他舍不得对女儿发脾气,只好将大儿子叫到跟前来数落一顿,最后又往苏惜卿的院子外安置一队护院巡视,保证陆珩短时间都没办法再翻|墙来勾搭他的宝贝女儿。   -   老承恩伯寿宴当日,卯时刚过,苏惜卿就被冬葵叫起来盛装打扮。   自从那日陆珩被义勇侯赶走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苏惜卿虽然从冬葵口中得知陆珩身子的确没有大碍,依旧正常上下朝,甚至不知发什么神经,竟不顾镇国公夫人林氏脸面,将自己院子里的奴婢全都发卖,就只留下观言及生母的陪嫁何妈妈二人。   老承恩伯子孙满堂,天未亮,承恩伯府已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苏惜卿随着父兄一道来到承恩伯府时,伯府大门已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一行人进了承恩伯府,苏宸见妹妹神色略显紧张,笑容温柔地安慰道:“莫怕,府中虽没女眷能陪着你,但是老太太已经交待过陆大姑娘,让你们二人今日做伴,有陆大姑娘在,你且安心。”   苏惜卿却没有听兄长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不远处的挺拔少年吸引过去。   陆珩今日也是盛装打扮,玉冠锦衣,气宇不凡,俊美无涛的姿容与高挑的身材,更让他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如果他身边没站着陌生的姑娘,会更完美。   苏惜卿怔怔地看着,她太久没有在人前露面,根本不认得站在陆珩面前的粉衣姑娘究竟是哪家贵女,却可从那贵女华贵的装扮、沉稳的气质得知,对方定是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   【珩哥哥这几天没来看我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跟别的姑娘说话,老太太似乎也很喜欢那个贵女……】   陆老太太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慈爱与赏识,还时不时转头跟陆珩说什么,笑得满意。   苏惜卿抿了抿嘴唇,根本没发现自己瘪着小嘴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委屈。   陆珩其实一句话也没跟对方说过,更是连多看一眼都欠奉,他一下马车就被陆老太太叫住,话全是陆老太太和何老太太在说。   陆珩已经知道,这一世因为苏惜卿重生的关系,与之前的每一世都不一样。   那个傻瓜……   他的卿卿怎么能那么傻。   陆珩想到这一世苏惜卿重生之后的所做所为,就忍不住想笑,以至于那道甜甜软软的心音飘进耳里时,不自觉地加深唇边笑意。   于是那道甜软的心音,瞬间就变了调:【珩哥哥居然还对她笑了!】   不止隐隐带着怒气,甚至还带了一丝酸溜溜的醋音。   陆珩愕然抬首,果然很快就看到日思夜想的小人儿。   只是小人儿对上他的目光时,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显然气得不轻。   陆珩无声地笑了一下。。   何玥婷见入府之后便始终不苟言笑,甚至神色不耐的少年忽地勾唇一笑,凌厉的眉眼甚至添上几分温柔,心脏瞬间不受控地怦怦跳了起来。   两家老太太聊了半天,陆珩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何玥婷还以为这位陆世子对自己有意见,如今见到他笑了,何玥婷不由跟着矜持微笑,柔声问道:“陆世子在笑什么?”   何玥婷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孙女,何家的掌上明珠,何父虽算不上高官,只是个从五品的盐运司副使,却也是个肥缺,京城中不知多少人想与何家攀上关系。   不止如此,何家还与林皇后母家为世交,两家又是亲家,关系密切非常。   而何玥婷的母亲正是当今国舅的小女儿,镇国公夫人林氏的亲堂妹,说何家是皇亲国戚亦不为过,也不怪陆老太太会在这么多贵女中相中她。   苏惜卿越想越酸,见何玥婷含羞待怯的看着陆珩,眼角眉梢都透着羞涩春意,心里的醋坛更是瞬间就翻了,决定眼不见为净,扭头就走。   反正上一世老太太也没少做这种事,没了何玥婷也还会有下个李玥婷、江玥婷,反正都不会是她。   苏惜卿闷闷不乐的想着。   苏宸察觉到妹妹的失落,顺着她方才看的方向望去,见到何家姑娘正捏着小手绢,害羞的跟陆珩说着什么,无声一叹。   陆珩没注意到何玥婷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苏惜卿那些酸溜溜的心音上。   卿卿吃醋了。   陆珩眼中笑意更盛。   “陆世子……”何玥婷见他再度展颜,双颊浮现两抹羞红,欲要再说什么,俊隽非凡的少年却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急,像是想要追上什么人。   何玥婷微皱了下眉。   陆老太太看了眼陆珩离去的方向,没看到什么异样,笑吟吟地打圆场:“让你们见笑了,珩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在军营打滚,没什么规矩和定性,何姑娘莫要介意,待会儿我再叫他回来给你赔礼。”   何玥婷矜持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盈盈的哄着两位年岁已高的老太太赶紧进花厅,先坐下来再聊。   两位老太太一前一后走进花厅,何玥婷悄悄询问贴身丫鬟:“你刚才可有注意到陆世子离去前,哪些人进了伯公府?”   丫鬟道:“回姑娘,人太多了,奴婢不全都记得,只记得永平侯府及义勇侯府不久前才刚进府。”   永平侯府宁二公子及义勇侯府苏大公子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在人群里特别扎眼,也不怪丫鬟只记得这两家。   另一头,苏惜卿刚被领进花厅,就听苏宸对她低声说道:“进府之后就一直走在我们前头的那位,手执玉骨扇、风流倜傥的玄衣少年,便是永平侯府的宁二公子。”   承恩伯府的小厮同时高声吟道:“义勇侯府赠寿礼和田玉如意貔貅挂坠两枚及富贵耄耋图一幅。”   苏惜卿困惑地眯了眯眼,随即想起陆老太太说好要帮她安排与宁家二公子及楚小公子相看之事。   苏惜卿的大哥苏宸本身就姿容非凡,再加上陆珩及小叔家的两位堂兄也都姿容出众,她身边的人都长得好看,此时看到受京城贵女追捧的宁二公子,倒是没多大的感觉。   【宁二公子的确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但没珩哥哥好看。】   想起陆珩,苏惜卿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意又咻地蹦了出来。   陆珩就跟在她与苏宸后头不远处,听见小姑娘的心音,隐忍在眉宇间的愉悦与得意再也压抑不住。   但很快的,陆珩就笑不出来了。   义勇侯兄妹进到花厅前,众人讨论的对象皆是不久前落马后只余七岁心智的苏长乐,苏惜卿来了之后,就成了她。   这算是她得了哑疾之后,三年来第一次出席在这种大场合。   陆珩庆功宴的画舫上虽然也邀请了不少世家子弟,但画舫之间并不相连,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可今日老承恩伯寿宴就不一样了,开席前供宾客歇息的花园及花厅到处都是人。   苏惜卿本就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儿,小脸只有巴掌大,眉眼精致、五官漂亮,平时不施粉黛,便美得恰到好处,天生丽质。   今日一通打扮下来,将她衬得愈发娇小白净、绝色无双,可说一现身就收获不少诧异及惊艳的视线,成了众人焦点。   苏惜卿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下意识地垂下脑袋,避开那些充满探究的目光,往角落走去。   “义勇侯大公子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不知是谁先开口的,“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苏大公子竟已成亲了?”   今日虽是老承恩伯的七十大寿,京城中的权贵世家却全都来了,不少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貌出众的一些世家公子也早就成为贵女们的议论对象,更别提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出色女眷。   “义勇侯大公子尚未成亲,况且那位姑娘还梳着少女髻……难不成是苏宸房里的人?”   陆画听不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姑娘难不成看不出她那一身行头,比你身上那些都还要好吗?她是我小堂妹,义勇侯嫡女苏惜卿,是苏大公子的嫡亲妹妹。”   江玉珍也知道陆大姑娘的性子,连忙赔笑,问道:“可苏惜卿不是三年前从火场中被救出来,突然患上哑疾之后便将自己关在闺房里足不出户了吗?”   萧蓉蓉也道:“是患上哑疾吗?我怎么听说是她在那场大火里容貌尽毁,所以才躲在府里不敢见人。”   “你看她的脸,哪里像容貌尽毁?不止没毁容,这一通打扮起来还完全不逊于苏长乐。”江玉珍一顿,语气突然多了几分酸意,“都说苏氏出美人,本来我还不信……”   “出美人又如何?”萧蓉蓉掩嘴轻笑,“苏家颜色最好的两个姑娘,不是傻子,就是哑巴,再美有何用?依我看,将来肯娶她们的,八成是贪图她们的美貌,见色起意,色衰爱弛,可怜了。”   陆画以前和这些贵女玩在一块,听她们对其他贵女品头论足,甚至是嘲笑时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为何,今日这些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   “三姑娘可有带铜镜?”陆画忽然问。   萧蓉蓉怔了下,紧张地摸摸脸:“什么铜镜?我脸上有什么吗?”   “拿面铜镜照照,三姑娘才看得到自己此刻嫉妒到扭曲的嘴脸,是多么地丑陋,连让人见色起意的本钱都没有。”陆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萧蓉蓉的姑母为当今圣上的宠妃,萧家势力完全不亚于皇后母家林氏,以前无论说了什么,众人对她从来就只有追捧及附和,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   “果然是山村野妇生的孩子。”萧蓉蓉气得浑身发抖,见陆画朝苏惜卿走去,心中怒火更盛,同时想起另一件事。   当初陆世子湖中庆功宴时与苏惜卿同画舫的贵女虽然不多,但她落水被陆珩救起的模样,还是不少人看在眼底。   当时萧蓉蓉也在场,她本以为镇国公府会负起这门亲事的责任,如今都两个月过去了,义勇侯府与镇国公府却始终安安静静,未曾有任何下聘或议亲的动作。   萧蓉蓉笑了下,朝角落里的陆画及苏惜卿走去。   刚走近,就听见陆画温温柔柔的对苏惜卿说道:“老承恩伯寿宴,京城里所有权贵世家几乎都来了,什么人都有,表妹好好待在我身边,莫要乱跑,若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或看到我哥被老祖宗拉着和哪个姑娘见了面,也不要往心里去。”   萧蓉蓉面色微闪,心说,陆老太太果然不赞同这门亲事,哪怕苏惜卿在众目葵葵下与陆世子有了肌肤之亲,也宁肯让苏惜卿受委屈,不让孙子担起责任。   那陆画那丫头刚才冲她发什么脾气?难不成是心中对苏惜卿觉得亏欠,所以听不得别人说她坏话?   跟着萧蓉蓉的几个贵女也都面色有异。   江玉珍小声问道:“难不成陆世子没打算娶苏惜卿?”   萧蓉蓉理了理衣裙,正打算上前报刚刚被陆画下脸面的那一口气,就见到陆珩与宁二公子同时朝苏惜卿及陆画走去,两人身后还跟着楚家兄妹。   楚小公子见到陆珩与宁二公子同时朝苏惜卿走去,立刻道:“妹啊,你看,苏家姑娘才进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两个出色的儿郎奔她而去,真不差我一个。”   楚宁哦了声,要笑不笑的说:“那我跟娘说,让她亲自安排你与阿卿相看。”   “……”楚小公子痛心疾首的看着她,“不是我嫌弃苏姑娘,可我真的不喜欢哑巴,一辈子不能说话,那不得闷死?”   楚宁恶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四哥待会儿把玉佩送给阿卿就能走了。”   楚家兄妹两人谈话声极小,耳力极佳的陆珩却尽收耳底。   陆珩来到承恩伯府之后,心情更不怎么好,要不是今日苏惜卿也会出席,他肯定早就扭头走人。   这里实在太吵了,不止说话声吵,那些丑陋扭曲,充满嫉妒的心音更是听得他心烦意乱。   尤其是陆老太太今日替苏惜卿物色的那两位儿郎的心音,更让陆珩难以忍耐。   楚小公子对楚宁说的话还算客气,心里的想法却是污秽不堪,满脑子都是床笫之间底下的人要是不能说话,那不知该少上多少乐趣,连他养的小瘦马都不如。   若说楚小公子的心音让陆珩想杀人,身旁这位宁二公子的心音则让陆珩恨不得直接拿一把刀将他给捅了,最后再将两人一块抽皮扒骨,碎尸万段。   宁二公子看上去温文儒雅,人模人样,想的却是苏惜卿颜色极好,虽不能言语少了些乐趣,但以后不管他是要纳妾或是养外室,苏惜卿就算想管,也没办法与他争执理论,只要关上房门,全都任他拿捏。   陆珩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找的人,他只知道这两个人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一个配得上表妹。   宁二公子与楚小公子的想法虽然龌龊了点,但面上都端的是谦谦君子,苏惜卿无法言语,宁二公子并没有上前与之攀谈,就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楚小公子的玉佩刚掏出来,就被陆珩推了回去。   楚小公子脸瞬间就黑了:“陆世子这是何意?”   陆珩脸色阴沉:“我也想问楚小公子拿送过瘦马的玉佩,再给我表妹是何意?”   楚宁脸色一下就变了,扭头看向她四哥:“什么瘦马?”   楚小公子惊愕地瞪大眼。   他在外头置了间宅子养瘦马的事,连他家的人都不知道,陆珩这个刚回京不到几个月的人又是如何知晓?   楚小公子惊慌失措地收回玉佩,扭头就走。   楚宁心中一沉,追问陆珩:“陆世子方才所言何意?”   陆珩薄唇紧抿,喉结滑动,试图将就快爆发的戾气压下去。   陆画知道兄长的脾气,担心的扯扯苏惜卿衣袖,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哥他好像生气了,九成九是吃醋了,你快哄哄他。”   陆珩儿时只要不开心,就有办法将所有人都整得跟他一样不开心,今日是老承恩伯的七十大寿,要真闹出什么事来就糟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陆画话音方落,就听到萧蓉蓉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陆世子什么人?哪可能娶一个哑巴为妻,说来苏惜卿也可怜,落水被自己表哥救起,都有了肌肤之亲人家也不愿负责。”   江玉珍附和道:“也是,哪怕她出身再好,这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也不会娶一个哑巴当主母,注定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   陆画慌张转头。   苏惜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与平时无异,陆画却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表妹别听!”   陆珩绷着嘴角,面色阴沉,对此嗤之以鼻:“谁说卿卿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他们不娶,我娶!”   他的音量不大,却也不小,刚刚好能让站在不远处的那群贵女听得一清二楚。   萧蓉蓉原先想,陆珩若对苏惜卿有意,哪怕陆老太太反对,按他的脾气再怎么说也都会闹出一点动静,可两家到现在都安安静静,显然是陆珩也不想要这门亲事。   哪想到话刚出口就被当事人驳了回来。   陆珩姿容无双,无数贵女倾慕于他,此言一出,萧蓉蓉及身边的几个贵女脸色都变了。   不止她们脸色变了,就连陆画都松开手,捂住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兄长。   陆画紧张的左顾右盼,见陆老太太才刚进到花厅,离这儿还有一大段距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苏惜卿刚才耳朵被陆画捂得死紧,没听清楚陆珩究竟说了什么。   【珩哥哥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们看起来都这么吃惊?】   “……”陆珩磨磨牙,又将刚才那些话重复一次。   苏惜卿慢吞吞的瞪大眼,终于知道为何众人如此震惊。   心里冒起了甜滋滋的小泡泡。   苏惜卿抿了抿唇,试图压抑嘴角扬起的甜蜜笑意,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却将她出卖个彻底。   “珩哥儿没跟你父亲去给老伯爷祝寿,在这做什么?”陆老太太不知何时来到角落,苍老沉缓的嗓音落了过来。   她眉头微蹙,看着陆珩的眼充满了不赞同。   陆珩眼神迅速转冷,要笑不笑的扯扯唇角:“孙儿这就去。”   苏惜卿心里一空,略微慌张的低下头。   老太太刚刚听到了吗?   陆老太太似乎没有听见刚才那些话,目光落到苏惜卿身上时,依旧充满慈爱,甚至对她招了招手,眼含笑意:“卿丫头来,待会儿跟外祖母一块坐。”   陆画见苏惜卿呆在原地,扯过她的手,来到陆老太太面前,故作不满的嗔道:“那我呢?每次表妹在,外祖母就都只顾着她。”   陆老太太没好气的看了陆画一眼:“你如今都已是论及婚嫁的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与你表妹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陆画扁扁嘴,上前抱住陆老太太的手,故作可怜兮兮的撒娇道:“谁叫老祖宗这么偏心,只帮表妹安排相看事宜。”   陆画从小就爱跟苏惜卿比较,陆老太太也不以为意,只当孙女又跟以前一样吃醋了,思绪一下就被她带偏。   陆老太太拉过苏惜卿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行,你的婚事我也会安排的,画丫头可有中意哪家儿郎?”   不等陆画回答,陆老太太就又转头问苏惜卿:“卿丫头呢?进来这么久,可有看到钟意的儿郎?”   陆画委屈的扁了扁嘴。   她就知道老祖宗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陆老太太又问:“对了,宁二公子及楚小公子你可见过了?”   苏惜卿先是摇头再点头。   “那他们俩,卿丫头可有钟意的?”   陆老太太见她摇头,满脸无奈纵容笑意,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没关系,婚姻乃人生大事,卿丫头不喜欢他们,那就再挑。”   陆老太太虽然没听见陆珩那几句狂妄至极的话,可当时听到的贵女并不少,尤其萧蓉蓉与何玥婷交好,这件事一下就传到何玥婷耳中,同时在宴席间传开来。   贵女们哗然大乱,对苏惜卿可说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好在陆老太太耳朵不太灵光,左边坐着陆画,右边坐着苏惜卿,暂时传不到她耳中,唯镇国公夫人林氏几次抬头看苏惜卿,目光意味深长。   苏惜卿已经无心用膳。   她太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席间有些食不知味,却又微微松了口气。   心想闹翻也好,至少她不用再假装心仪他人,也不用再勉强自己拒绝陆珩,不用再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给他议亲,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苏惜卿甚至担心过这一世陆珩没有闹开,陆老太太会趁他远赴边关时,替他应下一门亲事,或是逼着他在出佂前成亲。   宴席结束,一行人刚出花厅,负责伺候陆老太太的江嬷嬷凑在老太太耳边说着什么。   陆老太太眉梢微微挑起,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笑笑的吩咐江嬷嬷:“知道了,你现在便将卿丫头送到义勇侯父子身边。”   “不是说好宴席结束后让表妹和我们一块回国公府?怎么又让表妹直接回侯府了?”陆画不满的嘟囔。   陆老太太没理她,转头看苏惜卿,语重心长道:“珩哥儿向来口无遮拦,他今日说的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陆老太太见苏惜卿没有反应,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的笑问:“还是经过这两个月卿丫头又改变心意了?”   “老祖宗。”苏宸与义勇侯不知何时来到几人面前。   义勇侯上前简单与陆老太太及林氏寒喧几句,便将苏惜卿叫到身旁,肃容道:“小婿还有要事在身,恕小婿与小女先失陪了。”   陆老太太见到义勇侯眉头深锁,显然也被此事气得不轻,不再多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待义勇侯父子带着苏惜卿离去,脸色才慢慢冷下来:“世子人呢?”   江嬷嬷:“世子宴席尚未结束就先走了,奴婢也不知他去哪了。”   陆老太太重重敲了下拐杖,骂道:“这混账东西!”随即转头吩咐林氏:“你亲自去请国公爷回府,就说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林氏低眉顺眼道:“是。”   另一头,义勇侯父子三人已经搭上马车打道回府。   苏惜卿并不知道义勇侯为何生气,见他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爹爹莫气,珩哥哥是见不得我受委屈,才会说那些话的。”   义勇侯虽是眉头深锁,却不是被陆珩那番不知轻重的话气的,他是被陆老太太帮苏惜卿物色的那两个儿郎给气的。   “我知道,我不是在气他。”义勇侯叹气,想起陆珩离开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又道:“这段时间先别国公府跑了。”   苏惜卿乖巧点头,片刻后,又写道:“那爹爹能不能撤掉那些守在我院子的护院?”   “……”义勇侯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不行!万一你被那混小子欺负怎么办!”   苏惜卿也知道自己与陆珩私下见面不妥,但她一想到不久之后陆珩又要上战场,便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块。   【好想见珩哥哥啊。】   苏惜卿回到寝间,满脑子都是陆珩回府之后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挨家法,刚踏进内间,就看到牵挂了一整路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房中,冲着她粲然一笑。   “卿卿。”   “啪!”苏惜卿脑袋一空,下意识退了出去,关上内间木门。   “……” 第28章 (评论有红包) 苏惜卿被……   苏惜卿转身, 往后靠着木门,脑中全是少年沐浴在阳光中的笑脸。   “姑娘怎么了?”跟在后头的冬葵与紫芙同时困惑的眯了眯眼。   苏惜卿抿抿唇,随便编了个理由将两人支开。   “姑娘心情不好, 想静一静奴婢可以理解,但还是先让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冬葵说到一半就突然噤了声。   苏惜卿眼尾本就因为惊喜染上一抹薄红, 此时故作失落垂首不语的模样,又平添几许脆弱之意,我见犹怜的模样,叫人心疼不已。   冬葵与紫芙对看一眼, 无奈的退了出去。   外间木门关上的同时, 苏惜卿飞快抬头,蒙上了薄薄一层雾气的眸子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苏惜卿进到内门, 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却遍寻不着陆珩。   【珩哥哥怎么不见了?】   苏惜卿眼睫飞快乱眨, 着急的巡视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在这儿。”   少年略带慵懒笑意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   苏惜卿抬头,果然看到陆珩支手撑颊, 斜倚在屋梁上, 看着她,垂眼笑了。   他微微勾起的薄唇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却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看得苏惜卿心儿怦怦乱跳。   两人无声凝望片刻, 陆珩终于翻身而下, 潇洒地落在她面前。   “我……”   陆珩刚刚开口便被少女扑满怀, 到嘴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淹没,整个人背脊都僵直。   屋内一片寂静,呼吸间萦绕着熟悉的清甜香气,陆珩垂眸, 看着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俊逸的脸庞微微透出绯红。   少女松开手,微微抬头,唇色嫣红:【珩哥哥,我们是不是又要好久不能见面了?】   她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角,无声开口时有阵阵热流喷洒在他的下颚及颈间。   窗外斜洒进来的阳光勾勒出少年喉结滑动的轮廓。   陆珩眸色微暗,目光流连在她的眼睛、鼻梁,与微微张开的嘴唇。   他隐藏起眸中阴暗的占有欲,克制地将人松开,笑得痞里痞气:“怎么会呢?表妹真以为那些护院防得住我?”   沉哑的嗓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狂妄与得意。   苏惜卿后退一步,低下头去的剎那,陆珩清晰的看到她眼中灼灼的笑意。   好半晌她才又问:【那为何前几日珩哥哥不来看我?】   “得先让你爹相信我束手无策,让他放下戒心,之后来看你才不会又让他起疑。”   【珩哥哥真狡猾。】苏惜卿想。   陆珩往前一步,背着手,微微俯身:“怎么?想我了?”   他轻笑了声,嗓音听上去十分愉悦。   苏惜卿被他看得脸红红,原本规律的心跳也仿佛乱了节奏一般。   她身上有着好闻的少女气息,陆珩耳朵泛起红晕,面上却故作镇静,哼笑了声,正要站直身子,眼前少女却突然踮起脚尖。   感觉到柔软的嘴唇,轻碰了下他的脸颊。   陆珩怔然。   苏惜卿见他红着脸呆在原地,笑得像一只偷吃到鱼的,就连心音也飘着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珩哥哥跟前世一样呆。】   甜软得要命。   前世七巧节她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给他一个吻,陆珩足足呆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过神。   苏惜卿笑眼弯弯的退开,打算好好欣赏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后脑勺却倏地被一只大手按住,往前一带。   他毫无征兆地低下头,重重含住少女柔软香甜的嘴唇。   苏惜卿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整个人僵住,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通通停了。   陆珩强健有力的手臂跟着揽上她的细腰,用力地将她按进怀中,薄唇在她唇上流连,声音含糊不清:“给过你机会的……”   刚刚就想亲你了,给过你机会的。   老子想忍着不亲你都没办法。   陆珩的吻不同以往,充满不容退怯的强势与霸道,扣着她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   苏惜卿被迫仰起头,张开嘴,感觉到对方的舌|头窜了进来,勾着她的肆意搅动。   陆珩微微侧过头,持续加深这个吻,带着发狠的力道,重重磨过她的舌尖,寸寸掠夺。   他呼吸|灼|热,嘴中,舌|尖上的热度更充满侵略性,烫得她心弦寸寸发颤。   清晰得令人害羞的吞咽声,让她脑袋发昏,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珩哥哥怎么跟前世不一样?他,他,他怎么,他怎么……】   苏惜卿被他的强势震惊得无法思考,以至于忘了两人成亲之后,陆珩今日的所做所为,根本算不上什么。   陆珩将人松开,苏惜卿依旧烧红着脸,呆呆的看着他。   陆珩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柔软,指腹擦了擦她唇瓣:“真软。”   还甜,像绵软的蜜糖。   苏惜卿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陆珩低头,再一次将她圈进怀中,用那张引诱得她心跳炸裂的薄唇,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怎么了?”他声音干哑,比平时还要低沉,特别好听。   怎么了……珩哥哥居然还问她怎么了。   苏惜卿白皙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整个人埋进他怀中,鸵鸟一样,藏住自己彻底羞红的脸。   随即发现,陆珩心跳得比她的还快,强烈得似要飞出胸膛,震得她耳膜发麻。   “生气了?”   苏惜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心音,陆珩眼里多了几分担心。   【没有。】   苏惜卿小弧度的摇了摇头。   陆珩忍笑,默了默,还是没能忍住,又逗她:“不喜欢?”   “……”   【珩哥哥一定是故意的。】   陆珩不敢将人欺负得太狠,将人抱到罗汉榻上放下。   他走到罗汉榻对面不远处的圆桌,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说起正事:“要是老太太试探你,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你只管否认就好。”   苏惜卿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听到他话,却是一个激灵,错愕地看着他:【这怎么行呢?】   陆珩耸耸肩:“无所谓,只要老太太不怪你就好。”   珩哥哥知道了。   他知道她之前之所以疏离他是为什么。   苏惜卿心里暖烘烘的,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充满着信任。   陆珩微微偏开目光,表情严肃,耳根却有些发红。   “老太太若还要再帮你议亲,安排相看,别去。”   不准去。   或许是等待得太久,陆珩对苏惜卿的独占欲已经到了接近扭曲病态的地步,比如今日老承恩伯寿宴上,他差点想将那些肆无忌惮的看着苏惜卿,或是打量她的人的眼睛全都挖了。   苏惜卿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乖巧点头:【不去了。】   陆珩又想将她拉到怀里亲一亲了。   他再次侧开目光,让自己专注正事:“要是之后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别信,我不会娶别人,我……”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蓦然失神。   陆珩以为自己经历过这么多事,就算能再世为人,哪怕心中情感再如何浓烈,也不可能再像第一世那样热烈与忐忑,没想到即将说出口的,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就让他心跳得不能自抑,耳根阵阵发热。   【珩哥哥?】   他回过神,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一人。”   “只娶你。”   “所以,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信我就好。”   曾经他觉得这些话太过孟浪,说完扭头就走,而今他坚定的看着她,哪怕耳根脸颊漫上绯红,亦不遮掩眼底情绪。   【好。】苏惜卿闭着眼说。   她不敢看陆珩,她发现珩哥哥越来越会哄人了。   陆珩被少女乖巧的小模样挠得心痒痒的,又想上前逗逗她,就听见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囡囡开门,囡囡你要是难受你就跟爹说,别再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里。”   义勇侯实在被女儿吓怕了,之前苏惜卿才因为哑疾的事,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大半年,他担心女儿又变得闷闷不乐,听见冬葵禀报之后,立刻赶了过来。   “囡囡,你开门,再不开门爹要叫人撞门了!”   苏惜卿慌张睁眼,起身将陆珩拉到窗边,推开窗棂,用力的指了指,意示他快点走。   陆珩却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记得让你爹撤掉护院。”   “……”   苏惜卿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个。   陆珩垂眸,低笑了下,侧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我走了,别太想我。”   义勇侯担心苏惜卿做傻事,见女儿迟迟不来应门,想也没想就叫人将门撞开。   紫芙与冬葵冲进来时,只见苏惜卿满脸通红的呆在窗边,傻傻的看着窗外。   两人对看一眼,心里顿时有了不太好的猜测。   “姑娘?”   苏惜卿回过神,捂着脸跳上床榻。   义勇侯担心唐突到女儿,只站在门外朗声问道:“如何?囡囡没事吧?我能不能进去了?”   冬葵犹豫了下,道:“回侯爷,姑娘应该……没事,您还是晚点再进来。”   免得看到姑娘满脸通红的模样,又要气得吃牛黄清心丸。   -   陆珩回国公府的路上,一路都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好,心里却知道陆老太太八成已经气炸。   果不其然,陆珩刚踏进国公府,走没几步路,就被护院团团围住,押往祠堂。   不知情者,还以为他犯下天理难容的滔天大罪。   陆珩在祠堂等了好一会儿,陆老太太终于在林氏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镇国公面色凝重的跟在两人身后。   “珩哥儿,你可知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今日在承恩伯府说的那些话,可有考虑过卿丫头的名声?”   陆老太太语气严厉,直接一拐杖敲在他小腿肚上。   陆珩岿然不动,眉头皱都不皱。   “老祖宗说得是。”   怒气冲冲的陆老太太没想到孙子居然没有反驳,陡然一怔:“你知错就好,那……”   陆珩冷声打断:“女儿家的名声再重要不过,我与表妹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本就该负起任何,娶她为妻。”   陆老太太早就知道孙儿有多顽劣,却还是被他桀骜不驯的眼神给激怒了:“跪下!”   陆珩动也不动,陆老太太气得又是一个拐杖。   林氏连忙劝道:“母亲息怒,珩哥儿从小就犟,还是让国公爷来跟他说……”   陆老太太推开她,指着陆珩骂道:“卿丫头说要让你负责了吗?她早就心有所属,她喜欢太子,要不是我心疼她拦着,她早就进东宫给太子当侍妾了!你今天这些话是要害她死还是想逼死她?!”   陆珩哂笑了下。   陆老太太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厉害,话说得真假难辨,语气真切得让人不得不信。   也算不上颠倒是非,苏惜卿的确说过她心悦太子,只是后头那一句,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只要听的人信了,哪怕只信了三分,或是两分,都能在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你不信?”   陆老太太见陆珩不说话,心中怒火更盛:“非得要我把卿丫头喊来,让她跟你当面对质才死心么?”   “不,我信的。”陆珩面无表情,声音里带着冷淡的笑意,“但那又如何,表妹心有所属我就一定要死心吗?”   “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老祖宗若真的疼惜表妹,明日便派媒人去义勇侯府下聘,孙儿的条件可比宁二公子与楚小公子还要好,相信侯爷不会拒绝。”   陆老太太听见他的话,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婆子们连忙扶住,七手八脚的替她拍背顺气。   “给我拿家法来,毅儿,给我狠狠的打!”   陆珩不以为然,语气讥讽:“老祖宗这是不同意?也是,您若真在乎她的名声,早在我救起她时就让我们成亲,哪还会等到现在。”   “既然您不肯当这个坏人,就由孙儿来当,今日我就把话说开,不管表妹心仪谁,我既已占了她的清白,便要负起责任娶她为妻。”   镇国公接过江妈妈递上来的刺鞭之后,迟迟没有动作,听见儿子这逆不道的话,终于沉声喝道:“孽子!你这是和老祖宗说话的语气吗?”   陆珩膝窝被狠狠踹了下,跪地的同时,刺鞭跟着落了下来,在他背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儿子说的都是实话。”陆珩跪的挺直,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他一样。   镇国公又是一鞭。   陆珩不说话了。   陆老太太连吞几颗牛黄清心丸,终于缓过气来:“且不说义勇侯同不同意,你要娶卿丫头,我头一个不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点头,你如何娶她进门?难不成你们要私奔?”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陆珩当然不可能带着苏惜卿私奔。   他不答反问:“既为父母之命,那么不知这桩婚事父亲意下如何?父亲也觉得我占了表妹清白,不该娶她?父亲可还记得陆家祖训为何?”   不等镇国公开口,陆珩又自己答道:“陆家男儿铮铮铁骨,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不可违之!”   这些话,无疑彻底撕碎陆老太太伪善的面具。   镇国公重重叹了气,当初陆珩救起苏惜卿,陆老太太没有为两人安排婚事,反而为他们各自安排相看对象时,他就知道老太太嘴里说不在意苏惜卿是个哑巴,实际上却比谁都冷酷无情。   陆老太太心里只有国公府的门楣,否则也不会明明厌恶陆珩生母,不喜他们兄妹,却从小就将光大门第的希望寄托在陆珩身上。   忆起亡妻,镇国公转头看陆老太太:“母亲,珩哥儿的话在理……”   陆老太太冷声打断:“一个哑巴如何当国公府主母?”   林氏忙不迭劝道:“这,卿丫头也不是天生就是个哑巴,说不定哪天就医好了,况且,卿丫头除了不能说话之外,不论是容貌或家世都是极好,既然珩哥儿这么喜欢她,不如就成全他们。”   “我已经帮珩哥儿物色好对象,今日见过之后也很满意,再过几日就会派人到何家下聘。”   林氏张了张嘴,看着陆老太太欲言又止,似乎是没想到从小到大对苏惜卿百般疼爱的老太太,竟会这般残酷无情。   陆珩不怒反笑:“老祖宗若是想被何家记恨,想再毁了另一个姑娘的清白与名声,便尽管下聘,我明日便搬出国公府,到时迎娶没有新郎,丢脸的也不是我。”   陆老太太听到他明目张胆的威胁,气得抢过镇国公手上的刺鞭,狠狠往他背上抽去,连下数鞭。   “让他跪……”陆老太太气喘吁吁地骂道:“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陆珩淡声应道:“孙儿明日还得上早朝,无故缺席,需笞二十小板,不止孙儿丢脸,镇国公府的脸面也会丢尽,老祖宗三思。”   陆老太太没想到自己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瞬间被气得连刺鞭都拿不稳。   陆画一直躲在祠堂外面偷看,见到兄长后背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吓得不停抹泪。   好在陆老太太打没几下便气晕过去,被婆子们合力抬回寿安堂。   陆画原以为兄长会乖乖跪到天亮上朝,没想到老太太一被人抬走,他也跟着站起身。   镇国公也是一怔:“谁让你起来了!”   “再过不久儿子就得随太子殿下上战场,身上不宜带伤。”   镇国公心下一凛,气急败坏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先跟我说?你怎么这么胡涂!”   带伤上战场危险至极,镇国公即便再如何孝顺,也不可能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镇国公立刻让人召府医过来,替陆珩包扎伤口。   陆老太太年纪大了,挥鞭力道看起来虽重,造成的伤口却不深,镇国公那两鞭也没使出全力,几鞭下来也只是皮肉伤。   府医走后,陆珩突然来到镇国公面前,撩袍跪下。   “爹,我想娶表妹。”   镇国公没想到从小到大犟得要命的儿子,竟然能为苏惜卿做到如此。   陆珩前世的确没做到这等地步,他不肯服软,不懂得将计就计,只想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祖母父亲不同意,那么他自己求赐婚便是,却忘了他如此一意孤行,会给苏惜卿带来多少麻烦。   镇国公表情纠结,沉吟片刻开口:“就算我同意,你祖母她也不会点头……”   “您同意,来日儿子才能安心上战场。”   “……”   镇国公表情复杂的看着陆珩,脑中全是刚才府医替儿子上药时,浑身是伤的画面。   那些伤有幼时家法所赐,但更多的是陆珩纵横沙场多年,保家卫国,刀口舔血时留下的伤。 第29章 (评论有红包) 夫君抱抱……   镇国公其实对苏惜卿没什么意见, 也不觉得哑巴不能当主母,否则当初陆珩为了救苏惜卿,险些将崔景打死时, 他早就出手。   镇国公沉默半晌,道:“你想娶卿丫头, 好好跟老祖宗说就是,何必故意激怒她?”   陆珩不答反问:“当年父亲娶娘时,好好跟老祖宗说时,她同意了吗?”   镇国公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镇国公也是挨了刺鞭挺过来的, 他甚至比陆珩还要艰难, 陆珩起码底下还有个同父异母的继弟,镇国公却是唯一的嫡出独子。   陆老太太听闻儿子要娶一个山野村妇当正妻, 虽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却也又是威逼又是利诱, 甚至心狠手辣,欲一不做, 二不休, 除去陆珩生母。   若非镇国公始终将人护得牢牢的,陆珩与陆画能不能出生都是问题。   镇国公也经历过有家归不得的日子, 忆起往事, 心中感触良多。   末了, 他道:“那珩哥儿也该清楚, 就算我不顾老太太反对, 点头同意让你们成亲,卿丫头嫁进国公府后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我不是你。”   “……”镇国公额间青筋跳了跳。   陆珩慢条斯理地分析:“表妹也不是娘,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义勇侯父子, 老祖宗虽对义勇侯有恩,但义勇侯父子也不是吃素的。”   镇国公面无表情的沉思了一会:“你还多久上战场?”   陆珩闻言,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约莫一个月后。”   “这么久?那不就得等到中秋前后?”   镇国公是个文官,对行军打仗之事并不了解,事关军情机密,也无法多问,只以为太子头一次带兵出征,需要足够充裕的备战时间,宣帝才会提早告知儿子。   陆珩忍笑:“正好有充足的时间下聘,先定下名份,待来日凯旋再行大婚之礼。”   “……”镇国公听得出来陆珩显然早就计划好了,否则不会说词一套接着一套。   就这么肯定他会不顾老太太反对,同意这门亲事?   陆珩知道父亲吃软不吃硬,见镇国公眉头又拧了起来,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提醒自己莫要再故意挑衅,走上老路。   他强迫自己放软身段,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爹,先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儿子到时才能心无旁骛的上战场。我从小到大没求过您什么事,就求您成全我与表妹。”   镇国公不说话,他就继续磕。   声声作向,毫不含糊,大有镇国公不点头,就要磕到头破血流的架势。   镇国公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而且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要自己没应下这门亲,儿子上战场时可能真的会出事,哪还能狠得下心反对。   “行了行了,起来,别磕了。”镇国公上前拉起陆珩。   “但是这件事急不来,我再想办法劝劝老祖宗,她要是不同意,到时喜宴上你与卿丫头也难堪。”   陆珩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点点头,不再多说。   曾经陆老太太不顾他的反抗,硬帮他定下一门亲事,他为了弄黄那门亲事,不惜与镇国公闹翻。   年少轻狂时,他为达目的,行事从来不计后果,下场就是老太太及镇国公都越发不待见苏惜卿,更在他出征前强硬地为他定下另一门亲事。   随军出征那天,她却还是来送他了,只是一双眼明显哭过,看得他心都要疼碎,不止一次后悔当初的鲁莽行事。   可他再也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回头安慰他的小姑娘。   这京城里,不止陆老太太现实,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现实。   后来他容貌尽毁,双腿疾残,再也不是意气风发的陆世子、前途无限的大将军,这门亲事也跟著作废。   只有苏惜卿那个傻瓜,什么也不管,非他不嫁。   陆珩不敢想象自己上战场的那两年,苏惜卿过的是什么日子,但这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关系,陆珩当晚梦见了两人大婚的那一夜。   那时的陆珩两条小腿都没了,只能靠轮椅代步,喝完合卺酒就要离开,苏惜卿却拦住他,扑进他怀中,跨坐在他腿上。   一边笨拙生疏的啃咬他的嘴唇,一边解着他的喜服,大胆得像是另一个人。   当时陆珩的是个疯子,他面无表情的任她啃吮,最后冷酷无情地将她推开。   陆珩以为苏惜卿会被自己冷酷的模样吓到,她却再一次站起来,挡在他面前。   少女脸颊绯红,眼尾也因为羞涩而漫上酥|媚入骨的桃花意。   她无法说话,甜软的嘴唇却一张一合,无声地喊道:夫君。   “夫君。”   前世陆珩听不见任何人的心音,自然也听不到苏惜卿的,可在梦里,他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她的声音。   少女嗓音细软娇甜,一声夫君,便叫他身子骨都酥了半边。   饶是心如擂鼓,轮椅上的男人亦纹丝不动,不发一语,唯有狭长深邃的凤眸缓缓漫上一抹猩红。   她继续动作着,分明紧张得要命,腕子也颤得厉害,却是强忍着羞赧,在他眼前解开一切束缚。   少女从头到脚都精致得像瓷娃娃,雪白的身子像镀了一层光,白里透红,犹若美玉,漂亮得不似凡人。   “夫君。”   少女双手握拳摆在胸|前,泪眼朦胧,声调绵软。   “别赶卿卿走好不好?”   “夫君抱抱卿卿好不好?”   她漂亮白净的脸庞染上醉人的羞红,轻咬着如花瓣般的嘴唇,再次奔他而来。   陆珩惊醒过来,衣衫尽湿。   床榻内弥漫着旖|旎气息,暧|昧不清。   陆珩脸色微变,不知是懊恼还是在气梦中的自己,重重地捶了捶床榻。   观言瞬间惊醒过来,见到陆珩衣物和凌|乱被褥,什么都没说,只在心中嘀咕:【世子的确该娶妻了,不娶妻也得要个通房才行,否则怕是要憋出病来。】   陆珩本就难看的脸色登时雪上加霜:“闭嘴!”   观言抖了一下,委屈道:“小的没说话啊。”   “闭嘴就对了!”   “……”   观言委屈,但观言不能说,只能在心中偷偷想着:【世子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将来的世子夫人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准备冷水。”陆珩面色阴沉,简直快被这无所不在的心音给烦死,“我要沐浴。”   “不行啊世子,太医交待过,您背上有伤,碰不得水。”   “……”陆珩俊美的脸庞瞬间黑如锅底。   这漫漫长夜,怎么熬呢。   翌日。   陆老太太没想到自己昏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儿子居然就被孙子给策反了,见镇国公反过来劝自己,差点又被气晕过去。   陆珩从小脾气就犟,跟镇国公一模一样,陆老太太知道父子俩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蛮干到底,软硬不吃。   陆老太太没有犹豫太久,立刻让人送请帖到义勇侯府,决定从苏惜卿的婚事着手。   只要尽快将苏惜卿嫁出去,陆珩也不可能强夺人|妻。   哪知道翌日登门的人不止苏惜卿来了,义勇侯也陪着她来了。   “老夫人。”   义勇侯得知陆老太太还要帮苏惜卿安排相看事宜,脸上虽笑着,言词却非常强硬。   “这件事不急,囡囡年纪还小,我舍不得这么早就让她嫁人,更何况,画丫头的年纪也到了,再怎么说,画丫头才是您的亲孙女,就算要议亲,也不能让囡囡抢在她前头。”   陆老太太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义勇侯话里的意思。   她到底只是苏惜卿的外祖母,义勇侯若是不点头,她也没办法强把人嫁掉。   陆老太太却不死心,笑着拉过苏惜卿的手,温声问道:“卿丫头呢?之前不是说议亲的事全权交给我吗?如今又不急了?要是你真那么喜欢太子,想进东宫,外祖母虽然不舍,却也能替你做主。”   义勇侯听见这话,脸色当即一沉。   苏惜卿摇摇头,在陆老太太掌心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听爹爹的。”   陆老太太没想到昨日拿来堵陆珩的话,今天居然被苏惜卿堵了回来,面上笑容顿时有些维持不住,僵硬得难看。   如今情况与前世截然不同,苏惜卿没有说要嫁陆珩,反而是陆珩自己一头热。   陆老太太最好面子,若在此时与义勇侯撕破脸,只会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陆老太太不可能让自己辛辛苦苦,维持了一辈子的名声,老到临头,毁于一旦。   哪怕向来最是乖巧听话的外孙女已经脱离自己掌控,老太太心生不满,气恼至极,也只能装做没事人般,笑笑的与两人说起别的事。   义勇侯父女离去之后,陆老太太呆坐在大厅,面无表情的品茗。   半晌,陆老太太拍案而起:“准备马车,我要亲自去何府一趟。”   -   另一头,马车内,义勇侯面色凝重,无比庆幸自己今天陪女儿来了。   要是今天没来,女儿恐怕哪天就被陆老太太给弄进东宫当太子侍妾!   苏惜卿也没想到陆老太太居然这么急,连送她进东宫的话都出来了,她觉得有点奇怪。   父女两人刚回到义勇侯府,就见管家等在大门,老脸通红的迎了上来:“侯爷,姑娘,二公子回来了!”   “以恒回来了?”义勇侯面上一喜。   “是!”管家脸上也掩不住的喜色,“二公子还带了个人回来。”   苏惜卿好奇地看了管家一眼,义勇侯也问:“什么人?莫不是他下江南一趟,还给我带了个媳妇儿回来?”   两人一进到堂屋,苏以恒便眉飞色舞地迎了上来:“爹爹,大妹。”   苏惜卿笑眼弯弯,无声喊道:“二哥。”   苏以恒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很快又打起精神,跟他们介绍起屋内另一名玄衣男子。   “父亲,这位是江宴江先生,江先生在江南时对我照顾甚多。”   男子身穿玄衣,如墨黑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见到义勇侯父女时微微颔首,神态不卑不亢,气质内敛却不失矜贵,沉稳中带着几分疏离冷肃。   苏惜卿总觉得二哥带回来的人并非泛泛之辈,不由得好奇的多看几眼。   撞见男子投来的目光,苏惜卿微微一怔,飞快地低下头。   谁知对方并没有收回目光,而是继续用一种探究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苏惜卿记得陆珩醋劲不小,要是让他知道家里来了外男,还见了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她微微挪了下脚步,躲到义勇侯身后。   义勇侯见江宴紧盯着女儿不放,微皱了皱眉。   苏天佑正要解释,便见一名奴仆匆匆跑了进来:“侯爷,陆大姑娘来了。”   义勇侯虽然对陆老太太有些意见,却不讨厌陆画,点点头,道:“以恒此次回来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到书房里再说。”   他看了江宴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江先生这边请。”   陆画被人迎进来时,就只看到江宴的背影。   江宴身姿削瘦,虽与苏宸差不多高,两人背影却相去甚远,明显是个外男。   陆画想起昨日兄长才为了苏惜卿挨了一顿家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一进到苏惜卿的宝月轩,陆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在大厅见到的那人,可是苏大公子的朋友?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苏惜卿摇摇头,看了眼冬葵。   冬葵立刻代她答道:“回陆大姑娘,不是大公子的朋友,是二公子的朋友。”   陆画讶异:“苏二公子回府了?不是说他下江南游历,几年内都不会回来?”   “奴婢也不清楚。”   陆画藏不住话,待苏惜卿身边的丫鬟退下,当即说起来意。   听见陆珩挨了家法,苏惜卿紧张地拉过陆画的手,追问道:“珩哥哥可还好?”   陆画想起昨日兄长的狼狈模样,摇了摇头,眼底难得浮现雾蒙蒙的水汽:“表妹,你别喜欢太子殿下了好不好?我哥他真的很好的,昨日他为求娶你,还跟我爹爹下跪磕头,到时我爹爹和他上门提亲,你可别拒绝他。”   苏惜卿呆呆的看着陆画。   珩哥哥为了她下跪磕头?珩哥哥那么傲的一个人,怎么能为她做这种事……   苏惜卿虽然震惊,却也捕捉到陆画口中的重点。   她心跳紧张地快了几分,写道:“提亲?”   “是啊,爹爹答应了。”陆画想到老太太的反应,柳眉微蹙,“可老祖宗不知为何就是不答应。”   苏惜卿听见镇国公点头答应,整个人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浑身轻飘飘的,感觉空气中都洋溢着幸福。   她有些魂不守舍的看着陆画,写道:“我想见珩哥哥。”   陆画愕然的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苏惜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写了出来。苏惜卿双手交迭,羞窘不已的捂住发热的脸颊。   半晌,她才有些自暴自弃的写道:“我是说,再过两日便是七巧节……”   还没写完,陆画就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把话带给我哥的,到时我来接你?”   陆画强忍着笑,简直要被小表妹害羞的模样可爱死了,见表妹嘴角都要弯上天,终于放心下来。   直到深夜,义勇侯父子与苏以恒带回来的那位江先生,都仍待在书房里,不知商谈何事。   苏宸得知二弟带了个人回来,急匆匆进到书房,竟也一去不回。   苏惜卿直到睡前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能叫父亲与兄长们如此慎重其事,闭门商谈。   子时刚过,打更声刚落,斜倚在贵妃椅上昏昏欲睡的苏惜卿,就听见窗外响起熟悉的暗号声。   苏惜卿猛地睁大眼楮,惊醒过来。   【珩哥哥果然来了。】 第30章 好幸福啊。【三合一】……   苏惜卿睡意朦胧的桃花眼儿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漂亮极了。   推开窗棂,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陆珩微微愣了下,将盛得满满当当的食盒塞进她怀中。   他明知故问:“在等我?”   苏惜卿抿着唇偷偷笑着, 没有回他,只是看着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好吃的。”   苏惜卿将食盒抱到桌上放好, 打开一瞧,里头不止有色泽枣红透亮的山楂糕,还有色泽浅黄,清凉爽口的豌豆黄儿, 及晶莹剔透, 弥漫着桂花甜香的水晶桂花糕。   都是她爱吃的。   苏惜卿舔舔唇,还没吃, 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快睡了,别吃太多。”   苏惜卿刚想回头找陆珩说话, 就发现这人不知何时翻进屋内。   她吓了一跳,连忙比个了噤声的动作:【嘘!珩哥哥小声点!】   没有生气, 也没有赶他出去, 还怕他被人发现。   陆珩失笑落座,一把将人抱到自己怀中。   【珩哥哥受伤了, 怎么能抱我。】   苏惜卿抬手推推他, 一双脚沾不到地, 全身重量都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没事, 都是皮肉伤, 你别听陆画胡说。”   不知道是糕点太香,还是小姑娘字句不离他的情意太浓,陆珩感觉心被扔进蜜罐一样,甜得都要化了。   他伸手将琉璃盘子取了出来, 拿起筷子夹了块桂花糕,喂进她小嘴里。   一块,两块,苏惜卿嘴里一下都是甜香的味道。   陆珩怕她吃得渴了,添了杯茶给她,漫不经心地问:“听陆画说,府里来了客人,义勇侯还让他在侯府里住下。”   【?】   【珩哥哥来找我居然不是说提亲的事,而是问江先生?】   陆珩目光微微一黯。   江先生。   他磨磨牙,脑海中突然掠过一抹极不确定的想法。   陆珩不知为何想到了江宴。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治好表妹哑疾一事,前世他双腿残疾之后,新帝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为报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曾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   他说,他想治好苏惜卿的嗓子。   新帝为此广贴皇榜,遍寻天下名医为她诊治。   后来的确找到了人,但那人医术虽然了得,擅长的却是施针之术,要医治好苏惜卿的哑疾需要贴身为她施针。   当时他身残容毁,心态几乎扭曲到可怕,阴鸷得连一粒沙都容不下,自然不可能同意苏惜卿与别人如此亲密接触。   但那也是陆珩最后悔的一件事。   想起前世种种之后,陆珩立刻派人下江南寻江宴,只是江南路途遥远,他派下去的人如今还未寻到人。   苏惜卿对背着陆珩,点点头,压根没发现少年的眼底一闪而逝的酸意与痛楚。   她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也喂他吃了块豌豆黄,淋着蜜的豌豆黄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苏惜卿看着嘴馋,自己也吃了一块。   她舔舔沾了蜜的嘴唇,心中嘟囔:【珩哥哥怎么不提下聘的事,陆画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苏惜卿心里惦记着,又不好意思问,只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偷瞄陆珩。   她还记得前世陆珩跟别人定了两次亲,虽然都无疾而终,却让她酸得要命。   后来她嫁进国公府,也是陆珩的继弟陆可枫骑着马,代替双腿残疾的陆珩迎娶她。   没人看好她与陆珩的亲事。   是以苏惜卿得知镇国公点头同意时,只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做梦。   真的所有事都跟前世不一样了。   陆珩听见小姑娘的心音,思绪一下被拉回来。   他没想到苏惜卿这么在意提亲这件事。   见她情绪忽然低落,陆珩侧过头在她耳根处亲了亲。   半晌又忍不住捏住她的下颚,轻轻扳过她的脸,温柔的吻过她的嘴角,声音含糊不清,缠绵又温柔:“我已经取得父亲同意,很快就会上门提亲。”   苏惜卿听得整个人都绵软了,开心又害羞的捂住脸,往后倒去。   少女赖在他怀里,将因为过度兴奋而止不住笑意的小脸埋进他怀中,像只开心的小猫一样,贴在他身上,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两人挨的几乎严丝合缝。   陆珩眼神一暗,眸色幽深,隐忍克制。   他微微俯身,手探过她的膝窝,直接将人抱到榻上。   给她脱了鞋,又帮她盖好锦被,像是在照顾最心爱、最珍惜的宝贝一样。   苏惜卿迷迷瞪瞪的看着他,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襟,陆珩顺从的低下头,俊脸几不可察的染上一丝绯红:“怎么了?”   【珩哥哥要回去了?】   【这么快?珩哥哥就不想再跟我多说些话吗?】   苏惜卿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那不舍的小眼神和甜软的心音看得陆珩眸色更深,他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   两人浅尝辄止的亲昵了一会儿,才又悄无声息地分开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吃完桂花糕的关系,苏惜卿这个吻比之前几次都还要甜。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在看最珍贵的东西,心里甜滋滋的想着:【珩哥哥今天好甜。】   “……”   陆珩眼底情绪浓重,心脏跳得很厉害,良久,他默默别开眼,低声道:“以后别这么看我。”   苏惜卿下意识舔了下湿|漉|漉的嘴唇:【为什么啊?】   陆珩伸手盖住她的眼,轻吻了吻她的脸:“成亲之后才能这样看我。”   他压着嗓音,又沉又哑。   “到时,我日日夜夜都陪着你。”   苏惜卿不是懵懂的小姑娘,脸瞬间就红了。   卷翘的睫毛扑闪起来,挠过陆珩掌心,勾起心底深处某种不可言喻的情绪。   少女双颊酡红和绵|软撒娇的声调,几乎与昨晚的梦如出一辙,被勾起的东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陆珩喉结轻滚了滚,转身就走。   再待下去会出事。   有些事得等到明媒正娶,拜堂成亲之后才能做。   苏惜卿看着少年熟练的翻出窗外,再带上窗子,呆坐在床榻上半晌,才捂着脸倒下去,在上头翻来覆去的打滚。   翌日。   苏惜卿用完午膳不久,终于得知那位江先生的身份。   江宴出生医学世家,他的祖父与父亲年皆是江南一代名医,江宴自幼钻研医书,承袭祖父与父亲医术,青出于蓝胜于蓝,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名气极响,找他看病的人几乎踏破门坎,找麻烦的人自然也不少。   苏以恒因缘际会救下江宴,又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百般恳求他上京帮突患哑疾的妹妹看病,并答应他,只要不伤天害理,愿意无条件帮他做一件事,才终于将人带回京城。   昨日,义勇侯听闻小儿子夸下海口,那江宴竟也敢应,不禁怀疑小儿子是不是受人蒙骗。   这位江先生气质非凡,不像医术精湛的大夫,更像江南百年大族里的世家公子。   江宴看着冷,不好亲近,察觉到义勇侯质疑的目光却无半分不悦之色,表情淡淡,慢条斯理道:“听闻苏姑娘当初是从火场死里逃生,方患上哑疾,先祖父曾成功治好过一名与她情况相似的哑症患者。”   义勇侯闻言,目光不由一亮,语气略微激动的追问:“江先生此言为真?囡囡的嗓子真能恢复?”   “是真的。”苏以恒代他答道。   他也是知晓此事,才会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回来。   苏宸神色略微一变,问道:“敢问先生有几成把握能医治好家妹的哑疾?”   江宴微微颔首:“八成。”   苏宸微微笑了起来。   义勇侯面色亦是一喜,追问道:“那请问先生何时可开始医治?”   “随时,只是……”江宴垂眸片刻,方又道:“只是此哑疾医治之法不止得服药,还需每日按时施针,双管齐下调理身子,方能痊愈。”   义勇侯面色纠结:“居然还得每日施针?疼吗?需要多长的时间?”   “快则数日,慢则数月。”   义勇侯心中大喜,可苏惜卿到底是待字闺秀的少女,若得每日施针,免不了要与江宴共处一室。   这件事他还得问过囡囡才行。   能治好嗓子这件事,终究不是小事,义勇侯犹豫了一个早上,最终还是在午膳过后,将苏惜卿叫到书房,将昨日江宴所言,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苏惜卿起初得知二哥的朋友能医好她的嗓子,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兴奋及喜悦,听见义勇侯说医治的代价是她必需每日施针,面上笑容登时凝住。   她扁了扁嘴,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写道:“疼吗?”   义勇侯笑容无奈:“江先生医术高明,想来应该不会太疼。”   苏惜卿心底还是有些犹豫。   施针避免不了肌肤相触,苏惜卿并不想陌生男子触碰自己,更担心陆珩知道之后会介意,也担心陆老太太又会拿这个理由为难她。   苏惜卿提笔写道:“爹爹让女儿考虑几日。”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义勇侯急了,“你不是一直想治好嗓子的吗?当初就连太医院们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江先生却说他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你,这么好的机会,还要考虑什么?”   苏惜卿提笔写道:“珩哥哥已经取得国公爷同意,很快就会来提亲,女儿不想在国公府下聘前有任何意外。”   “他要来提亲?”义勇侯看到女儿那些不知害臊的直话言词,头痛得不得了,“你可知昨日我们前脚刚走,陆老太太后脚就去了何府?”   “陆老太太明显更钟意何家千金当孙媳妇,就算镇国公答应让他娶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之后嫁进国公府的日子又是如何?”   没想到苏惜卿却笑着写道:“女儿自然知道不受婆母喜爱的日子有多难熬,但女儿相信珩哥哥必不会让我受那等委屈。”   “……”光是相信有个屁用!   义勇侯气得脱口而出:“男人的甜言蜜语与承诺,是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苏惜卿抿了抿唇,又写:“珩哥哥不一样。”   “就算爹爹所言为真,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做什么我都愿意。”   “女儿只想与珩哥哥结为连理,共度终身。”   “况且,爹爹不是说江先生能治好我的哑疾吗?只要我哑疾好了,老太太定然会对我改变态度。”   “你……”   义勇侯痛心疾首,只叹亡妻早逝,女儿不知成亲之后的相处之道,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如今镇国公父子不顾陆老太太反对,铁了心要上门提亲,老太太被扎了心,威严荡然无存,就算将来苏惜卿嗓子好了,老太太却不一定吞得下这口气。   -   两日后,镇国公府。   老承恩伯寿宴那日相看时,何老太太对陆珩十分满意,话里话外都是称赞,前两日,陆老太太亲自登门拜访,就是想将亲事尽早定下来,哪知何老太太碰巧出门礼佛。   陆老太太原想今日再去一趟何府,没想到何家一早就让人递了信过来。   此时林氏正在读信。   “怎么就突然作罢了?”陆老太太原本悠哉的喝着茶,听清楚信里都写了什么,愤然而起,将手中茶杯“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她一把抢过林氏手里的信。   陆老太太原以为这门亲事十拿九稳,没想到何老太太突然改变态度,说何家还想多留何玥婷一段时日,婚事作罢。   林氏微微一叹:“那日珩哥儿当众说他要娶卿丫头的事,早就传得风风雨雨,外头不知多少人羡慕卿丫头,何家知道珩哥儿已有意中人,自是舍不得孙女嫁进来受苦。”   陆珩混世魔王的名号儿时便响彻京城,只是这几年他都不在京中,众人也就忘了他以前的所做所为有多令人头疼,想着他回京这两个月都没闹出什么事,应当已经痛改前非,十分稳重,哪想到老承恩伯寿宴上立刻闹了出大的。   “既然何家的婚事没了,国公爷也心意已决,今日已经让人看好日子,过几日便要上义勇侯府提亲,您不如就成全珩哥儿和卿丫头。”林氏趁机劝道。   陆老太太脸色铁青,仍是那句话:“一个哑巴如何当国公府主母?”   今日是七巧节,陆画与苏惜卿约好了晚上一块去御街,特地盛妆打扮,准备出门,经过堂屋时听见老太太的话,脚步一顿。   “姑娘?”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的喊了声。   陆画站在堂屋外听了半晌,方将心里那股闷气按回去,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   来到义勇侯府时,楚宁也在。   楚宁与苏惜卿自幼|交好,以往七巧节两人都是一块过的,一大早就过来义勇侯府。   陆画被冬葵领进宝月轩时,楚宁正在询问苏惜卿江宴的事。   “那位江先生真能治好你的哑疾?”   “楚姑娘刚才所言何意?”陆画提着裙摆急忙而入。   苏惜卿眨了眨眼睛,见到比平日里还要娇俏可人的陆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陆大姑娘怎么来了?”楚宁柳眉轻挑,有些不明白陆画怎么就突然跟好友变得亲近。   阿卿不是从小就和陆画不对付?   陆画跟镇国公父子一样,都是吃软不吃硬,听见楚宁略微阴阳怪气的语调,她置若罔闻,甚至脸上浮起一丝冷意,下颌微扬、神情傲慢。   待来到苏惜卿身旁,陆画脸色才放柔下来:“真有人能治好表妹哑疾?”   楚宁瞬间就被陆画倨傲不可一世的态度激怒。   这陆家兄妹到底有什么毛病?陆珩次次将她当空气便罢,居然连陆画也对她视而不见。   难不成陆家的家训是用下巴看人吗!   眼见楚宁就要开口怼人,苏惜卿连忙按住她的手,笑容无奈的摇摇头,楚宁这才不甘不愿地撇撇嘴。   没想到刚安抚好楚宁,就听见陆画不满的嘟囔声:“表妹我问你话呢,你看她做什么?”   “你问阿卿,她就一定要回你?”楚宁冲陆画笑了笑,挑衅意味十足。   “你说什么!”   苏惜卿头疼极了,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每次见面都能吵,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在画舫上也是因为楚宁与陆画起了冲突,苏明语才会有机可趁。   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苏惜卿再次深深感受到无法说话的痛苦及难处。   虽然珩哥哥可能会生气,但是……苏惜卿眸色黯然的摸摸白皙脖颈,若是那位江先生真能治好她的嗓子,她还是想试一试。   陆画与楚宁大概是发现到苏惜卿的失落,两人斗没一会儿便讪讪的闭了嘴。   大齐男女之防并不大,七巧节可说热闹非常,傍晚出门,大街堵得比白天时还严重。   苏惜卿鲜少看到这种热闹阵仗,不由挑起车窗上的布帘,向外张望,好奇地打量街上的行人。   只见只见路上行人皆神色兴奋的向御街赶去,各家各户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平时可并行三辆马车的宽敞街道,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看着商铺人潮川流不行,酒楼食客络绎不绝,人声鼎沸,时不时还夹杂着马儿嘶鸣声。   苏惜卿不过看了一小会,心情便好了起来。   心想,之前足不出户的那三年,自己可真是错过太多太多。   马车走走停停,不减苏惜卿的心情,陆画却是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抱怨:“就说要早点出门,傍晚是人潮最为汹涌之时,我订的酒楼又在御街,离义勇侯府好几条街,如今这阵仗,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赶到御街。”   楚宁好笑道:“陆大姑娘要是嫌弃马车太慢,不如下马车用走得比较快。”   陆画冷笑。   两人四目相对,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斗起嘴。   从义勇侯府到御街,短短两刻钟,苏惜卿已经听她们从儿时五岁的事,算到不久前她被陆画挤下水的事。   马车一停下,陆画头一扭,抬着下巴,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楚宁面无表情跟在后头,苏惜卿哭笑不得。   进到酒楼雅间时,里头已经有人等着。   楚宁发现陆画订的居然是能容纳十人的大雅间,再看看斜倚在窗边凭栏,姿态慵懒的锦衣男子,与起身向苏惜卿迎来的陆珩,心里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珩今日终于不再是绀青色束袖锦袍,而是一身儒雅白衣,雪白衣裳外头罩着一件雪白色竹叶长衫,将他颀长又不失健硕的身形掩于其中,就连武将独有的刚毅与野性也都冲淡许多,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清隽雅致,风度翩翩。   苏惜卿从来没看过陆珩做这种儒雅打扮,脸颊不由得微微一热,浮现荳蔻般的绯红。   【珩哥哥今日……好像比平时还要好看,像天上的仙人。】   陆珩听见小姑娘傻乎乎的心音,又想将她揉到怀里,咬住她的嘴唇。   【可是这么多人,要如何跟珩哥哥说江先生能治好我哑疾的事呢?】苏惜卿看到太子也在,就知道今日她没什么时间能与陆珩独处。   陆珩怔了怔。   表妹刚刚说什么?   陆画见雅间内只有太子及兄长俩,不禁扭头问陆珩:“不是说好苏二公子及长乐也要过来?”   陆珩回过神,却没有理陆画,而是上前牵过苏惜卿的手,将人带到席间落座,跟着在她右手边的席位坐了下来。   “……”陆画好气。   楚宁飞快占走苏惜卿左手边的席位。   陆画更气了。   “那是我的席位!”   “哦?我可没看到上头写了陆姑娘的名字。”   陆画听见楚宁那得意的小语气,气得头都要冒烟。   要不是太子跟陆珩都在,得保持大家闺秀的模样免得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她决不会轻易放过楚宁。   最后陆画绷着一张脸安静入座。   不久,木门再度被推开,苏天扬果然如陆画所说,带着苏长乐到雅间。   苏长乐一来就直往倚斜在窗边的太子殿下奔去。   “太子哥哥!”   太子眼疾手快的接住人。   “乐乐终于又见到你了,乐乐每天都好想太子哥哥。”   太子面无表情,耳根默默的红了。   苏天扬跟在后头脸都黑了:“不是说好出来之后不会跑跑跳跳?你手还没好呢,要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爹肯定要把我的头扭下来!”   苏长乐不管兄长,依旧一点也不矜持的直往太子怀里钻。   苏惜卿惊愕的看着一来就不管不顾,扑进太子怀中撒娇的堂妹。   她记得堂妹以前跟太子分明水火不容,比陆画及楚宁还要不对付,怎么……   陆珩微微侧身,凑到苏惜卿耳边低声道:“苏大姑娘落马之后便一直都是这样。”   苏惜卿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来堂妹落马摔傻的事。   这也傻得太彻底……   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羡慕。   她刚刚看到珩哥哥时,其实也想扑进他怀里。   苏惜卿看着太子与堂妹,脑中不知为何就冒出了些前世自己与陆珩的羞人画面。   陆珩捂脸失笑,耳根不受控的发热。   这丫头平日里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陆画与楚宁也都震惊在苏大姑娘的大胆奔放中,怔怔地看着她与太子。   陆珩心头一动,趁着无人注意,一把握住苏惜卿小手,道:“我爹已经让人看好日子,再过三天我和他便会带着媒人上义勇侯府。”   苏惜卿听着他低低的声音与耳畔响起一声短促的低笑,一颗心越跳越快。   少年温柔的呼吸掠过她耳朵,感觉一阵热血上头,苏惜卿晕乎乎的看着他,半晌后知后觉的垂下脑袋,羞涩的藏起红得像桃花瓣的小脸。   苏惜卿忍不住又偷瞄了眼苏长乐与太子。   苏长乐手伤未愈,太子不敢碰着她,正绷着脸,浑身僵硬,温声细语的哄着人回到席间坐好。   可只余七岁心智的苏长乐哪里肯听他的,仍七手八脚地往他怀里挤,脸上表情还有些委屈,扁扁嘴,追问太子:“太子哥哥那么多天没见乐乐就都不想乐乐吗?”   太子被苏长乐大胆直白的话语问得脸上脖颈绯红一片,被逼得没辙,偏过头去,支支吾吾道:“想……孤也想你。”   “那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看乐乐!”   “……”   苏惜卿默默的收回目光,也委屈的扁扁嘴。   呜呜她好羡慕小堂妹。   陆珩忍着笑,打算再听听小姑娘可爱得要命的心音,就发现握在掌心的小手动了动。   苏惜卿反握住他的手,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陆珩目光微微一暗,突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出战边关前就将人八抬大轿娶回家。   想要尽快落实关系,把她整个人都变成自己的,不想有任何变故。   但是他舍不得。   陆珩知道接下来这场仗并不轻松,最快也得耗费一年的时间,他舍不得让苏惜卿一个人待在国公府。   陆老太太虽然待她如亲外孙女,却不满意她这个孙媳妇,他不在时老人家指不定会对她说什么,或是逼着她主动和离。   陆珩安静的看着她。   苏惜卿被他看得害羞,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苏长乐身上,一鼓作气告诉陆珩她哑疾有望一事。   “你说以恒表弟带回来的那位大夫叫江宴?”陆珩如墨般的双眸浮现阴暗的占有欲,俊美的脸庞也带上一丝阴狠的暴戾。   心底深处被他完美隐藏起来的炽|热情感亦蠢蠢欲动,似就要喷涌而出的火山。   苏惜卿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力道忽地重了许多,握得她手生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陆珩似乎不太高兴。   【难道珩哥哥不想听到我的声音?】苏惜卿心里这么想,嘴巴也跟着无声问道。   陆珩懊悔地闭了闭眼,微微放松力道,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怎么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说话。”   “想再听你喊我珩哥哥。”他声音压抑在喉咙最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低哑缠绵。   苏惜卿听得耳根都麻了,那股酥|麻顺着耳根蔓延到脸颊,烫得她白净脸庞都红了。   夕阳完全沉入大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高悬的红色灯笼将夜色照亮,也将她红彤彤的小脸映衬得极为好看,也极为魅惑人心。   御街上响起激昂的奏乐及锣鼓声,玉皇庙前的唱神戏正式开演。   陆珩抬眸,飞快扫视众人,确定没人注意他们,都在看外头的唱神戏,又凑近她,低声道:“还有夫君。”   剎那间,苏惜卿只觉得两人十指交握的那只手烫得厉害。   她猛地挣开他的手,心跳如雷。   苏长乐左手受伤,用一根布条绕过手臂和脖子,吊了起来。   膳食上来没多久,苏惜卿就看到小堂妹眼珠古溜古溜地转动,没一会就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说:“我没办法吃饭,要太子哥哥喂。”   苏惜卿忍笑。   苏天扬忍无可忍,道:“你右手还好好的,怎么就没法吃饭了?”   苏长乐委屈的扁扁嘴:“要太子哥哥喂。”   苏天扬:“……”   妹妹傻了之后变得极为娇气怎么办?   太子也是,之前明明那么讨厌乐乐,为什么乐乐傻了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呢?看到她居然也不跟她拌嘴,也不嫌弃她举止粗鲁了。   苏天扬黑着脸捧起碗要喂她,苏长乐却一溜烟躲到太子身后。苏天扬开始后悔带她出门了。   陆珩饶有兴致的看着苏家兄妹的互动。   要不是他听得见心音,都要以为苏长乐是在装疯卖傻。   可惜她是真的傻。   陆画就坐在楚宁身旁,看了一会苏长乐的情况,忍不住凑过去跟她咬耳朵:“之前有听说苏大姑娘情况不好,却没想到如此糟糕。”   楚宁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   随即发现两人姿态亲密得像手帕交的好姐妹,立刻绷起脸,对她翻了个白眼,冷酷无情道:“别挨这么近,我们不熟。”   “……”陆画鼻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随即坐直身。   因为苏长乐的关系,这顿饭远比苏惜卿想象中要来得轻松惬意,用完膳,她犹豫片刻,终是拉过陆珩的手,将治哑疾需要施针的事告诉他。   【珩哥哥同意吗?】   陆珩看着她,表情有些无奈:“我不同意难道你就不治了?”   他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她,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认真思考起来,最后,看着他,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可爱得要命。   陆珩失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当然同意。”   他顿了下,又接着说:“卿卿要记住一件事。”   【嘿嘿珩哥哥又喊我卿卿了。】   苏惜卿嘴角微勾,很快又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小姑娘认真的模样与可爱到不行的心音形成严重的反差,陆珩差点没绷住表情笑出声。   他以拳抵唇干咳了下,才又道:“表妹要记住一件事,无论何时,我的意见或想法都不重要,你自己如何想才是最重要的。”   【才不,珩哥哥的想法也很重要的!】   陆珩无奈的摇了摇头,满眼都是宠溺。   散席之后,陆珩跟前世一样,在暗中护送苏惜卿回府。   苏惜卿一回房便迫不及待打开窗棂。   冬葵看到姑娘的举动,还有那兴奋又期待的小眼神,最后又找借口将自己与紫芙支开,无奈的摇了摇头。   心想陆世子肯定待会儿又要过来。   果不其然,两人退出门外不久,本该回府的陆珩又去而复返,出现在苏惜卿窗外。   而她亦跟前世一样,抿着唇,朝他招了招手。   在他走近,微微俯身的同时,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好幸福啊。】   陆珩离去前,听到了小姑娘心满意足的心音。   那心音像沾了蜜,化成糖淌进胸腔,甜入心扉。   -   苏惜卿原本担心陆老太太为了阻止镇国公上门提亲,会使劲浑身解数,没想到三日后,镇国公夫妇却真如陆珩所言,带着他及媒人上义勇侯府提亲。   没想到两家刚商议好纳采的日子,义勇侯府的管事便进来禀报:“镇国公府的人来报,说宫里刚刚传来旨意,要陆世子即刻进宫面圣。” 第31章 把自己变成珩哥哥的【二……   今日镇国公夫妇登门提亲, 不止带了媒人,就连男方生辰八字都备好,直接拉了几车礼品过来, 其中还有几只活大雁,显然有备而来, 诚意满满。   义勇侯虽然不太想将女儿嫁给陆珩,何奈两人早有过肌肤之亲,苏惜卿又喜欢陆珩得紧,终是没在这大好的日子拂了未来亲家的日子, 点头答应。   没想到两家刚商议好纳征的日子, 义勇侯府的管事便进来禀报:“镇国公府的人来报,说宫里刚刚传来旨意, 要陆世子即刻进宫面圣,已经连下了三道诏书了。”   陆珩面色微变, 立即起身与义勇侯行礼道别进宫。   义勇侯看着陆珩匆忙离开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纳吉的日子就定在七日后, 七日后镇国公府会再派人送来聘金、礼金及聘礼, 完成纳征的仪式,才算真正定下亲事。   可今日镇国公府那边不止聘书、礼书都准备好了, 还带了媒人、拉了好几车礼品过来, 阵仗一点也不小, 一路上敲锣打鼓, 给足义勇侯府及苏惜卿面子。   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上义勇侯府提亲, 陆世子要娶那个小哑巴,要是之后出了什么意外,不止义勇侯府颜面无存,就连女儿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镇国公夫妇离开之后, 义勇侯立刻将大儿子叫了过来,吩咐道:“你亲自去打听一下皇上急召陆世子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苏宸颔首,正要出门,没想到一名奴仆急匆匆跑了进来,急忙道:“侯爷,宫里来人,皇上召世子即刻进宫。”   话音方落,负责宣旨的公公也被管事迎了进来。   苏宸接完圣旨,温润一笑:“劳烦公公稍坐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义勇侯面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你也要进宫?”   传旨的公公还在等着,苏宸无法多言,头也不回地回房更衣。   义勇侯看了眼管事。   管事心领神会,即刻从袖中拿出碎银荷包。   义勇侯接过手,笑盈盈的塞进宣旨公公手里:“公公辛苦了。”   接着低声问道:“公公可知皇上此次宣犬子进宫所为何事?”   秦公公接过荷包惦了惦,察觉出荷包里的碎银重量不轻,躬身道谢,眉开眼笑道:“侯爷客气了,咱家也不清楚皇上为何召世子进宫,不过今日一早边关八百里加急呈来军报,想来与此事脱离不了干系。”   义勇侯闻言,感觉一阵热血上头,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踉跄后退一步。   另一头,宝月轩。   苏惜卿知道国公府今日上门提亲,一大早就醒来,此时正在闺房里绣着荷包,等镇国公一家告别时,陆珩翻|墙来见她,告诉她纳吉的日子究竟定在何时。   没想到没等到陆珩,却等到他被皇上急召进宫一事。   一个恍神,针刺进细白透粉的指尖,殷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   苏惜卿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有些心神不宁的想着皇上为何要召陆珩进宫。   难道是陆老太太又像前世一样进宫面圣,让皇上插手陆珩婚事?   苏惜卿来不及多想,就见紫芙从外头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嚷嚷道:“姑娘,刚才宫里来了人,世子也被召进宫了!”   “世子?”冬葵闻言心头一跳,喃喃道:“皇上怎么突然召陆世子及咱们大公子进宫?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惜卿听见苏宸被召进宫,手一松,捏在手里的针线及刺绣绷子,无声无息砸到腿上,再滚到地面。   【难不成是要出征了?】   【珩哥哥之前跟她说再不久就要随太子出征,真的不是在骗她?】   苏惜卿想起前世大哥一去不回,父亲一夜白发,陆珩容毁身残,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难受得无法呼吸,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冬葵马上发现她的异状,手忙脚乱地将苏惜卿扶回床榻。   “紫芙快、快去请府医!”   “我去叫江先生!”   两人同时开口。   冬葵慌乱点头:“江先生也行,听闻江先生医术高明,定然不会比府医差到哪去。”   江宴被请过来时,苏惜卿已经冷静下来,模样与平时毫无二致,唯有脸色嘴唇苍白了些。   她本就生得漂亮,此刻脸色煞白,甚至有些病态的透明,神情柔弱憔粹,翦水秋瞳水光潋滟,眼角还带着泪痕,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少女玲珑有致,纤细曼妙的身姿隐在纱帐后,唯有柔若无骨,软玉凝脂般的腕子露在外头。   在江宴进来前,苏惜卿便让冬葵放下纱帐,本意是不想自己狼狈模样被外人见去,却不想,如此若隐若现,瞧不清楚的模样,反而愈发惑人心弦。   纱帐刚落下,江宴便被紫芙领了进来,一身月白色锦衣衬得他温雅不凡。   他容貌本就不俗,举手投足间更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优雅,很容易就引起别人好感。   紫芙忍不住多看江宴一眼。   见他表情淡然,进到姑娘闺房之后始终微微垂着眼,目不斜视,气质冷峻却又不失儒雅,那股淡淡的好感,瞬间蹭蹭地往上涨。   江宴落座,目光掠过苏惜卿如上好羊脂玉般细腻柔滑的细腕时,微微一顿,在她手腕上盖了条雪白帕子,才为其诊脉。   “姑娘自幼体弱,这弱症是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几年尽心调养下虽渐有起色,却又因为三年前患上哑疾之后,忧思过甚及用神过度导致心力交瘁,乃致心中郁结。”   江宴微微一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依在下看,姑娘这几年并没有按时服药,耗伤了心脾及气血,您不止患了哑疾,同时还患有轻微的郁症,此病虽不足以致命,却也不容小觑。”   他声线清冷,说话的语调却是平静又温和:“不知今日又是何事,以至于您心神大乱?”   话落,江宴起身,来到一旁书案,微微俯身,提笔写下药方:“郁症与哑疾的药性相冲,不可同时服用。哑疾所需药材皆不易寻,一时半刻难以凑齐,容在下先为您医治郁症。”   “请紫芙姑娘按这药方一日三帖,一帖药三碗水煎两回,煮成八分满,需连续服用一个月。”   江宴不知想到什么,末了又补上一句:“需盯着你家姑娘服药,不可因她任性便不服。”   冬葵听见江宴的话,整个人都懵了,称赞之语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江先生真厉害。”   居然连姑娘任性不爱喝药都知道。   江宴淡淡颔首,并未因为称赞有任何情绪变化,写完方子,便又随着紫芙离开。   苏惜卿亦微微诧异。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江宴说的那么严重,她现在每天都很开心,一想到很快就连与珩哥哥成亲,结为夫妻,而总会不由自主地傻笑。   她只是,很担心大哥和陆珩又会走上前世老路。   她突然好想见陆珩,也想告诉大哥此次前去,千万小心,可偏偏她根本不知前世他们究竟在战场上发生何事。   苏惜卿不安的捂着心口,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   苏宸直到天黑才回府。   义勇侯见到大儿子凝重的面色,心中登时一个咯蹬,追问道:“如何?皇上召你与陆世子进宫到底……”   “边关告急,十日后出征,太子领兵,骠骑大将军陆珩辅之,儿子亦要随太子出征。”苏宸斯文温润的脸庞难得出现一丝烦躁,“时间虽然紧迫了些,但是七日后的纳吉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陆世子让我带了句话给您,他说──”   “什么纳吉!”义勇侯打断他。   “上次皇上派陆珩下岭南,一去就是四年,这次派他去边关,最少也得一、两年吧?现在定下亲事,那囡囡不就得等他两年?”   苏宸皱眉:“父亲难道是想取消这门婚事?”   “当然要取消!”义勇侯厉声道。   “刀剑无情,作战计划再周详,都不可能没有伤亡,更何况,陆珩再厉害,带兵打仗的经验再丰富,这一次他到底得听命于太子,太子又没打过仗,万一陆珩在战场上发生什么事,到时囡囡该如何是好?”   义勇侯想到自己儿子也要上战场,连忙“呸”了几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吱呀一声,书房木门被人推开,义勇侯一抬头就见苏惜卿焦急的走了进来。   义勇侯皱眉道:“囡囡怎么来了?我和你哥在谈正事,你先出去……”   话未落,少女已经来到他面前。   义勇侯看清楚女儿一双眼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看眼泪就要流了下来,连忙道:“你哭什么?爹也是为你好,我原本以为皇上召陆珩回京,又给了他官位,这次回京之后就不会再上战场,才会同意这门亲事。”   “现在他又得上战场,哪怕皇上又给他升了官,但那又如何?将军夫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囡囡乖,你──”   苏惜卿摇头,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一边掉泪,一边拉着义勇侯的手写道:“女儿非他不嫁。”   苏宸叹了口气,掏出帕子,帮她拭泪,温声哄道:“阿卿乖,别哭,爹只是一时气话,不是真的不让你嫁陆珩。”   苏惜卿看着温润儒雅的大哥,眼泪瞬间掉得更厉害了。   苏宸心疼皱眉,正要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手却被她一把抓了过去。   她泣不成声写道:“沙场险恶,阿兄务必顾好自身安危,您要记得京城里还有人在等你,不可一时冲动就将自己安危置于不顾。”   苏宸还记得妹妹做噩梦及特地为他求平安符的事,见她如此牵挂自己,一颗心仿佛泡在热水里,暖洋洋的,柔软得要命。   “好,阿兄会记得的,你别哭,阿兄不会有事的,为了你们,定平安归来。”   苏宸揉揉她的脑袋,转头看义勇侯:“爹,你若在此时退了国公府婚事,且不说妹妹名声,要是陆珩上战场出了什么事,那陆家定会将错怪在义勇侯府及妹妹身上。”   义勇侯张了张嘴。   苏惜卿用力的点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兄长的话。   她走到书案前,一边用手背抹泪,一边磨墨,后提笔写道:“女儿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但就如兄长所言,您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我怎么能因为珩哥哥要上战场就临时毁婚呢?万一珩哥哥因为此事心神不宁,在战场上出了任何差错该如何是好?”   “可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女儿愿意等他。”   苏惜卿落笔坚定。   “您不是说女儿年岁尚小,想我再多陪您几年吗?如此刚好,我与珩哥哥定下亲事之后,还能有大把时间待在侯府陪你。”   “女儿明年方及笄,就算此时定亲,也得明年才能大婚,既然本来就要等,那多等一年或两年,又有何差别。”   义勇侯简直要被她的傻话给气笑,就如陆老太太有私心,他也有,他舍不得女儿受任何委屈,舍不得让她与一个即将出征的人定下亲事。   苏惜卿是她的女儿,是他的宝贝,他只想她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无苦无痛,不一定要嫁入高门,只要未来夫君真心疼她即可。   “那万一……”   话刚出口,义勇侯就见苏惜卿又开始掉眼泪,想到今日冬葵告诉他的事,蓦地噤声。   义勇侯疲惫的揉揉眉心,最终还是答应苏惜卿,不会取消这门亲事。   苏惜卿得到父亲再三保证,终于破涕为笑,撒娇般的写下:“女儿就知爹爹最好了!”   义勇侯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眼里沉重淡了些,多了几分纵容与宠溺。   冬葵、紫芙送苏惜卿回房,伺候她更衣洗漱之后,又双双退了出去。   紫芙带上内间木门,轻声道:“姑娘怎么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在睡在床边脚踏守夜了?这样万一夜里有事,她无法出声喊人,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冬葵安静的看着紫芙几瞬,确定她真的不知为姑娘为何如此,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笑什么?”紫芙一脸狐疑。   冬葵随口说:“姑娘如今都要订亲,再过几年就要出嫁,她也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小秘密。”   紫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姑娘房里才会常常一夜过后就莫名多了装着糕点的食盒?”   冬葵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   屋里,苏惜卿正在挑灯刺绣,她原以为陆珩还有一个月才会出征,光是挑荷包的布料就花费许多时间,如今就剩不到十日,她不能再偷懒了。   陆珩推开窗子时,少女就安静的坐在罗汉榻上,微微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拿着针线,另一手捧着刺绣绷子,专心地绣着。   柔和的烛光照在她好看的脸上,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她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看上去乖得不得了,纯情又可爱。   就是鼻尖红红的,眼里也拢着一层薄薄水雾,看起来要哭不哭的,还时不时停下来发呆,就连窗子被人推开也没发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还是来晚了。   陆珩懊恼地闭了闭眼,正准备翻窗而入,好好哄小姑娘,就听见小姑娘蜜糖般的心音飘了过来。   【我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陆珩停下动作,眉梢微挑。   【不能再让珩哥哥像前世一样对我避而不见,我得想办法……】   苏惜卿放下手中东西,不知想到什么,水润润的桃花眼儿浮现几分羞涩,她下意识看了窗边一眼。   【想办法让珩哥哥不能不管我,一定要对我负责才行。】   陆珩平静的与她四目相对。   苏惜卿原本还有几分苍白的脸蛋,微微透出些许做了坏事之后心虚的绯红。   【……珩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眼眸里缀满明亮的笑意。   【还好我没办法说话,要不然被他听见这种自言自语,岂不是羞死人了。】   苏惜卿故作镇定,看着少年熟门熟路的翻进屋内,来到她面前。   她以为陆珩会坐到她身旁,或是像之前一样将她抱到腿上坐着,没想到陆珩却忽地蹲下|身。   少年单膝着地,拉过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啄|吻了下,方抬头看她。   “别怕,我会平安归来的,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苏惜卿呆呆的看着他,长睫扑闪扑闪。   这句话她前世也听过,她乖乖的等他了,但珩哥哥回后却再也不肯见她。   如今已是初秋,陆珩回国公府换了身干净衣裳之后,就连忙赶了过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冰凉气息。   苏惜卿扑进他怀里时,身子微微哆嗦了下。   她扑得猝不及防,陆珩下意识伸手将人抱住,跌坐于地,刚要说什么,小姑娘绵软的小手就抱了上来,眷恋的缠住他的脖颈。   “你……”   陆珩错愕,薄唇微启,下一瞬少女柔软香甜的唇堵了上来,贴着他的唇线,毫无章法的亲着,含着,咬着。   他愣愣的看着面前大胆的少女,黑眸沉到极致,就连冷白的耳尖也慢慢染上淡淡的薄红。   陆珩不知道小姑娘要做什么,见她两腮酡红,眼底露出一抹羞涩,在他嘴中胡乱攻城略地的唇舌,却热烈得似要将人融化,时而辗转吮|吸,时而舔|舐轻咬。   他眸光渐渐变暗。   陆珩不介意被小姑娘吃豆腐,甚至有些享受她的主动,可是当她那软乎乎,充满不安的心音再次响起时,却瞬间清醒过来。   【只要把自己变成珩哥哥的,到时他就算跟前世一样腿没了,容也毁了,他也不会对我避而不见的。】   “……”陆珩呼吸一窒,按住她胡乱解着他束腰的手。   哪想到小姑娘异常固执,力气尽比平常大了不少,一双手更是放肆大胆。   挣开他之后,直接放弃束腰,落了下去。   陆珩轻轻闷哼了声。   他没办法,只能就着抱着她的姿势猛地翻身,将人牢牢制于身|下。   “你在做什么?”他额头青筋直跳,过了好半晌,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呼吸不那么粗|重。   陆珩强硬地拉起她的手,制在她脑袋两侧。   他半跪于上,劲瘦有力的腰腿伏出优美的弧度,身子却未碰着她半分。   下颚绷紧,手背青筋暴起,鬓角甚至溢出微汗。   眉眼中尽是压抑的欲。   明明他才是受罪的那个,点火的凶手却才像是被他欺负的。   少女羞赧无措的紧闭双眼,卷翘长睫不停颤抖,饱满丰盈起伏不休,红欲滴血的小脸犹似春露沾染的桃花,美不胜收。   【呜呜失败了。】   “……”   听见少女委屈又软糯的心音,陆珩呼吸加重不少。   苏惜卿很羞耻,却不后悔。   她不想两人又像前世一样,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身心俱毁的少年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他不要她了,又对她极尽冷淡,仿佛人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事物能让他留恋的模样,实在太让她害怕。   她不想象前世一样,两人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再次相见却又一切都回到原点。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苏惜卿微微仰首,想继续亲他,少年的吻却先落了下来。   两人十指相扣,陆珩微微低下头,轻轻啄去她眼角的泪水,薄唇在她被泪浸湿的睫毛上,眷恋、心疼、不舍的温柔摩挲。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两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陆珩深深吸了口气,用一种乍听满是轻松,甚至有些苦恼的语气说:“你这样,义勇侯会打断我的腿的,到时我无法随太子出征,皇上定要迁怒于他。”   他的声音微微发哑,仔细一声,还带了丝颤抖。   苏惜卿听出他话里的心疼与不舍。   她双目通红,看着他的眼里全是泪,他英俊的脸庞模糊不清。   苏惜卿吸吸鼻子,道:【那这次无论发生何事,珩哥哥都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不理我。】   陆珩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想起前世,或是重生了,都是苏惜卿自己猜测,她其实没有完全确定这件事,可现在她没办法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陆珩微微一怔,笑着碰了碰她的嘴角,没有否认,“你就为了这个在胡思乱想?”   苏惜卿怯怯的点点头:【我害怕。】   【好害怕。】   她大胆,勇敢,可也不是什么都无所畏惧,前世她嫁给他时也才十六岁。   最疼她的大哥人没了,父亲终日郁郁寡欢,就连从小喜欢的少年也不要她了。   陆珩听见她的心音,简直想回到过去杀了自己。   小姑娘不是真的那么勇敢,而是因为她不那么勇敢,那么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陆珩心疼的把人抱到床榻上。   苏惜卿却一被放下来,就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脑袋藏在他颈肩,跟一只撒娇打滚的猫儿似的,赖在他怀里打滚,不肯让他离开。   还时不时抬头看他,心音委屈又依恋:【珩哥哥别走,接下来卿卿有好长时间看不到你。】   她扁扁嘴:【卿卿舍不得你。】   陆珩心里不舍,犹豫了下,踢掉长靴,上榻将她抱进怀中:“嗯,我不走。”   她趁机得寸进尺:【明天也还要来陪我。】   【出征之前每天都要来陪我。】   陆珩失笑:“嗯,每天都来陪你。”   苏惜卿得到他的承诺,开心的笑了。   刚刚她说起前世,珩哥哥也没有否认,她果然没有猜错。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陆珩,心里像被人倒了一勺蜜似的,又甜又绵,将前世所有苦涩全都冲淡。   陆珩哄了许久,才将人哄睡,垂眼看着怀里,就连睡姿都充满依赖,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的小姑娘,忍不住又低下头,虔诚而又慎重的亲了亲她的脸颊。   苏惜卿醒来时陆珩早就不在。   太子初次出征,宣帝对此非常看重,不止陆珩奉命随太子出行,就连太子母家的几名温家大将也都名列于册。   苏宸与义勇侯父子两也是每天都忙得不见人影。   苏惜卿的身子原本是由岑大夫调养,苏以恒从江南请回来医术更为精湛的江宴之后,每日负责为她搭脉的人就成了江宴。   此时距离纳吉下聘之日,剩不到两天,这一日,江宴一如往常来到苏惜卿院里。   两人坐在罗汉榻上,苏惜卿玉白的胳膊轻轻的放在茶几上,江宴双目轻阖,闭眼专心帮她诊脉。   冬葵与紫芙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画面一片祥和。   只是这副祥和的画面落在蹲在不远处墙檐上,恰可透过窗户,将屋内情景尽收眼底的陆珩眼中,就不怎么祥和了。   陆珩盯着江宴那三根搭在苏惜卿腕子上的手指,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面目冷峻,眉眼阴鸷。   陆珩没想到自己抽空过来偷瞧他的宝贝一眼,竟会看到别人的男人正大光胆的摸着她的手。   还一摸上去就不放。   来日他上了战场,看不到的人,摸不到的人,江宴却能看能摸。   陆珩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想到之后自己不在,苏惜卿天天都会和江宴碰面,甚至和他越来越熟,突然就觉得那三根手指极为碍眼。   有点想砍了它们。   不,它们的主人也很碍眼。   江宴原本闭着眼,专心听脉,却像是心有所感,又或是陆珩毫不隐藏眼中凛冽杀意,江宴倏地撩起眼皮,抬头看向窗外。   陆珩勾了勾唇,痞气十足的笑了。   苏惜卿察觉到江宴脸色莫名冷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第32章 “我从小喝醋长大的。”……   “怎么了?”冬葵也察觉到江宴的不对劲。   江宴收回目光, 垂眸摇了摇头。他收回盖在苏惜卿腕子上的帕子,低声道:“姑娘一切安康,只需按时喝药便无大碍。”   苏惜卿微微颔首, 见江宴说完就提着药箱离去,没有多余言语, 那股面对外男的尴尬也随之冲淡不少。   幸好江宴跟岑大夫一样,都是沉默寡言之人,否则要是遇到一个话多聒噪的,她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宴一走, 就见紫芙端了一碗黑漆漆, 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浓而苦涩的药味, 大老远便能闻着,让苏惜卿忍不住皱眉。   苏惜卿望着眼前的汤药, 眉间皱折更是深了几分,摆手意示紫芙先放到一旁, 待药凉了她再喝。   冬葵知道姑娘讨厌喝药, 刚端起药碗,舀了一匙黑漆漆的汤药, 将它吹凉, 准备送到她嘴边, 就听见窗外敲起砸石子的声音。   紫芙愤怒的叉着小腰, 东张西望道:“谁这么大胆敢往姑娘窗棂扔石子!”   【一定是珩哥哥来了!】苏惜卿朝冬葵打了个手势, 意示两人退出房外。   紫芙还想说什么,冬葵却是放下药碗,点点头道:“那姑娘记得喝药。”   “你做什么?”紫芙被拉出房外时还有些迷迷瞪瞪,“你怎么能让姑娘自己喝药, 万一我们不在她偷偷将药倒了该如何是好?”   冬葵佩服紫芙的迟顿。   未来姑爷每天都翻|墙来看她们姑娘,这么明显,紫芙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苏惜卿早中晚个要喝一碗药,陆珩知道,更知道小姑娘讨厌喝药,才会未时一到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之前江宴都是一大早就来宝月轩把平安脉,今日不知为何延到午膳过后才来,这才会让陆珩撞见。   陆珩刚翻窗进屋,小姑娘便迫不及待的扑进他怀中,黏人的紧。   苏惜卿踮起脚尖,咬了一下陆珩的唇。   刚刚才打翻醋坛子,心中酸意一发不可收拾的少年,一下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吃醋。   他微微眯起眼睛,扣住小姑娘的细腰,流连忘返的吃起她甜滋滋的唇瓣。   直到将人亲得粉面生晕,秋水半含,手脚发软的靠在他怀中,才恋恋不舍的将人放开,抱到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小表弟带回来的那位大夫,不是说是医术高明的神医么?怎么连悬丝诊脉都不会?天天都摸你的手,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陆珩说得没头没尾,苏惜卿有一瞬茫然。不过她虽不知道珩哥哥为何突然这么说,却听出他话里酸溜溜的醋意。   【珩哥哥是不是吃醋啦?】   苏惜卿边这么想,边捂嘴偷笑,心里甜滋滋的。   陆珩磨磨牙。   老子吃醋你就这么开心?   苏惜卿憋了一回还是没能憋住,倒进陆珩怀中放肆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看他。   她抱住陆珩的脖子,眼儿弯弯的笑道:【哪有摸我的手,明明盖了帕子的,没碰到我,只有珩哥哥碰过我。】   最后那句话陆珩听了十分熨帖,差点没绷住脸上表情。   “那薄薄一块帕子,盖不盖有什么差别?”陆珩冷嗤。   【珩哥哥是小醋坛子。】苏惜卿轻笑出声,看着他说话的同时,唇畔好看的梨涡甜甜地漾开。   “我不是。”陆珩将她按进怀中,低头在她的小耳朵上咬一口,磨着牙道:“我从小喝醋长大的。”   【……】   苏惜卿再一次被陆珩的厚脸皮给震惊了。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苏惜卿还是没能逃过喝那碗黑漆漆汤药的命运。   浓浓的苦味光是闻着就让人难以下咽,陆珩心里不忍,却知道良药苦口,抱着人哄了大半天,才终于哄得小姑娘一口气喝光。   喝完药的小姑娘苦得舌根都麻了,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倒在陆珩怀中,仿佛受了多大的折磨。   【呜呜好难喝,想到以后珩哥哥不在,就觉得这药更难喝了。】   陆珩失笑,趁她张嘴抱怨的同时,飞快的从袖里掏出一袋饴糖,抓了几颗塞进她嘴里。   甜味瞬间从嘴里散开来。   “甜吗?”陆珩问。   【甜。】苏惜卿点头,含着饴糖,很认真地慢慢吃着。   “那我尝尝。”   陆珩说完就低下头,认真的尝起她嘴里的饴糖到底甜不甜,还很坏的把舌头伸进她嘴里。   尝完之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她唇角,笑眯眯的看她:“嗯,真的很甜。”   【……】   苏惜卿气息微乱,晕晕乎乎的看着他。   半晌,她捂住红透的脸,只露出花瓣般的小嘴,语调绵软又依赖,说出来的话比饴糖还要甜:【卿卿最喜欢珩哥哥了,珩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就算……就算真的还是跟前世一样,也不能躲我。】   陆珩听得心都酥软,环着她的腰的手紧了紧,允诺道:“不会的,再也不会躲着你了。”   -   两日后,镇国公府依约拉着一车又一车的聘礼,前来义勇侯府下聘。   镇国公府为百年大族,还出过皇后,之前陆珩在老承恩伯寿宴直言他要娶苏惜卿时,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嗤之以鼻,没人相信镇国公夫妇与陆老太太会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没想到七日前镇国公夫妇居然真的带着媒人上了义勇侯府,大大打了那些等着看好戏的贵女们的脸面。   樊楼内,何玥婷、萧蓉蓉、江玉珍等人皆倚着凭栏,看着底下一车接着一车,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一路上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最前头还高举大大的“陆”字锦旗,就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当初陆老太太看中的不是你吗?你怎么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萧蓉蓉看着镇国公府那奢华的阵仗,越说越气。   何玥婷不以为然的看她一眼,淡淡道:“陆世子既心有所属,我何必委屈自己嫁给他?京城的好儿郎又不止他一个。”   她话锋一转:“不过镇国公府到底拉了多少车聘礼?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居然还没看到队伍尽头。”   江玉珍目不转睛,道:“我刚刚一直在数,已经超过五十车了,不知道是六十六还是八十八。”   “镇国公府果然是百年大族,光是聘礼就这么多。”何玥婷真心赞道。   萧蓉蓉却是越听脸越黑,牙酸得要命:“便宜苏惜卿那个哑巴了!”   何玥婷奇怪的看她一眼:“蓉蓉莫不是心仪陆世子?”   江玉珍的家世没两人好,看了眼萧蓉蓉,很聪明的不说话。   萧蓉蓉涨红脸,结结巴巴的反驳:“我、我哪可能喜欢陆珩那个混世魔王!我是在替你打报不平!”   何玥婷轻笑了下,又继续倚在凭栏看着镇国公府的提亲队伍。   另一头,义勇府侯也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义勇侯也没想到在陆老太太不赞同这门亲事的情况下,镇国公府居然还是礼数一个不落,不光聘礼多,就连聘金也不少,可以说慎重到有些近乎铺张。   义勇侯莫名心慌,镇国公府的聘礼这么多,到时女儿的陪嫁也不能少,否则倒像他在卖女儿一样。   接了这聘礼,两家也算真正定下亲事,重生之后就一直悬在苏惜卿的心头大石终于能落下一部份。   江宴也是到了这一天,看到跟着镇国公夫妇及媒人上门下聘的陆珩,才知道那日为苏惜卿搭脉时,对方为何要对他面露杀意。   妹妹定亲,苏以恒心里高兴,一想到兄长及准妹婿即将上战场,又开心不起来了。   见江宴一直盯着陆珩看,苏以恒笑问:“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陆世子?”   江宴摇头:“只是觉得这位陆世子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苏以恒与江宴相处一段时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想说我妹妹嫁过去会受委屈?”   江宴不置可否。   江宴是侯府的客人,并不适合出现在大厅,两人是在花园里谈的天,陪着兄长前来下聘的陆画经过花园时,听见苏以恒的话,一时没忍住脾气,气冲冲的来到两人面前。   “表哥在说什么,今天虽然只是下聘,却也是大好的日子,怎能背着我哥说他坏话?”   苏以恒脸色尴尬的解释:“表妹莫气,江先生也是不了解世子的为人才有此一言,他并无恶意。”   陆画听到“江先生”三个字,这才认真的看了江宴一眼。   看清楚江宴的容貌之后,她心中一个咯噔,意味不明的瞪了他一眼之后,扭头就走。   这下江宴更加确定陆家兄妹的确脾气都不好。   陆画急匆匆回到大厅,见到兄长正襟危坐的听着义勇侯与镇国公夫妇聊天,没忍住笑了出声。   原来大哥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他果然喜欢小表妹喜欢得要命!   镇国公听见笑声,微微皱了下眉,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   陆画吐吐舌头,飞快来到陆珩身旁,小声说道:“哥,我看见二表哥从江南请来的那位神医了。”   陆珩看她一眼。   陆画紧张道:“那位江先生江神医姿貌非凡,虽比不上太子,但他好像生得比你还要俊俏,我听表妹说,江先生每日都会替她把平安脉,万一……”   陆珩看她,眼神很冷:“闭嘴。”   想到陆画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日久生情”,陆珩眸中冷意更盛,简直能把人活活冻死。   “……”   陆画委屈的打了个哆嗦。   大哥果然永远对她凶巴巴,只对小表妹温柔。   陆珩容貌其实一点也不比江宴差,只是他生得比较阳刚英俊,与陆画喜欢的类型完全相反,陆画才会有种对方比哥哥长得好看的错觉。   陆画音量虽然压得极低,坐在不远处的林氏还是听到了,不由得好奇问道:“画丫头刚才在说什么?什么神医?”   林氏看向义勇侯:“听画丫头说,侯府里来了位神医?”   请江宴医治苏惜卿哑疾一事义勇侯本来就没打算隐瞒,否则也不会放任陆画与苏惜卿见面,听见林氏问起这件事,义勇侯笑道:“是,以恒从江南带回来了一位先生医治阿卿哑疾。”   三年前苏惜卿突患哑疾之后,苏、陆两家没少为她找大夫、寻神医,之前陆老太太也曾大费周章从岭南一带请回什么神医,一样不了了之。   林氏闻言笑了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三日,陆珩每晚都依约偷偷溜进侯府陪苏惜卿。   苏惜卿为了尽快绣好给陆珩的荷包,几乎是日以继夜的赶工,终于在陆珩出征前夕,将荷包绣好。   虽是赶工绣出来的,又是花样繁复的雄鹰腾云涧,却丝毫不马虎,针脚整齐,华丽而不失雅致。   腾飞的雄鹰大鹏展翅,栩栩如生,充满活力。   陆珩收到荷包,几乎不用听苏惜卿心里在想什么,就猜到荷包的喻意。   他手指摩挲着荷包上的雄鹰:“卿卿绣这雄鹰,可是希望我能如它一样,大鹏展翅冲云霄,此去一路俱顺风?”   苏惜卿惊讶的眨眨眼,一双琉璃般纯净的眼眸里倒映着陆珩的脸,害羞的扑进他怀中。   这段时间陆珩早就习惯小姑娘的撒娇,却每次她朝自己扑来时都觉得心动。   他抬手,将她的脸捧起来,定定的看她。   “回来之后,我们就马上成──”   最后一个字陆珩没能说出来就被苏惜卿急忙捂住。   苏惜卿对这句话有阴影。   前世珩哥哥也这么说,结果……   陆珩亲了亲她掌心,把人紧紧抱进怀里。   半晌他松开她,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枚系着红绳的翡翠平安扣。   “低头。”   苏惜卿看着陆珩帮她戴上的平安扣,困惑地眨眨眼。   “我回来之前,你也得乖乖听话喝药,知道么?”   苏惜卿开心的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还有,”陆珩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又冷又难看,“以后姓江的帮你把平安脉时,迭两块帕子。”   “……”   【珩哥哥好幼稚哦。】   苏惜卿无声取笑着他。   陆珩脸色更臭了。   她接着说:【但是我好喜欢呀怎么办?】   小姑娘笑得一脸甜蜜,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陆珩心满意足的笑了,垂眼看着她,有点想将她眼里的光吻去,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一个个细碎的吻,珍惜的,虔诚的,落了下去。   -   翌日,陆珩随着太子及大队人马出征,苏惜卿像前世一样到城门口送他。   楚宁和陆画都陪着她来送陆珩,不止她们,就连苏天扬及苏长乐也来了。   送行的人很多,苏惜卿其实根本看不清楚陆珩及大哥在哪,好在陆珩身形极好认,骑的又是高头骏马,紧跟在太子身后,苏惜卿找了一会儿便寻到了陆珩。   陆珩年纪轻轻就长年在沙战打滚,以往他上战场时,陆画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她今日陪小表妹来送兄长,见到小表妹眼中依依不舍的情绪,一双眼还熬得通红,一下就被她感染情绪。   一旁被苏玉,也就是苏长乐的大哥护在怀中的苏长乐更是夸张。   苏长乐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没受伤的左手还使劲的捏着大哥的手,一开始还只是有些呜咽哽咽:“为什么乐乐不能跟太子哥哥还有二哥一起回边关?乐乐也想回边关,乐乐不喜欢京城,乐乐也要去!”   说到后来,甜软的嗓音都变了:“乐乐舍不得太子哥哥……”   苏惜卿本来还能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听见小堂妹悲悲切切,十分难舍的哭声,一下就绷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也舍不得珩哥哥和大哥。   “你哭什么?”   陆画揉掉眼角泪意,捏着手绢掩面,吸了吸鼻子。   她绝对不承认自己舍不得哥哥,都是苏惜卿和苏长乐一起哭,才会害得她也想哭。   “我哥很厉害的,就连岭南那等凶险之地他都能完好如初的回来,此次前去边关也定然能平安归来。”   楚宁难得不跟陆画斗嘴,附和道:“陆大姑娘说得对,陆世子吉人自有天相,阿卿只需安心待他凯旋迎你进门即可。”   苏惜卿不停抹泪,她无法告诉楚宁和陆画此次出征有多凶险。   苏惜卿泪眼汪汪,苏长乐也是呜呜咽咽的哭着,哭得她大哥苏玉头都疼了。   就在苏玉打算开口哄几句,就听见苏长乐委委屈屈的说:“二哥回边关玩,以后没人会偷偷带我溜出相府玩了呜呜呜呜……”   苏玉:“……”   陆画:“……”   楚宁:“……”   就连离别之意正浓,哭得不能自己的苏惜卿也是一愣。   苏玉冷着脸,咬牙冷哼:“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舍不得苏天扬那小子!”   “我也舍不得太子哥哥。”苏长乐小声反驳。   苏长乐抬手胡乱抹了抹脸,见到七巧节那天在酒楼里的小美人也跟自己一样哭得梨花带雨,一瞬间像是找到了同伴。   她犹豫了下,凑到小美人身旁,小声问道:“你是来送那个对着别人永远冷着脸,对着你才会笑的那个凶巴巴的哥哥的吗?”   “……”苏惜卿捏着手绢,怔怔的看着小堂妹。   小堂妹见她不说话,也不觉得奇怪,自问自答道:“我就知道你也是来送他的,那天在酒楼里,我看到你们俩偷偷牵着手说悄悄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凶巴巴的哥哥?”   “……”   苏惜卿没想到那日她与陆珩的亲密举止,居然都被苏长乐看去了,满是泪水雪□□致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耳根也烧得厉害。   感受到楚宁及陆画惊疑不定的眼神,就连大堂哥苏玉也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苏惜卿更是羞赧得不知所措,这下什么难过不舍的情绪都没了,只想着小堂妹能不能放过她别再问了。   要是换作旁人,见对方不说话,肯定就此打住不问,可惜小堂妹本来就不拘小节,还是在边关野大的,如今又只有六、七岁心智,一点也没察觉苏惜卿的慌张。   天真的小堂妹不待她回答,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一片欢喜笑意:“我就知道你喜欢凶巴巴哥哥,太子哥哥说他和凶巴巴哥哥是好朋友,我也喜欢太子哥哥,以后我们也是好朋友了。”   “我们一起等太子哥哥和凶巴巴哥哥回京。”   “……”   苏惜卿实在无法理解堂妹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只能呆呆的点头。   苏玉看不下去自家妹妹祸害别人的模样,将苏惜卿拉了回来,微微颔首:“堂妹别在意乐乐的话,她傻了之后说话又更加口无遮拦了。”   苏长乐不满抗议:“乐乐不傻,太子哥哥说乐乐比他还聪明!”   苏玉:“……”   太子到底都跟妹妹胡说八道了什么。   苏玉忍无可忍,笑容温润的将妹妹拎走。   待苏惜卿从羞窘中回神,太子与陆珩等人也早已领兵离京。   三人回到马车之后,陆画忍不住蹙眉道:“苏大姑娘傻得这么严重,之后及笄要如何谈亲?”   楚宁不以为然的笑了声:“那日七巧节你没瞧见太子看苏大姑娘的眼神,跟如何对她的吗?”   “那可是太子。”陆画虽被林氏养得天真娇纵了些,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再喜欢,皇上皇后也不可能让他娶一个傻子。”   楚宁想到曾经的苏惜卿,苏惜卿不过是没办法说话,陆老太太就极力反对,她没再反驳陆画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苏惜卿垂眸,想告诉她们都猜错了,就算苏长乐傻了,太子也会想方设法迎她入主东宫。   这世间有一种人,不论他们的意中人如何改变,是傻的,还是聪明的;是漂亮英俊的,还是容貌尽毁的;不论对方是哑巴,还是傻子,他们都心如盘石,执着不悔。   陆珩去打仗了,夜里再没人翻|墙送吃的给苏惜卿,也没人再能抱着她哄她入睡。   苏惜卿第一个晚上就失眠了。   心里都是前世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重的关系,陆珩离开后的这一个月,苏惜卿竟然夜夜都睡得不安稳。   郁疾本来就复杂,也很难对症下药,江宴见她喝了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消瘦,当下就决定停药。   “侯爷已经派人备齐哑疾的药,姑娘停药三天,之后便换服新药。”   苏惜卿握着脖子上的平安扣,魂不守舍的点点头。   “不知侯爷有没有告诉你,医治哑疾,不止得服药,还得施针。”   苏惜卿散涣的目光终于慢慢凝聚,一脸惊恐的看着江宴。   苏惜卿在江宴面前不是神色淡淡就是神色恹恹,江宴难得看她露出这种表情,平时抿成一直线的嘴唇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   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淡淡加上一句:“在下施针技术已炉火纯青,不疼的。”   苏惜卿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冲他一笑。   江宴微微一怔,偏头避开她的目光,起身离开。 第33章 大哥和陆珩回来了。【双……   苏惜卿曾经以为陆画和陆珩兄妹俩感情并不好, 前世她与陆画不对付,所以两人并没有往来,这一世却不一样了, 陆珩离京之后,陆画几乎天天往侯府跑。   陆画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江宴每日替她施针的时间, 专挑那个时候来找她。   施针的位置是在脖颈后侧,苏惜卿需要趴在榻上,江宴方可施针。   头一次施针,陆画就来侯府了。   陆画跟义勇侯说:“姑丈和二表哥都是男子, 江先生施针时不适合在一旁观看, 施针这等大事,还是需要亲人守着才行, 表妹如今已经和哥哥订亲,算是我半个嫂嫂了, 由我来守着她再合适不过。”   “……”义勇侯怎么听都觉得陆画是来监视自己女儿的。   难道是陆老太太听说了施针的事,特地让陆画过来的?   义勇侯表情复杂:“施针时丫鬟婆子们都守在一旁, 而且得日日施针, 这样陆大姑娘不就得日日往侯府跑,太麻烦了……”   “不麻烦!”陆画笑容温婉, 语气异常坚持。   “这……”义勇侯犹豫了下, “只要阿卿不介意就行。”   苏惜卿当然不介意, 有陆画陪她一块施针不止能避嫌, 也不会落人口舌。   江宴之于苏惜卿, 就是个外男,施针的位置还是在敏感的后颈,苏惜卿光想到自己得与江宴日日接触,心里不止尴尬, 还有些抗拒。   但她更想给珩哥哥惊喜。   等她治好哑疾,到时珩哥哥打仗回来,她去城门口迎接他时,就能大声喊他了。   珩哥哥一定会很开心!   江宴听闻镇国公府大姑娘要在一旁观看,并无任何不悦或意外,提亲那日陆画气冲冲离开之后,苏以恒就跟江宴说过这位陆大姑娘的事迹。   见到陆画端坐在一旁罗汉榻上,笑容可掬的盯着他,江宴只淡淡道:“在下施针时请陆姑娘保持肃静,莫要干扰在下即可。”   陆画虽然娇气了些,到底是国公府的大姑娘,真要装模作样起来,该有的规矩一个不落。   此时安静端坐的模样,看上去倒真像家教严谨、脾气良好的贵女──要是江宴之前没无缘无故被她骂过的话,或许真会这么以为。   趴在榻上,等待施针是真的难熬,苏惜卿心底怕得要命,因为不能说话,只能紧紧咬住嘴唇。   陆画就坐在床榻斜对面的罗汉榻上。   看到小表妹睁着水凌凌的大眼看着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针未扎,她的心就先疼了起来。   尤其看到江宴施针前先在火上烤过一遍,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针还要先烤火?那会不会很烫?疼吗?”   苏惜卿的角度看不到江宴在做什么,听见陆画的话,心脏缩了一下,害怕得不得了,瞬间就将嘴唇咬出细密齿痕,犹如艳丽海棠花瓣。   江宴见苏惜卿脸色煞白,轻皱了下眉:“不烫,也不疼。”   见陆画还想再问,江宴侧眸冷冷睨她一眼:“陆大姑娘若再干扰在下,在下只能请你出去了。”   陆画:“……”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外男凶。   陆画乖乖闭嘴,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帐。   等大哥回来她就跟大哥告状!   苏惜卿撑起脑袋,拍拍小脸,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才又闭上眼,乖乖趴回去。   针扎进后颈时,苏惜卿下意识哆嗦了下,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江宴施针时,另一只手虽然得按着她的脖子,落在肌肤上的却不是他的手指,而是帕子。   苏惜卿微微一怔。   陆画亦惊讶的瞪大眼。   她本来担心江宴会趁机吃苏惜卿豆腐,没想到江宴竟然如此细心。   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早就准备好帕子捏在手里,四根手指隔着帕子压在苏惜卿脖子上,一点儿也没碰到。   四根针很快就扎完,苏惜卿一点感觉也没有,若不是江宴让她不要动,说这针每日得扎半个时辰,她都要以为江宴根本没有扎针。   陆画见过江宴之后,看他生了一张像狐狸精一样勾魂摄魄的脸蛋,本来就担心苏惜卿会与他日久生情,如今见他如此细心体贴,心中的危机意识也跟着蹭蹭的涨。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否则要是放任表妹跟江宴独处,大哥回来都不知还有没有媳妇儿能娶。   半个时辰过去之后,苏惜卿起身摸了摸后颈,感觉不出来哪里有异样。   江宴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人。   陆画说:“哥哥离京前交待过我,要盯着你喝药,紫芙,赶紧把你家姑娘今日要喝的药端上来。”   “你别担心,哥哥跟我说过,你不喜欢药味,所以我特地让人准备了我服药时必备的杀手锏。”   陆画笑嘻嘻的摆摆手,丫鬟立刻将准备好的糖袋子递上。   糖袋子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坚硬透明的松子糖。琥珀色的松子糖,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一个个小粽子般。   “……”苏惜卿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想到陆珩还特地交待陆画这种小事,一颗心像是被人扔进蜜罐里一样,冒起了甜滋滋的小泡泡。   苏惜卿刚服完药,嘴里正含着糖味甜美的松子糖,就见冬葵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姑娘,丞相夫人带着苏大姑娘过来了,苏大姑娘说想要见您,不知您要过去大厅见她,还是直接将二位请来您的院子。”   苏惜卿听见小婶婶来了,连忙起身,随着冬葵来到大厅。   陆画也跟着来了。   “陆画见过丞相夫人。”   苏惜卿无法言语,只能福了福身子。   苏长乐一看到她就扑了过来:“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丞相夫人听见女儿的话,神情有些苦恼,见苏惜卿并不讨厌,方微微松了口气,笑道:“乐乐一直吵着要见你,我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带她登门叨扰,还请惜卿姑娘见谅。”   话落,又头疼纠正女儿:“乐乐,惜卿是你堂姊,不能喊她小美人。”   陆画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传闻中的丞相夫人说话竟是如此客气。   苏长乐嗅觉灵敏,一下就闻到苏惜卿身上未散的药味,皱眉道:“小美人身上怎么会有药味?小美人生病了吗?”   苏惜卿看了冬葵一眼,冬葵心领神会,福身道:“姑娘没有生病,二公子从江南请了位神医回来替姑娘医治哑疾,需日日服药,身上才会有药味。”   苏长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义勇侯虽无意隐瞒苏惜卿医治哑疾一事,却也不曾大肆张扬,是以知晓此事者并不多。   丞相夫人闻言,神色微变:“神医?”   苏惜卿微笑颔首。   “不知能否请惜卿姑娘替我引见这位神医?”   苏长乐摔傻之后,丞相夫妇也是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寻求名医。   义勇侯无意隐瞒苏惜卿医治哑疾一事,是以苏丞相也知晓义勇侯府来了一位江南来的神医,但当时苏丞相已经自己寻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医,便没有打扰义勇侯。   没想到一个月过后,苏长乐情况依旧不见好转,丞相夫妇不得不另寻高人。   苏惜卿自然没有理由推拒,立刻让人将江宴请来大厅。   -   早在苏以恒带江宴回府时,陆老太太便知道他寻了位神医回来医治苏惜卿的哑疾。   三年来,陆老太太也替苏惜卿寻过无数神医,但都无疾而终,是以这一次心中也没抱太大希望。   再加上如今都过了大半年,苏惜卿的哑疾仍不见起色,陆老太太就更失望了。   尤其最近她还得知义勇侯的养女苏明语,不久前在乡下庄子诞下一女之后,心中越觉得当初她没有坚决反对陆珩的亲事更是错误之举。   这门亲事还是得想办法退掉才行。   佛堂内,陆老太太盘坐在佛像之下,闭着眼,慢条斯理地掐着手里的佛珠。   陆老太太沉吟片刻,低声问道:“画丫头今日又上义勇侯府了?”   江嬷嬷答道:“今日为初一,自从大军出征之后,表姑娘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上净慈寺上香,给大公子及表公子祈福,大姑娘今日和她一块上净慈寺了。”   陆老太太抬手将江嬷嬷招到身旁。   江嬷嬷附耳,听见陆老太太的吩咐,神情错愕:“主子三思……此事恐怕……”   陆老太太捏着手里的佛珠,冷声道:“无需多言,照我的话去做即是。”   饶是跟在陆老太太身边数十年的江嬷嬷,听了这话,额间亦不由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   一年后,义勇侯府。   元宵刚过,正月里的气候还是有些冷,苏惜卿身子经过一年半的调养,虽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义勇侯府上下却仍烧着地龙,宝月轩也四处都是熏笼,温暖宜人。   午膳时分,宝月轩内极为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的碗筷碰撞声。   席间,少女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每吃两口饭,就要摸一摸脖子上的平安扣。   随着年岁增长,少女已出落得美艳动人,五官长开了些,更加立体深邃,今日一袭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更加将肌肤衬得透亮似奶酪般,腰肢袅娜似弱柳。   巴掌大的鹅蛋脸多了些成熟,少了几分稚气,就连不太明显的婴儿肥也没了,下巴尖了些,湿软清透的桃花眼儿多了几分娇媚。   她笑起来本就好看,纯情又可爱,如今又多了几分稳重与优雅,美得纯真又妩媚,只是浅浅一笑便叫人浑身酥软。   即便是现在魂不守舍的模样,也足以叫人神魂颠倒。   就连从小伺候她的紫芙都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苏惜卿刚用完膳,就听见冬葵进来禀报,说苏大姑娘来了。   紫芙立刻捧起手炉递上。   苏惜卿接过,正准备出去接人,就听见小堂妹兴奋至极的惊呼声。   “大美人,大美人!好消息好消息!”   “堂妹这是怎么了?”苏惜卿眉宇间的忧愁被苏长乐轻快的嗓音冲淡不少。   “奴婢也不知道。”冬葵摇头,取过银狐轻裘披风,低眉顺眼的帮她披上。   苏惜卿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摸摸脖子,语气紧张:“我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哑?我怎么觉得听起来有点粗沉。”   初治好哑疾时,苏惜卿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就连治好她的江宴听了都频频皱眉。   但她到底哑了三年,嗓子也在大火里被呛伤,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让她一开口就恢复以前那绵软如蜜糖的嗓音。   是以半年前,刚治好嗓子那段期间,苏惜卿在外人,包括陆画等人面前,都未曾开口。   直到年后嗓子调养得渐有起色,才敢在熟人前说话,但听过她声音的人并不多,也就楚宁、苏长乐及义勇侯与她二哥等人。   “姑娘,我的好姑娘。”冬葵笑容无奈,“江先生为了您的嗓子不知费了多少苦心,如今说是黄莺出谷,声声宛转都是是谦虚,您就别担心了。您若真不放心,明日他过来给您请平安脉时,您自己问问他。”   苏惜卿听得不好意思,双颊微红,正要踏出外间,苏长乐就已经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苏长乐再过三个月便及笄,她和苏惜卿一样,五官也开长来,出落得昳丽绝色。   一年半前苏长乐便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如今更是姝色无双,艳绝天下。   两人一块出门时,往往是众人的焦点,就连贵女都对苏氏双姝艳羡不已,这其中一姝还早在一年半前就与镇国公世子订下婚事,不知羡煞多少人。   苏长乐显然听见她们的对话,笑吟吟道:“阿卿的声音何止是黄莺出谷,那是绵软如蜜糖,比蜜还要酥甜,陆世子要是听了,骨头怕是要酥了半边,恨不得马上就跟你成亲洞──”   苏惜卿连忙捂住她的嘴,芙蓉娇颜随之飞上两朵云霞。   这小堂妹如今虽然好了许多,不像再一年半前傻得那么厉害,但这一张嘴却依旧时不时语出惊人。   苏长乐眨眨大眼,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乐乐又胡乱看了什么话本?”苏惜卿松手走出外屋,须臾,又觉得不妥,连忙将话题岔开:“什么好消息?”   屋内太热,她的脸都烫了,她得去院子消消食、散散热才行。   苏长乐本就披着斗篷,也不怕冷,大步跟了上去。   她本就单纯,思绪一下就被带偏:“我听爹爹说,太子哥哥快要回来啦!再过几日便到京城,到时我们一起上酒楼看大军回京!”   苏惜卿脚步一顿,紧张的扭过头:“那……那小叔可有说……说起别的事?”   苏长乐想了下,道:“爹爹说太子哥哥大胜,今上龙颜大悦,已经在替他准备庆功宴啦。”   前世也是大胜而归,苏惜卿闻言,眉头并未松开。   不过这一世太子出征之后,并没有像前世那般传来大军中了敌方陷阱,损兵折将受困雁门关的消息,想来应该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了。   苏惜卿发愣的同时,苏长乐已经绷到她面前。   苏长乐背着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已经订好玄武大街位置最好的酒楼,待太子哥哥和陆世子、堂哥回来了,肯定看得到人。”   苏长乐还记得当初送太子哥哥出征时,她就只能远远看着太子哥哥的背影,连侧脸都没瞧见。   明明都是好消息,苏惜卿却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   “冬葵,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净慈寺……”   苏长乐讶异的看她一眼。   冬葵也怔了下,道:“姑娘,咱们还是去慈恩寺吧,慈恩寺不像净慈寺那么偏远,就在京城里,也是十分灵验。”   苏惜卿后知后觉想起什么,面色微白,静默几许,淡淡的嗯了声:“那便去慈恩寺。”   冬葵松了口气。   苏惜卿最后是搭着相府马车去的。   苏长乐如今情况虽然好了不少,却不是江宴医治的,她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学会了礼数与知识,江宴说,苏长乐如今心智依然停在七岁,懵懵懂懂,纯真无知。   一年过去,苏相为她寻了无数名医,却每个人都束手无策,就如当年苏惜卿的哑疾那样。   是以每次出门,丞相夫人都会陪着她,不管是今天,或是一年前去净慈寺时。   “卿丫头今日怎么突然想去慈恩寺?”丞相夫人笑问。   “肯定是担心陆世子和堂哥了。”苏长乐抢道。   丞相夫人无奈的嗔了女儿一眼:“我又不是问你。”   苏惜卿握紧平安扣,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我最近总是做不好的梦,听乐乐说太子殿下就要回京,就想着,再去一趟佛寺,求佛祖保佑,也安自己心神。”   丞相夫人听她如今讲话已能对答如流,咬字清晰,语调绵软却不失力度,眼里不禁多了几分欣慰与羡慕。   她曾以为江宴既能治好苏惜卿的哑疾,那么应该也能治好自己女儿才对,何奈造化弄人,竟是连如此神医都束手无策。   江宴治好苏惜卿哑疾之后,并没有回江南,反而决定在京城住下,义勇侯为了感激他,在京城权贵聚集之处帮他开了间医馆。   他医术本就不凡,再加上义勇侯的相助,不过短短两个月便声名远播,门庭若市。   丞相夫人也是信佛的,带着女儿与苏惜卿进到大殿之后,虔诚的跪在佛前祈求自己二儿子平安归来。   苏惜卿也同样安静的闭眼跪拜。   苏长乐虽然双手合十,有模有样的祈求平安,却毫不保留的将那些祈求的话宣之于口:“佛祖在上,弟子苏长乐在此祈求太子哥哥和二哥平安归来。”   大殿内人来人往,听见她的话,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她的眼神有困惑、有厌恶、有嫌弃也有嘲讽。   都是苏惜卿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苏惜卿讨厌那些目光,很快就起身拉过苏长乐的手,带着她离开大殿。   丞相夫人从容起身,目光不冷不淡的扫过那些看热闹的人,这才慢悠悠跟上两个小姑娘。   就在出大殿不久,三人遇到了同样来礼佛的陆老太太及镇国公夫人林氏及陆家两位姑娘。   陆老太太已经有足足一年没见过苏惜卿,如今见她出落得比一年前更加精致秀丽,楚楚动人,与已故的养女神貌几乎如出一辙,眼中不由掠过一抹惊艳及思念。   “陆老太太,陆夫人。”   尽管知道老太太并不待见自己,苏惜卿脸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该有的礼数亦是一个不落。   倒是看到陆画时,灿然一笑:“表姐。”   陆画早就听过小表妹的声音,不过那时表妹的声音还不怎么好听,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小表妹让陆画保密,陆画就真的绝口不提,没想到短短几日没见,小表妹的嗓子便好全了。   “表妹!你嗓子真的好啦!”陆画神色兴奋,激动上前握住苏惜卿双手,“大哥要是知道你能说话,肯定能开心的飞上天。”   林氏与陆老太太听见苏惜卿开口,亦是满目惊艳。   “之前便曾听闻江大夫为你医治哑疾,没想到真能治好。”林氏面露惊诧。   江宴与义勇侯都是低调之人,江宴虽然医治好苏惜卿哑疾,却没有借着此事来打响自己的名号,反而是踏踏实实的从头做起,正如此才会深得义勇侯赏识,倾力相助。   义勇侯甚至想过把女儿嫁给他算了,只可惜,女儿早就和陆珩定亲。   陆老太太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面露喜色,拄着拐杖上前,拉过她的手:“卿丫头嗓子真的好了?快,再多说几句话给我听听。”   苏惜卿几乎下意识想挣开,但想到陆珩回来之后,两人就要成亲,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老太太,真的好了。”苏惜卿对她微微一笑,生疏而又不失礼貌。   陆老太太一怔,这才注意到,从小到大都喊她“姥姥”的外孙女,居然当着众人面前连喊她两次“老太太”。   “卿丫头莫不是太久没开口,忘了以前都是喊我姥姥?这是还在怪我当初反对你跟珩哥儿的亲事?”陆老太太笑容僵硬。   苏惜卿从善如流,不咸不淡的喊了声:“姥姥。”   远远比不上刚才她喊陆画那声“表姐”来得亲昵,亲疏远近一听便知。   丞相夫人淡淡道:“卿丫头最是乖巧,怎么可能怪您,否则也不会明知您老人家不待见她,这一年来该上国公府请的安,也一次不曾落下,要不是您次次对她避而不见,先行生疏,她又怎么会只敢喊您老太太?”   陆老太太这时才注意到丞相夫人也在,听见她毫不客气的奚落,老脸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因为苏长乐几乎三天两头就往义勇侯府跑的关系,丞相夫人这一年也几乎是天天与苏惜卿相处,早就将她当成自己半个女儿疼惜,如今听见陆老太太略带责怪的言词,忍不住怼了回去。   林氏没想到素来以和气闻名的丞相夫人,竟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陆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一年来,的确冷落了苏惜卿,此处又人来人往,不好多说,脸色铁青的看了丞相夫人一眼,便领着林氏及陆家姐妹两人进到大殿。   三人回到马车上,苏长乐方面露嫌弃,小声嘀咕:“刚才那老妖婆笑得好假。”   丞相夫人简直要被她气死:“乐乐!娘说过很多次,不能说那三个字!”   苏长乐委屈的扁扁嘴:“她欺负阿卿,我不喜欢她!”   “你这样会害阿卿难做人的。”   苏长乐听不懂,不以为然的轻哼了声:“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   三日后,义勇侯府。   苏惜卿刚用完早膳,就又听见小堂妹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快快快,快叫你家姑娘换衣裳,我爹爹说太子哥哥今日就要进京了。”   “爹爹说,大军其实前日就已经抵达京城郊外,这几日都暂时驻扎城外,皇上已经下旨让他们今日于午时进京。”   “得早点上酒楼才行,外头已经好多人听说这件事,都挤到城门口等着了。”   大哥和陆珩回来了。   苏惜卿脑袋一空,眼眶不受控的热了起来:“衣裳呢?将那天我到锦绣阁做的衣裳拿出来,还有,还有琳琅阁新进的那批首饰也拿出来给我换上。”   冬葵听见苏惜卿声音抖得不象样,还带着一丝哽咽,心疼道:“姑娘别急,别急,姑爷和大公子一定都平安无事的。”   “是啊姑娘,您别哭啊,否则待会儿大公子看到,非要怪罪我与冬葵。”紫芙一边伺候苏惜卿更衣,一边说道。   外头不止苏长乐来了,楚宁及陆画得到消息,也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第34章 将军夫人【三合一】……   皇上说午时方能进京, 便是午时,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   此时辰时都未过, 时间其实尚早。   苏惜卿却紧张得要命。   不止换上款式最新最漂亮的衣裳首饰,就连妆容都力求精致。   冬葵正为她仔细梳理及腰乌发, 将发分股,结鬟于顶。   乌黑秀发在冬葵的巧手下,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很快就绾成了时下最受贵女们喜爱的垂鬟分肖髻, 发顶斜插一只金海棠珠花步摇, 两侧发尾自然垂肩,看起来柔美庄端却又不失俏丽。   紫芙也一脸严肃的为苏惜卿贴花钿、抹胭脂、上口脂, 与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全然不同。   苏长乐进到屋内,见到苏惜卿还在梳妆打扮, 不禁轻声嘟囔:“阿卿什么模样都好看,何必如此麻烦。”   苏惜卿晶莹雪白得近似透明的芙蓉小脸微微泛红。   她抿了抿鲜润的红唇, 嗓音羞赧:“女为悦己者容, 我、我是担心我脸上还带着病气。”   陆画不知何时被领进宝月轩,听见苏惜卿这一番话, 很不给面子的轻笑出声:“嫂嫂如此盛妆打扮, 怕是想让哥哥能在众人之中, 一眼就找到你。”   “什么嫂嫂, 还没过门呢, 别乱喊。”楚宁跟在后头进门。   “我就喜欢喊小表妹嫂嫂怎么了?我哥如今都回京,两人马上就要成亲,阿宁等着喝喜酒,改道世子夫人便是。”   “还早着呢, 到时陆世子来迎亲,还得经过女方重重考验方能抱得美人归,你就那么确定你哥能行?”   “我哥行不行这得等他们成亲之后才知晓。”   “你!”楚宁显然没想到陆画堂堂镇国公府的大姑娘,竟会如此孟浪,惊震得满脸羞红。   两人经过一年半相处,虽然不再像一开始那般针锋相对,可依旧一见面就习惯性拌嘴。   苏惜卿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贫嘴,耳根也烧红得厉害,脸颊更是烫得要烧起来。   最后三人在丫鬟婆子们的招待下,坐在一旁品茗吃糕点,待苏惜卿盛妆打扮完毕,这才同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出府。   四人身份皆不俗,跟在身边的丫鬟婆子侍卫一个比一个多,到了酒楼,丫鬟婆子在雅间内排排站,侍卫们守在门外的模样,堪称壮观。   若是以往,苏惜卿可能会觉得这阵仗过于夸张,但经过一年前那件事,她已经不排斥这么多人跟在她身边。   当时要不是小婶婶和小堂妹陪着她和陆画一块上净慈寺,小堂妹也从小便是骑射武术样样精通,身手一点也不逊于护卫,两人形影不离,她怕是早就投井自尽,等不到陆珩回来。   想起一年前被劫一事,苏惜卿仍心有余悸,下意识的捏紧系在脖子上的平安扣。   陆画见她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也不多说,只是抬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糖盒,取出一颗杏仁味的粽子糖塞进她嘴里。   杏仁的香味和饴糖的甜味瞬间在嘴里散开来,苏惜卿一下就笑了出来,眼里像有光一样,灿烂又满足。   苏长乐舔舔嘴唇,闪着水汪汪的大眼道:“我也要吃糖。”   陆画非常大方,直接将糖盒往桌上一摆,道:“都给你。”   接着又从另一个婆子手中接过食盒,取出玉筷,夹了片樱桃煎,往苏惜卿嘴里一塞。   苏长乐看到淋着蜂蜜的樱桃煎,瞬间觉得嘴里的粽子糖一点也不香了,她的表情突然有些委屈。   苏惜卿见到小堂妹懵懵又无助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低笑起来,道:“别逗乐乐了,如今太子殿下回来了,要是她跟太子殿下告状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陆画看了眼苏长乐,忍不住放声大笑。   陆画笑盈盈起身,夹了片樱桃煎塞进坐在对面的苏长乐口中,道:“乐乐这什么表情,又没说不给你吃。”   一时间,雅间欢笑声不断。   几乎是午时一到,万头攒动,挤个水泄不通的街道响起一阵阵热列的欢呼声。   苏惜卿等人早就等到窗边看。   苏长乐订的这个雅间位置的确极好,一眼就能看到城门口,将大队人马尽收眼底。   太子一身戎装,骑着雪白的骏马走在最前头,银白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墨发随风飞扬,意气风发,眉眼凝重。   苏长乐一看到人就将双手圈在嘴边,拼命喊道:“太子哥哥!乐乐在这里!太子哥哥!”   陆画没想到苏长乐人小小一个,看起来娇小可爱,肺活量却十分精人,嗓门也不小,被她这么一喊,吓得连忙捂住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   跟在太子后头的是苏长乐的二哥苏天扬。   苏天扬也是一身银白盔甲,银冠黑靴,身姿挺拔,骑着高头骏马,红色披风随风飞扬,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同样眉头深锁。   看到太子殿下和二哥平安归来,苏长乐开心极了,拼命的摇着小手。   苏惜卿视线掠过苏天扬,往后寻去,始终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及脸庞,她突然心跳加快,一阵没来由的极度焦虑感袭上心头。   就在她心口堵得快要喘不过气,终于在队伍中间看到一抹熟悉的儒雅身影。   苏惜卿眼眶一热,一大滴泪从眼眶中滚出,哽咽的嗓音里透出莫大的欣喜:“阿兄,我看到我阿兄了!阿兄平安归来了!”   楚宁也看到了,见苏惜卿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无奈哄道:“你别哭呀,一哭妆就花了,待会儿陆珩见了该要笑你。”   珩哥哥……   苏惜卿擦擦眼泪,继续从大队人马里寻找陆珩身影。   按理说,陆珩军阶不低,应当就跟在太子身后不远处,四人却如何也寻不着。   直到苏惜卿看到队伍最后头的那辆马车。   她想起来了,前世也见过这辆马车,后来她才知道陆珩受了很重的伤,他再也不能骑马,只能坐在马车里接受百姓欢呼。   雅间里摆满熏笼,苏惜卿因为畏冷的关系,怀里还抱着手炉,外头阳光灿烂,春风微冷而不冻人,却吹得她彻骨冰寒。   陆画找不到哥哥,神情亦十分凝重,甚至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慌张道:“我哥呢?你们看到我哥了吗?”   楚宁摇头,苏惜卿也皱着眉一脸困惑,四处张望:“奇怪,怎么没看到凶巴巴哥哥……”   话音末落,身旁的苏惜卿已经抱着手炉奔出雅间。   陆画遍寻不着兄长身影,心里也慌得厉害,跟着跑了出去。   苏惜卿冲出雅间之后,谁也不理,无论冬葵紫芙如何呼喊仍是拼命的往前跑。   珩哥哥伤得那么重,不可能入宫面圣的,她记得前世珩哥哥直接被送回国公府。   陆画提着裙摆追在后面:“阿卿你别慌,我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实际上她也怕得要命,声音都是抖的。   侍卫飞快跟上,护在两人周围。   冬葵好不容易拦住自家姑娘,气喘吁吁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   玄武大街上全是在欢迎大胜归来的太子,欢呼声此起彼落,苏惜卿耳膜嗡嗡作响,推开冬葵,继续往前跑。   “我要去国公府。”   如今京城街道到处都挤满了人,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坐马车太不切实际。   苏惜卿身子虽然养得不错,但她到底不曾这般跑过,过了两条街便跑不太动。   紫芙与冬葵连忙搀扶住她。   因为人潮推挤的关系,苏惜卿梳得一丝不苟的完美发髻亦微微凌乱,几缕碎发落在眼前鬓边,狼狈中却又带着凌乱脆弱的美。   陆画早就跑不动,但方才不见兄长身影的画面实在太惊悚,此时此刻她也想快点回到国公府看能不能得到消息。   如今人已进京,要是哥哥真出了什么事,国公府也该收到消息了。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国公府,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不久前还跟在大队人马最后头的马车。   一向乐观的陆画此时脸色一片白,嘴唇哆嗦不停,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哥哥真的受了什么伤?”   苏惜卿气息微乱,呆看着马车,嘴里不断吐出白气。   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衣裙及仪容,两个丫鬟也七手八脚地帮她整理。   苏惜卿不想在国公府众人面前出丑,也不想让陆珩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轻轻吻了下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挺直脊背,昂首阔步,保持一贯从容优雅,随着陆画进到国公府。   管家一见到两人,脸色马上就变了。   “大姑娘,表姑娘,”管家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重,甚至带了点哽咽,“世子回来了。”   “哥哥在哪?快带我去见他。”陆画脸色难看,眼睛已经红了。   “不久前他的亲兵已经将世子抬回明月轩,如今国公爷和老夫人都在那儿,大姑娘赶紧过去吧,至于表姑娘……”   陆画打断他:“表妹跟我一起过去。”   管家一脸为难。   毕竟这一年来没陆老太太的允许,苏惜卿是不能进府的,如今他放人进府已经算违背老太太的话,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哪怕他在国公府待了几十年也得挨罚。   “我哥都回来了你们还敢拦她?”   陆画此时心情极度恶劣,种种不好的猜想在她脑海乱窜,早就憋得一肚子火,直接拿着管事撒气:“看清楚她是谁,她是已经和我哥明媒六礼定下亲事,未来的世子夫人,义勇侯府独女,如今我哥都回来了,管家难道不清楚世子的脾气?”   “画画,走吧。”苏惜卿不欲多言,她只想尽快看到珩哥哥。   重活一世,她早就做好最坏打算,哪怕珩哥哥和前世一样狼狈不堪,哪怕他还是承受不住打击对她避而不见,那都没关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弃他于不顾。   管事听见苏惜卿开口,猛地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表表表表姑娘的嗓子好了?”   “谁敢拦我试试,我立刻让哥哥出来打断你们的腿!”陆画懒得理他,拉过苏惜卿的手,挥开挡在面前的奴仆朝明月轩走去。   眼前一切场景逐渐与前世画面重迭,苏惜卿嘴唇紧抿成一直线。   ……   前世大哥战死沙场,父亲一夜白头,珩哥哥平安归来,却容毁身残。   不止如此,他还对她避而不见。   她为了见珩哥哥,甚至不惜去求陆画。   当时的陆老太太早就不认她这个外孙女,陆画嘴硬心软,一看到她哭,一下就点头答应,让她扮成丫鬟,将她带进国公府。   她终于见到珩哥哥。   可珩哥哥再也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前世,陆画刚带着她进到明月轩,她就听见响亮的摔碗声,接着是森冷暴戾的怒吼声:“都给我滚出去!”   是珩哥哥的声音。   苏惜卿原本跟陆画的约定,说只远远看陆珩一眼就行,却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   苏惜卿看见她最心爱的少年郎狼狈的趴在地上。   陆珩看到她明显一愣,狠戾的凤眸猩红得可怕,脸上凶狠的神情一下变得扭曲又痛苦,浑身狼狈。   他胡乱地扯下锦被,盖住自己,将自己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不让她看。   她想抱陆珩,想跟他说她不在乎,但就算她哭着,捶着,想尽办法把被子扯下来,终于看到他的脸,他依旧不肯理她。   她从来没那么痛恨自己是个哑巴,她想跟他说好多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苏惜卿用力闭了闭眼,努力挥开脑海中的前世场景。   如今她嗓子好了,再糟也不会糟过前世。   陆画察觉到苏惜卿手抖得厉害,哽咽道:“阿卿你别怕,就算我哥真受了伤,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说得极没底气。   刚才管事说了,陆珩是被抬着进府的,要不是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或是神智不清,何需如此?   苏惜卿以为珩哥哥有了前世记忆,这一次应该有所不同,没想到两人刚踏进明月轩,熟悉的摔砸物什声再次响起。   “都给我滚出去!”   陆画脸色煞白。   苏惜卿冷静上前,踏进屋内时脚步微微一顿。   【没事的珩哥哥,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卿卿都都喜欢。】   她在心中想好待会儿要说的话,与陆画肩并肩走进屋内。   苏惜卿第一眼就看到了陆珩。   目光落到他身上,紧绷的心弦当下一松。   陆珩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轮廓阳刚英俊,鼻梁高挺优美,眉眼也依旧俊美到锋利,只是脸色阴沉苍白到有点可怕,狭长凤眸阴鸷狠戾,嘴唇微青,周身那股寒气,相当有震慑力。   苏惜卿目光缓缓下移,掠过他健硕结实的胸膛,金色宽腰带紧束的劲腰,来到他强健有力,修长笔直的那双腿,精致的小脸终于露出笑意。   【太好了,珩哥哥的腿还好好的。】   苏惜卿目光停留在他的小腿上,心里想的是不管接下来听到什么,不管珩哥哥发生何事,她都会想办法让珩哥哥好起来。   “你怎么来了?”镇国公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因为担心的缘故略显凌厉。   陆老太太看到苏惜卿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苏惜卿进来前,随军出征的军医正在和镇国公夫妇及陆老太太说明陆珩的伤势,如今见到屋里突然来了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陆珩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可一双腿却不能动,林氏犹豫片刻,上前想将苏惜卿带走,躺在床上的青年却突然暴出一声怒喝:“别碰她!”   林氏被吼得瑟缩了下。   镇国公蹙眉,沉声斥道:“你怎能跟你母亲如此说话?”   陆老太太见到孙儿完全变了个人,此时也顾不得苏惜卿还在,焦急的拉着军医的手追问:“珩哥儿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人走着出府,最后抬着回来?他到底伤着哪儿了?”   军医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惜卿一眼。   “她是我哥哥即将过门的妻子。”   陆画说话的同时,苏惜卿已经往前走去,越过众人来到陆珩面前。   她所担心避而不见或是暴怒并没有出现,陆珩见到她神色还算平静,虽然没有离京前那般亲昵温柔,却也没有赶她走。   苏惜卿几乎喜极而泣。   一路上她不知有多害怕陆珩又会像前世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镇国公见到回府之后就一直处在暴戾状态的儿子,在见到苏惜卿之后神色柔和不少,抬手抹了把脸,语气沉重:“这位姑娘的确即将与我儿成亲,大人但说无妨。”   军医得知苏惜卿已与陆珩定下亲事,神色瞬间严肃不少,连带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满尊敬。   “太子殿下大破漠北,陆大将军功不可没,不承想,班师回朝途中大军里居然出了奸细,太子不慎遭奸细偷袭,大将军虽然即刻挡在太子面前将贼人斩杀,却也因此身中奇毒。”   “此毒刁钻诡异,中毒者虽性命无忧,双腿却逐渐失去知觉,陆大将军怕是,”军医面露不忍,语气哀戚,“怕是日后再也无法行走。”   “这下毒之人也太过歹毒?!”镇国公大声怒喝,“他不要太子殿下的命,却要殿下好好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变成一个废人,如何失去一切,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不止如此,倘若太子凯旋途中出了意外,皇上必定会怪罪他身边的人,到时立下大功的一众将领,怕是来不得庆功就得挨罚。   那些将领不是太子心腹,就是太子母家的势力,这是恨不得将太子一系一网打尽。   陆老太太听完军医的话,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婆子们七手八脚接住老太太。   林氏冷静的发号施令,指挥着下人们将老太太抬回寿安堂及即刻进宫请太医。   陆画听见军医的话,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惜卿眼眶微红,也顾不得屋内还有人在,蹲在床榻前。   【幸好江宴没有回江南,待会儿我就去找他,请他过来帮珩哥哥瞧一瞧,江宴那么厉害,他肯定能医好珩哥哥的。】   苏惜卿紧紧握住陆珩的手,却明显感觉到陆珩微微一僵。   她心脏猛地一缩,害怕陆珩又会跟前世一样甩开她的手。   好在陆珩并没有挣开,唇角虽然紧紧绷成一直线,脸色依旧阴沉,却也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屋内明明烧着地龙,陆珩的手却冰得厉害,苏惜卿将他的手包覆在双手掌心不停搓揉。   “此事太子殿下定会禀明皇上,还将军一个公道,军医们虽对此毒束手无策,可宫里太医高手如云,皇上也会为将军广贴皇榜寻神医,国公爷莫要过于担心,将军吉人天相,定有法子解开此毒。”   军医语气沉重,又对镇国公交待几句便匆匆离去。   护送陆珩回府的一众亲兵并未离去,全都候在明月轩的院子里待命。   屋内很安静,只有陆画的啜泣声。   镇国公沉默的看着苏惜卿,心道儿子的眼光果然极好,甚至无比庆幸当初他执意为儿子定下这门亲事。   儿子的眼光果然极好,寻常贵女要是听到未来夫君身中奇毒,双腿残疾,怕是早就哭着回家,想方设法取消这么门事,苏惜卿却没有。   苏惜卿得知儿子中毒不良于行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之意,眼眶虽红得厉害,却异常坚持,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心中不由一阵欣慰。   陆珩似是听陆画哭得烦了,脸色都快冷出冰渣子了:“老子还没死,要哭滚出去哭!”   陆画浑身瑟缩了下。   以前陆珩虽然对她凶,却从来不会这样跟她说话,陆画不由哭得更大声了。   镇国公表情复杂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神色冷酷的陆珩。   其实陆珩刚被抬回府时,脸色虽不好看,身上的气势却没现在这么吓人,一开始跟他们说话时也都还好好的。   镇国公蹙眉沉思。   好像是问起卿丫头这一年多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神情才开始不对劲,问到最后不止脸色明显变得阴沉,甚至开始乱砸东西,还对前来关心他的老太太口出恶言。   “珩哥哥,你别这么凶,画画也是因为担心你。”   陆珩倏地看向她,不久前还燃着两团熊熊怒火,暴戾阴鸷的凤眸全是惊喜。   镇国公亦是微微一惊:“卿丫头治好哑疾了?”   苏惜卿想松开陆珩的手,起身回话,陆珩却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他的力道有些大,虽不至于让她生疼却也挣不开。   苏惜卿双颊微热,有些不自在的看了陆珩一眼。   【珩哥哥……】   含水秋目欲语还休,面容略显娇羞,看上去像极了以前她无法言语时,无声跟他撒娇的小模样。   那么久不见,还是一样可爱。   就连那心音也甜软得紧。   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抱到怀里,与她耳鬓厮磨一番。   陆珩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偏开头不再看她。   陆画抽抽搭搭道:“表妹嗓子好了,现在声音可好听了,哥哥你别难过,你的腿会好的。”   “出去。”陆珩语气仍有些不耐烦,却比刚才还要温和不少,“我想和卿卿单独说几句话。”   镇国公沉重的点点头,摆手让待在屋内伺候的奴仆都退下,离开时,顺道将陆画带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苏惜卿拼命忍耐的情绪终于溃堤,她努力眨眼,想忍住眼泪,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滴落下来。   她的眼泪太过突兀,陆珩完全措手不及。   陆珩沉默片刻,将人拉上榻,按进怀中,让苏惜卿靠在自己的怀里。   “别哭。”陆珩声音干涩,冷峻的面容稍显温柔。   “是意外,是我太过轻敌。”   苏惜卿也知道是意外,这件事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   她挣开他的怀抱,跪坐起身,不相信的摸摸他的大腿:“珩哥哥真的没有知觉了吗?”   “……”陆珩眸光有一瞬的暗沉。   他淡淡嗯了声,见她还在掉泪,语气有些无奈了:“别哭,现在这样比预想中还要好太多不是吗?”   陆珩抬手,粗粝的指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苏惜卿吸了吸鼻子,心里还是疼得似有钝刀在割一般。   “我不在时,”陆珩安静的看着她一会,突然问:“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苏惜卿想也不想就要摇头,陆珩却又说:“我现在虽是不良于行,但手边的人比以前还要多,要查什么事也比以前简单。”   他的语气有点冷,脸色不好,阴沉沉的,像是在压抑隐忍着巨火的怒气一样。   苏惜卿不知道陆珩为何突然生气,但想起前世陆珩腿没了之后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便也释怀。   珩哥哥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出征前还一再跟她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如今还是发生意外,就算珩哥哥再坚强,任谁两世都半身不遂,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在意。   苏惜卿咬了咬嘴唇,垂眸看他。   刚才看得太匆忙,这时仔细一看,才看清楚他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真的很浅,一眼望去看不到的那种。   苏惜卿心头一跳,有些后怕的摸摸那道疤:“怎么还是留疤了?”   陆珩不说话。   苏惜卿咬咬唇瓣,右手握着左手,用力到左手指都泛白。   【净慈寺那件事,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事应该不说也没关系吧?珩哥哥现在都这样了,我不能让他为了根本没发生的事心烦才对。】   陆珩还是不说话,也不理她,苏惜卿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扑进他怀中,眼圈一下就红了:“你别这样。”   小姑娘嗓子恢复了,说话时就跟一年多前他听到的心音一样软绵的不可思议,听得人心都酥麻,根本没办法对她生任何气。   可惜陆珩依旧不为所动。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苏惜卿小声嘟囔,抬头,似嗔似恼地瞪他一眼,“珩哥哥就这么肯定我有事瞒着你不说?”   陆珩垂眸看她。   要不是听得见她的心音,真的就要被她这委屈的小模样给骗去。   苏惜卿被他黑沉沉的眸光看得有些心虚,睫毛慢慢垂了下来。   “是……可是镇国公还是老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当然没有,老太太怎么可能主动提起这件事。   镇国公就更不可能了,年前年后是户部最忙的日子,不但要清算国库税收,还要汇总各地的收支账簿,父亲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这件事。   “嗯。”陆珩面不改色,“但是我想听你自己说。”   果然……   苏惜卿扁扁嘴。   “我说就是了,珩哥哥别生气,你现在都这样了,不该再为我的事心烦。”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垮下眉眼,又抱着人撒了好一会儿娇,才老实的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一年前,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与陆画一块上净慈寺为陆珩及大哥苏宸祈求平安,因为路途遥的关系她与陆画往往会在净慈寺,到寺中供香客稍作歇息的禅房,用过斋饭再走。   那一天丞相夫人与苏长乐恰好跟她们一块同行。   当时她不觉得饿,还想再去大殿继续帮陆珩大哥祈福,便又带着紫芙和冬葵离开禅房,回到大殿。   陆画原本想陪着她,苏长乐却抢先一步说要和她一块去,最后陆画留下来陪丞相夫人,她与堂妹一块回大殿。   净慈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平时后院禅房也是都是来来往往的香客,那日却一反常态,只有三三两两的僧人。   当时苏惜卿不以为意,遇见僧人时就跟以前一样礼貌点头,没想到那几人虽做僧人打扮,却根本不是什么僧人。   他们想将她掳走。   幸好苏长乐跟着她,对方虽然有三个人,小堂妹却是身手了得,以一打三,同时还不忘让跟着她们的丫鬟婆子们回去喊人。   苏惜卿也是那时才知道,义勇侯在崔景事件之后,就派了两名暗卫暗中保护她。   小堂妹一出手,暗卫们便跟着现身,一人护着她,一人上前制服那几名歹人。   对方一见她身边还跟着暗卫,果断撤退,最后苏惜卿虽然没出什么事,歹人也没能捉着,义勇侯与苏相却是双双大怒,苏相还因此下令严查此事。   陆珩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曲起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这么大的一件事,你还想瞒我?”   “我这不是人好好的吗……”   陆珩环着她细腰的手臂一紧,吃力地将她抱了起来,让她整个人趴在他怀中。   两人几乎严丝合缝的挨在一块。   苏惜卿不知想到什么,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珩哥哥这是在做什么?你还受着伤,我不能这样压|着你。”   她语无伦次:“我们如今还没成亲……”   “我还记得出征前卿卿做的事,可比现在还要孟浪许多。”陆珩紧紧扣着她的腰。   苏惜卿动弹不得,俏脸烫红,听见陆珩的话,更是羞得说不出话来。   【珩哥哥太坏了。】   陆珩半点旖|旎心思也无,只瞬也不瞬的看她:“不管人是不是好好的,受了委屈就该跟我说,而不是瞒着我。”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让苏惜卿听了莫名的安心。   半晌小姑娘终于将脑袋埋进他肩窝,闷声道:“嗯,卿卿受委屈了。”   陆珩侧过头,轻啄了啄她红彤彤的耳根:“我知道了,别怕,欺负你的那些人,我都会找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青年的声音终于变回她所熟悉的温柔,唇瓣似有若无的摩挲着她的耳根,小姑娘白皙脖颈被他新长出的胡茬扎到,痒得不停闪躲。   她得寸进尺:“刚刚珩哥哥好凶,卿卿也好委屈。”   陆珩听见她的撒娇,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是我不对,卿卿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   苏惜卿扭过头,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   陆珩呼吸一滞。   苏惜卿见他耳根迅速地红了起来,那抹红甚至蔓延到脖颈及英俊的脸庞,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现在原谅你啦。”   陆珩安静的看着她,眸光幽深得望不到底。   他又想将她藏起来了,不叫任何人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让她眼里只有自己,也只依赖着自己。   他有点等不及,想要快点成亲,这样就算不能藏起她,也能让她在自己怀里日日醒来,每天一睁眼,就只看得到他。   苏惜卿脸微微红了起来,不自在的动了下:“珩哥哥放我下去。”   陆珩挑眉。   “你……你硌到我了。”   “……”   陆珩懊恼松手。   苏惜卿红着脸跪坐起身,努力地想要忽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小心脏不受控的飞快乱跳。   苏惜卿结结巴巴道:“我、我先回去,晚点我再带江──”   “成亲之后我们不会住镇国公府。”陆珩漫不经心的打断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   “什么?”苏惜卿呆呆的看着他,“不住国公府要住哪?”   “我会另立府邸。”陆珩说:“成亲之后我们就住在只独于我们的将军府,你便是我的将军夫人,府里唯一的主母。”   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苏惜卿震惊的看着他:“可是这于礼不符,镇国公夫妇和老祖宗都不会同意的。”   趁老子不在,就将老子的宝贝欺负成这样,受了委屈也不敢说,老子管他们同不同意。   陆珩嗤笑了声。   他伸手,再度将人捞回怀中,薄唇轻碰了碰她烧红的脸颊:“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心意已决,只要皇上同意,圣旨一下,他们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苏惜卿怔怔的看着他,写满错愕的桃花眼儿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一双笑眼弯成月牙,一脸甜蜜的望着陆珩。   她忍不住,主动的亲了亲他的嘴唇。   “好”字还来不及说出口,陆珩就已经按住她的后颈,闯入了她微张的小嘴。 第35章 她身上好香。【二合一】……   苏惜卿虽不想与陆珩分开, 但是这一世大哥平安归来,她也无比想见大哥一面,确认大哥身上没有其他伤势才能安心。   最重要的是, 她还得亲自去一趟永春堂,拜托江宴上国公府替陆珩看诊才行。   苏惜卿进国公府时面色凝重, 离开时却是笑容满面,紫芙与冬葵一直候在明月轩外头,完全不知道苏惜卿和陆珩到底发生何事。   “刚才陆大姑娘哭着出来时,我还以为世子怎么了, 如今见姑娘不再愁眉苦脸, 奴婢悬着一颗心终于能安心落下。”紫芙轻声嘟囔。   冬葵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轻松。   苏惜卿不太想提及陆珩不良于行一事,便也没有解释。   回到义勇侯府时, 苏宸也早就回府,义勇侯正在听他说班师回朝途中太子遇袭一事。   义勇侯得知陆珩身中奇毒, 双腿失去知觉成了废人,感觉自已与周围都在旋转。   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治医好哑疾, 幸福近在咫尺, 陆珩平安归来腿却废了。   义勇侯面色煞白,扶额起身:“来人, 备轿, 我要去一趟国公府!”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的女儿居然要嫁给一个残废。   苏惜卿一踏进大厅, 就是这副情形。   “爹!”她连忙上, “您别去, 珩哥哥受了伤,需要静养才行。”   义勇侯颓然而坐。   如何也不相信他的心肝宝贝会如此坎坷。   苏宸倒是没有义勇侯绝望,陆珩是中毒才导致双腿落下残疾,军医也说了, 只要能将毒解开,还是有极大的希望能与常人无异。   苏惜卿安抚好父亲,来到苏宸面前,将他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都检查一遍,见大哥一切完好如初,扬起嘴角,轻声喊道:“阿兄。”   苏宸早就听义勇侯说妹妹哑疾痊愈一事,如今真亲耳听到她开口,眼眶仍忍不住红了。   他淡淡的嗯了声,嗓音一贯温润清朗:“我回来了。”   兄妹二人温情脉脉,义勇侯却是愤然而起:“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囡囡嫁给一个──”   “爹!”苏惜卿打断他的话,“以后您不要再说这种话,当初女儿哑疾未愈时,是珩哥哥不顾老祖宗反对,甚至还不惜下跪与镇国公磕头才求来这门亲事,我若此时弃他于不顾,世人该如何看我与义勇侯府?退了亲,女儿名声也毁了,谁还敢娶我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小姑娘难得横眉竖目,就连素日里没有什么攻击性,绵|软娇甜的嗓音亦冷得似数九隆冬的河水,语气严厉非常。   义勇侯却十分顽固:“谁说没人敢娶?”   他心中甚至已经浮现人选。   这一年多来,江宴虽然从未有任何表示,义勇侯却看得出他对女儿有意,如果是他,肯定不会介意女儿曾与人订下一门亲事。   “京城不行,那咱们就举家迁往江南,到了江南谁也不认识你,你还是能好好生活。”   苏惜卿求助的看了苏宸一眼。   苏宸微微颔首,敛起眼中温润笑意,正色道:“爹只是太担心你,在说气话,阿卿莫怕,你先去永春堂,请江先生到国公府给世子搭把脉,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这里就交给我。”   苏宸眉宇间书卷气本来极浓,看上去儒雅清贵,如今经过沙场洗礼,身上的儒雅气息冲淡了些,多了几分冷峻,不笑时,令他显得格外冷漠严肃。   却让苏惜卿莫名安心。   她知道,大哥不是在哄她,他说交给他,那便真有法子说服父亲。   苏惜卿离开侯府,乘上马车赶往永春堂。   永春堂开在京城权贵聚集之处,位于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离樊楼不远,不过开张两个月,已是人来人往。   苏惜卿进到永春堂时,江宴正忙着把脉看病,施针治疗的同时,还不忘教导新收的小学徒,柜台里面四、五名伙计在抓药。   医馆不大,学徒伙计倒是齐全,除了江宴一个大夫之外,还另请两名坐堂大夫,如此才方便江宴外出看诊。   江宴每日都会趁着医馆开张前,先到义勇侯府替苏惜卿把平安脉,再加上医馆是义勇侯出资开的,苏以恒也时不时就会过来,医馆里的伙计早就知道江宴与义勇侯府关系匪浅,更是对苏惜卿照顾有加。   苏惜卿虽鲜少来永春堂,就算来了也全程不语,饶是如此,依旧一进门,李掌柜就殷勤地迎了上来:“苏姑娘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哪里不适?您这边稍坐片刻,江大夫很快就看完诊。”   不止义勇侯看出江宴对苏惜卿的态度不同他人,就连永春堂的人也都看得出来,可惜苏惜卿早就与陆世子订下亲事,哪怕众人心知肚明,也不敢乱嚼舌根。   苏惜卿正要开口,永春堂门口便响起熟悉的咋呼声:“江宴,江宴!你什么意思!”   李掌柜一听到这位小祖宗的声音,脸瞬间垮了下来:“陆大姑娘怎么又来了?”   若说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江大夫对苏姑娘是温文有礼、有问必答,那么对这位陆大姑娘就仿佛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一言不合见面就掐,水火不容。   李掌柜原本以为江大夫只是看起性子冷,脾气却是十分温和,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性子冷的江大夫一开口,就将陆大姑娘怼得说不出话来,才知道,江大夫一点也不温和,嘴巴还毒,只是藏得够深。   苏惜卿见陆画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不由笑问:“画画这是怎么了?”   李掌柜听见苏惜卿开口,惊讶的看她一眼。   “江……”陆画正准备找江宴算账,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苏惜卿,快步来到她面前:“阿卿也是来找江大夫,请他上国公府替我哥哥看诊?”   苏惜卿点头。   “那你等会儿帮我骂骂他!”陆画怒道。   “啊?”苏惜卿一脸茫然看她,“为何要骂江先生?”   “我刚刚派人来请江宴到国公府为帮我哥看诊,没想到他拒绝了!”   李掌柜“嘶”了一声,赶紧解释:“陆大姑娘也知道江大夫的规矩,我们医馆规模尚小,江大夫给贵人们看诊,除非情况紧急否则都得提前一天预约,江大夫也没说不上国公府替陆世子看诊,只是说明日方有空。”   怎么就说得好像江大夫故意拒诊一样。   要是苏姑娘误会该如何是好?   李掌柜心中嘀嘀咕咕。   苏惜卿并不知道得提前预约看诊的规定,不由讶异的挑了下眉。   不过珩哥哥的伤的确不算情况紧急,就算江宴明日才有空,那也无妨。   没想到江宴看完诊,听完苏惜卿的话之后,却道:“此时医馆客人不多,倒是可以随惜卿姑娘走一趟国公府无妨。”   陆画闻言,气得头都要冒烟:“刚才我丫鬟过来请你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江宴置若罔闻,接过药僮递来的药箱背起,来到苏惜卿面前,温声道:“惜卿姑娘请。”   陆画:“……”   苏惜卿:“。”   江宴没有马车代步,平时到贵人府上看诊,都是乘坐对方派来的马车,最后陆画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江宴,她则上了义勇侯府的马车。   “阿卿,江宴刚刚真的拒绝我了。”   上了马车之后,陆画还在忿忿不平,像是怕苏惜卿不信,反复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抱怨了一整路。   苏惜卿一颗心都在陆珩身上,只关心江宴能不能治好他的腿,还担心陆珩会生气。   陆珩前世醋劲就大得吓人,成亲之后更有一段时间,他霸道的掠夺着她的一切,仿佛要将她的人及魂魄全都摄去一般。   日日将她折腾得下不了榻,两靥泛粉,春|意|绵|绵。   那时候陆珩脾气阴晴不定,患得患失,总是怕她趁他睡梦中离开,于是在她脚踝系了条金链子。   细细的纯金链子,若隐若现,戴在脚上不仔细看,很难察觉,金链子中间还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铃铛,只要一动,小铃铛就会叮铃铃的作响。   那段时间,因为那清脆要命的铃铛声,她几乎羞得不敢见人,也担心他的伤口会因为过度折腾再次绷开。   哪里知道陆珩根本不介意,甚至故意伏|在她耳畔,重重地哼了声。   “绷开也好,绷开大家就知道世子夫人有多会折腾我。”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耳廓,似带了钩子般往她心上抓挠,说出来的话也恶劣撩人得很,听得她浑身通红,闭着眼不敢看他。   ……真的坏极了。   那时的珩哥哥怎么就那么坏呢。   “你脸怎么突然那么红?”陆画的惊呼声一下就将苏惜卿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苏惜卿心虚的捂脸摇头。   她总不能告诉陆画,因为她好像又听见前世那羞人得要命的铃铛声。   珩哥哥这次两条腿虽然好好的,但不像前世一样还有大腿能使唤,成亲之后应该没办法像前世一样欺负她了吧?   苏惜卿越是胡思乱想,脸颊热度就越高,直到下了马车,进了国公府,一张明媚的小脸都还红彤彤的。   江宴眉头微蹙:“惜卿姑娘脸怎么这么红,可是染了风寒?待会儿为陆世子搭完脉,我也替你瞧瞧。”   “我没事。”苏惜卿简直快羞窘死了,她气自己脸皮怎么这么薄,什么事都没有也能脸红成这样。   苏惜卿为避免尴尬,加快脚步,率先进到明月轩。   见她拒绝,江宴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在江宴要踏进明月轩时,陆画将人拦了下来。   江宴冷漠的睨她一眼,声音冰冷:“何事?”   简直和在苏惜卿面前判若两人。   陆画在心里将他骂了个千百遍,半晌皮笑肉不笑道:“我哥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待会儿进了屋,收敛一下你的眼神,不要刺激我哥。”   江宴不明所以,拂开她,进到屋内,刚进到内间,江宴就看到苏惜卿乖巧的半蹲在榻前。   小姑娘两只手靠在榻上,瞬也不瞬的看着躺在榻上的青年,说话的声音更是甜软得要命:“珩哥哥。”   “我又来啦,开不开心?”   那是江宴从来没听过的语气。   又甜,又软,还充满依赖与毫不掩饰的眷恋。   “开心。”陆珩低沉好听声音里带着笑意。   见到江宴也来了,心里一阵阵不痛快。   “你脸怎么这么红?”   苏惜卿脸上热度本来已经降了点,听他这么一问,小脸又“腾”地红了起来。   陆珩原本紧蹙的眉头与阴沉的俊脸,随着小姑娘脑中浮现的场景,跟着微妙变化。   眼里多了几分隐晦的甜蜜笑意。   陆珩伸手摸摸她微烫的脸颊,嗓音微哑:“染上风寒了?待会儿让府医给你瞧瞧?”   两人互动极为自然,一点也看不出分开许久,江宴甚至还能从青年低沉的嗓音中听出几分不明显的独占欲及醋意。   否则也不会明明有他在,还特地提起府医。   江宴眸色微冷,沉默的背着药箱进到屋内,将药箱置好,来到榻边。   陆画的人到永春堂请他时,说话支支吾吾,并没有说陆珩到底怎么了,直到此时,江宴这才隐有猜测。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苏惜卿提起陆珩中毒一事。   苏惜卿此时已经松开陆珩的手,退到一旁。   “有劳江大夫了。”   江宴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陆珩,方撩袍落座。   小姑娘一离开榻边之后,陆珩脸色就肉眼可见冷了下去,如今被江宴这么轻飘飘一看,眼底更是隐隐浮现阴鸷戾气。   陆珩重生之后就没这么憋屈过。   “陆将军,请你把手给在下,在下方能为你诊脉。”   陆珩脸色阴沉,目光也越发阴鸷,就在陆画担心兄长骂人时,陆珩却慢悠悠道:“多谢江大夫治好卿卿的嗓子,待大婚之日,定会发请帖给你,务必前来喝喜酒。”   江宴微微一怔,脸色更冷。   苏惜卿双颊微热,不明白珩哥哥怎么就说起成亲的事了:“珩哥哥别闹,先把手给江大夫。”   小姑娘的声音里全是害羞。   陆珩听得心里舒坦,乖乖伸手。   坐在一旁喝茶看戏的陆画摇摇头,她就知道她哥看上去冷酷可靠,实际上幼稚得很。   江宴闭眼诊脉,久久不语,搭完脉之后,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小木槌,在陆珩小腿及膝盖处轻敲了敲,确定陆珩双腿的确失去知觉,方摇了摇头。   “江先生为何摇头?”苏惜卿问。   “在下也没见过这种毒。”   苏惜卿脸色苍白一瞬。   江宴心有不忍,微微叹了口气:“不过虽然我无法解毒,却可试着为陆将军施针,看能不能刺激他恢复知觉。”   苏惜卿正要应下,榻上的青年却突然阴沉着脸冷声拒绝:“不必了!”   陆珩话音方落,原本守在外头的观言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名守在院子的陆珩亲兵:“打扰各位主子了,宫里来了圣旨,国公爷让我们进来抬世子出去领旨。”   苏惜卿知道陆珩前世腿废了之后,最讨厌见人,担心他听了这话会像稍早那般发怒,几乎是在观言说的同时就来到他身边,紧张的握住他的手,小声哄道:“肯定是皇上的赏赐来了,我陪你一块去。”   那紧张的小模样,看得陆珩忍不住爱怜地摸摸她的脸:“好。”   两人的互动再甜蜜不过,显然陆珩双腿残疾并且难以医治一事,丝毫不能动摇他们。   江宴眸色微暗。   苏惜卿跟着陆珩去到大厅,陆画见江宴仍失神的站在原地,立刻报起稍早前被拒绝的一箭之仇:“我早就告诉过你,阿卿心里只有我哥,你还不信,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   陆画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最后还轻轻的“呵”了一声,挑衅意味十足。   江宴回过神看她一眼,淡淡道:“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什么?”陆画没听懂。   江宴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告辞。”   待江宴离开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满脸愤怒地问身边丫鬟:“江宴刚刚是在骂我吗?说我像个唠叨的老太婆?”   另一头,苏惜卿刚陪着陆珩来到前厅,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前来宣旨的公公竟是平时负责伺候皇上的大太监周公公,不止如此,周公公身后更是跟了一长排看不到尽头的小太监。   小太监们两人一组,齐力提着红木箱,看上去极沉。   周公公连宣两道圣旨,一道是陆珩稍早前和苏惜卿提过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世子陆珩为国征战,汗马功劳,并护太子有功,特此赏赐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对、绫罗绸缎两百匹、金银珠宝十箱、府邸一座、亲笔御书匾额‘平阳王府’一方,加封超品平阳郡王,世袭罔替。”   另一道,则是苏惜卿与陆珩的赐婚圣旨。   陆珩如此行动不便,无法上前领旨,周公公宣读完两道圣旨,满脸笑容,亲手将圣旨递给陆珩。   周公公恭贺道:“恭喜平阳郡王,您可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二位异姓超品郡王,皇上已经指派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明的首医及院判过来为您诊治,两人再不久便会抵达国公府,郡王吉人天相,定有福报。”   陆珩表情有些讶异,显然也没想到会迎来两道圣旨:“承周公公吉言。”   他还未进宫晋见皇上,按理说,应该只有一道赐婚圣旨,那道赐婚圣旨是他进京前,特地拜托太子为他求来的。   陆珩虽然告诉过太子想要另立府邸一事,却也知道此事急不来,打算待皇上召他入宫晋见时再提,没想到,还未入宫,圣旨便先下。   难道两道圣旨皆是太子为他求来的?   陆珩知道太子深受皇帝喜爱,否则当初老太太也不会因为救了太子一命,便受皇上敬重至今,却没想到皇上竟喜爱太子到此等地步,不止御赐宅邸,还封他为郡王。   陆老太太与镇国公夫妇亦没想到。   前来宣旨的周公公走了之后,众人仍有些晕晕乎乎,苏惜卿亦是。   她甚至顾不得身边还有许多人,就激动的拉着陆珩的手,热泪充斥眼眶,眼神柔软,满是欣喜:“珩哥哥太厉害了!”   陆珩目光温柔:“开心吗?”   苏惜卿用力的点了点头,但过一会儿,又小小声道:“要是珩哥哥的腿能好,卿卿就更开心了!”   陆珩失笑。   “当然,”苏惜卿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就算治不好我也、我也……”她说到后来声若蚊蝇,瓷白小脸爬上一抹浅粉。   陆老太太殷殷期盼了一辈子的心愿终于达成,欣喜若狂,瞬间就从绝望的谷底爬了出来。   老太太还在想皇上赏赐的宅邸该如何处理,就听见刚被封为平阳郡王的孙子说:“我与卿卿成亲之后便会搬进皇上赏赐的府邸,如此才不负圣意。”   “珩哥儿这是要另立门户?”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的林氏不知为何,此时脸色有些难看。   陆老太太亦是震惊道:“你在说什么?你爹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迎卿丫头进门之后就另立门户?”   镇国公倒是一句话也没说。   儿子出了这等大事,腿能不能好都不知道,如今只要陆珩开心,哪怕说要分家镇国公也不会反对。   陆珩懒得理她,径自拉过苏惜卿的手,吩咐观言等人:“送我回房。”   陆老太太被他轻挑的态度给气到,拄着拐杖追上:“没我的同意你敢另立门户?信不信我一状告到皇上面前,治你的不孝之罪,我──”   陆珩冷笑了声,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尽管告,府邸是皇上赐的,看看皇上听了你的话,知道你不许我搬进去之后,究竟是会治我不孝之罪,还是治你违抗圣旨之罪。”   陆珩这边既然接了赐婚圣旨,义勇侯府那头自然也有。   原本还打算毁婚的义勇侯接到圣旨,整个人都懵了,待传旨的周公公离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圣旨肯定是陆珩那个臭小子为防他毁婚,特地向皇上求来的。   义勇侯捏着圣旨,咬牙切齿骂道:“陆珩!”   -   太子率大军回京那日,到城门口迎接的百姓都没看到陆珩,甚至当日镇国公府来了许多宫人,皇上不止大动作赏赐陆珩并加封郡王,就连伺候皇上的大太监周公公都出动。   一时间,众说纷云。   有人猜测陆珩战死沙场,皇上才会追封他为郡王;也有人说陆珩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成了才没在大队之中;最可靠的消息是镇国公府里流出来的,说陆珩身中奇毒,成了性情暴戾、不良于行的残废。   苏惜卿没少听这些话,这几日她都往国公府跑,不止是因为她担心陆珩的情况,也是因为陆老太太天天都叫她过去。   陆老太太不想陆珩自立门户,日日都将她叫到跟前,耳提面命,让她劝劝陆珩。   苏惜卿一开始还能笑着敷衍几句,听到后来已经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这日,苏惜卿又被陆老太太叫到了国公府,路过义昌斋时,她索性让紫芙下去买些糕点,以便待会儿无聊时食用。   紫芙没想到竟会听见那些荒谬无比的流言蜚语,简直要气炸。   这都不算什么,她居然还在义昌斋里撞见萧蓉蓉和江玉珍身边的丫鬟,凑在一块说她家姑娘的坏话。   江玉珍的丫鬟说:“听说陆将军立下大功,封了郡王之后想毁婚,不娶义勇侯府的那个小哑巴了,所以躲在国公府里不出门。”   萧蓉蓉的丫鬟说:“皇上都赐婚了,怎么可能毁婚!我听我家姑娘说,陆将军成了双腿不良于行的残废,皇上怕义勇侯府的哑巴毁婚,所以才特地婚赐。”   江玉珍的丫鬟乐了:“一个哑巴,一个残废,倒也相配。”   紫芙当场气得冲上前,将两人头皮狠撕一顿,一个打两个,毫不落下风,最后被人架开时,手上还扯了好几撮头发。   苏惜卿下马车领人时,眼里全是无奈。   萧蓉蓉和江玉珍的丫鬟们还在哭,见苏惜卿来了却不敢上前告状,灰溜溜的走了。   主仆两人回到马车上,苏惜卿并没有问紫芙为何跟人打架,前世再糟心的话她都听过,不用问也知道。   就在马车抵达国公府,苏惜卿正要进到大厅,就如前几日那样听陆老太太碎念时,却还没进到大厅门口,就在小径上看到了陆珩。   陆珩就坐在一辆轮椅上,穿着他素日里最喜欢的绀青色束袖锦袍,头束玉冠,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显然是在等她。   苏惜卿微怔了下,快步上前:“珩哥哥怎么了?”   前世陆珩无法接受自己成了残废的事实,刚回京时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里,就算太子为他造了轮椅,也很少搭着它离开明月轩。   “皇上赐的府邸已经打扫完毕,也铺了新的地龙,我们一起去看看,看哪里还要改动,趁成亲之前让人整好。”   皇上下了赐婚圣旨,义勇侯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帮女儿准备婚事,大婚就定在一个月后,按理说两人现在是不能见面的,苏惜卿却没那么多忌讳。   她与珩哥哥实在太不容易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珩哥哥却还是与她分开了那么久,她再也不想和他分开。   苏惜卿心里明明是这么想,一听到陆珩说起成亲,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珩哥哥自己决定就好,我还得去见老太太……”   陆珩不理她,径自划着轮椅上前,一把将人拉到怀中,抱到腿上坐下。   小姑娘腰肢纤瘦柔|软,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淡的芙蓉香气,标致匀称的身子也软|绵|绵的,抱起来很舒服。   陆珩双手紧紧梏住她的腰,薄唇凑在她耳边,噙着笑问:“不用理老太太,陪我好不好?你不想和我一块去看看只属于我们的新府邸吗?”   “不想自己亲自设计花园、池子,亲手布置自己的新房吗?”   苏惜卿没想到陆珩居然在一众奴仆面前也敢如此孟浪,脸颊渐渐染上一层绯|红。   跟在两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及小厮们纷纷低下头。   陆珩声音本来就好听,此时刻意压低嗓子,更像是带了蛊惑了一般,听得苏惜卿心猿意马。   不由得想起前世,陆珩好像也曾在轮椅上这样抱着她,听那清脆响耳却也羞人至极的铃铛声。   当时的轮椅,好像就是陆珩现在坐的这一把。   还打算继续逗逗小姑娘,却发现她又在胡思乱想的陆珩:“……”   陆珩喉结轻滚了下,耳根也莫名烧红起来。   卿卿那么喜欢他送的那条有着小铃铛的金链子?   看来成亲前得让琳琅阁的掌柜再送几条过来才行。   苏惜卿的腿又细又直,因为长年不见光的关系,一双脚更是晶莹剔透,白皙得惊人,细细的链子挂着在玉白的脚踝上头,不知有好看。   也难怪她喜欢。   “好不好?”陆珩拉回思绪,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十足的耐心。   苏惜卿按住他持续收紧的手臂,红|晕也从脸颊烧到颈后。   心跳剧|烈。   这里是通往大厅的必经之路,苏惜卿担心被其他人撞见,只能羞|怯|怯的咬唇点头:“好,你、你放开我。”   听见小姑娘从了自己的意,陆珩这才满意的将人松开。   只是松开前,他没忍住,低头在她耳根轻啄了一下。   苏惜卿小脸烫红,轻轻肘击青年腹部,紧张抬头扫视。   见所有奴仆都背着两人,低着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上到马车独处时,小姑娘才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我们还没成亲,珩哥哥不能在下人们面前这样抱我,万一──”   “这么说成亲以后就可以?”   “……”   陆珩的观注点太过奇特,苏惜卿瞬间哑口无言。   【我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珩哥哥怎么每次都能曲解我的话,珩哥哥太坏了,坏透了!】   陆珩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忽然抬头,奶凶奶凶地瞪了自己一眼,又害羞的低下头去,心脏瞬间软成一团。   马车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也弥漫着微妙的气息,陆珩正打算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就听见小姑娘又轻又软的声音:“可以。”   陆珩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小姑娘咬着嘴唇起身,红着脸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   她身上好香。   陆珩侧过头看她,指尖控制不住的颤了下,心跳也越来越快。   马车里光线昏暗,小姑娘脸上的红却清晰可见,她抬起头,轻轻在他嘴唇映了一口。   “成亲以后,珩哥哥想做什么……”   “都可以。” 第36章 他怎么能来迎娶我【三合……   皇上赏赐的王府就在权贵聚集处, 繁华热闹的东城,离皇宫近,离镇国公府及义勇侯府也不远, 府邸光从外面看就不小,厚实高大的院墙超过四米, 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府邸门前两尊高大石狮静静矗立着,朱红大门上高悬着一块匾额,黑底鎏金的匾额上,正是皇上御笔亲书, 龙飞凤舞题的“平阳王府”四个大字, 气势宏伟壮观。   苏惜卿怔怔的看着,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两个浅浅的窝窝儿。   她和珩哥哥成亲之后就住这里了。   檐下挂着两盏崭新的红绉纱灯笼, 两个守门的小厮就站在门下,陆珩搭乘的马车一到, 立刻抱着小矮凳迎了上来。   陆珩无法行走,苏惜卿先下马车, 随行马车左右的亲兵才又上去将他背了下来。   苏惜卿看着被亲兵背下来安置到轮椅上, 面色冷峻,眉眼阴鸷的陆珩, 眼眶莫名热了起来。   珩哥哥真的变了好多, 前世他刚回京那段时间, 他没踏出过国公府半步, 可现在他却主动说要带她出门。   “卿卿怎么变得如此爱哭?”进到府中, 陆珩微微仰头看她,冷峻的眉眼稍显柔和。   他明知故问:“这么高兴?”   春日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光线似碎金子般笼罩在青年周身,温柔的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 透出几分难言的蛊惑与禁欲气息。   以往苏惜卿都是都抬头看陆珩,如今两人却换了过来,换成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这个角度她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陆珩说话时,明显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珩哥哥真好看。   苏惜卿脸莫名的热了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别开头。   见到推着轮椅的观言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及护卫们也都垂着眼,苏惜卿软嘟嘟的小脸这才甜甜的笑了起来。   “嗯,”她轻声说,“高兴。”   但不是因为府邸。   两人说话的同时,就见一名身材精瘦,府邸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急匆匆朝两人迎来。   “小的是皇上指派的王府管事李福,见过郡王大人,见过苏姑娘。”   李福是宫里出来的人,原本就在太子身边伺候,是周公公一手带大的小徒弟,既然能被皇上指派为王府管事,也是个人精,一下就猜到陆珩身边这位神仙般的姑娘,便是与陆珩定下亲事的义勇侯嫡女。   都说苏氏出美人,相府嫡女与义勇侯嫡女这两位苏氏女并称京城双姝,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位苏姑娘艳丽绝色,冰肌玉骨,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郡王妃。”陆珩冷冷的纠正他,并寒声道:“再敢直视王妃,哪怕你是皇上赏赐的人,本王也照样叫人挖了你的眼珠。”   李福一怔,被陆珩口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及阴鸷暴戾吓得心惊肉跳。   李福也曾听过传言,说陆大将军双腿残疾之后性情大变,成了喜怒无常、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京城贵女避之唯恐不及。   原以为传言不可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李福忙垂下头,改口道:“是小的失态,请郡王恕罪,小的见过郡王妃。”   苏惜卿玉白的小脸绯红一片,她倒是没被陆珩突如其来的冷酷言词吓着。   【珩哥哥前世脾气不知比现在要坏上多少,如今这样已经算非常温和,只是我们又还没成亲,珩哥哥怎能让人叫我郡王妃?这也太羞人了……】   苏惜卿面上淡定,端庄无比,心里的小人却已经在尖叫打滚。   到后来,她甚至放下羞耻,心里开心的嘀咕:“就剩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要成亲,叫郡王妃应该也没关系的?”、“郡王妃听起来真不错,和珩哥哥好相配”、“我怎么这么开心呀”……   陆珩看着内心雀跃不已,面上却云淡风轻的小姑娘,唇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   陆珩虽然还没搬进府邸,府里却已经住进不少奴仆,苏惜卿进到府中,才发现从管事到仆役的这些奴仆竟然全都是皇上赏赐的,没有半个是从镇国公府带过来的。   苏惜卿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她觉得珩哥哥重生之后就大动作换掉明月轩的奴仆,以及坚持另立门户,种种行为似乎都跟前世死前的那场大火脱离不了干系。   可惜李福此时就跟在两人身边禀报府中事宜及修缮进度,身后也跟了一大堆人,她不好开口。   “先带我们去后院。”陆珩突然开口打断李福的禀报。   李福立刻带着两人来到后院。   “卿卿可有觉得后院哪里需要变动的?”   陆珩跟苏惜卿说话的声音太过温柔,刚刚才被陆珩威胁过的李福听得心中一震。   苏惜卿浑然不知王府管事已经悄悄在心中对她竖起大拇指,另眼相看,听到陆珩的话,她环顾了下四周。   府邸虽然已经打理得干干净净,却看得出这荒废许久,杂草虽然都清干净了,却还来不及种上新的花花草草,就连原本种着荷花、养着鱼的池子也都还是干枯,院子正中间倒是有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枝叶还非常茂密。   “我喜欢喂鱼赏荷,珩哥哥让人在池子旁再盖个八角凉亭,就像我院子里的凉亭那样,再种些玉兰、金脉剌桐、桂花及月季、海堂、蓝雪花,还有那边,”苏惜卿忽然指向庭院一角,“再搭个藤架,种上紫藤花,明年春天一到,叶片翠绿的紫藤花便会一串串的垂落下来,挨挨挤挤地缀满了枝头,清香缕缕,到时肯定漂亮极了。”   义勇侯从小就疼苏惜卿,宝月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是她亲手布置的,患了哑疾的那三年,她足不出户,最常捣鼓的就是院子。   “池子让人重新翻土栽种荷花新株,填满水之后再养一些小鱼,”苏惜卿顿了顿,突然看李福,问:“主院里可有池子?”   李福低眉顺眼道:“主院里没有池子,不过主院极大,王妃若想加个小池子也是可以。”   苏惜卿看了眼陆珩,却见陆珩肘抵轮椅扶手,撑着下颚,以一种兴味盎然的目光凝视着她。   陆珩很喜欢她这般滔滔不绝的模样,小姑娘说话时眼睛很亮,眼里全是期待和喜悦,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甜蜜的微笑,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若是两人成亲之后还住在国公府,小姑娘上头不止有林氏,还有陆老太太,哪怕是自己的主院也很难任她如此折腾。   到时小姑娘想捣鼓还得看她们的脸色,光是想就觉得憋屈。   自立门户果然是对的。   新王府的院子其实很大,这里不过是其中一角,小姑娘就这么开心,到时真的住进来,后面那一大片院子及一间间厢房,还有府里的一条条小道,有得她忙的时候。   她是王府主母,想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没人可以管她。   陆珩舔舔嘴唇。   就是得想办法让老太太没办法每天都将叫人过去国公府。   苏惜卿被他毫不遮掩的炽|热目光看得害羞了,微微敛下眼睫,甜软的嗓音多了几分羞涩:“珩哥哥,我们的主院能不能多个小池子养鱼啊?”   她喜欢赏荷,也喜欢喂鱼,可是种植荷花的池子里不能养太多鱼。   “我说了,你喜欢就行,全都按你的想法来。”   “那怎么行?”小姑娘立刻不满嘟囔,“这是我们成亲之后要搬进来的地方,珩哥哥以后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哪能不参与……”   其实她想说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夫妻是一体的,不止她的意见重要,珩哥哥的意见也很重要,而且珩哥哥都不参与的话,那不就又跟前世一样了吗?可是两人身边跟了太多人,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小姑娘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知道自己这些羞答答的心音及小抱怨,早就叫未来夫君听个精光。   陆珩紧紧绷直嘴角,花费了极大力气才没将眼前可爱到不行的小姑娘拉进怀中深吻。   也不知在人前这么害羞的小姑娘,前世大|婚|之|夜怎能那么大胆又主动。   苏惜卿见他在偷笑,热着脸避开他的目光,道:“对了对了,还得让人将门坎都拿掉才行,这样才方便珩哥哥轮椅进出。”   陆珩忍笑,非常配合地说:“好,那主院也弄个小池子跟小凉亭,再搭个小桥,院子的荷花池旁再种几株柳树,好不好?”   苏惜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陆珩眸光微微一暗。   目光掠过小姑娘因为灿笑而轻轻扫动的乌黑纤长睫毛,划过她高而精致的鼻梁,最后落到如花瓣般娇艳的嘴唇上。   陆珩滑动了下喉结:“都退下。”   李福应了声,立刻将人全都带了下去。   奴仆们刚尽数从院子里退了出去,苏惜卿便听见陆珩道:“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几分诱哄,格外性-感。   苏惜卿隐隐约约知道他要做什么。   珩哥哥把人都支开了,肯定又要欺负她。   小姑娘明明知道,却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甚至不等他伸手,就红着脸坐到他腿上。   苏惜卿小手搭上他的肩,低眸看他:“珩哥哥是不是又想吃我的嘴?”   少女一点点把头低下去,粉面羞红,撒娇似的等君采撷。   “……”陆珩没有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她。   他原本就只是想抱抱她,没想吃她的嘴,但是小姑娘都这么问了,不吃就太可惜。   陆珩抱着她的腰,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含住她甜软的唇瓣。   清甜的气息萦绕,他气息有些紊乱。   陆珩眼神迷乱,吻得温柔而又缠绵。   苏惜卿耳廓燥热得厉害,双颊嫣红似火,闭着眼睛,睫毛抖个不停,却不闪不躲。   珩哥哥的嘴唇比糖还要甜,她其实也喜欢吃的,她只是不喜欢给别人看到。   两人到底是在空旷的院子里,陆珩没有过分沉醉,浅尝即止。   一吻结束,小姑娘却已晕晕乎乎倚在他怀中,清凌凌的桃花眼里尽是迷离。   她皮肤本来就白皙到近乎透明,此时眼尾泛红的模样,更透着一种病态脆弱的美。   陆珩突然有点后悔将大婚定在一个月后。   “乖,起来吧,等会儿回马车上再抱你。”陆珩捏捏她耳朵,“脸这么红,会让人看出来的。”   “……”   也不想想她脸这么红是谁害的,说得好像是她非要讨抱一样。   苏惜卿羞愤的瞪他一眼。   陆珩听见她娇嗔的小心音,终是再忍不住,愉悦的放声大笑。   苏惜卿见他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心里欢喜得不得了,握住他的手,小声道:“珩哥哥笑起来很好,卿卿很喜欢,以后珩哥哥能不能多笑啊?”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眼里也全是期盼,一双桃花大眼闪闪发亮的看着他,谁也不忍拒绝他,更别说她的珩哥哥了。   陆珩轻轻的嗯了声,再次得到小姑娘心满意足的一枚轻吻。   -   苏惜卿生母已逝,义勇侯又没有续弦,也没小妾,如今再过半个月便要出嫁,侯府里竟也没人能跟她说一些成亲前的体己话。   陆老太太是新郎官的祖母,也不适合教苏惜卿,义勇侯没办法,最后请来教习嬷嬷教导她。   义勇侯请的教习嬷嬷,以前是在宫里专门负责伺候贵妃的宫女,该知道的都知道。   苏惜卿上辈子就跟陆珩成过亲,该学的早就学过,如今再跟着教习嬷嬷学一次,看着嬷嬷交给她的素|女|经及避|火|图,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当初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听见教习嬷嬷说夫妻之间感情若要长久,必定少不了闺|房|乐趣,。   苏惜卿也不知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胆,竟然直接问教习嬷嬷,是不是只要能学会如何取|悦|夫君,夫君便不会厌弃自己   饶是教习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多识广,也被她过分直白的话语给震惊了下。   忆起前世,苏惜卿脑子瞬间就糊成一团,烧得晕晕乎乎。   她记得当时她还追问教习嬷嬷,若是夫君不良于行,不能行避火图种种之举,或是不愿碰她,又该如何是好。   苏惜卿与陆珩的婚事两世皆由皇上赐婚,教习嬷嬷也知道她未来的夫君就是双腿残疾且喜怒无常的陆大将军,也不觉得她的话哪里不妥,很快就告诉她该怎么做。   前面都还好理解,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听不懂。   “什么叫自己动?”   教习嬷嬷终于被她问倒,捂着脸,语气无奈至极:“待姑娘成亲之后,自然知晓奴婢话中之意。”   后来,她的确明白了。   -   “姑娘、姑娘?”教习嬷嬷刚把两本书递过去,苏惜卿俏脸就“腾”地红了起来,还失神许久,不由得担心的摇了摇她的肩。   苏惜卿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教习嬷嬷,耳根又更烫了。   这一世她肯定不会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也不知道前世教习嬷嬷是怎么想她的,肯定觉得她特别不害臊,居然出嫁前就想方设法的学要如何勾||引夫君。   但是没法办,谁叫珩哥哥当时对她避而不见。   她只能想方设法求到新帝面前,大胆献策。   她骗父亲,说她对新帝有意,哄着父亲带她参加除夕宫宴,为她引见新帝,最后因为“不小心触怒新帝而惨遭赐婚”给不良于行的陆珩。   若非如此,珩哥哥根本不会娶她,她当然怕他不肯碰她。   “姑娘不必害羞。”教习嬷嬷见她又走神了,脸颊还红得像要滴血,明白过来,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您与郡王不日便要大婚,有些事是避不了的,姑娘有任何不明白的都能问奴婢,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惜卿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疑问。   这下倒是换成教习嬷嬷有疑问了。   教习嬷嬷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姑娘应该知道郡王与寻常男子不同,他两条腿都动不了,大婚那日姑娘得担当主动的那方?”   呜呜呜她当然知道。   她还记得前世她是如何主动,嬷嬷你不用说得这么明白没关系。   苏惜卿欲哭无泪,没想到这一次她不问了,教习嬷嬷却主动教起她。   前世珩哥哥就如她所猜想那般,根本不打算碰她,喝完合卺酒就想走,要不是那晚她将珩哥哥逼得退无可退,恐怕当晚就要独守空房。   当然隔天珩哥哥还是躲着她了。   他居然在成亲隔天就跑去睡书房!!   但是珩哥哥实在太小瞧她了,她们既然都成为夫妻,她才不会被他的拒绝给吓到。   那晚她还是和他一块睡在书房。   当时的珩哥哥宛若凶神恶煞,看上去特别冷酷,对别人也很残忍,也会瓮声瓮气的凶她,残忍的推开她,却不曾伤她一根汗毛。   当下她就知道,珩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他只是无法面对残缺的自己,他只是不想她嫁给一个残废,耽误她一生幸福。   没人能想到,在人前看起来胆小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关起门来是如何大胆。   珩哥哥小腿没了,只能靠轮椅代步,却又不敢真的伤她,他根本跑不掉,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苏惜卿那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坏蛋,却也觉得被她欺负得眼睛都红了的珩哥哥好可爱。   珩哥哥嘴里瓮声瓮气的吼她,叫她滚出去,让她不许碰他,最后却也只是愤怒的咬住嘴唇,偏过头去,闭上眼,不再说话、不再看她。   他根本舍不得伤害她。   她还记得,珩哥哥一双凤眼红得厉害,带着可布疤痕的英俊脸庞亦是布满看好至极的桃花意。   苏惜卿从来没看过陆珩如此可爱的一面。   书房最后被他们闹得惨不忍睹,翌日传到陆老太太耳中,老太太还将她叫过去训了一顿。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老太太有多不待见自己。   并不会因为她曾是老太太从小疼到大的外孙女,嫁进国公府之后老太太就心软。   要不是后来珩哥哥冷着脸,划着轮椅来救她,还大发雷霆发了一顿脾气,她差点就被老太太罚跪祠堂。   当时的珩哥哥凶得要命,自从他没了小腿,容颜尽毁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他连国公府里威望最高的老太太都敢骂,就算镇国公来了也不怕,甚至不久之后,还拿了一条鞭子,将差点害得她罚跪的告事者打得不成人形,险些没了命,吓坏国公府上下。   所有人都说珩哥哥疯了,她却一点也不怕他。   前世二哥哥没有因缘际会认识江宴,她嫁给珩哥哥之后依旧是个哑巴,她没办法开口,想跟人沟通只能写字或笔手划脚。   苏惜卿还记得,珩哥哥将她从老太太手里救出来之后,她一直跟在他后头,想拉他的手跟他道谢。   他却很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冷淡地笑:“知道我为什么不娶你了吗?早就叫你有多远滚多远,你为什么还要嫁进来这种地方?嫁给我这个残废?”   珩哥哥在生气,他的声音很冷,一双嗜血的眸子,阴鸷的盯着她。   看起来很吓人,听起来也像是在嘲笑她、骂她,但不知为何她觉得珩哥哥是在骂他自己。   她眼中有一瞬茫然,却没有被他吓到。   她走近他,甜软梨涡轻陷,拉起他的手,写道:“因为我喜欢珩哥哥啊。”   珩哥哥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她看到他耳根染上一抹红,而后蔓延到凶狠吓人的脸庞。   他恶狠狠的甩开她的手,划着轮椅就走。   像只害羞的小刺猬。   -   “那姑娘真的没有想问的?”教习嬷嬷再度将苏惜卿从荒唐的回忆中解救出来。   苏惜卿咬咬嘴唇,闭眼道:“不知道要问什么,还是请嬷嬷教我。”   教习嬷嬷非常尽责,轻声细语,无比详细的娓娓道来。   好不容易结束学习,苏惜卿却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   这实在太|羞|耻了,尤其是教习嬷嬷说的同时,她总会不自觉想起前世的那些事。   苏惜卿捂着脸,像个煎饼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前世刚成亲时的珩哥哥真的好可爱。   不过现在的珩哥哥她也好喜欢。   正坐在一旁缝衣服的冬葵困惑抬眼,刚端着水盆进来准备伺候苏惜卿洗漱就寝的紫芙亦是一脸疑惑。   苏惜卿拍拍小脸,坐起身,洗漱更衣完毕,将紫芙、冬葵支开,偷偷的从枕头底下取出早上嬷嬷给她的那两本书。   小姑娘皮肤白,细腻如瓷的肌肤,如玉一般的晶莹剔透,脸一红就特别明显,刚把书摊开脸就红透。   上辈子珩哥哥虽然没了小腿,但他大腿还完好如初,虽然跪起来有点疼,却不是完全不能跪。   这一次珩哥哥却是连动都不能了。   所以应该会比前世还要麻烦?   苏惜卿犹豫了下,捏起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还是得好好复习才行。”   -   陆珩回京休养大半个月才被皇上召进宫。   进宫这天,还是太子亲自到镇国公府接他。   陆珩被背上马车之后,太子看着他的眼里全是疚愧:“阿珩放心,此事孤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太子指的是奸细一事。   当时队伍里都是自己能,连近身太子的更是,是以对方才能轻松得手。   陆珩并不怪太子,他只怪自己太依赖心音。   那名奸细也是稳得住气,不止面上不显,内心更是毫无波澜,几乎是在动手的前一刻才露出破绽。   “下手之人应该是恨极了殿下。”陆珩神色淡然,“您心中可有猜疑之人?”   太子摇头。   宣帝九子,太子虽然只与四皇子交好,却不曾与他人结下任何仇怨。   陆珩有着前世记忆,虽然奸细当下就被他斩杀,没能问出幕后指使者为何人,他却早就心知肚明。   “皇上可定下庆功宴的日子了?”陆珩问。   “定下了,孤已经按你的话,让父皇延后一个月再举办庆功宴。”   太子以陆珩身受重伤的理由推延了,宣帝向来疼爱太子,虽然觉得延后一个月未免太晚,但太子才是庆功宴的主人翁,主人翁要是不高兴这场庆功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宣帝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此事。   “到时太子便可知道谁要害你。”   “阿珩是说那人还打算对孤下手?”太子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庆功宴上帝后都在,戒备森严,他也敢?”   陆珩静静的看着太子。   当然敢,不止敢,还曾经有一次成功过。   陆珩收回目光,长睫微敛。   那是他的第一世,太子和他一样都痛失心爱之人,孤老终身。   两人进宫面圣,宣帝得知太医院对陆珩的腿仍是束手无策,表情十分凝重,甚至带了难以察觉的愤怒。   毕竟若不是当时陆珩反应快,现在变成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人就是太子。   宣帝得知陆珩再过半个月就要成亲,笑笑:“虽然朕之前已经赏赐许多东西给陆爱卿,可是朕仍觉得不足,陆爱卿若还有其他心愿尽管跟朕说,朕就当恭贺你大婚。”   陆珩摇头,拱手谢恩:“微臣惶恐,皇上金口祝福,便是最好的贺礼。”   皇上给他的赏赐已经远远超过他立下的功勋,再要,只会惹来忌惮。   宣帝显然对陆珩的回答极为满意,微笑颔首:“既如此,朕就跟你讨杯喜酒喝,大婚那日记得给朕和太子留个位置。”   “臣,领旨谢恩!”   回程时,陆珩又去了趟郡王府。   苏惜卿当初说要种植的那些花草树木,如今已都经植上,池子也已经重新填上池水,陈福不知让人从哪里弄来了荷花,虽不茂盛却也清香怡人,八角凉亭也已经建好,看上去比起两人头一次来时多了不少生气。   陆珩不知想到什么,冷漠的凤眸骤然浮现几丝笑意。   主院的小鱼池和亭凉也已经建好,新房更是布置得有模有样,因为陆珩只能靠轮椅行动的关系,除了大门之外,几乎所有门坎都已经拿掉,好方便他出入。   陆珩巡视一圈之后非常满意,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姑娘的惊喜的惊呼声:“珩哥哥!”   再过十日就要大婚,苏惜卿已经不能去镇国公府了,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   小姑娘心里想她的珩哥哥想得紧,又不好意思派冬葵去传话,就想说来王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珩哥哥,没想到真的见着了。   陆珩几乎是刚划着轮椅转过身,就看到笑得一脸甜蜜的小姑娘朝自己扑了过来。   当然没有真的扑进他怀中,李福跟观言就跟在陆珩身旁,苏惜卿再大胆也是在关上门的时候,在人前依旧十分矜持。   她就是笑着飞奔到陆珩面前而已。   苏惜卿觉得自己很矜持,落在旁人眼底却不是这样。   李福非常识趣,很快就带着观言退下,冬葵同样识趣,马上就拉着紫芙跟着李福离开。   大厅一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于是小姑娘又大胆起来了。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学他以前亲自己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轻轻的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珩哥哥嘴唇的味道还是一样的甜。   陆珩不动,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还十分配合的微微仰首,狭长凤眼微眯,眼底全是纵容又宠溺的笑。   陆珩的嘴唇很快就被她吃得微微肿起,变得水润润的,色泽嫣红,莫名诱-人,就像前世在书房时一样。   “……”陆珩无奈的看着她。   明明是苏惜卿先动的嘴,她却自己把自己给想得害羞起来,红着脸捂住陆珩的眼睛:“珩哥哥不许看我。”   陆珩笑了:“好。”   苏惜卿还想再说什么,原本已经离开的李福不知为何去而复返,见到两位主子举止亲昵,倒也不慌不臊。   李福眉眼低垂,道:“郡王,荣平郡主来了,说是见到你的马车停在外头,她恰好有事要跟你说。”   荣平郡主就是陆老太太的封号。   “把她请出去。”   “什么?”李福显然没想到陆珩连自己亲祖母都敢撵。   陆珩拉下苏惜卿的手,看着李福,眸色冰冷如刀:“王府还在修缮,老太太年岁已大,要是绊倒了该如何是好?立刻将人请出去。”   李福张了张嘴,应了声是,愁眉苦恼的退下。   陆珩虽然还未正式搬进王府,王府却已戒备森严,守着大门的人不是寻常小厮,而是他的亲兵。   除非是皇上或是太子,否则不管来者何人,就算是镇国公都会被拦在门外,直到陆珩点头才能放人进府。   再过十日就要大婚,陆老太太就想来看看孙子的府邸布置得如何,看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没想到居然连亲孙儿的府邸都没能踏进去,就又被请了出去,拒于门外。   陆老太太从来就没有这么丢脸过,简直要气炸。   跟在她身旁的林氏亦是震惊至极,喃喃道:“珩哥儿腿废了之后,怎么会变得如此目无尊长?也太不讲道理了!”   陆老太太气得头都昏了,吓得婆子们连忙将人抬回马车上。   -   三月初,春风过,桃花开,终于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   寅时未到,苏惜卿就被人叫了起来,此时天光未亮,义勇侯府已是烛火通明,满院子大红彩带,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苏惜卿生母不在,今日出嫁义勇侯担心女儿紧张,他和两个儿子又都是粗手粗脚的男人,几乎是在赐婚圣旨下来没多久,义勇侯就亲自登门相府,拜托丞相夫人在苏惜卿出嫁这日过来陪她。   是以,这一年多少黏苏惜卿黏得紧的小堂妹苏长乐也过来了。   苏惜卿还困得很,哪怕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任丫鬟们梳妆打扮,意识犹混混沌沌。   直到她听见小堂妹的惊呼声:“困死了困死了,为什么成亲要这么早就起?现在天都还未亮。”   跟在小堂妹后头的则是丞相夫人温柔稳重而又无奈的说话声:“我都说让你到了吉时再跟着你两个哥哥过来,你偏不要。”   “那怎么行呢?今天是阿卿成亲的日子,娘都过来了,乐乐怎么能赖床。”   苏长乐刚进屋,就看到已经换上大红喜服的苏惜卿,爱困的眼睛登时一亮,又是一声惊呼:“阿卿果然是大美人!”   苏惜卿肤白如雪,一身大红喜服映衬下更是美得极为妖艳。   她原本爱困极了,听见小堂妹的声音跟夸张的语气,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苏长乐的笑声更是如银铃一般,充满活力,一下就将她微微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苏惜卿本以为这一世珩哥哥终于能骑着马来迎娶自己,没想到他还是跟前世一样没办法骑马。   一想到又是陆珩的继弟陆可枫代替他来迎亲,苏惜卿就开心不起来。   尽管她脸上还笑着,丞相夫人却是细心的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   “卿丫头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苏惜卿眨眨眼,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小婶婶。   她犹豫了下,方如实道:“想到珩哥哥不能亲自前来迎娶,便有点难受。”   丞相夫人讶异的挑了下眉,见她垂着眼,不由笑道:“你听谁说的?”   苏惜卿蓦然抬眸。   “你没听你父亲或是兄长们说起这件事吗?平阳郡王特地让人造成一驾特殊的花轿,上头能坐两个人。”   “卿丫头莫要难过,他会来的。”   苏惜卿脑中一片空白。   自从那日王府一别,两人再也没见过面,爹爹和兄长们也都闭口不提此事,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苏惜卿心跳得快要爆炸,又是惊喜,又是心疼,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今日成亲,一路上会有许多人围观,两府门口也必定挤满了人,珩哥哥没办法自己上下马车,他怎么能……”   她说到后来甚至哽咽起来。   “他怎么能来迎娶我?”   珩哥哥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废人被人抱来抱去?   苏惜卿光是想象那个情景,想到旁人的目光,想到他们会说什么话,心几乎要疼碎。   丞相夫人笑容温柔:“因为他是你的夫君啊。” 第37章 大婚【二合一】   “因为他是你的夫君啊。”   苏惜卿怔怔看着丞相夫人。   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难以言喻的狂喜、心疼、不舍、释然, 还有前世那些不敢说的委屈与害怕,在这瞬间争先恐后的从心底深处一涌而出。   丞相夫人本来还笑着,见苏惜卿突然就哭了, 还呆呆的看着自己和女儿,脸上都是泪, 哗啦哗啦不停的掉,登时就吓到了。   “这是怎么了?”丞相夫人敛起笑意,接过婆子递来的帕子上前,微微俯身, 替眼泪掉个不停的新娘子擦眼泪。   苏惜卿很少在人前失态, 可不知怎么回事,听见丞相夫人那句话, 她特别想哭。   她端坐在铜镜台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嘴唇哆嗦不停,拼命想忍下眼泪, 眼泪却像开了闸一般, 拼命落个不停。   苏长乐跟着凑到她身边,困惑道:“阿卿为什么哭啦?太高兴了吗?”   听到女儿的话, 丞相夫人意会过来, 轻笑了笑:“我算是知道为何卿丫头会到今日才知晓此事。”   因为陆珩想给她惊喜, 却不愿她伤心难过, 甚至是为他心疼或不舍。   “郡王对卿丫头当真用情至深, 卿丫头莫要再哭,否则待会儿郡王看到你双眼都哭得红了、肿了,怕是要怪罪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了。”   “可就算,就算珩哥哥想给我惊喜, 那也不能……”苏惜卿吸了吸鼻子,“不能让这么多人看见他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怎么会呢?”   婆子们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椅子,丞相夫人在苏惜卿身边坐了下来,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   “在大婚之日,亲自迎娶心爱的女子为妻,如何就狼狈了?”   丞相夫人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说:“郡王为我大齐铁骨铮铮的好儿郎,气吞山河、横扫千军,危急时刻,是郡王意无反顾的冲上去保护太子,方遭贼人偷袭,说是我大齐的英雄都不为过,就算真有人因此而笑话他,那些都是獐头鼠目之辈,无需理会。”   “况且,”丞相夫人见小姑娘还哭个不停,不好容易上好的妆都花了,语气越发无奈,“况且今日你俩大婚,帝后及太子都会出席,此等殊荣,寻常人可是盼也盼不到,足以见皇上有多看重郡王,有皇上在,谁人敢在你俩大喜之日乱嚼舌根?”   丞相夫人说了一大堆,苏长乐虽然都听迷糊了,但她听到了太子这两个字,点头附和:“对!太子哥哥说了,他今天会来喝你和凶巴巴哥哥的喜酒!”   “太子哥哥还说了,他说,要是谁敢说你和凶巴巴哥哥的坏话,”苏长乐不知想到什么,顿了下,突然抬头挺胸,微微扬起下颚,学起太子倨傲不羁的说话语气:“孤便饶不了谁。”   苏长乐长相甜美,嗓音偏软,偏偏又故意学太子那副跩得不行的神态及语气,形成一股强烈的反差对比,莫名的滑稽。   苏惜卿一下就被苏长乐给逗笑了。   “来,赶紧端盆清水进来,给你家姑娘重新擦脸洗漱、重新上妆。”丞相夫人起身,慢条斯理的指挥。   没一会儿,丫鬟们很快就将苏惜卿的妆容重新补好,全福夫人也一边给她梳发盘髻,一边说吉祥话。   期间苏长乐溜出宝月轩,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大碗香喷喷的香菇咸粥。   苏惜卿已经上了唇脂,吃不得东西,闻到香味,忍不住斜眸嗔了小堂妹一眼:“乐乐是故意的?这粥好香,闻得我都饿了。”   苏长乐笑嘻嘻的舀起一小匙粥喂到她嘴边:“是啊,我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你还没用膳。”   “妆会花的。”苏惜卿虽这么说,却是乖乖张嘴,任小堂妹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吃。   直到吃了大半碗,苏惜卿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抿抿唇,让冬葵再帮她重新补上口脂。   苏宸不知何时来到宝月轩,此时他正抱着手,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看着已经戴上凤冠,即将盖上大红喜帕的妹妹。   刚才丞相夫人开导苏惜卿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见到丞相夫人时,他蓦地站直身,慎重的拱手行礼。   另一头,镇国公府虽也是喜气洋洋,可前三日,陆珩就已经搬离国公府,住进平阳王府,无论陆老太太如何威逼利诱,陆珩皆不为所动。   陆珩坚持要在平阳王府拜堂及宴客,陆老太太拿他没辙,最后只能妥协。   迎亲队伍可说吉时一到,就从平阳王府出发。   这位新封的平阳郡王迎亲仪仗可谓盛大,仪仗开道,锣鼓唢呐在前,沿途一路吹吹打打,举着平阳王府迎亲牌子的迎亲仪仗队浩浩荡荡,吸引了无数过路百姓。   “这是谁家娶妻?队伍这么浩大,却不见新郎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头?而且在花轿的模样怎么那么奇特,看上去比平常花轿大上不少,光是抬轿的轿夫就有足足十六人。”   “今日是平阳郡王与义勇侯嫡女的大喜之日。”   “平阳郡王不就是镇国公府那位双腿残疾的世子?平阳郡王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娶妻的花轿规格竟敢和皇上的礼轿一样。”   “你不知道吗?平阳郡王双腿残疾,皇上念郡王为救太子不良于行,特许他在迎亲之日乘十六抬大轿迎妻,等花轿到了义勇侯府,到时他就和新娘子一块坐在花轿上。”   “皇上未免也对他太好,都赐那么多赏赐,成亲之日居然还让他用十六抬大轿迎妻,只是一个大男人坐在花轿上成何体统,不如让其他人骑马替他迎亲便好。”   “毕竟若不是郡王救了太子,如今成了废人的,便该是太子……”   迎亲队伍很快就来到义勇侯府,陆珩回京之后,虽然传出他为救太子成了废人的流言,却未曾得到证时,头一次在如此盛大场合露面,义勇侯府周围早就挤满围观百姓。   不少人都想亲眼瞧瞧,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陆将军、陆世子是不是真的不良于行。   很快就有人掀开花轿,从里头将众所瞩目新郎官背了下来,放到系着大红绣球的轮椅上。   陆珩本就姿貌过人,英俊绝伦,今日这身红袍更是将他健硕颀长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挺拔如松──只可惜如此大好儿郎如今却成了废人,只能靠轮椅度日。   不少人为此感叹,唏嘘不已,那日与紫芙掐在一块的两名丫鬟,今日也来看热闹了,见到新郎官坐着轮椅来迎娶苏惜卿,面上虽不显神色,却是彼此对看一眼,心里偷乐。   两人很快就分头而走,回去告诉姑娘这个消息。   按理说,迎亲这天,女方得给新郎官及傧相们出难题,经过重重考验方能抱得美人归。   可跟在他身边的傧相们,一位是太子殿下,一位是相府的二公子,再加上陆珩如今只能以轮椅代步,一张俊脸写满冷酷,周身亦是慑人的冰冷气息,不像来娶妻,倒像来抢婚的,这还有谁敢刁难?   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最后一关,新娘子的几位闺中密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凶巴巴哥哥!”苏长乐没被陆珩的冷脸吓着,也不怕旁人不敢招惹的太子殿下,笑嘻嘻道:“今天是阿卿的大喜之日,新郎官怎么可以不笑呢?快笑一个,笑一个便你进去抱阿卿。”   太子看着她,满眼无奈。   陆珩面无表情,他眉宇间本就带着不羁与痞气,如今眉骨上又多了一道眉骨上一道浅浅的疤,抿唇不笑的模样,更显得格外冷漠暴戾,看得人心肝颤。   就连说出的话,也与寻常新郎官截然不同,陆珩非常不配合的嗤笑了声:“你让我进去,我便笑。”   “……”这新郎官好不讲理啊,阿卿到底喜欢他什么???凶得要命,阿卿难道就不会怕他吗?   苏长乐瞪大眼,还想说什么,太子殿下却不知从哪拿来一盒装满糕点喜糖的精致食盒,笑着递到苏长乐手中,哄着她说:“乐乐吃不吃糖?只要你放阿珩过去,这整个食盒里的糖都是你的。”   苏长乐呆呆的看着那个糖及太子,正要点头,就被楚宁气急败坏的捂住嘴:“说好的不能轻易放他们过去呢!”   “我们新郎官从来就只对新娘子笑,楚姑娘别白费力气了,赶紧让我们过去。”苏天扬嘻皮笑脸道。   楚宁回他一个假笑:“那可不行,新郎官不笑我们就不放行。”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际,两位小姑娘身后紧闭的大门内,蓦地传出一道甜软清脆的嗓音:“珩哥哥你快笑,卿卿等你好久了……”   除了亲人与知己好友之外,外人还不知苏惜卿已经治好了哑疾,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皆是齐齐一怔。   自在众目睽睽下被背下花轿就一直冷着一张脸的新郎官,听见门后美娇娘娇滴滴的撒娇声,不苟言笑的俊美绝伦脸庞,瞬间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好。”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温如似水,与方才判若两人。   苏长乐震惊的看着陆珩。   不止她,就连周遭众人脸上也全是惊讶。   但他们很快就被陆珩再度恢复冷漠的声音及表情打醒:“如今能请新娘子上轿了?”   苏宸笑容温润的点点头,道:“可以可以,郡王且先回大厅稍候片刻。”   凤冠霞帔,头罩喜帕,脚踩喜气洋洋的绣花红鞋的苏惜卿,很快就在全福夫人的引导下,来到大厅拜别义勇侯。   义勇侯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陆珩,看着盖着大红喜帕,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实说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义勇侯有许多话想要交待,却知凤冠沉重,典仪繁琐,不忍女儿多受罪,只与陆珩简单说了几句话,义勇侯把泪水憋回去,强迫自己扭过头,挥别女儿。   苏惜卿是在一片锣鼓乐器唢呐声中,被苏宸背出去义勇侯府的。   “我知道,表哥嗜你如命,他定然会对你极好,”苏宸一边背着妹妹,一边低声说道:“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囡囡别看父亲之前想要毁婚,一副反对你与表哥的模样,但他其实就是嘴硬心软。”   “父亲让我告诉你,哪怕你出嫁了,义勇侯府也永远是你的家,何时想回来就回来,要是表哥哪天欺负你、对不起你,囡囡也别怕,尽管回家告状,爹和我还有以恒都会为你做主,替你撑腰。”   前世苏惜卿出嫁时,大哥战死沙场,是二哥苏以恒背着他,二哥不像大哥,没有大哥这么细心,没说这么多话。   满头白发的父亲在她出嫁前夜,将她叫到书房,说有话要对她说,却一看到她眼睛就红了,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苏惜卿以为自己前世有过出嫁经验,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掉落,听完苏宸的话,却依旧红了眼圈。   泪水在眼眶打转,小姑娘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苏惜卿被送上花轿之后,很快就发现花轿果然如丞相夫人所言,是特地令人打造的,比寻常花轿大上不少,并且她进到里头之后,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她头上盖着喜帕,看不到对方,却能从喜帕下看清那人骨节分明,如竹似玉的那只大手。   “卿卿。”声音响起的同时,大手牵住了她的小手,十指紧扣,“开心吗?”   苏惜卿又想哭了。   开心,却也舍不得,哪怕小婶婶说得再有道理,她却知道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哪怕珩哥哥是个大英雄,可他们依旧会嘲笑他是个残废,她早在前世就看尽人生百态。   陆珩没想到自己没能给小姑娘惊喜,还惹得她难过,听见她的心音,无奈又心疼的将人揽进怀中轻哄:“不开心吗?我以为我亲自来迎娶你,你会开心的。”   苏惜卿强忍眼泪:“开心的,就是太开心了,所以才说不出话。”   虽是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她却又忍不住轻声嘟囔:“虽然高兴,可是珩哥哥真的不必如此,这样我会心疼的。”   “卿卿不必心疼我。”陆珩的声音很低很沉,也很温柔,“前世卿卿比我勇敢多了,你都不怕那些风言风语,我又怎么会在意。”   他还记得前世小姑娘曾因为患了哑疾,自卑的将自己关了三年,他不愿她又沦为笑柄,以为只要恶狠狠的拒绝小姑娘,她便会知难而退,但是她没有。   她分明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被许人嘲笑一个哑巴,果然嫁不得好归宿。   陆珩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气她傻乎乎的举动,却也步步沦陷。   小姑娘明明害羞得身全通红,笨拙得很,却还是努力装出强势的模样,不顾一切的接近他。   甚至为了让他安心,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说气话或是只是故意激怒她,摆出各种姿势。   就只为了让他开心,让他对她再好一点。   想到这,陆珩的心又丝丝拉拉的疼了起来,正打算再好好低哄几句,凤冠霞帔的美人儿却微微软下腰,像是怕满头珠翠的沉重凤冠撞到他,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半倚进他怀中。   他听到小姑娘比蜜糖还要甜的撒娇声:“那怎么行啊?就算珩哥哥不在意我也会心疼。”   真傻。   陆珩无奈失笑,听出她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意有所指道:“卿卿喊错了。”   “啊?”   “如今我们都成亲了,该改口喊我夫君才对。”   “……”   苏惜卿的确成功被他转换心情了。   原本还泫然欲泣的小脸飞快地染上海棠花般的绯红,人也跟着坐直身,不再倚在他怀中撒娇。   半晌,她才支支吾吾道:“还、还没拜堂,还不算。”   听出小姑娘的害羞,陆珩不再逗她,本来就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到前一刻还害羞得要命的小姑娘,却怯生生的喊道:“夫君。”   外头锣鼓喧天,小姑娘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楚的传到陆珩耳中。   陆珩顿时哑然失声。   她怎么就这么乖呢,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就跟前世一样,怎么就、怎么就这么没有脾气呢……   陆珩心脏像是被人扔进清甜温暖的清泉之中,心口烫得厉害,也甜得发软。   花轿抵达平阳王府时,苏惜卿已经害羞的说不出话,无论陆珩再如何诱哄,一个字也不肯说。   却不知,心里那些的小心音早就毫无保留的窜进他耳中。   【呜呜呜珩哥哥太坏了。】   【本来晚上还想给珩哥哥惊喜,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珩哥哥自己想办法,才不主动,哼!】   【我真是笨蛋,我居然还认真复习!】   可爱得要命。   陆珩看着害羞得连手指都微微发红的小姑娘,喉间不由溢出一道温柔如水的低笑声。   守在轿外的丫鬟们听见郡王宠溺至极的低笑声,纷纷一愣,随即低下头去。   -   苏惜卿劳累整日,又是拜别父亲,又是拜堂,因为是郡王妃的关系,拜堂之前还要先行一道册礼。   三拜结束之后,苏惜卿脑袋已经被凤冠压得生疼,来到新房已是头昏脑胀。   直到全福夫人说完吉祥话,陆珩接过沉甸甸的喜秤,挑开她的盖头,她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苏惜卿满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英俊青年,见他轻轻挑了下眉,极其温柔的笑了起来,才后知后觉的生出几分羞怯,羞涩的垂下眼睫。   陆珩坐着轮椅,不好帮她取下凤冠,摆手让苏惜卿的陪嫁丫鬟们上前:“伺候王妃卸下凤冠。”   今日帝后亲临,太子也来了,陆珩不能像前世一样不出席酒席。   苏惜卿见他要走,心里竟生出几分不舍,一双大眼也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得陆珩都不想走了。   陆珩轮椅本已被推到房门口,却又突然让人调头折了回来。   苏惜卿看着去而复返的俊美青年,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怦跳了起来。   “过来。”陆珩眸光沉而深邃,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声音带着压抑的危险。   周围奴仆立刻识去的低下头去,全福夫人虽然慢半拍,随后却也笑盈盈的垂下脑袋。   苏惜卿被他看得脸颊一阵烫麻,明明知道这人又要做坏事了,却还是娉婷袅娜地走到他面前。   果不其然,刚走进,就被陆珩霸道的拽进怀中。   她耳际一下子全是他过分灼|热的呼吸,半侧身子瞬间就酥|酥|麻|麻,心狂乱的似乎要跳出喉咙。   陆珩的手环过少女纤腰,轻轻扣住她的下颚,微微侧过头,滚|烫的薄唇随之落下。   少女纤长眼睫乱颤不休,被他大胆的行径吓得浑身僵硬,就连心尖都忍不住颤|栗。   【周围都还是人,珩哥哥怎么就开始吃我的嘴唇了?不行呀,好害羞……会被看到的。】   苏惜卿还在胡思乱想,就感觉下嘴唇被人|吮|住,独属于陆珩的清甜香味随之窜入口中。   她第一次注意到,原来珩哥哥的舌……这么软。   苏惜卿整个人都晕了,明知丫鬟们都还在,就连观言也还在,浑身却像失去力气一般,无力的靠在青年怀中。   不过就是简单而又单纯至极的一个吻,沉鱼落雁的新嫁娘就已是美目迷蒙。   直到陆珩都已经离开新房,紫芙与冬葵都开始帮她解下繁琐的喜服,苏惜卿都仍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浑身都轻飘飘的。   苏惜卿呆愣许久才回过神,捂住爆红的脸颊。   冬葵、紫芙见状,不约而同的捂嘴轻笑。   沐浴过后,苏惜卿换上同样喜气洋洋的大红寝衣。   陆珩知道她受不住饿,早就吩咐好小厨房送上热食,更衣完毕的同时,喜桌上已经摆了数道热呼呼、香喷喷的膳食。   全都是她爱吃的。   粉蒸排骨、玫瑰莲蓉酥、樱桃里脊肉、水晶肘子、人参乌鸡汤。   “珩哥哥这是把酒席上的菜送过来了吗?”   苏惜卿一整天没吃东西,的确饿得厉害,此时也不矜持了,捧起碗筷,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苏惜卿原想等陆珩回来再睡,没想到一上喜榻没一会儿,便受不住疲乏,倒到温暖的喜被上。   苏惜卿沉入梦乡前,犹在轻声喃喃自语:“我居然吃饱就想睡,珩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娶了一头小猪?”   小姑娘困得眼皮直打架,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自己,一边沉沉昏睡过去。   直到夜深人静、月上中天,陆珩才回到喜房。   苏惜卿被叫起来喝合卺酒时,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全福夫人还是头一次看到新嫁娘这么舒坦的,竟然不等新郎官回来就自己先睡了。   而这位传闻中凯旋归京之后便性情大变的新郎官,也不恼不怒,只是用一种宠溺而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尤其是看到新嫁娘就被辛辣的合卺酒呛得小脸发红,还紧张的将人抱到腿上不停的拍着背。   全福夫人见过无数对新人,却已经很久没看过感情如此好的新人,直到离开喜房时,脸上还全都是笑。   喜房内一众奴仆也在陆珩将苏惜卿抱到腿上时,极为兴趣的退出房外,带上木门。   苏惜卿本来就困,喝完合卺酒之后又更困了,她迷迷糊糊的推开陆珩,从他腿上跳了下去。   “我不理你……”小姑娘嗓音本就软,如今刚饱满倦意,又更加地软糯了,饶是已经困到迷迷糊糊,却也还记得早上陆珩欺负他的事,“这次我不会再理你了!”   坐在轮椅上的陆珩无奈失笑。   烈酒入喉下肚,小姑娘浑身又热了起来,顺势将不久前才被紫芙套上的外衣扯了下来,徒剩清凉的薄纱轻衫,倒在喜榻上,闭着眼,像是又睡了过去。   玉颈白皙,香肩细削,腰肢曼妙,酥玉满饱。   柔若无骨。   热水早就备好,陆珩不着痕迹的挪开眼。   他刚从酒席中回来,仍一身酒气,还得沐浴才行。   陆珩静静地看了小姑娘好一会儿,确认她睡着了,这才不疾不徐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没想到刚走没几步,原本趴在喜被上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瞬间睁开眼,跳了起来。   苏惜卿震惊的看着他。   “我还在做梦吗?我怎么看到珩哥哥走路了?”她用力的甩了甩头,看到陆珩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朝自己走来,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苏惜卿呆呆的看着他。   她以陆珩生气了,因为她没像前世那样大胆,听见静动,终于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   没想到,一眼便叫她瞬间清醒。   “卿卿……”陆珩温柔低哑嗓音落下的同时,她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醒了?还是装睡?”   青年本就低哑的嗓音,因为醉意,多了几分旖-旎风光,俊美的脸庞上全是宠溺与无奈至极的笑意。   苏惜卿难以置信,双颊酡|红。 第38章 “还疼吗?”【二合一】……   “珩哥哥……”陷入温暖的怀抱, 苏惜卿茫然的看着抱着自己的青年,“我还在做梦吗?”   她看到他喉结滑动了下,却没有听到他开口解释。   陆珩将她抱进最里侧, 将她平放好,盖上喜被。   他有些懊恼, 他又一次因为过分依赖心音而坏事。   方才分明确定小姑娘没有任何心音,像是又睡了过去,他才放心起身的,没想到小姑娘只是因为醉了的关系, 脑袋放空, 不像平时那样胡思乱想,其实还醒着。   苏惜卿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她非常的不配合,踢掉被子之后又扑进他怀中, 抱住他的脖子。   亲。   还像前世一样笨拙的扯着他的束腰。   苏惜卿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没跟前世一样主动,珩哥哥才会生气。   “脏。”陆珩听见她的心音, 无奈了, 皱着眉躲开,“我还没浴沐。”   小姑娘却不理他, 小脸紧紧挨着他的脖子, 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哭得好委屈:“珩哥哥明明没有中毒, 为什么要骗我?”   陆珩心都疼碎, 托起她,将人揽进怀中,低声哄着:“我没有骗你。”   苏惜卿不信。   她伸手,用力掐了掐他的大腿:“你腿明明好好的, 还说没有骗我。”   扁着嘴,难过得像个孩子,哭得停不下来。   “卿卿乖,别哭、别哭。”陆珩身上都是酒气,他不想弄脏喜榻,索性直接抱着人下榻,去到已经备好热水的净室。   因为陆珩腿的关系,主院的净室也与寻常人家有所不同,陆珩特地让人造了个小浴池,坐进去水位刚好淹过肩膀,浴池旁就接着一张石椅,石椅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像贵妃椅,显然是特地请匠工打造的。   “卿卿听我解释。”   陆珩想将她放到石椅上,小姑娘却像八爪章鱼一样,手脚并用,缠着他不放。   大红色的芙蓉裙一点点皱起来,少女的肌肤雪一般的莹润,透着淡淡的粉,似春日盛开的桃花花瓣。   腰肢纤细盈盈一握,款款动人。   手臂长腿又细又白,在他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更显欺霜赛雪,艳丽妖冶勾魂夺魄。   陆珩被怀里的小章鱼撩出一身火气,艰难的闭了闭眼,直接抱着人坐上石椅。   怀里的小章鱼瘪着嘴,眼泪汪汪的看他:“珩哥哥不是要解释?还不说?”   小章鱼像是气得不轻,说完还呜咽着连咬他好几口,甚至连喉结都没放过。   陆珩下巴跟颈侧很快就被咬出几道牙印。   他语气无奈:“我的确为救太子身中奇毒,这么多军医、大夫甚至是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我,如何做假?”   “此毒为苗疆的一种奇毒,是一味慢性毒|药,起初只有双腿失去知觉,三个月内若没有服下解药便会全身瘫痪,虽不致命却会让中毒者成为完完全全的废人,我也是几日前才调出解药。”   下者毒确实心狠手辣,恨毒了太子,若非他曾四处历游,见过如此古怪的奇毒,还知道如何制解药,只怕他早就成了比第二世还要糟糕的废人。   如此歹毒之人,他绝不可能简单放过。   苏惜卿怔了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浑身都在发抖,陆珩心疼得受不住,低头不断的轻啄她的眉心。   “既然珩哥哥几日前便解开奇毒,行动自如,为何还要装做中毒的样子?”苏惜卿想到今日陆珩被众人指指点点的模样,气得抡起小拳头捶他。   她力气很小,捶人就像在搔痒,陆珩担心她伤了自己,捉住她的小手,执到唇边,男人唇瓣轻轻抿过她手背,划过她纤细的玉指。   他神情十分专注,微微低垂着眉眼的模样更是深情款款,苏惜卿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   心跳不由加速。   “为了将幕后指使者一击毙命。”陆珩低声说道,目光骤然阴狠。   一击毙命?   珩哥哥是担心幕后指使者知道他腿好了,会有所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惜卿突然心灵福至,似懂非懂的问:“珩哥哥是为了救太子才会中的毒,所以下毒者,想害的是太子,你是为了太子才要揪出幕后指使者?”   少女小脸粉扑扑的,眼角微微泛红,看着他的眼神全是依赖,还紧紧抱着他,用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   两人严丝合缝的挨在一块。   他能感受到她每一寸肌肤上的温度与独属于她的芙蓉清香。   陆珩喉头轻滚了下,没说话,低下头,带着略重的气息轻啄她耳根。   苏惜卿怕痒,瑟缩了下,一边躲他,一边娇滴滴的嘟囔:“那也不能,不能这么委屈自己……”   他的小姑娘说到底还是心疼他。   “不止是为了太子,是为了我们。”   也是为了弥补他前世的愚蠢。   “什么意思?”苏惜卿听不太懂,“什么叫为了我们?”   “珩哥哥是说前世那场大火,与这一次下毒的幕后指使者有关?”   “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珩没有回答她。   见苏惜卿停了眼泪,打算将人放下来,没想到怀里的人却气呼呼的扭了下,再次往他怀中扑。   陆珩呼吸霎时粗-重。   “我还没浴沐。”   苏惜卿安静了下,耳朵悄悄爬上一抹红。   他嗓音有些干哑,耐心的哄道:“乖,还困的话就先回榻上继续睡,待我浴沐完毕就去陪你。”   陆珩以为她不好意思了,没想到小姑娘却柔若无骨的依偎进他怀中。   蜜糖般的撒娇心音撒进他耳中:【我才不要。】   少女搂住他的脖子,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珩哥哥骗了卿卿,还没哄卿卿呢。”   那语气,那眼神,甜软得要命。   陆珩心跳如鼓。   他怎么就忘了小姑娘平时有多胆小,关起门来就有多大胆。   陆珩还记得第二世自己被小姑娘逼得退无可退,反被动为主动的窘境。   他凝望着少女满是粉霞的小脸片刻,眸光黑沉,侵略意味十足。   苏惜卿怯怯的别开眼。   前世珩哥哥不是脸着一张俊脸,就是装做一副凶狠的模样瞪着她,根本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苏惜卿的小心脏又不争气的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珩哥哥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他到底会不会哄人啊?】   她有些恼怒,正想推开他,扭头就走,唇瓣就被陆珩俯身噙住,凶狠霸道却又不失温柔的吻席卷而来。   陆珩不会哄人,小姑娘一生气,就只知道亲。   苏惜卿怔然片刻,雪腮漫上漂亮至极的桃花意,唇角不自觉的翘起。   【珩哥哥笨死了。】   【可是我好喜欢。】   【最喜欢这样的珩哥哥了。】   【只是珩哥哥为什么要一直吃我的舌头?嘴巴都麻了,好疼啊。】   少女甜软的心音不停飘进耳中,听到最后一句抱怨,陆珩微微一顿。   他都忘了小姑娘看起来大胆,实际上却怕疼的很,也不知前世是哪来的勇气逼他。   陆珩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吻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比先前更加地缱|绻,也更加地怜惜。   他低声呢喃她的名字:“卿卿……”   薄唇在她耳根连流许久,不停轻啄。   苏惜卿一下就被|吻|得泪光点点。   他动作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陆珩的手掌有些粗糙,摸她的脸时,有些扎人。   她却莫名喜欢。   谁叫前世的珩哥哥根本不理她。   他总是咬着唇,红着眼,偏过头不看她,倔得要命。   好像他们是仇人一样。   意识混沌之际,她感觉陆珩鼻尖划过她的脸颊,薄唇落在她耳畔,嗓音低沉嘶哑:“喊我。”   苏惜卿忽地睁开眼,盈盈的秋水眸子,失神的望着他:“珩哥哥。”   陆珩纠正她:“喊我的名字。”   美人儿嗓音甜甜,充满依赖与欢喜:“陆珩。”   他却突然发狠。   帷幔落下,她偏过头去咬他的肩膀。   陆珩不知她是在撒娇,还是在生气,很快就捧起她的小脸,温柔疼爱。   如今虽已是三月天,两人还是出了点汗。   不知过了多久,苏惜卿感觉到自己被抱到净室。   前世他们都没一起浴沐过,珩哥哥双腿残疾,每次累得不行,她还是得爬起来自己沐浴。   如今终于不用自己起来了。   真好。   苏惜卿轻轻弯唇笑起来。   陆珩听见小姑娘的可爱的小心音,不由低下头,再次轻啄了啄她的唇。   小姑娘却嫌弃的将他推开:“珩哥哥别闹,卿卿好困了。”   陆珩宠溺的低笑了声,声音沙哑:“好,你睡,不闹。”   “乖。”   小姑娘累得睁不开眼,陆珩却还很精神,也很细心,将她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   -   翌日清晨,平阳王府不似镇国公府人口众多,天光大亮时,仍旧极为安静,只有些许模糊不清的走动声。   主院内,郡王妃仍睡得香甜,小脸藏在大红锦被与绣花枕头之间,眼角眉梢犹泛着一点不明显的桃花意。   陆珩一夜未眠,表情十分凝重,还带了一丝恼怒的意味。   他最后还是食言了,没能克制住。   金娇玉贵的小姑娘就没这么累过,哪里受得住,偏偏她那可爱至极的小心音无所不在,还悄悄在心里一遍遍的喊他夫君,那心音,比蜜还要酥甜……   陆珩懊恼的皱起眉,看着少女平静的睡颜,舍不得将人唤醒。   虽然他已经自立门户,可到底还是镇国公世子,按惯例,苏惜卿还得回到国公府给镇国公夫妇请安奉茶。   如今已近巳时,苏惜卿却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屋内落针可闻,候在门外准备伺候两位主子更衣的丫鬟婆子们不由得急了。   冬葵知道陆珩的脾气,不敢上前敲门,冲着观言挤眉弄眼,用气声道:“你进去催一下你家郡王,我家姑娘还得去国公府请安呢,新媳要是头一天奉茶就迟到,旁人可是要怪我们侯爷管教不严。”   观言哪里敢,他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内间木门,小声抱怨:“要不是王妃昨夜喊了那么多次水,也不会把自己累成这样。”   冬葵:“?”   “我跟你一块守的夜,喊水的人明明是郡王!”   观言见她恶狠狠的瞪向自己,不以为然的瞪了回去:“是郡王又如何?难道我说错了?郡王双腿残疾,半点知觉也没有,可不是任由王妃折腾的吗?”   冬葵听见他的话,脸“腾”地红了起来,居然无法反驳。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平日里那么胆小的姑娘,怎么会、怎么会到了大婚这一天就像变了个人?   两人最后只能大眼瞪小眼,盼着两位主子赶紧醒来。   好在两人没等太久,木门就被推开。   冬葵松了口气,立刻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饶是陆珩已经帮苏惜卿套上干净的寝衣,冬葵为她更衣时仍不由倒吸了口气。   苏惜卿睡眼惺忪的任由着她们洗漱打扮。   冬葵见自家姑娘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想骂郡王不懂得怜香惜玉,却又想起观言说的话,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苏惜卿最后是被坐着轮椅的陆珩抱在怀里,直到上马车前,才又被摇醒,迷迷糊糊的坐上马车。   陆珩一被背上马车,刚坐好,原本正襟危坐,看上去十分端庄已经清醒的小姑娘就又倒进他怀中。   苏惜卿腰肢泛酸,此时根本端坐不住,只想回去温暖的被窝再睡上一觉。   “珩哥哥,昨天应该不是我在做梦吧?”   “肯定不是梦,要是梦,我不可能这么累才对。”   “感觉珩哥哥比前世厉害多了,我前世从来没这么累过。”   陆珩:“。”   陆珩姿态闲适,神色餍足,看着她的自问自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将人抱到腿上坐好。   马车开始摇摇晃晃行进时,陆珩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竟微微红了起来。   苏惜卿没看见,她困得睁不开眼,可她却听得出珩哥哥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还疼吗?”   “疼,卿卿可疼了。”她可怜兮兮的扁了下嘴,“浑身都疼,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样,骨头都要散了。”   陆珩沉默片刻,手落了下去,轻按了按:“我是说这里还疼吗?”   苏惜卿瞬间清醒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你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小姑娘哭了大半宿,嗓子听起来有些干哑,陆珩忆起她昨夜的哭求,难得不自在的轻咳了声:“如今我们都是夫妻了,卿卿不必不好意思。”   “……”苏惜卿脸红得几乎要冒烟。   陆珩不是在逗她,是真的担心她。   虽然昨晚已经上过一次药,小姑娘醒来前,他又帮她上了一次药,但她伤得似乎有点严重,也不知道从江宴那里要来的药膏究竟有没有功效。   要是没用,他就进宫请太子帮他去太医院弄更好的膏药来给她擦。   苏惜卿太困,之前都只想着睡,根本不觉得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听陆珩这么一问,还似乎真的隐隐作痛起来。   陆珩见她明媚的小脸突然刷白,焦急地问道:“很疼吗?”   苏惜卿抬头看他时,眼里都蒙着一层水雾,简直就和昨夜被他欺负狠了时如出一辙。   陆珩喉结轻滚了下,瞬间觉得自己真是禽兽,小姑娘都疼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待会儿请完安,我们就回王府,我再帮你上一次药,就进宫帮你讨更好的膏药。”   苏惜卿气急败坏的捂住他的嘴:“珩哥哥不用进宫。”   “我、我不疼,我刚刚就只是故意吓吓你。”   “谁叫珩哥哥昨晚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不闹了,还是一直闹、一直闹。”   都说不要了,珩哥哥却置若罔闻,她明明乖乖听他的话,喊了好多句夫君和他的名字,就是不放过她。   况且为了这种事进宫跟太医拿药,未免太丢人。   毕竟所有人都以为珩哥哥不良于行,要是这件事传了出去,这叫她义勇侯府嫡女的脸面往哪里摆!   指不定爹爹还会气得将她叫回义勇侯府,恨铁不成钢的训她一顿。   苏惜卿小脸爬满红霞,又恼又嗔的瞪着他:“珩哥哥到底何时……”她顿了下,知道马车不能谈重要的事,改口轻声问道:“何时才能‘治好’你的腿?”   陆珩低下头,薄唇轻碰了碰她脸颊:“相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苏惜卿虽然单纯了些,却不傻,也知道幕后指使者既然连太子都敢下手,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还极有可能,跟太子一样都是皇子。   苏惜卿突然想起前世太子继位之前,林皇后不但被废除皇后之位,幽禁冷宫,皇上还下令斩杀林氏两位国舅,甚至诛连九族。   她记得前世这件事闹得很大,好像是因为涉及巫蛊之术,皇上才会如此镇怒,赶尽杀绝。   林皇后唯一的儿子四皇子也在春猎时意外离世。   前世苏惜卿满心满眼只有陆珩,听到这些事,也未做多想,如今重头仔细一想,确实疑点重重。   难不成想害太子的便是与太子感情最好的四皇子?   陆珩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的卿卿太聪明,真的是想瞒她都瞒不住。   陆珩却也清楚,小姑娘向来有什么心事就写在脸上,哪怕她已经猜到,他也不能承认。   四皇子心思细腻,善于察颜观色,两人虽然平时不会有什么接触,但是小姑娘与苏长乐交往甚密,这一世四皇子虽然没对苏长乐别有心思,却依旧时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再不久便是庆功宴,要是在庆功宴上让四皇子看出什么端倪,临时收手便功亏一篑。   意外的是,直到马车抵达国公府,小姑娘都没有开口问他。   虽然只是简单的奉茶请安,丫鬟们却是精心帮苏惜卿盛装打扮一番。   她走起路来本就仪态翩翩,如今更显风情万种,林氏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小姑娘昨夜过得是何等滋润。   林氏目光落到坐在轮椅的陆珩身上,眼底浮现一丝疑惑。   陆珩双腿毫无知觉,林氏原以为依胆小的苏惜卿不敢对他做什么,没想到……   林氏意味深长的看回苏惜卿,目光驻停在她颈间。   冬葵与紫芙虽然想方设法想掩盖住苏惜卿脖子上的痕迹,在上头抹了许多粉,仔细一瞧,却依旧可观出一二。   看起来娇气,却是大胆得很。   也难怪还是个哑巴时就能将陆珩迷得神魂颠倒。   林氏接过奉茶,脸上笑容很是温柔,语气也带着心疼:“我和老太太都让珩哥儿在国公府拜堂成亲,反正也就一天一夜的事,如此一来卿丫头也不必来回波奔。”   她叹了口气,心疼的拉过苏惜卿的手拍了拍:“珩哥儿,来,你自个儿瞧瞧,你看,卿丫头眼底都有了乌青,显然没睡饱,要不是你执意如此,也不至于将好好的人折腾成这样。”   苏惜卿的确腰酸腿软没睡饱,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陆珩。   昨日珩哥哥真的太坏了。   林氏笑了笑,摆手道:“卿丫头别站着,赶紧入座。”   镇国公看了眼苏惜卿,见她的确满脸倦容,眼角眉梢亦泛着未退的桃花意,略不自在的收回目光,沉声附和:“你母亲说得对,这件事你就不该坚持,你的院子都还留着,卿丫头若累了,就别急着回府,先带人回院子稍作歇息再回去也不迟。”   陆珩一刻也不想多待,但他更重视苏惜卿的想法。   苏惜卿却极有默契的,也同时看向他。   像是在询问彼此的意见。   镇国公原本担心儿子半身不遂,两人没办法像寻常夫妻成亲之后便蜜里调油,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镇国公眼里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因为陆珩坚持自立门户,苏惜卿平时不住在国公府,今日是成亲的头一天,苏惜卿不但得给镇国公夫妇奉茶,还得到陆老太太的寿安堂请安才行。   也正如此,林氏才会担心苏惜卿受不住折腾奔波。   林氏看得出来苏惜卿坐不太住,还时不时扶着腰,吩咐没几句话,便道:“母亲如今就在寿安堂等着你们,珩哥儿赶紧带卿丫头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陆珩神情冷肃,英俊的脸庞甚至浮现隐隐戾意。   他一踏进国公府就是这种表情,与马车上笑容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惜卿不太明白为何珩哥哥会这样,却看能从之前种种迹象看出,珩哥哥回京之后便极不待见老太太。   之前陆珩不让陆老太太进王府时,苏惜卿就问过他为何如此,陆珩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糊不清的说:“待我找着了人,便告诉你。”   苏惜卿没听懂,问他要找什么人,陆珩却如何也不肯再说。   她想再追问,珩哥哥就将她抱到腿上,犯规的吃起她的嘴唇,让她没办法再开口。   如今陆珩还没抓到那几个人,即便他心中再不愿,陆老太太的身份摆在那,他也不可能害苏惜卿落个不孝的罪名。   两人最后还是去到寿安堂给陆老太太请安。   陆老太太见到帝后亲临喜宴,知道大孙子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立下大功,风光无限了,可说欣喜若狂,之前被陆珩忤逆的不悦也跟着烟消云散。   见到两人前来请安,始终红光满面,眉开眼笑。   陆老太太也是过来人,看得出小夫妻两人相处得极好,也舍不得折腾苏惜卿,将自己视若瑰宝的夜明珠送给她,便笑盈盈的让她退下,简直与前世判若两人。   苏惜卿昨晚没睡好,回王府的马车上已困得很,她靠在陆珩怀中,眼睛已经眯上。   陆珩见她连睡着都委屈的拧着眉,轻声的喊着夫君,不由将人抱得更紧。   哪里知道小姑娘睡梦中也还在记恨昨天的事,陆珩刚低下头,正准备碰碰她的嘴唇,就被小姑娘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陆珩嘴唇瞬间被咬破一道口子。   苏惜卿尝到血腥味,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看到两人离得极近,鼻尖相碰,陆珩看着她的眼神还有些复杂,不由问道:“怎么了?”   她注意到他嘴唇流血了。   苏惜卿心疼的凑上去,轻轻的抿了抿,却又委屈呢喃:“谁让珩哥哥欺负我。”   显然是将梦和现实搞混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陆珩不止嘴上有一道口子,肩膀上也好几道,都是苏惜卿的杰作。   苏惜卿迷迷糊糊的扯开陆珩衣襟,想象昨晚一样呼呼他肩上那些被她咬出血的伤口,却很快就遇到阻拦。   陆珩额上青筋都暴露出来,神色透出几分狼狈:“卿卿乖,现在还在马车上。”   声音隐隐压抑着危险。   苏惜卿眨眨眼,像是还没睡醒,非常坚持要替他呼呼伤口,陆珩衣襟很快就被扯得乱七八糟。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陆珩没办法自己上下马车,平时马车一停,观言就会掀开马车帘,叫侍卫们上来背人。   观言刚掀开马车帘就飞快的放下。   冬葵就站在他身旁,自然也将马车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观言沉默的看了眼冬葵,一脸“你看,我早上说得没错吧,都是郡王妃在折腾我家郡王”的表情。   冬葵再度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   姑娘,您的矜持呢!就算如今您已经和郡王是夫妻,那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下,在马车里就……   紫芙与侍卫被两人挡在后头,什么也没瞧见。   “怎么啦?不是要背郡王下马车?怎么不上去?”紫芙满脸困惑。   冬葵表情一言难尽。   马车里头的人似乎也听见了紫芙中气十足的声音,静止的马车猛地晃了下,几人很快就听见郡王的低哄声从里头飘了出来。   “没事,没人看见。”   “真的没有,真的不是在哄你,你刚刚做梦呢,没人掀开马车帘,不信你待会儿自己问冬葵和观言。”   那声音,低哑温柔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从陆珩嘴里说出来的。   只是……   冬葵与观言互看一眼。   郡王都那么说了,谁敢说自己看到了?   没看到,没看到,他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第39章 上药【二合一】   夜里, 浴沐更衣完毕,就寝前,陆珩又说要帮她上药, 还非得检查。   苏惜卿见他拿着药罐出来,吓得钻进锦被之中, 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可惜她力气再大,也大不过常年扛着刀在沙场打滚的大将军,一下就被陆珩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陆珩怕伤着她,将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动作, 看起来虽然强硬, 实际上却很温柔,上药时更是怕伤着她, 手指打旋的力道也控制得极好,不重不轻, 不疾不徐,温柔似水。   却偏偏更加地折磨人。   可怜的苏惜卿红着脸, 只觉得涂药的地方像有蚂蚁在啃, 疼痒难耐,尤其陆珩指腹因为常年握刀带着薄茧, 沾着药膏往伤口一划, 苏惜卿简直快被磨成一汪水。   这到底是在帮她上药还是在折磨她?   小姑娘欲哭无泪, 整个人像只小虫般扭阿扭, 想将人踹开, 叫他别再上药,男人却稳稳接住她白皙到近透明的小脚丫,甚至很不要脸的凑上薄唇,在她脚背轻啄了啄。   【呜呜呜, 真的好痒,卿卿好怕痒。】   苏惜卿无法,只能鸵鸟似的拿着绣花枕捂住自己的脸。   小姑娘嘴唇都快咬出血来,脸也红得快要滴血,可怜兮兮的撒着娇:“珩哥哥上好药了没?卿卿真的不疼了,能不能别上药了?”   “卿卿乖,受了伤就得擦药,如此才能尽快将伤养好。”陆珩低声诱哄。   他表情严肃的观察着她的伤口,漂亮的剑眉紧紧拧在一块:“不能不上药,前世你不是疼了好几天吗?”   苏惜卿本就糊成一团的小脑袋瞬间炸了。   “珩哥哥怎么、怎么知道?”   前世珩哥哥根本不理她,也不配合,甚至还拼命的凶她,当时她的伤口真的好严重,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敢跟丫鬟们提这事。   后来还是冬葵自己发现,偷偷替她寻来了药膏,她自己给自己上药才终于养好伤。   陆珩不好意思说,前世他趁着的小姑娘睡着之后检查过她的伤口。   所以翌日才会臭着脸去睡书房,哪里知道小姑娘居然追到书房,将他堵在书房的软榻上,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绳子捆住他双手。   一边捆,那张清纯无害的小脸还一边慢慢染上艳丽的红,她无法言语,只一个劲的用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瞅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说“都是珩哥哥逼我的”、“珩哥哥不乖我才会这样”、“呜呜呜卿卿错了,珩哥哥不要生气,但卿卿还是要绑你,谁叫你不乖”。   陆珩从来没看过那么理直气壮的绑人,又双眼通红、一脸无辜到惹人心疼,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对她犯下十恶不赦之事的歹人。   简直要命。   他当时虽然双腿残疾,双手却好好的,武功也还在,若是想,他完全能轻易将人推开,甚至是反手将人捆成粽子扔出门外。   也就只有他的傻姑娘完全没有察觉异样,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居然轻易就捆住了沙场上一往无前的大将军。   陆珩一想到前世小姑娘种种大胆行径,突然一阵口干舌燥,耳根悄然爬上一抹可疑的红云。   他别过头去,避重就轻道:“看你走路的样子不对劲,就猜到你受伤了。”   苏惜卿怔怔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难不成前世冬葵的药膏是珩哥哥给的?”   陆珩指尖一顿,涂抹完最后一次药,收好药膏下榻,双手浸到水盆中清洗,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将骨节分明的手指擦拭干净,方淡淡的“嗯”了声。   他虽然背对着苏惜卿,却能清楚的听见她充满欣喜的甜蜜心音。   【我就知道,前世成亲之后珩哥哥不是真的讨厌我!】   陆珩忍笑,刚转身准备上榻,抱着小姑娘就寝,就被扑个满怀。   “珩哥哥,卿卿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嗯?”陆珩双手将人稳稳托住,轻拍了拍她盘在他劲|瘦腰间的白皙大腿,声音无奈:“动作这么大?伤口不疼了?”   苏惜卿如通透玉石般剔透的肌肤一寸寸红了起来,小声道:“我就说不疼了,是珩哥哥自己不信。”   陆珩挑眉。   “我话还没说完,你别打断我!”   陆珩失笑,很配合的问道:“没跟我说过什么?”   苏惜卿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脸上重重的吧唧一口:“卿卿喜欢珩哥哥,卿卿最喜欢你了!”   “卿卿上辈子与你成亲,从来不觉得后悔。”   小姑娘的言语明明是那样的大胆、热烈、直白,说完之后却抱着他的脖子,将红通通的小脸藏进他肩窝。   发现男人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也不说话,还不好意思的催促道:“卿卿困了,珩哥哥赶紧熄灯。”   陆珩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抱着人将烛火吹熄上榻。   小姑娘回到温暖的被窝之中,心满意足的盖好锦被,准备入睡,却被陆珩带进怀中。   “真的不疼了?”   男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伤口,嗓音沉沉哑哑,似隐藏在黑夜丛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苏惜卿直觉地嗅到危险气息。   黑暗中,小姑娘眨了眨眼,不着痕迹的往里侧缩了缩,正想骗陆珩说她还疼,男人的唇已经凑了上来,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小嘴,追逐嬉戏。   玉白色的耳根迅速绽出朵朵胭脂红的海棠花瓣,艳丽的海棠花瓣一路往下盛开,芬芳迷人,像在阳光下翩然起舞的蝴蝶,绽放着属于它们的美。   “珩哥哥,你不是说得好好养伤?”苏惜卿含糊不清的撒着娇:“后天还得回门呢,又得搭一整天的马车,卿卿不想回去见爹爹还那么难受。”   “还是很疼?”陆珩皱着眉松开她,蜻蜓点水般的轻啄了啄她的小脸,于黑暗中仔细检查起上完膏药的伤口。   虽然只有微弱的月光,却隐隐可见伤口的确愈合的极好,陆珩神情认真,目光充满怜惜,甚至心疼的轻啄了啄。   苏惜卿怔然片刻,心跳如雷。   她傻傻的问:“珩哥哥在做什么?”   陆珩垂眸,声音干哑,语气温柔得像在哄骗小孩:“方才药擦得太多,我吃掉一些,这样才好得快。”   苏惜卿不说话了。   她只是有点疑惑,用来擦伤口外敷的药吃了真的没事吗?   她有点担心珩哥哥。   珩哥哥不久前才解掉奇毒,这样乱吃药真的好吗?过几日还是请江宴或太医过来给珩哥哥搭把脉才行。   居然还敢想江宴!!   陆珩动作微微一顿,英俊的脸庞因为醋意而微微扭曲。   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很快就忘记药膏到能不能吃这件事。   滔天醋意翻涌而来,她一下就被卷到酸溜溜的巨大醋海之中,如一叶扁舟被狂风巨浪打得前后腾跃,随时都会覆灭一般。   苏惜卿累得犯困,乖乖的趴在榻上。   陆珩从后抱着她,像头蛮牛,他在找她的脸,找她嘴唇,发现她整个小脸都藏在绣枕中间,不由得失笑。   陆珩轻啄了啄她的耳根,低声哄道:“困了?”   小姑娘生气的哼了声:“珩哥哥是大骗子!”   陆珩不但不心虚,还得寸进尺,低低的笑了起来,咬着她的耳朵,哑着嗓子喊她的名:“卿卿。”   真是可爱得要命。   苏惜卿脸颊红透,耳朵也是红的。   夜半时分,原本已经吹熄烛火一片黑暗的寝间再次亮了起来。   今日守夜的还是冬葵及观言。   不久前,冬葵的表情便已经从痛心疾首,变成沉痛,再变成现在的一脸木然。   此时听见陆珩的叫水声内心一片平静。   观言倒是忿忿不平的瞪她一眼,小声抱怨:“王妃怎么这么会折腾人。”   冬葵什么话都不想说了,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倔强的抬着下巴,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   -   苏惜卿这几天没怎么睡,翌日几乎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悠然转醒,醒来时陆珩早就不在府中。   陆珩虽然为救太子双腿残疾,回京之后皇上却还是让他回去兵部继续担任侍郎之位。   紫芙和冬葵都还没成亲,两人替苏惜卿更完衣之后脸色都有些红。   冬葵心里想着,要不是观言是个小厮,她定要观言自己亲眼瞧瞧,究竟是谁折腾谁!   明明郡王才是折腾她们家姑娘的那个始作俑者,怎么这锅就成了她家姑娘的了?   但是双腿残疾的郡王,到底是如何将姑娘折腾成这副模样?   冬葵心思细腻,心中疑惑,却不敢问出口,大大咧咧的紫芙就不一样了,她也有同样的疑惑,但她问了。   苏惜卿听见紫芙的话,浑身一僵,小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她支支吾吾道:“等以后你成亲嫁了人就知道了。”   紫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说可是她不想嫁给双腿不良于行之人,但是怕姑娘听了难过,还是忍住了。   陆珩不久前才搬进郡王府,因为没多久就成亲的关系,众人还来不及祝贺乔迁之喜就吃了一顿喜酒,虽然已经送过成亲的贺礼,但成亲之后依旧收到不少官场同僚的贺礼,尤其是宫里来的赏赐。   陆珩于太子有救命之恩,东宫贺礼自然只多不少,倒是皇上也让人送了许多赏赐过来,让苏惜卿有些害怕。   毕竟两人成亲之前陆珩就解开奇毒,可现在众人却都以为此毒无解,就连皇上都这么认为,要是被人察觉,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苏惜卿正在大厅清点贺礼,指挥婆子小厮们抬到库房收存,就见李福表情复杂的走了进来。   “禀郡王妃,相府的苏大姑娘及……”李福微微顿了下,“太子殿下来访。”   初成亲这几日通常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般人不会挑在这种时候前来拜访新人,可苏长乐不是一般人。   苏惜卿未出嫁前,小堂妹就喜欢与她玩在一块,听见她来了,倒也不觉得唐突,却在得知太子殿下也来了不由一怔。   两人一被管事迎进来,苏长乐便兴高采烈地朝苏惜卿扑去。   苏惜卿看到太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甚至有一瞬间黑如锅底。   苏长乐却浑然不觉,像以前在义勇侯府那般,亲昵的抱着苏惜卿的手。   太子是贵客,苏惜卿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送上点心茶水。   陆珩知道苏长乐喜欢义昌斋的芸豆卷,成亲之后便让人日日去排队购买,苏惜卿今日起得晚,还没来得及吃,正好让人将它一块呈上。   苏长乐乐乎乎的吃了,太子却纹丝未动。   太子形貌昳丽却不带女气,与苏长乐站在一块时很是赏心悦目,望着小堂妹的目光亦是温柔,只是此时坐在大厅,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莫名瘆人。   苏长乐大概也是察觉出太子的沉默,并没有打扰太久。   苏惜卿知道小堂妹前世最后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亦是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只是小堂妹前世后来恢复了神智,也不知这一世能不能顺利恢复。   晚上陆珩回来时,苏惜卿跟他提了这件事。   陆珩刚从琳琅阁取回半个月前定下的物什,一回来就听见小妻子嘴里念叨其他人的事,弯起的唇角缓缓抿成一直线。   卿卿变了。   她前世从来不会管别人的,更不会想着江宴还是太子甚至是苏长乐,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只想着如何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陆珩心里莫名不爽,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随口说:“太子已经派人四处寻找神医了,苏姑娘会好的,就算真的好不了,太子也有办法迎她为妻。”   苏惜卿心不在焉的嗯了声,还在回忆前世两人成亲之后还发生了哪些事,就发现原本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知何时起身来到她面前。   还不发一语的捉住她的脚踝。   苏惜卿此时就坐在罗汉榻上,陆珩则单膝蹲在她面前。   她莫名想起昨晚陆珩亲|她伤口的事。   “珩哥哥!”苏惜卿红着脸,娇嗔了声,“明天就要回门,今天真的不能再闹了!”   昨晚说好只是吃药,吃到后来却变了调,苏惜卿已经发现这一世的珩哥哥跟前世不太一样,前世珩哥哥像个小刺猬,这一世却像只狡猾的狐狸。   陆珩原本还绷着脸,听见小姑娘的心音,瞬间就笑了。   他退去她的鞋袜,低头亲了亲小姑娘漂亮的玉足。   苏惜卿不但人生得漂亮,就连手和脚也都好看,脚小小的非常匀称,脚趾头整齐圆润,胖瘦适中,看起来漂亮又性-感,说是美人足亦不为过。   前世陆珩小腿以下全没了,两人成亲之后有一段时间异常迷恋苏惜卿的脚,一边觉得她的小脚丫怎么看怎么漂亮,一边自卑自己连脚都没有。   苏惜卿从来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因为每次陆珩捧起她的脚看没多久,总会莫名其妙做起其他事情。   像昨晚那样,又比昨晚还要过分。   苏惜卿担心自己明天回门会在家人们面前失态,焦急的想挣开陆珩,却徒劳无功。   “怕什么?”陆珩低声问,松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精致的锦袋。   苏惜卿飞快缩回脚的同时,看到陆珩从锦袋里取出看上去莫名熟悉的金链子。   细细的纯金链子中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铃铛,随着陆珩取出的动作,叮铃铃的作响,清脆响耳。   苏惜卿毫无征兆地红了脸。   是前世珩哥哥系在她脚踝的那条脚链。   一模一样。   珩哥哥居然还记得这种东西!   陆珩抬眸看她,眉眼温柔,轻声哄道:“卿卿,脚给我,我帮你戴上。”   苏惜卿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没一会儿白皙小巧的脚腕上再次染上他掌心的温度。   她的皮肤很滑,脚踝特别漂亮,系上金链子之后更好看了。   “动一下。”陆珩说。   这句话明明没有别的意思,苏惜卿的红却越来越红。   她实在无法直视这充满各种回忆的铃铛。   陆珩失笑,明知故问:“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苏惜卿气得抬脚轻轻踹了他的肩一下。   脚上的铃铛果然发出熟悉的叮铃声。   陆珩顺势侧过头,薄唇在她弧度优美,白皙好看的小腿肚上轻碰了碰。   明日三朝回门,小姑娘也累了两天,陆珩没舍得折腾人。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见了苏长乐和太子的关系,晚上苏惜卿做了个梦。   这个梦非常奇怪,像前世却又跟前世不太一样,陌生可怕,却又莫名熟悉。   梦里大哥跟前世一样,战死沙场,父亲一夜白头,珩哥哥容毁身残。   太子大胜凯旋,皇上大喜,在温泉行宫为他举办庆功宴。   梦里的小堂妹跟前世不同,没有摔傻,她就如寻常贵女,稳重有礼,并且和四皇子定下婚约,不日便要成亲。   小堂妹却在庆功宴上与太子犯下大错。   宣帝震怒,言官弹劾失德,百姓失望透顶,太子声名一落千丈。   小堂妹身为四皇子的未婚妻,却被众人撞破和太子行苟且之事,不止被退婚,还沦为京城笑柄,说她水性杨花、贪得无厌,为进东宫不择手段。   苏惜卿惊醒过来。   此时鸡呜刚过,报更的鼓声敲了四次,怀中温香暖玉一有动静,陆珩几乎是立刻睁开眼。   “怎么了?”他刚睡醒,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   “做了好奇怪的梦。”苏惜卿害怕的缩进陆珩怀中。   不止奇怪,还真实得可怕,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陆珩瞬间清醒。   “莫怕。”他低头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哑着嗓子问:“梦到了什么?”   他不确定苏惜卿究竟梦到了多少事。   苏惜卿如实以告。   陆珩确定她只梦到这一段,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噩梦,卿卿莫怕,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陆珩哄道。   苏惜卿很快又在他怀中陷入梦乡。   陆珩却再也睡不着。   苏惜卿再醒来时,陆珩已经换好衣裳,正在吩咐李福事情。   两人在外间,说话的声音她听不太清楚。   苏惜卿觉得自己半夜好像做了什么噩梦,却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似乎跟小堂妹和太子有关。   陆珩准备了丰盛的回门礼,足足拉了两辆马车。   苏惜卿穿了件红白镶边浅金牡丹纹样缎面圆领对襟长袍,闺阁少女时期最爱梳的垂鬟分肖髻,也换成了更为成熟的坠马髻。   她的五官精致,眉毛秀气,脸上的妆容比起成亲翌日到国公府敬茶时,要淡上不少,却反倒多了几分少女娇憨。   若不是不再梳少女发髻,义勇侯都以为自己女儿尚未出嫁。   两人回到侯府,先到苏惜卿生母牌位前上香,才回到大厅。   义勇侯见女儿气色红润,眼角眉梢皆是幸福笑意,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着已为人妇的成熟韵味,又是欣慰,又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小白菜被猪给拱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义勇侯这个老丈人看女婿,却是越看越不顺眼。   陆珩知道自己腿好之前义勇侯不会待见他,听见老人家心中的碎念及不满,倒没有多不悦。   只是当他发现好好的回门宴上,江宴不知为何也在,脸上的笑瞬间凝住。   陆珩垂眸摩挲着茶盏,漫不经心地问道:“江大夫怎么也来了?”   江宴不紧不慢起身拱手道:“回郡王,侯爷今日特地让草民过来给郡王妃请平安脉。”   “郡王既然自己提了,那我也不得不说,”义勇侯眉头深锁,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阿卿从小身子就不好,你不在的这几年都是江大夫在帮她调养身子,如今就算与你成亲,这每日请安平脉之事也不能落下,你怎么让人拦住江大夫,不让他进郡王府给阿卿请安平脉?”   苏惜卿诧异的看了眼陆珩。   江宴被挡在王府之外,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苏惜卿原以为自己成亲之后,江宴不方便到王府为她请平安脉,这几日才会是由岑大夫来为她请平安脉,没想到是珩哥哥不让他来?   陆珩面不改色道:“卿卿身子从小就由岑大夫调养,我只是觉得继续让岑大夫给她请平安脉会更好。”   “这怎么行!岑大夫年岁已大,这几年他也没为阿卿搭过脉,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义勇侯脸色铁青。   “正是因为江大夫过于年轻,我才不放心。”   “什么?”要不是今日是女儿的回门宴,义勇侯险些破口大骂,“要不是江大夫,阿卿的哑疾到现在都无药可医,就算他年轻那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你居然──”   陆珩打断老丈人的碎念:“卿卿身子骨弱,体质也比常人要差些,这才特地让比江大夫更擅长妇科的岑大夫来为她调养身子。”   义勇侯微微一怔,江宴却是听明白了。   想来是陆珩觉得苏惜卿年纪尚小,担心她太早有孩子会有危险,暂时还不想让她这么早就怀上孩子,所以才会让擅长妇科的岑大夫为她请平安脉,以便调配出不损苏惜卿身子的避子汤药,平日让她当成补汤服下。   江宴虽然医术精湛,却是未曾深究过避子汤的药方,但若是陆珩开口,他也能跟岑大夫一样,调出不损身子的避子汤药方。   说到底还是陆珩的独占欲在作祟。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苏惜卿微皱了皱眉,出声打破翁婿僵持不下的诡异气氛:“爹爹和珩哥哥要是不放心,不如就让岑大夫及江先生轮流为我搭脉。”   “不行!”义勇侯与陆珩竟是异口同声拒绝。   义勇侯坚持要让江宴继续为女儿调养身子,陆珩则坚持岑大夫。   苏惜卿头疼的来回看着两人。   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陆老太太没有为难她,她最喜欢的珩哥哥和最敬爱的父亲居然就先为难起她来了。   苏惜卿轻拽了拽身旁陆珩的衣袖。   陆珩眉眼冷峻,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却只一眼,脸色便瞬间温柔下来。   小姑娘居然又拿那种犹如小动物的无辜眼神看着他了。   眸子水汪汪的,鼻尖眼尾还微微泛红,眼神又软又委屈,看上去极为无辜,叫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她无声的撒娇。   理智告诉陆珩不能松口,要不然以后醋得算缸喝,身体却早一步帮他做出决定。   “那还是由江大夫为卿卿请平安脉。”   陆珩气得想揍自己。   为什么管不住嘴,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义勇侯震惊的看向他,没想到陆珩居然肯跟他低头。   不止义勇侯震惊,就连江宴与苏家兄弟二人都极为讶异。   “但是。”陆珩的声音再度响起。   “江大夫得先取得岑大夫同意才行。”   不损身子的避子药方毕竟是岑大夫调配出来的,江宴若没办法要到药方,陆珩还是不会同意。   没有什么比苏惜卿还要重要。   陆珩主动退让,义勇侯心情大好,连带看他也顺眼多了,一顿宴席下来,脸上都是笑。   回府马车上,陆珩不说话,苏惜卿看得出他不高兴,又摇了摇他的手。   “夫君君……”   这撒娇的小语气,这撒娇的小眼神,还有主动凑上脸颊的甜软嘴唇,全都叫陆珩无法忽视。   陆珩沉默片刻,还是极不争气的“嗯”了声。   “别生气啦。”苏惜卿捧住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我就只喜欢你啊,而且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嗯?”陆珩仍旧面无表情。   “江大夫其实早就有意中人了。”   陆珩不说话。   “江大夫他其实喜欢画画。”   陆珩差点被气笑,却在看到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怒火瞬间又消了下去。   她是真的那么认为。   苏惜卿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笑。   她犹豫了下,凑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接着撒娇般的抱住他的脖颈,红着脸小小声道:“夫君君,卿卿也要亲亲。” 第40章 你做什么呢!【二合一】……   许是马车光线略暗的关系, 此时陆珩的眸色亦是暗的,仔细一看隐有欲-色浮现,喉咙有点痒、有点干, 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陆珩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托住她的后脑勺, 侧过头轻轻吻上她柔软的嘴唇。   那是一个炽|热,滚|烫,却又充满克制的吻。   苏惜卿呼吸间全是男人强势的味道。   她本能地渴望,微微张唇, 甚至大胆的探出舌头, 闯进他嘴中。   苏惜卿眼睫扑闪不停,逐渐迷乱在这种亲密之中。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睡迷糊, 还记得两人还在马车上,陆珩也始终克制着, 两人就只是浅尝辄止、交换一个绵长的深吻,并无做出与礼教不符之事。   只是下马车时, 苏惜卿的嘴唇红润润的, 还微微肿了起来,艳红非常, 让人想忽视都难。   冬葵与紫芙一边高兴自家姑娘与郡王感情极好, 一边又佩服姑娘的大胆, 担心姑娘太过放纵, 伤了自己也伤了郡王。   苏惜卿并不知道旁人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陆珩却知道。   不止苏惜卿的丫鬟们这么想,就连他的小厮观言都如此认为。   陆珩突然有些头疼,他得尽快让自己的腿“好起来”才行,否则要是哪一天小姑娘得知旁人都是如何想她, 怕是会羞得没脸见人。   回到主院,苏惜卿沐浴过后,洗下脂粉,刚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就见冬葵端着今日的补药走了进来,紫芙带着其他几个小丫鬟跟在后头,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碟又一碟的糕点与蜜糖。   苏惜卿天生丽质,一弯柳叶眉,美目含情、粉面桃花,浓妆艳抹美艳动人;略施粉黛楚楚动人、甜美娇憨;粉黛未施亦是绝色无双,怎么瞧都好看。   沐浴过后的肌肤更显娇-嫩,吹弹可破,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沐浴过后的馨香。   已经更衣完毕,正坐在床榻上的陆珩,见她软嘟嘟的小脸染上白里透红的娇俏红云,忍不住将人拉到怀中,亲昵一番。   丫鬟们进来时,陆珩正神色柔和、眉眼微垂的坐在榻上,专心的替苏惜卿擦头发。   两人刚成亲时,冬葵听到陆珩要亲自帮姑娘擦头发便曾讶异过,如今亲眼瞧见依旧觉得新奇。   伺候苏惜卿的大丫鬟都如此惊诧,更别提平时无法近身陆珩的小丫鬟们,不过众人虽然艳羡不已,离开主院之后却没人敢乱嚼舌根。   这补药便是陆珩特地命岑大夫调制的避子汤,虽然不伤身子,却也因此比寻常的补药来得苦涩。   苏惜卿本来就讨厌喝药,这两日服下这苦涩不堪的补药之后,心里抗拒更是越来越深。   如今就算是陆珩在身边端着药碗,慢慢吹凉了勺子里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她亦是极为抗拒与不配合。   “这药好苦。”苏惜卿小脸皱成一团,也不管冬葵、紫芙还在,便可怜兮兮的对着陆珩撒娇,“为什么岑大夫配的新药方这么苦?卿卿不想喝。”   被苏惜卿亮晶晶的看着,陆珩险些招架不住。   陆珩哄了许久,小姑娘不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一丝不耐,只耐心哄道:“良药苦口,卿卿乖,要不喝一口汤药,便尝一口蜜饯?”   他抬了抬手,冬葵立刻低眉顺眼的呈上手中蜜饯盒子。   苏惜卿扁嘴摇头。   “那先吃一口粽子糖再喝药?”   苏惜卿吃了口松子味的粽子糖,一口糖吃完,甜得她眉开眼笑,却仍是耍赖不喝。   甚至不讲理的扑进陆珩怀里,拼命撒娇:“卿卿不想喝,夫君不要逼卿卿,要不然卿卿要回去跟爹爹告状。”   因为苏惜卿从小体弱多病的关系,本来就被义勇侯夫妇养得有些娇,可冬葵与紫芙却也没见过苏惜卿这副模样。   两人忍不住抿嘴偷笑。   陆珩垂眸,看着在怀里耍赖乱拱的小姑娘,眼中尽是无奈。   少顷,他挥手将人全部屏退。   陆珩将药勺放下,苏惜卿一喜,以为他不逼自己喝药了,没想到就看到陆珩仰头喝了一大口药。   苏惜卿心底冒出强烈的危机感,正想逃,将被掐着腰按回怀中。   陆珩将她抱得很紧,捏着她的下颚,将嘴里的药渡了过去。   药确实很苦,苏惜卿苦得舌根发麻、眼冒泪花,刚张嘴想抱怨,陆珩就又渡了一大口过来。   两三下就把药喂完。   陆珩很快将人松开口,哄着她漱口,又塞了口蜜饯到她嘴里,将人抱起来好生的哄了许久,苏惜卿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使劲的咬了咬蜜饯,待嘴里漫出一点甜味,她才气呼呼的捶起陆珩。   陆珩见她每次喝药都这么抗拒,心里也不好过,心想还是得再找岑大夫及江宴,询问二人有没有其他的避子法子。   苏惜卿倒不是真的生气,以前也不是没喝过比这还苦的药,只是小时候她不想让爹娘太过担心,哪怕是撒娇也带着分寸,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耍赖。   见陆珩脸色不太好看,以为他也被药苦着了,连忙拿了一颗粽子糖塞进他嘴中。   “就说很苦了吧!珩哥哥现在可信了?”   苏惜卿原以为陆珩不怕喝药,没想到他跟自己一样怕苦,忍不住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嗯,真的很苦。”陆珩揉揉她的脑袋。   苏惜卿被他抱在怀里,坐在大腿上。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声道:“对不起,刚刚强迫你喝药了,卿卿别气了,明天开始就不喝这帖药了好不好?”   听见男人充满歉疚的道歉,苏惜卿骤然一愣。   她根本就没有生气,她早就习惯喝补药,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闹了那么久,珩哥哥半点儿也没有动怒迹象,还莫名开心。   想着珩哥哥可真是疼我,哪怕我像个孩子一样折腾也始终那么有耐心。   怎么珩哥哥还怪起他自己来了?   苏惜卿眨眨眼,正想问为何珩哥哥要道歉,就听到明天就不用喝这么苦的药,她一下抱住他的脖子,开心的甜滋滋笑起来:“真的不用再喝这么苦的药了?”   她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甜,桃花眼儿闪啊闪的,简直和刚才害怕喝药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珩轻吻她的朱唇:“嗯,不喝了。”   苏惜卿也知道自己身子,如今正值季节交替时分,特别容易染上风寒,要是不喝药,到时难受的还是自己。   “我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喝药,”她满脸纠结,“就是能再不苦一点就好。”   陆珩见到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听见她贴体的话语,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这么懂事又乖又软的小姑娘,小时候怎么会喜欢他这种让众人头疼不已的混事大魔王,天天跟着他跑,赶也赶不走。   今日回门,苏惜卿起了个大早,回来之后便有点困,陆珩将人哄睡之后,便让人备妥马车,亲自去了一趟永春堂。   义勇侯府时,陆珩虽然主动退让,答应江宴为苏惜卿请平安脉,江宴却以为那不过是陆珩的权宜之计,是以陆珩出现在永春堂时,江宴亦是微微惊讶。   永春堂的掌柜伙计们更是心惊胆跳。   谁都知道这位新封的郡王阴晴不定,不好伺候的很,听见陆珩指名要见江宴,几乎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永春堂太小且人多口杂,陆珩不欲在这谈事,两人最后来到樊楼。   江宴知道陆珩肯定是为苏惜卿之事而来,亦不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郡王若是急着想要在下取得岑大夫独家避子药方……”   “不是。”陆珩冷声打断他。   江宴微眯了眯眼:“那么不知郡王如此焦急,所为何事?”   陆珩爽快道出来意:“江大夫可有适合男子服用的避子药方?”   江宴沉默片刻,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几丝讶异的神情。   “郡王如今身中奇毒,就不怕再服避子药会出什么岔子?   陆珩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只需告诉我,有或无即可。”   那就是不怕。   江宴顿了顿,斟酌用词:“没有。”   陆珩不再多留,接着又来到岑大夫的同仁堂。   岑家为太医世家,岑大夫年轻时也当过太医,同仁堂规模比永春堂要大上不少,前厅人来人往,后院却是十分清静。   岑大夫得知陆珩来意,竟与江宴问了相同问题。   “不怕。”陆珩道。   苏惜卿可说是岑大夫从小看到大的,也知道哪怕他调的避子汤不损身子,但是药三分毒,哪怕不损身子,长久下来也不好,本来就不太赞同她服用避子汤。   不过苏惜卿身子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得渐有起色,确实也还不适合有孕。   岑大夫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老夫的确不止懂得如何为女子调配避子汤药,更有岑家祖传适合男子独自服用的避子秘方,只是郡王身中奇毒,服用此药恐对身子有害,实在不建议郡王服用。”   “无妨。”   岑大夫犹豫许久,终是在陆珩一再保证就算服用之后出了什么事,也绝不迁怒,甚至开出许多诱人条件,终如愿以偿求得到岑氏独有的避子丹药。   陆珩既得了岑大夫的好处,不久前才答应义勇侯的事,自然不可能允诺了。   为此,他又去了一趟义勇侯府。   苏惜卿完全不知自己不过午间小憩片刻,陆珩便做了这么多事。   直到天黑,陆珩都未回府,苏惜卿累了几天,用完晚膳不久,看了一会儿话本没多久便昏昏欲睡。   陆珩深夜方归。沐浴更衣之后,轻手轻脚走进屋内,苏惜卿已经躺在榻上,睡得极熟。   睡梦中的小姑娘双颊微微泛着粉,唇角还露出两个浅浅的窝窝儿,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陆珩不由失笑,悄然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做着美梦的小姑娘忽然闭着眼轻笑出声:“珩哥哥不乖,卿卿要把你绑起来,你别乱动啊……”   “叫你别乱动你为什么脱衣服!”   陆珩一怔,简直爱死了她人前害羞、人后大胆的小模样,梦里尤其大胆。   他扶着额头低笑出声,喑哑的嗓音里是数不尽的愉悦与甜蜜,忍不住又垂下头亲她一口。   抱着他的宝贝,安心睡去。   翌日,苏惜卿醒来时陆珩已经离府。   得知陆珩真的没有骗她,没再让她喝过那难以入喉的补药,不由捧着脸傻笑许久。   冬葵、紫芙对视一眼,无声摇头叹气。   姑娘自从嫁给郡王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止变得更娇、更孩子气,还对郡王越来越痴迷了。   今日来请平安脉的依然是岑大夫。   苏惜卿觉得有点奇怪。   她以为陆珩昨日是不想让她为难,才会勉强应下义勇侯,苏惜卿不愿到时翁婿两人再为此事争执,岑大夫离去之后,便让人准备马车,又回了义勇侯府一趟。   苏惜卿原本担心义勇侯会为此震怒,没想到昨日还坚持要江宴为她请平安脉的父亲却突然改口,说她的身子从小就由岑大夫照料,继续由他调养亦无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惜卿坐上马车回府时,仍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一夜之间就开了窍。   冬葵笑道:“侯爷和郡王一样疼您入怀,想必是昨日见到郡王当众低头,卖了他极大面子,他也不好意思再让你为难。”   苏惜卿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想太多,心说只要爹爹和珩哥哥不要再起争执就行。   接下来这几日,陆珩不知为何都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只有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陆珩亲醒时才能见着他。   “珩哥哥最近在忙什么?”苏惜卿很爱困,却舍不得继续睡。   她已经好多天没看到珩哥哥了,这几天都是一个人抱着喜被睡,她有些委屈,还很想陆珩。   陆老太太当初趁他出征时做的那些事终于有了着落,陆珩已经寻到当初意图毁掉苏惜卿清白的三个歹人踪迹,这几日便是在忙这事。   只是人还没押回京,在几人招供之前,他不愿让苏惜卿这么早便得知如此不堪入耳之脏事。   要是她知道从小最疼她的外祖母,不过是因为她得了哑疾又与他订下亲事,居然就如此心狠手辣,意图找人毁她清白,他的小姑娘不知会有多伤心、多难过。   他舍不得她难过。   陆珩随口说:“再几日便是庆功宴,所以才这么忙。”   苏惜卿狐疑的看着陆珩,猛地咬他一口。   陆珩被咬得猝不及防。   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每次生气就爱咬人?   陆珩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卿卿莫气,我明日定早点回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珩哥哥骗我。”苏惜卿虽然不懂朝政之事,却听得出陆珩只是在敷衍自己。   “珩哥哥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外头做些什么危险的事。”   “……”小姑娘的直觉真是太可怕了。   苏惜卿完全清醒了。   她气呼呼的坐起身,翻身跨坐到陆珩漂亮的腹肌上,奶凶奶凶的扣住他的手。   陆珩被逼着摆成投降姿态。   苏惜卿一头青丝黑长浓密,因为微微俯身的关系,柔软的垂落到陆珩脸上。   月色朦胧,模糊的勾勒出少女窈窕有致的身段。   两人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亲昵,黑暗中,男人眸色不由深了许多。   偏偏上头的小姑娘毫无所觉。   苏惜卿直觉陆珩有事瞒着她,非得问个水落石出。   少女的手撑在他的耳边,独属于她的甜美气息亦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陆珩其实现在就能挣开她,反守为攻,但他没有。   他安静的等着苏惜卿盘问。   陆珩原以为她气势这么凶,说不定待会儿问的时候还会再咬他一口,没想到苏惜卿却忽然软下了腰,可怜兮兮的抱住他的脖子。   陆珩呼吸微乱。   “是卿卿不能知道的事吗?和太子有关的吗?”   陆珩恢复自由双手搂上她的腰。   他侧过头轻啄了下她的脸颊:“不是。”   陆老太太做的这件事,陆珩并不打算私了,待人找着了,他就会告知义勇侯此事来龙去脉。   或许是该让小姑娘先有心理准备。   陆珩温暖厚实的大手轻轻滑过她的寝衣,缎面的料子,轻薄且滑顺,来到她的后颈,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   “当年你在净慈事遇劫一事,我怀疑并不是意外。”   苏惜卿没想到陆珩会突然提起一年前的事。   “啊?”   “当初那三个人,我的人已经找着了,很快就能押回京。”   “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又是谁……”苏惜卿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她本就聪颖灵巧,几乎一下就猜到,此事若非意外,最有可能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但怎么可能?   苏惜卿思绪纷乱得厉害,以至于沉溺榻中方堪堪回过神。   “那珩哥──”她推了推陆珩,还想问他心中怀疑的人选是谁,小嘴就被狠狠堵住。   【呜呜珩哥哥坏,我话还没说完!你做什么呢!】   陆珩眼角微泛着红,墨发与她的青丝错落在一块,俊美到锋利的眉眼染上一丝狠意,透着说不出的危险,那股被他好好藏住的痞气露了出来,更衬得他俊朗非凡、英俊绝伦。   他极其温柔的低下头,慢慢地抿去她眼角的泪珠,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眉眼鼻尖,耳根脖颈。   她不知何时被逼到角落,背靠着微微冰凉的墙。   “珩哥哥!”   苏惜卿根本没心思再想当年的事,抱住他脖子,毫无佂兆地抓了下他的后背,像是在气他不让她把话说完。   “珩哥哥你慢一点,我还没问完……唔。”   好不容易能说话,却又说没三句,嘴巴便再一次失去自由。   苏惜卿散落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雪白小脸满是泪痕,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人心疼得紧。   她气得不行,再一次愤怒的在他手臂及背上胡乱的抓了几下,留下一道道红|痕。   三月乍暖还寒,夜里下了一场不小的春雨,暴雨绵绵不断,雨淋花开尽芬芳,直至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雨势稍歇。   守夜的冬葵又是一晚未眠,神情木然的望着窗外的细雨。   紫芙早上来和她换班时被她憔悴的模样吓了大一跳,忧心忡忡问道:“冬葵这是怎么了?”   冬葵摇头不语。   直到大门被打开,观言推着已经换上朝服,眼底皆是餍足郡王来到两人面前,轮椅上,俊美刚毅的男人嗓音沉哑的吩咐两人莫要吵醒王妃,紫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就连大大咧咧的紫芙都不禁感慨:姑娘实在爱郡王爱得太过深沉。   -   庆功宴很快到来。   此次庆功宴依旧在温泉行宫举行,太子首次带兵征战便大胜而归,宣帝大喜,广邀文武百官及京城权贵世家,可说热闹非凡。   这日一早京城街道上便出现不少华贵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朝城郊驶去,这些都是要到温泉行宫参加庆功宴的勋贵世家。   郡王府的马车亦在其中。   苏惜卿前世并没有参加太子的庆功宴,不过她还记得,四皇子在庆功宴上与温大姑娘及林皇后身边的姑姑,三人一同犯下大错,场面极其不堪。   宣帝因而震怒,原本与四皇子定下亲事的小堂妹亦主动解除婚约。   这些明明都是前世的事,苏惜卿却突然觉得与自己离得好远好远。   这一世四皇子没有和小堂妹订亲,大哥没有战死沙场,陆珩也没有双腿残疾,仿佛前世只是一场梦。   “待会儿宴席间你就陪着我,别乱跑。”马车抵达行宫门口时,陆珩忽然说。   “我能乱跑去哪啊?”苏惜卿不满的嘟了嘟嘴。   陆珩趁机低头,轻轻咬了她唇瓣一口:“比如抛下我去找你的好姐妹们玩。”   “……”怎么说得她好像是不顾夫君的坏女人一样?   但是陆画她们的确说了,今日庆功宴要来找她。   “我成亲之后,已经很少跟乐乐、画画还有宁宁她们一块出门了,今日四人好不容易能聚在一块,就算──”   陆珩磨磨牙,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又再一次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我好不容易上好的唇脂都被吃光了!】   【那是戴氏香铺新进的唇脂,不是鲜艳的朱赤色,而是自然的檀色,明艳而又不失庄重,好看得很,珩哥哥怎能将它吃光。】   陆珩却是早有准备,居然从袖里拿出装着唇脂的小罐及帕子,用手指裹着帕子蘸取唇脂,重新帮她点涂。   苏惜卿漂亮的桃花眼不停的眨着。   陆珩又取出小铜镜,照着她的唇,笑问:“为夫亲自帮卿卿上唇脂,卿卿可还满意?”   苏惜卿惊奇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铜镜里重新上好唇脂的嘴唇,怔怔地点头。   虽然涂得没冬葵她们那么好看,但这可是珩哥哥亲手帮我涂的。   苏惜卿像是被人猛地塞了口糖,心里都是蜜糖的滋味,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第41章 说到后来,尾音竟是软得……   行宫门口马车来来往往, 人潮众多,苏惜卿刚下马车不久,便看到兵部尚书楚府的马车也来了, 后头还跟着相府的马车。   楚宁跟着她的母亲尚书夫人一同下了马车,小堂妹则跟着丞相夫人。   苏惜卿轻笑了下, 正想上前和她们说话就被陆珩拽住腕子。   轮椅上的男人微微仰首,那张人前永远冷峻,不苟言笑的俊容难得流露情绪,不知为何, 苏惜卿觉得他那双狭长凤眸里带着委屈。   苏惜卿微微一怔, 觉得自己的夫君真是越看越可爱。   “知道了、知道了,珩哥哥怎么就这么爱撒娇呢?陪你就是了, 进去吧。”她垂眸笑看着他,轻声娇嗔。   轻轻软软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宠溺。   小姑娘大胆的牵住他的手, 一瞬间,仿佛连阳光都是甜的。   陆珩望着她, 无声灿笑起来。   推着轮椅的观言看不到陆珩的表情, 听见苏惜卿的话,心中全是:我家公子爱撒娇?王妃确定没用错词吗?   表情亦是一言难尽。   冬葵短短几日经过千锤百炼, 如今听见这话已经心静如水,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眼观言。   接收到鄙视目光的观言不甘示弱的挺起胸膛。   已有达官显贵来到温泉行宫, 两人进到殿内时, 谈话声此起伏落, 几乎全京城的权贵都聚在这儿了,场面热闹至极。   传闻宣帝有意藉此为太子挑选太子妃,因而殿内到处都是盛装打扮,妆容精致的贵女。   这是苏惜卿哑疾好了与陆珩回京之后, 头一次出席这等场合,两人一进到殿内,众人的目光也跟着投落过来。   昔日受贵女追捧、姿容无双的镇国公世子,如今虽被皇上封为郡王,身份地位不知比以前高上不少,却成了只能靠轮椅度日的废人。   陆珩容貌虽未受损,依旧俊朗非凡,上挑的凤眼带着天然的冷意,依旧叫人不敢逼视,坐在轮椅上依然能将在场一众贵公子给比下去,贵女们看他的目光却已从倾慕转变为可惜,再落到苏惜卿身上,则多了几分幸灾乐祸,亦或是同情怜悯。   不管是哪一种,都叫人不舒服。   陆画早就来了,见到兄嫂进来,立刻迎了过去:“哥,阿卿!”   “喊嫂嫂。”陆珩冷声纠正。   “……”陆画哀怨的看了兄长一眼,最后还是在陆珩冰冷目光中改口:“嫂嫂。”   苏惜卿掩嘴轻笑,微歪了歪脑袋,竟也打趣起陆画:“画画今日来得这么早,可有相中哪家儿郎?若有,尽管跟嫂嫂说,嫂嫂定然让你阿兄帮你做主。”   “阿卿!”   两人这几年玩在一块,感情可说亲如姐妹,陆画听见苏惜卿打趣,倒也不像以前那般别扭,只是杏眼略不满的微微眯起,嗔瞪她一眼。   苏惜卿与陆画是边走边说,一路经过不少人,音量虽不大,可那如蜜糖般甜软的嗓音却清楚的飘进众人耳中。   萧蓉蓉当下就变了脸,不敢置信的扭过头,看着与陆画有说有笑的苏惜卿:“刚才那小哑巴说话了?她嗓子好了?不是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吗?”   “是啊,她方才说话了。”江玉珍惊讶掩嘴。   当年陆老太太相中的孙媳何玥婷,早在去年就嫁为人妇,成了定国公世子夫人,如今她没再和萧蓉蓉等人玩在一块,而是站在自家夫君身边,神情亦是诧异。   陆画感受到那些目光,不由笑嘻嘻的勾住苏惜卿的手:“嫂嫂如今嗓子好了,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你又有多少人要悔青肠子。”   话还没说完呢,陆画就听见自家兄长冷沉的嗓音再次响起:“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陆画不敢置信的看着兄长,“我挽我嫂嫂的手怎么了?”   谈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席位前。陆珩如今被封为郡王,席位并没有与镇国公府排在一块,陆珩毫不客气的下起逐客令:“回去。”   说完还将她挽着苏惜卿的那只手,毫不留情的扯了下来。   陆画:“???”   她哥这是吃醋吃到她身上来了?   她和苏长乐同为女子,还是姑嫂,感情融洽难道不是好事?   陆画望着牵着苏惜卿入席的兄长,震惊得难以言喻。   苏惜卿也没想到陆珩竟连自己亲妹妹的醋都要吃。   两人并肩而坐,陆珩虽坐在轮椅上,却不妨碍苏惜卿倾身靠向他,凑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珩哥哥怎么连画画的醋都要吃?”   陆珩面无表情,理直气壮的“嗯”了声,甚至直言道:“以后要是有孩子,我连孩子的醋都会吃。”   “……”苏惜卿白净小脸霎时浮起两朵红云。   或许是因为场合特别的关系,苏长乐随着丞相夫人进到殿内,看到苏惜卿之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急急躁躁朝她扑来,而是规规矩矩的随着苏夫人入席。   随着帝后到来,两列宫婢手举朱漆托盘,从殿外鱼贯而入,席上实时排满了香醪佳肴。   不止菜肴精致,菜色更是花样繁多,多达数十种,更有苏惜卿最爱吃的糕点及各式饮品。   小馋猫一下就被美食吸引。   皇上还在笑吟吟的说着话,苏惜卿矜持的舔舔唇,目光却是盯着眼前的晶莹剔透、脆嫩爽滑的水晶虾仁。   陆珩侧眸看她。   脑中浮现这几日在府中用膳时,小姑娘总是吃得两颊鼓鼓的模样   陆珩扶额失笑。   简直像极了贪吃又可爱的小仓鼠。   苏惜卿努力维持端庄坐姿,浑然不觉心爱的珩哥哥正肆无忌惮的看着她。   直到皇上大手一挥,宴席正式开始,轻快乐声扬起,舞姬翩然起舞之际,准备大快朵颐的苏惜卿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勺水晶虾仁,对上男人那双写满温柔与灼热情愫的凤眸,才后知后觉害羞的红了脸。   这里人这么多,珩哥哥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她?   “好吃吗?”陆珩双眸含笑,就连嘴唇也噙着一抹令人头晕目眩的温柔笑意。   苏惜卿眼睫微敛,嗓音甜软羞涩:“好吃。”   陆珩又喂她吃了一勺。   虾仁鲜嫩饱满,极富弹性,鲜甜的滋味一下从嘴里蔓延开来。   “好甜哦。”苏惜卿说。   “真的?”陆珩笑,“那我尝尝。”   苏惜卿想起陆珩出征前夕也这么说过,然后她就被亲得晕晕乎乎,立刻紧张地捂住嘴。   她耳根微红,认真又严肃的摇摇头:“不行,这里这么多人,珩哥哥不能乱来。”   苏惜卿满嘴虾仁,声音含糊不清。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陆珩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勺水晶虾仁,举手投足矜贵优雅,一点也不像奔驰沙场的大将军。   陆珩将虾仁咽入腹中,似笑非笑的看她,问:“卿卿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苏惜卿这下不止耳根烧红,就连脸颊都热了起来。   要不是珩哥哥有过太多不良纪录,她哪会胡思乱想!   珩哥哥就只知道欺负她!   苏惜卿委屈的瞪他一眼。   陆珩顿时愉悦地笑起来。   他伸手刮了刮苏惜卿鼻尖:“好了,是我不该逗你,赶紧吃饱,待会儿才能专心看戏。”   “什么戏啊?皇上不止找了舞姬,还让人搭戏棚子吗?”苏惜卿四处张望。   陆珩笑而不语。   爽朗而又欢快的笑声一下惹来侧目,众人见到进殿后便不苟言笑,暴戾冷漠的陆珩,俊美绝伦的脸庞此时却浮现灿烂无比的笑容,还眉眼温柔地垂着眼跟苏惜卿说着什么话,心中诧异程度毫不亚于刚才听见苏惜卿开口。   到底是哪来的流言,说苏惜卿这个小哑巴早晚会被喜怒无常的平阳郡王折磨至死?   如今人不止没哑,平阳郡王见小姑娘目光微恼,还温柔耐心的低声诱哄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的模样,哪里像会折磨她了?   萧蓉蓉甚至愤怒的放下手中玉筷。   萧夫人蹙眉道:“蓉蓉这是在做什么?”   萧蓉蓉不能说自己看到陆珩对苏惜卿笑得那么温柔,像是要将人捧上天千娇百宠的模样,所以胃口尽失,只能忍着怒意捡起筷子。   义勇侯父子亦是心中诧异。   尤其是看到陆珩不止开心大笑,甚至还眉眼温柔的吃下女儿喂过去的东西,脸上宠溺与疼爱溢于言表的模样,更是欣慰。   “爹,我说过,妹妹嫁给陆珩之后你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只会越来越幸福,这下你可信了?”苏宸笑问。   义勇侯神色尴尬的点点头:“我也不是不信,我就是担心陆珩那小子不良于行会影响……”   忆起回门那日女儿脖子上细心遮掩过,却依旧掩不住的痕迹,还有陆珩去而复返跟他说的那些话,义勇侯蓦地闭了嘴,脸色黑如锅底。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女儿喜欢就行。   义勇侯心情复杂的抹了把老脸,瞬间将矛头指向再半个月就即冠,婚事却还未有着落的大儿子:“那你什么时候讨个媳妇儿、生个孙子,你妹妹都成亲了,你的婚事也不宜再拖下去,明天我就让媒人上门,帮你寻个门当户对的美娇娘。”   苏宸:“……”   苏以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以恒别笑,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议亲了,我看你们兄弟俩就一块娶妻,省得老子还要折腾两次婚事。”   苏以恒:“……”   -   苏惜卿前世明明没参与过庆功宴,却随着时间流逝,发现宴席间的场景越来越熟悉,尤其是宴席开始没多久,向来活泼健康的小堂妹却忽觉不适,被林皇后的人带到偏殿稍作歇息时,更是瞬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珩哥哥……”她忍不住捉住陆珩手臂,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不放心小堂妹一个人,我去偏殿陪她……”   话音未落,陆珩便反手按住她的手腕:“卿卿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陪我。”   苏惜卿心头没来由一阵慌,她总觉得自己若是没去偏殿陪小堂妹,小堂妹很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可今日是太子的庆功宴,不止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就连帝后也在,到处都是禁军,怎么可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况且前世在庆功宴上出事的也不是小堂妹,而是四皇子与温楚楚,为何她会如此慌张?   苏惜卿心口慌得厉害,眼见小堂妹就要被人扶出大殿,顾不得陆珩阻止,就要起身。   没想到陆珩像是猜到她要做什么,大手一伸,一下就扣住她的腰,将她强硬地按到怀中。   “珩哥哥!”苏惜卿挣扎起来。   “不会有事的。”陆珩沉声道。   苏惜卿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心慌意乱,顷刻间,她忽地就想起了某一晚做的噩梦。   小堂妹也是这样被人扶走,接着、接着就与太子犯下大错。   跟梦里不同的是,梦里小堂妹是自己一个人离席,此时温大姑娘却陪着她一块离开。   电光石火之间,苏惜卿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陆珩。   “珩哥哥,难不成前……”苏惜卿欲言又止。   她想问陆珩,难道前世四皇子与温大姑娘之所以在庆功宴出事,是因为他们想害人却反被将计就计?   两人周遭都是伺候左右的奴婢,苏惜卿无法明言,陆珩却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轻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这样,苏惜卿见陆珩居然知道自己所问何事,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但她还是不放心,追问道:“小堂妹跟殿下真的都不会有事?”   陆珩却只回她:“苏大姑娘不会有事。”   什么意思?苏惜卿目露困惑。   珩哥哥是说太子殿下会出事?难道这一世小堂妹无法和太子修成正果了?   苏惜卿前世与苏长乐并不熟,苏长乐甚至很可能早就不记得有她这个堂姐,她不知道小堂妹与太子之间的感情究竟如何,却知道小堂妹对太子来说有多重要。   否则太子不会明知她是个傻子,还不顾宣帝反对,执意娶她为太子妃。   要是这一世他们就这么错过,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陆珩见她满脑子都是别人的事,居然操心起太子这一世能不能和苏长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差点被她气笑。   苏惜卿很快就知道陆珩为何会只说小堂妹没事了。   小堂妹与前世相同,离开大殿不久便遭人劫走。   苏惜卿随着两位堂兄寻到小堂妹时,太子不知为何将自己弄得浑身都是血,小堂妹倒在榻上不醒人事。   当下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犯下大事。   所幸那些事并没有发生,今生犯下大错,闹出丑闻的依旧和前世一样,是四皇子与温大姑娘及……温大姑娘的两个贴身丫鬟。   苏惜卿明明记得前世是温大姑娘的丫鬟们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林皇后身边的姑姑才对,怎么这一次……   四皇子犯下大错,太子伤得太重,很快就惊动帝后,皇上一来,苏惜卿与陆珩等人也被挡到门外,再无法窥得屋内情形。   苏惜卿不安的看了眼陆珩:“珩哥哥……小堂妹不会有事吧?”   陆珩磨磨牙,也不管周围还站了许多侍卫,一把将小姑娘拽进怀中。   苏惜卿猝不及防摔到他腿上。   “珩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侍卫们飞快互看一眼,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这才双双低下头去。   陆珩俯身,伸手探过小姑娘膝窝,让她整个人以横抱的姿势坐在自己腿上:“观言,带本王回席。”   观言不发一语的推起轮椅。   苏惜卿双颊烫红,没想到陆珩居然不敢她的抗议,如此强势,就这么抱着她离开。   路上侧目的人实在太多,苏惜卿最后只能鸵鸟般的抱住陆珩脖子,将脸藏在他肩窝中。   【珩哥哥真的坏死了!】   苏惜卿害怕陆珩会就这么一路将她抱回宴席上,又是气愤又是羞赧的捶了捶他,低声道:“珩哥哥快放我下来。”   陆珩不太想。   庆功宴大半天里,小姑娘脑子里想的永远是别人,不是她的好姐妹们就是太子四皇子,甚至连根本不熟的温大姑娘都想了,就唯独没有想过他。   如何能忍!   苏惜卿见陆珩不为所动,怯生生的抬头看他一眼。   男人明显突起的喉结及弧度优美的下颚线条随即映入眼帘。   陆珩面无表情,唇瓣紧抿,垂眸看她时,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下。   不知为何苏惜卿觉得珩哥哥看起来有点可怕,发现自己偷看时,嘴角冰冷的弧度更加明显。   “……”珩哥哥是在生气?   但他为什么要生气?   苏惜卿困惑极了,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经过的地方似乎与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珩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苏惜卿小声问道。   “去泡温泉。”   “怎么就突然要泡温泉了?”   “治腿。”   “……?”珩哥哥到底在说什么?他腿不是好好的吗?   发现不是回大厅,小姑娘瞬间大胆起来,稍稍坐直身,左右张望。   抱着她的陆珩却不知为何轻轻闷哼了声。   喑哑的嗓音里是低沉的欲-望,苏惜卿听得耳根都红了,再不敢乱动。   【都还在路上呢,珩哥哥怎能发出这种声音,要是给别人听去了该如何是好?】   苏惜卿脸颊鼓了起来。   今日贵女们看到陆珩只能靠轮椅代步时,虽然大多是失望的,却还是有不少人目光仍紧紧黏在他身上,一副巴不得嫁进平郡王府当侧妃的模样。   苏惜卿一想到要是之后珩哥哥找到机会,说自己治好了腿,到时不知又要有多少人觊觎她的珩哥哥。   【那么勾人耳膜的声音,要是给别的姑娘听见了怎么办?】   苏惜卿揉了揉发麻的耳根及脸颊,在心中嘀嘀咕咕的抱怨。   很好,小姑娘终于开始想他了。   陆珩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又旁若无人般的,微微垂首,在她耳边低低沉沉的哼了声。   那嗓音比刚才还要销-魂,还要引人犯罪,就和平时像头蛮牛抱着她不放时一样。   “……”苏惜卿整张俏脸都红透,美目微微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陆珩挑了下眉,似乎在问她:不喜欢?   苏惜卿担心他又会发出那种引人遐思的声音,飞快捂住他的嘴。   “珩哥哥别再逗我了。”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求饶,细软的嗓音甜得人的魂儿都要飞了。   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就连白皙的脖颈及耳根、锁-骨亦缓缓染上鲜艳夺目的红。   陆珩原本稍显冷峻的眉眼逐渐融化在小姑娘绵绵细语之中,显出和煦的温度,却在下一瞬冰封。   “……观言还在呢。”   观言早就将自己当成死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目,专心致志的推着两位主子。   听见王妃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王妃难道看不出郡王在吃醋么?居然还在这时候提起别人的名字?   祖宗啊,你可千万别再提起别人的名字,否则──   “而且太子殿下出了大事,珩哥哥就不担心他吗?怎么还有心情泡温泉?”   说到后来,尾音竟是软得不成调。   还用这种声音念叨着别人!   陆珩无法解释为何自己听不得苏惜卿说起别人,重生之后,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她只看着自己、只想着自己就好。   他等了太久,一辈子实在太短,不知有多少次,他甚至想将她囚在身边,日夜与之缠-绵,永远不离。   陆珩不知道有多羡慕太子与苏长乐。   更何况,他为何要担心太子?   经历这么多世,陆珩再清楚不过,太子之于皇上,就如同苏惜卿之于他,都是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宝贝,皇上根本舍不得伤太子一根汗毛,太子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有皇上替他出头。   该布的局他都已经布完,也替太子铺好了路,接下来的事,便交由皇上自行处理便是,还轮不到他操心。   观言面色凝重,加快脚步,终于将两人送到礼部为陆珩准备的院子。   温泉行宫占地广阔,陆珩分配到的院子虽不大,却应有尽有,主屋后就连着露天的小温泉池,非常适合陆珩这等行动不便之人。   观言将两位主子送入屋内之后,逃也似的带上木门,飞快离去。   院子与主殿离得极远,连饮酒嬉闹声都没有,落针可闻,只余两人一浅一重的呼吸声。   陆珩抱着苏惜卿的手仍未松开。   苏惜卿动弹不得,被他紧紧按在怀中,严丝合缝紧挨在一块。   陆珩微微侧着脑袋,温热的呼吸一下下落在她染上红云的耳根,滚|烫的嘴唇温柔绵密地轻啄着她的侧颈,开出一朵朵绚丽红花。   苏惜卿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男人是在吃醋。   “珩哥哥你轻一点……好痒。”   苏惜卿唇瓣逸出几许娇甜悦耳的轻笑声。   她的腰肢被扣得紧紧,无处可躲却又舍不得推开人,只能轻咬朱唇,紧抓着他的肩膀,忍耐着颈间的痒意。   【珩哥哥是小狗吗?为什么一直啃我的脖子,好痒啊,别亲啦!】   少女雪腮泛上一抹潮|红,浑身似乎慢慢灼|烧|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连手诊治陆珩将近一个月,终在近日发现陆珩的腿疾有好转迹象。   行宫温泉非寻常温泉,太医知道陆珩此次前行,便建议他在温泉行宫留宿一夜,皇上也知此事,才特命礼部为他准备别院。   如今已是三月春暖花开之际,即便是露天温泉也不亦受寒。   男女衣衫散落一地,层层叠叠。   陆珩不知何时抱着她进到温泉池内。   少女如海棠花般嫣|红的小脸及发丝,不知是被泉水亦或是汗水打湿,凌|乱的贴着脸颊。   苏惜卿眼角泛着泪意,像是泡得太久,白皙剔透的肌肤亦是通红一片。   微微上挑的眼尾桃花意浓得化不开,宛若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苏惜卿抱着男人的脖颈,嘴唇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甜软的声音委委屈屈,撒娇般的喊道:“珩哥哥……”   吃醋就吃醋,怎么能气这么久呀? 第42章 为你做主【二合一】……   “珩哥哥……太久了, 温泉不能泡这么久,头好晕啊,”她双手抵在男人肩头, 有气无力的推搡着,低声撒娇:“我们别泡了好不好?”   陆珩闻言, 顿了下,含糊不清的“嗯”了声,才眉眼餍足的抱着人离开温泉池。   苏惜卿迷迷糊糊的靠在他怀中,回到榻上, 粉唇却又被人堵住。   男人给了她一个缱|绻漫长的吻, 疯狂汲取她嘴中所有香甜,猛地嵌入。   苏惜卿呼吸微滞。离开温泉池之后, 不知为何头还是晕的厉害,她不由抿着唇, 甩甩脑袋及红透的小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却徒劳无功。   目光所及之处都在天旋地转, 上下摇晃,眩晕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   苏惜卿可怜兮兮的抱住自己的小脑袋, 好似这般便不会再天旋地转。   如此, 的确不再天旋地转, 却换成熟悉至极的铃铛声, 清脆的响了起来。   铃铛叮铃铃、叮铃铃的响着, 节奏轻快,还有越响越亮之势。   苏惜卿听得脸颊一热,抱着小脑袋的手,没一会儿便捂在脸上。   男人暗哑的沉笑声, 蓦地在耳畔响起。   苏惜卿恼怒地嗔他一眼,红着脸推开男人俊脸,改捂住发麻的耳根。   恍惚间她被翻过身,泡温泉泡得烧红的小脸,藏在干净的软枕之中,浑身都是水汽,无力的趴着。   那恼人的铃铛声终于小了些。   苏惜卿耳根仍是红的,她总觉得今日的珩哥哥特别不对劲。   她突然想起珩哥哥曾经说过,他是喝醋长大的,当时她还不信,这下是真的信了。   大醋缸子!   只是,她根本什么都没做,珩哥哥到底在吃什么醋?   她觉得自己好冤啊!   陆珩听见苏惜卿的心音,喉结一滚,震出几声沙哑低笑,自后将人抱得更紧,轻啄了啄她泛满桃花意的脸颊:“可爱得要命。”   苏惜卿红着脸不说话。   一眨眼天色便已昏暗,苏惜卿累得不行,眼皮子一直在打架,好几次脑袋差点磕着墙,又被男人的大手挡了下来,牢牢护住。   明明说好不泡温泉了,陆珩却又抱着她去了趟净室。   苏惜卿神智不清的呜咽抱怨:“再泡下去卿卿都要泡皱了!”   她声音本来就好听,一撒娇就又更甜了。   陆珩被她可爱到不行的抱怨声给取|悦,抬手刮了刮少女鼻尖,沉沉哑哑的低笑:“不泡,只是行宫温泉泡完之后,得再用清水清洗过一遍才行。”   “?”苏惜卿狐疑的皱起小眉头,总觉得珩哥哥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   奈何她困得厉害,根本分不清男人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信。   “那你洗快点。”她呆呆的看着他,半晌,下巴抵在他锁|骨,顽皮的咬着他的脖子,还有那漂亮又好看的喉结。   陆珩神情略微紧|绷,声音哑到了极致:“嗯,乖点,别捣乱。”   “?”苏惜卿委屈的扁扁嘴。   她觉得自己可乖了,坏的只有珩哥哥!   苏惜卿小声嘀咕,没一会儿就被温度适中的清水冲洗得昏昏欲睡。   陆珩抱着人出来时,苏惜卿已经蜷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他细心将她的头发干擦,再换上一套干净的寝衣,低头吻了一下,便又走进净室,重新用冷水沐浴。   -   两人在温泉行宫待了一宿,待回时,苏惜卿才知道后续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苏惜卿从小堂妹口中得知,原来当时小堂妹与太子殿下亦都中了迷|情|药,太子为保小堂妹清白,才不得不将她击晕及自残保持清醒。   之后一切发展,其实与前世相去不远。   皇上查出太子与四皇子之所以出事,是因为酒水里被人下了药。   为此皇上大发雷霆,下令严查,几日后,抽丝剥茧查出幕后指使者竟是林皇后与四皇子,更是气得目眦尽裂。   前世皇上忌惮此事为皇室丑闻,最后选择息事宁人,并没有对四皇子及林皇后做出严厉惩处,没想到今生情况却截然相反。   四皇子竟因为意图谋害储君,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无诏不得回京。   这已经是庆功宴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林皇后母家势力不小,四皇子又为林皇后独子,四皇子被贬一事立即引起朝野震荡。   不少朝臣都在为四皇子求情,觉得四皇子虽在庆功宴上犯下大错,却罪不至此,直到皇上直言四皇子指派刺客,意图于太子班师回朝途中下毒,人证物证皆在,再一次引发朝野喧然大波,朝堂众怒,那些为四皇子说情的老臣,亦不敢多语。   谋害储君不是小罪,不止四皇子遭贬,林氏一族亦首当其冲。   一直以来与林家争斗不休、互别苗头的萧氏一族更是趁势打压,向皇上呈上大大小小的罪证。   甚至揭发林家的两位国舅,曾在十多年前的陵寝工程,仗着当时林家势力庞大,皇上又对他们极其倚重,趁其权倾朝野无人可与之抗衡时,在承修皇陵期间屡生事端,贪污银两数万。   此事牵连人数极多,林皇后两位兄长如今已不止是停职查办,林皇后的二哥已经被发配边疆,大哥则身陷囹圄,极有可能秋后问斩,抄家灭族。   这一个月来陆珩依旧忙得不见人影,两人相处时间竟比庆功宴前要少上许多。   今生变化实在太大,苏惜卿不由有些害怕。   平时她都没能等到陆珩回府便睡了过去,今日她特地喝了许多茶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成功见到陆珩。   陆珩这个月来早出晚归,担心自己动静太大吵醒苏惜卿,都在侧院让观言伺候,浴沐更衣后方回到主院,抱着温香暖玉沉入梦乡。   没想到小姑娘虽然熄了灯,人却根本没睡,陆珩一上榻就被扑个满怀。   “怎么了?”陆珩稳稳接住人,大手跟着摸进衣裳深处。   “珩哥哥为什么……”苏惜卿蓦地噤声,瞪他一眼,小脸微红,“珩哥哥!”   “嗯?”陆珩笑着轻啄她的唇角,抱着人躺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又无奈道:“不是跟你说过最近朝政比较繁忙吗?”   苏惜卿惬意的窝在男人温暖怀抱之中,脑袋枕在他强健有力的手臂上,积了一个月的郁闷一下就散了。   她戳了戳陆珩长出胡须的下颚,嘟囔道:“我知道,就是……”想你了。   苏惜卿看到男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面容犹带几分疲惫,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她除了每日要到国公府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及林氏请安之外,基本上没有要忙的事,珩哥哥却每天忙得不见人影。   想到林氏,苏惜卿微微顿了下。   林氏为林国舅所出,如今林国舅身陷囹圄,林氏近日来亦是憔悴不少。   苏惜卿改捧住陆珩的脸,心疼的在他眼下轻啄了啄。   陆珩顺势按住她的脖子,侧头堵住她甜软的嘴唇,直到耳边响起少女的抗议声,才骤然将人松开。   苏惜卿眼尾略略泛着红,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不满的嗔瞪过来时,陆珩喉结跟着轻滚了下。   “珩哥哥不许捣乱,卿卿有正经事要问你。”   陆珩失笑。   小姑娘可真记仇,一个多月前他在温泉行宫对她说过的话,居然现在又还了回来。   “好。”陆珩漫不经心道,衣裳里的手却肆意起来。   苏惜卿忍无可忍的摁住他的手。   小姑娘显然非常清楚男人的恶劣行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绳子,气势汹汹的将他双手捆了起来。   陆珩垂眸望了眼捆得一点也不紧的绳子,唇边笑意渐深。   苏惜卿满意了,跪坐在他身边,说起正事:“珩哥哥是不是还有事没跟我说?比如为何前世庆功宴皇上选择息事宁人,这一事却对四皇子赶紧杀绝。”   她原以为珩哥哥会主动告诉自己,没想到回京之后珩哥哥就忙得不见人影,两人除了夜里睡在一块之外,连说话见面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珩哥哥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陆珩险些想不管不顾挣开绳子,将人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不过这段时日他的确忙得没时间陪小姑娘。   罢了,卿卿想玩什么陪她玩便是。   苏惜卿鼓了鼓脸,见陆珩抿唇不语,皱着小眉头扫了眼他的手,确定没将人勒疼了,才又催促:“珩哥哥快说!”   “那是因为我与太子回京不久,便禀报过皇上班师回朝途中,欲毒害太子的幕后指使者为何人。”   “什么?”苏惜卿愣了愣, “不是说当初行刺太子的人被珩哥哥当场斩杀了?你与太子没有证据……”   她看到陆珩眼里浮现笑意,忽然明白了什么,美目瞪大。   苏惜卿有些不确定的问:“难不成那刺客没死?还在皇上面前招供了?”   陆珩就着双手被捆的姿势,使着腰力兀自坐了起来,举起双手,将小姑娘环进怀中,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吃了好一会儿,方意犹未尽的松开她:“卿卿果然聪明。”   苏惜卿没想到陆珩手都被绑起来了,居然还有办法困住自己,耳根略略泛红。   “那为何皇上已经知道四皇子意图谋害太子,却始终隐忍不发?”   陆珩垂眼看她良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小姑娘打定主意问到底,今天没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怕是一整晚都要想着太子和四皇子。   陆珩将人托到自己腿上坐好。   苏惜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撑住他的肩:“你你你……我不是绑着你的手了?”   陆珩挑眉看她:“的确还绑着。”   看着苏惜卿满眼狐疑,还准备转过头检查,陆珩立刻低头咬了咬她耳朵,嗓音微哑:“再乱动卿卿怕是要听不到答案了。”   “……”   苏惜卿气恼地瞪他一眼。   陆珩避重就轻道:“四皇子为林皇后独子,背靠林氏,皇上就算要对他动手,也需要时间。”   他没有说,皇上之所以能忍耐到现在,是因为当初中了奇毒的人是他,而非太子。   太子没有受到实质伤害,皇上并没有那种迫切的心态想对四皇子动手,也正因如此,陆珩明明已经调出解药,治好了腿,却隐瞒至今。   唯有如此,在四皇子再一次动手时,皇上见到太子浴血的狼狈模样,累积在心中的愤怒才会一鼓作气爆发出来。   不枉陆珩四世为人,他清楚知道太子便是皇上的底线,看到太子那双几乎没有完处的双手,浑身鲜血的模样,皇上果然无法再忍四皇子。   陆珩垂眸,看着眉头紧蹙的小姑娘,蓦地将人紧拥。   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世他们两人定能执手白头。   不会再像第一世,他的小姑娘因为他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此与他天人永隔。   也不会如第二世那般,两人好不容易两心如一,最后却被困在大火中相拥而亡。   更不会像第三世,她甚至连来不及长大就香消玉殒。   “林家撑不了多久的,皇上为了稳固太子地位,这几年早就在暗中削弱林氏一脉,萧贵妃与林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揪到林家的错处,不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的。”   陆珩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忽地掠过一抹狠戾杀意。   苏惜卿敏锐地察觉:“怎么了?”   陆珩不语,抱着她,指腹隔着轻薄的寝衣缓缓摩挲。   苏惜卿怕痒,忍着笑想躲,腰肢却被他牢牢扣住。   她终于发现陆珩两只手根本没被绑着!   “珩哥哥又骗我!”   陆珩笑着倾身覆上,在她唇上轻吻了下:“没骗你,后来绳子自己松开了。”   苏惜卿才不信,气得不停捶他。   陆珩却用唇瓣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低的说了句:“卿卿,我好想你。”   “……”苏惜卿小手一顿,改搂住男人脖子,闷声道:“我也想珩哥哥。”   “珩哥哥究竟要忙到何时?”   “到底什么时候才不用再倚靠轮椅度日?”   她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撒娇。   陆珩不语,只是俯首,狠狠掠夺她的嘴唇。   -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昨夜特别黏着陆珩,哪怕陆珩已经准备将她抱去净室,她壮着胆子,抱着他的脖子,娇甜软糯地嗔道:“珩哥哥别走,卿卿还不累,再陪陪我……”的关系,翌日苏惜卿醒来后,居然发现平日早就出府的陆珩居然还在。   不止还在,他居然还紧紧搂着她,完完全全挨在一块。   珩哥哥昨晚说今日休浴,也没有其他事要忙,可以陪她一整天居然是真的?   想起昨晚自己都做了什么,苏惜卿呼吸陡然一窒,小脸一下烧红起来。   她昨天疯了吗?她居然缠着珩哥哥不让他走,还非得他不和自己分开,非得他抱着自己睡。   苏惜卿尴尬得要命,想推开陆珩,却连动都不敢动。   她怎么会、她怎么会这么大胆呢?   苏惜卿捂着脸呜咽两声,发现陆珩还睡得极沉,才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渐渐大胆起来。   她抬头凝望着闭眼沉睡的男人。   珩哥哥真的生得极俊,长眉如剑,眸如寒星,英俊的脸庞犹如雕琢般完美,下颚线条更是精致,不论侧看、正看都好看。   其实前世珩哥哥脸上多了一道疤时,她也从来不觉得吓人。陆珩轮廓本就阳刚,俊美刚毅,脸上多一道疤看起来虽然阴鸷凶狠,却别有一番风情。   苏惜卿心底甜蜜的小泡泡层层冒出,她忍不住抬手,缓慢而眷恋地,在男人脸上每个部位细细描摹。   她的。   这是只属于她的珩哥哥。   苏惜卿抿了抿唇,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像只快乐的小猫一样,趁着男人未醒,重重“啵”了他下巴一口,一头撞进他怀里撒娇。   陆珩并不是在装睡,他这几日是真的累,为确保第二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这一次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林家跌落谷底,为此四处奔波。   可饶是陆珩再累,这么被人抱着蹭来蹭去的偷亲,也不得不醒。   “这么开心?”陆珩开口的同时,手也轻轻掐了她一把。   苏惜卿浑身一僵,正想推开他,陆珩却翻身将她拢住,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清晨苏醒后特有的沙哑,听得她耳根一麻。   两人胡闹一整晚,苏惜卿腰肢酸乏,男人嘴唇刚落到脸颊,她立刻低声求饶:“珩哥哥卿卿饿了,我们先用早膳……”   “嗯。”陆珩倒也不是真那么索求无度,脸埋在她心口上眷恋的蹭了下,便将人松开。   只是当他睁眼,看到苏惜卿眼角眉梢未退的桃花意及红艳艳的嘴唇,手臂还留有一些指痕,青青紫紫,眸色却不由自主地暗了暗。   却还没来得及再欺负人,房门就被敲响。   陆珩对苏惜卿温柔似水,脾气像是好到不能在好,可在其他人面前却非如此,除非必要,下人们向来不敢惊扰他。   果不其然,陆珩刚松开怀里的宝贝,观言的声音便跟着响起:“主子,相府苏二公子来访,说有急事要见您。”   陆珩散慢慵懒的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苏惜卿浑然不觉,只是听见苏天扬来了,原本笑容灿烂的小脸“咻”地垮了下来。   珩哥哥说好今日要陪她一整天的……   苏惜卿心里刚冒出委屈,就见不知何时下了榻的陆珩拎着她的小衣及中衣走了回来。   小衣是喜庆的红,上头还绣着一对戏水的交颈鸳鸯。   苏惜卿脸色微红,结结巴巴道:“珩哥哥拿我的衣裳做什么?”   陆珩俯身,将人从软榻里侧抱了出来,一边帮她穿小衣,一边说:“待会儿洗漱更衣完毕,便来前厅找我。”   “可堂哥不是说有急事找你?”   “脚。”陆珩不知何时帮她穿好小衣。   苏惜卿看清楚他手中拿的是什么,脸色蓦地爆红。   她飞快抢走他手里的小裤子,慌乱的往自己身上套。   也顾不得苏天扬和陆珩谈事,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在场,语无伦次地说:“珩哥哥倒是赶紧去更衣啊!堂哥还在等你呢,我、我等会儿梳好头就去找你,你快去。”   苏惜卿面红耳赤替自己穿好衣裳,再抬头,陆珩已经不见人影。   待她打理好一切,来到大厅,却发现大厅里的人居然不止陆珩及苏天扬。   苏惜卿困惑的拧了拧眉,待看清楚跪在大厅中央的那几人的容貌,一股寒意瞬间从脚步窜到头皮,凉透心扉。   冬葵与紫芙同样脸色骤变。   紫芙更是惊呼出声:“这几人不就是当年在净慈寺意图劫走故娘的那些歹人吗?!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苏惜卿僵在原地,直到陆珩划着轮椅来到她身边,将她冷冰的小手握进掌中,才浑浑噩噩的回过神。   “卿卿莫怕,我说过,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的。” 第43章 现在就去郡王府将郡王妃……   珩哥哥说会为她做主。   苏惜卿听完却不觉得高兴,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她甚至有点想要逃避。   心里的那股委屈却不允许这么做。   苏惜卿知道,要不是老太太自己活不到这么大,所以不管上辈子或这辈子老太太不赞同她与珩哥哥, 上辈子嫁进国公府之后的种种刁难,她从来没有怪过老太太或怨恨过。   但倘若……   苏惜卿湿软清透的眸子蒙上薄薄一层雾气, 眼角染上浅淡的红,目光缓慢的掠过跪在大厅中央的三名男子。   倘若真是老太太指使这些人劫走她,意图毁她清白或名声好拆散她与珩哥哥,退掉这门亲事, 那么她这一次恐怕真的再无法原谅老太太。   陆珩始终不发一语, 安静的握着她的手。   苏天扬见苏惜卿眼眶红了一圈,以为她在害怕, 略不自在的抓抓脑袋,道:“小堂妹你──”   他原想安慰苏惜卿一番, 哪里知道刚开口说没两句,陆珩便冷飕飕的甩来一记眼刀, 目光饱满警告意味。   苏天扬:“……”   苏天扬想起不久前他不过喊了自己妹妹乐乐, 太子也是这副模样,心想你们俩什么醋都能吃, 不如结拜算了。   “当年郡王妃与家妹虽然没发生什么大事, 以为此事不过是意外, 也因为没捉到人最后不了了之, 可如今既然捉到了人, 那么便不能善了。”   当时苏相可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毕竟苏长乐与苏惜卿走在一块,要是苏长乐没人打过对方,到时就是两个姑娘一块被掳走。   哪怕此事苏惜卿和义勇侯不追究,相府也不可能善罢干休。   虽然事发已经过了一年多, 苏惜卿却还记得当时有多惊险,听见苏天扬的话,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一些血气。   陆珩带着她来到三人面前。   那三人如今早就不是僧人模样,头发已经长了一些,大既是怕吓到苏惜卿的关系,身上衣服还算干净,却看得出已经被人用过刑,鼻青脸肿不说,就连衣裳遮不住的地方也都带着明显的鞭痕。   三人见到苏惜卿,脸色骤然一变,其中一人甚至害怕的磕起头来:“郡王饶命,小的当初也是受人指使,并不是真的想做郡王妃做什么,只是想将她掳到山上几晚,之后会全须全尾将郡王妃放回去,我们兄弟仨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对方虽然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底受谁指使,这些话却完全证实苏惜卿心中猜想。   幕后指使者没有想要伤她或害她失去女子最珍贵的清白,只是想毁了她的名声。   只要她名声毁了,老太太便有理由退掉这门亲事。   苏惜卿身形微微摇晃了下。   陆珩蹙眉,拉过她的手与之十指紧扣,温声问道:“卿卿有何打算?”   苏惜卿想报官,但当时小堂妹也在,小堂妹如今还未议亲,两人虽然毫发无伤,但这件事若真闹开,两人名声多少还是会受到影响。   她犹豫了下,正要开口,就见管事李福又进来禀报,说义勇侯及苏相来访。   是陆珩让人通知过来的。   陆珩这一个月来四处奔波除了忙着折腾林家的事之外,也还记得这桩,他早就料到苏惜卿会顾忌苏长乐的名声,所以直接将两家人都找了过来。   陆珩没有打算遮掩,派去的人直言:当年净慈寺的歹人捉到了,劳烦义勇侯、苏相亲自走一趟平阳王府。   这才会来得这么快。   义勇侯虽然与苏相是本家亲兄弟,两人平时却不常往来,在郡王府门口见到对方时倒是没有任何生疏。   如今朝野震荡不安,林家因为四皇子被贬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求到丞相府去了,苏相亦是个大忙人,但他还是听见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也不知陆珩那小子是如何找着人的。”两人一同被迎进王府,义勇侯面色阴沉。   “六哥先做好心理准备。”苏相意味不明看他一眼。   义勇侯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   当年这件事两人都曾大张旗鼓的搜过人,无奈对方像是早有预谋,行迹都被人抹去。   当时苏相就告诉义勇侯,他怀疑那并不是单纯的意外,很可能是熟人所为。   义勇侯进到大厅前,还在想应该不可能,没想到那三名歹人一下就招了。   但是吩咐他们做事的人十分谨慎,与他们见面时都戴着帷帽,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根本不知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谁,只知道是名上了年纪,走路还有点跛的婆子。   义勇侯气得上前踹了其中一人一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敢接这种脏活?”   苏相却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冷沉下来,轻扫了自己儿子及陆珩一眼。   他最后看着陆珩,问:“想必郡王今日请我们前来,应该已经找到确切证据,知道幕后指使者为何人?”   “若是我没猜错,指使者不但是熟人,还与国公府脱离不了干系。”此时苏相脸上已经全然没了笑容。   义勇侯听见自家七弟的话,更是愕然瞪大眼:“什么国公府?苏泽你老给子说清楚点,哪个国公府?”   苏相不语。   陆珩面无表情地让苏天扬取出帕子及荷包。   “这是什么?”义勇侯问。   “他们当初怕出事,从指使者身上顺来的。”苏天扬答。   义勇侯伸手接了过去,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研究:“就凭这两个玩意儿能看出什么?除了荷包跟帕子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之外,根本看不出对方来历。”   “那不是普通的料子。”陆珩面色阴沉下来,意示冬葵、紫芙,将苏惜卿扶到一旁落座。   苏相接过帕子,沉吟片刻,道:“的确不是普通的料子,这是晋国进贡的布料,只有得到赏赐的后宫妃嫔或者达官显贵才有。”   晋国是边境小国,每年都会进献许多东西给大齐,因为布料特殊的关系,即便两国有商贸往来,民间也没人敢卖进贡的布料。   “还绣着名字,”苏相冷嗤,“如筝。”   苏惜卿不知道如筝是谁,但当她听到贼人说与他们接触的人是名跛脚婆子时,脑海却已经浮现江嬷嬷的身影。   江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年轻时腿受过伤,虽不明显,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得出她走路与正常人不同,一跛一跛的。   苏惜卿像是想求证一般,含泪望向陆珩。   男人粗砺的指腹轻抚过她的眼角,眉宇间虽还有来不及敛去的狠戾及可布,看着她的目光却很是温柔。   大厅里都是人,苏惜卿却不像平时那般拘谨,紧紧捉住陆珩的手,屏息以待。   陆珩却是看出她的害怕,直接伸手将人揽进怀中:“正是江嬷嬷出嫁前的闺名。”   哪怕苏惜卿早有猜测,但听到陆珩亲口说出江嬷嬷时,心头依旧一阵抽痛。   眼泪骤然从她眼眶滚了下来。   “江嬷嬷……”义勇侯喃喃自语。   起初他只觉得江嬷嬷听起来有点耳熟,半晌才脸色铁青,不敢置信的问:“你口中的江嬷嬷难不成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位江嬷嬷?”   苏天扬亦是骇然。   他也研究过荷包跟帕子,虽然发现料子是进贡的布料,却如何也想不到想要害苏惜卿的人居然与镇国公府有关。   义勇侯气得双目赤红,差点把郡王府的屋子给掀了。   “老太太她疯了?阿卿是她的外孙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只因为当时阿卿还是哑巴?她觉得阿卿配不上她的宝贝孙子,所以就能不把我女儿当成人看,暗中指使贼人毁她清白!”   义勇侯满腹怒火,无处可发。   直到刚才,苏相说出国公府时,他都还在自欺欺人,心想老太太从小就疼苏惜卿,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荒唐事才对,哪知现实就是如此荒唐!   “报官。”苏相嗓音冷然,“当初乐乐也差点被人掳走,这口气我苏泽绝不会忍!”   他对着陆珩微微颔首:“郡王今日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你的身份尴尬,不便为此事出头,才特意寻我兄弟二从过来,既如此,现在便报官。”   义勇侯从小就将苏惜卿捧在心尖疼,当然也无法忍受女儿受这等委屈。   人证物证齐全,报官的人又是当朝丞相及义勇侯,受害者还是平阳郡王的王妃,才刚新上任不久的京兆尹自然不敢怠慢。   是以当衙门的捕快来到镇国公府说要捉拿江嬷嬷时,镇国公府上下都是懵的,就连陆老太太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江嬷嬷被押走,陆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追了出去。   此时明明已是温暖宜人的四月天,陆老太太得知告官的人竟是丞相与义勇侯,舒适的微风徐徐吹来,浑身一瞬间竟变得冰冷无比。   陆老太太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一下就弄清来龙去脉。   她原以为苏惜卿当年也没发生什么事,如今又治好哑疾,这无关痛养的小插曲早就掀过,没想到义勇侯居然还一直惦记着,甚至还捉到了人。   要是这件事闹开来,那么她辛辛苦苦一辈子保住的名声岂非付之一炬?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快去,去……”陆老太太向来冷静从容的脸庞终于流露一丝惊慌,手中拐杖不停敲击地面,“快去将国公爷请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要不是还有婆子们搀扶着,她恐怕早已狼狈摔落于地。   一名婆子刚领命离去,陆老太太却又是想到什么,扭头吩咐另一人:“你,你现在就去郡王府将郡王妃请过来,记住了,切莫惊动郡王,只请郡王妃过来即可!”   陆老太太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她知道自己对苏惜卿有着极大的恩情,苏惜卿又从小就孝顺、敬重她,只要能说服苏惜卿,便可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   自从那日陆珩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苏惜卿知道真相之后,便连做了几日噩梦,醒来时人也郁郁寡欢。   陆珩不敢放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再像之前那样忙得不见人影,几乎一有空便会陪着她。   这日,都已是日上三竿,两人却还赖在榻上腻歪,苏惜卿还被陆珩严丝合缝的挨着抱着,窝在他怀中打情骂俏。   两人之前聚少离多,是以这几日苏惜卿倍受疼爱,此时她还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浑身都还酸软得厉害。   昨天她的腰肢差点被折断!   想起昨夜男人的疯狂掠夺,苏惜卿脸热了起来。   陆珩将人松开,突然吃了一口果儿。   苏惜卿微微失神,而后气恼的抬腿想要踹他。   苏惜卿的腿很长,又白又细又直,线条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百看不厌的大长腿却没什么力气,人没踢成,反倒被陆珩一把接住,直接垂挂在健|硕的臂弯上。   两人胡闹了一整晚,到现在都还未起来洗漱,半寸丝缕都无。   苏惜卿这下不止脸热,就连腿都莫名烧了起来,白皙若雪的肌肤染上桃花般的淡红,格外艳丽。   “珩哥哥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陆珩看见少女原本微微泛红的脸颊,逐渐转为引人遐思的桃花色,却反而吃得越发专心。   【吃吃吃,珩哥哥以前总说我是小馋猫,我看他才是大馋鬼,吃了一整晚还吃不够!】   陆珩含糊不清的低笑:“卿卿要吃吗?要吃的话我喂你。”   “我才不要吃!”苏惜卿脸整个红了,心说,珩哥哥怎么知道我在心里偷偷骂他?   她气得用手背挡住脸,半晌又撒娇般的推了推他,“珩哥哥……”   陆珩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低笑了声,拉开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重重的|亲|了上去。   苏惜卿没有闭上眼睛,可以看清楚的看到陆珩狭长的凤眸及纤长的睫毛。   陆珩一开始吻|得很专心,微微垂着眸,后来发现苏惜卿呆呆的看着自己,也掀起眼皮看她。   苏惜卿一下就被陆珩灼|热的目光,看得心怦怦跳。   尽管两人这几天都腻在一块,苏惜卿却还是有些心猿意马,小手乖乖的抱住他的脖子。   陆珩胸腔震动,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笑,哑声问道:“再来?”   苏惜卿还在犹豫,房门就被敲响。   陆珩俊脸登时一黑。   苏惜卿眼晴弯弯的笑了起来。   她甚至很坏心眼的轻声问道:“再来?”   陆珩手仍撑在她脑袋两侧,额间青筋爆了出来,恨恨的磨磨牙,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什么事?”   他的声音充满着压抑及毫不掩饰的愤怒,门外的人似乎很害怕,声音有点抖:“禀郡王,国公府来了人,说老太太有急事要见王妃,让王妃即刻就过去国公府。”   苏惜卿笑容微凝。   陆珩俊脸亦是一沉。   苏相与义勇侯刚报官没几日,国公府就来了人,还只请苏惜卿一个,陆珩哪里不知陆老太太想做什么。   陆珩这下再无兴致,松开人,翻身跳下榻。   苏惜卿脸上幸福洋溢的笑容也淡了不少。   “我陪你一块去。”陆珩说话的同时,又取来她的小衣。   陆珩不止脸长得好看,身体也好看,小麦色的肌肤,肌肉匀称,充满力量感,就是身上到处都是伤,看得人心揪疼。   苏惜卿倒是没再像之前那样尴尬,不止乖乖让他穿上小衣,甚至在他的目光下及亲手伺候下,俏脸微红,穿戴好一切。   陆珩满意的捏了捏她软嘟嘟的小脸,这才抓起长裤套上。   还没来得及穿上中衣,苏惜卿已经从背后抱了过来。   陆珩微怔,拍了拍她环在腰上的手,问:“怎么了?害怕?”   苏惜卿摇头。   “要是江嬷嬷召供,那么老太太会如何?” 第44章 正文完(上)   偏执狂追妻日常(重生)   文/三生糖   招供?   陆珩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转身将人按进怀中。   他还光着膀子,苏惜卿脸颊贴到他温热的胸膛上,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脸颊浮上两抹红云,耳根酥|麻。   “江嬷嬷会招供, 但她不会把老太太供出来。”   “江嬷嬷那条腿就是年轻时为了救老太太才瘸的,也因为如此,老太太才会什么好东西都赏给她,连皇上御赐的布料都给, 就连江嬷嬷的儿女也都受到提拔, 所以她只会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没受到任何人指使。”   苏惜卿沉默不语。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   她不想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还得受牢狱之灾, 却又有点不甘心她什么处罚都没有。   陆珩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胸腔震荡出几声闷笑:“不过, 江嬷嬷承认都是她自己做的更好。”   “嗯?”苏惜卿抬头。   陆珩大手轻捏她后颈,指腹摩挲过她娇|嫩的耳侧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苏惜卿本就站不稳, 一双修长美腿仍微微打着颤, 这下更是软了腰肢,狼狈的倒进他怀中。   陆珩强而有力的大手顺势扣牢她的腰, 像抱小孩一样, 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苏惜卿双手撑住他的肩, 双腿下意识盘住他的腰背, 发现自己坐在他手臂上, 整张脸都红了。   她咬咬唇,娇声嗔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苏惜卿站在陆珩身旁,看起来虽然娇小却一点也不矮,她完全没想到陆珩居然能像小时候那样, 轻易就将自己托起来。   陆珩意味不明的扫了她一眼,目光所及,从下到上,最后落在她如盛开海棠般艳丽的小脸,微哑的嗓音带着点浪|荡:“我知道。”   男人素日里冷肃的眉眼一片温柔,甚至带了几分恶劣而又蛊惑的轻挑。   苏惜卿被他看得指尖一麻,脸越来越烫。   陆珩抬手揉了揉她红彤彤的耳朵,心满意足的笑了:“江嬷嬷是老太太的人,是她自己要做的,或是老太太指使的,在外人眼里都是一样的。”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暖洋洋的落在两人身上,使得眼前的陆珩整个人美好得不可思议。   苏惜卿忽然低下头,轻轻的吻在青年的唇角,充满缱绻与依恋的。   陆珩心弦微动,正想放肆而为,门外却再度响起唯唯诺诺的催促声:“郡王……”   苏惜卿笑着在他唇上吧唧一口:“珩哥哥快点更衣,别让老太太的人等太久。”   三番两次被打断的关系,陆珩换好衣裳被苏惜卿推出房门时,脸色比平时还上去还要暴戾阴沉。   任谁都看得出陆珩心情极度恶劣。   始作俑者李福更是害怕得两股颤颤。   就在李福觉得自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时,李福看到苏惜卿忽地低下头,附在陆珩耳边说什么。   只见陆珩冷酷的眉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和起来,眼里里也多了几丝笑意。   李福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王妃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又换来陆珩一记冷刀。   李福:“……”   苏惜卿沉重的心情,一下就被陆珩无所不在的醋劲给冲散不少。   两人刚被迎进国公府,还没踏进大厅,就听见镇国公明显压抑着愤怒的嗓音:“母亲只需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您指使的就行!”   镇国公平时冷静寡言,就算开口,神情语调也是都淡淡的,苏惜卿还是头一次看到镇国公生气的模样。   两人进到大厅,苏惜卿才发现林氏也在。   林氏却没像以前那样在中间当和事佬为镇国公及老太太打圆场,只是面色疲惫的站在两人身旁,直到看到陆珩夫妻二人。   “珩哥儿。”失魂落魄的林氏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焦急的迎了上来。   “珩哥儿,你与太子私交甚笃,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太子替我爹求情,他如今年岁已大──”   “不能。”陆珩毫不留情打断林氏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四皇子犯下大罪,林家又横行多年,皇上心意已决,没人保得住,夫人有空担心林国舅,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苏惜卿注意到陆珩眼中冰冷的杀意,不自觉地蜷缩了下手指。   她记得前世林家出事时,陆珩虽然也不怎么搭理林氏,但当皇上下令斩杀林国舅,株连九族时,林家虽然没了,林氏和她的一双儿女们却是全身而退。   苏惜卿知道,哪怕前世众人都说陆珩性情暴戾,目无尊长,一不高兴便随意鞭打奴仆,林家出事时,珩哥哥不忍镇国公再次面对丧妻丧子之痛,还是出手帮了林氏及继弟继妹。   可如今珩哥哥却是要林氏好自为之?   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划过脑海。   苏惜卿突然抬眸看向林氏。   是不是前世那场大火……与林氏脱离不了干系?否则镇国公就在一旁,珩哥哥如何也不可能说这种话。   苏惜卿越想越觉得可能,看着林氏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冷意。   林氏不明究理,只恨自己为了维持慈母形象,没能一开始就往陆珩身边塞人,要是她早早塞人,让她的人时不时便吹枕边风,如今也用不着腆着脸求继子。   镇国公本来就因为林氏母家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又听闻江嬷嬷被捕入狱,早就满腹怒火,听见林氏对陆珩提的要求,便是怒不可遏。   镇国公喝道:“如今皇上已经给珩哥儿超越品级的礼遇,你此时让他开口为林家求情,是想害死他吗?想让皇上以为他恃功而骄、倚功造过吗!”   林氏从来没被镇国公这般吼过,整个人僵在原地。   陆老太太没想到陆珩也跟来了,但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拄着拐杖着急上前。   老太太意图拉过苏惜卿的手,却被陆珩挡了下来。   陆珩看了眼镇国公,又看了眼老太太,不咸不淡的问:“发生何事,父亲何故大发雷霆。”   装得很像,好似他全然不知来龙去脉。   苏惜卿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陆老太太听见陆珩还不知此事,神色一松,勉强的笑了下:“没什么,就是一点误会,他──”   “江嬷嬷被羁押入狱,说当年卿丫头净慈寺被掳一事为她主使!”   镇国公却不给老太太和稀泥的机会。   他没想到当年母亲反对他和陆珩生母的事就算了,居然连自己的外孙女、连与陆珩定下亲事的苏惜卿她都敢下手。   镇国公忽然就想起当年爱人也差点死在陆老太太手中,积压多年的恩怨情仇倏地爆发开来。   “我刚刚就是在问母亲,江嬷嬷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她指使的。”   陆珩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看得陆老太太心惊胆跳。   陆老太太为镇国公府的老祖宗,向来是威严的代表,如今脸色却苍白的厉害,笑容勉强:“卿丫头是我从小疼到大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也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江嬷嬷为何要找人害我?”始终沉默的苏惜卿突然开口,“所以是江嬷嬷当初看您坚持反对我与陆珩的婚事,她为了让您安心才擅做主张犯下大错?”   陆老太太没想到苏惜卿会开口,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被人忤逆的难堪与愤怒。   她一时忘了急着唤来苏惜卿所为何事,脱口而出:“你说这什么话?你这意思不就摆明你当年之所以出事,绝对与我脱离不了干系?”   苏惜卿无声望她。   水汪汪的桃花眼儿,纯粹又干净,眼里有悲伤、不解、难过,甚至还有一丝孺慕之情,却唯独没有怨恨与愤怒。   陆老太太心狠手辣多年,除了当年陆珩的生母之外,再也没看过这种眼神。   铁石心肠的老太太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浮现一丝心虚,不敢再看苏惜卿与陆珩,猝地别开头。   陆珩看着陆老太太,脸色突然阴沉得可怕,眼里闪现着杀意。   镇国公见状,哪还不明白,他也不再问,只沉痛道:“母亲,您别把人当傻子,江嬷嬷是什么人?她是您的陪嫁,她伺候了您几十年,您真以为会有人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陆老太太闭了闭眼,像是在犹豫什么,片刻后,她不顾陆珩的阻拦,拉过苏惜卿的手,红着眼眶道:“卿丫头,我知道当年净慈寺一事吓到了你,可你不也安然无恙吗?你放心,江嬷嬷我不会再用,待她回府,我立刻将她赶走!我都六十有二,再活也没几年,你忍心看着我的名声老到临头毁于一旦吗?”   见苏惜卿神色似有动摇,陆老太太不止眼眶红了,更是声泪俱下的恳求:“珩哥儿的腿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人治好,以后国公府还要靠你们夫妇俩,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义勇侯消消气,都是家丑,真的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对你对我都不好。”   镇国公痛心疾首的摇头。   “老祖宗好会说。”陆珩厌恶的眼神藏都不愿再藏,赤|裸|裸的迸出来。   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站起身来,一把扯开陆老太太握住苏惜卿的手,冷笑一声:“就只有你的名声重要,卿卿的名声和清白不重要?”   “你你你……”陆老太太看着起身走到苏惜卿身前,将人牢牢护住,惊诧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镇国公惊喜道:“你的腿好了?!”   林氏眼里亦是不敢置信。   陆珩不理会他们,径自朝陆老太太道:“老太太可还记得我陆家祖训为何?”   陆家男儿铮铮铁骨,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不可违之!   陆老太太当然知道,陆老太爷当年也是奔驰沙场的大将军,哪怕娶她之后便卸甲归京,却也日日对着镇国公及一众孙儿耳提面命。   陆珩上前一步:“老祖宗为了自己的名声,就可以将我陆家祖训踩在地上,如此,你也配进我陆家祠堂受后代子孙香火供奉?就不怕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陆老太太被他气势所震慑,踉跄后退数步。   镇国公早就屏退左右,如今大厅内没有任何奴仆,陆老太太身边没婆子顾着,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   陆珩却早一步上前将人扶住。   他微微俯身,一边将人扶到主位,一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老祖宗年岁已大,可禁不得摔,要是有个万一,世人误以为你畏罪自尽该如何是好。”   陆老太太满眼惊恐的看着他。   “你想骂我大逆不道?”陆珩笑声森寒冰冷,看着她双眼就像毒蛇看着猎物一样。   陆老太太被他盯着寒毛直竖,害怕的直捂心口,急促的喘了起来。   “当年你让人在我母亲生产完,用来清理身子的热水里加了红花与麝香,害得她生完陆画不久便血崩身亡,老太太若不想让我父亲或世人知道你是这般丧心病狂之人,便主动到衙门自首,认下罪行。”   陆老太太虽被陆珩扶到座位上坐好,脸上表情却是越来越狰狞与恐惧。   “你放心,卿卿当年没有出事,你又是先皇亲封的荣平郡主,即便你认下罪行,顶多在牢里关个两三天就能出来,不,甚至连牢都不用坐,只需口头道个歉便行。”   陆老太太双目猩红得可怕,不停的粗喘着气:“你你你……”   陆珩却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目光阴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镇国公听出老太太的喘气声不对劲,靠了过来,紧张道:“这是怎么了?珩哥儿跟母亲说了什么话?”   陆老太太两眼一翻,竟是生生被吓晕过去。   镇国公焦急大吼:“来人,赶紧去将府医请来!”   苏惜卿并不知陆珩究竟跟陆老太太说了什么,却看得出他恨不得将老太太千刀万剐的眼神。   心头骤然一慌,上前握住他的手。   大厅内一团乱,婆子们刚将老太太抬走,陆珩便又让人快马加鞭进宫请太医。   众人都以为陆世子一片孝心,只有陆珩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日子,陆老太太只会生不如死。   陆珩前面几世并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她是生陆画时难产才会血崩。   直到这一世,他能窥得旁人心音。   年幼的陆珩听见了陆老太太丑陋的心音,他也曾发了疯的告诉镇国公或其他人这件事。   但没有人相信他,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而他的生母不过是家势单薄的山野村妇,没了就没了,除了镇国公和她的孩子,没人会在意她。   当时陆珩不过三岁,陆老太太以为他生母冤魂作祟,他被魇着了,找了得道高僧来作法驱邪。   久而久之,老太太忘了这件事;镇国公虽然也曾暗中派人调查过,却无果,也渐渐忘了;年幼的陆珩也随着时光流逝,逐渐忘记儿时曾经听过的心音。   直到陆珩再一次重生。   陆珩一开始也没想起来,记忆太多,这段记忆又太早,他根本没注意到。   直到刚才老太太心虚,不知为何看着苏惜卿,想起当年对他母亲做的事,陆珩才知道,原来陆老太太当年做的腌臜事不止一件。   陆老太太是真的恨毒了他生母,是以哪怕老太爷点头同意儿子娶她,也想尽办法害死她。   陆珩只要想到,若非前世自己凯旋之后容毁身残,要是他跟父亲一样不管不顾娶了苏惜卿,陆老太太极可能会故计重施,拿对付他生母的法子来对付当时还是哑巴的苏惜卿,便一阵恶寒。   “珩哥哥到底怎么了?”苏惜卿见他不说话,目光阴沉得吓人,也顾不得大厅人来人往,害怕的抱住他。   陆珩回过神,将人紧拥入怀。   “回家吧。”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得知陆老太太趁他出战边关,意图毁掉苏惜卿清白之后便坚持自立门户。   他有属于他自己的家,那里只有他和他的小姑娘,再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苏惜卿慌乱点头。   两人刚进到马车,苏惜卿也忘了问陆珩他刚才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着急的扑进他怀中:“珩哥哥到底怎么了?”   陆珩捞了一下她的腰,直接将人抱到腿上,不再掩饰眼底汹涌的情绪。   苏惜卿被迫跨坐。   陆珩坐姿大马金刀,这姿势,实在太过引人遐思,苏惜卿雪白双颊浮现蜜桃般红润的粉。   正想抗议,陆珩的唇就压|了|下来。   唇贴着唇,带来柔|软的触感。   陆珩搭在她细腰的手指微微摩挲,唇|舌|交|缠,呼吸渐重。   像是想要将心底不断涌出的厌恶驱逐,他不停摄取她嘴中的香甜与温软,扣着她的后脑勺,越吻越深。 第45章 正文完(下)   苏惜卿这么坐着, 任何变化都感觉得到。她不自在的动了下,想往后退一点,细腰却被牢牢扣住, 动弹不得。   危险直指而来。   苏惜卿被迫仰首。   男人舌尖强横地闯进嘴中,辗转亲|吻, 大掌若有似无的捏着她的后颈,像在安抚,实际上却是不给她任何退却的机会。   带了点粗|暴的味道,强势索|要她的唇, 极尽占|有。   苏惜卿不知道陆珩究竟发生何事, 却感觉得出他的心情极其糟糕。   抵住陆珩胸膛的小手渐渐绕上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苏惜卿手没力了, 眼尾亦被脸上的热度给染红,缱绻昳丽的红于她眼底漫开, 慢慢浮现水光。   “哥,珩哥哥……”苏惜卿快要不能呼吸, 艰难的推开他, 声音尾尖带着|颤|抖。   之前每一次亲吻,陆珩大都是温柔而又甜蜜的, 只要她抗议, 便会马上停住, 这一次却没有。   男人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霸道的气息占据她所有呼吸, 强悍的让她头晕目眩。   直到苏惜卿泪盈于睫,因为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就要昏厥过去,不停的捶打他, 陆珩才依依不舍的松口。   陆珩低头,轻轻抿去她长睫上的泪珠,像是在撒娇或道歉般,用脸颊不停蹭她的脸。   “卿卿。”   他低声呢喃,嘶哑的嗓音是毫不掩饰的迷恋。   陆珩很少这么强势,苏惜卿还没缓过来,听见他的声音却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甜软的唇瓣轻碰了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怎么了?”   细软娇甜的嗓音一出口,苏惜卿的脸颊都要烫到冒烟。   两人都还在马车上呢!   虽然就只是简单的一个亲吻,但待会儿下马车,要是让其他人听见她的声音,岂不是要让人想入非非。   苏惜卿想起紫芙、冬葵最近的眼神,面上烫红如火,浸了水雾般的眸子尽是委屈。   “卿卿,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陆珩垂眸凝望她,话落,又捧着她的脸低头吮住她的唇瓣。   苏惜卿所有的小委屈全因为这一句话消失无踪,满足的笑了起来。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珩哥哥。】   【很高兴小时候珩哥哥虽然嘴巴说讨厌我,看到我摔倒了,却又臭着一张脸过来哄我。】   【口是心非的珩哥哥真的好可爱,卿卿最喜欢了。】   苏惜卿最后是被抱着下马车的。   两人完全无任何孟浪之举,苏惜卿只是被亲晕过去,但当她醒来之后,得知自己在众目睽睽下被抱回房,忍不住扑到陆珩身上,像小猫一样啃咬起罪魁祸首。   正合陆珩心意。   男人强健有力的手臂勒住她的细腰,靠在她耳畔吐气低笑:“卿卿可还记得早上自己说过什么?”   苏惜卿怔了下,登时就怂了,扭头想跑,陆珩却挥手扯下帐幔。   早上小姑娘三番两次,勾得他满肚子火,最后还坏心眼的调侃他,肆意放火。   陆珩垂眸看着底下的小姑娘,温柔捧住她雪白双颊,眼神一暗,垂头在她鼻尖轻啄几记。   苏惜卿这几日受尽折腾,发现自己跑不掉,立刻细着嗓子求饶:“珩哥哥不要,卿卿早上是跟你开玩笑的。”   陆珩按住她的手,笑着轻啄她的耳根,含糊不清道:“现下才求饶。”   将她披散于肩的发丝梳顺,缠了几绺在指间。   “晚了。”   美人儿委屈的咬咬唇,一双美目很快就被水汽浸湿,哭声也带上一点崩溃。   “珩哥哥……”   听得人恨不得死她身上。   -   翌日,苏惜卿醒来时,终于没再迎来冬葵、紫芙那欲言又止的目光。   只是那些斑斑紫紫的痕迹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冬葵还是忍不住抱怨:“郡王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   紫芙奇怪的看了冬葵一眼,心想,郡王之前哪次怜香惜玉过了?   苏惜卿被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今日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好在她与陆珩成亲之后,陆老太太与林氏并没有强求她得日日回国公府请安奉茶,成亲之后的小日子也算过得悠哉。   紫芙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怒气冲冲的哼了声。   苏惜卿正伸展着双手,任由两人伺候更衣,好笑的看了眼紫芙:“大清早便心情不好,谁惹你生气了?”   冬葵不悦的瞪了紫芙一眼,张口无声说道:不是叫你皮绷紧一点,别让姑娘知道这事?   苏惜卿注意到冬葵的口形,面上笑意微敛:“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还非得让你们瞒着我?”   冬葵恶狠狠的瞪了紫芙一眼,方道:“回王妃,不是奴婢故意瞒着您,实只是不想您醒来便惹得不痛快。”   苏惜卿看她。   冬葵无奈叹气:“江嬷嬷招了,江嬷嬷说当初她不忍心看老太太因为你和郡王的亲事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才会一时丧心病狂,擅作主张犯下大错。”   江嬷嬷果然如陆珩所说,独自一人把罪给扛了,将陆老太太摘得干干净净。   “江嬷嬷不过一个奴才,哪个奴才会这么大胆对侯府嫡女下手?更何况江嬷嬷伺候了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要是不同意,她怎么可能敢买凶毁人清白?”紫芙气愤道。   “这件事,奴婢早在王妃还没和郡王成亲时就想说了,奴婢真的气不过当初老太太嘴里说疼惜王妃,一听见世子说要娶您就坚决反对。没想到这还不是最气人的,老太太还趁着郡王离京打战,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意图拆散您和郡王!”   昨日几人谈话时,两人都没跟进大厅,完全不知大厅里发生何事,自然也不晓得陆老太太才是真正的指使者,饶是如此,就连紫芙这样一根筋的傻姑娘都知道这桩腌臜事究竟是何人主使。   就如镇国公所言,世人不是傻子,不是江嬷嬷一口咬定都是自己的主意,众人便会觉得陆老太太真是无辜的。   外头早就众说纷纭,但无一不说陆老太太心狠手辣,为了能攀得别家贵女,连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外孙女都下得去手,歹毒又虚伪。   苏惜卿早就有心理准备,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心里也无波澜起伏,直到紫芙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老太太昨天昏过去之后,再醒来,居然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得了内风,如今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着让人伺候。”   冬葵气急败坏捂住紫芙的嘴,骂道:“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这张嘴给缝了!”   内风?   老太太中风了?   苏惜卿微微一怔。   昨天她虽然追问陆珩究竟跟老太太说了什么,他却始终避重就轻,没想到今日就听见老太太人不好了。   苏惜卿很快就赶到国公府。   国公府昨日因为老太太突然昏厥乱成一团,今日亦是兵慌马乱,太医来来去去,离开时却都个个面色凝重,不停摇头。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陆老太太应该是当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   镇国公为此奔走操心,一夕之间苍老不少,想问老太太究竟发生何事都无法,只因陆老太太情况实在过于严重,不止半身不遂,就连话都讲不清楚,就算勉强说出一句话,也是答非所问。   他气得要找陆珩质问清楚,无奈皇上得知陆珩双腿痊愈一事,一大早就将人召进宫。   直到晚上镇国公才终于见到人。   可惜陆珩也是一问三不知,陆珩甚至说:“我只是突然想起儿时一件事,忍不住向老太太求证。”   镇国公蹙眉道:“何事?”   “母亲难产一事。”   陆珩生母难产而亡,这件事一直是镇国公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听儿子再度提起,脸色蓦然一变。   “儿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娘之所以血崩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故而向老太太求证此事,没想到老太太竟晕死过去。”   陆珩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爹,你说,老太太是不是因为心虚,才会如此?娘是不是遭人算计才会死于非命?”   镇国公踉跄后退,怒喝:“闭嘴!自古女人生子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岂容你胡言乱语,你实在不该拿这莫须有的陈年旧事来烦老祖宗。”   “爹难道就真的没有怀疑过当初──”陆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镇国公的眼神却如数九隆冬的雪水一样冰冷。   “闭嘴!”镇国公再次怒喝,父子终不欢而散。   因为这件事的关系,陆珩很少再踏足国公府。   陆老太太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老太太这是太过歹毒才会遭天谴。   四皇子被贬之后,林氏一族便也跟着分崩离析,哪怕林皇后下跪请求,宣帝都无动于衷。   不止无动于衷,甚至下令斩杀两位国舅。   众人原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想到一年后林皇后却犯下大错,不止毒杀帝王,甚至在皇城因为皇上中毒,命在旦夕,一阵兵荒马乱之际,与被贬为平民的四皇子里应外合,意图谋朝篡位。   宣帝虽然驾崩,四皇子却没有夺位成功,反而被禁军射杀城下。   新帝登基,林家株连九族,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充为官奴,就连贵为镇国公府夫人的林氏及一双儿女都难以幸免。   镇国公与陆珩这一年多来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父子俩脾气都倔,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因为林氏母子三人充为官奴一事登门。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陆珩又曾对新帝有过几次救命之恩,镇国公知道,只要陆珩肯到新帝面前求个情,一切都有解。   前世陆珩便曾因为一时不忍,出手帮过林氏。   只可惜,善无善报,他救了林氏还有她一双儿女,林氏却为了她的儿子恩将仇报,一把火烧死了他与苏惜卿。   若非死后他的魂魄未散,陆珩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被人害死的。   除非他疯了,否则他不可能再帮林氏。   “爹知道当年你母亲没了之后,一年后我便又续弦,你心中怨恨,怨我也怨后娘,但爹也是不忍你与画儿从小就没有母亲陪伴,才会急着给你找个后娘,但就算你对我们有怨,但是可枫跟可岚他们二人到底是无辜的。”   苏惜卿听见镇国公提起陈年往事,本想回避,陆珩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坐。”陆珩说。   苏惜卿犹豫了下,见镇国公并没有要她离开的意思,这才又坐了回去。   镇国公见苏惜卿气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泛着让人看了便羡慕的幸福,欣慰一笑:“阿珩有时候比较不讲道理,卿丫头可别太依着他,免得这小子得寸进尺。”   一年过去,陆老太太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仍是口不能言,终日卧榻,不过不惑之年的镇国公已是满头白发。   苏惜卿看着仍是壮年,眼角便已爬满皱眉的镇国公,心里其实有些难受。   但这是陆珩的事,她不会干涉,即便陆珩狠心拒绝镇国公,她也不会觉得他残忍或是冷血。   镇国公要陆珩出手救林氏一双儿女,陆珩却问镇国公:“爹还是觉得当年母亲难产只是意外吗?”   岁月不止能磨练一个人的心志,也能撕破一个人的假面,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陆老太太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或许是她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威风凛凛,或许是她终于体会到当年苏惜卿突患哑疾到底有多痛苦,体会到当年陆珩生母生完孩子,孤苦无依的躺在榻上等死有多无助,当镇国公再度跟她求问当年陆珩生母之事时,她居然点头承认了。   镇国公从来没想过妻子难产竟是人为。   听起儿子问起此事,面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苏惜卿看到镇国公毫无生气的黑眸里,全是懊悔与痛苦,看到他捂着脸,狼狈的摇了摇头。   镇国公嗓子干涩的厉害,沉默半晌,苦笑了下,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不是意外,当年……是我没能护好你娘,不是意外,是我错了……”   苏惜卿低下头,不忍再看。   后来陆珩还是答应镇国公,会想办法求新帝赦免陆可枫与陆可岚,但他没办法帮林氏。   陆珩可不敢赌。   林氏前世既然能放火烧死他一次,就能烧死他第二次。   哪怕现在他已经有自己的府邸,陆珩也不想冒这个险。   这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一世,他不会冒这个险,他甚至贪心的,想要他和苏惜卿跟太子他们一样,还能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想要生生世世都能和她在一起,而不是只有这一世。   镇国公离开之后,两人回到房内。   刚关上木门,陆珩便将苏惜卿捞到怀中,从后将人紧紧抱住。   【珩哥哥真的好爱撒娇哦。】苏惜卿忍不住抿嘴偷笑。   “嗯,我很爱撒娇。”陆珩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脸。   苏惜卿甜蜜的笑容却是凝在唇角。   【我刚刚说话了吗?】   她怔怔地扭过头,刚好对上陆珩懊恼的神色。   “珩哥哥刚刚……”苏惜卿心中刚升起一道荒谬至极的猜想,陆珩的唇便落了下来,将她未尽之语牢牢堵住。   【珩哥哥刚刚为何知道我在想什么?】   亲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在苏惜卿嘴里霸道强势地攻城略地。   衣裳很快散乱,件件落满一地,毫无章法的交迭在一块。   苏惜卿很快就将疑问抛诸脑后。   ……   陆珩抱她回榻,后来听她说渴,又抱着她去到罗汉榻。   他将苏惜卿抱在腿上,极有耐心的喂她喝茶,哪怕他一举一动皆温柔,苏惜卿却是越喝越渴,汗流浃背。   陆珩最后将她带到穿衣镜前,两人就没有一刻停下,严丝合缝的挨在一块。   苏惜卿看到银镜里,红花遍布的雪颈上汗珠闪闪发亮,脑子都空白了,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去。   那面穿衣镜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镜面极为清晰的银镜,嵌在金丝楠木内,连陆珩这等八尺儿郎都能从头到脚照得一清二楚。   也将她软玉凝脂、晶莹剔透的每一吋肌肤都完美呈现,包括它现在迅速染上漂亮的桃花瓣色的模样。   仿佛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胭脂,极为动人。   这面银镜是当年新帝送的乔迁之礼,说是岭南送来的贡品,又叫穿衣镜,整个大齐就只有三面。   陆珩当时让人将它搬进房里时,苏惜卿还在银镜前换了好几套衣裳,欣赏许久。   苏惜卿可说极为喜欢这面银镜。   没想到珩哥哥会带她过来。   这一世陆珩的小腿没有被截断,银镜将他俊美高挑的身姿完全照映出来,包括强健有力的修长大腿与经年累月奔驰沙场磨练出来,结实优美的腹肌线条与新旧交替的刀伤、剑伤,都忠实的呈现在两人面前。   苏惜卿其实不矮,只是与陆珩站在一块时显得格外娇小。她从头到脚都精致漂亮得像瓷娃娃,优美的天鹅颈下沟壑深深,双腿纤细笔直,小巧可爱的脚趾微微蜷缩,白里透红,极为可爱。   苏惜卿被陆珩抱在怀中,看见两人的模样,略微慌乱的闭上眼,不敢再看镜中人。   脑海中却是雪白手臂与小麦色手臂交织一片,形成鲜明对比的画面。   苏惜卿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陆珩却十分大方,低哑的嗓音满是愉悦轻笑:“卿卿真美。”   “珩哥哥别说话!”苏惜卿心中升起几分羞耻,耳根红透。   她像是委屈极了,眼里噙着一些晶莹的泪水,长睫毛不停|颤|抖,在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   陆珩侧过头,轻轻啄去滑落下来的泪珠,低声轻哄:“好,卿卿不爱听我就不说。”   陆珩无法和苏惜卿解释自己的恐惧与贪心。   或许是因为听到陆老太太藏了数世的秘密,或许是因为他无法相信这一世两人竟然如此顺利。   他也曾跟苏惜卿一样动摇过,怀疑这不过是他云游天下,踏遍千山万水修行,为她积福德,最后克死异乡因为过于思念她而产生的幻境。   但哪怕只是幻境,陆珩也只想不顾一切的抓紧她,拥抱她,疼爱她。   陆珩从后将她拥得更紧,不停轻啄她的耳根,低声呢喃:“卿卿……别再离开我了。”   苏惜卿迷糊不清的回道:“嗯,卿卿不离开珩哥哥。”   【卿卿只喜欢你。】   【只想和你在一块。】   【再也不分开。】   -   苏惜卿从净室被抱出来时,整个人已经没什么力气。   陆珩帮她擦干头发后,指腹轻轻拨开落在她额前的头发,温柔的用手指帮她梳理着。   苏惜卿昏昏欲睡。   陆珩看着睡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儿,心里一片柔软。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低下头,轻啄了啄她的耳根。   “珩哥哥,卿卿真的累了。”苏惜卿半睡半醒的呜咽着。   “卿卿想要孩子吗?”陆珩毫无佂兆地问她。   苏惜卿一下清醒过来。   如今只是傍晚时分,晚霞映红了窗棂,斜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照得格外美丽。   苏惜卿其实知道为何自己与陆珩成亲一年多却迟迟没怀上孩子。   珩哥哥告诉她,他在帮她调养身子,想等她年岁再大些再有孩子。   苏惜卿却知道珩哥哥其实只是想独占她。   他害怕两人有了孩子之后,孩子会分走她对他的爱。   苏惜卿对孩子并没有执念,哪怕两人一辈子也无法拥有孩子,她也不介意。   猛地听见陆珩这么问,说不惊讶都是骗人的。   “珩哥哥想要孩子吗?”她反问他。   陆珩抱住她,英俊的脸庞藏在她白皙美好的颈肩之中,好半晌,她才听见男人闷闷的嗓音传来:“想。”   想要有个和她一样甜美可爱的女儿,或是和她一样乖巧懂事的儿子,只要像她都好。   苏惜卿笑了。   她侧过头,在男人耳尖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轻声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   陆珩倏地抬头,恰好对上她温软清透的美目。   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柔软。   “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珩哥哥,再多过几次我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好。”   “只要卿卿喜欢,都好。”   “要是你不想要孩子也可以。”   苏惜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眼睛闪闪发亮,笑容狡黠:“珩哥哥想得美。”   “谢谢你。”他突然说。   “谢什么?”   陆珩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愉悦的低声笑起来,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谢谢你在所有人都放弃我时,你却不顾一切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只记得最美好的第二世。   谢谢你爱我。   两人四目相交,苏惜卿似心有所感,困倦的揉了揉眼,喃喃道:“珩哥哥,我很爱你的哦……”   “很爱很爱你。”   “真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