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玉(重生)   作者:深渊在侧   简介:   女主视角:   上一世,傅瑶爱惨了秦王萧靖钰,心甘情愿嫁给太子,替他争那九五至尊之位。   可萧靖钰达成所愿的那日,她却以谋逆之罪和太子一同成了阶下囚。   地牢里很冷,毒酒发作后很痛苦,傅瑶却只听到萧靖钰祭告四方,册立她的庶姐为后。   傅瑶最终都没能再见萧靖钰一面,当她在地牢里煎熬着死去时,是她那夫君抱着她,轻声道:“我不怪你,若有来世,我依旧娶你为妻。”   重活一世,傅瑶又一次嫁给了太子,只是这一次没有满心算计,她捧着一颗真心,只想和太子做一对恩爱夫妻。   可萧靖钰又一次找到了她。杀了她的夫君,夺了她的身子,将她束缚在九重宫阙之中。   男主视角:   萧靖钰踽踽独行半生,只将幼时救过自己的小女孩当做生命的全部意义。   所以,手握重权之后,为了丞相庶女傅琦的一句话,他去夺皇位,哪怕留下千古骂名,也要把皇后之位捧到她面前。   直到萧靖钰发现他认错了人,可人已经被他嫁给了自己的侄儿,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萧靖钰去认错,只想要傅瑶再看他一眼,可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傅瑶冰冷无情的设计与陷害。   边关三年,恨意在心底滋生,把萧靖钰磨成了十足十的疯子。他筹谋三年,重回京城,成了万人唾骂的乱臣贼子,也成了这万里江山的唯一主人。   明堂高殿前,他抱着浑身颤抖的傅瑶,用最温柔的嗓音低声诱哄,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瑶儿,太子和腹中胎儿你只能留一个。”   从救了他开始,傅瑶就只能是他的。   1、不换男主,男主是c,但很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请自行排雷!   2、男二非处,不喜勿入,弃文不必告知,谢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瑶,萧靖钰 ┃ 配角:萧楷 ┃ 其它: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古早狗血   一句话简介:他从来,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立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 第1章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萧靖钰。◎   天光从窄小的铁窗透进来,细碎的雪花被北风裹挟着,扑扑簌簌飘落在发霉的枯草上,地面像是覆了一层白霜。   地牢里愈发阴冷潮湿,斑驳的墙壁上满是血迹,腐臭味和血腥味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往鼻腔里涌,把人肺腑间堵得喘不上气来。   傅瑶穿着一身污脏单薄的囚衣,倚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她眼珠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地盯着越堆越厚的白霜。   冷风一阵一阵地涌进来,她浑身冷透了,却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知觉,也不采取任何行动。   傅瑶从来都知道萧靖钰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纵然她再努力,萧靖钰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刚被关进这里时,她不停地喊叫狱卒,想要再见萧靖钰一面,后来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她似乎这时才发现,萧靖钰是何等冷血薄情之人。她只是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或许萧靖钰对她有过那么一点情谊,会放她一条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传来悠远空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牢房门前。   为首的是一个太监,穿着绛紫色暗纹蟒袍,手里捏着一块熏过香的帕子,端端正正站在牢门前,用手帕掩着口鼻。   他往里瞧了一眼,脸上露出嫌弃和鄙夷的神色,捏着嗓子对身后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想臭死咱家吗?”   狱卒连忙打开牢房,端着毒酒的小太监走进去,对傅瑶喝道:“陛下赐你毒酒一杯,还不起来谢恩!”   傅瑶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到托盘上放着一只泛着金光的酒杯。   傅瑶的心如坠冰窟:“我要看圣旨。”   刘总管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圣旨的小太监,按规矩,他应该先宣读圣旨,再看着傅瑶喝下毒酒,等人死了回去复命。但他嫌这里污脏,直接省略了宣读圣旨的步骤。   如今傅瑶要看,他也只能挥挥手,让小太监拿给她看。   傅瑶的手被冻僵了,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变得粗胀红肿,她试了好几次才拿起圣旨打开,入目就是鲜红色的玉玺大印:……太子萧楷,太子妃傅瑶,密谋造反,觊觎皇位,赐毒酒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傅瑶突然笑了起来,形容狂悖,“萧靖钰,你要杀了我,你竟要杀了我……”   一行泪水滑落,她不想哭的,可泪水却忍不住往外涌。   刘忠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悠悠开口道:“行了,傅姑娘,陛下托咱家转告你,他会册封你的姐姐为后,傅家日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安心去了。”   “姐姐……”傅瑶喃喃开口,是了,萧靖钰一直喜欢的都是她的庶姐傅琦。   她为了萧靖钰,不惜嫁给素未谋面的萧楷,人前是风光的太子妃,人后却对自己的夫君处处设防,甚至配合萧靖钰陷害萧楷。   现如今,萧靖钰得了皇位,要封她的庶姐为后。而她则做为罪人妇,和萧楷一起下狱,然后被新帝赐了一杯毒酒。   多可笑啊,她为了萧靖钰抛弃一切,萧靖钰却从头到尾只将她当做弃子。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过来请示刘忠:“师爷,他要见了傅瑶才肯喝。”   “还真是对苦命鸳鸯,”刘忠道,“得了,带过来吧。”   “是,师爷。”   不一会,牢房外就传来脚镣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不紧不慢地响着。   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出那个人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过来的。   锁链碰撞声越来越近,萧楷被人推进了牢房里。   他头发披散着,盖住了那张俊秀的面庞,昔日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成了人人可欺的阶下囚。   傅瑶心生愧疚,不敢看他。   萧楷身上还带着血,小腿弯曲着,不知是不是被人打断了,但他依旧背脊挺直,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仿佛还是那个皇太子殿下。   萧楷亲手端了两杯酒,在傅瑶面前蹲下时因为剧烈的疼痛闷哼了一声,但他脸上不见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柔声对傅瑶道:“瑶瑶,别怕,我陪着你。”   他嘴唇上没有血色,声音也很虚弱,像羽毛一样落在心上,却让傅瑶如死水一般的心生出一片涟漪。   傅瑶瞬间红了眼,低下头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萧楷把毒酒放到地上,捧起她的脸,用温热的指腹给她擦拭眼泪,他动作很轻,又或者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夫妻本是一体,我不怪你,若有来世,我依旧娶你为妻。”   傅瑶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萧楷对她笑了,纵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刘忠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吧,早死早投胎,咱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萧楷头也不回地道:“替本宫告诉皇叔,他会后悔的。”   刘忠:“咱家会一五一十转告,您放心去吧。”   萧楷这才放开捧着傅瑶脸颊的手,端起一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神色很平静,皇室子弟,成王败寇,就算死也要死得有风度。   萧楷把另一杯毒酒递给傅瑶:“别怕,我一直在。”   傅瑶看着萧楷清澈的眸子,打消了所有的不甘、恐惧和愤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刘忠亲眼看着他们喝下,吩咐道:“你们在这看着,等人殁了告诉咱家一声。”   “师爷放心,”一个小太监谄媚地道,“这里脏,您先出去喝盏茶,小的盯着呢。”   刘忠被狱卒请到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值房里,给他沏上一壶春上新产的碧螺春。   一个小太监低声问:“干爹,陛下知道了若是怪罪怎么办?”   刘忠语重心长道:“你呀,陛下只说赐死他们,倘若问起来,死了便是死了,谁又会追究死得痛不痛快?”   “机灵点,那是日后的皇后娘娘,皇上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是你我能得罪吗?她想让两个犯人死得痛苦点,我们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还怕以后没好日子过?”   小太监连连道是,他们不过是把见血封喉的鸩酒换成了延长痛苦的牵机而已,只要没人说,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追究两个死囚生前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牢房里,傅瑶倚在萧楷怀里,两人都沉默着,静静地等待死亡。   突然,傅瑶感到胃部一阵抽痛,她抓紧了萧楷的衣袖,弓起身子抽搐起来,疼痛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却越来越剧烈,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腹部乱绞一般。   “瑶瑶……”萧楷话音未落,也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他咬牙忍着,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这种疼痛,“……是牵机,他竟如此狠毒。”   傅瑶在令人崩溃的疼痛中听到了牵机二字,那一瞬间如坠冰窟,仿佛疼痛都没厉害了。   萧靖钰是有多绝情,才会用牵机来送她最后一程。   傅瑶推开萧楷,想要一头撞死,在旁边盯着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来拦。   萧楷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只咬牙撑着,挥开小太监,把傅瑶重新拥进怀里,让她咬住自己的胳膊。   傅瑶心口像是被人捅烂了,血流不止,和牵机的带来的痛苦交错着,让她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她不想再伤害萧楷,可剧烈的疼痛让她越咬越紧,把萧楷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   纵然是寒冬腊月,他们一身单衣早已被冷汗打湿。萧楷依旧紧紧抱着她,把牙龈都咬出血了也不肯发出声音。   疼痛,无休无止的疼痛……   直到浑身都疼到没有力气时,傅瑶的意识才终于渐渐模糊。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解脱了。”   她这一生糊涂至极,愚蠢至极,为了所谓爱情不顾家族利益,不顾仁义道德,只为了能在萧靖钰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最后想想,萧靖钰有什么好的呢?自私薄情,阴狠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明明有一个比萧靖钰好了千倍万倍的夫君,却偏偏不知珍惜。   她自己善恶到头终有报,算是死有余辜,可萧楷呢?一个温文儒雅,宽厚仁慈的太子殿下,他凭什么要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傅瑶一生到头,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有对萧楷的愧疚和亏欠……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萧靖钰。   ……   耳边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傅瑶不甚理解地想,难道阴间成婚也和活人用一样的曲子?   不急着投胎,却成起了婚,这是什么道理?   腹部似乎还残留着剧烈的疼痛,傅瑶一双柔荑虚掩在肚子上。   她被那喜庆热闹的声音吵得头疼,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处一顶宽敞的轿子里。   头上发髻很沉,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傅瑶抬手摸了摸,只摸到了冰凉凉的凤冠。   她低头看自己,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上好的蜀锦,用璀璨的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   这身装扮她再熟悉不过,三年前不情不愿地嫁给萧楷时,穿的正是这身衣服,她还曾幻想,如果迎亲的是萧靖钰该多好。   傅瑶触摸自己带着温度和富有弹性的皮肤,又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绿蕊一转头就见她掀开了帘子,连忙伸手放下:“小姐,你盖头呢?”   傅瑶拿起落在脚边的红盖头,在帘子后低声问:“现下是哪一年?”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只听绿蕊在锣鼓喧天中回答:   “淳载六年。”   作者有话说:   再次排雷,不换男主,强取豪夺   ——   预收文《绛唇》,戳专栏可见~   云国嫡长公主云卿生得绝色,性子也坚韧,亡国那日纵身一跃,殉国不成却成了卫国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会成为哪个权贵的玩物。谁知陛下一道旨意,将她与云国遗民囚于北行宫,每日粗衣粝食,浆洗衣物。   有人称赞陛下英明睿智,也有人为美人蒙尘而惋惜,却无人知晓每到夤夜,那行宫里都会传出痛苦难耐的低吟声。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每每深夜来此,淡漠地盯着朱颜酡红的女子:“除了我,谁还敢庇护你?专心侍奉我便是,莫要动其他的心思。”   昔日誓死不屈的长公主眼尾湿润,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攀着萧启琮的肩膀,讨好地亲吻着。   亡国以来,她放下了所有尊严,只求能用这残破的身子庇护被掳至敌国的子民。   可谁都不曾想,云国复国、迎回公主那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会抱着啼哭的婴儿在瓢泼大雨中追出去。   *   起初,萧启琮以为自己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不过闲暇时随意玩玩,谁知竟越陷越深。   那场大雨让他发觉自己和这世间之人一样庸俗,沉溺于情爱,以至于纵情任性,癫狂之至。   云卿大婚消息传来之日,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怀中稚子,抛下引以为豪的一切,擅闯挂满红绸的公主府。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又怎能容许卿卿另嫁他人?   ★★   1、双处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   ——   预收文《藏娇(狗血BE)》   盛姝一直过得很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住在一方精致的院落里,每日都有下人侍奉,不愁吃穿。   爹娘健在,且对她宠爱有加,不时会来看她。   还有一个虽不经常回来却很疼爱她,而且从不纳妾的夫君。   虽然夫君霸道了些,夜里凶了些,但她觉得没什么,夫君对她很好,她也不要求夫君是个完人。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所有事情都不对了……   爹娘其实是她的姑父姑姑。   夫君其实位极人臣,且早已娶了丞相之女为正室,育有一儿两女,夫妻琴瑟和谐。   她的未婚夫早已被流放。   她盛家早已家破人亡……   整整十年,盛姝重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跨过那道门槛的勇气。   ……   多年以后,盛姝坐拥万里江山,无上权力,却只能日日复年年,独看花开花落。   “萧霁瑾,那年匆匆一面,我原是喜欢你的。”   ★★★   1、强取豪夺,古早狗血   2、男主非c,性格有缺陷,占有欲控制欲max,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3、追妻火葬场,是真的葬了,本文在BE道路上坚定不移 第2章   ◎那就把他从心里剜出去,倘若不行,就把心也一并舍弃了。◎   傅瑶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个中滋味来——淳载六年八月十五,是她和萧楷大婚的日子。   她只觉周围乱糟糟的,眼前的一切明明都那么虚假,可又触手可及,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她带着不甘死去,苍天是听到她的怨怼,所以才让她重来一次,而是还是在所有事情都未发生之前吗?   此时,她只是个新嫁娘,还没有卷入残酷的夺嫡纷争中,没有和萧靖钰勾结,没有辜负萧楷。   傅瑶苦笑一声,觉得命运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又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就在她感慨万千时,轿子渐渐慢了下来,绿蕊在外面小声提醒:“小姐,到了。”   傅瑶收回万千思绪:“先把当前过去吧,而且,她很快就要见到萧楷了。”   她整理好衣裙发饰,在轿子里端端正正坐好。   轿子平稳落地,萧楷从前方车驾下来,缓缓走到凤凰金顶花桥前。   宫人将红色绮罗帘栊掀开,傅瑶从花桥里出来,只能看到萧楷垂落在地的衣摆。   由宫人打着的翟扇在面前一一打开,傅瑶看到了就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的萧楷。   萧楷着着一身红色婚服,墨发束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傅瑶心中感慨万千,上一世萧楷也是这么望着她的,可她心心念念的却只有萧靖钰,以至于辜负了眼前的男人。   这一世,她会珍惜萧楷,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也算是弥补自己前世做下的孽。   傅瑶走到萧楷面前,萧楷对她伸出手,她就把手放在萧楷掌心。   萧楷触摸到她泛着凉意的手,眉心微皱,而后不动声色地用温暖干燥的掌心把她包裹,牵着她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他们步行至挂满红绸的东宫,在司礼监的主持下,行了跪拜礼,同劳礼,合卺礼……等回到毓庆宫时,傅瑶已经有些头昏目眩。   她刚被牵机折磨至死,醒来后还未来得及适应现在的身体,就开始了诸多繁琐的大婚流程,她看着来来回回的宫人,就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傅瑶和萧楷并肩坐下,宫人们说了吉祥话,得了赏钱,又为他们放下层层碧纱就退出去了。   临走时,绿蕊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到底不敢多舌,只能不放心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顿时变得阒静无声,只有红烛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和滴漏有节奏的水滴声。   萧楷握住她的手:“本宫以后可以唤你瑶瑶吗?”   和前世如出一辙的话钻入耳中,搅得傅瑶心神大乱,脸上却依旧不露端倪:“殿下请便。”   萧楷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宫的妻,本宫会爱你,敬你,护你,也愿你能信任本宫,与本宫携手共度。”   傅瑶微微颔首:“妾记下了。”   萧楷低头时恰好能看到她浓密的睫羽,一道弯曲的扇形,显得格外柔和多情。   傅瑶似是有所察觉,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殿下……”   萧楷低头吻她,温热的手掌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   傅瑶攥紧了衣袖,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萧靖钰,忍住心中的抗拒,主动回吻萧楷。   萧楷感受到她的主动,不由得心头一动,开始去解她腰间绣饰复杂的丝绦。   胸前陡然一凉,傅瑶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手也抓紧了萧楷的手臂。   萧楷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又从鼻翼滑过,落在唇瓣上,和她耳鬓厮磨,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别怕。”   ……别怕   上一世行至末路,萧楷也是告诉她这两个字。   这于她而言,不过刚过了几个时辰。   傅瑶心里已经软成了一滩水,她放松身子:“殿下,我不怕。”   ·   翌日清晨,傅瑶早早被人唤醒,任由宫娥簇拥着将她带到梳妆镜前梳洗。   他们新婚第二日,要去谒见皇太后,皇上和皇后,因此早早就要梳洗准备。   绿蕊平日很活泼,今日因着萧楷和女官宫娥都在身旁,再跳脱的性子也只能谨言慎行,默不作声地侍奉她梳洗。   傅瑶眸子清澈明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只是施以淡妆,就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丹青——清秀雅致,却又不显得寡淡,脸上留白刚刚好,引人无限遐思。   装扮好后,流颜姑姑在一旁连声称赞:“殿下和太子妃真是般配至极,陛下和娘娘见了定然高兴。”   流颜是皇太后送给傅瑶的人,她是宫里的老人,做事牢靠,大婚繁琐至极,若不是她亲自盯着,少不了要出差错。   萧楷笑了笑,却是回道:“姑姑莫要拿我们打趣了。”   他说完牵着傅瑶的手出了门。   傅瑶是丞相嫡女,傅家是簪缨世家,有傅家为她撑腰,只须她不做出格之事,没人敢难为于她。   因此从皇太后,皇上到皇后,所有人都对她满脸慈蔼,这一趟谒见完格外顺利,还得了一堆赏赐回来。   等关起房门,绿蕊才捧着那些稀罕物道:“小姐,这一趟去得可真值啊,我总有一种是去打秋风的感觉。”   “你啊……”傅瑶无奈摇了摇头,终究不忍苛责。   绿蕊自她七岁时就陪在她身边,对她向来忠心耿耿,前一世她下了狱,这丫头肯定也没少吃苦头。   萧靖钰对她尚且如此绝情,更何况是对绿蕊呢?   绿蕊见状就笑得更开心了,却还是存了个心眼,低声问:“小姐,殿下温柔体贴,又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帮着秦王吗?”   傅瑶听到秦王二字,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杯具,她腹部像是又泛起一股绞痛,腐烂的臭味、令人求死不能的牵机还历历在目。   “小姐?”绿蕊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小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傅瑶松开了手,“昨晚没睡好。”   这本来只是用来敷衍的话,绿蕊却瞬间懂了:“哦,原来是殿下累着你了。”   傅瑶脸颊一红:“别胡说。”   萧楷很体贴,一直照顾她的感受,知道第二天要去各宫谒见,怕累着她,只是浅尝辄止,就放她歇息去了。   而且她还萧楷在一起三年,萧楷一向是发于情,止乎礼。他自小严格约束自己,一举一动全是长年累月用规矩衡量矫正出来的。萧楷简直是天下男子的楷模,又怎会在床上折腾她?   绿蕊笑眯眯道:“话本里说,新妇都要羞一羞的,看来是没错的了。”   傅瑶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好意思说这些,只能嗔怪道:“越发没规矩,回头就让流颜姑姑罚你抄宫规!”   绿蕊见好就收:“小姐,我不敢了。”   她闭了嘴,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傅瑶开始思忖方才绿蕊的话。   傅瑶从前的那些心思,绿蕊一向是知晓的,她甚至多次偷偷溜出家门,替傅瑶给萧靖钰送信。   傅瑶虽然没告诉过她自己嫁给萧楷的目的,但这小丫头也不傻,自己能猜个七七八八。   傅瑶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既然要和萧靖钰断干净,就应该提前告知绿蕊,免得她日后拿捏不准分寸。   而且,告诉绿蕊,似乎也在彰显着她的决心。   傅瑶扣着手中的素瓷茶杯,缓缓开了口:“绿蕊,我要忘了萧靖钰,只一心一意做好殿下的妻子。”   绿蕊从前也劝过她多次,可她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说歹说都不行,如今突然改了主意,让绿蕊大吃一惊:“……小姐,那你还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吗?   这句话像有什么魔性一样,径直落在她心上最柔软之处,让她呼吸一滞。   她喜欢了萧靖钰那么多年,喜欢到无法自拔,几乎当成了一种本能。   她恨萧靖钰,怕萧靖钰,想要和萧靖钰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   可她依旧无法否认,她还爱着萧靖钰。   只是如今看清了,心死了,不敢了。   “那就把他从心里剜出去,倘若不行,就把心也一并舍弃了。”   绿蕊愣愣看着傅瑶,她从见过这样的傅瑶,眸底隐藏着绵延不绝的悲恸,却又那么决绝,这让她觉得特别陌生。   好在只是一瞬,傅瑶就又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流颜从外面进来:“殿下,万贵妃请你午后去漪兰宫吃茶。”   万贵妃宠冠六宫,皇后娘娘又身子不好,后宫多由万贵妃打理。真的说起来,此人比皇后更像皇后。   傅瑶虽然是太子嫡妻,论身份比贵妃要高贵,可以万贵妃在后宫的权势,她不得不见。   但若按规矩,大婚第二日,太子妃应当只谒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和皇后。及至大婚第三日,才会和后妃走动——这是规矩,也彰显着尊卑有别。   她若去了,便得罪皇后,她若不去,便得罪万贵妃。   皇后是她亲婆母,可以随时教训她,万贵妃是真正的掌权者,勾勾小指头就能给她暗地里下绊子。   而且,贵妃为何突然要见她?上一世明明是大婚第三日,她按着规矩去走动的。   难道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第3章   ◎萧靖钰,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傅瑶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来,当时她偷用萧楷的印鉴,伪造书信给朔方节度使。绿蕊外出传信时被人怀疑,险些被搜身,还是恰好遇到万贵妃,万贵妃歪打正着,三言两语帮她打消了疑虑。   这封书信就这么送了出去,后来事发时也成了萧楷造反的证据之一。   她当时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想却又觉得有些刻意,万贵妃暂代皇后管理六宫,可真的会专门停下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事?   还有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萧靖钰都了如指掌,这宫里乃至东宫必然有他的眼线。   “殿下,”流颜在一旁提醒道,“今日去见贵妃不合规矩,还请殿下斟酌。”   傅瑶收回不知跑去哪的思绪:“流颜姑姑,替我去库房挑几件礼物送给贵妃赔罪,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拂了贵妃的好意实在过意不去,明日一定前去请罪。”   流颜应承一声,就转身出去了,她临走时叫上绿蕊:“姑娘不妨随我学学宫中礼仪。”   绿蕊看傅瑶,傅瑶道:“去吧。”   绿蕊是她的心腹,以后少不了和各宫打交道,这些东西早晚得学。   绿蕊跟着流颜姑姑进了库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摆放好的,流颜径直走向左边那几排柜子。   这里的东西都是可以随意送人的,而右边的,则是主子喜欢的,需要请示后才能处置的。   流颜姑姑走了一圈,一眼相中了那支纤长的孔雀金步摇。   这支金步摇做的栩栩如生,上面的孔雀身形优雅高贵,镶嵌的点翠和烧蓝没有宝石俗气,却色泽鲜亮,比宝石更为光彩夺目。   仅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它在女子云鬓间会是何等的光彩夺目。   贵妃娘娘不缺贵重首饰,但流颜敢保证,她会一眼爱上这支步摇,这也足以证明太子妃的诚意。   绿蕊在看到那支金步摇时神色一变,这是秦王送给傅瑶的,傅瑶从前爱不释手,可大婚后却命人放到了左边。   她知道这代表了小姐想要一刀两断的决心,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送出去。   绿蕊想要阻止,可转念一想,长痛不如短痛,以后见不到了,也免得睹物思人。   流颜用紫檀木锦盒把金步摇装了,又去挑选其他东西。   她们最后挑选了四五样东西,一同送到了漪兰宫。   彼时万贵妃正斜躺在美人榻上,她虽神情慵懒,却是风华万千。涂着红色口脂的嘴唇,白皙的皮肤,珠圆玉润的身材,高挽的云鬓和满头珠钗,还有那华贵的气质,像是最致命的毒花,让人一眼过去就沦陷了。   这世间果竟真有人能长得这么美,绿蕊心生感慨,怪不得陛下这么宠爱万贵妃。   万贵妃果然一眼相中了那支孔雀点翠金步摇,并且爱不释手,当即就命人替她插/进发髻间。   就因为这支步摇,她不仅没有因为傅瑶的有意躲避而生气,还赐了不少好东西。   绿蕊捧着赏赐回东宫时,心想这宫里真是无聊,东西送来送去的,你却永远不知道对方是虚情还是假意。   等流颜和绿蕊离开,万贵妃命所有人都退下,这才用纤纤玉手扶了一天鬓发,指尖无意掠过那支金步摇:“本宫说过了,她不会来,你又何尝不知?”   一名男子从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后走出来,他二十三四的年纪,古铜色皮肤,身形颀长健硕,眉眼深邃,风吹日晒雨淋磋磨出的硬朗五官,虽然算不上特别俊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男子踱步到她面前,盯着她发髻间的金步摇看了片刻,而后伸手拔下:“你不适合这支步摇。”   万贵妃趁机抓住他的手腕,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摩挲:“明知道她不会来,还让我去请。而且,现在暴露我的身份,除了打草惊蛇别无好处……”   “萧靖钰,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萧靖钰没有否认,只是勾住她的滑腻的下巴,冷声道:“做你该做的事,别来揣测我的心思。”   万贵妃轻笑一声,而后坐了起来:“当初我若对你多一些真心,你我就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了吧。”   “我此生只爱一人。”萧靖钰把金步摇收进衣袖,转身往内室里的暗道走,“继续盯着她,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万贵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最后也只能苦笑一声,又躺了回去:“终究是回不去了。”   等萧靖钰感受到疼痛时,他的掌心已经全是鲜血了,沾了血的金步摇躺在他手心。   他看着那支被鲜血浸染的模糊不清的步摇,就像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样。   傅瑶如他所愿嫁给了萧楷,还成功获得了萧楷的信任,他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可是为何当他看到传来的书信,看到傅瑶和萧楷新婚之夜缠绵悱恻,翌日清晨郎情妾意时,会忍不住想要见傅瑶?   为何当他看到这支被随意送出的金步摇时,会忍不住攥紧锋利的簪杆,任由鲜血直流,才能获得一点快感?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翌日清晨,傅瑶去向皇后请过早安后,果然去了漪兰宫。   皇后身子虚弱,久病不愈,渐渐不喜人打扰,因此宫妃大都见风使舵,干脆跑去漪兰宫请安。   傅瑶到时就看到她们正坐在一起说话,三宫六院的妃嫔加一起,让人望过去只觉眼花缭乱。   万贵妃很热情地拉起她的手,给她一一介绍,傅瑶礼数周到,既不显得谄媚,又不显得过分孤傲,和她们一一见了礼。   当今圣上爱美人,后宫全都是一顶一的绝色佳人,只是子嗣缘薄,至今也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就算是宠冠六宫的万贵妃,也至今没有子嗣。   这也是皇后能甘愿放权,安心在宫里养病的重要原因。   傅瑶看着满屋子争奇斗艳的美人,看着这些人或虚假或别有用意的笑容,突然生出一丝忧虑来。   萧楷不是寻常男子,而是一国太子,从小接受太傅三纲五常的教导,从来只做对的事,绝不会任性妄为。   那么日后,他大概也会有许多姬妾,也会如太后皇后对他期待的那样雨露均沾,还会有很多子嗣。后宫之中会有许多明枪暗箭,尔虞我诈……   奇怪的是,傅瑶担忧的只是如何与那些妃嫔相处,并没有和别人分享丈夫的不悦和妒忌。   萧楷做为太子,应该更需要一个贤惠大度,能为他安定后院的太子妃吧。   正想着这些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嫔妃突然握住她的手道:“太子妃可要加把劲,快些为皇室开枝散叶,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喜事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提到了坐胎药什么的,傅瑶第一次知道原来怀孕这件事还能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傅瑶对她们笑了笑,随口敷衍了过去,虽然不动声色却已经上了心。   这也是皇后一直嘱咐她的——为了确保皇长孙为正宫嫡出,皇后还承诺给她半年时间,半年后才会张罗着为太子纳妾。   傅瑶突然觉得自己嫁进皇宫好像就是为了生孩子一样,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在心中肆意揣测着她是否好生养,何时会有孩子,孩子会是男还是女?   这种感觉让傅瑶很不舒服,可想到是为萧楷生孩子,她也就只能心甘情愿接受了。   万贵妃留傅瑶用了午膳,又和她说了很多体己话,拉拢之意很是明显。   傅瑶一直小心应对,总算没有说错话,顺顺利利吃完了这顿饭。   最开始的关系已经搞好了,傅瑶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和万贵妃太亲近,皇后虽然不忌惮万贵妃,可提起时话里话外都是三个字——狐媚子。   傅瑶身为她的儿媳,自然不好在她耳提面命后,还去触她的霉头。   回到东宫时,萧楷已经在寝宫等她:“瑶瑶,你回来得刚好。明日回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本宫让他们去办。”   萧楷实在是个很体贴的夫君,这些事情他原可以当个甩手掌柜的,但他却亲自督办,是对明日回门的重视,也是对傅瑶这个太子妃的珍视。   傅瑶把礼单拿起来看了一遍:“殿下,这些已经很多了,再添怕是丞相府都放不下了。”   萧楷握住她的手:“你是本宫的妻,这也是你的体面,再多都是不够的。”   傅瑶微微笑了笑:“谢殿下。”   萧楷把她揽进怀里:“夫妻本是一体,不必言谢。”   傅瑶抱住他的腰,把头放在他怀里。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虽然宫里总是不太平的,可萧楷愿意敬她爱她,她又有傅家为倚仗,日后小心防备,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就好。   而想要平静,就必须彻底忘了萧靖钰。   上一世,她心里装满了萧靖钰,以至于对萧楷对她的好视而不见,萧楷想要和她亲近时更是推三阻四,以至于两人生出许多嫌隙。   可萧楷依旧维护着她太子妃的颜面,从未给过她为难。有这样一个夫君,她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第4章   ◎秦王殿下来了◎   丞相府,傅修远早早携妻儿在府门外恭候。   今天是傅瑶回门的日子,就连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傅沅都特意赶回来,在门前等候接驾。   傅琦站在人群里,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捋了捋鬓发,又从贴身丫鬟苕华手里接过扇子,去遮挡落在脸上的阳光。   她生得很好看,和傅瑶傅沅都有几分相像,但傅沅大气端庄,傅瑶清秀灵动,她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妖娆之气,和她的娘亲柳姨娘很像。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到宫铃清脆悦耳的响声,和车马的辘辘之声。不一会,就见一辆马车在簇拥之中从宽敞的街道上驶过来,丞相夫人翘首去看,可随从太多,只能看到垂在前面的宫铃。   傅琦也抬头看去,只见华丽宽敞的马车,浩浩荡荡的扈从,还有跟在后面好几车的回门礼,别提有多气派了。   傅修远拉了一下夫人的胳膊,丞相夫人这才勉强忍住眼泪,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也不在膝下了啊。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前面的太监手里拿着拂尘,目视前方开口一喊,整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连忙低下头,摆出恭谨的模样。   车帘在府门前停下,宫娥从把车帘掀开,萧楷先下了马车,而后伸手去接傅瑶。   傅琦偷偷抬头,一眼看到了太子殿下俊朗的面庞。她看到太子握着傅瑶的手时眸色黯了黯,心里一阵酸涩——这个位置应该是她的,她傅琦无论什么都不比傅瑶差,唯一输在了身世上。   明明都是爹的女儿,为何大姐能嫁到侯府,三妹能嫁给太子,而她被小的越过了不说,还只有那些穷酸书生和废物庶子来求婚?   她为何不能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为何不能……母仪天下?   傅瑶和萧楷弗一站稳,傅修远立刻带着家眷下跪行礼:“臣傅修远携家眷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附声:“殿下万福金安!”   萧楷上前去扶傅修远:“岳父大人无需多礼。”   傅瑶则扶起丞相夫人,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丞相夫人当即眼圈一红,对傅瑶露出和蔼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跟着傅修远往后退去,请他们进府。   进府后,傅瑶和萧楷坐在上位,傅修远和夫人则在下面坐了,先是互相问好,又说了一堆体面话。   傅瑶看差不多了,才和母亲一起去了后院,说要看看姐妹们。   刚一跨入后院,傅瑶就把绿蕊把其他人支开了,然后一把抱住丞相夫人。   自她上一世嫁去宫中后,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匆匆一面,说不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如今再见,真是恍如隔世。   丞相夫人抚摸着她的背脊,笑道:“都是太子妃娘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傅瑶摸了把眼泪,这才放开她:“母亲,我想你了。”   丞相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大姐姐还在等你,走,母亲带你去看看。”   “好。”   傅瑶跟在丞相夫人身后,看着记忆中熟悉的亭台楼阁,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曾爬上那个高楼,也曾折过这株桂花的花枝,如今看上去却特别陌生,甚至想象不出自己在这里玩耍时的情景。   还没进院子傅沅就迎了出来,她看到傅瑶先是笑着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妃。”   傅瑶把她扶起来:“大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傅沅捏了下她的鼻子:“多大了,还哭鼻子。哭都哭了,还怕我笑话你?”   她们一同进了院子,傅沅早早打发了柳姨娘和傅琦,只有她们母女三人一同说话。   柳姨娘一回到春日院,就骂道:“真当谁都上赶着见她似的,不就是太子妃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傅琦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如果她的这个娘亲争气点,生成个大家闺秀,嫁做个高门嫡妻,她何必如此举步维艰,处处遭人白眼?   柳姨娘见她不说话,就去拉她:“琦儿啊,你可一定要给娘争口气,这么多年娘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为了……哎,你去哪?死丫头。”   傅琦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后,就烦躁地往桌子边一坐。   苕华见她心情不好,就过去道:“小姐别生气,姨娘也是为你好。”   “傅家一共三个女儿,两个嫡女个个高嫁,只有我被落过了,依旧待字闺中,”傅琦搅紧了手里的帕子,“父亲和母亲不肯为我上心,娘亲整日只会撒泼打滚,我如何能不焦心?”   苕华给她倒了杯水:“小姐,再不济也还有秦王,他为小姐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秦王妃也是不差的,三小姐还得叫您一声皇嫂呢。”   “你懂什么?”傅琦把杯子摔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王爷,既无缘于皇位,也没有手握大权,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   秦王确实喜欢她,这么多年虽只远远看过她,但一直书信不断,还答应了以皇后之位来迎娶她,可皇位岂是他说要就要的?   傅琦也只偶尔回一封信,把他当做一条退路,想着实在不行就嫁给他吧,秦王妃到底是个皇亲国戚,总比嫁个穷酸书生来得好。   ·   丞相夫人的院子里,傅沅说了件家中小妾假孕争宠被识破的趣事,惹得傅夫人和傅瑶发出一阵笑声。   傅沅就握住傅瑶的手:“瑶瑶,我知道你从小就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莫说太子,就是寻常人家也不能。倘若殿下要迎娶侧妃,你做为嫡妻应当大度些,可千万莫要胡闹,落个善妒的名声,让那些大臣弹劾了去。”   傅瑶回握她的手:“我知道,大姐姐。”   傅沅知道她这妹妹从小就幻想着以后嫁一位顶天立地、只爱她一人的大英雄,后来却突然答应嫁给太子。   太子殿下虽然温柔体贴,可日后必定三宫六院,她很担心傅瑶想不开,委屈了自己。   就在这时,突然有下人来通报:“殿下,夫人,大小姐,秦王来了,说要祝贺太子殿下和三小姐喜结连理,还专门备了贺礼。”   “他怎么来了?”傅沅皱眉,秦王在京中一向低调,他们傅家和秦王府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专挑回门这天前来祝贺。   傅瑶掩在袖下的手捏紧了,萧靖钰当然是为傅琦而来的,他喜欢傅琦这么多年,却从未当面说过一句话,每每只能抓住各种宴会的机会,远远望上一眼。   她爱萧靖钰爱得卑微,萧靖钰爱傅琦何尝不是爱得那么卑微呢?   丞相夫人对傅瑶道:“瑶儿,秦王虽然无权无势,可算是你的皇叔,随母亲去看看吧,免得失了礼数。”   傅瑶有些赌气地想他又不是来看我的,我又何必上赶着?她钻进丞相夫人怀里撒娇:“母亲,我不想去,我想和大姐姐多待一会。”   丞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只能叹气道:“那我去,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在后面歇息。”   傅瑶点头如捣蒜,十分感激母亲解救了她,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萧靖钰。   送走了母亲,傅瑶才道:“大姐姐,我想回从前的房间看看。”   “走,我陪你。”   前厅,去后院回禀的人带着丞相夫人回来,萧靖钰一听到声音,就抬头往外看去,却只见丞相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过来,身旁并没有跟着他想见的那个人。   萧楷先是起身叫了声岳母,又问:“瑶瑶呢?”   丞相夫人笑道:“有些不舒服,臣妇让她先回房间歇息了。”   萧楷立刻关切地问:“可有大碍,本宫这就让人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丞相夫人立刻道:“不碍事,瑶儿小时候溺过水,身子有些虚弱,歇息一会就好了——秦王殿下安好?”   萧靖钰这才放开快被他捏碎的杯子:“夫人安好。”   “本王是来庆贺三小姐和皇侄新婚之喜的,既然三小姐身子不适,本王就不打搅了。”萧靖钰说得客气,却不见起身。   傅修远做为主人,自然要挽留:“今日敝府设宴,秦王殿下不妨用过饭再走。”   萧靖钰:“也好。”   傅修远看他这态度,心想秦王别是看上他家姑娘了,再一想,如今不就剩下琦儿了吗?   秦王这人,虽然打小不受宠,存在感极低,后来陛下登基又被随便封了个秦王,权势谈不上,可人品还行,至今府中一个侍妾都没有。   琦儿若是嫁给他,不必侍奉公婆,更不必和一群姬妾打擂台,算起来也是桩好婚事。   傅修远这么一想,就对秦王热络了起来,大有把他当女婿看的意思。   太子妃回门,傅家摆了十几桌酒席,宴请五服之内的亲戚,傅修远在前厅陪两位殿下用饭,丞相夫人则忙着在后院招呼其他女眷,只有太子妃称病,一直没有露面。   饭吃到一半,萧靖钰突然起身:“傅丞相,太子,本王不胜酒力,出去醒醒酒。”   萧靖钰方才确实喝了不少酒,脸颊一片酡红,走路也有些摇晃。   傅修远连忙叫了个小厮:“扶殿下去厢房休息,好生侍奉着。”   “是。”一个小厮上前扶着萧靖钰,“殿下请。”   萧靖钰拱了拱手,就任由小厮扶着他出了前厅,往厢房而去。 第5章   ◎“傅瑶,你会后悔的。”◎   傅瑶正在闺房里看一本话本,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一本,讲了一个将军和一名风尘女子的爱情故事,既有家国大义,又有不畏世俗,敢于抗争的精神。   她从前一直觉得感人至深,如今却只觉得幼稚可笑。   绿蕊在一旁道:“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秦王在前厅,左右是见不着的。”   傅瑶把话本随手放回架子上:“好。”   这里是她的家,唯有这里能让她感受到自在,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也想多走走,多看看。   傅瑶没带着其他宫娥,只和绿蕊两个人在后院走动。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不时拂过一阵秋风,让人身心畅快。   她们路过一排闲置的房屋,傅瑶就道:“以前大哥带我出去玩,玩得忘了时间,等回来时发现家里灯火通明,找我们都快找疯了。大哥哥害怕父亲责罚,就带我偷偷溜进来,藏在这里不敢出去,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大哥哥那时候也挺傻的。”   绿蕊跟着笑起来:“可惜大公子去了地方任职,要三年后才能回来。”   傅瑶的大哥傅琛是新中进士,被派到江南一个小地方当县令,只等任期一满,就回京升职。   上一世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傅琛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傅琛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不会去找萧靖钰理论。   如果那个世界还存在,傅瑶只希望大哥哥别去,她是个蠢人,不值得大哥哥费心,只愿大哥哥能和嫂子好好过日子。   “小姐,”绿蕊道,“我总觉得自从大婚后,你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好像有什么特别大的心事一样。”   傅瑶:“我的心事你都知道,等过段时日忘了就好了。”   “不是这个。”绿蕊刚要解释,傅瑶身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她来不及呼叫就被人拉进了房间。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萧靖钰把傅瑶按在门后,沉声道:“出去。”   绿蕊张着嘴愣在原地,没想到秦王会突然出现。但当她看到傅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时,就忽略了萧靖钰的话,站在那里不肯出去。   然而过了一会,傅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小姐……”   “没事,出去。”   这里毕竟是傅家,今日又来了许多客人,正是人多眼杂,倘若被人发现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绿蕊只能出去看着。   房门再次关上,傅瑶推开萧靖钰,侧过身不敢看他:“皇叔自重。”   萧靖钰抱臂倚在身后柱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瑶,在昏暗的光线中把她一寸不落地看了一遍,那颗悬了几日的心这才找到一点归属感:“方才你的身子在抖。”   他语气中没有太多感情,只是一个陈述句。   傅瑶站直了,盯着落满灰尘的角落没出声。   “你在怕我?”   “没有。”   “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傅瑶不想再和他继续这种无聊的对话,直接道,“皇叔若是不知二姐姐的春日院怎么走,本宫可以指给您。只是今日宾客都在,人多眼杂,小心莫要被人看到。”   萧靖钰心中陡然生出一簇怒火,却又觉得毫无道理。   因为傅瑶对他的冷漠?怎么会,他不爱傅瑶,这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   棋子若不听话,大不了弃了再换一枚就是。   傅瑶感受着他的目光,听着他的声音,呼吸都不由得紧了,这里太压抑了,她转身就要去开门:“皇叔若无事,本宫就先行离开了,皇叔自便。”   萧靖钰却一把按住傅瑶的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一开口却又词不达意:“你还记得自己嫁入东宫的目的吗?”   傅瑶当然记得,是为了把萧楷拉下太子之位,为了帮他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但她只是道:“皇叔在说什么,本宫不明白。”   萧靖钰回想起这几日看到的那些书信,信里全是傅瑶和萧楷如何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原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傅瑶只是在逢场作戏,可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你要和本王分道扬镳?”萧靖钰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冷得可怕。   傅瑶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被他抓住的手背越来越别扭:“殿下对我很好,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会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从前本宫年幼无知,行事不过脑子,如今才看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请皇叔莫要再纠缠。”   萧靖钰心头怒火冲天,压抑了三天的情绪陡然爆发,捏着傅瑶的手下意识收紧。   傅瑶被他捏得生疼,微微皱起了眉,她压住心头的恐惧,去掰开萧靖钰的手:“皇叔,请自重,这于礼不合。”   萧靖钰这才放开她的手,但却不容拒绝地扳过她的身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只低着头道:“本宫自忖未曾有愧皇叔,还请皇叔莫要再纠缠,于你于本宫都好。”   萧靖钰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看着本王再说一遍。”   傅瑶这才真正看清他的眉眼,和记忆中她所深爱着的人一模一样,可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心境了:“我不爱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某个地方血肉模糊,那种痛感却让她格外清醒:“萧靖钰,我不再喜欢你了,也不会为你监视太子。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傅瑶,你居然敢和我说桥归桥,路归路?”他脸色阴沉,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   傅瑶觉得下巴和肩膀都被他捏得疼痛难忍,就一把推开他:“是,我傅瑶不欠你的!从前是我贱,上赶着喜欢你。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不喜欢你了,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萧靖钰一直都觉得傅瑶喜欢他,会永远在他身边,对他有求必应,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现在那个理所当然为他付出的人突然要走了。   他心中除了滔天怒意之外,更多的其实是恐慌,像无尽深渊一样缠绕着他。他很害怕,又说不出在害怕什么。   他应该愤怒,应该让这个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又或者当做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云淡风轻地弃了。   可他做不到那么潇洒,纵然他们的关系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想挥刀斩断。   他明明是一个决绝的人,可当对象是傅瑶时,他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傅瑶眼中的他是盛怒的,蛮不讲理的,可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是多么无措,只能用愤怒来掩饰那些不知所措。   傅瑶发泄过情绪之后,变得平静下来:“你放心,念着我昔日对你的那些情分,你从前的那些事我都会当做不知道,你不用怕我对你不利。”   “我们……就这样吧。”傅瑶看着他,有些筋疲力尽地道。   萧靖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明明像是狼狈的挽留,可说出的却是:“傅瑶,你把本王当猴耍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你觉得当了太子妃,以后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就想把本王一脚踹开了?”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本王,愿意为了本王嫁给太子,但其实是爱慕虚荣,为了当上太子妃利用本王吧。”   他冷笑一声:“现在又来装可怜,好像是本王辜负了你一样,你的心机可真够深的。”   萧靖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傅瑶心上。傅瑶没想到萧靖钰就是这么想自己,原来她那些倾尽所有的付出,在萧靖钰眼中是那么肮脏和不堪。   傅瑶拼命挣脱萧靖钰的束缚,因为愤怒胸脯剧烈起伏着:“萧靖钰,我傅瑶从前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你……”   “参见二小姐!”绿蕊突然在门外大声喊道。   傅瑶立刻安静下来,只无声地拧动着手腕,纵然已经红肿一片也不肯放弃。   她越挣扎萧靖钰就捏得越紧,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傅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绿蕊,你怎么在这?难道三妹妹也在?”   绿蕊在门外道:“哦,小姐有些不舒服,在里面歇息……”   房间里,傅瑶眉头拧着,用口型道:“滚!”   萧靖钰却突然勾起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傅瑶,你会后悔的。”   他说完就大步走向后面的窗子,毫不顾忌地开了窗,手一撑就跳了出去,颀长的身形消失在后面的假山里。   傅瑶垂着一片青紫的手腕,方才那句话回荡在耳边,让她觉得格外悲凉。   萧靖钰想做什么?再喂她一杯牵机吗?   门外绿蕊终于拦不住了,门被傅琦一把推开,她一进来就开始四处张望。   傅瑶收敛了神色,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手腕,倚着墙壁问:“二姐姐在找什么?”   傅琦的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妹妹不是身子不适吗?怎的还开了窗?”   她说着就径直走向窗户,借关窗的名义四处张望。   傅瑶道:“有些闷,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就不打搅二姐姐的雅兴了——绿蕊,我们走吧。” 第6章   ◎萧楷没有明说或者质问,已经是在给她留面子了。◎   傅琦将房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一点痕迹。最后目光落在窗外的假石林上,又想起傅瑶特意拽下的衣袖。   “……她不能是在和人私会吧?”   “小姐,”苕华提醒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女子贞洁尤为重要,更何况傅瑶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一旦坐实被废都是轻的。   到时傅家也会被牵连,傅家教女不严,名声也就跟着坏了。   傅琦冷哼一声,凭什么傅瑶比她过得好?就算名声坏了,她还有秦王这条退路。   “把今天宾客的名单给我找一份,我倒要好好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苕华心中疑虑,却也只能道:“是。”   此时宴会已经散了,傅琦原想去小花厅多结识一些世家小姐,谁知去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萧楷。   苕华刚要伸手替傅琦遮挡,傅琦抬手把她胳膊拽到一边,径直迎了上去,盈盈一礼道:“殿下。”   “你是……”   傅琦抬头对他一笑,萧楷看着那有些相似的眉眼,恍然大悟:“可是瑶瑶的二姐?”   傅琦听到“瑶瑶”这么亲昵的称呼时,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脸上却依旧是毫无破绽的笑意:“正是——殿下可是要去找三妹?”   “瑶瑶身子不舒服,本宫去看看她。”   傅琦笑道:“三妹刚走没多久,想来此时已经回去了。”   萧楷皱了皱眉:“瑶瑶方才和二小姐在一处?”   傅琦心里划过一丝得意,开口就道:“方才我在后院散步,行至一排空置的房屋前,远远瞧见三妹身边的绿蕊守在门外,脸上很是焦急,正在东张西望。   我担心是三妹身子不适,就走上前查看,隐隐听到房间里有说话声,及至推开房门,只见三妹一人在里面,后窗敞开着。”   傅琦说完这一切,才关切地道:“三妹手腕似乎受伤了,我想询问她,她却带着绿蕊匆匆回去了。   殿下来得正好,我正担心三妹,却不敢贸然打搅,您快些回去看看。”   纵然听得出傅琦话里话外在刻意挑拨,但萧楷心中已经生疑,身子不舒服为何要乱跑?和谁见面要在空置的房间里,还要绿蕊在外面看着?手腕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满是疑惑,但太傅自幼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萧楷脸上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多谢二小姐告知,本宫这便去找瑶瑶。”   “恭送殿下。”傅琦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   苕华眉头皱着,低声问:“小姐,那毕竟是三小姐,万一……”   “万一什么?”傅琦冷笑,“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太子没证据,废不了她,可一定会心生怀疑。一旦怀疑了,这夫妻情分就到头了。”   有时候疑心比直接坐实了更可怕,因为疑心往往是慢慢消磨掉培养起的所有温情,最后只剩下冷漠和厌恶。   ·   回到房间时,傅瑶的手腕已经变得又青又紫,还带着指印,一看就是被人捏出来的。   绿蕊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去找红花油来擦,这若是让太子瞧见了怎么解释?   傅瑶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腕,双目有些无神。   “小姐,他是不是为难你了?”绿蕊担忧地问。   傅瑶摇了摇头:“没事,他若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大不了我拉他一同下水,谁也跑不了。”   绿蕊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小姐,要不……告诉殿下试试?”   “不行。”傅瑶斩钉截铁道,“不能殿下知道,否则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而且,他最多是出于愤怒报复一下,不会整日盯着我,他想要的是皇位,说起来还是殿下更危险。”   绿蕊叹了口气:“早知他是个顶小气的,以前真不该招惹他。”   傅瑶何尝不是这样想,萧靖钰就是个疯子,也是她当初猪油蒙了心,因为萧靖钰救了她一命就觉得那是她的盖世英雄,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殿下。”   门外传来宫娥的行礼声,绿蕊立刻慌乱起来,看着她依旧青紫的手腕不知所措。   傅瑶低声道:“用绷带包住,就说不小心打碎茶盏,划破了手腕。”   绿蕊顾不得其他,匆忙找来绷带给她包住。   萧楷进来时恰好看到绿蕊将绷带打结,就上前来问:“手腕怎么了?”   傅瑶起身,还来不及行礼就被萧楷握住手腕查看:“本宫让人传太医。”   “不用,”傅瑶连忙拉住他,对他笑道,“不小心打碎了茶盏,蹭破了点皮而已,绿蕊会些医术,已经给臣妾包扎过了,兴师动众地去请太医,只会让父亲母亲白白忧心。”   萧楷眸光黯了黯,却也只是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而后揽着傅瑶坐回软塌上:“午膳前就一直说身子不舒服,岳母大人说你儿时溺过水身体虚弱,是怎么回事?”   傅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隐瞒他,就去头去尾,把能说的部分如实道:“臣妾儿时调皮,跑出去玩,结果遇到一个人要投河自尽。臣妾匆忙间找了根竹竿,想把他拉上来,可那人心如死灰,不肯上来。臣妾就一直喊他,拼命把竹竿往他面前递。当时天黑,臣妾一时没留神脚下,就溺了水。”   萧楷听得很认真:“后来呢?有人救了你们?”   “不是,”傅瑶玩着他的手指,两人之间显得格外温馨,“后来那人见我落了水,大概觉得不能牵连无辜之人,就把我捞了上来。   大哥哥又及时赶到,把我带回了家,至于那个自尽之人,希望他还活着吧。”   萧楷把她往怀里抱了抱,眸光却落在她包着绷带的手腕上:“想不到瑶瑶还有过这么英勇的事迹。”   傅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只希望那个单薄的少年还活着,也算不辜负她当年落水的壮举了。   天色渐晚,傅瑶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家人,跟着萧楷一同上了马车,   马上车帘时,她看到母亲转过了身去,似乎是在抹眼泪。   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萧楷对她道:“以后你若想回来也是可以的,本宫可以去向母后请旨。”   傅瑶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车驾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了宫,萧楷很担心傅瑶的身体,就让太医去东宫侯着。   傅瑶一进殿门就看到了太医,推脱不得只能伸出手让太医查看。   来诊脉的是江太医,三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格外稳重,据说此人是皇后举荐的,一直在照顾萧楷的身体。   江太医把了脉:“太子妃殿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气机郁结不舒、情感拂郁,想来是忧虑过多,长此以往不利于玉体安康。”   萧楷:“可用服药?”   “不用,微臣会吩咐御膳房,先试试食补,也请娘娘放宽心,好生调养身子。”   傅瑶在萧楷略带疑惑的注视下道:“本宫知道了。”   江太医把完了脉,又看向傅瑶的手腕,这也是殿下提点过的,他就道:“还请娘娘伸出手腕,微臣替您处理伤口。”   傅瑶微微笑道:“不用,一点小伤,绿蕊已经替本宫包扎过了。”   江太医不好勉强,只能在一旁侯着。   萧楷脸色有些冷,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温柔:“瑶瑶,本宫今日遇到二小姐,她还说起你受伤一事,本宫很是担心。”   傅瑶心中一紧,傅琦和她关系一向不好,定是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好生挑唆了一番。   萧楷没有明说或者质问,已经是在给她留面子了。   傅瑶只好撩起袖子:“有劳江太医。”   江太医早就得了太子的嘱咐,要好生看看太子妃的手腕有何端倪,他当即打起了精神,开始去解绷带。   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绷带被一层层解开,到最后一层时能依稀看到上面的血色。   及至最后一层纱布掀开,露出了好几道红肿的伤痕——那一看就是被不太锋利的器物划伤的,一共有三道,长短不一,伤口周围都微微泛红,看上去很是骇人,不过也能看出,被人仔细处理过。   萧楷眉头微皱:“怎么这样严重?”   傅瑶:“都是皮肉伤,过几日就好了。”   “殿下请勿担心,娘娘手腕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并不严重,又处理得当,只要不沾水,将养几日便好。微臣这里有一方子,可以保证不会留疤。”   萧楷这才稍稍放心:“那就还请江太医多跑几趟,替本宫照料着。”   江太医有条不紊地为傅瑶处理伤口:“微臣分内之事。”   等处理好伤口,傅瑶已经很累了,被绿蕊搀着去地池沐浴。   起身时两人目光对视片刻,皆没有说话。   倘若不是傅瑶在丞相府坚持划上伤口,她们此刻真是有百口莫辩了。   江太医写好药方后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去了萧楷的书房。   等了没一会,书房门被人推开,萧楷从外面进来:“可曾看出什么?”   江太医拱手:“确是为瓷片一类的钝器所伤,至于其他的,微臣看不出。”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他们心中所想大致差不多——是被瓷片划伤?还是先有了别的什么,才划破了手腕来遮挡?   烛火哔剥了一声,萧楷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问你的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母后。”   “是,殿下。” 第7章   ◎“想办法把她的坐胎药换了。”◎   已是夤夜,更深露重,华丽的宫殿里一片静谧,添了几分寂寥之感。   傅瑶躺在宽敞的床榻上,双手绞着锦被,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梦到了淳载四年的那天。   是一个春日,也是她小外甥的满月宴。   昌平侯得了孙儿,笑得脸都合不拢了,遂决定在侯府大宴宾客。   傅瑶在宴会前看到傅琦私会外男,就忍不住上前提醒,结果和傅琦大吵了一架,气得饭也没吃,一个人气呼呼跑去了偏僻角落。   她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那天实在是生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往哪走,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一个湖泊前。   傅瑶看着开阔的湖面,心里那点烦恼当即散了个干净,就折了一枝嫩黄的柳条在捏在手里,边走边玩。   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有人唤她,还未来得及听清,就脚下一滑,落进了水里。   傅瑶知道此时应该放松身体,保持冷静,可是当湖水一齐涌向她,挤进她的口鼻时,她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挣扎,小腿就抽搦起来,肺腑间也被呛得一阵闷痛,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溺毙在这里。   傅瑶开始后悔不应该赌气,更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这样一个小湖泊,等她被人发现捞起来,尸体指不定得浮肿成什么样,这死法忒不体面了些。   就在这时,腰间突然一紧,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捞起来。   傅瑶感到自己在缓慢上升,她勉强睁开眼,眼睛立刻一阵酸胀,只看到一个下颌线分明的侧脸。   口鼻突然从水里出来,傅瑶大口呼吸着,却觉得胸口更疼了,她嘤咛了一声,就难受得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湖岸上,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被风一吹就打了个寒颤。   她抱着胳膊四处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名玄衣男子。   傅瑶顾不上寒冷,起身走向了男子:“公子,是你救了我吗?”   男子没说话,只示意她看自己还没干的衣袖,脸上神色有些不耐烦,似乎在说:“明知故问。”   傅瑶只能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但还是自报了家门,男子这才转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傅瑶那时不明白萧靖钰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是专门为了傅琦才去参加的宴会。   萧靖钰心里,从来只有傅琦一个人,再也没能装下过其他人。   但傅瑶还是无知无畏地缠了上去,甚至连名声都不要了,和他多次私会,万万没想到最后换来的只是毒/酒一杯……   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出,傅瑶从梦中醒来,沉溺于一种极度的悲伤中,泪水断线般从眼中滑落,她翻过身抱紧了被子。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傅瑶除了去请安,就是待在自己的宫殿里,每日过得很是清闲。   萧楷对她一如既往,两人恩爱和谐,从不起争执。后宫嫔妃她也很快熟络起来,相处时游刃有余,只是万贵妃有点怪,总是隔三差五就让她去一趟漪兰宫,傅瑶不能总是推拒,推个三四次就得去一趟,每次去了也是匆匆离开。   这日,傅瑶向皇后请安后回宫,路过御花园时看到有宫人正在摆放菊花。   数百株菊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着,在秋风中开得正绚烂。   一眼望去,除了常见的金黄色和姹紫色,竟还有几盆绿色菊花,一看就是精心培植出的。   万贵妃在一旁指挥着:“嗳,那盆绿的,就那盆,放这边。”   凝冬正给她撑着伞挡太阳,看到傅瑶后就小声提醒:“娘娘,太子妃来了。”   万贵妃堆着满脸笑意转头:“瑶儿,来得刚好,这是秦王专门让人培育,送给太后的菊花。太后让本宫放到御花园,让六宫姐妹一同观赏,你可是第一个见着的。”   傅瑶听到秦王时脸色微变,却依旧是带着笑的,她伸手触碰一株绿菊:“这绿色的菊花清新雅致,与其他的相比却是不俗。”   万贵妃笑道:“太后也这么说。”   不过喜欢归喜欢,太后终归没留到自己宫里。   秦王萧靖钰,是宫女所生,那宫女,便是当今太后,也是从前的皇后宫里的。昔日皇后一直觉得是那宫女有意勾引,等宫女生下孩子后就一道白绫赐死了,至于皇子,扔到了冷宫里自生自灭。   因此不论萧靖钰说什么做什么,太后都不可能真心喜欢。   就算这菊花举世罕见,也只能被扔在御花园里,供人随意观看折取。   一个小太监突然上前禀告:“娘娘,少了一盆绿菊。”   “哎哟,瞧本宫这记性,一共就六盆绿菊,还被本宫落在浮碧亭一株。”万贵妃握住傅瑶的手,“瑶儿,你帮本宫去看看吧,六六大顺的好兆头,定是不能少一盆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碰了,本宫可就只能去找太后领罚了。”   浮碧亭离这里不远,也在御花园,想来是万贵妃带人搬花时疏忽了。   傅瑶道:“贵妃娘娘别急,我去看看便是。”   万贵妃很高兴,当即让小太监跟着她去了。   傅瑶不紧不慢地往浮碧亭走,等走到一看,那株绿菊确实在浮碧亭前放着。   她刚要回头去吩咐,那个小太监和她带的两个宫女却都不见了。   傅瑶出门不喜张扬,只带了绿蕊和两个小宫女,这一走身边就没了外人。   她皱了皱眉,果真看到亭子后走出一个人影,萧靖钰走到亭子里才停下,笑道:“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傅瑶躬身行了一礼:“皇叔。”   萧靖钰眸色黯了黯,每次听到傅瑶叫这两个字时,他心里都会一阵不舒服。   绿蕊看他脸色变了,又回想起上次的事,立刻挡在傅瑶前面:“小姐,我们快回去。”   傅瑶也有此意,转身就要离开。   “太子妃不是来找这绿菊的吗?”萧靖钰在她们身后冷声问道。   傅瑶就是再傻也能意识到问题了,这分明是万贵妃和萧靖钰串通好,故意引她过来的,她还管什么绿菊?   “站住。”   萧靖钰低喝一声,这一声极具威压,让人脊柱一阵发寒。   傅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皇叔还有什么吩咐?”   萧靖钰一步步向她靠近:“你在喝坐胎药?”   坐胎药是皇后赐的,她当年专门找人开的方子,就是喝这个才怀上的当今太子——萧楷,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傅瑶都没有道理不喝。   萧靖钰见她不回答,脸色更冷了:“你就这么急着给萧楷生孩子?怎么?怕有人抢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傅瑶见他越靠越近,就往后退了退:“与皇叔无关。”   躲避的动作,冷漠的语气,傅瑶明显的疏离和嫌弃落在萧靖钰心里,像是冷水落进了热油锅,当即刺刺拉拉一阵乱沸。   萧靖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傅瑶,本王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绿蕊被吓坏了,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抓着萧靖钰的胳膊:“放开小姐……啊!”   绿蕊被萧靖钰一把推倒在地。   “绿蕊!”傅瑶瞪视着萧靖钰,“你要做什么?!”   萧靖钰用右手卡住她的下巴:“你不能生下萧楷的孩子,坐胎药也不许再喝。”   傅瑶的心陡然一冷,萧靖钰这是怕她生下孩子,稳固东宫地位。为此甚至不惜暴露万贵妃,专门跑过来威胁她。   傅瑶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去:“你个疯子,别碰我。”   萧靖钰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中酝酿起稠密的失落,冷静下来后他就开始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傅瑶在喝坐胎药后怒不可遏,假借给太后送菊花跑过来威胁她,他这是疯了吗?   为什么听到傅瑶和萧楷琴瑟和鸣,他会难过?想到傅瑶会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天他时常走神,脑子里想的全是傅瑶,就连夺位大业都耽搁了。   他何曾这么想过傅琦,他一封封书信送过去,脑海中想的全是幼时所见的那个小女孩。傅琦说想当皇后母仪天下,他想的也全都是把那个小女孩捧上后位,把天下和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   萧靖钰觉得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却没能抓住。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傅瑶已经绿蕊离开了。   萧靖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石子小路,心中一阵悲凉。   傅瑶没回去找万贵妃,而是径直回了东宫。   进了房间后,绿蕊慌张地问:“小姐,我们怎么办?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傅瑶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没事的,他手伸不了这么长。”   绿蕊:“那坐胎药还喝吗?”   “为什么不喝?”傅瑶道,“他越是害怕,我越要生出孩子。”   “那……”   傅瑶道:“别怕,以后防着万贵妃就是了。他一个王爷,在后宫多有不便,唯一能用的只有万贵妃。”   绿蕊这才心神不安地点了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万贵妃找到了浮碧亭,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笑了笑:“怎么?吃瘪了?”   萧靖钰收敛了心神,又是一副冷硬如铁的模样。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药方:“想办法把她的坐胎药换了。” 第8章   ◎“阿琦,让我再站一会好吗?我心里很难受。”◎   万贵妃打开看了看,只识得其中几味药,是让女子无法有孕的:“避孕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有孕。”她从前便是被一碗药伤了身子,从此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萧靖钰:“这是本王专门找人配的,药性温和,对身子无害,而且味道与那坐胎药相似,不会引人怀疑。”   万贵妃这才把药方收了,问:“王爷,你这样做是又为了什么呢?”   萧靖钰似乎不愿多说,转身就要走。   万贵妃在他身后道:“你明明就是喜欢傅瑶,为何不愿承认?”   萧靖钰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你懂什么?别在这胡说八道。”   “我当然懂。”万贵妃道,“你喜欢的是无非是儿时救过你的那个人,可十二年足以把一个人改变的面目全非,你可曾想过傅琦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又是否喜欢现在的傅琦?”   萧靖钰的手指攥紧了,他是因为那个小女孩才活下来的,他的性命都是那个人的,他怎么会不喜欢那个人?   万贵妃语气放缓了些:“妾一直以为,能让王爷喜欢的一定是个通透明理的女子,譬如傅瑶。而非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世俗女子,譬如傅琦……和我。”   萧靖钰道:“那又怎么样?本王说过,她要什么本王都会给。”   纵然他只远远看过傅琦几次。   万贵妃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偏执了。”   萧靖钰没有回答,直接出宫去了。   不知何时起了凉风,万里无云的天空飘来了一朵偌大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没多久微凉的雨丝就落在身上,让人格外清醒。   青石板被雨点打湿了,宽阔街衢两侧错落的酒肆茶楼冷清了起来,斜插在店门前的招子在凉丝丝的秋雨中静默着。   萧靖钰没有撑伞,一个人走在街衢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又什么堵在那里,特别不舒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就像十二年前他纵身一跳,准备自溺于水中时。   萧靖钰觉得很累,迫切想见到傅琦,就像即将溺毙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萍。   他没有压抑心中的想法,淋着雨去了丞相府,而后从角落里翻了进去。   丞相府的一景一物他一直熟记于心,但其实他并没有来过几次,每次来也都是去傅瑶那里,一来是怕坏了傅琦的名声,二来傅琦是良家女,不愿做这等私会之事。所以他一直严格约束自己,小心翼翼地站在最远处看着傅琦。   这次,他直接进了春日院,来到傅琦的厢房后,站在雨中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发呆。   雨又紧了些,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上,把硕大的芭蕉叶打得左右摇晃。   突然,窗子里传来脚步声。   萧靖钰应该尽快离开的,可他的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没有挪动分毫。   窗子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傅琦大惊失色,又左右张望确定无人看到,这才侧过身,用帕子捋了捋鬓发:“王爷,你怎的站在这里?”   萧靖钰怕吓到她,对她挤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突然很想见你,就来了。”   这话听得人心里一阵熨帖,傅琦每每想到还有人对她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时,就会忍不住高兴起来,心里像是抹了蜜糖一样。   只是可惜,萧靖钰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不能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思及此,傅琦正了正神色,道:“王爷,您看到了,我很好。请您尽快离开,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萧靖钰看着她的侧脸:“阿琦,让我再站一会好吗?我心里很难受。”   秦王铮铮男儿,语气中竟带了哀求,每个字都柔软至极,将傅琦那颗爱慕虚荣的心脏严丝合缝包裹起来。   她将手中的帕子递出去:“秋日寒凉,殿下当心着凉。”   萧靖钰眸光微亮,伸手接过,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我身子强健,淋一淋雨无碍,倒是阿琦你应当多披件衣服。”   傅琦脸上升起一抹红晕。   萧靖钰目光直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儿时救过他的人,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让他窥得一丝天光的人。   他从那时起就决定,不管她想要什么,都会给她。   “阿琦,我若以后位相迎,天下为聘,你可愿嫁我为妻?”   傅琦脸上红晕更甚,嫩白的手指绞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你再等等我好吗?”   傅琦脸上的笑意微敛,她从被人追求的羞涩中清醒过来,萧靖钰话说得好听,可至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   而她已经年至摽梅,连比她小三个月的妹妹都出嫁了,她现在最不能的就是等。   “阿琦?”萧靖钰有些紧张地唤了她一声。   傅琦语气有些急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权由父亲做主。”   她说完就伸手关了窗,又站在窗后许久,等听到萧靖钰离开心跳才平复下来。   萧靖钰从傅琦的院子离开后胸口依旧闷闷的,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信步走在雨中,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傅瑶的院子——绾玉楼。   傅瑶已经出嫁了,绾玉楼也空置了出来,门上落了锁,只每隔七日有人打扫一次,保持原样。   天光为阴云遮挡,视物晦暗不明,绾玉楼笼罩在烟雨朦胧中,竟显得清新脱俗,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注],让人心向往之。   萧靖钰从院墙翻了进去,而后推开房门,房间里的布置和那个人在时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那个人的气息。湿冷的雨水被阻隔在外,他像是羁旅半生,终于找到了心安之处。   就像当年那个小女孩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萧靖钰踏入房间,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他走过软塌,香炉,屏风,书桌……看着这里的所有东西,回忆起傅瑶在这里的模样。   最后,他来到书架前,看到了那本随手放在上面的话本。   萧靖钰拿起看了看,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和柔软坚韧的风尘女子。   原来她喜欢这样纯粹又不拘泥于世事的爱情故事吗?   萧靖钰坐在地上,身后倚着书架,一页一页地翻看话本。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也黯淡下来,直到看不清书页上的内容,萧靖钰才站起身,把话本塞进衣服里,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又堵又压抑的胸口畅快起来,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恼暂且被抛之脑后。   ·   九月九重阳节,皇上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一同赏菊。   万贵妃早已经为重阳节准备了一月有余,及至重阳节当日,皇宫里摆满了菊花。尤其是夜宴的绮望楼,遍地都是金灿灿的菊花,行至其中,幽香扑鼻。   宴会从巳时开始,亥时结束,用过早膳后就不断有官宦女子进宫。   皇后娘娘今日换上了凤袍,脸上涂抹着浓妆,一改数日的病态,看上去精神抖擞,端庄优雅的气质自是不必说,堪堪压住万贵妃的妖娆妩媚。   她身后跟着宫娥仪仗,带着傅瑶声势浩大地去了绮望楼。   万贵妃是这场宫宴的操办者,早早去了绮望楼,笑意盈盈地和那些诰命夫人、京城贵女嘘寒问暖,场面既热闹又有条不紊。   皇后远远看着,冷哼了一声:“这狐媚子还真有些本事。”   傅瑶只静静听着,并不接话。   皇后道:“瑶儿,你既身为太子妃,以后执掌中馈也是必然的,这些东西该学着些了。下次有机会,本宫会交给你来办,别让本宫失望。”   傅瑶道:“是,母后。”   “本宫答应过你,半年内不给太子纳妾,但你也得早做准备。”皇后谆谆教诲道,“结识一些温婉听话又对太子有所助益的,你与太子夫妇一体,家宅安宁他才能放心,做出一番事业来。”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本宫也是为你好,知根知底的嫁进来,总归于你好掌控些。”皇后对她很是满意,就道,“刑部侍郎家的女公子不错,你去认识一下吧。”   傅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花丛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一身浅粉色衣衫,被其他名门女子包围着,竟也丝毫不逊色,可见其出挑。   傅瑶只得向皇后行礼告退,而后走向了人群。   “太子妃殿下到——”   随着一声通传,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傅瑶则走上高台,状似无意地,恰好停到刑部侍郎的女儿身前,亲自扶起她:“诸位姐妹不必多礼。”   “谢殿下!”   场面在片刻的平静后又一次热闹起来,其他人则都识趣地退开了,留下傅瑶和刑部尚书之女说话。   傅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本宫远远看见你笑容明媚,必是家中父母恩爱,姐妹和睦,才能养出如此纯真的性子。”   女子就对她笑了:“臣女徐春宜,父亲是刑部侍郎,见过殿下。”   她一笑起来脸上就有两个酒窝,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让人看到她就心情开朗。   傅瑶道:“不必多礼,你若愿意,便与本宫以姐妹相称吧。”   徐春宜一听脸上就又惊又喜,能和太子妃殿下以姐妹相称,那不就是让她入东宫为妃的意思吗?!   注:取自北宋苏轼《赤壁赋》 第9章   ◎萧靖钰只能盯着傅瑶的背影,眸底一片猩红。◎   徐春宜不愧是在一群京城贵女中混大的,很明事理,事情大多一点就透,但又天真烂漫,心机从不上脸。   两人渐渐走到宴会边缘处,傅瑶忽觉眼前黑影一晃,一抬头就看到萧靖钰正站在她面前。   按万贵妃的安排,男女是分开的,男子大多来得晚,都在隔壁的院落里,有人接引,断然不会走错的。   徐春宜连忙侧过身,用帕子遮脸。   傅瑶则不冷不淡道:“皇叔。”   没了徐春宜,萧靖钰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原来是太子妃。”   傅瑶道:“这里都是女子,皇叔走错了。”更何况傅琦还没到,他就跑过来了,这是有多心急,多上心。   傅瑶一想到这里就浑身不舒服。   萧靖钰目光落在一旁的徐春宜身上,讥讽地笑了笑:“太子妃安好,本王先走一步。”   傅瑶没说话,看着他离开后,才对徐春宜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她们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傅瑶想问的也都问了,徐春宜也确实对太子有意,只等来年三月召入东宫了。   她父亲是刑部侍郎,位分不能太低,想来也就是太子正妃之下的良娣了。   两人刚走回人群,就听到通传,丞相夫人携傅家二小姐到了。   傅瑶捏着帕子的手微紧,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终于又能见着母亲了。   傅母带着傅琦出现,先向傅瑶和万贵妃行礼,这才落了座。   傅瑶有意去找母亲,可说了没几句话就被其他人叫住一同说话。她这个太子妃既得皇后又得太子喜欢,在外人看来当然是炙手可热的。   午膳后,傅瑶去偏殿歇息,这才得了机会和傅母独处。   傅母坐在软塌上,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体己话才道:“瑶儿,你觉得那秦王如何?”   傅瑶呼吸一紧:“母亲为何这样问?”   傅母道:“上次你回门,老爷见着了秦王,觉得他虽无权无势但为人清正,还是个王爷,傅琦若能嫁给他为正妃定不会委屈了去。”   傅瑶觉得很可笑,萧靖钰和傅琦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连她父亲见了一面都觉得般配。   “秦王……”傅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评价萧靖钰,就转了话题,“二姐姐心高气傲,怕是不愿嫁秦王。”   傅母轻叹一声:“她确实不愿,她盯着的,是你的位子——不过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你父亲看上了秦王,她们母女也没话可说。”   傅瑶点点头。   傅母道:“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再见到秦王时旁敲侧击一下,他若愿意,便也成了。若不愿,我傅家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   傅瑶本能想推拒,可看着自己的母亲,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殿门外,萧楷刚处理完政事,要来看看傅瑶,就在门外遇到了傅琦。   傅琦对他福身行礼:“太子殿下,母亲正在里面和太子妃殿下说话。”   萧楷点了点头,他知道傅瑶思念双亲,却碍于宫规不得相见,就不想进去打搅。又见傅琦站在殿外,就道:“张通海,带二小姐去歇息。”   他身后的太监张通海应承一声,就对傅琦道:“二小姐请。”   傅琦特意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萧楷,如今等到了才刚说两句话就走算什么,再加上婚事在即她等不了了,就大着胆子道:“臣女不累,就是站着无聊,殿下可否与臣女说会话?”   萧楷知道自己理应避嫌,就想开口推拒,紧接着又听傅琦叹了口气道:“臣女不像太子妃,自闺阁时起就能外出与人结交,每每守在闺阁中顾影自怜,越发觉得凄楚。”   她眸子里一片落寞,浓密的睫羽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楷只好请她在宫殿前的亭子里坐下,在宫人婢女站在一旁侍奉下,给她倒了杯菊花茶。   菊花的幽香味氤氲开来,傅琦端坐在他对面喟叹道:“这茶真香。”   萧楷对她微微一笑:“虽是秋日,到了午后阳光也盛,二小姐喝盏茶就快些回去歇息吧,免得晒伤了身子。”   “多谢殿下关心。”傅琦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太子妃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有本宫照看,二小姐可以放心。”   傅琦就不再多话,转而说起了茶艺,又聊起了琴棋书画。   不过这些对萧楷来说,都只是太傅曾布置给他的任务,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必然要会的东西,因此表现得兴致缺缺。   傅琦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立刻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提起了马球蹴鞠之类的东西。   萧楷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些,就被傅琦勾起了兴致,眸子明亮地看着她,虽不言语,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向往。   傅琦也越说越兴奋,紧接着把那些民间的小玩意儿说了个遍,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总觉得那是低门小户才会玩的,但萧楷喜欢,她也只能兴致盎然地说下去。   不知说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傅琦转头去看,一看到傅瑶和傅夫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殿、殿下,母亲。”   萧楷想到傅琦的庶女身份,又把傅琦的紧张尽收眼底,以为是自己让她为难了,就代为解释道:“瑶瑶,母亲,是本宫看二小姐一个人站着,就让她过来说会话。”   傅母自是一眼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对傅琦道:“琦儿,你不是和宋家姑娘一起去玩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傅琦一脸为难和无措,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嫡母盛气凌人,庶女心有余悸只能夹起尾巴来。傅母眸中划过一抹寒色,当年她有瑶儿,没精力再带一个孩子,就把傅琦放在柳姨娘那养着,想不到竟养出个和柳贱人一样的货色,真是留不得了啊。   几人正僵持着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萧靖钰悠悠走过来:“这里好生热闹,发生什么了?”   几个人同时转头,然后各自乱七八糟的行了礼。   傅瑶,萧楷:“皇叔。”   傅母,傅琦:“秦王殿下。”   秦王爽朗一笑:“夫人多礼。”   萧靖钰虚扶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傅瑶身上。傅瑶似有所感,往萧楷身旁挪了挪。   萧靖钰眸色黯了黯,就这么避着他?把他当洪水猛兽了吗?   人人都说太子和太子妃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他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只想来个棒打鸳鸯。   有了萧靖钰在,几人都不好再说什么,萧楷扶着傅瑶,傅琦跟着傅母,各自散了。   萧靖钰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只能盯着傅瑶的背影,眸底一片猩红。   他好像有点明白自己的心了,这段时日他一直把自己关着,反复思忖自己的心意。   发现傅琦就像是儿时见过的水中月,皎洁明亮却终究不能染指,更像是完美无瑕的意象。他有时甚至不敢和傅琦太亲近,生怕那皎洁的月光和他所思所想相差千里,只是他在心中虚构出来的形象。   傅瑶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在他面前,他曾经触手可得,如今却渐行渐远。   他曾把傅瑶推向别人,却在看到傅瑶和别人在一起愤怒至极,在傅瑶不理他时悲凉至极……他究竟想要傅瑶怎么样呢?   如果,如果没有把傅瑶推给别人,而是……留在他身边,以妻子的身份,这样傅瑶傅瑶的美,傅瑶的心,傅瑶的身子,傅瑶的笑,乃至于傅瑶的呼吸都会是他的……   萧靖钰不敢再往下想,这个想法实在让他疯狂,这是傅琦从未带给他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很乱,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乱的,他这些日子不断拨乱反正,好像很快就能发现真相了,却又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让他无法逾越。   傅瑶和萧楷一同回到宫殿里,突然发现矮案上多了两簇茱萸。   傅瑶眉头微皱,看向绿蕊,绿蕊摇头,表示不是她准备的。   萧楷看到那茱萸就笑了,从怀里拿出一只手帕,打开后里面竟也小心包裹着两簇茱萸:“瑶瑶,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傅瑶大概知道那茱萸是谁放进来的了,却也只能道:“算是吧。”   萧楷把茱萸放下,拿起矮案上的给傅瑶插上:“用你的吧,瑶瑶心灵手巧,选出的茱萸也好看。”   傅瑶勉强点点头,接过另一簇替萧楷佩戴上。   这两簇茱萸他们会戴一整日,包括接下来面见朝臣及朝臣家眷的夜宴。   傅瑶心里一阵不舒服,萧靖钰这算是什么意思,故意来膈应她吗?   还是为了告诉她,即便他们是夫妻,也要佩戴他萧靖钰亲手挑选的花? 第10章   ◎“这支金步摇你戴一日,萧楷就活一日。哪日你若摘下了,本王就◎   重阳节宫宴过后便是秋狩,从九月中旬开始,整整持续十日。   与上京相临的花溪县,每年都会有人专门培育草地林木,修剪出人工草场,再将猎物赶至其中,便成了和大草原无异的猎场。这里没有行宫,只有毡帐,无论皇子公主,都要住在其中。   据说每年为了维持花溪县猎场,都要花费两百万两白银,皇帝秋狩一次更是三百万两白银不止。   淳载帝一直将花溪围场当做繁华盛世的象征,殊不知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傅瑶就曾见过一个老伯,提起“花溪县”“围场”“秋狩”都直接对着皇宫所在的方向啐唾沫,直呼晦气。   而如今傅瑶正坐在宽敞舒适的辂车里,面前放着精致的点心,脚下铺着进贡的地毯,带着无数黎民的骂声,随着天子车驾往花溪县而去。   来秋狩的自然不止皇族,还有权贵及其家眷,萧靖钰和傅琦自然也在其中。   傅瑶已经累了,不想再掺和进他们之间的感情,因此一直在躲着萧靖钰。   从上京到花溪围场,一共两天一夜的路程,她基本没下过马车,大多时间也是和萧楷在一起,远远看到萧靖钰就立刻找借口躲开。   天色渐晚时,天子车驾抵达花溪围场,负责日常维护围场的官员出来迎接,整整齐齐站了两大排。   他们先回各自的毡帐歇息,待到再晚些时,再在草场上开一场晚宴,共分一只肥美的烤全羊,秋狩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谁知傅瑶前脚刚和萧楷进了毡帐,后脚就有人通传有猎物逃脱,萧楷不想惊扰了淳载帝,就和傅瑶交代一声,离开了。   傅瑶就坐在毡帐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想猎物怎会突然逃脱,若是惊扰了圣驾那些人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正和绿蕊说着话时,有宫娥通传:“殿下,秦王殿下来了。”   傅瑶眉头皱起,正要开口毡帐就被人掀开了,萧靖钰站在那里挡住了所有光线:“太子妃,别来无恙啊。”   他的话落在毡帐里,又冷又沉。   傅瑶只低头做着手中的事:“皇叔,本宫还在忙,就不接待了。”   萧靖钰看向她怀里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衣物,只觉格外刺眼。却只是走进毡帐,轻笑一声:“本王那太子侄儿去追逃脱的猎物去了,本王恰巧知道些什么,就想来告知太子妃,免得太子妃白担心一场——不过,本王看太子妃似乎并不担心,那就……”   “慢着,你……”傅瑶陡然起身,想直接质问,但又想起还有人看着,只能对那些宫娥道:“本宫有话要和皇叔说,你们都退下。”   “是。”   傅瑶又给绿蕊使了个眼色,绿蕊出去后立刻把宫人都支开了。   傅瑶这才道:“你想做什么?”   她确信萧靖钰是想对太子不利,那猎物定是被他授意放走的。   然而萧靖钰只是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指拨着放在上面的钗环首饰:“你一直躲着本王,本王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傅瑶才不相信他会这么无聊,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才对。   萧靖钰用手捏起一支金灿灿的凤钗:“本王听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恩爱无比,前些日子还特令尚方打了一支凤簪赠予太子妃,想来便是这支了。”   傅瑶冷冷盯着他,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萧靖钰打量那支凤簪片刻,突而嗤笑一声:“庸俗,也不怕晃瞎了人眼,本王这侄儿的审美真不怎么样,你竟还贴身带来了这里。”   傅瑶终于开了口:“萧靖钰,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只是来报复我,大可不必。”   萧靖钰握着那凤簪,一步步向她走近,就像是极有耐心的野兽,盯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傅瑶身后就是堆着衣物的软塌,退无可退。   其实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萧楷,不知道萧靖钰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他,总归不会让他顺遂。   萧靖钰一直走到她面前,和她贴得极近:“本王送你的步摇呢?”   傅瑶身子往后仰,想要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却被萧靖钰用胳膊一把勾了回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推着缠在腰间的胳膊,那胳膊却结实得很,像是铁箍一样,根本挣不开。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本王在问你,回答我。”   傅瑶冷声道:“扔了。”她确实是扔到了库房里,其他的一概不知。   “好,很好。”萧靖钰轻笑两声,“你知道萧楷现在在哪吗?”   傅瑶立刻紧张起来,一时都忘了挣扎:“你对他做什么了?”   萧靖钰看着她轻颤的睫羽,就像看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他摸着傅瑶洁白的下巴:“你好生陪本王说几句话,本王就告诉你。”   “你个疯子!”傅瑶低声骂了一句。   萧靖钰不怒反笑:“看到你这么不在乎他,本王就放心了。”   他放开傅瑶的下巴,从袖中拿出一支金步摇。   傅瑶看到那金步摇时整个人都僵硬了,那明明……怎么会在他那里?   萧靖钰笑着为她戴上:“天下有四大珍宝: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其中的‘翡’是指赤雀羽,‘翠’便是青雀羽。匠人在翠鸟活着的时候取下羽毛,制作成点翠首饰,颜色鲜亮,永不褪色。”   傅瑶别过头去:“太残忍了。”   “傻瑶儿,就是因为残忍才美啊。”萧靖钰在她耳边呵着气,“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这支金步摇你好生戴着,你戴一日,萧楷就活一日。哪日你摘下了,本王就弄死他。”   萧靖钰眸中阴鸷一闪而过,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索命使者,让人脊背生寒。   “你……”傅瑶红了眼圈,“你混账!”   萧靖钰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当着傅瑶的面,把那支凤簪生生掰断成两半,而后“哐当”一声扔到了地上:“本王的混账,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还敢躲我不敢?”   傅瑶被他逼视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脆弱,只能侧过身转过头,不再言语。   萧靖钰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她这模样,比她冷着脸时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傅瑶沉默了一会,才问:“萧楷在哪里?”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听上去一点也不冷。   萧靖钰道:“就这么关心他?”   傅瑶决定对他的废话置之不理。   “真是怕了你了,”萧靖钰道,“算算时辰,本王那侄儿也该回来了。区区几只野兽,想来他也不至于无能到把自己搭进去。”   傅瑶回头看他:“你骗我?!”   萧靖钰轻笑:“你可以把本王送你的步摇摘下试试。”   傅瑶便不吭声了,快步往外走去。   萧靖钰不用问也知道她是去找萧楷了,不由得一阵烦躁,低头看到软塌上叠了一半的衣物,心中烦躁更甚,就一伸手把萧楷的衣物全拽到了地上,这才跟着出了毡帐。   傅瑶一出去就遇到了骑马归来的萧楷,身后还跟着已然十六岁的二皇子和才十三岁的三皇子。   傅瑶直接来到萧楷面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二皇子萧戚笑道:“嫂嫂这是担心了。”   萧楷看傅瑶脸色不太好,就伸手揽过她的腰:“瑶瑶,怎么了?”   傅瑶还没回答,萧靖钰就从毡帐里出来:“本王不过和侄媳妇都说了两句,惹得她一阵担心,皇侄可莫要怪罪皇叔。”   他的目光从傅瑶腰间滑过,恨不得把萧楷的手拽下来。   萧楷自以为和萧靖钰并不熟,也就出于客气叫一声皇叔,却没想到他会趁自己不在,来恫吓太子妃。当即就有些不悦,却也只能道:“不会,瑶瑶胆子小,皇叔日后莫要再吓她了。”   说完就把傅瑶横抱进怀里:“皇叔,太子妃受惊,本宫就不多陪了。”   “慢走。”萧靖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进了毡帐。   二皇子萧戚和三皇子萧棣见事情不对,也拱手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毡帐后,萧楷看到的就是散落一地的衣衫,他把傅瑶放下,笑道:“皇叔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傅瑶此时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态,方才她不应该跑出去的,这样她该怎么和萧楷解释?萧靖钰怕不是故意来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的吧……金光突然从眼前一闪,傅瑶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凤簪,她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萧楷看到。   傅瑶调整了神色,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叔怪怪的,总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臣妾不太想见他。”   出了今日的事,萧楷也不想再让萧靖钰接触傅瑶,就把她揽进怀里:“别怕,本宫与秦王其实并不相熟,也不知他突然跑来意欲何为,以后本宫会注意,尽量不让你们单独接触。”   “嗯。”傅瑶趴在他怀里,脚尖一勾,就把断成两半的凤簪踢到了衣服下面。   点翠很美,但真的很残忍,看看就好了=w = 第11章   ◎主子有话,让你家小姐自己来要。◎   晨光熹微,散落在大草原之上,在毡帐里映出微末的光芒。   萧楷缓缓睁开眼,试着动了动胳膊,蜷缩在他臂膀间的傅瑶立刻眉头紧拧,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紧了。   从新婚之夜开始,萧楷就发现傅瑶睡得不太安稳,每每午夜梦回,都会看到傅瑶眉头紧锁,纤长的睫羽轻颤着,看上去脆弱至极。   萧楷每每把人抱紧的同时,又会在心中产生疑惑,她梦到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萧楷不止一次见到傅瑶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低垂的眉眼像是在周身笼罩了一层结界,她沉溺在那些隐秘的心事中,甚至连萧楷走到跟前都没发现……   张通海见时辰到了,就在床幔外轻声提醒:“殿下,该起身了。”   萧楷纷乱的思绪被打断,轻手轻脚放开傅瑶,这才掀开窗幔下了床榻。   守在一旁的宫娥将床幔掩好,另有两排宫娥端着巾帕、热水等物,井然有序地侍奉萧楷洗漱更,动作流畅利索,竟未发出一点声响。   等傅瑶醒来时,已经卯时过半,绿蕊将她扶起,流颜则将昨日就为她搭配好的服饰送了过来。   傅瑶在她们的侍奉下,有条不紊地洗漱更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绯红色紧袖长裙,如瀑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珠翠稍加点缀。   流颜熟稔地给她上妆:“殿下人生得美,即便是淡妆也好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那支金步摇上,有些不解道:“这步摇……”   傅瑶衣袖下的手指已经拧在一起,用力到指甲都在发白,最后也只是道:“戴上吧。”   不戴又能怎样,萧靖钰这些年明里是个闲散王爷,暗里豢养死士,拉拢朝臣,早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积攒了可以改朝换代的势力,他差得只是一个好时机。   流颜见傅瑶神色有异,就闭了嘴,对步摇之事只字不提,只当做寻常饰物拿起,为她佩戴在发髻间。   傅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步摇流苏,心中只余下一片荒凉。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今日起便是秋狩的第一日,淳载帝年逾四十,正是壮年,看到骏马和长弓就一阵热血沸腾,一跃上了马背,要带着三个皇子去打猎。   萧楷身为太子,自然需要好好表现,当即就跟了上去。   淳载帝骑在马上,回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心安理得坐在一群或挺着大肚子、或满脸花白胡子的王爷亲贵间,悠哉悠哉端着茶杯品茗的萧靖钰,于是朗声道:“十九何不同去?”   萧靖钰今日着着天青色长袍,墨发用青玉簪束起,活像个来郊游的闲散贵公子,他闻言起身道:“臣弟懒散惯了,向来疏于骑射,就不在皇兄面前现眼了。”   淳载帝今日许是心情好,对这个从来不待见的便宜弟弟也难得有了笑模样,就开玩笑道:“十九日日和女子混在一处,怎的如今还是光棍一条?该成亲了!”   他说着看向另一边以皇后为首的女眷席间:“皇后眼光一向好,也给十九选个名门闺秀才是。”   太后和淳载帝有意无意把萧靖钰的婚事压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今日一个神清气爽就要给他娶亲了,众人只觉得也是新鲜。   皇后心中自有定数,要名门闺秀配得上王爷,还要无权无势,她起身行礼:“臣妾遵旨。”   淳载帝又看向万贵妃:“你也别闲着,随朕一道跑跑马。”   万贵妃娇嗔一声,只得离席上了马,跟在淳载帝身后,一同前往树林狩猎。   皇后只是起身恭送淳载帝离开,许是经历太多已经麻木了,对自己夫君对其他女子明目张胆的偏爱毫无反应。   傅瑶偷偷看了皇后一眼,有些悲凉的想,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日后大抵也会在宫墙中消磨成如此模样吧。   傅瑶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萧靖钰正直直盯着她,隔着中间偌大的空地,将她眸中情绪尽收眼底。   傅瑶有种心中隐秘被人窥探的不适感,匆忙收回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眸子。   萧靖钰一手放到桌子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秾丽的面庞,和被人窥破心事后那点无措和恼羞。   他另一只手则转着茶杯,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疤痕和茧子,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然而只有萧靖钰自己知道,为了让淳载帝和太后放心,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用铁砂纸磨掉了多少茧子。   萧靖钰的目光又落在那流光溢彩的金步摇,自流苏上滑到傅瑶微红的耳垂上,不由得心口一热,而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坐在傅瑶身后一排的傅琦触碰到萧靖钰的目光,立刻慌张低下头,不自在捋了捋垂在额前的落发。   萧靖钰今日的装扮很是惹人注目,那双眼睛就像带着磁性一样,弗一对上,就搅得人心潮起伏不定。   傅琦先是有点喜悦,又生出一股嗔怪,倘若太子殿下能有这样的容貌和深情就好了。   短短一会功夫,就有太监跑回来禀告:“陛下猎得雪狐一只,赠于皇后娘娘做冬衣!”   皇后先起身谢了皇恩,又说了一堆的场面话,无非是陛下身强力健,我朝千秋万代之类的,其余人就要起身跟着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淳载帝的头彩过后,接下来才是各个皇子侯爵的竞争,众人也开始交谈起来,有想骑马的女眷亦可在女官护卫下骑马兜兜风。   傅琦当即就起身告退,和一群平日熟识小姐们一同去骑马。她今日特意穿了时兴的月华裙,五颜六色的褶子配上白裙,宛如月光之下,光彩照人。   一群世家小姐围着她的裙子夸赞,问那月华裙是在何处定做,傅琦笑得很开心,和她们恭维着,倒是半天不见上马。   皇后目光落在傅瑶发髻间,继而笑道:“瑶儿,你这云鬓间的金步摇倒是好看得紧。”   傅瑶最不想的便是提起这支金步摇,奈何太过夺目,且皇后都开口问了,她只能道:“是儿臣在家中时,父亲找匠人为儿臣做的陪嫁之物。”   皇后笑着点点头:“本宫看傅丞相每日张口闭口天下黎民,想不到疼起女儿竟是一点也不木讷。”   傅瑶笑着应了两句。   皇后看向远处嬉笑的小姐们,道:“行了,你也去玩玩吧,难得有机会出来,别陪本宫在这干坐着了。”   傅瑶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萧靖钰的目光,当即觉得如坐针毡,就起身告退,在绿蕊的陪同下样开阔的场地走去。   傅瑶边被绿蕊扶着往前走,边道:“想办法把东西送给母亲,尽快修好送回来。”   她说的自然是那支被萧靖钰弄断的凤簪,今日萧楷看到她发间的金步摇,还特意问了一句。   宫中耳目众多,她只能趁着秋狩,让绿蕊把凤簪带给随从而来的傅家奴仆。   绿蕊等她上了马,被女官簇拥着离开后,才后退几步,趁无人注意转身离开了。   萧靖钰坐在远处高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往身后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随从殷安当即悄无声息离开了。   绿蕊找的是丞相夫人身边的丫头秋菊,丞相夫人毕竟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就派了这个秋菊过来,一来是监视傅琦,二来是为了方便傅瑶。   她们只遥遥对视一眼就心领神会,各自转身往人群后走去。   绿蕊走到偏僻处,拐到一个空了的毡帐后面,等了没多久就见秋菊从另一边过来。她没有多话,只把用手帕包了的簪子拿出来:“尽快找嘴严一点的人去修。”   秋菊只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凤簪立刻明白事关重大。傅瑶如今在宫中上有皇后和贵妃,身边又有太后和各宫安插的人,可谓是孤立无援,自得事事小心。   秋菊把簪子裹好,正要放回胸口,却突然被人扣住手腕,那人力道之大,竟让她挣动不了分毫。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修身短衫的仆从不知何时站在她们面前。   那仆从一张脸板着,毫不客气地夺过手帕,道:“你可以走了。”   绿蕊平时虽然咋咋呼呼的,可现在却是在震惊之余立刻稳住心神,对秋菊道:“秋菊姐姐,这人我认得,你先回去吧。”   秋菊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们一眼,见绿蕊对自己点头,也就只能不放心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绿蕊才对那人恶狠狠道:“殷安,你干什么?把东西还我!”   殷安侧过身,把帕子放进怀里:“主子有话,让你家小姐自己来要。”   绿蕊还想追,殷安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迎面几个宫人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绿蕊只得作罢。   她气呼呼地往回走,越走越烦躁,也不知道那秦王是如何想的,怎的粘上了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掉。 第12章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女官心口被长箭贯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女官渐渐将马儿牵引到树林中,她们一行人走得很慢,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虚握着缰绳,看着周围的景致。   她其实是会跑马的,当年才四五岁时就被大哥哥抱上马背,满上京跑了个遍,十三岁时更是自己偷了匹马离家出走,幻想着要当个闯荡江湖的侠女——当然,被她爹抓回去,无情地抽了一顿鞭子……   一只白色的兔子从前方蹿过来,傅瑶刚被吸引了目光,就见一支利箭“刷——!”地一声出现在视野里,把兔子后腿钉死在了泥土中,兔子痛苦地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女官纷纷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参见二殿下!”   二皇子萧戚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姗姗而来,他一手挽着长弓,对傅瑶道:“再往里走都是流矢野兽,嫂嫂可要当心些!”   傅瑶微微颔首:“多谢二弟提醒。”   他从侍从那里接过带着血气的兔子:“这小畜生就送给嫂嫂解闷吧,能博嫂嫂一笑也算是它的福分了。”   傅瑶微笑点头,女官就替她接过那只兔子。   萧戚送了兔子,就调转马头离开了。   傅瑶驱马上前,只见那兔子缩在女官怀里,身子一颤一颤的,后腿还在流血。   她伸手去摸,小兔子一点也不怕人,仰着头往她手心里钻,仿佛是在讨好。   女官笑道:“殿下仁厚,就连这小动物都忍不住亲近。”   傅瑶对那女官道:“你先策马回去,找医官给它医治,这兔子本宫要了。”   那名女官立刻应是,一只手抱着兔子就策马离开了。   其他人候在原地,等着傅瑶吩咐。   萧戚方才已经提醒过了,她确实不该再往里走,但又不想这么快回去和萧靖钰大眼对小眼,就道:“再转一会吧。”   “是。”   女官立刻围在她左右,为她牵着马缓慢前行。   往前走了没一会,就听到女子娇俏的说话声,讨论着胭脂罗裙,不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毕竟姐妹这么多年,傅瑶立刻就辨认出了傅琦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听到“秦王”什么的,她不自觉扣紧了缰绳,对女官道:“绕个路吧,免得本宫去了让她们拘束。”   女官就带她换了方向,从一边绕过去。   她们走的这段路比较偏僻,地面上全是枯黄的落叶,半人高的野草一簇接着一簇。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家围场,又有五名女官护送,傅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马蹄从地面上踏过,将枯叶踏碎进泥中,周遭很寂静,只有马儿不时发出的哒哒声。   一阵秋风卷过,无数落叶蝴蝶一般随风飘落,傅瑶抬头间,一片落叶恰巧从眼前滑过,清晰的脉络撞进眼睛里。   就在这时,一侧草丛突然毫无征兆耸动,发出难以忽略的窸窣声响。   女官也立刻注意到这一点,一边戒备着挡在傅瑶前方,一边道:“殿下不必担心,应是有猎物在里面——这里太偏僻了,殿下还是尽快离开吧。”   傅瑶点点头,她们都没把这声响放在心里,谁知刚要离开时,数支长箭陡然从草丛中射出。   “保护殿下!”   一名女官拔剑高喝一声,当即有三名女官随她断后。一名女官牵着傅瑶的马匹往反方向疾驰,另有一名女官跟在后面护驾。   仓促奔逃间,傅瑶只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利箭穿进血肉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女官心口被长箭贯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一群黑衣刺客宛如天降,从草丛后面跳了出来。皆是身高八尺的壮汉,手里握着雪白的朴刀,背后背着长弓,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似鹰隼一般的眼睛。   留下的女官很快被残忍杀害,那些黑衣刺客刀刃上鲜血还未滑落,就抬步跟了上来。   林木和草丛层层遮挡,将他们的身影隔离在身后。   傅瑶收回眸子,见证过鲜血的眸子反而一片沉静,她握住马缰绳一夹马腹:“驾——!”   原本被带着走的马儿立刻扬起四蹄,往前方跑去。   牵着马儿的女官先是面露诧异之色,而后立刻松了傅瑶的马道:“殿下,跟奴婢来!”   一行三人纵马在树林中疾驰,女官原本想带傅瑶回去,奈何那些刺客穷追不舍,她们慌不择路,竟越跑越远,渐渐跑入了禁区。   跟在傅瑶身后的女官已经被射杀,最后只剩下两人不断逃亡。   傅瑶跑得太急,脸上被树枝挂破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汗水把落发浸在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滑落,一阵黏腻麻痒的感觉,傅瑶只在地势稍微平坦时抬起手摸了把脸,就又往山林深处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原本明媚的天光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崎岖,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摔落在地。   及至路面崎岖至极,实在无法前行时,女官在前方勒紧了缰绳:“吁——!”   傅瑶随之停下,翻身下马,开始脱衣服:“把外衣脱了,再去找些树枝来。”   女官心领神会,立刻脱了外衣扔下,又去捡树枝。   傅瑶的衣服一层缠一层,脱起来比较麻烦,等她找来树枝时才恰好脱掉。两人一人手持刀绳,一人将树枝勉强摆出个人型,扎起来后把外衣往上面一披,而后绑到马背上。   她们配合默契,在马儿屁股上一拍,两匹马就在山林中跑了出去。   女官一手握长剑,一手紧紧抓住傅瑶的手,往崎岖的山林深处钻去。   在身后远远跟着的刺客看到奔逃开的两匹马,就一挥手,迅速兵分两路,往两边追去。   追逐声越来越远,她们成功摆脱了追兵,却一刻不敢松懈,又跑了不知多久,才在草丛掩映中找到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傅瑶跑得几乎脱力,鬓发散落,脸上全是污泥,看上去狼狈至极,一钻进山洞就跌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喘粗气。   女官则一手长剑撑地,倚在洞口边,疲惫地抬起头,一声不响地调整气息。 第13章   ◎“本王送你步摇,可不是要你这么用的。”   ◎   女官很快调整好气息,她蹲到傅瑶面前:“委屈殿下先在此等候,等安全了奴婢再带您出去。”   傅瑶方才和她配合默契,对她干脆利落的处事风格很欣赏,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衣子橖,花溪围场带剑女官,誓死保护殿下。”女官低下头,嗓音中带着坚韧和不卑不亢。   “衣子橖……”傅瑶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你可愿跟随我?”   “殿下……”衣子橖抬头看向她,眸子里带着不解。   傅瑶就道:“跟我回宫,做我的心腹,与我相生相息。”   她没有用“本宫”,而是用“我”。   衣子橖澄澈如水的眸子望着她,纵然此刻太子妃殿下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在衣子橖眼中却仍像是散发着光芒一样。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好一会,衣子橖才放下剑,对傅瑶双膝跪下,郑重地叩了个头:“殿下,奴婢愿追随您。”   ·   她们躲进的山洞洞口狭窄,内里却甚是宽敞,一个成年人在里面站直完全不是问题。   如今已经是午后,她们不敢贸然出去,衣子橖就往山洞里走了走,找到一泓清泉,让傅瑶能喝点水,整理一下面容。   傅瑶用帕子浸了水,把脸颊擦洗干净,重新挽了头发,又用手把衣袖上挂破的布条抚下去,这才勉强有点太子妃的模样。   衣子橖一直握着剑守在洞口,傅瑶把帕子洗干净,走过去递给她:“擦擦脸吧。”   衣子橖双手接过,把脸上的灰和汗抹掉,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一张瓜子脸,下巴却总是绷着,又不爱笑,孱弱和刚毅这两种感觉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共存在她身上。   衣子橖把脸擦干净后,看着手里脏了的帕子一时有些无措,最后也不管又湿又脏,直接放进了胸前衣服里:“奴婢洗干净了再还您。”   她们如今困在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两说,这么一句话倒像是一句承诺,一定能活着出去的承诺。   傅瑶就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能听到山涧的滴答声,一下一下珠圆玉润的,仿佛有某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魔性。   傅瑶坐久了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就盯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块发呆。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靠近,傅瑶眸子一亮,只见衣子橖已经握紧了剑柄,并用眼神示意她往里去。   傅瑶以为二对一胜算肯定大些,就拔下发髻间的步摇,紧握在手里靠在山洞另一边。   两人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一根弦在她们脑海中越绷越紧。直到脚步声停到洞口,杂草被人用手扒开,一个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根弦“啪”地一声断裂了。   衣子橖举到一半的剑被制止,萧靖钰依旧穿着那身天青色长袍,目光落在石壁后的傅瑶身上。   傅瑶看着萧靖钰只觉得一阵发懵,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身陷囹圄生死难测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竟会是萧靖钰。   衣子橖放下剑,叫了一声秦王殿下,却依旧紧紧握着剑,随时戒备着,防止他突然动手。   然而秦王殿下整个人懒懒散散的,目光落在傅瑶紧握着步摇的手上时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本王送你步摇,可不是要你这么用的。”   傅瑶这才想起自己还攥着步摇,而且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已经微微泛疼了。   她刚伸开手就被萧靖钰一把握住,不容拒绝地拿走步摇重新为她插进发髻间,而后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   傅瑶立刻偏头去躲:“皇叔自重。”   萧靖钰原本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找过来,连傅琦都顾不上,甚至差点在淳载帝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直到看到傅瑶的那一瞬间,一整颗心才落下去,谁曾想这么快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只得收回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站在一旁的衣子橖:“给她上药。”   傅瑶脸上和手上全是被树枝划出的小口子,一直麻麻痒痒的疼着。   衣子橖只能接过药,去给傅瑶上药,萧靖钰则从她手中拿过剑,坐在她方才坐着的那块石头上,替代她守着洞口。   他的衣袖很宽,修长的手指细腻无暇,和手中拿着的剑显得格格不入。   傅瑶原本以为她们得救了,却突然发现事情不太对,就问萧靖钰:“外面的刺客……”   “还在。”萧靖钰淡淡地道。   “那你……”   “一个人来的。”   他似乎是有些不太舒服,就抬了抬手,傅瑶这才发现他袖口还带着血。   傅瑶心里乱糟糟的,有很多疑惑,可嗓子一阵干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衣子橖为傅瑶上好药,就在傅瑶身旁坐下,说实话她觉得秦王殿下那模样,若是去选花魁定能一举夺魁,但若是打架嘛……可能和弱鸡无异,尤其是那握着剑的手,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让人特别想拿鞭子抽他几下。   萧靖钰看着傅瑶,突然开口道:“外面闯进很多刺客,全都乱了套,管他是天潢贵胄还是皇亲国戚,都在抱头鼠窜。”   他说这话时面露嘲讽之色,不仅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似乎还觉得格外有趣。   “本王来找你的路上见到萧楷了。”他话说得坦荡,竟丝毫不在意衣子橖会听到。   傅瑶等着他的下文,没吭声。   萧靖钰就接着道:“和傅家二小姐在一块,二小姐似乎受了惊吓,一直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他就摸着二小姐单薄的肩膀轻声安慰。”   傅瑶手指微拢,没吭声,心道你自己吃醋了心里不好受,做甚么带上我?   作者有话说:   注:衣子橖(cheng一声),专门挑了个我不认识的字 第14章   ◎“你是我的了。”◎   天光越来越黯淡,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戌时,山上夜风阵阵,将枝叶吹得左摇右晃,又不时从岩壁缝隙里钻进来,把山洞里吹得愈发阴冷。   傅瑶抱着膝盖坐在山洞里,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百合粥,已经饿了一整日,又拼命跑了那么久,只觉又冷又饿,小腿发软发麻,指尖泛着凉意。   萧靖钰一直守在洞口,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她,而后把外袍脱了,走过来递给她。   傅瑶没有伸手去接,只道:“瓜田李下,皇叔还是避讳些好。”   萧靖钰把外袍披到她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身,缓声道:“本王给你的东西,你只能接着。”   他眸色微沉,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泥潭,黏黏糊糊的,傅瑶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有些狼狈的面庞。   萧靖钰没再多话,又回到洞口继续守着。   傅瑶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话里别有深意,却又想不明白。   两世了,她曾爱这个男人爱得疯狂,可笑的是,她其实从来都不了解萧靖钰。   唯一清楚的是萧靖钰的偏执暴虐,什么纲常伦理、声望名誉他从来都不屑一顾,他从来都是坚定的,执着的,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   天色越来越晚,山洞里一片漆黑,傅瑶拢紧了衣袍,趴在膝盖上,在黑暗中垂着眸子发呆。   萧靖钰突然开口:“本王来时陛下恰逢陛下失踪,外面乱成一片,所有禁军都在忙着护驾,太子殿下又美人在怀,怕是无暇顾及太子妃。”   傅瑶吸了口气,对他的故意挑逗置之不理。   “……太子妃若信得过本王,便随本王一同出去罢。”   傅瑶听到脚步声,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伸到她面前的一只手,萧靖钰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傅瑶在心中衡量,如果自己今日死在这里,那便是死于乱贼之手,于萧靖钰而言,就少了一份威胁——可他偏又出现在了这里……   数息静默后,萧靖钰突然有些无奈地开口:“傅瑶,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我若想杀你,何须等到出去。”   这些道理傅瑶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敢再相信萧靖钰,害怕前面又有什么毒酒阴谋等着她。   “殿下,”衣子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奴婢以为秦王殿下言之有理。”   傅瑶扶着衣子橖的胳膊,在黑暗中起身:“皇叔,本宫信你。”   然而两人弗一站起,就听长剑争鸣一声,裹挟着寒光刺来。   傅瑶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可笑的宿命感和极度的疲惫感萦绕在心头,电光火石间只愣愣盯着黑暗中那个身影想:“终于,又是这样的结局么?”   然而,剑锋从她身侧掠过,径直刺向了她身旁之人。   傅瑶只觉手下一松,衣子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又去抓傅瑶:“殿下小心!”   傅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并没有往后退去,可是开口质问:“皇叔这是做甚么?”   她手指垂着身侧,指尖泛着寒意,细看还有些颤抖。   “她知道的太多了,本王不放心,”萧靖钰又笑问,“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值当你来质问本王?”   傅瑶立刻伸手挡在衣子橖面前、萧靖钰的剑刃之后:“皇叔不必担心,有本宫约束,她必不会乱说。”   衣子橖一手握住傅瑶的腰,一手戒备着,随时准备把傅瑶拽到身后,承受萧靖钰的杀戮。   山洞里三人之间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傅瑶心脏狂跳,仿佛握着兵刃站在她们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随时可能将她们灭口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小山洞。   月华倾泻而下,宛若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白霜,洞口的枯草被夜风拂动,落在白霜中的黑影摇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靖钰才放下手,剑刃指在地上:“傅瑶,本王凭甚么信你?”   傅瑶一时语塞,拼命想理由,可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拿什么让萧靖钰信她。   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她也必然是不信的。   萧靖钰的语气突然放缓了:“今日无论谁来担保,本王都是信不过的,但本王愿意交换——你要留她的命,就拿东西来和本王换。”   这么一说,傅瑶反倒放心了:“皇叔想要甚么?”   “本王要甚么你都给?”   傅瑶沉声道:“你要什么直接告知便是,何必来哄我。”   萧靖钰沉沉笑了一声,傅瑶正疑惑间,突然被一把揽住腰拖进他怀里,微凉的唇瓣随之被温热的薄唇噙住。   她只觉耳边“嗡”地一声,脑子里像是凭空炸了一朵年节时城墙上放的焰火,整个人被炸得头昏脑涨,不知今夕何夕。   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就在她错愕间撬开了牙关,不受控制地滑了进去,又灵活地往里探去。   傅瑶抬手去推,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就怼在后腰上,她知道那是剑柄,当即僵立在原地。   “……别动。”萧靖钰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又收紧胳膊,更把她怀里带去,享用着她被迫交换出去的东西。   傅瑶人偶一般被他箍在怀里亲吻,只觉眼角又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自脸颊滑落。   萧靖钰把她抱紧,攥着她的细腰想:“你是我的了。” 第15章   ◎那“皇叔”二字越听越别扭,若是换成“夫君”就好了。◎   萧靖钰从前觉得傅瑶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就和其他棋子一样,随时会根据形势被他丢弃。   最多也就是在功成之后,给她留条退路,让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后半辈子。   可当傅瑶如他所愿嫁入东宫时,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太子新婚之夜,他饮了一夜的酒。   他以为傅瑶会记着自己,并不会真心对待萧楷,可毫无征兆的,傅瑶和萧楷卿卿我我,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要么冷眼忽视要么避之不及。   于是他被激怒了,一次次去找傅瑶,说尽了违心之话,得到的却只是傅瑶更为强烈的疏离,甚至把他当成了敌人。   他迷茫了多日,今日心急如焚之时,却如醍醐灌顶,终于恍然大悟。   他不能看着傅瑶嫁给别人,和别人举案齐眉,更不能让傅瑶为别的男人生孩子……那是他的人,那本该就是他的人……   萧靖钰侧脸突然一阵温热,他伸手摸去,只见傅瑶脸颊上全是泪水,竟不知何时无声哭泣起来。   他一边后悔把傅瑶送出去,落得如今的局面,一边放开傅瑶,抬手给她擦眼泪。   然而傅瑶只喘着气侧过身去,兀自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抹了,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萧靖钰哪敢再逼她,只能抓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道:“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说完就拉着傅瑶走了,衣子橖立刻跟了上去,对方才的事虽有惊愕,但她也不是个八卦之人,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拨开杂草出去,萧靖钰借着月光瞥了傅瑶一眼,见她眼圈红着,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当即就有些想笑。   傅瑶声音喑哑地问了一句:“怎么?”   “没甚么,往这边走。”萧靖钰收回目光,拉着她往小路绕去。   其实一天过去,刺客已经被围剿的差不多了,加之傅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这一路上只遇到几个零零散散的刺客。   而且往往在傅瑶只看到一个黑影时,萧靖钰就已经手起剑落,在黑夜中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只觉像是切瓜砍菜一般轻松,那些刺客就随之倒在地上。   傅瑶下意识去看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却被萧靖钰直接拽走了:“看这些死人有甚么意思,你若实在无趣就看本王吧。随便看,最好刻入骨髓,夜夜都能梦到本王。”   傅瑶就偏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萧靖钰就想这姑娘生得柔若无骨,胆子倒是真大,脾气也是真倔,就不怕晚上睡觉做噩梦么?   他们走的并不算快,萧靖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整个人看去悠哉悠哉的,既不紧张也不着急,反正遇到人也是给他送菜的。   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只见前方草地上灯火通明,士兵手中握着火把四处巡逻,毡帐一个接一个,全都明晃晃的,高台之上坐着当朝天子——淳载帝。   傅瑶知道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就挣开萧靖钰的手去脱外袍。   萧靖钰把犹沾着血的长剑扔给衣子橖:“你知道该怎么说。”   衣子橖一路见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早对这位秦王殿下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只接过剑负在身后:“奴婢知道。”   傅瑶把外袍递给萧靖钰:“此时分开对你我都好,皇叔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萧靖钰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这幅冷漠的样子,还有那“皇叔”二字越听越别扭,若是换成“夫君”就好了。他抬起手想用手背去触碰傅瑶的侧脸,傅瑶匆忙去躲,最后只碰到一个边。   萧靖钰只好接过外袍:“太子妃慢走。”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傅瑶整了整衣裙,这才和衣子橖一起往那片灯火走去。   脚底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微凉的夜风自耳边拂过,她们终于脱离了危险,眼看就要回到人群中去。   傅瑶此时格外沉静下来:“今日的事……”   “奴婢未曾见过秦王,是奴婢一路护送您回来的。”   傅瑶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距离高台还有数百步时,突而有举着火把的侍卫拔刀上前:“来者何人?!”   衣子橖喝道:“太子妃殿下在此,谁敢造次!”   那侍卫一听,连忙跪下请罪。   立刻就有人跑去通报,说找到太子妃了。   傅瑶被人护送着前行,刚走到一半萧楷就自前方跑过来,一把拥住她,声音微颤道:“……瑶瑶,你吓死我了。”   傅瑶抬手放到他背上:“殿下,妾无碍。”   萧楷放开她,脸上恢复了平静,看她脸上带着伤口,发髻微散,外衣不知去了哪里,身上的衣物还被刮破了许多道,又是一阵心疼,连忙把身上披风解了给她披上,又扶着她往回走。   傅瑶注意到他披风下面没有穿外衣,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绿蕊和流颜也匆忙跑过来,绿蕊一见着她眼圈立刻一红,眨巴眨巴就要掉下泪来。   傅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先别哭,跟在我后面。”   绿蕊点点头,就在后面跟着她。   萧靖钰将她扶着高台上,淳载帝看到她就道:“回来就好。”   皇后则直接上前握住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吃苦了,母后不该让你去骑马的。”   傅瑶连忙摇头,唇干舌燥、饥肠辘辘地好一通安慰,又简单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最后道:“母后,衣女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想留她在身边。”   皇后就把衣子橖召上前来,赏金百两,让她入东宫服侍太子妃。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皇后对萧楷道:“太子,夜里风大,太子妃又受了惊,快带她下去歇着吧。”   萧楷:“是,母后。”   傅瑶:“儿臣告退。”   他们夫妻两在帝后慈蔼的目光下刚要转身,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冲上来,竟是连礼仪也顾不上,直接握住傅瑶的手:“三妹,你终于回来了,二姐姐快被吓死了,又怕父亲母亲担心,只能一个人撑着……”   傅瑶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正是萧楷的外衣。   傅琦似全然不觉,犹在哭诉。   傅瑶越看她身上的衣服心里越别扭,就抽回手道:“本宫累了,想回去歇着。夜里风大,二姐姐也快些回去罢。”   而后就在萧楷搀扶下离开了。 第16章   ◎“你会得偿所愿的,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   傅琦连忙擦了眼泪,匆匆跟在她身后三步之外,既满脸担忧又不敢上前,显得格外无措。   萧楷听到脚步声,就回头看向她:“二小姐回去罢,本宫会照看瑶瑶的。”   傅琦这才止住脚步,不放心地道:“殿下……那,那臣女告退。”   萧楷点点头,揽着傅瑶继续往回走。   傅琦则拢紧了萧楷的外衣,在婢女搀扶下躞蹀着往自己住处走,一路收获了不少目光。   待回到毡帐,里面熄着灯,傅琦不由得皱了皱眉,又瞥了眼在远处巡逻的士兵,当即脸色一变:“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去和他们说,我害怕,让他们多派人来巡逻。”   兵力分布是皇上亲自批下的,苕华有些犹豫,不敢去多话。   傅琦不耐烦地掐了她胳膊一把:“去啊,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是,小姐。”苕华捂着胳膊,连忙过去了。   傅琦看向黑黢黢的毡帐,一肚子怒火发不出,只能掀开帘子气呼呼进去。   那一个个丫鬟全是大夫人派来的,就算跑得没影,她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傅琦正满腔愤懑时,忽见毡帐里人影一闪,她当即要张嘴惊呼,却陡然被人捂住嘴巴。   “二小姐,是本王。”   傅琦认出那是秦王的声音,不由得更紧张了,拍打着萧靖钰胳膊,嘴巴里呜呜着想要发出声音。   “嘘,二小姐,本王是来帮你当上皇后的。”   在帐外火光辉映下,傅琦看到他带着浅笑却又格外认真的侧脸,当即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萧靖钰这才放开她,在微光中扫视过她身上的衣服:“二小姐想当太子妃?”   傅琦的心思被戳破,耳后一阵发红,却是道:“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尊贵至极,天下女子有谁不想?”   萧靖钰点了点头:“本王曾承诺以后位迎娶二小姐为妻。”   傅琦手指绞紧,后悔方才一时冲动说了自己的心思,只错失了秦王这条后路便也罢了,怕就怕被报复。   然而萧靖钰只是后退两步,倚在桌子上缓声道:“还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注],本王一心想要迎娶二小姐,二小姐却心心念念着荣华富贵。”   黑夜中,他的眸子里划过无限落寞,那是他幼时就喜欢的人,是他活着的全部执念,经年再见,他有了能力给她最好的,她却变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人生若如初相见就好了,”萧靖钰喟叹了一句,而后收了满眼的落寞,“阿琦,我曾在心中发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既想当皇后,我就帮你当皇后。”   傅琦又惊又臊,不由得后退半步:“你……”   “你会得偿所愿的,”萧靖钰起身道,“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傅琦站在黑暗中,直到萧靖钰走远了都没想明白,什么叫“当年的恩情”?   花溪围场的这场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及至第二日,刺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只是淳载帝也没了打猎的心思。   傅瑶从萧楷那里得知,刺客身上带着北狄的标志,嘴里又都含着毒药,一被活捉就立刻吞药自杀,是北狄派来的死士。不过最后还是抓到两个活的,已经带回上京交由吏部严审。   傅瑶心中划过一抹寒意,今年的花溪围场是由二皇子主办,萧楷从旁协助,如今出了事,分明是冲着萧楷而来。   还有那晚萧靖钰对花溪围场地形的熟悉程度……简直细思极恐。   傅瑶还想问更多,萧楷只说:“二弟已经回京了,等刑部审讯结果出来。”   傅瑶担心地抓住萧楷的胳膊,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楷握住她的手安慰:“放心,本宫行得正坐得端,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让人冤枉了本宫。”   傅瑶依旧是忧心忡忡:“臣妾当然信得过殿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还得小心提防有人动了歪心思。”   她只能提醒到这了,然而萧楷却只是对她笑道:“瑶瑶果真聪慧,只是太医说你思虑过重,气机郁结,本宫不想让你掺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瑶瑶,本宫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倚仗,你放宽心。”   傅瑶反握住他的手,舒展开一个笑颜,心里却依旧十分不安。   她上一世被萧靖钰耍得团团转,到最后都没能弄明白萧靖钰究竟有哪些可用之人。先是万贵妃又是北狄,萧靖钰的手到底伸了多长?满朝文武又有多少是秦王一党?   临回京前一天,萧靖钰被皇后叫去用晚饭,傅瑶这才得空去找萧靖钰。   她只带着绿蕊和衣子橖,一路上专挑小路,绕开人过去,到了之后发现只有殷安一个人守在毡帐外,看到她就掀开帘子道:“太子妃,王爷在里面等您。”   傅瑶眉头微皱,萧靖钰对她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她抬步进去,身后绿蕊和衣子橖却被殷安拦住:“二位姑娘还是出去随意走走吧。”   绿蕊想还嘴,傅瑶对她们摇了摇头,而后进了毡帐。   帐帘在身后放下,毡帐上的小天窗阖上了,帐内烛火通明,桌子上摆满了香喷喷的珍馐佳肴,萧靖钰就坐在桌边:“来得刚好,陪我吃饭吧。”   傅瑶看着他脸上舒朗的笑,径直在他面前坐下,却没有动筷,只是问:“你要做什么?”   萧靖钰给她夹了块鱼腹部的肉:“先吃饭。”   傅瑶:“我不吃鱼肉。”   萧靖钰微怔,而后将鱼肉夹回自己碗里:“这样很好,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费心思伪装。”   傅瑶想起很久以前,她嚼着鱼肉,对坐在面前的萧靖钰道:“王爷给我夹的,我都爱吃。”   萧靖钰又给她夹了其他菜:“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傅瑶就拿起筷子,夹了蔬菜来吃。   她吃饭很安静,睫羽微微垂着,似乎只能看到面前的食物。   萧靖钰一直在观察她,发现她的口味很淡,不喜油腻辛辣,吃得也不多,猫儿一样。   毡帐里一时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金乌西坠,外面已经起了一层薄雾。   见傅瑶放下筷子,萧靖钰盛了碗汤递过去:“吃得太少了,我瞧你都瘦了,再喝碗汤吧。”   傅瑶只好又一勺一勺的喝汤,她心里越来越没底——先是去救她,再是温言软语,萧靖钰难道是想怀柔她,好让她继续为自己所用?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元代高明《琵琶记》。 第17章   ◎“还是你想让刺客供出萧楷的名字?”◎   一碗汤见了底,傅瑶用帕子擦了唇角,冷声问:“你和北狄勾结?”   萧靖钰往椅背上一靠,似乎对她的穷追不舍有些失落:“算不上勾结,只是顺手合作一下而已。”   傅瑶的手指攥紧了,这已经不是私怨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他们?”萧靖钰讥笑,“卅耶王最多算是犬,还称不上是狼。”   他眸底全是轻蔑和自信,唇角带着讥诮的笑,仿佛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你在担心我?”萧靖钰薄唇轻启,“瑶儿。”   那声瑶儿想羽毛一张在心上挠了挠,傅瑶声音却越来越沉:“别自作多情,我只关心太子殿下,至于你……我现在对你只有厌恶。”   萧靖钰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看上去越来越阴鸷,让傅瑶不寒而栗。   “瑶儿,我生气了,是要见血的。”   傅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死撑着不露怯:“秦王原来就这点气性。”   “瑶儿,过来。”   傅瑶小腿一阵发颤,她当然是不敢过去的,由衷地只想离开。   萧靖钰更加不悦:“还是你想让刺客供出萧楷的名字?”   傅瑶只能站起身,沿着桌边缓缓向他走去。   “啊!”傅瑶被他一把拉到腿上坐下,吓得惊呼一声。   萧靖钰握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瑶儿,我生气了,你怎么也不来哄哄我?”   傅瑶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手摸到桌子边,紧紧攥住。   萧靖钰眸色微黯,把她的手抓回来攥进手里:“抓着我就好了。”   傅瑶眼尾发红,粉色唇瓣微颤:“萧靖钰,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我嫁给太子的是你,现在又来纠缠的也是你。我以前是蠢了点,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可我再蠢也有个限度,如今我想明白了,只想和你一刀两断,再也不会为你所用。”   萧靖钰轻柔的吻落在她眼角,掠过轻颤的睫羽一路往下:“……瑶儿,和离吧,做我的秦王妃。”   傅瑶怔愣数息,而后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推他。   萧靖钰只能反拧过她的双手,将她抵在桌沿,缓声道:“你若不愿和离,就只能我来帮你了。”   这是傅瑶曾经一见钟情而后朝思暮想的人,如今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把她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萧靖钰埋首在她侧颈间,轻轻地啮咬着:“……你不是怕我伤害萧楷吗?只要你和离,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不动他。”   傅瑶眼角流出两行清泪,身子像是木偶一样毫无反应:“我绝不和离……嗯……放开我!”   萧靖钰在她颈间重重咬了一口,看着她坚定的眸子,抬手为她细细擦拭眼泪:“你怎么会不愿和离呢?一定是我把你逼太急了,对吗?”   傅瑶直直看着他,默不作声,这张脸明明布满了柔情和爱意,她却觉得格外疯狂。   萧靖钰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来,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想明白。”   他放开了傅瑶的手,傅瑶没有了制约,立刻推开他,起身往外跑去。   萧靖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沉。   衣子橖和绿蕊见傅瑶跑出来,立刻上前迎接,傅瑶抱住绿蕊,一句话也不愿说,只道回去。   衣子橖看了一眼秦王的毡帐,眸子冷得瘆人,和守在帐外的殷安不期而遇,两人眸子里皆显露出杀意。   还好傅瑶已经回过神,一把拽住她胳膊,抄小路回去了。   ·   当晚,萧楷沐浴后上了床榻,只闻到一股有些呛鼻的脂粉味。可傅瑶一般白日只是略施薄粉,到了晚上更是洗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一点脂粉,最多只有寝衣上留下的熏香味。   萧楷皱了皱眉,凑近傅瑶的脖颈去闻,却只见她纤长的睫羽轻颤,分明是没睡着。   萧楷沉默数息,最后还是没有吭声,只是把傅瑶拢进怀里,抱着她睡了。   傅瑶缩在萧楷怀里一动不动,却是整宿未眠,萧靖钰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她不断去想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又间或穿插着前世的记忆和北狄刺客的事……   一会困倦,一会又格外亢奋,等到再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萧楷还未脱开嫌疑,这几日倒是闲来无事,一直陪着她。   傅瑶梳妆时,他就坐在一旁看着。   傅瑶一整夜未眠,脸色有些苍白,只一个眼神,绿蕊就拿起胭脂给她涂抹在两颊,等上好妆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憔悴。   流颜给她梳好发髻,正欲戴头饰时萧楷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而后亲自上前给傅瑶佩戴。   傅瑶发饰不多,戴起来也简单,及至最后那支点翠步摇时,萧楷握在手中看了看:“这步摇倒别致,整个皇宫都再难找出第二支了吧?”   傅瑶只能把之前应付皇后的话照搬过来,萧楷听后笑了笑,替她插/入发髻间,而后手指无意划过她涂着脂粉的侧颈。   傅瑶忍不住轻颤一下,就被萧楷握住肩膀:“瑶瑶生得美,当是我朝第一美人,竟让本宫娶着了。”   傅瑶笑道:“我朝美人如云,这名头臣妾可不敢当。”   萧楷就笑了,拉过她的手:“用早饭去。”   今日圣驾归京,相比来时的浩浩荡荡,兴致盎然,回去的时候则多了一丝落寞。   和来时一样,车驾行驶得缓慢,一路稳稳当当,可傅瑶竟犯起了眩疾。   刚走了一个时辰她就开始犯恶心,头也越来越昏沉。   萧靖钰按随行太医的嘱咐,喂她吃了药,又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按摩穴位。   傅瑶一阵头昏脑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中午在行宫歇息,她也是恹恹躺在床榻上,只喝了两碗酸梅汤,等缓过来后吃了两块糕点。   萧楷担心她,想向淳载帝禀告,在行宫多歇息半日,却被傅瑶制止了,只说无碍。   于是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傅瑶不只是恶心,开始一直呕吐,她本就没吃多少,把胃里吐干净了就开始吐酸水,酸水也吐干了就开始干呕,太医配好的药灌进去也又吐出来。   萧楷没办法,只能脱了队伍,命人将马车停在官道边歇息。   后面的车驾一辆辆过去及至最后,萧楷以为都走完了,却突然听到马车声辘辘而来,而后停在车边。   只听萧靖钰的声音传来:“皇侄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 第18章   ◎“臣妾……有许多事不知如何对殿下开口,但也请殿下相信,无论过去如◎   萧楷把傅瑶给衣子橖,而后掀开车帘,只见萧靖钰正挑着帘子望过来。   他道:“原来是皇叔,太子妃犯了眩疾,本宫命人原地休整,皇叔快些跟上罢,免得天黑前到不了行宫。”   萧靖钰只从袖中拿出一只匣子,让殷安捧给他:“本王这里恰好有治眩疾的草药,太子妃应当用得上。”   萧楷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棵新鲜的草药,根茎上还带着未干的泥土。   他将草药递给太医,太医看后当即展颜大笑:“就是这个!春分抽芽,夏末枯萎,微臣派了十几个医官都没找到,想不到竟让王爷找到了……”   萧靖钰撩着帘栊,露出一截手腕,萧楷看到那手上有不少细小的血口子。   “……殿下,将这个煎服,太子妃一定能立刻好转。”   萧楷声音微沉:“那还不快去。”   太医也不知哪句话得罪了太子殿下,只能闭了嘴,连忙跑去生火煎药。   萧靖钰看向绷着脸的萧楷,笑道:“那本王就不耽搁了,替我向太子妃问好。”   萧楷挤出一句话:“太子妃一定会感谢皇叔出手相助。”   萧靖钰施施然收了帘子,殷安催促道:“还不快赶上!”   车夫连忙驾车前行,跟上天子仪仗。   萧楷坐回马车里,注视着躺在衣子橖怀里,脸色苍白的傅瑶,她眉头皱着,似乎很难受,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可她的唇瓣抿着,牙关紧闭,明明那么浅的心口,却藏了不知多少心事。   成亲一月有余,他们每晚相拥而眠,做着夫妻间至为亲密之事,但他比谁都清楚,傅瑶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扉……   傅瑶似乎躺得不太舒服,轻声呻/吟了一声,衣子橖就把她往怀里放了放,又抬头看向萧楷。   萧楷收回目光:“本宫去看药煎好了没,照顾好太子妃。”   衣子橖:“是。”   傅瑶吐得一塌糊涂,一直半睡半醒着,迷濛中还听到了萧靖钰的声音……后来被人灌了一碗药,胃里才渐渐熨帖起来……   等到醒来时已经躺在行宫里,绿蕊在床前脚踏上坐着,趴在床沿睡着了,殿内只馀一盏如豆烛火,显得空荡寂寥。   她想下去倒水,绿蕊却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又看向她:“小姐,你终于醒了,还难受吗?饿不饿?”   傅瑶摇摇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想喝水。”   绿蕊连忙跑去倒水,等傅瑶喝完一盏清茶,衣子橖也端着温好的粥来了。   衣子橖似乎是不太适应宫里的生活,倚在一旁梳妆台上,在傅瑶喝粥的空当,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傅瑶只点点头,把碗放下:“殿下呢?”   “在书房处理公干,奴婢还看到一名死士进去,过了约摸半刻钟又出了行宫,往上京去了。”   绿蕊惊讶地看向衣子橖黑亮沉静的眸子:“这你都能看到?”   衣子橖歪了下头。   傅瑶起身披上衣服:“去找殿下。”   夜已经深了,行宫里很安静,傅瑶走到书房时里面恰好熄了灯,张通海出来把门关上,回过头一看就连忙行礼:“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刚歇下,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夜深了,就让殿下歇着吧。”傅瑶带着人回了寝殿。   其实她可以想办法反驳,打消萧楷心中的疑虑,只是她每每想起前世,就不忍对萧楷说谎,更不知所有的事要从何说起,只能把所有事藏在心里。   ·   翌日,用过早饭后,车驾继续前行,再过半日便能回宫。   萧楷似乎和从前一样,对傅瑶温柔体贴,只是两人坐在马车里时,气氛显得很是怪异。   进了皇城之后,百姓夹道相迎,山呼万岁,随行权贵也由金吾卫护送,各自返回府邸。   傅瑶突然握住萧楷的手:“殿下,臣妾有话想说。”   萧楷把她的手放心手心:“什么?”   傅瑶鼓足了勇气才道:“臣妾……有许多事不知如何对殿下开口,但也请殿下相信,无论过去如何,无论发生什么,臣妾从嫁给殿下起,就对殿下绝无贰心。”   萧楷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注],本宫既聘汝为妻,便与汝夫妻一体。所有事,从你口中说出的,本宫才信。”   傅瑶握紧了萧楷的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欠这个人的实在太多了。   ·   在刑部的酷刑下,被活捉的两名刺客终于开了口,他们的口供一致,都指向了二殿下萧戚。   当时傅瑶正在寝殿内,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接到衣子橖带回的消息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万贵妃就来了。   衣子橖继续去打探消息,傅瑶则起身去接待。   自从傅瑶那盆绿菊暴露身份后,万贵妃就很少来找傅瑶了,偶尔见面也不过是互相问个好,这还是她这么多日头一次找上门来。   万贵妃还是那个万贵妃,妆容华贵,尽态极妍,将人支走后,她才对傅瑶道:“王爷托本宫给太子妃带句话。”   傅瑶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她开口。   万贵妃红唇微启:“王爷说,他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可以暂时不动太子殿下,但也请太子妃尽快想清楚,回到他身边。”   傅瑶攥紧了茶盏,心中愤怒排山倒海,可偏偏,在萧靖钰面前她毫无抗衡之力,只能以沉默做为答复。   万贵妃感慨了一句:“你们哪,何时才能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傅瑶:“贵妃娘娘又可曾看明白自己的。”   “我吗?”万贵妃嗤笑一声,“本宫的心意很简单,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佳肴。”   傅瑶不好对别人的选择做出评价,只能道:“还请贵妃转告他,王爷的话,傅瑶谨记。”   说完就端起了茶盏。   万贵妃见她要送客也不恼,只临走时提醒:“或许你该去看看,有些人和你想的说不定不太一样呢。”   傅瑶:“没兴趣,贵妃娘娘若有兴趣可以自己看。”   万贵妃苦笑:“那便罢了,本宫还要回去看着红珊瑚午睡呢。”   她打了个仪态万千的呵欠,就在婢女搀扶下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唐代李冶《八至》。 第19章   ◎两世纠缠向来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试试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北狄死士在朝堂上公然指认湘王萧戚通敌叛国,淳载帝勃然大怒,褫夺萧戚亲王封号,杖责一百,永世囚于王府之内。   消息传来时傅瑶正抱着兔子抚弄,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捋过纯白色的毛发,似乎在想什么。   绿蕊用草戳了戳兔子:“那个二殿下怪可惜的。”   有衣子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们在寝殿说话时放心了许多。   傅瑶缓声道:“亲王可以重封,伤口会愈合,王府的门也可以再次打开。”   原本正在放空的衣子橖看向傅瑶:“殿下的意思是?”   傅瑶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从刺杀到指认,这一切做得太明显,陛下已经起疑了,只是今日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保下二殿下。”   衣子橖眸色凝起,似乎想起了什么。   却到底未置一言。   ·   自湘王被发落后,淳载帝令吏部和刑部严查党羽。朝中上下顿时噤若寒蝉,上至红极一时的权贵,下至上京周围的九品芝麻官,全都老老实实低调做人。   原本浮华奢靡的上京,竟一时显得有些落寞起来。   后宫似乎是知陛下心绪不宁,竟迎来了一桩天大的喜事   ——宁嫔遇喜。   淳载帝老来得子,兴奋得不行,立刻封宁嫔为妃,宫中一切用度位比皇贵妃。   六宫忙着道喜,宁妃风头正盛,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可六宫嫔妃里,却有惠妃是实实在在的高兴着。   惠妃已经年近四十,膝下无儿无女,也早没了争宠的念头,只盼着宫里能有新生儿,让她抱着哄一哄便好。   因此宁妃遇喜后,除了淳载帝,就数惠妃最积极,好东西不要钱一样往宁妃宫里送去,比谁都盼着她平安诞下皇胎。   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愁云惨淡,宁妃遇喜,皇后勃然大怒,继而又想起自己那依旧没动静的儿媳。   傅瑶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刚把给宁妃的贺礼送去,就被皇后唤去中宫,苦口婆心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又命身边的姑姑每日盯着傅瑶喝坐胎药——皇后亲身实践,对坐胎药的效果深信不疑,认为一定是傅瑶没按时喝药。   傅瑶也是冤枉,坐胎药一碗接一碗喝下去,萧楷也未曾冷落了她,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最后还是萧楷下朝来寻她,三言两语敷衍了皇后,拉着她回了东宫。   后宫格局在宁妃有孕后翻天覆地,而后再次稳定了下来,前朝后宫一时显得格外消停。   可消停了没一个月,就出事了——宁妃夜里突发不适,见了红,值夜太医又不堪重用,竟任由宁妃堕了胎。   “要说宁妃这胎,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是福薄了些。”流颜整理着皇城司新送来的绸缎,无限惋惜地感慨了一句。   傅瑶就问:“之前一直说胎儿强健,为何会突然小产?可是吃错了东西?”   “这可不好乱猜,”流颜慢悠悠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去宁妃宫里了,六宫嫔妃都在,自会还宁妃一个公道,殿下安心待在东宫便好。”   傅瑶点点头,左右是上一辈的事,和她也没什么干系,可她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怪异。   那天,淳载帝和久病不愈的皇后亲临宁妃宫殿,六宫嫔妃齐聚,太医跪了好几排,宫女太监被活活打死三四个,真是好一场闹剧。   可闹剧到最后,矛头竟是指向了一向与世无争的惠妃。   惠妃指使宫女下药,谋害皇嗣,人证物证齐全,被淳载帝褫夺封号,赐自尽,此事交由皇后处理。   手钏哗啦一声被扯落在地,傅瑶怔愣地看着滚落在地的绛红色珠子,眸色越来越沉。   这手钏还是惠妃送她的,那是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女人,她没什么图谋的,只是想抱抱孩子,摇晃着哄一哄。   宁妃遇喜时,她眼里的光亮是藏不住的,连淳载帝都没她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又怎会谋害皇嗣?   ·   毒酒是由傅瑶带给惠妃的,皇后要她好好看看,在后宫中没有皇子倚仗会是什么下场。   她带着仪仗踏进荒凉的秋阳宫,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缠,让她生出一层冷汗。   此时是午后,日光落在傅瑶身上,可秋日的阳光一点都不暖和,任由那颗心被彻底冰冻住。   惠妃身旁的贴身宫女素秋恭迎了太子妃,而后推开殿门。   傅瑶强自按捺着抬头看去,只见惠妃坐在太师椅上,身着素衣,长发披散,缓缓抬头看向她,而后一笑:“想不到竟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傅瑶将她眸子里的灰败尽收眼底,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踏进去:“娘娘可还有什么遗言?”   惠妃面露哀色,一串清泪自眼角滑落,声音却格外冷静:“我没有谋害皇嗣,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个孩子的出生。”   她无助地看着傅瑶,像是急切需要什么人的认同。   “我知道。”傅瑶一字一句道。   惠妃突而笑了,笑得如从前一般温暖:“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傅瑶垂下眸子,喉头梗塞。   惠妃抹了脸上的泪,如释重负般道:“你若是不忍心,就出去吧。”   傅瑶静静看着她,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衣子橖用眼神示意绿蕊,绿蕊就扶着傅瑶出去了。   殿门在身后关上,傅瑶失魂落魄地走到院子里,突而发现素秋还在院子里候着——她头挽发髻,衣饰整洁,体体面面地站在那里。   傅瑶眸色陡然凌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沉声问:“你究竟是谁的人?”   素秋——惠妃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宫女——也是指认惠妃下药之人。   其实答案并不多,有能力一手遮天也就只有皇后和万贵妃。   皇后忌惮宁妃诞下皇子,可她是皇后,萧楷稳居太子之位,一个奶娃娃她还不至于忌惮如斯。   而万贵妃,她没有孩子,没什么好争的,她爱荣华富贵,不爱任何人,若要她出手,除非……   傅瑶瞳孔骤缩,那宫女就直视着她的眸子,眸子里一派淡然,无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除非萧靖钰授意。   他容不下湘王,容不下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更容不下萧楷。   他在幕后指使了这一切,却将所有罪责推给最无辜的惠妃……   萧靖钰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可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傅瑶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对这些只是不屑一顾。   但萧靖钰步步紧逼,如何肯放过她?   又狼子野心,如何会放过萧楷?   和北狄勾结,他日引火烧身,铁骑踏关,大靖子民又将何去何从?   刚重生时她只想躲避,可如今细细想来,唯有除掉萧靖钰,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重生,才不会永远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   傅瑶眸色变得坚定起来,行至山穷水尽,反而让她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她和萧靖钰,两世纠缠向来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试试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庭院里最后一片枯叶落下,第一片霜花降落上京,从今日开始,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身后的殿门被打开,只听宫女淡漠地喊了一句:“罪妇魏氏殁了!”   罪妇魏氏殁了,殁于淳载六年,秋。 第20章   ◎“……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   秦王府位于槐花巷,前面是宽敞的涯石街,住的全是高官权贵,每日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相较之下,槐花巷就安静多了,除了秦王,住的都是些新中举的寒酸文人。   秦王府比之亲王规格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当初先帝重病垂危,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就在殡天前下了最后一道圣旨,封十九皇子为秦王,赐封地“秦”。   然而太后从不避讳对秦王的厌恶,只将他丢在旧王府里当个富贵闲人,至今不提前往封地之事。   秦王府虽算不上奢靡,却有许多精巧的小玩意,一步一景,亭台楼阁建得很有意境。   殷安穿过抄手游廊,在书房前停下:“王爷。”   里面传来萧靖钰的声音:“进来。”   殷安推开门进去,低着头禀告:“宁妃小产,皇上勃然大怒,惠妃被处死,是太子妃亲自送去的毒酒。”   萧靖钰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话本,并不见喜悦之色:“让万迦柔敲打太子妃,她不适合待在宫里。”   宫里那么残酷,她的瑶儿受傅丞相教导,性情纯良,哪里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   不如让她看清现实,尽早脱身。   殷安领了命,又道:“王爷,我们近日发现太子的人在查一些东西。”   “哦,查什么?”萧靖钰这才微微抬头。   殷安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呈给他:“纸上所画之物是何人订做,太子妃从前都认识哪些人,还有太子妃的人选是如何定下的。”   萧靖钰瞥了一眼,纸上所画正是那支金步摇,至于太子妃的人选……自然也是他在里面使了力。   殷安知道萧靖钰一直在韬光养晦,因此特来请示,然而却只听萧靖钰道:“把消息放给他。”   “是。”殷安心中不解,回答时却没有丝毫迟疑:“还有最后一事,傅二小姐托人来问,事情什么时候能成……应该是着急了。”   “不急,”萧靖钰气定神闲道,“让她做好准备,本王很快就会让她心想事成。”   ·   借宁妃小产一事,皇后重掌六宫中馈,由万贵妃和太子妃协理六宫。   皇后病的时候总是恹恹的,可一出手却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整改后宫,将万贵妃多年苦心安排的人清了个干净。   傅瑶每日晨昏定省,白日都被扣在中宫学习管理六宫,晚膳前才能回东宫。   皇后对她如是说:“本宫属意将后宫交给你打理,不能再便宜那个贱蹄子——瑶儿,这些日子你便辛苦些,切莫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望。”   话已至此,傅瑶只能一边怀念从前的清闲日子,一边苦不堪言地跟着皇后忙碌。   其间见过万贵妃数次,只见这位失了誓的宠妃非但不着急,还有闲心给萧靖钰当说客。傅瑶有时真的好奇,万贵妃到底想要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已久的上京出了件热闹事——定远侯要嫁孙女。   定远侯行伍出身,马上封侯,如今半截身子埋了土,越来越通透,竟同意了嫡孙女和落第书生的婚事。   那书生名叫韩子衿,家中唯有几亩薄田,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参加了科举,谁知名一朝落孙山。   韩子衿自觉曳尾涂中怀才不遇,只得收拾了包袱回家种地,谁知命运如此跌宕,竟遇上了定远侯的孙女闻淮,还被这位大小姐一眼相中。   韩子衿一时手足无措,抱着小包袱不知是该回家种地,还是继续做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然而定远侯是个通透人,他就是再看不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孙女喜欢,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把韩子衿抓进府,在得知韩子衿不能饮酒后,善解人意地逼韩子衿吃了十碗大米饭,而后同意了。   可怜韩子衿就这么晕晕乎乎、战战兢兢地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   关于婚事,闻淮也是个豪爽人,满心盘算着红盖头一盖,骏马一骑也便算了。   然而定远侯不愿委屈孙女,要大摆宴席,还广发请帖,这一发不得了,镇国公和定远侯做不成亲家,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开始冷嘲热讽。   定远侯一怒之下,一封朝奏递到御前,请皇上皇后给孙女孙女婿当证婚人。   镇国公一听也较上劲了,跟着去上奏——好像谁不会写奏章似的。   他们就这样闹到了御前,难为两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又重新披上官袍,在朝堂上梗着脖子红着脸,唾沫横飞地吵了两个时辰。   淳载帝似乎兴致不错,命人搬了凳子,上了茶和点心,笑呵呵地听大靖昔日的两大重臣吵完了,然后表示:“定远侯嫁孙女,是大喜事,然皇后病体缠身,不宜劳碌,就让太子和太子妃代劳罢。”   语毕还不等两人开口,就继续道:“朕祝两位新人长乐未央,永寿嘉福,侯爷,莫要忘了给朕送坛喜酒啊。”   这一番话下来,两人都消停了,各啐了一口唾沫拂袖而去,惹得淳载帝又是一阵大笑:“这两个老顽童。”   傅瑶听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笑了。   绿蕊就道:“听说还有人专门给他们写了话本,在市井间流传甚广呢!”   傅瑶恨铁不成钢道:“别乐呵了,随我回去挑贺礼去。”   然而当傅瑶回到寝殿,却在桌子上看到一本话本,拿起一看正是《娇俏小姐和落第书生》。   绿蕊叫了一声:“就是这本小姐!你快借我看……”   傅瑶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萧靖钰的字:“特去买了一本,送你,不谢。”   绿蕊讪讪看着傅瑶,只见傅瑶随手把话本丢进火盆里:“让宋将军加强对东宫的巡逻,防止某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绿蕊不敢再多话,衣子橖则退出去找宋将军去了。   ·   十月初十,十全十美的好日子。   车驾在东宫外恭候,傅瑶和萧楷换上了华服,刚装点完毕就见张通海颠着小脚跑过来:“殿下,有要事需要您定夺。”   萧楷只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了是什么事情。   “去书房。”   走在石子小路上,萧楷心中充斥着纠结,要不不去了吧,不再纠结昔日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他,又真的想知道。   进入书房后,死士已经恭候在那里,等他坐下才开口:“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步摇是秦王亲手所绘,托城中巧匠所制……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皇后娘娘原本属意刑部侍郎家的小姐,后春日出游时恰好见到傅小姐,这才改了心意。”   萧楷嘴唇有些颤抖:“……春日宴时秦王也在?”   “在,且春日宴为礼部侍郎孔辞安排,孔辞的妻子是照顾过秦王的奶娘的女儿……”死士说着还呈上了拿到的证据。   萧楷看着面前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之前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死士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耐心等着他开口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声,继而就听张通海道:“殿下,该启程了!”   萧楷这才收回乱成一团的思绪,对死士挥了挥手:“管好你的嘴,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   “是,主子。”   萧楷再出门时已经神色如常,他和傅瑶一同上了辂车,亲临定远侯府送上贺礼,见证闻淮和韩子衿的婚事。   韩子衿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一个,定远侯干脆把婚宴设在了侯府,花轿只出去转三圈就回来。   当日请了好些名门望族,侯府热闹得不行。   傅瑶和萧楷让了又让,最后才在定远侯身旁坐了,一同接受新人的跪拜。   傅瑶见到了传说中一无是处的落第书生,只见他骨瘦如柴,身上着着喜服,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可唇角又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不是攀上高枝的虚伪的笑,而是由衷的高兴。   闻淮则完全不加掩饰,大大方方牵着韩子衿的手,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新娘子的喜悦。   傅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眸子却有些茫然,其实她曾经想象的婚礼大致也是这样的。   萧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被那茫然中又带着羡慕的眸子刺得鲜血淋漓。   礼成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傅瑶被恭迎到厢房歇息,萧楷则留在前厅,亲自为新人撑场。   他们原本在礼成之后就该回去的,可这也是皇后的意思,要萧楷多待一会,和朝臣们亲近亲近。   这顿喜宴吃得没滋没味,萧楷一直不在状态,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对其他人的话都只是勉强应付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萧楷起身往后院厢房走,却迎面撞见了萧靖钰。   萧楷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出宫时死士的回禀。他酒喝多了,此刻身子已经有些摇晃,却依旧勉强保持着清醒:“皇叔也在?”   “闻小姐大婚,本王自然是在的。”萧靖钰回了一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另外本王这里还有件东西,想要托太子还给太子妃。”   萧楷眼前已经有些发晕,却还是一眼看到了那支凤簪——他亲手送给傅瑶的凤簪。 第21章   ◎“我不想要你的心意,我只要你在大靖再无立足之地。”   ◎   萧楷沉声问:“这凤簪怎会在皇叔手中?”   他的语气和神色已经很不悦了,周围气氛绷得死紧,张通海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萧靖钰依旧神色轻松,眼角眉梢甚至还带着笑意:“在花溪围场,捡到的。本王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妃,让太子妃对本王避而不见,只好来麻烦太子殿下了。”   萧靖钰将凤簪递出,萧楷盯着那凤簪沉默半晌,而后抬手接过:“听说皇叔是侍奉皇祖母的宫女所生,刚生下皇子就被三尺白绫赐死,皇叔也被丢在冷宫里,一住就是许多年。”   天色已经变得晦暗不明,从方才就开始愁云惨淡的天空飘下了的雪花,盐粒似的砸在两人身上。   萧靖钰掩在袍袖中的手指攥紧,下巴都绷紧了,却还是笑道:“太子殿下真是无所不知啊。”   萧楷继续道:“后来皇祖父驾崩,才想起还有皇叔这个儿子,于是封皇叔为秦王,赐封地秦。也正因为这道旨意,皇叔才有了今日的快活日子,可若是皇叔不愿当个富贵闲人,皇叔觉得这道圣旨还能继续保你吗?”   萧靖钰突然嗤笑一声:“圣旨能不能保本王是你们的事,让不让圣旨保本王就是本王的事了。”   萧楷一直以为萧靖钰出身微末,懂得安分守己夹起尾巴做人,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狂悖的一面。   萧靖钰抬手拂去他肩膀上落下的一层薄雪:“下雪了,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冻着了。”   萧楷:“皇叔也是。”   张通海忙伸手扶住萧楷,带着一个执灯的小厮在雪夜中前行。   雪下得大了些,萧靖钰立在雪中,盯着萧楷离开的方向,眸色深沉。   殷安从黑夜中无声无息出现:“王爷,都准备好了。”   萧靖钰:“那就办吧。”   殷安:“是。”   “殿下,有台阶,您慢点。”张通海扶着萧楷走进抄手游廊,“这定远侯真是粗人,这么长的游廊,也不点个灯。”   “就你多嘴。”萧楷训斥了一句。   张通海赶忙笑着认错:“是是是,奴才碎嘴子也不是第一次,殿下……嗳,怎么回事,灯怎么灭了?”   宫灯毫无征兆地熄灭,周围立刻漆黑一片。   萧楷醉意当头,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忽而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刚想去问张通海,却见张通海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楷醉的似乎更狠了,身体也有些燥热,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什么都不去想,只抬脚踢了踢张通海:“本宫喝醉了,你倒什么?罢了,本宫还是自己回去……回去找瑶瑶……”   他扶着阑干,踉踉跄跄往前走,寒风卷着碎雪扫在脸上,却并没有让他感到清醒,反而脑子越来越混沌。   不知走了多久,他推开了一扇房门:“瑶瑶!瑶瑶……你为何不点灯?”   他踏进房门,不知被地上的什么东西一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可并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有一个柔软的女子的躯体撑住了他。   “殿下……”   萧楷忽而清醒了些,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线去看眼前的人:“你是谁?”   “殿下,是我。”傅琦轻声道,身子还有些颤抖。   萧楷看清了面前的人,就用手撑住桌子,往后退了半步:“我怎么在这?”   脑子稍微一清醒,傅瑶和萧靖钰的那些事就又出现在脑海里,不断叫嚣着,让他生出一股灼热的火气却无处发泄。   “我,我不知道。”傅琦的声音弱了几分,细听还有些委屈,“我以为殿下知晓了我的心思,才来找我,原是我想多了。”   “……你的心思?什么心思?”   “殿下看不出吗?”傅琦道,“我喜欢殿下,想和殿下亲近……我对殿下的喜欢不比三妹少。”   萧楷听到傅瑶,突然笑了笑,形容有些癫狂:“你三妹哪里喜欢我?分明心里装着别人。”   傅琦被他笑得有些发怵,却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胸口:“那我这里有一颗真心,殿下要不要?”   萧楷没说话,傅琦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就大着胆子上前,踮起脚尖去吻他的薄唇:“殿下,我只属于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颊上,萧楷那一刻脑子空空的,像是被那股怒火控制了心神,伸出手攥住她的腰,狠狠回吻过去。   傅琦嘤咛了一声,明明很害怕,却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自己贴了上去。   雪越下越紧了,一道黑影自房门前闪过,将房门悄无声息关上。   ·   傅瑶在厢房里一直等不到萧楷,担心回去太晚宫门下钥,只能带着衣子橖和绿蕊去找。   谁知刚出了厢房,萧靖钰就迎面而来:“瑶儿,这是要去哪?”   他披着大氅,身上落了雪,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   傅瑶克服心中的恐惧和抵触,道:“王爷身上落了雪,还是快些回去擦干,免得着凉。”   “终于不叫我皇叔了?”萧靖钰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你来给我擦。”   他说着就要进厢房。   “王爷自便。”傅瑶丢下一句话,就要带人去找萧楷,却被萧靖钰一把攥住胳膊:“去哪?”   衣子橖想动手,萧靖钰冷冷瞥了她一眼:“本王劝你最好别动。”   傅瑶示意衣子橖不要轻举妄动,又抬眸对萧靖钰道:“去找我的夫君,王爷特地来堵我,难道知道他在哪?”   “你的夫君……”萧靖钰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我确实知道他在哪,不过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夫君了。”   傅瑶原本想先缓和态度,渐渐换取萧靖钰的信任,现在却突然由和颜悦色换为紧张戒备:“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靖钰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摸出一只红釉瓷瓶,打开递到傅瑶鼻子下面:“闻闻?”   傅瑶立刻扭头去躲,衣子橖和绿蕊也连忙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萧靖钰只好把瓷瓶合上了,拿在手里摩挲着光滑的瓶身:“这是西域的一种密香,有催/情之效,勾栏里那些达官显贵上千两都求不来一瓶,也算是稀罕物了。”   一阵冷风吹过,把人吹得遍体生寒。   傅瑶有些失魂落魄地嗫嚅:“……你个疯子。”   萧靖钰:“这不能只怨我一个吧,萧楷是储君,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你觉得他这么墨守成规的人,会为你虚置六宫、守身如玉?   这药最多算是给他加了把火,他若真对你绝无贰心,必然会干干净净回来的。”   “够了!”萧靖钰一字一句钻进傅瑶耳朵里,像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样,傅瑶颤声打断他:“他在哪?……和谁?”   萧靖钰见不得她为萧楷起这么大的反应,就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拽着她道:“这么想知道,我带你去看。”   两人踏入漫天大雪中,衣子橖想追,却被不知从何处冒来的殷安拦住:“两位姑娘稍安勿躁,主子不会为难太子妃殿下的,可若是你们追上去惹恼了主子,那就不一定了。”   衣子橖剜了他一眼,抱臂倚在门口柱子上:“一炷香,殿下若是还不回来,谁也拦不住我。”   殷安颔首表示答谢,而后倚在另一根柱子上盯着她们。   傅瑶被萧靖钰拉着,不知在雪夜中走了多久,才来到一个偏僻的房门前。   四周很僻静,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和房间里的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傅瑶僵立在原地,任由寒风卷着雪花抽在脸上。   萧靖钰把身上大氅脱了,将她裹起来,又连着大氅把她抱进怀里:“瑶儿,和离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傅瑶的身子凉透了,任由他抱着自己:“……里面是傅琦吧,她自小就做着皇后梦,你喜欢她,想让她做皇后,所以就想办法让我和离。”   “瑶儿,从前是我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看明白了,我只喜欢你。   皇宫不适合你,我这么做,既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也是为了兑现对傅琦的承诺,让她当上皇后。”   傅瑶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是并没有,她心里只有恨:“我不相信。你喜欢的傅琦的时候,就让我进宫嫁给太子。现在又跑来说喜欢我,可是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让傅琦当上皇后。”   “萧靖钰,我凭什么信你?凭我以前喜欢你吗?”   傅瑶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可她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委屈,她只想让萧靖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萧靖钰捧着她的脸,为她抹掉眼泪:“瑶儿,继续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好。”   他在傅瑶眉心落下一吻,显得格外温柔。   傅瑶没有推他,而是带着哭腔道:“可我不敢,我不敢再喜欢你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逼迫我……”   萧靖钰被她哭得心都化了:“我不逼你了,三个月,我向你证明我的心意,让你心甘情愿和离,好吗?”   傅瑶盈满泪水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萧靖钰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心里满满当当全是对这个人的爱,却不知从何证明。   许久,傅瑶哽咽道:“……嗯。”   萧靖钰就又把她抱紧了:“相信我,我会向你证明的。”   傅瑶在心里想:“不用了,我不想要你的心意,我只要你在大靖再无立足之地。” 第22章   ◎“好,好得很,不愧是本宫的太子妃。”◎   萧楷醒来时头痛欲裂,他勉强撑着坐起来,拍了拍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楷立刻转头去看,果真看到傅琦还在一旁躺着,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臂,而他自己也浑身赤/裸。   他努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遇到了萧靖钰,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他就……稀里糊涂推开了傅琦的房门,然而一夜疯狂……   萧楷用手掌狠狠拍打脑门,而后翻身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衣物穿戴。   等他穿戴整齐,傅琦也已经悠悠转醒,正抱着锦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殿下,昨晚……”   萧楷头也不回道:“是本宫唐突在前,今日便回宫禀明母后,纳你入东宫。”   傅琦听出他语气僵硬,还想说些什么来解释,却见他直接拉开房门出去了。   外面下了一整宿的雪,已经变得白茫茫一片,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房门外空无一人,萧楷走过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才见着正在雪地中搓手的张通海。   张通海见他面露不虞,立刻笑着上前来侍奉:“殿下,雪天路滑,奴才扶着你。”   萧楷挥开他的手:“昨晚怎么回事?你去哪了?”   张通海低着头,一脸紧张地解释:“昨晚……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那游廊里……睡,睡着了。”   萧楷瞪了他一眼,目光像是要吃人:“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张通海把自己缩成了鹌鹑:“是太子妃让奴才在这等殿下的。”   萧楷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了不少:“废物!”   “殿下,您慢点!”   张通海小跑着跟上去。   萧楷一路疾步如飞,走到厢房前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   张通海不敢乱说话,在他身后陪着站了一会,才讪讪问:“殿下,要不奴才先去看看太子妃起身了没?”   萧楷又瞪了他一眼,张通海立刻闭嘴了。   萧楷抬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只见傅瑶早已上好妆,坐在桌边等他用早饭——今日倒是没戴那支步摇。   众人向他行礼,他只冷声道:“都出去。”   侍奉的宫娥就如潮水般退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傅瑶道:“殿下,用早饭吧。”   萧楷在桌边坐下,看着她盛粥:“你就没什么要对本宫说的?”   见傅瑶不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紧了:“关于秦王,关于那场春日宴,关于……昨夜。”   傅瑶将粥盛好放到他面前:“殿下,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的心永远是向着你的,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萧楷握起勺子,划开泛着热气的粥:“那昨晚呢?昨晚本宫一夜未归,和你的庶姐在外偷情,你就不想质问我、质问你的庶姐吗?!”   他将整碗粥打翻在地,死死盯着傅瑶。   “我……”傅瑶只觉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本宫要纳她入东宫,你待如何?!”   傅瑶道:“臣妾会向母后请旨,将一切处置妥当。”   当朝储君在臣子府中,和自己妻子的庶姐偷情,这件事一旦走漏风声,废储君都够格了。   “好,好得很,不愧是本宫的太子妃。”萧楷霍然起身,一脚踹开门,带着怒气冲了出去。   定远侯府大喜的第二日,太子殿下因公事提前回宫,太子妃则喝了两位新人的茶,才不紧不慢回宫。   ·   涯石街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一辆马车停在里面,厚重的帘栊将马车里遮得严丝合缝,五六个小厮站在前后左右,将马车严严实实守着。   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穿着寻常富户家女使样式的衣服,脸上覆着轻纱。   小厮见到她立刻低头禀告:“姑娘,人在里面,没惊动任何人。”   “办得不错。”女子只淡淡说了一句,就朝马车走去。   两名婢女为她掀开帘栊,而后一左一右守在外面。   马车里,傅琦正坐在里面,她已经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到来人立刻往后缩了缩,又有恃无恐道:“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要是敢拦我的路,我就去告御状,大不了玉石俱焚!”   傅瑶施施然拿下头上的幂篱:“告御状,你有几条命?”   傅琦悚然一惊,往角落里缩了缩。   傅瑶悠悠道:“别说什么你对殿下情深义重,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那点心思我们都心知肚明。”   傅琦看着傅瑶沉静的眸子,明明这个三妹哪里都没变,却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若是名誉受损,也就未必是殿下了,你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老老实实待在丞相府,管好你的嘴,等着殿下纳你为妾,昨夜的事敢说出去一个字,那我只能为了东宫的名誉,拔了你这条舌头了。”   “你……你竟敢威胁我?”   傅瑶冷冷瞥了她一眼:“本分点,别逼我。”   她在傅琦的瞠目结舌中戴上幂篱,下了马车:“把人送回丞相府,让父亲母亲把她关起来,看紧了。”   “是,姑娘。”   傅瑶在雪地中缓步走着,她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忍。 第23章   ◎“别动,想你了,让我抱会儿。”   ◎   回宫后,傅瑶只换了件衣服,就去了中宫。   皇后对她一向和蔼,笑盈盈看着她,刚要伸出手就见她端端正正跪下。   皇后脸色微变:“这是做什么?”   傅瑶道:“儿臣斗胆,请母后为太子纳妾。”   皇后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下去,等人都走完了才道:“瑶儿,你这是何意?”   傅瑶道:“徐家姑娘年已摽梅,正是谈婚论嫁之时,可为东宫助益。另,儿臣有一庶姐,倾慕太子殿下已久,还请母后一并成全。”   皇后快被她气笑了,头一次见着上赶着给自己夫君纳妾的,还非要带上自己庶出的姐姐,也算是大靖头一遭了。   她眸子里划过精光,沉声道:“太子妃,和本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傅瑶抿唇不语。   皇后就道:“是怕争不过徐家姑娘,所以想让你的庶姐来帮你?”   “本宫提点过你,东宫要的是安定,你若能生下皇太孙顶得过十个庶姐。”   傅瑶等她说完才道:“母后,儿臣并非此意,说起来,儿臣与二姐向来不和,求母后让她进宫,只是因为儿臣有把柄……”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   皇后看了跪着的傅瑶的一眼:“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整什么幺蛾子。”   她朗声道:“进来!”   立刻有宫娥将门打开,萧楷在皇后目光注视下走到傅瑶身旁,而后也跟着跪下了。   皇后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个可真够孝顺的,今儿前后脚跑过来跪本宫。甚么要紧事,说吧。”   萧楷道:“儿臣昨夜在定远侯府饮醉了酒,和傅家二小姐……”   皇后的脸色刷地变了,听出了萧楷的难言之隐,怒气蹭一下冒上来:“说啊,继续说!怎么,有脸做没脸说吗?!”   萧楷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衣物:“不论出于何种缘故,儿臣已经毁了傅家二小姐的清白。儿臣如今,不得不娶。”   他自小听话懂事,在父皇母后眼里一向是没有瑕疵的,如今却让他在母后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德行有亏,真真是羞煞人也。   皇后暂且压住火气:“都有谁知道?”   傅瑶开口:“儿臣已命人将庶姐送回府中,由父亲母亲看押,暂时无人知晓。”   “本宫看是那贱蹄子有意勾搭吧,不一定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傅瑶躬身道:“太子殿下醉酒,是儿臣未能陪伴在侧,尽到妻子本分,这才出了纰漏。”   皇后用手摩挲着凤椅,许久才道:“行了,此事本宫已然知晓,自会找人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母后……”傅瑶和萧楷几乎同时开口。   皇后打断他们:“本宫是国母,她一个庶出的贱蹄子,还想威胁本宫,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母后不可,”萧楷再次开口,“昨夜之事,儿臣心中存有疑问,想要问个清楚。”   “把她娶过来问个清楚?”皇后道,“本宫自会让人去问,本宫这里有手段的人多了去了,不怕她不开口。”   皇后这是动了杀心,想要先逼供再赐死。   若是没有萧靖钰,傅瑶一定乐见其成,可惜这傅琦身后还有萧靖钰。   萧靖钰能在皇上皇后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对皇后的性情怎会不知,只怕到时不仅除不掉傅琦,还会把事情闹大。损了东宫名声不说,还不得不把人娶进来。   傅瑶正要禀明其中的厉害关系,就听萧楷道:“母后,您教养儿臣多年,难道觉得儿臣是个只会躲在您身后的无用之人吗?儿臣已然长大成人,不愿母后再为儿臣操劳,还请母后将此事交给儿臣,儿臣会用儿臣的办法来处理。”   皇后看他们夫妻两个互相袒护的模样,气早就消了大半,正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们两个能一条心比什么都强。   “罢了,本宫老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楷道:“谢母后。还请母后下旨,封徐家小姐为良娣,傅家二小姐为承徽,择吉日入宫。”   皇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   出了皇后的寝殿,萧楷和傅瑶两相沉默,突然就显得有些尴尬来。   张通海迎上来:“殿下,魏大人还在等您。”   萧楷示意他到一边等着,而后对傅瑶道:“本宫给你时间。”   他说完就走了,张通海跟上去,最后只留下一道孤绝的背影。   次日一早,皇后就下了懿旨,传徐家小姐和傅家二小姐十日后进宫,太子纳妾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秦王府,萧靖钰得知消息时正在练字,他头也没抬一下:“让万贵妃准备好,本王要徐春宜进宫一个月内因病去世。”   殷安:“是,王爷,傅二小姐被丞相夫人关在柴房了,用不用管管?”   “不用,着人去看看太子妃每日都在做什么,本王要知道。”   “是。”   殷安心里有了底,看来是对傅家二小姐不感兴趣,转而喜欢上太子妃了……那皇位还抢吗??   前段时日还抢,现在好像是要抢太子妃了。   ·   傅瑶回宫后就安心待在宫里,每天喂喂兔子,跟着皇后管管后宫,再给徐良娣和傅承徽安排安排寝宫。   这日,她和万贵妃一同从皇后那里出来,刚要分道扬镳,万贵妃就道:“太子妃不如去本宫殿里坐坐,有几日没见都想太子妃了。”   几日没见的是萧靖钰,说想见她的也是萧靖钰,傅瑶早知会如此,就跟着万贵妃去了寝宫。   弗一踏进宫门,万贵妃就把人都打发了,说要和太子妃说说话,而后让傅瑶一个人进去,自己则去小花园里喝茶去了。   傅瑶只得自己推开了殿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她还来不及看清就被抱了个满怀。   傅瑶想挣扎,萧靖钰却在她耳边道:“别动,想你了,让我抱会儿。”   傅瑶就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   抱了有一会,萧靖钰才放开她,帮她脱掉身上的裘衣:“外面冷不冷?”   傅瑶点了点头。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帮她暖手,又拉她到碳火旁:“那下次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这下傅瑶迟疑了,那里毕竟是东宫。   萧靖钰道:“你要我证明心意,当然要多见我才好。”   傅瑶:“那我可以对你提要求吗?”   “当然可以,想要什么,天上的星星也给你摘。”   傅瑶认真道:“不许动徐春宜。”   萧靖钰脸上的笑顿了顿,傅瑶以为这件事难商量了,正在想该怎么说服他,谁知他突然凑近:“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傅瑶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萧靖钰道:“我答应了,不难为她,但明日我要去找你下棋。”   傅瑶点点头:“不要让人看到。”   萧靖钰拉她在一旁坐下:“不说别人了,和我说说你吧。”   傅瑶对着萧靖钰,总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但他又要求了,于是只能挑些儿时的事情,寡淡无趣地说了。   谁知萧靖钰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后续,傅瑶不由得多说了些。   一直到午膳时,萧靖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傅瑶则像是解脱了一样,没了萧靖钰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当天,万贵妃就接到了萧靖钰的命令:不得动徐春宜。 第24章   ◎顺个手坑了一下傅琦◎   傅瑶将纳妾之事安排好,回到寝殿后就见萧靖钰正坐在棋盘边,指尖捻着一枚黑子,单手支颐望着自己。   他倒是真敢来。   傅瑶在他面前坐下,他就递上一盏热茶:“都安排好了?这种琐碎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就是了,何须你亲力亲为。”   傅瑶没接话,只道:“你真舍得让二姐嫁给别人为妾?”   “没什么舍不得的,如今我的心里只有你,再无别人。”   傅瑶用茶盏暖着手:“你知道你以前看她的眼神吗?就像是在看纤尘不染的神明一般,而你,就是她最忠诚的信徒。”   “瑶儿这是吃味了?”   “没有,”傅瑶矢口否认,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正中间,“下棋吧。”   萧靖钰也不在追问,拿起棋子随意丢在棋盘上,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   傅瑶强忍着心中不适,和他下完了棋,又由着他腻歪了一会才将他送走。   ·   两日后,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抬进东宫,徐春宜和傅琦先后给傅瑶敬了茶,受了训话后被送回到各自的宫殿里。   傅瑶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萧楷了,他们之间像是梗了一根刺,扎在两人中间,谁都不舒服。   纳妾当日,萧楷一直待在朝臣的值房里,和大臣商议国事,直到晚饭后才回到有些冷清的东宫。   他和傅瑶大婚时,整个宫里都挂满了红绸,到处张灯结彩,而今日东宫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远远看见有两座宫殿前挂了点红绸,在漫天冰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张通海问他去哪,他几乎没有犹豫,声音里却带着寡淡:“承徽。”   张通海就让人抬了仪驾去傅承徽那里。   另一边,徐春宜听着丫鬟在耳边叽叽呱呱打抱不平,什么家世,身份,样貌才学比了个遍,说殿下今夜本该来这里的。   徐春宜无奈摇摇头:“我困了,想歇息了。”   丫鬟撇撇嘴,只好作罢,侍奉她安置了。   翌日,徐春宜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来向傅瑶请安。   傅瑶将她扶起来:“不必多礼,先喝碗酥酪暖暖,今日母后精神好,也想见见你们。”   按规矩,她们只需见过傅瑶即可,至于皇后,就全凭那位的心情了。   “谢殿下。”徐春宜细细品尝了一口,“殿下这的酥酪竟比臣妾吃过的都好吃。”   她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说话间既不让人觉得谄媚又不让人觉得生分,永远拿捏在一个恰如其分的地方,让人很舒服。   两人品尝过酥酪,却始终不见傅承徽的身影。   傅瑶让绿蕊去问,绿蕊去了一会回来,禀告道:“娘娘,奴婢没见到傅承徽,贴身婢女说她昨夜侍奉殿下累着了,起不来。”   傅瑶也就没再多问,对徐春宜道:“妹妹,那就我们先行一步吧。”   徐春宜看破不说破,全当不知道,跟着傅瑶去参见中宫皇后。   皇后对徐春宜自然是满意得没话说,她今日更想看看是什么贱蹄子胆敢要挟她,结果才第一日就竟敢恃宠而骄。   “流颜,你去请。”皇后沉声道,“你从前是母后身旁的人,知道该怎么请。”   流颜躬身行了一礼,就带着几个粗使的宫女往傅琦的春菲殿去了。   徐春宜偷偷看了一眼端立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傅瑶,这才回过味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进宫后会被左右夹击,四面楚歌。如今看来,这位太子妃对她的庶姐真的是,毫无感情啊,而且能坑还会顺手坑一把,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一会,傅琦就衣衫不整地被人带了进来,流颜办事胆大心细,将她的嘴堵住了,一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来,从东宫到中宫,不该惊动的一个都没惊动。   傅琦看向坐在凤椅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又看向傅瑶,当即明白过来,立刻就呜呜着要辩解。   皇后道:“让她说。”   流颜将她口中的白布拿出来,傅琦立刻就道:“皇后娘娘,臣妾并非对您无礼,而是太子妃故意不告知臣妾请安之事,有意陷害臣妾!”   傅瑶转向皇后:“臣妾派了身边的婢女去请,却被拒之门外,承徽身边的贴身婢女言其身子不适,起不了身。”   “起不了身?”皇后冷哼一声,“这不是起来了?”   傅琦还欲辩解,皇后头疼道:“来人,带到偏殿去,好好教教她礼仪尊卑,教好了再送过来,吵得本宫头疼。”   一旁的侍女立刻堵了她的嘴,无声无息地将人拖到偏殿去。   皇后对傅瑶道:“太子妃,你留下,好好看着本宫是怎么整治宫闱的。”   傅瑶:“是,母后。”   徐春宜很有眼力见,当即行礼告退,回东宫安分待着。   一直到午膳前,傅琦才被人从偏殿拖出来,只见头发凌乱不堪,两边脸颊又红又肿,双手全是被打出的血印。   这次她老实多了,一进来就跪地认错,先是向皇后又是向傅瑶,言辞恳切,说什么就听什么,一个字都不反驳。   皇后这才满意:“行了,送她回去吧,路上避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傅瑶就起身告退,安排人将傅琦塞进轿子里,抬了回去。   这场闹剧没能在六宫传开,东宫里却是人尽皆知,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落入萧楷耳中。   ·   萧靖钰这次是在午膳后来的。   傅瑶正准备午睡,却听到窗户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坐起身去看,就见萧靖钰从窗户翻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冲她走过来:“还好你没睡。”   傅瑶可不这么想,她只恨自己睡晚了一步。   萧靖钰走到傅瑶床榻边,从怀里摸出一包糕点:“五芳斋刚做出来的,买了就被我放在衣服里带过来,尝尝。”   那是五芳斋做的酥饼,还冒着热气,从前傅瑶最爱吃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得知的,看来秦王殿下的耳目真是遍布上京。   萧靖钰捧到她面前,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傅瑶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又立刻让自己回忆牵机带来的痛苦,告诫自己不要动摇。   萧靖钰见她眉头微蹙,就把酥饼放下:“不舒服吗?”   傅瑶摇了摇头:“中午吃多了,有些不舒服,我想躺一会。”   萧靖钰就扶她躺好,又把手伸进被子里。   傅瑶呼吸一紧,立刻紧张起来。   萧靖钰却只是隔着衣料,把手掌覆在她胃部,轻轻按揉:“想什么呢?我就那么禽兽不如,在你不舒服的时候逼迫你?”   傅瑶耳后微红,有些仓促地闭上眼:“我要睡觉。”   萧靖钰笑了笑,就在旁边看着她睡。   傅瑶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睁眼只见萧靖钰还在,正倚在床榻边看着她。   傅瑶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还在?”   “左右无事,留下来陪你,”萧靖钰拉她坐起来,“还难受吗?”   傅瑶摇摇头:“没事了,你回去罢。”   萧靖钰正在欣赏刚睡醒的美人,此时傅瑶双眸迷濛,脸颊薄红,在他眼里简直美不胜收,他哪里舍得走?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绿蕊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紧接着就听萧楷问:“太子妃呢?” 第25章   ◎“你怕什么?把他弄死了我上哪找个皇子登基去。”◎   傅瑶有些慌张地推萧靖钰:“快走。”   萧靖钰顺势抱住她,玩味道:“偷情被发现了,不如我们直接承认吧。”   “你疯了吗?”傅瑶低声道。   外面,绿蕊还在解释,尽量拖住萧楷。   萧靖钰这厢还在不紧不慢:“你要为萧楷赶我走吗?我会吃醋的。”   傅瑶沉声道:“你答应过不逼我的。”   萧靖钰懒洋洋道:“行,不逼你。”   傅瑶刚放下心,却突然被他拽到怀里,直接堵住了嘴。   傅瑶的手抵在他胸膛上,后背却被他用手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外间已经传来开门声,萧楷踏入房门,吩咐道:“都出去吧,本宫想和太子妃单独待一会。”   “是。”绿蕊以为自己已经争取够了时间,就带人退出去。   衣子橖却突然对她使了个眼色,并轻轻摇了摇头——人还在。   绿蕊:“!”   此时,傅瑶已经躺倒在床上,双手被按在头顶,腿也被压住,萧靖钰的尽情索取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却又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太子殿下!”   绿蕊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房门前躬身行礼,“殿下,陛下传您即刻前往勤政殿!”   小太监声音里还带着喘,一听就是出大事了,萧楷只吩咐一句照顾好太子妃,就匆匆离开了。   等人走远,绿蕊才松了一口气,对衣子橖道:“吓死我了。”   衣子橖耸耸肩,又把房门关上了。   萧靖钰放开傅瑶,用指腹擦掉她唇角的水渍:“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嫁给萧楷,每次想到他碰过你,我就特别想把他碎尸万段。所以,永远不要为了他赶我走,我会生气的。”   傅瑶翻身,将单薄的脊背留给萧靖钰,闭上眼睛不欲多言。   萧靖钰知道她是生气了,就哄道:“想出宫吗?我带你出去玩。”   傅瑶厌恶地想,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把她当阿猫阿狗么?   虽然心里很厌恶,傅瑶还是道:“出不去的。”   “出得去。”萧靖钰用手指捻着她铺在枕头上的长发,“我看萧楷不顺眼很久了,就给他找了点事情做,他不在,你还怕什么?”   傅瑶睁开眸子:“你要对他做什么?”   “你怕什么?把他弄死了我上哪找个皇子登基去。”   “那你呢?你就不想当皇帝吗?”傅瑶确实好奇,萧靖钰如今到底想要什么。   “傻瑶儿,当皇帝有什么意思,”萧靖钰唇齿间溢出轻笑,“每天那么累,还被一群大臣盯着,有什么志趣?我还是喜欢躲在幕后左右朝局,想让谁当皇帝,谁就当皇帝,这不好玩多了。”   傅瑶并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恐惧更甚,这样的萧靖钰才最可怕,他不争权不夺利,只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就像是在欣赏跳梁小丑一样。   萧靖钰把她翻过来,抚摸她残余着薄红的侧脸:“别多想了,东部粮道被大雪阻断,那是向边境输送军饷的主要粮道,否则就要多走一个月的路程。”   他脸上露出讥诮:“老皇帝被北狄打怕了,自然不敢马虎,朝臣再一撺掇,这不就让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去了。”   傅瑶忍不住问:“皇帝身边也有你的人?”   “问这些朝堂上的事做什么,算计来算计去不够累的,不如想想去哪玩,我带你去。”   傅瑶知道他在防着自己,也就不再问了:“让我想想吧,想好了告诉你。”   “好,回头我让人送张上京的地图来,你把想去的地方圈出来。”   勤政殿,萧楷听皇帝说了粮道一事,当即就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淳载帝龙颜大悦,嘱咐他一定要在年前回来,就直接下了圣旨。   萧楷不敢耽搁,出了勤政殿先去向皇后辞别,然后就径直回了东宫。   等回到东宫,见傅瑶正在为自己整理行囊,她坐在软塌上,眉眼柔和,整理着出远门需要的东西,不时有婢女拿了东西让她过目。   萧楷清咳一声,她就抬起眸子,而后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萧楷又看向一旁的女子,女子就道:“臣妾是良娣徐氏。”   萧楷点了点头,到一旁坐下:“你们收拾吧,本宫回来看看。”   傅瑶就和徐春宜坐回去,继续收拾。   萧楷握着茶盏静静地看着她,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地相处过了。   当晚,萧楷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安排了,翌日清早,就带着三百金吾卫离开了。   傅瑶站在角楼上,望着他远处的背影,想着这样也挺好,希望等他回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萧楷走后,皇后也病了,只得将凤印交给傅瑶,命万贵妃协理后宫。   傅瑶自然知道是萧靖钰动了手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后宫事务系数交给万贵妃,跟着萧靖钰出宫去了。   他们这几日时常会出去,到茶楼听书,去五芳斋品尝糕点,看看皮影戏,风和日丽时再去郊外跑跑马。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傅瑶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她不曾嫁给过萧楷,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如此。   十一月中旬的某日,原本天气风和日丽,他们骑马去郊外寺庙烧香,谁知刚出了寺庙没多久,突然下起了冰雹。   那冰雹全都米粒大小,砸在脸上像是石子一样,路面也很快变得湿滑。   萧靖钰把傅瑶抱进怀里,用大氅裹严实了:“先回寺庙。”   傅瑶被他裹在衣服里,闻着他衣服上特有的熏香味,竟觉得有些安心。   回到寺庙后,冰雹反而越下越大,砸得屋檐哐当作响,听上去竟有种将屋舍砸倒的错觉。   萧靖钰把傅瑶带到厢房,又生了两个火盆放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搓:“别怕,我陪着你。”   冰雹一直下到晚上,都没有停下的趋势,他们只能在寺庙借住一晚。   傅瑶刚脱了外衣上榻,就见萧靖钰也脱了衣服要上来。   她立刻抱住被子,往里面缩了缩。   萧靖钰笑道:“这里是寺庙,虽然我不信神灵,但也不会乱来。这寺庙里的被子太薄,我只是怕你冷,才想要抱着你。”   傅瑶这才放松了警惕:“上来吧。” 第26章   ◎“待和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   晚间冰雹渐渐小了,却紧接着下起了鹅毛大雪。   寺庙里的厢房做工粗糙,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咯吱作响,门缝里冒着冷风,将床前碳火吹得忽明忽暗。   傅瑶已经挪到了床榻最里边,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与萧靖钰触碰。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手脚越来越冰冷,她双臂抱在一起,宁愿挨冻也不去靠近身后的温暖的躯体。   萧靖钰侧躺在她身后,盯着她裸露出来的那段雪白后颈,一半掩在铺陈开的乌发中,纤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断似的。   萧靖钰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一路往下,像是要把那碍事的衣服撕开,尽情享用眼前的美味。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她这么合自己的胃口呢?   萧靖钰伸出手,轻轻拨开挡着脖颈的乌发,指腹似无意般触碰到白皙细腻的肌肤。   傅瑶攥紧被角,强忍着躲避的冲动。   萧靖钰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在她脖颈间逡巡着,突然含住她柔软的耳珠。   傅瑶腰窝陡然一紧,呻/吟声险些从唇齿间溢出,她立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楚楚可怜的表情落入萧靖钰眼中,萧靖钰恨不得什么都不管,直接在这里要了她。   萧靖钰用手指将她的下唇用贝齿下解救出来,用指腹摩挲着:“怎么这么敏感,他碰过你这里吗?”   傅瑶的唇瓣被他蹂/躏得不能合拢,微喘息着道:“这里是寺庙……疼。”   牙齿磕在耳珠上,傅瑶闷哼一声,想躲避,却被他箍进怀里:“三个月太长了,我后悔了。我越看着你,就越喜欢得紧,也就愈发不能容忍别人再碰你。”   傅瑶颤声道:“秦王一言九鼎……”   “那些都是虚名,”萧靖钰打断她,“我从来不在乎,我只在乎到底得到了多少。”   傅瑶心脏砰砰乱跳,僵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半个月吧,”萧靖钰道,“半个月后,最好你能心甘情愿和离,倘若还是不愿,我也不介意用强的。”   萧靖钰拽了拽被子,把她裹严实抱进怀里:“睡吧。”   傅瑶手指紧紧攥着,躺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他们在这样的风雪夜里相拥而眠,互相取暖,思绪却各自飘散着,在心中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晨光熹微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出了寺庙,往京城而去,在雪中留下两道车辙印。   天空中还飘着细雪,很快就将车辙印填满,抹去了所有痕迹。   傅沅坐在马车里,自从昨日偷偷见过傅瑶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她不知道傅瑶和萧靖钰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在听到萧靖钰在暗中培植势力,还有傅瑶的计划后,觉得心惊胆战。   马车在侯府前停下,傅沅直奔书房,写了一封信给身边的婢女:“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大哥。”   ·   自寺庙留宿那夜之后,傅瑶就发现萧靖钰越来越强势,对她的太子妃身份也越来越不满。   她不知道萧靖钰对自己有几分真心,但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她至少能确定,萧靖钰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感兴趣的。   几日后,萧靖钰再次带她出宫,这次来的不是别处,却是秦王府。   傅瑶是第一次踏进秦王府,里面布置得很是雅致,她却只能感受到森然的寒意。   萧靖钰带她去了一座新落成的院子:“待和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院子布置得很好,只是傅瑶完全没心思欣赏,她后腰倚在书桌边沿,双手一左一右撑在书桌上:“那你会娶我吗?”   萧靖钰上前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又把她手拉回来:“暂时不能,等回到封地,我会立刻娶你。”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又补充道:“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没有通房也没有侍妾,我虽不能立刻给你名分,但你依旧是唯一的秦王妃。”   傅瑶啊傅瑶,他这是准备把你当成金丝雀,圈养在自己身边当个玩物啊。   寒意顺着脊骨蔓延,傅瑶却遮掩得一丝不漏:“那你何时能回封地?”   萧靖钰刚要开口,就被她直接打断:“等傅琦当上太子妃,还是皇后?”   傅瑶推开他,往后退了退:“其实你只是利用我对你的喜欢,让我心甘情愿给傅琦让位吧。”   “你对我,”傅瑶疲倦地道,“到底有几分真呢?”   “我是喜欢你,可我也会累的。”   傅瑶越说越伤心,竟低下头红了眼眶。   她的睫羽在眼睑上留下一道柔弱无害的扇形,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着,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知道,萧靖钰吃软不吃硬,就喜欢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呢?”   傅瑶声音有些颤抖,淋了雨的猫儿一样:“那你信过我吗?”   “你从来都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想见我,我就要躲得远远的,你想见我,我就要巴巴跑过来……”   虽说是在质问,可傅瑶说的一点都不强势,话音里只有掩藏不住的委屈,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   萧靖钰抬手给她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只能将她抱进怀里:“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只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变心了呢?就像你说身边没有侍妾,可我明明听说是有的,你骗我!”   萧靖钰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谁和你说的我有侍妾?”   傅瑶侧过身,抬手抹眼泪,倔强道:“不告诉你。”   萧靖钰被逗笑了,想去摸她的脸,却被傅瑶打落:“你逼着我和离,恨不得一口吞了我,可我每每想到你从前对我的冷漠,就觉得不踏实,怕你骗我,让我和离,其实又只是利用,到头来又抛弃了我。”   萧靖钰想了想,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傅瑶心中有疑虑也很正常。而且傅瑶会为他吃醋啜泣,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他很高兴的事情。   “真是怕了你了,”萧靖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这就去我的院子,把府中所有下人都叫过来,让秦王妃好好查查,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当我的侍妾。”   傅瑶被他拉着走,人却依旧在委屈:“你是在讽刺我善妒,不让你纳妾吗?”   “没有!”萧靖钰从善如流,“瑶儿是天下第一温婉大度的美人儿,哪里善妒了?”   萧靖钰一路上没惊动任何人,带她踏进院子道:“你先查,看我有没有在这院子里藏美人,等查完了我再把府里的下人全叫过来,让你好好地查。”   傅瑶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落在紧闭着书房上时微黯了黯,却又不动声色移开,去看其他地方。 第27章   ◎“既然秦王也在,那便一并请吧。”◎   秦王殿下不难侍奉,只是规矩多,除了亲信,不喜任何人踏入他的院子,擅入者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可今日这位殿下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召集府中所有婢女到院子里去。   婢女们战战兢兢赶到,全停在院门前不敢进去,一个个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进来。”   冷不防听那位爷说了一句,最前边一个婢女被吓得肩膀一颤,连忙迈着小碎步进去了。   她们在院子里整整齐齐站好,按管家的吩咐抬起头,就见檐下站着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   轻纱笼罩下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身形很是婀娜,即便着着冬衣也不显臃肿。   傅瑶隔着轻纱将她们打量了一遍,而后指了萧靖钰院里一个样貌姣好的婢女:“你,以后不必在院子里侍奉了。”   说完她又随手指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女子:“她的差事你顶上。”   婢女唯唯诺诺地看向萧靖钰,萧靖钰道:“去吧。”   傅瑶见他没意见,就一口气把院子里的婢女换掉了一半。   萧靖钰就在一旁看着,任由她瞎折腾,等折腾完了,对殷安使了个眼色,殷安立刻去审查那些婢女的家世。   萧靖钰揽住她进屋:“这下可满意了?”   傅瑶进了他的房间,只见里面收拾得整齐简约,几乎没放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墙上一把重剑格外显眼,冷冰冰的剑鞘平添了几分森然之气。   傅瑶走向那把重剑,抬手轻抚冰冷坚硬的剑鞘,想起围场那夜,萧靖钰一手牵着她,一手提剑带她杀出重围。   当时萧靖钰的侧脸浸在夜色里,脸上神色看不真切,可掌心的温度实实在在包裹着她,让她觉得很踏实。   而如今……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再有五日,傅瑶就必须给萧靖钰一个答复。   清晨,早起时格外寒冷,一张口就呵出一团白气。   傅瑶披着氅衣,冻得鼻尖通红,她若有所思地走下台阶。   衣子橖已经成功潜入秦王府,傅琦的一举一动也在她的掌握中,可她的胜算还是不大。   太后一直对萧靖钰不满,只要她能撕开一个口子,太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可这谈何容易,以她一己之力对抗萧靖钰简直如蚍蜉撼树。   绿蕊跟在她身旁,边走边低声道:“小姐,皇后娘娘身子刚好些,天还没亮傅承徽就跑去未央宫了。”   傅瑶往傅琦的宫殿看了一眼,她今日果真不在殿前探头探脑。   绿蕊扶住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苕华还在。”   傅瑶脸上不露端倪,似平常一样出了东宫,往万贵妃的长乐宫而去。   这些日子她常去长乐宫,名义上是找万贵妃商议后宫事宜,实则借密道出宫,去和萧靖钰私会。   这一切被傅琦看在眼里,越看越不对劲,就多次让人偷偷跟着。   不过这点小动作当然逃不过衣子橖的法眼。虽然衣子橖现在不在,但绿蕊也得了一点反追踪的精髓,倒是把傅琦盯得死死的。   苕华躲在墙角后面,看到傅瑶去了长乐宫,就对身后勾了勾手,小宫女立刻往未央宫跑去。   与此同时,东宫外的矮墙后,素秋身影一晃,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两侧是高耸的宫墙,一条长巷毫无遮拦,苕华担心被发现,只能远远躲着。   越靠近长乐宫,绿蕊心中就越惴惴不安,她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要不算了罢,我们回去,再另想别的办法。”   绿蕊不理解,小姐为何谈起秦王就色变,为何宁可只身犯险,也不肯向太子殿下求助?   太子殿下明明那么温柔,一定能保护好小姐的。   傅瑶坚定地摇摇头:“这是我与萧靖钰的事,我不能再拖累太子殿下了。”   她给萧楷留了一封书信,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是生是死她都认了。   她只愿,这一世不再辜负萧楷。   ·   未央宫,皇后病气未消,正裹着厚厚的狐裘,勉强歪坐在凤椅上。凤椅周围放了三个炭盆,烧的都是上好的红箩炭,将整个未央宫烤得暖融融的。   傅琦跪在地上,凉意透过膝盖钻入骨髓,不多时双腿就冻麻了,可她依旧低头跪着,一动不敢动。   宫殿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紧绷着,傅琦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缓,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生怕自己赌错了。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名春菲殿的婢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跪下颤声道:“太子妃去长乐宫了。”   傅琦的心扑通一声落下来,呼吸也放松了些,但依旧一言不发——这是她上次用血泪学会的教训。   皇后眸色沉了沉,道:“流若,你带着侍卫去,若是太子妃真在与人暗通款曲,无论是谁,一律抓回来!”   “长乐宫一并封了,不许走漏一点风声。”   流若躬身:“是。”   她接了皇后的玉牌,去调了未央宫的侍卫,往长乐宫而去。   皇后手里捻着佛珠,盯着傅琦的发顶,眸里透露着精光。   傅琦来告发傅瑶和万迦柔勾结,与宫外之人私通、秽乱后宫时她原是不信的,可思来想去傅琦也没这个胆子来骗她,这事无论怎么说,都透着一股怪异。   流若来到长乐宫时,果真见到万贵妃宫里的婢女在外面张望。   那婢女见着来人,立刻就要跑回去通风报信。   流若一挥手,就有侍卫快步上前,把婢女按住了堵上嘴,而后猛地推开门。院子里的宫女太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高马大的侍卫直接制住。   流若径直踏入宫殿,左右侍卫推开殿门,就见太子妃和万贵妃正坐着说话。   她扫视殿内,只见屏风后还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出那是男人的身形。   后妃宫里私藏男子,这下是真的人赃并获了。   万贵妃放下茶盏,冷声斥责:“大胆,这里是长乐宫,你们做什么?”   流若出示皇后的玉牌:“贵妃娘娘,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说话间,就有侍卫去抓屏风后的男子。   “哟,皇嫂这闹得是哪一出?”   还不待侍卫靠近,男子就从屏风后走出来,却是一身常服的秦王!   饶是流若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示意侍卫围住长乐宫,不卑不亢地对萧靖钰道:“既然秦王也在,那便一并请吧。” 第28章   ◎——你是我的,永远都别想逃。◎   皇后看着站在殿内的三人,险些气昏过去,当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婢女为她抚背,又匆忙喂她吃下一粒药丸。   万贵妃仅仅往那一站,就是妖娆多姿,说的话依旧刻薄:“皇后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找太医来瞧瞧。”   皇后看见她那狐媚样子就来气,硬生生被气得止住了咳嗽,坐直了道:“秦王,你虽是亲王,可也不该擅入后宫,更何况是与后妃独处。还有太子妃,你没事跑去凑什么热闹?”   傅瑶刚要开口,就听萧靖钰悠悠道:“臣弟奉皇兄之命,特来长乐宫宽慰万贵妃。至于太子妃,恰好有事拿不定主意,来找贵妃娘娘商议罢了。”   傅瑶的话被他堵回去,只这一句,就明白萧靖钰早有防备。   皇后对他这套说辞明显不信,皇上找自己的臣弟进宫,宽慰自己的妃子,开什么玩笑,是怕自己头上不够绿吗?   萧靖钰道:“皇嫂可派人去门禁值班护军处查验,亦可向皇兄求证,只是皇兄这时候应当还在上朝。”   皇后看了眼流若,流若就躬身退出去,去门禁值班护军处核实。   毕竟证据不足,皇后只得先赐了座,不准她们擅动,又对傅瑶道:“太子妃,你跟本宫来。”   傅瑶起身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萧靖钰歪了歪头,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秦王府中,殷安得知萧靖钰被扣在未央宫后,不去想办法施救,反而将秦王府围了起来。   他越上屋脊,和房顶上的暗卫趴在一起,盯着秦王院子里一个正在扫地的婢女看。   那婢女是傅瑶换进院子的,长得很壮实,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乍一看很是惊悚,因此管家只让她在院子里干些杂活,并不让她进屋侍奉。   殷安问暗卫:“确定她没进过书房?”   “没有,不过今日总是往书房那边瞟,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殷安冷哼一声:“那便是要动手了。”   这婢女也是个狠人,在府里潜伏这么些日子,怎么试探都咬牙撑着不漏一点马脚,就等着今日呢!   殷安对那暗卫道:“让人看住傅家大公子,若是到了就先拦在城外。”   自傅沅给傅琛去信后,傅琛就顾不上其他,立刻往上京赶,只是路途遥远,一直到这两日才能到。   暗卫离开后,殷安继续盯着那婢女。   只见婢女将院子一寸一寸打扫干净,这才把扫帚放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殷安见她回了屋,就想换个姿势放松一下,谁知一错眼的功夫,就听“彭——!”的一声,窗户被人踹开,一个背着包袱的人从里面跳出来,而后跃上房顶,脚下一点就跑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迟疑都不带,殷安和暗卫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一步,只能匆忙追上去。   那女子换了一身轻薄简便的男装,她身姿轻盈,轻功极好,就连殷安都望尘莫及。   殷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包袱上,只见里面鼓鼓囊囊的,依稀能看出书角撑出的痕迹。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暗卫立刻散开,从其他方向包抄。   女子跑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始终甩不掉身后的人,眼看前后左右都有人围上来,她就落到了四通八达的街衢上。   此时已经辰时过半,街上游人如织,一看这架势全都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殷安和一众暗卫挤在人群里,从四面八方围过去,却不料女子突然将手中包袱一甩。   殷安正要上前去接,那包袱却突然炸开,白色呛鼻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殷安屏息凝神望去,只见女子在烟雾中钻入人群,就如游鱼入海,转瞬就找不到了。   待烟雾稍稍散去,殷安上前用长剑挑起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而后带着暗卫如潮水般撤退了。   待禁军赶来时,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得暂且留了案底,慢慢查验。   殷安兜了一大圈,刚回到秦王府,就见一名小厮正在厅前焦急地走动着,一见他回来就道:“大人,不好了!昌平侯在朝堂上揭发秦王豢养死士,还拿出了账簿和一些死士的卖身契。”   这小厮殷安认识,是崔尚书的仆从,时常带在身边的亲信,绝对信得过的。   他立刻去翻怀里抢来的册子,打开之后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空白的纸页。   “他娘的,被耍了!”殷安把册子往地上一扔。   他在脑海中将前因后果串起来,顿觉脊背生寒,原来真正的黄雀不是急着赶回上京的傅琛,而是昌平侯。   傅瑶真是好计谋啊!   殷安道:“留下几个人扮作家仆,立刻销毁证据,其他人散入上京,非王爷手令不得擅动!”   那小厮已经通风报信,见他们忙作一团就先和管家告辞了。   为了防止被人看到,他特地挑了个僻静的小巷子,谁知刚走到巷子口,背后就被狠狠一击,他只翻了个白眼就昏了过去。   去而复返的衣子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跟上就把那小厮拖走了。   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不止是殷安,还有萧靖钰,不过他也只是心里讶异了一下,脸上没露一点端倪。   他早就觉察到傅瑶在背着他搞小动作,从傅琛到安插到他院里的婢女一直都派人盯着。按他原来的猜想,傅瑶也许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通奸的罪名把他扣在宫里,调走殷安,好让那婢女去书房偷东西。   所以他特意去皇帝那找了个由头,堂堂正正进的宫。   他就像一只陪小兔子玩的狮子,从未想过这小兔子能在他面前翻出什么花样,结果却出乎意料。   原以为的调虎离山之计,竟是个障眼法,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大劲,就是为了骗过他。   萧靖钰还真不知道,傅瑶还有这等心思和谋略。这样的傅瑶,让他更喜欢了。   萧靖钰想,世上怎会有傅瑶这般的女子呢?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毒花,纵然知道毒性剧烈,却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忍不住对她伸出手。   萧靖钰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金吾卫,他却走得格外悠闲,一点也不紧张,还有闲情逸致看宫墙上高飞的鸟儿,同时唇角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傅瑶啊傅瑶,我绝不会放手了。   ——你是我的,永远都别想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13:20:49~2022-07-02 22: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81121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秦王野心勃勃,迟早是个祸害,不能再留了。”◎   流若回来时秦王已经被陛下宣走,她双手奉上册子:“娘娘,奴婢已经查验过,门禁值班护军处确有秦王入宫时的名册,也确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吩咐过的。”   皇后就看向万迦柔:“贵妃,你来说说,秦王找你何事?”   万贵妃妩媚地扶了扶鬓发:“皇后娘娘问我做什么,陛下让他来的,您若好奇就去问陛下嘛。”   皇后看见她这模样就来气,怒道:“回你的长乐宫待着去,安分守己些,整日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谁?”   “自然是陛下了,他就喜欢我花枝招展的模样,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年轻小伙子似的,浑身是劲……”   “放肆,满□□言秽语,成何体统!”皇后登时变了脸色,怒喝了一声。   万贵妃娇嗔一声:“臣妾闭嘴不就是了,您何必发这么大火气,皱纹都出来了。”   皇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沉声道:“万贵妃出言无状,顶撞中宫,罚抄宫规一百遍,以示惩戒。”   不是皇后宽厚,而是淳载帝实在宠爱万迦柔,什么罚跪掌嘴禁足压根没用,不过若只是罚抄宫规,淳载帝大多是不管的。   万贵妃起身,矫揉造作地行了个礼,语气中带着不耐烦:“是,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皇后看着她一步一扭走出宫门,又对傅瑶但道:“以后少往长乐宫去,注意身份,别整日和狐媚子搅在一处。”   皇后的声音故意扬得很高,万贵妃自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背影看上去更加摇曳生姿了。   秦王府,殷安匆忙将所有信笺账册销毁,这才缓过口气,突然想起来被他忽略的小厮。   殷安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管家见他东张西望就来询问,而后笑道:“人早走了。”   殷安:“走了?一个人走的?”   管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然呢?”   殷安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一名扮作仆从的暗卫道:“去找,看看人回去了没有。”   那暗卫连连点头,好似真的只是个普通下人,他小跑着出去,刚拉开角门,就见秦王府正门口五花大绑着那早已离去的小厮,而披坚执锐的金吾卫也恰好赶到。   暗卫立刻慌了神,把人挪走已然来不及,正手足无措时一颗石子贴着地面飞起,砸到那小厮脸上,又去势不减,划出血淋淋的一道。   小厮身体猛地一抽,眼睛瞪得圆圆的,却因为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殷安紧接着又是几颗石子踢过去,彻底将他毁了容。   金吾卫骑马赶到,看着满脸血迹,在地上打滚的人,问道:“此乃何人?”   殷安对金吾卫恭恭敬敬行了礼:“禀大人,小的不知,一开门就见着了。”   那金吾卫见事有蹊跷,就对身后一挥手:“带回去,查明身份。”   衣子橖躲在暗处,看到秦王府正门大开,金吾卫进去搜查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对外宣称派她去粮马道探望太子殿下,如今她将此间事了,就混在人群里出了城,直往粮马道而去。   ·   东宫,傅瑶坐在太师椅上,耐心等待结果。   绿蕊在她面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们如今算是完全撕破脸了,你死我活,再无退路可言。   事到如今,傅瑶反而平静下来了,倘若成,固然皆大欢喜,也算是能为萧楷尽些心力。   如若不成,她也不会牵累旁人,任由萧靖钰处置,大不了再来一杯牵机就是了。   从她算计萧靖钰开始,就没想过事败之后,萧靖钰会放过她。   寝殿里很安静,只有滴漏的声音,提醒着时间正在一点一滴流逝。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消息在阖宫传开,昌平侯状告秦王豢养死士,陛下震怒,最后却因证据不足,只得将秦王暂时幽禁秦王府,命刑部三司会审,尽快查明真相。   绿蕊听完后皱了皱眉,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总之看来,这件事是要拖上些时日了。   傅瑶却脸色一凝,一向挺直的腰塌进座椅里,她能感受到,自己大概是输了,她低估了萧靖钰手中的权势。   “小姐?”绿蕊见她脸色不对,就叫了她一声。   傅瑶道:“拿纸笔来,我要给父亲写信。”   既然一击不成,她就只能趁萧靖钰被束缚手脚,尽快想办法补救。   傅瑶先给傅丞相送了信,问及三司会审一事,还有淳载帝的态度。   父亲在朝为相多年,必定比她看得清楚。   将信送出去,傅瑶又去了永寿宫——若说这世上最恨萧靖钰的人,能与她不相上下的,恐怕就是太后了。   太后已经满头华发,在永寿宫里远离纷争,颐养天年,过得十分自在。   傅瑶过去时,她正在湖边喂鱼。   将鱼食撒下去,立刻就有鱼儿争先恐后游来,挤在一堆争抢。   太后似乎很喜欢看,等那鱼儿要散开了,就又丢下一把。   傅瑶来到她面前,直接双膝跪下:“皇祖母,儿臣有话要说。”   太后在美人靠上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这才颤悠悠道:“是为了秦王之事?”   看来太后虽远离纷争,却并非消息闭塞,至少她也在关注着萧靖钰。   傅瑶心中立刻多了一分成算,跪在地上,将她与萧靖钰如何结识,自己又如何进的宫,又如何算计的萧靖钰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太后脸上并无异色,只是喃喃道:“原来如此啊,哀家还好奇,皇后怎会突然改了主意,聘你为太子妃。”   傅瑶低下头:“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混浊的眸子盯着她:“你既是秦王安插的眼线,又为何同他闹翻了?”   事先准备的“太子殿下对儿臣极尽温柔,儿臣不忍算计”这套说辞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原封不动咽了回去,傅瑶叩首:“儿臣想做皇后。”   “秦王将儿臣当做棋子,他日得势,必会抛弃儿臣。可太子殿下待儿臣情深义重,只要太子殿下坐稳储君之位,儿臣日后未尝不可母仪天下。”   太后看了她半晌,在傅瑶紧张到呼吸□□时才开口:“秦王野心勃勃,迟早是个祸害,不能再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2:56:38~2022-07-04 23: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weet.陌 59瓶;四月有橘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既然已经利用过一次,何不再利用得彻底一点?”◎   太后又往湖里扔了一把鱼食:“你觉得秦王是否落败取决于什么?”   傅瑶抬起头,眸中流露出迷茫。   太后枯槁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不是他露出了多少破绽,也不是皇帝是否决心除掉他,而是他手中的权势。”   “什么正统不正统,都是面子功夫,自古成王败寇,只要他手中有足够的权势,就算要造反,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他要造反,皇帝又能奈他何。”   “你之前做的,只是制造了一个契机,秦王是否豢养死士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手中的力量足不足以毁灭他。”   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还有些因为年事过高而产生的颤抖,却一字一句钻入傅瑶耳中:“你既能从他那里拿到账本,想来他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既然已经利用过一次,何不再利用得彻底一点?”   太后抚摸着她瓷白的脸颊:“这张脸很漂亮,倘若好好利用,必定是个致命的陷阱。”   傅瑶心中泛起苦涩,只怕萧靖钰对她无情,她也成不了那个致命的陷阱。   太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就道:“富贵险中求,你若不去试探,如何得知他对你是否有情?”   傅瑶仍旧有迟疑,她是太子妃,要顾着萧楷的名声。身后还有傅家,要顾着傅家满门性命,她有太多牵挂。   太后活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将人心看得格外透彻,不需傅瑶言语,就看出她的迟疑:“放心,一切有哀家替你兜着,倘若事成,你依旧是太子妃,倘若不成,傅家不会受到一点牵连。”   傅γιんυā瑶开口:“谢皇祖母体恤。”   太后扶她起来:“行了,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哀家今日的话。”   傅瑶行礼告退,她脑中一片凌乱,刚抬脚跨过门槛,就听太后道:“记住,战场之上,无论士兵如何英勇,没了主帅坐镇,这支军队也会必败无疑。”   傅瑶道:“儿臣谨记。”   绿蕊见傅瑶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问:“太后怎么说?”   傅瑶:“先回去。”   自重生后,傅瑶就已经彻底死心,她对萧靖钰再也不抱有任何期待。可如今,她却要重新衡量自己在萧靖钰心中的分量。   她一整宿未眠,思来想去,恨不得将重生后和萧靖钰相处的所有细节都扒出来细嚼慢咽,以便从中找出答案。   可傅瑶最终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悲凉,萧靖钰对她无情,但或许喜欢这张脸。   如果她现在出现在萧靖钰面前,萧靖钰一定会把她扒皮抽筋,狠狠报复她。但也说不定会留下她的命,如果她能活着,那她就还有机会。   或许,她该赌的不是萧靖钰对她是否有情,而是萧靖钰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杀了她。   ……   傅丞相的信是在两日后送进宫的,他先是好奇傅瑶何以关心起此事来,又将朝中局势分析一遍。   最后,傅丞郑重其事地告知:秦王这些年暗中经营,我虽只窥见一角,却仍觉秦王如今权势滔天,只怕陛下奈何不了秦王,朝中风向也要变一变了,你与太子一切小心。   傅瑶将信纸攥进掌心,迟迟不发一言。   绿蕊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去问,她有时会觉得心惊,从前爱说爱笑的小姐,何时变成了如今模样?   第三日,傅瑶正盯着窗外发呆时,外间传来流颜的声音:“殿下,奴婢着小厨房炖了燕窝,您尝尝吧。”   傅瑶脸上的凝重顿时烟消云散,柔声道:“姑姑快进来。”   流颜就端着燕窝进来了,傅瑶没什么胃口,却也细细品尝起来。   流颜就目光柔和看着她吃,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道:“殿下,奴婢这几日听着件趣事。”   傅瑶抬头望她,她就道:“是关于傅承徽的。”   流颜也不吊人胃口,直接道:“傅承徽入宫第一日,太子殿下就宠幸了她,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对傅承徽宠爱至极,实则不然。”   “其实那晚,太子殿下并未宠幸她,而是逼问她身后是何人,傅承徽抵死不认,最后被殿下灌了一碗药。”   “那碗药过后,她永远都不会再有身孕了。”   傅瑶对比并不意外,反而觉得这样才像萧楷,她从未真的担心萧楷被傅琦迷惑,萧楷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事发之后就已经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会请旨娶傅琦,是因为他确实毁了傅琦的清白。   可再也不会碰傅琦,也不允许傅琦生下他的孩子,是因为他是被傅琦算计的。   傅瑶看向窗外,突然有些怀念远在粮马道的萧楷,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走之前,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流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殿下,奴婢以为,那晚太子殿下留宿春菲殿,其实是在和您赌气,太子殿下很在乎您,所以想看看,您是否也同样在乎他。”   这一点却是傅瑶没有想到的,她只想着回报萧楷,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但似乎很少注意到萧楷对她的感情。   若真是如此……她其实,是不配的。   流颜把话说了,才从袖中拿出两道懿旨:“这是太后让奴婢交给殿下的,太后说,太子殿下如此喜爱太子妃,太子妃大可放下顾虑,为自己、也为太子妃一搏。”   傅瑶接过那两道懿旨,只见一道是言其为铲除奸贼秦王做出的种种贡献,力保她的太子妃之位。另一道则是在事败后将傅家从所有事情中摘出去,保住傅家满门上下。   ——事已至此,不该再迟疑了。   傅瑶将懿旨交给绿蕊:“请姑姑转告太后,傅瑶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流颜对她一笑:“也请太子妃放心,太后会看准时机,随时出手接应您。”   傅瑶道:“儿臣自然信得过皇祖母。”   这句话她是真心实意的,这宫里,只怕没人行事能比太后更加稳妥。   ·   三司会审之后,并未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萧靖钰豢养死士,最后淳载帝只能不了了之,解了萧靖钰的禁足,又送了一车礼物弥补皇弟所受的委屈。   皇帝都以亲自安抚,萧靖钰自然不好再找昌平侯算账,这事也就只能这么了了。   晚间,傅瑶躺在床榻上,盯着黑暗中的藕色刺绣帷帐,手心腻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萧靖钰解除禁足的第一日,她确信,萧靖钰会来找她算账。   萧靖钰会怎么对她呢?喂她吃药让她受尽折磨?用鞭子抽打她?还是干脆点,直接把她扒皮抽筋?   就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时,窗户轻轻响了一下,傅瑶立被吓得浑身一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暗中,有人挑开了帷帐,笑道:“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绛唇》,亡国公主×无良将军~   云国嫡长公主云卿生得绝色,性子也坚韧,亡国那日纵身一跃,殉国不成却成了卫国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会成为哪个权贵的玩物。谁知陛下一道旨意,将她与云国遗民囚于北行宫,每日粗衣粝食,浆洗衣物。   有人称赞陛下英明睿智,也有人为美人蒙尘而惋惜,却无人知晓每到夤夜,那行宫里都会传出痛苦难耐的低吟声。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每每深夜来此,淡漠地盯着朱颜酡红的女子:“除了我,谁还敢庇护你?专心侍奉我便是,莫要动其他的心思。”   昔日誓死不屈的长公主眼尾湿润,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攀着萧启琮的肩膀,讨好地亲吻着。   亡国以来,她放下了所有尊严,只求能用这残破的身子庇护被掳至敌国的子民。   可谁都不曾想,云国复国、迎回公主那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会抱着啼哭的婴儿在瓢泼大雨中追出去。   *   起初,萧启琮以为自己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不过闲暇时随意玩玩,谁知竟越陷越深。   那场大雨让他发觉自己和这世间之人一样庸俗,沉溺于情爱,以至于纵情任性,癫狂之至。   云卿大婚消息传来之日,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怀中稚子,抛下引以为豪的一切,擅闯挂满红绸的公主府。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又怎能容许卿卿另嫁他人?   ★★   1、双处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   ——   预收文《藏娇(狗血BE)》   盛姝一直过得很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住在一方精致的院落里,每日都有下人侍奉,不愁吃穿。   爹娘健在,且对她宠爱有加,不时会来看她。   还有一个虽不经常回来却很疼爱她,而且从不纳妾的夫君。   虽然夫君霸道了些,夜里凶了些,但她觉得没什么,夫君对她很好,她也不要求夫君是个完人。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所有事情都不对了……   爹娘其实是她的姑父姑姑。   夫君其实位极人臣,且早已娶了丞相之女为正室,育有一儿两女,夫妻琴瑟和谐。   她的未婚夫早已被流放。   她盛家早已家破人亡……   整整十年,盛姝重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跨过那道门槛的勇气。   ……   多年以后,盛姝坐拥万里江山,无上权力,却只能日日复年年,独看花开花落。   “萧霁瑾,那年匆匆一面,我原是喜欢你的。”   ★★★   1、强取豪夺,古早狗血   2、男主非c,性格有缺陷,占有欲控制欲max,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3、追妻火葬场,是真的葬了,本文在BE道路上坚定不移 第31章   ◎“瑶儿,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萧靖钰站在床榻边, 高挑的身形将傅瑶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英挺硬气的脸庞隐没在幽微的烛火里。   有那么一瞬间,傅瑶甚至觉得他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魑魅魍魉。   萧靖钰屈膝压在松软的床榻上, 傅瑶惊恐万状, 挟着锦被往里退去。   萧靖钰一把将被子扯掉, 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瑶儿, 躲什么?”   傅瑶身上只着单薄的寝衣,只觉一阵寒风瑟瑟, 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只有贴着手腕的掌心格外滚烫。   她双手挣动, 想要继续往床榻里面躲:“放开!别碰我!”   傅瑶像是想起了什么, 突然冲外面大喊:“来人,来……”   胸口突然被萧靖钰点了一下,浑身一阵酸痛, 再也动弹不得,傅瑶试着张嘴,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靖钰将她用大氅裹了, 打横抱起来:“此处不宜久留, 等回去我们再慢慢算账。”   傅瑶悚然一惊, 却动不了分毫, 她只在大氅缝隙中, 看到一名女子站在烛火旁。   那女子长发披散, 身上穿着寝衣, 寝衣的样式那么眼熟, 分明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萧靖钰在女子面前停下, 道:“本王会遂了你的心愿。”   “谢主子。”女子微微抬起头, 偷偷看了萧靖钰一眼。   傅瑶瞳孔陡然放大, 全身不寒而栗——那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她明白了,从此之后,这女子会代替她,将她的名字身份全部占去。   看来萧靖钰是真的动怒了,再也懒得哄骗她。   大氅被人裹严实了,傅瑶眼前只馀一片漆黑,她听到了殿门的开合声,紧接着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她不知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觉一阵头昏,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   身上始终是温暖的,只在手腕上陡然一凉,傅瑶睁开了迷濛的双眼,却闻到了一股清雅馥郁的香味,让她脑海中一片混沌,又被那香味拽入了睡梦中。   傅瑶自重生后总是满腹心事,尤其是前段时日几乎夜不能寐,明明疲惫得很,可一闭上眼睛就有纷乱的思绪涌上来,脑子又格外清醒。   或许是紧绷了太久,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将前段时日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只在即将苏醒时,感受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游走,肌肤相贴着,不时揉搓一下,灵活地绕着圈。   傅瑶身子绷紧,忍不住哼哼出声,而后陡然惊醒,一睁眼就是萧靖钰放大的脸,胸口处的那只大手还在作祟。   傅瑶轰然起身,抱着敞开的胸口往后退去,铁链碰撞声响起,手腕似乎被什么缚住。   她低头看去,只见右手手腕有一圈金色的镣铐,镣铐上连着细细的金色锁链,一直延伸到床榻里侧的墙壁上,深深钉在里面。   傅瑶看着那锁链,脸上布满了茫然无措,她试着挣脱,那锁链却紧紧钉在墙壁里,挣动不了分毫,只有手腕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泛起一圈红痕。   萧靖钰就侧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傅瑶打量房间,发现这里是秦王府的那个院子,萧靖钰曾带她来看过的。   而外面天色漆黑,只有房间里灯火通明,炭火将房间腾得暖融融的,正中间放着一只精致的紫砂香炉,不断散发着清香味。   傅瑶目光落在香炉上面,皱了皱眉。   萧靖钰道:“那是安神香,你需要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   说话间他招了招手,立刻有婢女上前,将安神香熄了。   傅瑶兀自将扯乱的衣服穿好,还随时警惕着,哪怕萧靖钰只是抬了抬手,她都会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往后缩去。   萧靖钰看着有趣,就不紧不慢地看她穿好衣服,而后抱着膝盖缩到了床尾,盯着自己不说话了。   萧靖钰冲她伸出手:“过来,想办法讨好我,让我满意了,我便不罚你了。”   傅瑶之前出卖他,让他觉得,必须给傅瑶一个教训。   让傅瑶记住,永远都不能背叛他。   然而傅瑶只是更往里缩去,低声道:“放我回去。”   萧靖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用手背盖住眼睛,唇角勾出一抹邪笑。   他的瑶儿,还真是执迷不悟啊。   傅瑶眸子里露出恐惧,却依旧不肯屈服:“绿蕊自小侍奉我,一定能发现我被人调包了。”   “那你最好祈祷她不要发现,宫里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傅瑶哑口无言。   萧靖钰默然半晌,而后突然起身,跪到傅瑶面前,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捏住她的下巴:“瑶儿,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傅瑶看到他解腰带立刻发了疯似的挣扎,可萧靖钰只抓住锁链一扯,就将她的右手绑到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傅瑶退无可退,只能伸出左手,拼命推搡面前的人:“别碰我,放开唔……”   萧靖钰攥住她的左手,而后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贴到自己的身下。   肌肤相贴的刹那间,他仰了仰脖子,发出一声长叹。   奈何傅瑶实在不愿配合,仍在拼命挣扎着。   萧靖钰几乎要失控,把她的手别到身后压在墙上,而后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则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身前带去。   傅瑶在他面前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萧靖钰摆布。她眸子微微阖着,不一会就盈满了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去。   她的手指不断攥紧,不多时手心就被掐得血肉模糊,却丝毫不能缓解此刻她心中的怨愤。   不知过了多久,萧靖钰才餍足的叹息一声。   数息过后,萧靖钰放开傅瑶,低头抚摸她绯红的脸颊,又用手指抹去唇角的浊物:“瑶儿,我不想这么对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失望。”   傅瑶胳膊还在身后拧着,肩膀处泛着若有似无的疼痛,她脸上一片空白,眸子微微垂着,只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萧靖钰,我恨你。”   “恨我?”萧靖钰倏而笑了,“那也比无视我的好。”   萧靖钰扯开缠绕在一起的锁链,把傅瑶抱在怀里轻哄:“瑶儿,我不是非逼你不可,我也想待你好,但你必须是我的,至少身子要是我的。”   萧靖钰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只要你从此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傅瑶有些无力地道:“我若要当皇后呢?”   萧靖钰耐心和她讲道理:“唯独这个不行,傅琦对我有恩,我已经将皇后之位允诺给她,不能食言。”   傅瑶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反而感受不到疼痛了:“萧靖钰,我不爱你了,你放了我吧。”   萧靖钰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柔声道:“没关系的瑶儿,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对我有异心,但我不在乎。从此之后,没人会知道你的存在,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和我永远在一起。”   萧靖钰看着双目无神的傅瑶,眸底没有丝毫触动,只将她平放到床榻上,又给她盖好被子:“好好歇着,要什么就喊人,我去处理些事情。”   傅瑶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宛若木偶,任由他亲吻抚摸自己,而后看着他离开。   房门开了又合,有婢女上前来询问:“姑娘,可要用饭?”   傅瑶轻声道:“我想漱口。”   立刻就有婢子端了茶水巾帕,侍奉她漱了口。   傅瑶动作间将锁链扯得哗啦作响,手腕已经被磨破了,弗一碰到镣铐就钻心的疼,她却像是喜欢上了那种疼痛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扯动锁链。   太后应当已经知道她被萧靖钰带走之事了……   傅瑶被拘禁在秦王府,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每日昏昏沉沉的,只觉时间格外漫长,她有时明明觉得过了很久,一看滴漏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萧靖钰似乎很忙,每日最多只待上一个时辰,而且每次都是一脸疲态,总是把手覆上她胸前或是腰间,抱着她睡觉。   傅瑶不再说话,每日按时吃些饭食保存体力,绞尽脑汁找萧靖钰的破绽。   一连五日过去,傅瑶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持续下去时,萧靖钰却在晚饭时突然过来了。   这次,他脸上没有疲态,反而神清气爽,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能看得出心情很好。   “瑶儿还真是厉害,一出手就给我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接过粥碗,亲手喂给傅瑶:“不过,麻烦都已经解决了,我今日写了奏折请旨去封地,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傅瑶闻言一怔,没吃粥,也没说话,只是躺回床上,翻过了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傅瑶心中泛起隐忧,萧靖钰在上京时,淳载帝尚且奈何不了他,倘若去了封地,那才更是无人能制约。   萧靖钰受到了冷落,也不生气,只把粥碗放到一旁:“你既不想吃饭,那我们做些别的。”   傅瑶还来不及想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被翻了过来。   萧靖钰压在她身上,道:“这几日一堆事压着,我每每想到你就被我藏在这房间里,等着我任意施为,就特别想什么都不管了,只在这里和你日夜纠缠。”   傅瑶双手抵在他胸口:“别碰我!”   萧靖钰捏起她被镣铐磨破的手腕,在那上面吻了一下:“瑶儿,你到底怎样才能看清现实,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   傅瑶盯着他,眸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你敢碰我,我就自尽。”   萧靖钰的眸子陡然冷了:“你还真是萧楷的好妻子,可惜以后能和你日夜纠缠的只有我了。”   “我会在他碰过你的地方全部留下我的印记,让你想起这事时眼里心里只有我。” 第32章   ◎傅琛:“非是脸皮厚若城墙者不可为也!”◎   明知反抗不了, 傅瑶却依旧在他身下挣扎,右手手腕还未结痂就再次被磨出血,傅瑶却似毫无痛觉一般。   萧靖钰抽出腰带, 将她的左手绑在床头, 又按住她满是血腥气的右手。   萧靖钰拉开床榻边的多宝槅, 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打开, 倒出一粒药嘴对嘴喂给傅瑶。   傅瑶被他逼迫着咽了下去,只觉喉头一阵甜腻, 没过多久身子就开始发起烫,呼吸也不由得越来越急促, 在炭火的烘烤下, 整个人都烧得难受。   傅瑶后知后觉,明白了萧靖钰喂给自己的是什么药,可知道了也无用, 她双手被绑缚着,根本挣扎不得, 只能任由萧靖钰摆布。   意识越来越迷乱, 傅瑶被炭火炙烤得喘不过气, 只想跑进冰天雪地里, 让寒冷彻底裹挟自己。   可这里没有冰天雪地, 没有寒风刺骨, 只有一望无垠的海面, 整个人渺小如沧海一粟, 无能无力地被裹挟其中。   平静的海面被掀起惊涛骇浪, 潮水涌起, 浪花卷出白沫, 狠狠冲撞进礁石的裂缝里, 紧接着又随着潮水退去。   潮涨潮退,裹挟其中的人只能随着浪花浮动,任由咸腥的海水冲刷着血肉。   礁石被浪花一次次冲撞着,几乎要碎成砂砾,被浪花完全吞没。   疼痛和屈辱来得格外清晰,傅瑶紧闭着眼睛,努力回想昔日快乐的时光。   想她还未出嫁前,被父母如珠似玉地宠爱着,有大姐姐温柔似水,有高了半头的大哥哥永远护在她身前……那时多么快乐啊,好像一生到头,都会这么喜乐无忧。   可到头来,终究是全都毁了,概因此刻覆在她身上之人……   门板突然被人拍得哐当作响,外面传来殷安的声音:“主子,傅家大公子求见,人已经闯进前厅了!”   傅瑶涣散的意识这才恢复些,张开嘴喃喃念道:“……大哥哥。”   萧靖钰已经喂她吃了药,况且他如今也是情/欲烧身,怎么可能停下来去前厅见人?   “赶他走!”萧靖钰不悦地道。   殷安自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纵然不敢打扰,却也只得道:“傅大公子说他知道太子妃在何处,倘若主子躲着不肯相见,他便只能玉石俱焚了。”   萧靖钰低骂了一声,这才肯出来,又从多宝槅里挑挑捡捡。   傅瑶双手紧攥着,死死咬住唇,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做出难堪的动作。   她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转过头看去,只见萧靖钰从里面拿出一件玉制的、长长的圆柱形物什。   她的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用指腹摩挲她嫣红的嘴唇:“知道你难受,先用这个顶着,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暧/昧地在傅瑶唇上吻了一下,手则握着那东西往下去。   “……不要。”   傅瑶闷哼一声,痛得一时失了声。   萧靖钰安抚了她一会,而后披起衣裳出了门。   傅瑶眼角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没流下一滴眼泪,直到萧靖钰离开,才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落下来。   她渐渐哭出声来,感受着再次变得滚烫的身子,克制住身体的本能。   可愈是克制就愈是难受,如万蚁噬心让人欲罢不能。   傅瑶挣开左手的束缚,翻滚到床榻深处,缩成了一团,默念着父亲教过她的诗词。   可神智越来越涣散,丝毫起不了作用。   傅瑶把锁链在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把胳膊勒出一条条红痕,并用头不断撞击着墙壁,试图用疼痛和鲜血控制住自己……   前厅,傅琛终于见到了萧靖钰,他一把抓住萧靖钰的衣襟:“瑶瑶在哪,你把她怎么了?”   傅琛身上穿着天青色长袍,虽不孱弱可到底是个读书人,在常年习武的萧靖钰面前,气势自然落了三分。   萧靖钰低头看了看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不屑地轻嗤一声:“你的妹妹傅瑶在宫里,你来找本王做甚?”   “别装了,宫里的根本不是瑶瑶!”   傅琛无召回京,匆匆赶回后却见所有事情早已落幕,可他到底不放心,原想乔装打扮,跟着傅沅进宫见瑶瑶一面——谁知那东宫里住着的,却并非傅瑶!   那女子有些和瑶瑶一样的容貌,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在有意模仿,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是假的。   后来几经查探,他虽没有证据,却坚信瑶瑶就在萧靖钰手里,这才不管不顾地找了过来。   萧靖钰面对他的逼问,反倒一脸坦然:“瑶儿确实在我这里,不过我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只想给她换个身份,来日让她做我的秦王妃。”   傅琛先是稍稍放了心,又觉得愤怒至极:“你可曾问过瑶瑶愿不愿?!”   萧靖钰道:“她自然是愿的,当年老侯爷还在时,她同我在昌平侯府匆匆一面,就对我一见倾心,怎会不愿嫁我?说来我们也曾私会过,傅大公子不是还在茶楼见着过?”   傅琛脸色铁青:“你胡说!她若当真喜欢你,怎会转头嫁给太子,如今又与你势不两立?!”   傅琛早在绿蕊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些什么,却又拿不准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萧靖钰往座位上一坐,端起茶盏细细品尝:“我同瑶儿之间有些小误会,她才会嫁给太子,如今我想明白了,知错也愿悔改,自会和她解释清楚,来日我们也会成恩爱白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倒是傅公子,无召回京本是重罪,念在你是瑶儿兄长的份上,本王不难为你,待到我们成婚时,本王自会请你前去喝一杯喜酒,到时你与瑶儿再叙旧也不迟。”   傅琛冷哼一声:“王爷还真是好度量,难为你将这强夺人妇的无赖行径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非是脸皮厚若城墙者不可为也!”   傅琛也坐下了,一副要和他耗到底的模样,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才好。   萧靖钰看似八风不动,实则心里还挂念着傅瑶,不能真的和他耗下去。   正想着如何把此人打发了的时候,傅琛突然开了口:“当年中秋夜宴,冷宫里的小皇子是王爷吧?”   萧靖钰握着茶盏的指尖轻颤一下,却道:“傅大公子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傅琛自然知道他在扯谎,他如今手握重权,皇上也要忌惮三分,哪里肯回想当年受人□□、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也算是萧靖钰的逆鳞了,可傅琛为了瑶瑶,不得不提:“当年瑶瑶对王爷有恩,傅某人斗胆,请王爷看在当年的事情上,不要同瑶瑶一般计较,让傅某带她走吧,也算王爷还了昔日恩情。”   如今大靖上下无人能与秦王争锋,他也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况且,瑶瑶身为太子妃,一旦被人发现调包,必会引来追查,王爷何必惹火烧身。”   “这世上好女子千千万,瑶瑶性子倔,怕是不能让王爷如愿……”   “你说傅瑶对本王有恩?”萧靖钰陡然打断他,像是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样。   傅琛见有用,就提醒道:“中秋夜宴,皇宫西南一隅的冷宫里,有少年投湖,是瑶瑶奋不顾身跳下水,把少年带了上来。”   当时傅琛已经不小,心中也有些城府了,思来想去那只能是先帝的十九皇子,却到底没告诉傅瑶,怕牵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见萧靖钰攥紧茶盏,双眼发愣,傅琛就继续道:“瑶瑶当时年岁小,落水后着了凉,从此身子虚弱,极容易生病,还格外怕水。   还请王爷顾念旧情,就放她离开吧。”   “你有何证据?”萧靖钰盯着他,气氛陡然紧绷起来,“本王让人查过,当年中秋夜宴,傅家三小姐起了水痘,根本没进过宫。”   “王爷查得没错,”傅琛道,“可瑶瑶自小顽劣,爬进我的马车,偷偷进了宫。”   萧靖钰只觉耳畔一阵嗡鸣,虽然傅琛没有拿出切实证据,可他已然信了大半。   他曾无数次割裂过自己,想要当年的小女孩,却又接受不了那个小女孩是傅琦。   后来兜兜转转,他终是放下执念,只想着帮那小女孩完成一个愿望,就带着傅瑶离开。   可原来,竟是从一开始就认错了吗?   傅琛察言观色:“看王爷模样,莫不是认错了人。”   他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刮了刮茶沫,如今倒换成他不急了。   “殷安!”萧靖钰喝了一声,“去宫里,把傅琦带过来!本王要亲自问她!”   “是!”殷安连忙小跑着离开。   傅琛见殷安去了,趁机提议道:“王爷,傅某可否先见一见舍妹,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萧靖钰此时正乱着,又想着那药到底不伤身子,就拒绝了他的请求,僵硬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傅琛便也不急,到底萧靖钰在他眼前,没人会去动傅瑶。   过了小半个时辰,殷安从外面跑回来:“主子,傅二小姐被关在皇后宫里,带不出来。属下偷偷潜入进去询问,二小姐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当年中秋夜宴发生了何事。”   萧靖钰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确定?”   殷安当即跪下:“属下以性命担保!”   殷安对他忠心耿耿,是暗卫首领,也是他的心腹,办事牢靠,自然不会骗他。   “……瑶儿,当年救我的竟是瑶儿!”萧靖钰喃喃道,又霍然起身,往后院跑去。   傅琛想跟,却被殷安拦下:“傅大公子稍安勿躁,王爷既已知晓当年真相,必定不会难为姑娘,您不妨再耐心等等,容他们叙个旧。”   傅琛没办法,只得在前厅坐下,耐心等待。 第33章   ◎他说的信誓旦旦,傅瑶心中却毫无波澜。◎   萧靖钰既惊又喜, 在黑夜中一路狂奔,跑到门前又觉得近乡情怯,迟疑许久才推开门。   炭盆还在烧着, 房间里很温暖, 顿时就将周身寒气驱散了。   萧靖钰悄声走进去, 却见傅瑶正侧身躺在床榻深处, 白皙细腻的背部裸露着,锦被只盖到柔韧的细腰上, 遮住了下面的风光。   “瑶儿?”   萧靖钰唤了她一声,而后伴随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声音缓缓靠近, 却在走到床边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萧靖钰浑身一僵, 立刻跪到床上将傅瑶拽过来,只见她发丝凌乱,满头鲜血, 手腕上还带着镣铐,被磨得血肉模糊, 胳膊上也被锁链勒的满是红痕。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立刻查看, 见傅瑶只是昏了过去才稍稍放心。   “找大夫!”萧靖钰冲门外喊了一声, 立刻有婢女应承, 而后小跑着离开。   萧靖钰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 打开了傅瑶手腕上的锁扣, 将她抱进怀里。   傅瑶此时满身狼藉, 萧靖钰左右寻找帕子, 想帮她收拾一番, 却又想起那东西还在。   他连忙掀开被子查看, 见只是有些红肿才放心, 不由得又生出悔恨,他怎么会对傅瑶用这种东西?   萧靖钰用手扣出来,烦躁地扔到一边,只听哐当一声,那湿润润的玉器落在地上,当即摔了个粉碎。   傅瑶不适应身体的变化,眉头皱了皱,嘴里嘤咛一声,又被她咬住,原路转回腹中。   萧靖钰看得无比心疼,打开多宝槅取出解药,嘴对嘴喂给她,这才替她擦拭伤口,又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大夫很快就到了,却不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而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算不上俊朗,可长得很少温润,不温不火的,仿佛一阵和煦的春风从面前刮过。   萧靖钰凝眸问了一句:“你爹呢?”   许雁秋拱手:“家父病了。”   许老鬼原是江湖郎中,带着稚儿四处奔波,后被萧靖钰收入府中,养了这么多年,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淡淡说了句:“许神医也会病啊。”   “医者不自医罢了。”许雁秋应了一声,就上前来查看傅瑶的伤势。   萧靖钰一直把傅瑶抱在怀里,注视着许雁秋的一举一动。   许雁秋给傅瑶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又道:“王爷可否先将姑娘放到床上,容我仔细检查。”   萧靖钰虽不想松手,却还是不得不将傅瑶放回床榻上,而后在一旁看着。   许雁秋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他抬起傅瑶的右手手腕看了看,目光又自那泛着冷光的镣铐上划过,当即了然于心——这些权贵整日吃饱喝足,最爱在床笫间玩些花样,所幸秦王殿下人模狗样,玩得不算过分。   他缓缓道:“姑娘身上的都是小伤,并无大碍,只是忧思成疾,加之身子原本就有弱症,若是不好好调理,只怕不是长寿之相。”   萧靖钰立刻追问:“如何调理?”   “心病还需心药医,”许雁秋的目光自镣铐和锁链上扫过,又尴尬地示意他去看地板上碎掉的东西,这才摸着鼻子道:“强扭的瓜不甜,王爷还是不要逼得太紧。”   既已得知真相,萧靖钰哪里还狠得下心再逼迫她,只摆了摆手:“本王知道了,把药留下出去吧。”   “是,王爷。”许雁秋留下两瓶药,交代了怎么换药,就下去开调理的方子去了。   闹了这么一场,已经是深夜。等人都走了,房间里就格外安静下来。   萧靖钰坐到床边,在烛火映照下握住傅瑶的手腕,耐心十足地给她擦药。   傅瑶似乎是感受到了疼痛,昏睡中皱起了眉。   萧靖钰就捧着她的手腕吹了吹,又抬手将她的眉头展开来,再擦药时不由得放得更轻了。   不知是否是闹了一场的缘故,萧靖钰精神很亢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萧靖钰看着傅瑶,唇角忍不住扬起,有很多话想和她说,盼着她快些醒来,又想让她好好歇息。   就这么在床榻边守了一夜,盯着傅瑶看了一夜,萧靖钰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依旧双目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人。   天边浮现第一抹曙光时,傅瑶似乎是终于睡够了,才舍得缓缓睁开眼,一睁眼就和眸中跳跃着喜悦的萧靖钰四目相对,迷濛的目光不由得冷了下去。   萧靖钰却因为巨大的兴奋而浑然不觉,握着她的手问:“瑶儿,饿了吧?我让人炖了酥酪煨着,先喂你吃点。”   萧靖钰说完也不等傅瑶回答,就起身到门外。   婢女已经端了酥酪过来,刚到门口就被他直接接走,只好讪讪退到门外。   萧靖钰端了酥酪回来,却见傅瑶已经侧过身去,又闭上了眼睛。   萧靖钰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瑶儿,你昨晚就没吃东西,先吃点再睡吧。”   昨夜的屈辱历历在目,傅瑶记得自己迷乱间抛下尊严,嘶哑着声音向他求饶,可他依旧动作着,每一下都是那么残忍,丝毫不肯放过自己……   傅瑶绞紧了手指,睁开眸子时,正对上垂落在里侧的镣铐。   萧靖钰见势不妙,立刻道:“我这就命人拆了,瑶儿你别怕,我再也不强迫你了,我保证。”   他说的信誓旦旦,傅瑶心中却毫无波澜。   萧靖钰道:“瑶儿,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就骂我,打我也行,别一个人闷着,大夫说你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   傅瑶依旧不说话。   萧靖钰舀了酥酪递过去,却冷不防被傅瑶甩手打翻在地。   酥酪泼了萧靖钰一身,他顾不上自己,只去看傅瑶有没有被烫到,却见床榻上的人虽然依旧背对自己躺着,肩膀却在轻微的颤抖。   萧靖钰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别怕,我……我去换身衣服。”   萧靖钰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他明明是想对那个人好,想把那个人捧在手心里,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可如今那个人却满身伤痕,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见萧靖钰出来,殷安立刻上前:“主子,傅公子还在前厅,一直不曾离去。”   萧靖钰沉默半晌,想起许雁秋的话,最终还是道:“让他过来,再命人重做一碗酥酪,让傅琛试试。”   殷安看到萧靖钰衣服上的污渍,当即就明白是里面那位在闹着不吃饭,立刻就退去前厅请人了。   前厅很冷,傅琛枯坐一夜,虽裹了下人送来的毯子,却还是被冻得浑身哆嗦。   他眼下带着淤青,原本正歪着头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就醒了。   殷安恭敬道:“主子命我带您去见姑娘。”   傅琛当即打起精神,跟着他去了后院。   一路来到一座院子里,只见里面修建的宽敞雅致,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冬日寒冷,院子里却依旧侍立着不少婢女,全部恭恭敬敬地候着。   屋门前遮着厚重的帘子,弗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里面冒出的暖气。   奇怪的是,傅琛并未见到萧靖钰,只有殷安端了碗酥酪给他:“还请公子哄姑娘吃些东西。”   傅琛这才明白,萧靖钰哪里会这么好心,原来是瑶瑶不愿吃东西,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他找过来。   傅琛端了酥酪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上好的红箩炭摆了十几盆,将屋内烘烤得宛若春日。   他走向里间,只见紫檀木雕花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身着单薄的寝衣,正背对着他。   傅琛试探着唤了一声:“瑶瑶?”   床上女子立刻翻过身,看到他后先是一怔,而后大颗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傅琛看到她额头和手腕上的绷带心里一痛,当即上前抱住她:“瑶瑶,对不起,是大哥哥没保护好你。”   傅瑶只趴在他怀里,弱弱叫了一声哥。   傅琛抚着她的背脊,心中诧异,不过短短数月,怎的瘦了这么多?   等傅瑶情绪稳定了,傅琛才端起酥酪,一边哄她喝下,一边将自己怎么找过来的说了,其中也包括当年中秋夜宴之事。   然而傅瑶只是唇角浮现一抹讥诮,其他并无反应,她心口像是已经有千疮百孔,所谓的真相,只让她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无力的悲哀。   萧靖钰哪里是喜欢她,分明只是喜欢那个救过他的人而已,否则之前怎会如此对她,现在又怎会装得如此深情。   傅琛想问傅瑶她和萧靖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傅瑶眉眼间带着阴郁和苦闷,就换了话题,说起他外任时遇到的一些趣事。   傅琛奔波多日,屋里又被炭火烧得闷热,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倚在床榻边睡着了。   傅瑶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这才默默盘算起来。   大哥哥的到来对她自然是有利的,只是平白将大哥哥牵扯进来,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傅琛睡得很熟,一直到中午也不见醒,傅瑶发着愣,竟没发现萧靖钰是何时来到面前的。   不过萧靖钰看上去比她还拘谨,隔着三步远就停下了,低声问她:“我着人备了午膳,下去用些。”   傅琛还在休息,傅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萧靖钰发生冲突,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萧靖钰上前来扶她,却被她默不作声地躲了过去,只能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着。   外间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全都色香味俱全,比上宫中御厨的手艺竟是有过而无不及,可惜傅瑶看着这玉盘珍羞,竟是毫无胃口。   萧靖钰等她先坐下,才在她身旁落座,拿起勺子盛了碗菌汤放到她面前:“先喝点汤。” 第34章   ◎“瑶儿,今晚我能留下吗?”◎   傅瑶看着放在面前的菌汤, 垂着眸子道:“不要动我兄长,他只是出任地方的文官,威胁不到你。”   萧靖钰脸上的笑容一僵,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 不该是这样的。”   他握住傅瑶的手:“瑶儿, 相信我, 我会对你好,也会对你的家人好, 我再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傅瑶想收回手, 却被他紧紧握住收不回来, 只能道:“放兄长走吧。”   萧靖钰温柔地揽过她的腰,傅瑶明显一僵,他只好讪讪松了手:“我们既要成婚, 没有主婚的人是不行的,我想带兄长一同去封地, 等我们成婚后再送他回来。”   再者, 初次远行大多会不适应, 我想让兄长多陪着你, 免得你不舒服。”   傅瑶冷声道:“你是怕我不听话吧?”   她握住汤匙舀了菌汤, 吹凉后放入口中, 无滋无味地咽下去:“我会听话的, 放兄长走吧。”   明明傅瑶已经妥协了, 可萧靖钰只觉得一阵不舒服, 留下傅琛确实是为了防止他生事, 道也是真心为傅瑶着想, 害怕傅瑶远离故乡心中郁闷。   可傅瑶不要, 她的眉眼间带着倦怠,仿佛对什么都失了兴趣一般。   萧靖钰急于向傅瑶表现自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告诉她:“看,我这么爱你,天底下再没人能像我这般爱你。”   可傅瑶无声地抗拒着,抗拒他给她的一切……   “我若要当皇后呢?”   萧靖钰鬼使神差地想起这一句,就对傅瑶道:“瑶儿,你想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皇后之位也可以,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   从前是我不好,认错了人,但我喜欢的始终是你,以后我只会更加珍视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傅瑶放下汤匙:“我既已为人妻,岂有不忠之理?”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猛地抱住傅瑶,不顾傅瑶身子的僵硬:“不,你是我的妻,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你既救了我,我们早就定了缘分,你合该是我的。”   傅瑶试图挣开他,环在身上的胳膊却越来越紧,萧靖钰像是要把她勒进血肉里。   她只能如傀儡一般僵坐着,任由萧靖钰将脸埋在她脖颈间。   萧靖钰不愿放过傅瑶,傅琛也终究没能离开秦王府,他在院子里住下,一直陪在傅瑶身边,在尽全力保护的傅瑶的同时,不停和萧靖钰谈判。   萧靖钰虽没有再难为傅瑶,可始终不肯放人,他上奏的折子已经被淳载帝批复了,只等年后便可带着傅瑶前往封地。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萧靖钰每日宵衣旰食,早将前往封地的所有事情处理好,可心中却愈发烦躁起来。   他已经好几日没和傅瑶独处过了,每次去傅瑶院子里,都有傅琛在旁边盯着,他想抱一抱傅瑶都不成。   他突然后悔把傅琛留下了。   晚饭时,夜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萧靖钰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盯着打着旋的细雪看了一会,突然对殷安招手。   侍立在一旁的殷安就附耳过来。   萧靖钰低声吩咐了什么,殷安就拱手退出去。   临出去时,萧靖钰又叫住他:“马上就要回封地了,你喜欢的那女子一同带着吧。”   殷安耳后一红,先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紧接着又有隐忧浮上心头:“就是不知她愿不愿,她怕是……连我是谁都不认得。”   殷安自五年前就喜欢上了一名烟花女子,只是碍于上京人多眼杂,一直克制着。他害怕给萧靖钰带来麻烦,只敢在夜深人静时从窗外掠过,朝里面匆匆看上一眼。   萧靖钰道:“烟花之地岂是好待的,你能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她怎会不愿?”   殷安自忖为人死士,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敢耽搁人家?但这话到底不能说给主子听,只是道:“我去问过她再做打算。”   萧靖钰只“嗯”了一声,想起一会就能见到傅瑶,烦躁一扫而空,心中开始期待起来。   后院,傅琛看着傅瑶睡下,这才吹灭蜡烛,悄声出了门。   他刚把门关上,就见殷安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公子,主子请您书房一叙。”   傅琛倒也不意外,他和瑶瑶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当朝太子妃,身后又有傅家,萧靖钰不可能一直关着他们。   他随殷安去了书房,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可及至进去,却空无一人。   傅琛是玲珑剔透的心思,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后颈紧接着就是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殷安接住他,将他扛到一间干净温暖的厢房里,把他放到床榻上,给他盖好被子,才到门外去守着。   而小院里,傅瑶等傅琛离开后,在黑暗中睁开了眸子,她的眸子一片澄澈,毫无睡意。   自从那夜过后,她宁可整宿失眠也不愿再点那安神香,那清幽的香味不仅不能使她平静,还会滋长她心头的恨意。   傅瑶下了床,赤着脚走在温热的地板上。她来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去看越下越紧的雪。   冷风吹在脸上,雪花打着旋进来,却又因为屋内太温暖,弗一进来就融化成了雪水。   相较于刚来的那几日,现在已经好多了,萧靖钰的人都退到了院子外面守着,至少如今在这方院落里,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傅瑶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望着粮马道的方向,不知萧楷何时才能回来。   等萧楷回来了,她又该怎么交代?   ……倘若还能相见的话,就坦白一切,求一封和离书,自请离去吧。   两世算来,她欠萧楷的太多了。   正盯着雪花看得走神时,肩膀上突然一沉,有人拿大氅将她裹了起来。   傅瑶以为是傅琛去而复返,一声大哥哥还未开口,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独属于萧靖钰的气息笼罩了她。   “瑶儿,外面冷,把窗户关上吧。”   他说着就伸出手,越过傅瑶将窗户关上。   房间里立刻漆黑一片,在视觉失去作用时,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傅瑶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萧靖钰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喷在皮肤上,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   傅瑶立刻想起了那夜的混乱和屈辱,萧靖钰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萧靖钰的钳制,转过身戒备的往后退去:“你要做什么?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萧靖钰心中刺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瑶儿,你别怕,我只是想你了,想抱抱你。”   傅瑶手指捏住窗棂,因为过于用力指甲都在泛白:“你别过来。”   萧靖钰不能接受傅瑶对自己这么疏离,这比失去生命还让他难过。   沉默数息,他才压下心头的暴戾,柔声道:“瑶儿,你还记得那场中秋夜宴吗?   当时外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和家人团聚,共赏一轮圆月——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清冷破败的院子里。   当时我就在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只是一个人,死了不会有人伤心,活着招人怨愤,短短十几载生命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从未有过丝毫的欢愉。   于是,我选择了结自己这破败不堪的生命。”   他又走近了些,看着傅瑶的眸子里泛着柔光:“你刚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想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来管我的闲事?   当时我根本不在乎,直接就跳下了水。   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来。你明明不会水,明明可以离开的,可是你没有。”   他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仿佛在回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我当时惊呆了,竟一时手足无措,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为了我这么个人,那么的义无反顾。”   萧靖钰轻轻握住傅瑶的手,修长的手指不带任何侵略性地挤进她温热的指缝:“瑶儿,你救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也只为你而活。”   曾经卑微到尘埃里,苦苦追寻的人告诉你,他只为你而活,这原本应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人喜极而泣的一件事,傅瑶却只觉得可笑。   如果萧靖钰能早些告诉她多好,那样她就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萧靖钰想让她看到的那一面,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可她知道,晚了,她早就见识过萧靖钰的薄情冷血、自私自利、狼子野心,又怎么会相信这些鬼话?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纵然心里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萧靖钰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瑶儿,今晚我能留下吗?我不做什么,只想抱着你。”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萧靖钰道:“你还记得寺庙里我们相拥的那一晚吗?那是我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傅瑶对这些回忆根本不敢兴趣,她只是默默盘算着,已经这么久了还不见傅琛的身影,于是忍不住问:“我兄长呢?”   萧靖钰有些心虚,却还是硬撑着道:“兄长在我的书房里,他回来得急,地方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放心,他很好。”   傅瑶就不再说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的拒绝只会激怒的萧靖钰,她的兄长还在这里,她的夫君仍在冰雪中抢救粮马道。   她毫无还手之力。   萧靖钰见她不再说话,就慢慢伸出手,轻轻覆在她腰上,见她没抗拒才把手放实了,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在黑暗中走向了床榻。 第35章   ◎“所以,别和我提萧楷了,我怕我忍不住想弄死他。”◎   萧靖钰说话算话, 只是抱着她,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被子里变得格外温暖,傅瑶听着炭火的毕剥声, 在浓重的夜色里渐渐阖上了疲惫的眸子。   萧靖钰等她睡熟了, 才轻轻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不留缝隙地将她抱进怀里才满意。   雪下了一整夜, 外面又是白茫茫一片。   天光大亮时,萧靖钰再次睁开眼, 他脸上带着倦色,眸子却又格外明亮。   抱着傅瑶入睡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么软这么香的一个美人抱在怀里, 连那微弱的呼吸都在撩拨着他的神经,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靖钰胳膊被压麻了也一动不敢动,他按捺住自己体内的亢奋和冲动, 按捺了一整夜,却一点也不厌倦。   他要重新建立起和傅瑶之间的信任, 别说身体这点欲/望, 就算千刀万剐也得忍住。   傅瑶悠悠转醒, 看到他时先是愣了愣, 而后就要起身。   萧靖钰把她拽回怀里:“左右无事, 瑶儿再陪我睡会可好?”   傅瑶用胳膊抵住他的胸膛, 防止和他贴得太近:“我想见兄长。”   萧靖钰无奈叹息一声, 却到底没生气, 只对傅瑶道:“瑶儿, 你好久没对笑了, 对我笑一笑好吗?”   傅瑶不知道兄长被他怎么样了, 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萧靖钰看到后很兴奋, 在她唇边迅速亲了一下,而后揽着她坐起:“我陪你一起去见兄长。”   萧靖钰收拾妥当时,傅瑶已经换好了衣裳,婢女正为她梳妆。   “退下吧。”   婢女听到他吩咐,就放下木梳,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傅瑶脊背僵硬了些,腰不由得挺得更直了,透过铜镜,看着萧靖钰走到她身后,而后抓起一把她的墨发,放到鼻边嗅了嗅。   “真香。”他说。   傅瑶毫不留情地破坏了这温柔多情的氛围:“头油的香味罢了。”   萧靖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握住她的头发,不甚熟稔地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可并未将头发全部挽起,后面的头发自然垂落腰间,看上去就像是未出阁的少女。   他俯身挑选首饰,像是要把傅瑶拥进怀里。   萧靖钰似乎很有闲情逸致,不慌不忙地挑选着,还不时放到傅瑶发髻间比对一下,看看配色和样式是否合适。   傅瑶忍不住泼了盆冷水:“我已经嫁做人妇了。”   “那个不算数,”萧靖钰倒是一点也不恼,气定神闲道,“和我成亲才算。”   傅瑶:“你就不介意我和太子殿下成过亲?”   “不介意,我只愤恨嫉妒,”萧靖钰挑了两只金色小簪,仔细佩戴在发髻间,“所以,别和我提萧楷了,我怕我忍不住想弄死他。”   毕竟现在他不需要帮助傅琦做皇后,自然也就不需要萧楷来继承大统了,萧楷于他,已经是一枚弃子。   而弃子的下场……傅瑶蜷紧了手指,她比谁都清楚。   手背突然被人握住,萧靖钰已经坐到她身旁,将她的手指一一舒展开:“若是不开心,就掐我好了,别伤着自己,我心疼。”   他说完又拿起眉笔,捏着傅瑶的下巴,给她上妆。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几寸,仿佛呼吸声都在交错着。   萧靖钰仍似看不清楚,又往傅瑶面前凑了凑,直到把两边长眉画得标准异常才算满意。   萧靖钰又给她涂抹上口脂,在两颊打上腮红才算大功告成。   傅瑶看向铜镜,她这些日子懒懒散散的,竟是来到秦王府后第一次装扮的如此用心。   “鬓云欲度香腮雪[注],”萧靖钰吟了句词,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瓷白的肌肤,“瑶儿真的好美。”   傅瑶挥落了他的手,欲起身去找兄长,却被萧靖钰拽住了手腕:“我命人煮了百合粥,外面冷,喝碗热粥再出去。”   傅瑶只好坐下来,耐心喝粥。   她胃里原本空荡荡的,泛着酸气,一碗热粥下去,熨帖了不少,指尖都温暖了起来。   萧靖钰这才依照承诺,带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话说傅琛昏睡了一夜,翌日清晨又被殷安吵醒,一睁眼就觉得腰酸背痛,尤其肩颈处疼得格外厉害,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按揉。   殷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已经留了劲,却不想读书人身子这么虚,还是銥譁疼了。   傅琛揉着酸痛肩颈,思及自己肩膀为何为痛,陡然清醒了过来,也顾不上其他,就要往傅瑶的院子跑:“萧靖钰那个禽兽把瑶瑶怎么了?!”   殷安连忙上前拦:“公子,冷静!我家主子什么也没做,他不会逼姑娘的,不然只会把姑娘越逼越远!”   傅琛这才找回些神智。   殷安就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奉上:“主子给姑娘说的是公子在书房处理公务,您还是先洗漱好,再去找姑娘,免得让姑娘难过。”   提起傅瑶,傅琛才算彻底听进去了,他拿起衣服,走到屏风后去换。   等换好出来,殷安已经拿了药油:“昨夜实在对不住,下重了手,小的给您揉揉吧。”   傅琛怕傅瑶看到了担心,就应了下来。   他端坐在凳子上,殷安就站在他身后,手上揉开了药油给他揉肩。   傅琛搓了把脸,有些苦恼地道:“你家主子到底要做什么?天底下这么多好姑娘,何必追着瑶瑶不放?   他如今确实是权倾朝野,可我傅家世代诗书簪缨,也不是吃白饭的,倘若对立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主子的心思小的不敢揣度,”殷安道,“只是小的以为,主子对姑娘,是不肯放手的。”   傅琛反问:“就因为瑶瑶救过他?”   殷安看出傅琛的不理解,就道:“主子的身世公子应当知道,宫里本就活得艰辛,无依无靠者更是连奴仆都不如,只能任人欺凌。”   “公子自出生起就踽踽独行于黑暗里,人生中的第一束光,是姑娘给的。”   “况且,在得知真相之前,主子就已对姑娘倾心,只是得知真相后,更加小心呵护罢了。”   殷安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傅琛心想这样会说的舌头,不去考取个功名真真是可惜了。   他将衣领收好,起身道:“不管你家主子有多少苦衷,都不该不顾瑶瑶的意愿,如此胡作非为,非是君子所为。”   “公子说得对,主子确实不是君子,”殷安淡淡道,“主子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爬出来,无论权势还是爱人,只有紧紧攥在手心里,他才会有安全感。”   傅琛摆摆手,示意殷安不要再说了,他拒绝和这种卑劣之人共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受到了欺辱。   傅琛推开门,只见萧靖钰正走到门前,而傅瑶则跟在他身旁,被他握着手。   傅瑶见到他,立刻挣开了萧靖钰,冲他跑过来,叫了一声大哥哥。   傅琛应了,又打量起傅瑶,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心。   萧靖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仰头叹了口气,他现在连大舅子的醋都吃了怎么办?   瑶儿怎么就是不愿和他亲近呢?   有了傅琛在,萧靖钰又一次被排挤出去,只能一个人默默回了书房,去看新送来的密报。   傅瑶原是想回自己的院子,却被傅琛拉进了房间里:“手这么凉,先进来暖和会。”   傅瑶一进去,那些暗卫婢女就要跟着进,她不悦地道:“都不许进来。”   婢女就不敢再跟,而是围着屋子站了一圈,随时等她吩咐。   傅琛拉她进去坐下,倒了杯茶,而后用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写:“朝中有大事发生。”   他清早昏昏沉沉间醒过一次,只看到殷安拿了一堆密信,最上面那封还加了朱漆火印,就料定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如今被困在这里,无从知晓。   萧靖钰的书房傅瑶是进去的,那些账本和死士的身契就是她从那里偷出来的。   傅瑶写道:“我想办法。”   朝中确实有大事发生,萧靖钰书桌上放着一封用红漆封着的密信。他拆开之后,只见里面的内容是关于萧楷的——萧楷在沂山检修粮马道,突遇雪崩,与麾下二十一人不知所踪。   这消息估计明日才能送到宫里,萧靖钰只是看了,并未作出反应。他那皇侄死不死的与他何干……不过,倘若真的死了,肯定能让瑶儿死心。   萧靖钰将那密报放进了抽屉里,他才懒得插手,他只想尽快带瑶儿回封地。   这事绝不能让傅瑶知道,不然肯定要和他闹。   萧靖钰又打开另一封信,是傅琦从宫里递出来的,言其入宫后的种种艰辛,如今又被困于东宫,来求他助自己早日脱困。   他看着那信,阴沉地冷哼一声,自己是认错了人,可是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只能苛责这个被认错的人了。   皇后的手段他也清楚,左右瑶瑶也不喜欢这个庶姐,就任由皇后折腾去吧。   萧靖钰思忖片刻,见傅瑶还没走,就命殷安将傅琦的求救信拿给傅瑶。   傅瑶正在想办法,谁知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殷安在外面道:“主子收到一封信,想要姑娘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傅琛起身开了门,接过信又回来,打开了和傅瑶一同看。   傅瑶看过后道:“这信写得还真是言辞恳切,情意绵绵。”   傅琛则从里面看出了些不对劲,就问:“阿琦是秦王塞进宫的?”   傅瑶点点头:“他算计了太子殿下,我知道时为时已晚。”   傅琛:“他手段真够龌龊的,又拿来给你看做甚?”   傅瑶:“不知道,由着他去了,他就是现在要把傅琦抢过来当秦王妃,我都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永远都看不透他。”   傅琛握住她的手:“瑶瑶,秦王心机深沉,无论对人对事只露三分,保留七分,你拒绝他是对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萧靖钰耳中。   萧靖钰往后仰了仰,把头放在椅背上,心中调侃:“这遭瘟的大舅子啊。”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代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第36章   ◎如果不追上去,他会永远失去傅瑶。   ◎   傅瑶出不了秦王府后院, 身边的人嘴又都严实得很,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正心中焦急时,太后一道懿旨将萧靖钰召进了宫, 傅瑶就知道时机来了。   她换了一身浅色的衣衫, 又让婢女随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就要出院子赏雪。   此时积雪还未化, 只是傅瑶院子的雪早被清扫干净了,她要出去看雪倒也无可厚非。   傅琛也跟了出来:“我陪着你。”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大哥哥, 我想一个人去。”   说完她又道:“我的手炉落在屋里了,你能帮我添上热水, 等我回来吗?”   傅琛不由得想:“瑶瑶真的长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也只好如瑶瑶所愿,回了房间。   傅瑶一直往外走,一路上经过池苑馆舍, 风亭水榭,走到前厅也没有停步的迹象, 还要继续往外走。   房顶屋脊上潜藏的死士都戒备起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上前阻拦:“姑娘, 回去吧, 王爷有吩咐, 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傅瑶驻足在那里, 盯着距离不过一百步的大门, 道:“谁敢拦我, 我就让王爷杀了谁。”   婢女们悚然一惊, 立刻跪下:“请姑娘回去!”   她们不敢得罪姑娘, 又不敢放人出去, 好似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傅瑶冷冷瞥了她们一眼, 而后抬步绕过身前的婢女往外走。   婢女们一路膝行,叫喊着追上来,在她面前跪成一排,阻了她的去路。   此时距离那道门槛不过五十步。   傅瑶攥紧了衣袖:“让开!”   婢女们以头抢地,不肯让:“请姑娘回去!”   潜伏的暗卫都在静观其变,他们杀人可以,但眼前这个明显不能杀,只能祈祷着婢女能把人劝住。   傅瑶被她们逼停了,突然开口问:“秦王要你们瞒了我何事?”   婢女们跪在地上,肩膀瑟缩着,不敢发出一字。   傅瑶就道:“告诉我,否则今日我绝不回去,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一个小婢女阖上了眸子,而后猛然睁开,视死如归道:“太子殿下在沂山遇到雪崩,下落不明!”   傅瑶往后退了半步,嗓子里像是堵了硬块:“什么时候的事?”   那婢女想了想:“消息传回京有……有五日了。”   傅瑶算了算,从沂山到上京换乘快马昼夜不停也要三天三夜,也就是说萧楷已经失踪八日了。   或许被困在了冰天雪地中挨饿受冻,又或许已经被冰雪覆盖……   傅瑶的眸子陡然凌厉起来,袖间寒光一闪,就将一支锋利的发钗抵在颈间脉搏上:“让我出去,否则萧靖钰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她说完手指间用力,立刻在雪白的脖子上划出了一串血珠。   暗卫们惊了,立刻从屋脊间跳下来,将那些跪下地上的婢女拽起来推到一旁,又有人跑去找傅琛。   一名暗卫道:“姑娘手下留情,您就是想出去也得留着命不是?”   傅瑶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将发钗继续往血肉里戳,鲜血越流越多,染红了身上的素色衣衫:“倘若不能出去,我留着命又有何用?”   那暗卫眼见她越来越激动,只好打了手势,往后退去。   傅瑶果真不再将发钗往肉里戳,而是戒备得看着他们,缓步往外退去。   暗卫们其实并不担心她跑出去,傅瑶一个弱女子,只要放下发钗,他们坚信,能直接在槐花巷里将人拦下。   傅瑶不断后退,眼看门槛就在脚后,将要跨过时,傅琛跑过来,推开暗卫来到她面前:“瑶瑶,你冷静一点,大哥哥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傅瑶眼圈红了红:“大哥哥,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你回去吧,不要再管我。倘若我能活着回来,到时再去找你。”   “瑶瑶!”   傅瑶跨过门槛,退下台阶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发钗,带着衣襟上的血迹和傅琛对视着,露出一抹笑来。   傅琛松了口气,真的怕她想不开伤到自己。   暗卫们正要上前,却突然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纵马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走了傅瑶。   暗卫们头皮一麻,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在外面埋伏,眼看马儿消失在巷尾,立刻就要上前去拦,却又不知从哪里涌出一群乞丐,吵吵嚷嚷地敲着碗,堵在秦王府前推搡着。   暗卫们被挤得站都站不稳,纵然身怀十八般武艺,又哪里追得到人?   傅琛见此形势,默默退到角落里,趁乱一个人跑了。   凌冽的寒风刮过耳畔,刀子似的冷风将脸割得生疼,傅瑶却觉得格外畅快淋漓。   黑衣人一直将她挟至郊外,才停下马儿跳下去,当即就有一人从萧索的草丛里跳出来,递上包袱和图纸:“这是盘缠和地图,主子的意思是让姑娘前往沂山。姑娘可沿着官道前行,在驿站换乘,主子已经安排妥当,会有人在沿途驿站接应。”   能这么手眼通天的自然也只有太后了,傅瑶接过东西:“我只担心他不来。”   那黑衣人就拱手:“主子却以为,他必然会追去。”   傅瑶不知道太后对她哪里来的信心,但又想到太后不是吃亏的人,就将东西收好,勒紧缰绳:“那便告辞了!”   身下的马儿是好马,性情温驯又跑得极快,傅瑶一路马不停蹄,很快就远离了那个于她而言阴云密布的上京。   这样一场不管不顾的出逃,就算最后不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殷安正在永寿宫前等待,距离萧靖钰进去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始终不见出来。   按理说太后对萧靖钰应当多看一眼都嫌烦,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的好,怎会说了这么久。   就在满腹狐疑时,一个提水的内侍撞了他一下,趁机塞了张纸条到他手里。   一旁永寿宫的大太监瞧见了,当即喝道:“干什么呢?怎么长的眼珠子,路这么宽非往人身上撞!”   殷安摆摆手示意无事,那大太监也就不继续责骂了,只一甩拂尘,让小内侍赶快滚。   又等了一会,殷安才道:“公公,小的有些内急,劳您在这看着。”   那公公也体贴得很,笑呵呵道:“去吧去吧,咱家给你看着,出不了差错。”   “哎,谢谢公公。”殷安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拢了。   他走到偏僻处,展开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的是:姑娘被一黑衣人带走。   殷安把纸条攥紧,心道这次事大了,主子非得发疯不可。同时又想不明白,怎会这么巧,太后刚召见主子,那边人就丢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萧靖钰才从长寿宫出来,脸上神色平淡,也没多说什么,只原路出宫。   到了人少的地方,殷安才将事情说了,原本不紧不慢的萧靖钰眸色一凝,就匆忙往宫外跑去。   秦王府书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气氛紧张极了,压的人胸口发闷,连吸气呼气都快不会了。   “一群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   萧靖钰怒道:“跪着做什么,找,全给本王去找!把上京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到!”   那些暗卫一哄而散,连忙跑出去找人去了。   殷安站在一旁,对盛怒的萧靖钰道:“主子,只怕事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是太后那老妖婆在背后捣的鬼!”萧靖钰说着,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书桌,东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他怒火中烧的眸中划过一抹悲伤,“瑶儿宁愿跟那老妖婆走,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受到的一切欺凌和羞辱都是拜太后所赐,他恨不得喝太后的血,吃太后的肉。   可瑶儿却跟着太后的人跑了。   瑶儿宁愿投奔太后,也不肯接受他的好!   这样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换个其他什么人,他都不会这么愤怒。   这样的搜寻一直到晚上,才有人禀告:“主子,官道旁的驿站里,有人见过姑娘。”   萧靖钰此时正站在院落里,树枝上冰凉的积雪掉进脖颈里也浑然不觉:“哪的驿站?”   那暗卫道:“应是……沂山方向。”   “沂山……”萧靖钰嗤笑一声,而后一拳重重打在身旁的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落,他手背上流满了鲜血,“好,好得很,她这是去找萧楷了!”   “她就这么在意萧楷!”萧靖钰额头青筋暴起,“我偏不让她如愿,殷安,备马,我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殷安连忙道:“主子三思,上次的事情过后,皇上已经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后又在此时将姑娘带走,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只怕您一离京,太后和皇上就会出手!”   “那又如何!”萧靖钰何尝想不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会如此悲凉,“瑶儿想知道我能为她做到哪一步,我就做给她看!”   彼时,其实他心中并没有想后果,他不去想自己走了会发生什么,不去想太后和皇上的虎视眈眈,不去想他会失去手中赖以生存的权力,不去想日后该如何立足。   他只是出于本能地觉得,如果不追上去,他会永远失去傅瑶。   傅瑶会在那里找到萧楷,他们久别重逢互诉衷肠,而后回宫,继续做一对恩爱的夫妻……从此以后,傅瑶的心会完全属于萧楷。   不!这怎么能够!他心心念念得不到东西,凭什么萧楷就能得到!   这怎么可以!他绝不能接受傅瑶的心里有别人!   除了他,傅瑶谁都不能喜欢! 第37章   ◎“前世今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傅瑶唯恐被萧靖钰追上, 昼夜不分地纵马狂奔,手指被冻到僵硬,大腿内侧被磨出了泡也不肯停歇。   就这么日夜不停地走了三天三夜, 她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来到了沂山一带。   这里真的很冷,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 一望无际的雪。平坦荒芜的山脚下零零散散分布着二三十个帐篷, 被雪山包裹着,显得格外渺小。   终南阴岭秀, 积雪浮云端[注]。这样的景色,她只在书中见过。   傅瑶牵着马儿, 走进没过脚踝的雪地, 在洁白无瑕的积雪中留下两行脚印。   揣着手巡逻的士卒见到她,大老远就好生提醒道:“喂!这里是军营,过来是要砍头的!”   那喊声粗狂而嘹亮, 在山间回荡着,裹着寒风钻进傅瑶耳朵里。   她像是被刺激到了, 呼出一口白气, 也高声喊道:“我是奉命来寻太子殿下的!”   空气在胸腔里震动, 她听着自己的回声, 觉得心胸格外开阔。在这苍茫天地间大声喊上一句, 好像什么烦恼都忘了。   那人听说她是奉命来的, 又见她的女子, 就以为她是宫里来的女官, 和那个衣姑娘是一样的, 于是就回帐篷里抱了件半旧的棉衣, 向她跑了过去。   傅瑶见他过来, 急忙去包袱里翻找太后给她准备的玉牌。   那士卒却把肥大臃肿的棉衣给她披上:“姑娘, 宫里来的吧,不晓得这沂山有多冷。”   傅瑶身子早被寒风吹透了,直到棉衣披在身上,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有多冷。   她把玉牌握在手里,裹紧了棉衣,跟着士卒到了营地。   那士卒给她指了间帐篷:“你先进去暖和暖和,我去禀告校尉。”   傅瑶点点头:“有劳。”   那士卒摆摆手,示意无事,他将衣袍整理整齐,边抚平褶皱,边小跑着去了大帐。   傅瑶进了帐篷,见里面放了个火盆,里面的炭火已经不充足了,将熄未熄,只散发着余热。   她在火盆前坐下,用冻得发僵的手拿起钳子,夹了几块黑色的煤炭放进去,而后就安心烤起了火。   她一路狂奔,来不及歇息,如今看着那炭火,就困顿起来,不知不觉间趴在膝盖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只是觉得周围越来越冷,最后打了个喷嚏,醒过来了。   炭盆已经被挪远了,里面只馀两三块煤炭还泛着红。那士卒正坐在她对面捧着热茶,见她醒了就道:“大人是从宫里来的,不知道被大雪冻后直接烤火,是会把皮肤烤坏的。您在外面冻了那么久,得慢慢缓过来。”   傅瑶确实不知道这些,此时才感受到手指,脸颊和耳垂泛起痒来,忍不住想挠。   那士卒就给她翻出一盒药膏:“涂上这个,千万别挠,一挠就烂了。”   傅瑶接过了,一边抹药,一边问他:“你们校尉呢?找到太子殿下了吗?”   “还没有,沂山地势复杂,里面的雪都到腰窝,到处白茫茫一片,校尉把人分成两队,每日都在轮流派人去找,可哪里那么好找。”   真叫大雪埋了,就是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   士卒这句话当然没说出口,但他们私下都是这么抱怨的,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傅瑶道:“带我去见你们校尉。”   士卒就放下杯子:“是,大人。”   大帐里,崔校尉正看着沂山地形,他本就生得黢黑,如今更是满脸苦相,说不出的沧桑。   他把太子殿下弄丢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而当傅瑶进来时,他立刻收敛了神色,又是一副冷硬如铁的将军模样。   傅瑶倒也不怵,进来后直接问:“太子殿下是在何处失踪的,你们都搜了哪里?”   崔校尉也顾不上什么虚礼,这位既是宫里派来的,他自然得积极配合,否则是把太子殿下弄丢了还不负责,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他一脸镇定地指着沙盘:“粮马道沿着沂山山谷修建,有一部分位于沂山深处,当时被大雪封住了,太子殿下执意亲自前去清雪,谁知西侧雪山突然雪崩,之后就找不到了。”   他说着又指向沂山东侧的山脉:“这里积雪较薄,地势相对和缓,我们猜测太子殿下应当会带人往东侧山上跑,就一直派人在这一带搜寻。”   傅瑶盯着那地图,比对山谷两侧山体的高度,西侧雪山明显比东侧高得多,又地势和缓。倘若西侧发生雪崩,只怕往东侧跑已然来不及,会被直接埋进去也说不定。   那么,萧楷会不会是去了西侧呢?   傅瑶将心中所想说了,崔校尉面露迟疑:“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卑职也拿不准啊。”   傅瑶有些烦闷,因为她也拿不准。   沉默数息,她又问:“西侧雪山形势如何?”   崔校尉道:“雪崩后,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有一人高,而且那里地形崎岖,一脚踩下去,极有可能是沟壑碎石,贸然进去实在过于凶险。”   傅瑶倒是不怕凶险,只是怕自己做错了决定,找错了方向。   而她的一个错误,或许就会让萧楷失去性命。   傅瑶捏紧了槐花木桌沿,只觉喉头一阵堵塞,迟迟做不出决定——她真的害怕。   崔校尉也不催促,因为他如今的心情和傅瑶是一样的——纠结。   没人敢一口咬定往哪找,因为没人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最后,傅瑶道:“午后带上一队人,我要去山谷里看看。”   崔校尉立刻就吩咐下去,不用他来做决定简直太好了。   ·   傅瑶回到准备好的军帐里,先吃了碗热粥,而后就倒头睡了过去。   她被风吹得有些头疼,这一觉就睡得格外沉,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傅瑶换上厚实的棉衣,把头发梳了个高马尾,就径直出了门。   雪实在太深了,他们只能把绳子绑在腰间,将所有人连成一串,往山谷里走去。   入目就是漫无边际的白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就宛如蝼蚁,仿佛一眨眼就会被白雪吞没。   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傅瑶走出了一身热汗,才到了雪崩的地方。   粮马道被积雪压在下面,往两侧看去,全是高耸的雪山,不知积雪深几许。   那里搭了十几个帐篷,还有士卒在东侧山脉里不断搜寻。   崔校尉请示:“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瑶手指摩挲着绳索,道:“往西山脉行进,搜寻太子殿下。”   傅瑶看着高耸的雪山,在心里想:“萧楷,如若我错了,那就陪着你一起去吧,前世今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倘若你还愿意的话。”   西侧的山脉果真崎岖,沿着山中陡坡往上爬时,不时有人陷落下去,再抽出脚来,只见鲜血淋漓,被积雪下锋利的峭壁割破了脚和小腿。   鲜血滴落在白雪上,显得格外刺目。   众人渐渐生了退意,又见傅瑶眸子里偶尔会流露出迷茫和悲悯,心中更加怀疑。不由得就想,宫里出来的锦衣玉食的女流之辈,哪里知晓这山中地势,分明是把人往死路上带。   人心渐渐散了,队伍越来越拖沓,傅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是第一次带领队伍,实在是经验不足,总是后知后觉。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强势些,不管心中有多迷茫犹疑,都该坚定地指出方向,强势地带人前往,这样才能给人信心。   她还应该再狠心些,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应做到岿然不动,而不是面露不忍。   可惜现在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她看了看日头,已经是申时末,太阳都快落山了,只好道:“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队伍里随之出现了不满的嘀咕声,细碎的声音拧在一起,刺穿了傅瑶的耳膜。   她眸子陡然凌冽下来,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当今圣上子嗣缘薄,二皇子已被幽禁,三皇子尚未成人,且不论圣上娘娘的舐犊之情,太子殿下更关乎国本,倘若寻不回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她这话说的有些大不敬了,可也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找不回来太子殿下,这些人说不定都得去陪葬。   那些人只觉脖子后面一凉,当即不敢再有怨言,只求这位宫里来的大人能多说几句好话,帮他们减轻罪责。   下了雪山,傅瑶解开了腰间的绳索:“准备间帐篷,今夜本官住在这里。”   崔校尉连忙道:“大人,这山间不比山脚下,阴风阵阵格外寒冷不说,晚间还有野兽出没,您还是回营地吧。”   傅瑶却很坚定:“不必再劝,将图纸留下,倘若有人问及本官,就说没见着。”   她是怕萧靖钰追过来,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万一呢……   崔校尉不好再劝,只能表示自己也要留下,尽些绵薄之力。   傅瑶却道:“不,你得回去,营地不能没人守着。”   倘若校尉都不在,那萧靖钰定是要进山谷看个分明的。   崔校尉有感于傅瑶的尽职尽责,只好满心钦佩地回了营地。   说起来,他竟还没一个女子有胆识。   傅瑶进了帐篷,就摊开图纸开始看,她将所有山脉和标识一一看过,又与白日所见情景对照,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正沉思时,帘子被人掀开了,傅瑶不知为何,下意识一惊,险些忍不住后退,抬头一看,只见是端着水盆的小士卒。   帐篷里光线昏暗,那士卒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把热水放下:“大人,泡泡脚吧,能舒服些。”   傅瑶将感谢的话囫囵咽回肚子里,只淡淡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代祖咏《终南望余雪》 第38章   ◎“瑶儿,我不想再骗你了,你也别再骗我了好吗?”◎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傅瑶从温暖的帐篷里出来。   她手里拿着地形图,出了帐篷径直往山谷里走去, 想要勘测地形。   昨日那位士卒就跟了上来:“大人, 属下陪您一起。”   傅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厚靴踩在积雪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瑶走到寂静的山谷间,站在一块高地上不动了。   不远处的帐篷里, 搜寻的将士已经苏醒,无声地洗漱着, 偶尔交谈几句。   锅下添了柴火, 炊烟袅袅升起。   等吃了热粥,就要继续进山,只是今日不知要进哪座山。   傅瑶盯着摊开的地图,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始终抓不住。   当时发生雪崩, 萧楷会去哪?衣子橖又会作何反应?   傅瑶正百思不得其解, 一抬头看到远处被雪覆盖的枯枝中有一道黑影。待她凝眸看去, 才发现那是一匹豺狼!   或许是因为大雪封山无处觅食, 那豺狼瘦骨嶙峋, 四腿几乎皮包骨, 看上去却带着力道, 一点也不孱弱。   豺狼正满脸凶狠地盯着他们——那是饿狼看食物的表情。   跟随的士卒也看到了那匹狼, 立刻就要拉着傅瑶回去。   然而傅瑶的眸光却落在豺狼眼皮上的一块疤痕上, 离得太远,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疤, 但能看出那疤是道新疤, 还没有完全结痂。   “大人,”那士卒拦在她前面,低声道,“快回去吧,这狼饿狠了,是要吃人的。”   傅瑶却道:“回去叫人,准备一只大笼子,活捉这匹狼。”   士卒愣了:“大人,这……”   傅瑶:“快去,我在这里看着。”   士卒险些以为她是疯了,但是看她坚定的神色也不敢再多话,连忙趟着大雪回去找人去了。   见正剩下一个人,那匹狼也就不再掩饰,黄褐色的眼睛里露出凶狠,开始尝试着靠近。   傅瑶担心激怒它,只能和它对视着,半步半步地往后退。   她手里还握着图纸,手心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随着狼的不断靠近,她看到了狼前腿上挂着的布料。   由于在雪山中行走,那块布料已经变得污脏,但傅瑶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萧楷衣服上的布料!   萧楷带走的衣物是她亲手整理的,她怎么可能认错!   傅瑶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抓住这匹狼,她或许就能找到萧楷。   如此想着,傅瑶看着这凶神恶煞的狼竟也不觉得害怕了,就算被咬上一口,她也得撑到人来。   随着狼的步步紧逼,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直到只剩下四五步,傅瑶能清晰看到那布片上的花纹。   黑狼的后腿绷紧了,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将傅瑶撕食入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士卒找来了援兵。   这里空旷无所遮掩,地面又覆着厚厚的积雪,黑狼听到声响后看过去一眼,看到这么多人就迟疑了。   它的后腿在地面上扒拉几下,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就要跑。   傅瑶哪能让它跑,立刻踩着积雪去追,却脚下一滑,不知是不是踩到了石头,她的脚腕狠狠扭了一下,当即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黑狼回头看了一眼,又目测那群人的距离,极度的饥饿让它决定铤而走险,张开獠牙就要叼住傅瑶往山上跑。   傅瑶看着那锋利的獠牙朝她咬来,只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心里想的却是:“总比让它跑了好。”   她已经做好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准备了,却只听到“噗嗤——”一声,是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在脸上。   萧靖钰站在她身前,一脚踹在狼肚子上,将那匹狼踹出去几丈远,长剑从狼的脖颈间拔出,大片的狼血洒在白雪上。   傅瑶来不及从死里逃生中透过一口气,也来不及诧异萧靖钰的突然出现,只踉跄着跑上前,想要去看那匹黑狼还救不救得回来。   可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拽得那么紧,挣动不了分毫。   傅瑶这才抬眸看向他,眸底尽是冰冷和厌恶:“你故意的,你就这么想让他回不来?!”   萧靖钰千里迢迢赶来,还来不及找傅瑶算账,先被傅瑶的质问甩了一脸,一腔怒火堵在心口,堵得他格外难受。   有士卒上前查看,对傅瑶道:“大人,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希望,这么快就被萧靖钰掐灭了,这些天傅瑶一直强撑着,如今却突然有些撑不住了。   这茫茫雪山,无边无际,她要去哪里找萧楷?   萧靖钰伸出手似乎想要动作,她忍着脚踝的疼痛后退一步:“别碰我!”   那些士卒不认识秦王,也不明白眼前是何情况,只能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傅瑶收敛了神色:“往西侧山脉搜寻。”   “是。”那些人连忙散去了,不敢再站在他们中间。   等人都走完了,萧靖钰才道:“我来了,你满意了吗?”   傅瑶冷声道:“与我何干。”   萧靖钰耐心告罄,一把将她扯过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扛在肩膀上:“那就让所有人看看,我与你何干。”   傅瑶肚子被硌得生疼,头往下倒着,只觉一阵眩晕,她无力地拍打着萧靖钰:“放开我!”   萧靖钰却只是哼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巴不得让人看到傅瑶被他扛在肩上,彻底解释不清才好。   傅瑶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只能示弱:“萧靖钰,我脚踝疼,你放我下来。”   “骗人精,从一开始就骗我,到现在还想骗我,”萧靖钰不为所动,“疼就忍着好了,也让你长些教训。”   傅瑶发现四周景物不太对,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回去的路,她更剧烈地挣扎起来:“你要带我去哪?!我要回去!”   萧靖钰的大手在她腰下打了一下:“老实点,别乱动。”   傅瑶脸颊泛起红晕,一时不敢再乱动:“……萧靖钰,我恨你。”   萧靖钰扛着她走在雪中,竟也走得十分稳当,声音一点也不喘:“你几时不恨过我?反正我在你心里已经成了恶人,再恨点又有何妨。”   傅瑶被他硌得难受,干脆不说话了。   走了有两刻钟,就见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停在路边,萧靖钰直接扛着她进去。   傅瑶被扔进马车里,还没从天旋地转中适应过来,就听到了锁链碰撞声,紧接着手腕一凉。   她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已经多了一道金属锁扣,另一端则锁在萧靖钰手腕上。   萧靖钰若有所思道:“只有紧紧锁住,你才不会跑吧。”   傅瑶退到角落里,尽量远离他:“你要带我去哪?”   萧靖钰不答。   马车已经缓慢行驶起来,傅瑶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是往西南方向而去。   萧靖钰则在这时抬起她的脚,放在腿上,将鞋袜褪去,只见傅瑶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   他眉头皱了皱:“为了萧楷,你可真够拼的。”   傅瑶不顾脚踝的疼痛,往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又将自己缩回角落里:“送我回去,萧楷如果回不来,我也随他去!你能锁住我,但拦不住我寻死!”   萧靖钰觉得心口一阵闷痛,他什么都不要了,这样不管不顾地找过来,可是傅瑶竟然宁愿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他眸子里的落寞肉眼可见,傅瑶只是偏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良久,萧靖钰终于叹息一声:“罢了。”   他想,何必再让瑶儿不高兴呢?就顺着她些又如何。   “我来只是带你离开,萧楷的事我本不欲再管……”萧靖钰从她手中抽出地形图,“救出萧楷,就和我走吧。”   傅瑶眉头微蹙,却见他将地形图摊开,修长的手指自上面划过:“若换做我,雪崩发生之时,已然躲避不及,必会顺着山脉侧线往上跑。”   傅瑶凑过去,认真看着他,就听他说:“我去看过,这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或许可以一试。”   傅瑶眉头皱着,紧紧盯着他手下指的地方,显然在思忖他的话的可信度。   萧靖钰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耳垂:“怎么冻成这样?”   傅瑶在寒风中夜奔,又不做好保暖,刚在帐篷里歇息一夜,耳垂就有些想溃烂。   傅瑶没有躲,而是抬头看着他:“没有骗我?”   从萧靖钰的角度,能看到她柔和的眉眼。   明知她是在利用自己,利用完就会满脸厌恶丢在一边。萧靖钰还是忍不住抚摸她的脸颊:“不骗你。”   他把傅瑶抱进怀里:“瑶儿,我不想再骗你了,你也别再骗我了好吗?”   傅瑶眸色清冽,声音却放柔和了些:“我们先回去吧。”   萧靖钰却在她脖颈间阖上了眸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傅瑶迟疑片刻,眼看马车越走越远,只能轻轻握住萧靖钰的手,又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   傅瑶能感受到萧靖钰呼吸一紧,手随之被握紧,而后就听萧靖钰道:“回去。”   驾车的暗卫听到吩咐后立刻勒紧缰绳,原地调转了方向。   傅瑶才刚放下心,耳珠就被温热的口腔包裹了,萧靖钰沿着她的侧颈亲吻:“瑶儿,找到萧楷,就和我走吧……我们回封地。”   他扯开了傅瑶的衣襟,手指顺着腰线摸了进去。   傅瑶屈辱地闭上眼睛,纵然心中万分抗拒,却到底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萧靖钰吮吸着她瓷白的肌肤:“……瑶儿,我妥协了,对我好一点,就一点点……” 第39章   ◎把她带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再舍命对她好,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傅◎   马车回到山谷间的营地, 傅瑶红着脸将散开的衣衫系好,又将领子拉高了些——虽然看不到,但她确信脖颈间肯定留下不少印记。   萧靖钰看她那还湿润的眼角, 真是委屈极了。   傅瑶甩了甩手腕上的锁扣:“打开吧, 我不会跑的。”   萧靖钰:“你亲我一下, 我就给你打开。”   傅瑶刚要靠近, 他又往后躲了躲:“亲嘴。”   傅瑶那波涛汹涌的怒意早被消磨成了一滩死水,她在萧靖钰薄唇上亲吻了一下:“你去帐篷里等我。”   “好。”萧靖钰打开了她手腕上的锁扣, “别让我等太久。”   傅瑶刚下马车,崔校尉就带人来迎:“大人!”   他松了口气, 原以为傅瑶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人了, 却想不到不过一个时辰,人又回来了。   傅瑶点点头:“把人召集去大帐。”   “是。”崔校尉看向不紧不慢走向傅瑶帐篷的萧靖钰,心中有些疑惑, 可也没敢问。   傅瑶到大帐里,将所有人召回, 又按照萧靖钰所说的路线, 命人去探。   这一次她坚定了许多, 几乎说一不二, 也没人再敢质疑。   众人在大帐里静候, 傅瑶将他们支开, 只留了崔校尉。   崔校尉不明所以, 总觉得这位大人隐瞒了一些什么。   傅瑶将太后给她的玉牌拿出, 低声道:“找可靠之人, 前往最近的驿站, 亮出玉牌后会有人接应, 告诉那人, 秦王在此。”   崔校尉大吃一惊:“……秦,秦王?”   “没错,逆贼秦王,陛下和太后有意诛之,奈何秦王奸诈,不知用何手段瞒天过海,只身来到沂山。”傅瑶道,“崔校尉,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倘若事成,你便是诛杀逆贼的功臣,还怕不能加官进爵吗?”   饶是傅瑶说的信誓旦旦,崔校尉还是满腹疑虑,他久居偏远之地,不闻京中事,只知秦王是圣上亲弟,天潢贵胄,哪想到还是逆贼?圣上还要杀他?   但转念一想,皇家哪有亲情可言,听说太后不喜秦王,圣上又是太后所出,对秦王想来也不会喜欢到哪去。如今不高兴了,扣个逆贼的帽子杀了,也无可厚非。   傅瑶给他留出时间想明白,才继续道:“要快,还要隐秘,不能让秦王察觉到异样。”   崔校尉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大人放心,小的这就着人去办。”   傅瑶点头:“去吧。”   探路的人很快回来,确实找到了一条易行的道路,直通山腹。   傅瑶这才放心,命人集中兵力,经小道去山腹,寻找太子殿下。   军营外,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准备着,萧靖钰听到了动静,也掀开帘子,站在帐篷前去看。   他只扫了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傅瑶。   此刻傅瑶正在和几名军官争执,萧靖钰耳力极佳,听到那些人都在劝傅瑶,说什么此行凶险,求大人留在营中诸如此类的话。   萧靖钰冷哼一声,他就知道,傅瑶定要亲自跟去。   那萧楷整日端着架子,满口仁义道德,看上去跟发了馊的白面馒头似的,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也不知傅瑶到底看上他哪点。   人群中,傅瑶道:“本官受天家所托,为寻太子殿下而来,岂有待在营地享乐之理?”   众人被她堵得无话,却见一男子正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   他虽一言不发,神色慵懒,整个人却像巡视领地的狮子,众人下意识就给他让了路。   男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心安理得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他们就都走开了,走了老远才反应过来,那人谁?为什么要听他的?   萧靖钰向傅瑶走近,傅瑶下意识后退一步,生怕他会直接动手。   萧靖钰却只是笑了笑:“我千里迢迢找过来,你就准备把我一个人晾在营地,去找别的男人?”   傅瑶闷声道:“你答应我,找到人再走的。”   萧靖钰笑出了声:“嗯,没错,但我可没答应让你自己去找。”   傅瑶被他堵得没话:“至少也要让我见到他。”   萧靖钰又往前走了一步,抵着傅瑶的鞋尖站定:“瑶儿,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得寸进尺。”   眼见他越靠越近,傅瑶只能转身跑了:“不去便不去。”   萧靖钰见她跑回大帐,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们在这里“打情骂俏”,自然也就没发现,在人群中,一名士卒趁着混乱,跑出了营地。   萧靖钰掀开帘子进去,就见傅瑶正气呼呼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走到傅瑶面前,往桌沿一倚:“生气了?”   傅瑶不答。   他伸出手,傅瑶就侧过脸:“没有。”   萧靖钰的手落到桌面上:“每次稍有不如意就不理人,说上几句话就生气,也不知都是跟谁学的。”   傅瑶想说那是因为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但碍于当前形势,最后还是道:“秦王若是嫌我麻烦大可自行离去。”   “你想得美。”萧靖钰一把将傅瑶拽起来,自己在太师椅上坐了,又把傅瑶拽到自己腿上,揽着她道,“美人在哪我在哪,我不是萧楷那厮,没有到处乱跑让美人来救的习惯。”   傅瑶想,他不愧是装了那么多年的人,真把自己装成了风月老手。   ·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山,营地顿时十有九空,傅瑶在营地焦急地等着消息。   萧靖钰则一直跟着她,一旦没人就要动手动脚,到了晚上又非要和她挤一张床。   帐篷里只有一张行军床,又小又窄,简陋得很。   傅瑶看着那床,道:“睡不下。”   萧靖钰已经脱了外衣上床:“哪里睡不下了?”   “就是睡不下。”   “你睡我身上不就是了。”   傅瑶没听过这样的荤话,顿时烧红了脸,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萧靖钰也没等着她接话,直接把她拽到了床榻里侧,又吹灭了蜡烛,揽着她道:“睡吧。”   两人睡得很挤,傅瑶身后抵着帐篷,身前就是萧靖钰的温热的躯体,呼吸都交错在一起,难分难舍。   萧靖钰闭着眼:“别看了,再看我就忍不住了。”   傅瑶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躺好,这才闭上眼。   萧靖钰的手始终在她腰上,又把脸往她后颈蹭了蹭,像是吻在那里才肯罢休。   傅瑶现在对萧靖钰的拥抱和亲吻已经看开了,往往逆来顺受也不去挣扎,只要萧靖钰不和她做那个,她也都能忍。   喷在后颈上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就在傅瑶以为萧靖钰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比萧楷差到哪?”   那声音很轻,傅瑶以为他是在呓语,却听他又清晰地问了一句:“你这么属意萧楷,却总对我置之不理,是我……”   像是一生骄傲的人突然低下头来:“……是我有哪里比不上他么?”   傅瑶有些怀疑他是在故意找事,然后借机动手动脚,就闭着眼睛装睡。   萧靖钰得不到回答,就起身看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到底看出了什么所以然来,又躺回去,把傅瑶抱得更紧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根羽毛:“即便他有千般好万般好,你也只能是我的。”   傅瑶心想:“我果然不曾错看了你。”   ·   派出去的队伍迟迟不归,傅瑶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萧靖钰心情却很好,跟在她旁边,喋喋不休道:“等回到封地也快过年了,我们刚好可以一起装饰新王府,再贴上红色的对联……除夕晚上,就一起包饺子,然后守夜。   “对了,我命人购置了许多焰火送过去,到时就在王府四周一齐放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为博王妃一笑,宁愿败光家产……   你若觉得孤单,我就陪你上街去玩,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若是没有,我就让人去上京给你运。那里虽偏僻了些,可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在萧靖钰的幻想中,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又有一人高喊:“太子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傅瑶放下手中的粗瓷杯盏,立刻往外跑去。   萧靖钰说了一半的话生生被打断,他看着傅瑶出去的背影,不由得跟着上前,却也没有出去。   他到帘子后掀开了一条缝,只见萧楷正被人群簇拥着,他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棉衣上带着已经干涸的和新鲜的血迹,脸上脸黄肌瘦,两颊凹陷着……怎么看怎么狼狈。   可偏偏,傅瑶就站在他面前,兴奋至极地看着他。   傅瑶眼角泪花浮现,伸手摸了摸他带着污脏的侧脸,萧楷则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乎仅是一个眼神,就知晓了对方的千言万语。   他们拥抱许久,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宫里来的女官,竟是太子妃殿下,不由得全部跪下行礼。   萧楷让他们起来,而后就在傅瑶的搀扶下进了帐篷。   萧靖钰一直盯着傅瑶,盯着那喜极而泣的眼泪,盯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笑。   那样诚挚而真切的笑,他曾经也拥有过的,只是那时不知自己心意,直到失去了才恍然大悟。   萧靖钰想,如果他死了,傅瑶会不会为他流泪呢?   他觉得,傅瑶不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论他怎么说,怎么做,傅瑶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也不想强迫傅瑶,他也想让傅瑶开心一点,可是傅瑶却永远只想推开他。   萧靖钰重重叹息一声。   那就强迫好了,萧靖钰想,把她带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再舍命对她好,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傅瑶心里就只有他了。 第40章   ◎“我娘亲死在那里,我心爱的人也‘死’在那里……”   ◎   沂山南边有一座小城镇, 名唤云浮镇,镇上人口不多,可南北往来的商贾混迹其中, 也算得上热闹。   殷安就是在这里, 带着死士潜伏在人群中, 等着接应萧靖钰。   他们在上京留守了一部分人, 其余死士基本都被带到了这个小城镇上,等萧靖钰去将人带回来, 就直接前往封地。   到时天高皇帝远,无论淳载帝还是太后, 都再也奈何不了他们了。   他们来得悄无声息, 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事,却因为萧靖钰的迟迟未归添了几分隐忧。   萧靖钰刚在傅瑶的设计下现了爪牙,太后和淳载帝也露了杀心, 他们如今关系微妙,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这道理殷安都懂, 萧靖钰心思通透, 自然也懂, 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夜愈长, 梦愈多, 殷安深知不能再等, 就要亲自带上一队人去接应, 可刚走出酒楼, 就见一队队整齐排列的守军穿过狭小的街衢。   殷安眉头拧着, 这里不是郡县, 只是一个小城镇,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守军?   除非有大事发生。   殷安把人散开, 分别去各个城门查看,结果并不出他所料,所有城门都已被封闭——   傅瑶带萧楷回到新帐篷里,医官也随之进来,为他脱衣疗伤。   傅瑶就在一旁,给医官打下手。   一脱下衣服,傅瑶才看到萧楷身上青紫交错,还有许多冻伤,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医官仔细检查了一遍:“殿下的伤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肺腑,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傅瑶轻声道了谢,又送医官出去,等人都走光了才折返回帐篷。   她心跳不由得加快,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郑重无比地问:“殿下,衣子橖……她,还好吗?”   萧楷向她伸出手,傅瑶就走过来,把手递给他。   萧楷拉她坐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只轻声道:“她很好,秦王在这里,对吗?”   傅瑶自知无颜面对萧楷,低下了头:“在。”   萧楷道:“我被人找到后问及军营情况,猜测秦王也在,就让衣子橖先行离开,去搬救兵了。”   傅瑶就道:“臣妾已派人通知过,若是动作快的话,周围郡县应当已经有所反应。”   萧楷眸子微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扳倒秦王的对吗?”   傅瑶无颜肯定,只是道:“殿下,对不起。其实刚开始我是秦王派来的细作,但……秦王冷血残暴,我只想除掉他。”   傅瑶下定了决心,干脆一齐交代个清楚:“殿下,是我有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在喊走水了。   傅瑶正欲起身去看,崔校尉就从外面进来:“殿下,营地不知怎的突然走水,火势甚是凶猛,还请殿下先撤离。”   浓烟已经漫进来,傅瑶来不及想这场火势的蹊跷,就匆忙扶着萧楷离开。   他们出了帐篷,只见到处都是熊熊烈火,营地里的人到处乱跑,全乱成一团。   这场火来得太是时候,所有精锐刚从山中下来,正是累极饿极的时候,都在营帐内睡得死沉,如今起了火也感受不到,全凭人一个个去推醒。   十几名士卒护在他们周围,送他们先行离开,却突然从火场中冲出来一大簇火。   过了许多年,傅瑶还记得这个场景,一个人浑身带着火,面目狰狞着跑过来,他的皮肤正在被火舌迅速吞噬,浑身血肉像是融化了似的,哀嚎着冲过来。   周围护着的士卒被冲散了,营地中又跑出几个浑身是火的人,他们痛苦地哀嚎着,因为疼痛难忍而四处狂奔,直到皮肉彻底被烧化,再也跑不动。   营地里彻底混乱起来,所有人都在各自奔逃,以躲避那些浑身是火的人,都自顾不暇着,一时也分不清太子士卒。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傅瑶被人拽住了胳膊,往人群外跑去。   哀嚎声和吼叫声被抛到身后,傅瑶听到风声自耳边擦过,吹散了人肉被烤熟的味道。   她渐渐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正被萧靖钰揽在怀里,迅速向前掠去。   四周景物变化极快,傅瑶轻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原本以为这么小的声音,萧靖钰会听不到,可紧接着萧靖钰就回答她:“去封地,那里有我们的家。”   奇怪的是,这次傅瑶没有挣扎,而是像就此认命了一样。   傅瑶被他揽在怀里,仰头看去,只见天空一片愁云惨淡,天气也更冷了些,或许一场鹅毛大雪正在酝酿中。   傅瑶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心里想着:“萧靖钰,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抱我了。”   “今日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断,倘若有来世,最好别再遇上了。”   ……   萧靖钰最终停了下来。   傅瑶抬眸望去,只见一群披甲执锐的大靖将士将他们包围,而三里之外,便是云浮镇紧闭的城门,城楼之上,还有人正对准他们弯弓搭箭。   萧靖钰依旧揽着她的腰,声音却变得又冷又沉:“是你?”   傅瑶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和错愕,那么明显,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   “是我。”傅瑶的声音很平静,“我让人通知的太后。”   萧靖钰道:“瑶儿,你就这么恨我?这么巴不得我死?”   傅瑶怒道:“我不该恨你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处处逼迫于我!而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过是你掌心的一个玩物!”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化为雪水,傅瑶有些心惊,她怎么会这么激动?明明已经不在乎了的。   萧靖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水渍:“那你所谓喜欢我也是假的了?”   他眸子猩红,里面充斥着悲伤,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疲态毕现。   傅瑶后退一步:“我曾经是喜欢过你,可那些喜欢早被你磨干净了,如今只剩下恨了。”   萧靖钰曾是她年少的欢喜,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让她情窦初开的是萧靖钰,让她痛苦至极的也是萧靖钰。   “你对我原是还有些情意的。”萧靖钰叹息着,“可为何就变了呢?”   “是萧楷,还是太后让你变成这样?亦或是那个尔虞我诈的皇宫?我娘亲死在那里,我心爱的人也‘死’在那里……”   这是傅瑶第一次听萧靖钰提到他的娘亲——那个刚生产完就被赐死,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女人。   萧靖钰没见过她,不知她的音容面貌,这么多年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娘亲。   傅瑶原以为他没见过娘亲,对所谓的娘亲也没甚么感情,可是当“娘亲”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傅瑶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思念和渴望。   “……我掩藏真心,费尽心机才离开那里,最后却还是败在了太后手上。”   萧靖钰苦笑一声:“或许我从来都没赢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傅瑶的脖颈陡然被他扼住,那只手那么有力,那一刻傅瑶甚至一点也不怀疑,萧靖钰是要杀了她的。   他的眸子愈发猩红,看上去竟有癫狂之态:“瑶儿,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死亡也不可以……你的心不在我这,那我便不要了,我只要你的人,就算死了,你的魂魄也是我的!”   脖颈火辣辣的疼,呼吸越来越艰难,胸腔被闷得生疼,肺腑像是要炸了一样。   守军将领雷进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放开太子妃,束手就擒!”   可萧靖钰根本没给他们一个眼神,他只死死盯着傅瑶,仿佛就算天塌地陷,他要在最后一刻掐死傅瑶一样。   雷进没了耐心:“来人,捉拿逆贼!”   士卒一拥而上,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在雪中一齐刺上来。   跟在萧靖钰身后的死士立刻拔出腰间软剑,挡在萧靖钰前面。   耳边全是兵刃相撞的声音,傅瑶眼前越来越黑,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挣扎过。在意识越来越混乱时,她抬起痉挛的手指,握住了萧靖钰的手,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望着他。   那眸子很平静,似乎在说:“我累了,我们就这样一起去死吧。”   然而这样平静的眸子,却像是灼伤了萧靖钰一样,在悲愤与癫狂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你不能杀她,她不能死,不能死……”   萧靖钰手上的力道逐渐减小,最后放开了傅瑶的脖子。   傅瑶没了他的支撑,当即摔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萧靖钰放过了傅瑶,心中的暴虐却丝毫未减。   一个士卒握着朴刀砍过来,却突然脖颈一紧,他手中朴刀一松,闭眼之前只看到萧靖钰那张森冷可怖的脸。   像是发泄心中戾气似的,萧靖钰手背上青筋暴起,掐死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人,可他心中并没有一点轻松。   他逼迫自己不去看跪坐在地上的人,他想掐死那个人,却又恐惧至极,害怕自己一旦看过去,就忍不住想掐死她,于是又强迫自己不去看。   这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甚至是毫无逻辑的心理,他从未有过的,可现在就在脑海中互相角力,把那一向清明的脑子扯成了一团乱麻。   萧靖钰强悍至极,他们明明人多势众,明明披甲执锐,却瑟缩着,不敢上前一步。   马背上雷进一见如此,就高喊:“生擒逆贼萧靖钰者,连升三级,赏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落在每一个人耳中,也刺激着每一个人,黄金万两,那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冲上去,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在这场冰天雪地中全都杀红了眼。 第41章   ◎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云浮镇内, 守军被分为十二人一队,在沿街商铺挨个搜查,所有酒肆客栈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搜查得热火朝天之时, 北城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城镇之内原本就人心惶惶, 听闻巨响之后更是纷纷逃回家中, 紧闭门窗。   正在搜查的守将得到命令,也全部往北城门赶去。   城门已经被人炸开, 用了足量的火药,城门处全是城墙残骸和破碎的肢体, 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死士, 袖中藏在兵刃,全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他们在风雪中厮杀着,将重兵把守的城门撕开了一条口子。   殷安往外看去, 隔着森冷的兵刃和铠甲,看到了被围攻的萧靖钰。他高喊一声:“保护主子!”   那些死士立刻聚集起来, 彻底撕开一条口子, 往城门外冲去。   与此同时, 紧急调来的援军赶到, 也跟着冲出了城门。   两方战场汇合, 大靖守将以多于十倍的兵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将萧靖钰和死士全部包围其中。   雷进喝道:“秦王, 今日你跑不掉的, 不如束手就擒, 也能少吃些苦头!”他要抓萧靖钰回去献给陛下, 至于其他人, 当然是杀无赦。   萧靖钰冷哼一声, 回应他的是“咔嚓”一声,将手中士卒活活掐断了脖颈,又扭掉他的头颅抛向了马背上的将军。   雷进冷不防被扔了个血淋淋的人头,心中一惊,脸上横肉都在颤抖。他极力保持着镇定,提剑将那人头挑开:“来人,活捉秦王,其余人等,就地正法!”   这注定是一场鏖战,淳载帝信誓旦旦,萧靖钰黔驴技穷,结局可想而知。   殷安和萧靖钰后背相抵,他手中长剑还在往下滴血,另一手奉上重剑:“主子,属下护送您离开。”   萧靖钰杀了那么多人,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只听蜂鸣一声,萧靖钰拔出了重剑,淡淡道:“走不掉的。”   太后不会放过他,淳载帝不会放过他,就连傅瑶,也不会放过他。   他们今日在劫难逃。   ……   又是一轮新的进攻,重剑上载满了鲜血,径直刺入一名守军的腹部。   萧靖钰将长剑□□,那守将就倒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   他身上已经全是鲜血,分不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右手也在止不住颤抖,出剑慢了许多。   殷安依旧在他身后不远处,胸口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肉往外翻着。右手上绑了浸满鲜血的布条,缠绕在手掌和剑柄之间,防止长剑滑落。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守军还在源源不断冲来,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白茫茫的积雪也全被染成了红色。   ——杀戮永无止境。   天光渐渐变得晦暗,鹅毛大雪落在睫毛之上,萧靖钰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雷进见仅剩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再一次抬起手,往前一挥。   立刻有新的守军再次围上去。   雷进摊开左手,有人就送了一把长弓上去,他接过一支乌黑的长箭搭上去,将弓箭拉满,带着倒钩的剪头正对萧靖钰背心。   而此时萧靖钰正将重剑从守将的胸口□□,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   “咻”的一声,箭矢离弦,在飘扬的鹅毛大雪中泛着冷光,刺破空气而去。   殷安抬头间正看到这一幕,他的手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冰冷到发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向萧靖钰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恰好挡在萧靖钰身前。   长箭贯穿胸膛,殷安只觉自己的胸膛像是漏了风。不过还好,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   他难以支撑,重重往地上倒去,却在落地前被萧靖钰接住。   殷安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沉重,手脚冰冷,胸口那点热气也在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萧靖钰脸上带着血污,琉璃般清冷的眸子望着他:“可有遗言?”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嗓子眼涌出来,殷安的嘴张着,试了好几次才说出断断续续的话来:“……主子,我,我问过了,她……愿,愿意……”   萧靖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道:“倘若有机会,我会让人赎她出来,给她足够后半辈子生活的银钱。”   殷安唇角露出一点笑意,瞳孔已经有些溃散了。   萧靖钰又等了许久,才听他道:“……主子,要……活,下,去……”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萧靖钰试了试脉搏,已经没气了。   仅剩的几名死士也都已经倒在血泊中,至此,终于是穷途末路。   萧靖钰放下重剑,束手就擒。   淳载帝要把他押解回京,但绝不会放过他的这些死士,今日注定会血流成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一场并肩作战,就当做是他们的最后的一程吧。   雷进见他再无倚仗,一挥手:“拿逆贼!”   随着一声令下,长戟从四面八方横到颈间腋下,划破皮肉,将萧靖钰牢牢架住,又有人拿了琵琶钩,铁链被甩得咣当作响,泛着森冷寒光的偌大钩子穿入琵琶骨。   胸前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铁制的钩子刺入血肉,死死钩在骨头之下,萧靖钰额头冷汗直冒,疼痛就如附骨之疽,将他一寸寸碾碎。   萧靖钰无力地垂下眸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成小山丘的尸体。被他扭断脖子的无头尸还在那里横着,下面依稀露出一片女子的衣角。   雷进喝道:“押走——!”   与此同时,上京也在进行一场彻底的清洗。   秦王府被金吾卫攻占,五十一位官员被判为秦王一党,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名不见经传的翰林学士,悉数抄家下狱,朝中顿时空了大半。   淳载帝还往各郡县下派数百名监察官,彻查秦王同党。   举国上下,一时风声鹤唳。   昔日文不成武不就的富贵闲人,一夜成了奸臣逆贼,所有人都在忙着和亲王划清界限,生怕自己被打成叛党。   人心惶惶,也不知这场动乱何时才会结束。   ·   傅瑶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她只记得耳边全是厮杀声哥兵刃的碰撞声,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萧靖钰的质问……   “呼!”   傅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人堆里,两边躺的全是人,上方横七竖八地架着身着甲胄的躯体,将她封闭在这方寸之间。   身下是厚厚的冰雪,身体早已冰冷至极,污浊的空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像是生了锈的铁堵在胸腔里。   傅瑶恢复意识之后,就因为寒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脑子还有些混沌,下意识抬手将身上的躯体推开。   一碰到那冰凉的躯体,她才明白,这是尸体,甲胄上甚至已经结了一层冰。   她身边躺的全是尸体!   傅瑶在震惊和恐惧之中用力推开尸体,用了许久才推开一个口子,她坐起来,一眼就看到身上的一具无头尸。   傅瑶张张嘴,什么都没叫出来,呼吸却变得格外急促,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那无头尸的脖子断裂处参差不齐,明显是被人撕裂,而非兵刃所为。   傅瑶脑中浮现扼住脖子将头生生拧掉的画面……她匆忙看向身旁的其他尸体,发现那些尸体脖子处都带着青紫的指痕。   他们全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是萧靖钰……他掐死这些人,堆到自己身旁,在战场上搭出了这个护她性命的方寸之地……   傅瑶不敢再往下想,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昏昏沉沉中看到满地都是已经凝固的鲜血,还有覆着冰雪的伏尸。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满地疮痍之中。   眼底被鲜血凝结而成的紫红色填满,傅瑶不甚清醒地走在其中,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杀戮。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往哪走,只是蹒跚地走着,想要逃离眼前残忍的一切。   猝不及防的,她在鲜血和尸体中看到了殷安,正躺在血污中,胸前横亘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又被一根箭矢贯穿,脸色早已灰败不堪……   他是不是也……   傅瑶不敢再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听到萧楷在叫她,一个身影随之浮现在眼前,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就昏了过去。   没有一场政变是不充斥着鲜血的。   傅瑶在一片漆黑中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话,明明是早已认同的事情,却和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萧靖钰终于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可她却谈不上开心。   这些人命和鲜血该算到她头上……又或者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她不后悔,如果再也一次,她依旧会去找太后。   可她到底宽恕不了自己。   她甚至于心惊,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么薄情冷血。   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第42章   ◎殿下,我们……和离吧。◎   傅瑶生了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整日烧得昏昏沉沉,汤汤水水灌进去, 又被她原样不动地吐出来。   萧楷看着日益消瘦的傅瑶, 心疼无比, 可找了那么多大夫, 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带着傅瑶一路奔波,匆忙回到上京, 又广寻名医。   萧楷一直小心看护,热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 不停地给她抹药, 一直到第七日才有所好转,虽仍未清醒但好歹灌得下去药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除夕,淳载帝刚整顿了朝纲, 正是圣心大悦,就在宫中大摆宴席, 宴请百官。   萧楷在宴席上一直兴致不高, 他盯着眼前的酒杯, 在歌舞声中走着神。   徐春宜向他举杯:“殿下, 臣妾敬您。”   萧楷端起杯子, 没滋没味地饮了。   自傅瑶病后, 一直由徐春宜代掌东宫中馈, 今夜的宫宴也是她坐在萧楷身旁, 代替太子妃和命妇交谈。   徐春宜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轻声道:“殿下, 皇后娘娘今日将傅承徽送回东宫了, 要臣妾处置。臣妾惶恐, 太子妃昏迷不醒,只能来问殿下。”   萧楷想起他曾和傅瑶置的气,心中突然生出悔意。   大婚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傅瑶有心事,尝试了很多次,傅瑶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一句。   后来傅瑶和萧靖钰逐渐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也曾厉声质问过,傅瑶却依旧不肯和他说一个字。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那日在侯府他被人算计,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先接傅琦进宫,傅瑶依旧不肯说,还替他去请旨。   萧楷依旧记得那日,傅瑶被皇后为难,却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而他虽然去的及时,替傅瑶解了围,却不肯先低头认错,只匆匆离去,留下傅瑶一个人……   焰火在头顶绽放,发出夺目的光彩,一声巨响将萧楷的思绪拉回来:“把她继续留在春菲殿吧,依旧是承徽,但不得再踏出春菲殿半步。”   那便与打入冷宫无异了,傅琦算计萧楷,萧楷早已厌恶至极,甚至在她入宫第一夜,就给她灌了药,让她无法生育。   徐春宜原以为太子会借机杀了她,却不想还是留她一命,就道:“殿下仁心。”   萧楷:“他的清白到底是本宫毁的。”虽然他被下了药,虽然那是傅琦和萧靖钰精心布的局,但这一点他无可否认。   皇后看着低声交谈的徐春宜和萧楷,脸上带着慈蔼的笑,低声道:“不愧是本宫一开始就看上的儿媳,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多般配呢,这徐家姑娘也争气,今日见命妇时泰然自若,一点也不给皇家丢人。”   流若也笑道:“娘娘好眼光。”   皇后嗯了一声,又惋惜道:“早知当初就不换了,那傅瑶……”   “娘娘!”流若摇了摇头,“太后让您别追究。”   皇后不是傻子,这次秦王的事情,她也发现了端倪,只是还来不及细查就被太后叫去一通敲打,再也不敢妄言一句。   罢了,左右傅瑶如今病重,万迦柔那个贱人也被打入了冷宫,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她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对傅瑶有了芥蒂。   宴会还在继续,萧楷却没了兴致,留下徐春宜撑着场面,自己回了东宫。   喧闹声被阻隔在宫墙之外,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萧楷没有回律政殿,而是去了傅瑶的锦阑殿。   这些日子他有闲暇就会跑来锦阑殿,有时甚至会亲自照顾傅瑶,宫娥们已经见怪不怪,只将帘子掀起让他进去。   萧楷走进温暖如春的殿内,将披在身上的氅衣解了,这才进入内室。   傅瑶依旧躺着,绿蕊和衣子橖一左一右守着,正拿着热毛巾给她擦洗。   “太子妃今日可好些?”   绿蕊回道:“能咽下些粥了。”   萧楷在一旁坐了:“本宫听太医说,太子妃是被心魔所魇,不愿醒来。”   绿蕊低着头,从前的事就算不说,太子也能猜到个大概。   小姐是恨秦王,也想置秦王于死地,可年少的欢喜,又怎会说没就没了。   萧楷道:“你们照顾太子妃也辛苦了,今日除夕,都去歇着吧,这里本宫看着。”   萧楷又让人给发了银钱,算是替太子妃给他们的新年红包,他们就连忙谢恩,而后退了出去。   寝殿里安静下来,萧楷清澈的眸子盯着傅瑶削瘦的侧脸,许久才喃喃道:“瑶瑶,你何时才愿醒来?我不同你置气了,快些醒来吧……”   仿佛是听懂了他的哀求,傅瑶的手不甚明显地动了动。   萧楷以为是自己眼花,愣了许久,看到傅瑶又动了一下,这才上前,握住傅瑶的手:“瑶瑶!”   他既紧张又激动地盯着傅瑶,看着傅瑶缓缓睁开眸子,那眸子里带着迷濛,因为太久没见到光线眯成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萧楷手都在颤抖:“你终于醒了。”   傅瑶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喑哑,气若游丝,雀格外清晰地落入萧楷耳中:“萧靖钰……还活着吗……”   萧楷脸上的笑容僵住,还不等他回答,傅瑶就又昏了过去,可见方才根本就是神智不清。   可若非神志不清,傅瑶又怎会真的问出心中所想?   “传太医!”萧楷急忙推开殿门,“太子妃醒了!”   自除夕之后,傅瑶时睡时醒,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整日没精神。   萧楷时常去探望,她却再也没有提过萧靖钰,像是浑然不知此人一样。   她不问,萧楷便也不说。   午膳时,萧楷正在喂傅瑶喝粥,傅瑶却突然握住他的手。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傅瑶的精神好了些,看着他道:“殿下,我……”   萧楷把粥放到一旁:“怎么了?”   “殿下,对不起。   三年前,我在宴会上落水,是……是他救了我,我当时……对他一见倾心。”   “皇后娘娘原本看上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女儿,是他横加干预,我才成了太子妃。”   萧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萧靖钰,但他表现得很平静:“后来呢?又为何分道扬镳?”   傅瑶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只能道:“因为攒够了失望。”   傅瑶接着道:“我入宫后想和他分道扬镳,他却屡次纠缠,我们就彻底闹崩了。”   萧楷:“花溪围场的刺杀也是他安排的?”   “是。”   “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刚开始是皇位,后来又……”傅瑶有些苦恼地道,“我不明白他。”   萧楷心跳不不由得加快,傅瑶终于对他坦诚了!可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拿胡萝卜引诱小兔子,生怕自己一动,小兔子就吓跑了:“你怕牵连本宫,才不告诉本宫,想要一个人除掉他?”   傅瑶低下头没说话,她欠了萧楷太多,现在又哪有脸来说:“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萧楷抬手,抚摸她因为清瘦而尖削的下巴:“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威胁你,那些事都忘了吧。”   “可殿下,”傅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道,“他抱过我,亲过我,甚至还……”   “……还进入过我。”虽未到最后。   傅瑶脸颊滚烫,羞耻至极,她能给萧楷的,只有真诚了。   萧楷迟迟不答话,傅瑶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殿下,我们……和离吧,徐良娣会是个好妻子,也会是合格的太子妃,这个位置本就是她的,一直是我鸠占鹊巢。”   萧楷没想到她会提出和离,只轻声问:“和离后你准备怎么办?”   傅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想四处走走,从小到大我都想去闯荡江湖,只是父亲和兄长管得严,不让我出远门……对了,殿下能将衣子橖给我吗?她会武功,又心细,一起闯荡江湖再好不过了。”   傅瑶说的轻松,可萧靖钰知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和离后也会受到百般刁难,更何况是太子妃。   什么闯荡江湖,分明是不敢回家,怕给家中添堵。就算傅丞相宠爱她,愿意把她护在家中,她也会受到指指点点,以后连门都出不了。   那么单薄的身子,却从来都是敢作敢当,从未逃避过什么。   萧楷初见傅瑶时,只觉得这是个明眸皓齿又聪慧至极的女子,如今才发现,她那柔弱之下的坚韧。   萧楷把她揽进怀里,下巴压在她发顶:“胡说什么?本宫和傅琦乱来时,你厌恶过本宫吗?”   傅瑶被他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殿下受人陷害,我该厌恶陷害殿下之人。”   萧楷:“所以我该恨的是逼迫你的人。”   “可……”   “没有可是,”萧楷打断她的话,“刑部侍郎家的小姐本宫已经娶了,以后绝也不会薄待她。你若心有不安,本宫就对她再好些。   别再说什么鸠占鹊巢,本宫娶的是你,你就是本宫唯一的妻。本宫可以对别人好,但妻子永远只你一个。”   傅瑶忍不住湿润了眼眶,这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却为她一再让步。   她闷声道:“殿下,我欠你太多,真的还不清了。”   萧楷就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就快些把身子养好,给本宫生个孩子吧,父皇母后一直等着抱皇孙呢。”   傅瑶的脸红了红,继而又生出担忧和愧疚。   这是萧楷第一次提孩子的事情,可是她之前喝了那么多坐胎药都没用,如今又在雪中冻坏了身子,江太医也说她以后不易有孕。   萧楷感受到她的担忧,就道:“不过不急,本宫这么忙,有了孩子只怕也会疏忽了。”   傅瑶抱紧了他的腰:“殿下……”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第43章   ◎“……我会去找她的。”◎   太后自年前身子就不太好, 老人家到了冬天,大抵都是难熬的。   淳载帝只着太医院小心照料着,如今朝堂安定, 他求之不得。可也因此, 他失去了万迦柔, 这让他心神不宁, 连胜利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对太后也自然不太上心。   万迦柔是他在秦王府上遇到的, 那么的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只一眼他就爱得不行, 当即就向秦王讨了去。   他为万迦柔假造了官家小姐的身份, 又赐住在长乐宫,极尽宠爱,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秦王竟私下养了那么多死士, 那万迦柔呢?万迦柔又是什么身份?   淳载帝一怒之下将万迦柔赶去冷宫,自己却又依依不舍, 每日跑到冷宫外站着。   若是不曾得到过便也还好, 可得到了又失去, 简直就如刮骨疗毒, 他站在冷宫外时, 甚至会想, 毒就毒吧, 就留在骨头里, 任由她侵入肺腑又何妨。   冷宫里, 万迦柔正蜷缩在床榻上, 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   芷箐又找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娘娘, 这里实在太冷了, 连煤炭都没有,只有几床破被子。”   然而万迦柔却一点都不着急出冷宫,只是问:“秦王如何了?”   芷菁一脸苦恼:“我出不去,也打探不到消息。”   万迦柔就道:“把上面被子拿走悄悄烧了,留下两层就好。”   芷菁险些以为她疯了,这都是些窄小的旧被子,里面全是破棉絮,一点都不暖和,还要烧了?!   万迦柔道:“帝王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我若不真的病重,如何出得去?”又如何帮萧靖钰?   他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芷菁听了这话,纵然心有不愿,还是将被子抱走,拿去烧了。   ·   正月的最后一天,太后病重。   淳载帝丢下繁重的政务,匆匆前往永寿宫。   永寿宫里宫妃和太医跪了一地,太后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眸子微微阖着,即便在明黄色被褥的映照下,也显现出难以逆转的死气来。   内室只有流苏一人侍奉,她守在太后榻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淳载帝坐到塌边,握住太后干枯的手,悲恸万分道:“母后……”   太后缓缓睁开眸子,对着他勉强笑了笑:“皇帝,你来了。”   淳载帝自责道:“母后,是儿臣不孝,未能守在榻前侍奉汤药。”   “我皇儿是天下共主,朝政繁忙,母后不怪你。”太后慈蔼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气若游丝道,“皇儿,你是母后一手带大,母后一直视你为骄傲。而今大限将至,母后却仍有一事不放心。”   淳载帝已经有些哽咽:“母后,您说。”   太后盯着明黄色的帷帐,眸子有些飘忽:“当年,先帝宠幸了母后身边的婢女,母后气不过,将那婢女赐死,孩子扔到了冷宫里……那婢女或许并非有意勾引,可母后心高气傲,将他们母子残害至此……”   “皇儿啊,无论当年对错,走到今日这步,萧靖钰注定不会做个安安分分的王爷。”   太后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未有愧,她只是太了解淳载帝,才先示了弱,紧接着又道:“他心里有恨,养死士,拉拢朝臣,往你身边安排细作,这么多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隐忍这么久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这道理淳载帝自然懂,只是……   太后握紧他的手:“皇儿,母后知你重情重义,可那秦王断断留不得啊!还有那万贵妃,本就是烟尘女子,心机深沉,倘若不赐死,来日必有……大患……”   太后尾音颤抖,声音微弱至极布满皱纹的细瘦脖颈梗着:“皇儿,为君者,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语毕,整个人无力瘫倒下去,手也垂到了一旁,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永远闭上了。   淳载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流苏上前查看,而后跪在一旁叩首:“太后娘娘崩了!”   跪着的宫妃立刻开始掩着帕子哭泣起来。   太后崩逝,皇帝悲恸至极,罢朝三日以示哀思,举国缟素为太后守孝。   龙泉宫,淳载帝身着丧服,头上系着白布,有些颓废地瘫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太后的遗旨——赐死万贵妃和秦王。   许久,他才开口:“去冷宫,带万氏来。”   内侍立刻应声前往冷宫。   淳载帝耐心等待着,手指不断敲打着扶手上雕刻的金色螭龙,回想着和万迦柔的一点一滴。   那些日子那么快乐,他甚至曾想过死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封万迦柔为皇后,和她合葬帝陵,可如今,他却要亲手赐死这个深爱着的女人。   不过一刻钟,淳载帝却觉得格外漫长,可他最后还是没能等来万氏。   去带人的内侍匆匆回来,跪下请罪:“陛下,万氏自入冷宫后日日反思,郁结成疾,已病入膏肓,奴才实在带不来啊!”   “什么?!”淳载帝悚然一惊,二话不说就往冷宫而去。   冷宫中,不知万迦柔对淳载帝说了什么。   淳载帝最后决定忤逆太后遗旨,接万氏回龙泉宫,并下令将秦王废为庶人,放逐边境,永不得回京。   至于太后的贴身婢女流苏——拿出太后遗旨之人,也忠心殉主去了。   此后,再无人提及太后遗旨一事。   这些事傅瑶都是不知道的,她病刚好,身为太子妃又要为太后守孝,第一夜就受了风寒,再次高烧不退。   萧楷只得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悉心照料,更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影响太子妃养病。   他自忖为人夫君并非全无妒意,萧靖钰这个人这个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瑶瑶之间。   ·   已是春二月,天气暖和了许久,枝桠间鸟啼声不断,渐有万象回春之意。   只是诏狱的监牢里依旧寒冷如冰,阳光像是照不进这里一样,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许雁秋已经揣着银子在这里守了三日,他身上背着药箱,里面装着各种珍奇药材,随时准备从阎王爷那里抢人一般。   到了中午时,诏狱的小后门才打开,两个官差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一脸晦气地从里面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依稀能看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担架被抬出来,地面上就留下一溜血迹。   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啐道:“我看他也活不了了,干脆找个乱葬岗扔了算了!”   另一人相对有耐心些:“乱说什么,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他死在上京,咱抬到哪是哪,到时死了也好交差。”   先说话那人就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地咒着担架上人快死。   许雁秋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官爷,敢问这抬着的是谁?”   络腮胡把眼一横:“朝廷重犯,岂是你能打听的?!”   许雁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官爷留着喝茶。”   络腮胡把碎银收了,这才道:“萧靖钰,原来是个王爷。”   常有家人守在诏狱外,等着给流放的人塞钱塞衣物,官差一般都会记住名字,方便捞油水。   不过,今日这个,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了,怕是也捞不着什么。   许雁秋一听,立刻又拿出两大包银子,一人给了一包:“官爷,小的在天香阁订了两间房,二位爷不如进去玩玩,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天香阁是勾栏,不接待权贵,只供平常人消遣,这两人见他是大夫模样,就道:“快点,明日就上路,别想着逃跑!”   许雁秋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官爷请。”   三人抄小路,从后巷进了天香阁,许雁秋直接在里面包了一间院子,两名官差见了都很满意,当即抱着莺莺燕燕快活去了。   许雁秋招呼小厮,把人抬进屋里放下,又着人去炖参汤,烧热水。   他将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掀开那块破布。   浸满鲜血的破布一挑开,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许雁秋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浑身叠加着新旧伤痕,没有一块好地方。十指指甲全部断裂,指尖甚至露着白骨。浑身骨头全部折断,整个人软塌塌的看不出人样。   淳载帝是答应了万贵妃放萧靖钰一马,却是以这种方法。   许雁秋给他处理伤口,却看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他胸口全是血洞和伤痕,断裂的肋骨掩在烂掉的血肉中依稀可见。   血水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许雁秋忙了一天又一夜,才把萧靖钰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他眼下带着乌青,却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那两名官差趁机敲诈,许雁秋只得塞了一次又一次银子,最后几乎花光家当,才拖了三日时间。   三日后,他带着一名小厮,抬着萧靖钰,跟随官差往边境而去。   官差拿够了钱,一路上又有人干活,也就没多说什么,由他们去了。   萧靖钰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醒来的,他浑身缠满绷带,一睁眼就哑着嗓子说话。   许雁秋凑近了,才听清他问的是“傅瑶呢?”   许雁秋心道还真是个大情种,他道:“当然是回宫当太子妃去了。”   萧靖钰咽下一口血气:“……我会去找她的。”   许雁秋怕气到病患,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您老人家能活着就知足吧,还想着美人呢!”   萧靖钰实在是疲累,只问了一句话就又昏昏沉沉睡去。   许雁秋也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一次想,他那老爹欠谁恩情不好,非欠这人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害得他也得跟着吃苦受累。   唉,没办法,谁让欠了人家的呢? 第44章   ◎“喂,小子,你娘是谁?”◎   傅瑶自从冻伤了身子, 就总是体弱多病,吹一点凉风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宫里的事大多交给徐良娣, 每日待在锦阑殿偷闲, 冬日里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门。   皇后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么识相,皇后便也不再为难, 全当没有这个儿媳。   万迦柔自从冷宫出来后,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美人, 为人也低调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傅瑶过得总算是安逸的。   淳载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诞下了皇长孙, 帝后大悦, 当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为正一品贵妃, 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孙的诞生让傅瑶也有了些活气, 她看着肉嘟嘟的婴儿, 满脸笑意的徐春宜, 总会想, 当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这样的话, 萧楷就不会被牵连, 徐春宜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萧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自从沂山之后,傅瑶就像是心死了一样,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时常将自己当做这东宫里的透明人。   其实傅瑶的心里没有他,这是一年多来萧楷渐渐想明白的,傅瑶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却唯独,爱着萧靖钰。   那爱很隐忍,很克制,带着自讽和无可奈何,明知不该,却还是情难自已,于是不断自欺欺人。   淳载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卅耶王次子携北狄铁骑进犯中原。   北狄部众背水一战,来势凶猛,大靖铁骑连退数百里,失城池十二座。   淳载帝大怒,令朝中举荐将帅之才,前往边境率领大靖铁骑。   然朝中重文轻武已久,一时竟无可用之才。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推荐年已六十的老将军于维。   于维曾是大靖铁骑的主帅,少年将军曾也风光无限,更亲手将北狄驱逐关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载帝鸟尽弓藏,找个由头收回兵权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于维擅长兵法,现场上诡谲多变,又对北狄铁骑了如指掌,简直是不二人选,百官立刻附议,更有于维上书请命。   淳载帝只好下旨,令于维为主帅,前往边境。同时,淳载帝以己度人,为了牵制于维,特赐将军府,将于维亲眷悉数接入其中,由官府奉养。   尽管如此,于维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边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年少时就想着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过去此志不改。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体力也大不如前,这次出征,根本没想着回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辉煌的时候,岂不妙哉?   于维被束之高阁多年,一入战场犹如游龙入海,在对战中大获全胜,不断攻城略地。   捷报传回京,圣心大悦,当即封他为镇北侯,以示嘉奖。   那天于维刚打完胜仗,还没从鲜血带来的亢奋中过去,就溜达出了军营。   结果刚出军营没多久,就见到一个裹着破棉袍的青年,青年脸上恹恹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唇线抿得笔直。   于维身上甲胄未脱,身后还跟着亲卫,他叫住那青年:“喂,小子,你娘是谁?”   青年眉头皱起,他眉骨上有一道疤,已经很淡了,只在眉头皱起时才能看出些痕迹。   他只冷冷瞥了于维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却不料于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看是六十岁的老头了,那手劲一点都不小。   于维看着他的眉眼:“听闻先帝第十九子被废为庶人,发配边疆,就是你小子吧?”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萧靖钰脸上的阴郁立刻变成森然戾气,他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管得些吗你?”   于维看着他即将走远的背影,突然高声喊道:“你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来儿子也不会太差劲。你若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烂到死,就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回头看他:“你认识我娘?”   于维嗯哼一声,顶着张干枯成树皮的老脸转身往军营走。   当年他受淳载帝忌惮,曾有一宫女出手相助,后来他凯旋归来,那宫女却早已被秘密赐死,只留下一个被丢在冷宫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他都有心无力,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那便还了这份恩情吧。   萧靖钰就此跟去了军营,并更名为许憎,许雁秋对此表示受宠若惊,差点吓得去改姓。   于维有意培养故人之后,却不曾想根本就是养了头猪,他把军营扎在哪,萧靖钰就跟到哪,却从来不管任何事,只吃饱喝足,再偶尔听他讲个故事。   于维发现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天生是个冷清冷血的,这世上很少有他关心的事,至少于维目前还未发现。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像个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可眉眼间又带着阴郁,仿佛对某些东西有着格外的执着。   出于好奇,于维就跑到军医帐里找许雁秋,许雁秋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些大概。于维听后就觉得头疼,对着萧靖钰那张阴沉的小脸,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囫囵咽下去。   有次寒夜,于维喝了点酒,就点着他的肩膀问:“小子,跟我打仗吧,军营里不养闲人。”   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反问:“不能养不也养了这么多时日了?”   于维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男人啊,还是得有些志向和抱负,否则姑娘家是不会喜欢你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多嘴。”   既是说于维也是说许雁秋。   于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知道人姑娘为啥避你如虎狼不?”   萧靖钰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他确实不明白,自己究竟多不堪,才能让傅瑶和太后联手,如此算计他。   于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人活着不只为那点儿女情长,我们还有许多事可做,你将全部感情都放到一个人身上,可问过那人是否愿意?”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   他自小一人,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和世间丑恶,早将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只余下一点柔软,是给傅瑶的。   于维:“可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逼人家啊。”   萧靖钰声音有些冷:“我若不逼紧些,她就和旁人双宿双飞了,哪里还会看我一眼?”   于维:“这有什么不好,你就不想让她开心些?”   萧靖钰眉眼的阴鸷愈发浓烈:“我绝不容许她和别人如胶似漆,只要我手段强硬些,她就会和我在一起,到时她想要什么我都给。我也能让她开心,为何要将她给别人?”   于维打了个酒嗝:“你小子无药可救了,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现在岂非已足够远?”   于维见劝说不了,只得道:“那我们打个赌,就算你把她绑在身边,日日宠着爱着,她也不会快乐。”   萧靖钰兀自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咽喉灼烧到肺腑。   于维往后面一倚,抱着酒壶道:“到时你就放手吧,免得到最后不可挽回。”   萧靖钰沉默许久,才踹了他一脚:“老头,你该回去了,明日还有仗要打。”   于维哼哼一声,过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不去,别拿什么家国大义来套路我,我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怀。”   于维只好自己起身回了大帐,边走边念叨:“老了啊,老了啊……”   萧靖钰呵出一口白气,自觉无趣,便也回了自己的军帐。   战场上总是刀剑无眼的,永远不知道死亡和胜利哪一个会先到来。   于维和卅耶王次子卅毋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他们都精通阵法,可卅毋却比于维更为阴毒一些。   于维误入他布下的陷阱,遭到偷袭,距离最近的右翼军队又迟迟无法突围,只能被卅毋围剿。   萧靖钰得知前线急报后,立刻飞奔上马,带了一队人前往。   可惜待他抵达战场时,只看到于维一挥手中□□,将身前插着的箭矢全部砍断,身后猝不及防被人捅进一把长刀,浓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于维放下挥舞的□□,柱在地上,站立在尸山血海中,阖上了浸着血水的双眸。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拼一把,至少还能收回大靖失地,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名北狄铁骑再次挥舞长刀,想砍下他的人头,却只听“咻”的一声,一把重剑甩过来,重重砸在他头顶,他当即坠了马,倒进了血泊里。   隔着尸山血海,萧靖钰的冷冽的目光钉在了卅毋身上,后者三十上下,身着黑甲,脸上带着嘲讽和挑衅的笑,而后一挥手:“收队!”   萧靖钰喝了一声:“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可他身后竟无一兵一卒行动,一个将军解释道:“他们熟知地形,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再追也只是徒劳。”更何况萧靖钰无官无职,他们又为何要听此人的?   萧靖钰怒喝一声:“那便不追了?!”   那将军道:“主帅生前有令,不追。”   萧靖钰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愤而下马,来到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的于维面前,低声道:“我会用卅毋的人头来祭奠你。”   于维的尸体是萧靖钰亲手扛回去的,他不赫拉想让于维再受马上颠簸,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军营。   也是到了军营之后,他看到了于维留下的遗书——那是送给淳载帝的折子,请求以布衣许憎为帅,带领大靖铁骑完成未竟之事。   萧靖钰翻开他的遗物,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伪造好的身份文书。   他不禁苦笑,这老头是早就想拉他下水了啊。   可难道不知他狼子野心,心中并无大靖子民吗? 第45章   ◎“好像越来越疯了。”◎   淳载九年三月初, 镇北侯于维被北狄铁骑围攻,为国捐躯。   临终前,于维上书, 请求封帐下悍将许憎为帅, 帝允之。   四月中旬, 于维棺椁回京, 帝悲恸万分,追封镇北王, 令太子亲自吊唁,着太子妃同往, 宽慰镇北王家眷。   这是淳载七年以来傅瑶第一次出宫, 她着着一身单调的素色衣衫,脸上略施薄粉,头发挽起, 只配一根素簪,看上去活脱脱是个病美人。   萧楷捉住她的手, 即便已经是夏季也触手一片冰凉, 就用掌心的温热给她捂着:“吃了这么多药, 怎么还不见好?”   傅瑶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比之去年已经好多了。”   萧楷道:“镇北王府人多事杂, 进去之后一定要让绿蕊和衣子橖跟着你, 你身子不好, 要格外小心些。”   傅瑶点头:“殿下不必担心我。”   车帘被风撩起, 傅瑶恰好侧目看去, 只见栉比鳞次的酒楼茶肆, 这长街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却不知是心境不复从前还是时移世易, 她总觉得这繁华的长街后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瑶瑶, 你……”   傅瑶回头看向萧楷,萧楷却道:“没什么。”   傅瑶坐端正了:“殿下,听闻父皇要建摘星楼?”   淳载帝一向喜好奢靡,正值战乱之际,便想建摘星楼,一则宣示大靖国力昌盛,二则通达天意,祈求仙人庇护。   傅瑶不知如今世道如何,却知从前税赋便不曾轻过,百姓对花溪围场早已心存怨言,更何况是这除了烧钱毫无用处的摘星楼?   萧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烦闷:“本宫已经劝过父皇,别担心。”   话虽如此,傅瑶却是更加担忧起来,从萧楷的反应来看,怕是劝不住。   ·   边境,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寸草不生的荒漠,空气中生出一股燥热。   年轻的主帅侧卧在沙丘后面,他卸了甲,只着一身单衣,衣领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有些颓废。   萧靖钰手中握着一只半旧的酒壶,仰头将烈酒灌入喉中,烧刀子顺着咽喉而下,在肺腑间灼烧着。   那里仿佛有一团浊气,驱不散也吐不出,迫的人难受至极。   “我还以为你会领兵回京,又或者借送镇北王棺椁潜伏入京,攻其不备,想不到你竟躲在这里喝酒。大帅,你这可是违反军令了啊。”   萧靖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闷声不语,又饮下一口烈酒。   许雁秋在他身旁坐下:“你怎么想的?”   萧靖钰五官深邃,带着说不出疏离和戾气,他冷眼盯着那无穷无尽的黄沙:“我大靖,寸土不让。”   这是于维的原话,他少年时鲜衣怒马,征战沙场,后被君王忌惮,怀才不遇数十载,如今死于战场之上,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大靖,寸土不让!”   许雁秋叹息一声:“我说的是别的。”   “别的?”许憎饮完了最后一点烈酒,“傅瑶迟早是我的。”   许雁秋:“……”就多余问这一嘴。   萧靖钰扔了酒壶,起身往帅帐而去。   许雁秋无奈摇头,征战数月,百姓税赋不断增加。淳载帝又好大喜功,在主帅死后,依旧命人偷偷修建摘星楼,还有那每年大量人力财力维护的花溪围场,都够养几个大靖铁骑了。   昔日天下太平,即便积贫积弱尚能粉饰一二,如今正是交战之际,淳载帝依旧骄奢淫逸,不知收敛,简直是怨声载道。   听说两广之地,甚至有百姓因税赋过重举家迁离。流民渐多,土地荒废,长此以往,岂是国泰民安之兆?   这些他知道,萧靖钰知道,于维又何尝不知?   于维心系大靖子民,死前将大靖铁骑托付给萧靖钰。他当了一辈子的忠臣,做不来乱臣贼子的勾当,却把兵权交给一个痛恨淳载帝的人。   他明知萧靖钰的狼子野心,却还给了萧靖钰可以一战的力量。   或许他早就看透了什么,想借萧靖钰的手来完成不能亲手做的事。   可萧靖钰呢?整日阴沉沉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别说透露一点心意了。   许雁秋一拍大腿,罢了罢了,他一个大夫,操心什么家国盛衰大事?   于维死后,大靖铁骑士气锐减,与州耶王的交战中胜少败多,铁骑拱手相让十个城池,眼看就要将镇北王的功绩败光。   消息传回京中,淳载帝不淡定了,以为是主帅无能,当即派了监军和副帅前往边境。   可监军和副帅刚到前线,就见两军正打得如火如茶,主帅亲自带兵,三天三夜连夺十二座城池。   监军和副帅一脸懵,铁骑忙着安营扎寨,主帅在新城池睡得天昏地暗,他们只能灰溜溜地写了奏章,上报朝廷。   两人之后随军数月,却一直都未见过主帅许憎,只是从作战风格看出此人行事狠辣,善于诱敌,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大靖铁骑且战且进,一路势如破竹,到淳载九年的冬天,已经打到北狄国门,兵临城下。   铁骑在北狄国门下安营扎寨,身为主帅的萧靖钰正坐在帅帐中,他盯着大靖的地图,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雁秋裹着厚棉袍,揣着手进来,在帅帐门口将靴子上粘的雪跺掉:“川耶王送来了求和书。”   萧靖钰也没看他:“告诉他,我要卅毋。”   许雁秋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情冷血,说着什么百姓疾苦与我何干?还不是速战速决,直捣黄龙?   萧靖钰眉头微皱:“暖和够了吗?”   “哦,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按道理,萧靖钰应当上报朝廷,由圣上裁定是否接受议和。若要议和,还要派文臣前来。   这么一折腾就是数月之久,萧靖钰却完全没有要折腾的意思,直接兵临城下,向川耶王伸手要人。   州耶王没办法,只能将州毋和降书一并奉上。   监军见军中有异,就赶来查看,却只见被关在笼子里的川毋和北狄使臣奉上的降书。   他当即斥问:“北狄送来了降书?为何不上报朝廷?”   许雁秋回头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让萧靖钰徒增杀戮,就对两边挥挥手。   两名随从立刻一左一右捂了嘴,轻车熟路地将人拖走了。   北狄使臣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萧靖钰才不紧不慢地从里面出来。   此时是正午,阳光倾洒在萧靖钰脸上,能片看出眉骨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给他平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川毋瞪着他,挑衅十足,并不认为他敢怎么自己。   北狄使臣则奉上降书,用有些整脚的中原话道:“我王愿奉上降书,向大靖俯首称臣。”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设祭台,砍下世毋人头祭奠镇北王。”   他手下亲卫一点也不含糊,当即去倒酒设祭台,顺带在北狄使臣面前磨了个刀。   那些使臣被吓得两股战战,却又不敢多嘴一句,只能站在原地。   萧靖钰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当着他们的面,不顾册毋的威胁,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在雪地中。   亲卫挑了人头摆上祭台,萧靖钰唇线抿着一言不发,连敬了三碗烧刀子,心想:“老头,大靖的疆土我替你夺回来了,卅毋的人头也砍下来送给你了,放心去吧。”   使臣等他祭奠完,才重新递上降书:“还请大帅过目。”   萧靖钰接了降书,却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撕了:“北狄使臣出尔反尔,在军营行刺主帅,奸诈至极。我大靖拒不受降,誓要取下州耶王首级,以祭袍泽魂灵!”   “你…··你无耻!”使臣全部愣在原地,指着萧靖钰一时语噎,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靖钰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回去告诉州耶王,他还有一个时辰来逃命。”   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无理的主万帅,流氓到让他们直接放弃用长篇大论来斥责,只抓紧时间往回跑,生怕跑慢一步就被杀了。   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看起来在这里不是太好用。   萧靖钰从一旁拿过一张大弓,不紧不慢地拉弦搭箭,而后对准正在逃跑的使臣,施施然松了箭。   “啊!”   当即有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其他使臣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语无伦次,屁滚尿流地跑了。   许雁秋静静看着,心想:“好像越来越疯了。”   许憎撕毁降书,擅自出兵之事传回京中,朝中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许憎,淳载帝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下旨,令主帅许憎立刻收手回京,将大靖铁骑交由副帅统领。   关于许憎,就像是凭空杀出来的一样,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只是凭借一腔孤勇在战场上厮杀出来。   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极为励志的,他们受盘剥已久,如今又恰逢灾年,只道天子昏聩,又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还存有拥护之心。   许多人甚至画了许憎的画像贴在家中,日日参拜上香。   正所谓功高震主,许憎仿佛是走了于维的老路。   淳载帝匆忙召他回京,想故技重施,削他的军权,奈何许憎拒不从命,竟绑了监军和副帅,又在北狄国土占地为王,大有和朝廷对质的意思。   而此时的大靖,百姓难以忍受繁重的徭役,又遇雪灾,两广流民日益增多,淳载帝拨了钱粮,却只养活一群蛀虫。   淳载帝本就多疑,对兵权更是忌讳得很,又加之有人故意挑唆,转移矛盾,一时之间全都盯着远在北狄的许憎,从而忽略了大靖内部。   眼看就到了年关,寒冬即将过去,可与春日融融一同到来的,却是一场天下大乱。 第46章   ◎“这一次,你又想骗我什么?又要杀了我吗?!”◎   起初, 流民越来越多,甚至有流民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告御状,无一不例外, 全被官员拦下。   后来, 开始零星发生□□, 两广流民更是揭竿而起。   当时淳载帝正带着百官登摘星楼, 他身着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立在高楼上,志得意满地俯瞰整齐划一的京城。   一名官员奉承道:“陛下励精图治, 使我大靖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如今又建摘星楼上达天意,实乃我大靖之福啊!”   淳载帝听后哈哈大笑,更显得神气洋洋。   傅琛眉头微蹙, 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他默默后退几步,离开了人群, 烦闷地下了楼。   他想起昔日读书时, 曾心怀抱负, 想着习得文武艺, 货于帝王家, 在朝堂上大展宏图。而如今奸佞当道, 自己却无能为力, 心中愈发悲凉。   “大哥哥!”   傅琛抬头, 只见傅瑶正朝他走过来,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太子妃。”傅琛收敛了满脸愁容, 先行了礼, 才问:“你身子不好, 怎么跑出来了?”   傅瑶身上裹着厚实的氅衣,白色的毛领衬得她愈发冰肌玉骨,看起来气色也比从前好了些:“我知道大哥哥会来,就专门过来找你。”   她言毕看向高耸巍峨的摘星楼,眸中生出些隐忧,却又很快被掩去:“大哥哥,父亲和母亲还好吗?”   “外面冷,去屋里说,”傅琛边引着她进屋,“母亲前几日染了风寒,喝了几服药已经好了。父亲……父亲刚致仕,还有些不适应,在家里闲不住,好在阿沅把池儿送过来给他启蒙,倒也不整日烦躁了。”   这两年发生很多事,傅琛被调回京,傅修远致仕,池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傅琛也有了孩子。   傅瑶突然感受到了光阴的流逝,她有些遗憾地道:“我若在家就好了,两个小外甥一定特别喜欢我。”   傅琛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也就只能带着他们调皮捣蛋了,还不如不在家。”   傅瑶耸肩笑笑。   两人进了屋,傅琛将火盆挪到她旁边:“你在宫里也好,如今世道不太平,我都不敢让母亲和你嫂子单独出门。”   傅瑶看着傅琛紧锁的眉头,道:“我在宫里也听到了一些,大哥哥,如今外面到底是何光景?”   傅琛叹息一声:“饿殍遍地,流民遍野,怨声载道。而我朝重文轻武,积贫积弱,贪墨成风,又大兴土木……”   傅琛看向淳载帝所在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瑶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重,刚想要开口就被傅琛打断:“我已联合十几名同僚,准备揭发贪墨官员,还受灾百姓一个公道。   瑶瑶,你在宫里顾好自己便好,朝堂之事还有我们这些人顶着——你也不要去和太子殿下说,他劝不了陛下,还会平白让你们生嫌隙。”   傅瑶点头:“我知道了,大哥哥。”   他们又说了会话,傅瑶正要起身离开时,傅琛突然叫住她:“瑶瑶,那秦王……”   傅瑶猛地僵住,这三年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也不断麻痹自己,想要忘掉,可听到这两个字时,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整个人紧张起来。   那个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还是活在某个地方?   傅琛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着问:“你想知道吗?”   “不想。”傅瑶抬步往外走,逃一般地离开了。   傅琛无奈摇头,他这个妹妹还是放不下啊。   自从见过傅琛后,傅瑶就对朝堂之事多上了几分心,可身子实在太虚弱,不过一阵倒春寒,就又病倒了。   在她病倒这些日子里,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堵在城门处,要进城讨说法。   淳载帝命人紧闭城门,又有傅琛及时上报,揭发盘剥赈灾粮的官员。淳载帝挑了十几个无足轻重的,绑了推到城门上给流民交代,又给足钱粮,派人遣他们还乡。   可真正的大蛀虫——王国舅还好端端站在朝堂上,将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   傅琛虽心有不满,却也知此事需要徐徐图之,只能暂且按捺下,等着王国舅露出马脚。   流民被遣送后,朝中安定了十几日,河东又有流民揭竿而起,也要来上京讨个说法。   淳载帝将他们当做来讨债的乞丐,刚要命人打发了,那被遣送的两广流民不知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竟去而复返,非要让罪魁祸首王国舅给他们死去的家人赔命。   淳载帝大怒,正要处置这群刁民,蜀地又开始叛乱,还有盘踞北方的许憎也开始挥师南下。   一时之间风雨飘摇,淳载帝忙得焦头烂额,命雷进带精兵镇压大靖铁骑,又下令镇守蜀地的将领立刻平乱。   就在左支右绌之时,朝臣上奏一本接一本,请求严惩王国舅,以平民愤。   淳载帝怒摔书案,最终也只是罚俸半年,又令王国舅闭门思过。群臣还要再上书,却被他训斥一通,全赶了出去。   雷进在河东抵抗许憎,原本战局僵持不下,谁知夤夜之时,竟有流民擅自打开城门,许憎反应迅速,趁势而入,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河东。   许憎来势凶猛,一路势如破竹,更有无知百姓相助,雷进退无可退,最终被诛杀于浦州。   京城再无屏障,许憎连夜行军,陈兵城下。   朝堂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请求淳载帝迁都,淳载帝贪恋京城的繁华,不愿颠沛流离。可乱臣贼子已到城下,他也只能含泪迁都。   萧楷和傅琛请旨,前去城楼劝降,一则为迁都拖延时间,二则看事情可有转圜余地。   ·   锦阑殿,傅瑶病了数日,今日刚有些精神就听到了迁都之事。   她当即就命衣子橖拿着玉牌前往傅家和昌平侯府,确保他们跟上圣驾,一同撤离。而后又匆匆洗漱出门,见宫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觉阴冷至极。   萧楷匆匆过来,见她站在宫殿前,就脱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瑶瑶,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等会你先跟着父皇离开,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我。”   傅瑶看到他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就抬手用衣袖帮他擦拭:“殿下要去哪,不一起吗?”   萧楷知道瞒也无用,就道:“我与你兄长要去城门劝降,不过你放心,倘若许憎执迷不悟,我们也不会一直劝,只是晚一些赶上来而已。”   傅瑶握住他的手:“那我在这里等殿下。”   “不行,瑶瑶。”萧楷看到站在远处,抱着孩子的徐春宜,就道,“我不在,你得替我照顾好他们,对吗?”   傅瑶只得点了头。   徐春宜见他们说完了话,这才抱着孩子过来,轻声道:“殿下,再抱抱泽儿吧,他从昨夜就一直闹着要爹爹。”   萧楷就把孩子抱过来掂了掂,逗得他哈哈大笑,而后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还给徐春宜,安排道:“路上小心些,一定要跟紧父皇。”   “是,殿下。”   傅瑶和徐春宜目送他匆忙离开,又各自忙去了。   萧楷出了宫,傅琛已经在宫门前等候,他手中牵着马,身后跟着十几名金吾卫:“殿下,街上混乱不堪,我们骑马走小道去城门。”   萧楷没有废话,直接上了马:“走!”   他们一路疾驰,刚靠近城门,就听到了刺耳的号角声。只有一门之隔,那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能穿透心脏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只见城门下整齐划一的大靖铁骑,那飘扬的黑色的军旗上面刺的依旧是“靖”,只是不见主帅许憎。   守城的将领名叫方化,他冲下面高喊:“主帅许憎,太子殿下在此,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整齐排列的铁骑不知听了什么命令,干净利落地向两侧让开,站成两排成恭迎状。   一匹覆甲的棕马从让开的道路中慢悠悠走出来,那张布满阴鸷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楷和傅琛的呼吸都不由得紧了紧,方化不可置信道:“这,这是,秦……庶人萧靖钰?”   萧楷的手紧紧攥住城墙,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既是他,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傅琛由衷感慨:“他命可真大。”   当初伤成那样,不死也得残废,谁知不过短短三年,他就又杀了回来。   萧靖钰死死盯着萧楷,眸子像是淬了毒一样:“给我攻城,活捉太子,不准伤他身边那个书生。”   传令声一声接一声,进攻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装着撞木的冲车被推上前来。   “放箭!”方化高喊一声,又对傅琛和萧楷道:“殿下,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尽快离开,我等也能少些顾虑。”   萧楷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城破之后,本宫允许你们投降,不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方化单膝跪地:“谢殿□□恤。”   傅琛和萧楷匆匆下了城楼,正准备去追圣驾,谁知身后突然“嘭——”的一声。   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金吾卫反应迅速,立刻将他们扑倒在地。   身后的城门被炸开,气流裹挟着碎木砸上来,耳中嗡鸣不止,那一瞬间只能感受到心脏砰砰不停的跳动声。   “……”许雁秋看着炸开的城门:“你至于吗?之前攻了几个时辰的城门也不见你着急,这还没打就用火药。”   萧靖钰理都没理,直接驱马往城门而去。   方化剩下的那些人还不够铁骑玩的,三两下就被完全制服了。   萧靖钰踏过焦土,光明正大进了城,没受到一点阻拦。   金吾卫护在傅琛和萧楷面前,正欲护送他们离开,却听萧靖钰道:“都别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们的太子殿下。”   他说完一挥手,铁骑立刻将他们包围了。   萧靖钰道:“去告诉淳载帝,他儿子被我抓了,让太子妃来换人。”   傅琛怒了:“姓萧的,你又想做什么?!”   “安分点,”萧靖钰居高临下道:“你是瑶儿的兄长,我不想为难你。”   萧楷讥讽道:“瑶瑶不会回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我倒真希望她不会回来。”萧靖钰道,“来人,把人绑了,放一个出去报信。”   萧楷沉声道:“本宫看谁敢去报信!”   萧靖钰冷哼一声,直接驱马往皇宫走。   站在萧楷身后的一名金吾卫趁其不备,突然跑上前抢了一匹战马跑了。   临走前,圣上和皇后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太子殿下。此事如何决断自有陛下定夺,可若不将信带到,那便是他的失职了。   傅瑶正和徐春宜坐在马车里,泽儿不知为何,从上路起就哭个不停,怎么都哄不好。   直到方才,他实在哭累了,才躺在徐春宜怀里,嘬着手指头睡着了。   傅瑶掀起车帘,只见周遭草木青葱,前面是淳载帝的车驾,往后看去,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臣子和家眷。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飞奔而至,隔着数百步,马背上的金吾卫跳下来,冲淳载帝的车驾跑来:“陛下,不好了!”   傅瑶眉头微蹙,她放下帘子对徐春宜道:“我下去看看。”   徐春宜抱着熟睡的婴儿:“姐姐小心。”   “你哪也别去,看好泽儿。”傅瑶吩咐后下了马车。   淳载帝的车驾已经停下,那金吾卫就跪在车前禀报:“陛下,那许憎便是从前的秦王萧靖钰,他扣了太子殿下,要陛下拿太子妃去换。”   “什么?!”淳载帝掀开帘子,就见傅瑶正站在马车前。   她如今瘦得很,下巴尖尖的,脸上带着病容,那双眸子却又沉静至极。   傅瑶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愿回京城,换殿下回来。”   “荒唐!”淳载帝一甩车帘,突然看到身旁探出头的万迦柔,就喝道,“你来凑什么热闹,进去!”   “是。”万迦柔老老实实坐回了马车。   皇后也下了马车从后面过来,她看了傅瑶一眼,这一眼冷冰冰的,还带着厌恶——她三年前就觉得不大对劲,奈何太后拦着不让查,如今才明白,这傅瑶和萧靖钰还真有一腿。   淳载帝道:“太子妃,你可想好了,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有命去,或许就没命回来了啊。”   傅瑶很坚定:“我想好了。”一切起于她,也该止于她。   皇后突然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去吧。太子妃放心,傅家伴在圣驾左右,必会平安无恙。”   “谢父皇,母后,儿臣告退。”傅瑶向他们行了礼,就转身离开。   她没带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上了马。   绿蕊跟在她身后,焦灼道:“小姐,我和你一起去。”   “替我照顾好父亲母亲。”傅瑶一扬马鞭,马儿就顺着反方向背道而去。   春日微凉的风从耳畔刮过,披风被卷的在身后飘荡,三年前的忧虑再次涌上心头。   人心真的很复杂,萧靖钰死了,她会觉得有些悲凉。可若是萧靖钰还活着,她又只恨当初没有赶尽杀绝。   有些人爱不得,有些情也留不得,她从重生时就坚定的想法,不管萧靖钰死了又活几回,这想法都不会改变。   傅瑶回到京城时,城门上已经换成了大靖铁骑的军旗,驻守的大靖铁骑见到她立刻打开城门:“傅姑娘,大帅在东宫等你!”   傅瑶纵马而入,直奔皇城。   街道上拖家带口逃难的人已经不见了,沿街店铺门窗紧闭,只有铁骑在四处巡逻。   他们见到傅瑶后全都让开道路,无一人阻拦。   傅瑶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东宫。   她一路上喝了不少凉风,下马后就开始咳嗽起来,不由得裹紧了披风,待咳嗽声止住了才抬步进去。   东宫里已经到处驻守着铁骑,里面很安静,只有巡逻时的铠甲相撞声。   傅瑶一路走到锦阑殿,就见殿门敞开着,萧靖钰正着着一身森冷的黑色铠甲,坐在她从前常坐的软座上。   三年不见,能看出他因为久居边关的沧桑和疲惫,那皮肤晒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起来,曾经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布着肉眼可见的老茧和伤疤。   还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失去了光泽一样,却又让人觉得格外戾气深重。   如今的萧靖钰若再去假扮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闲人,只怕连三岁稚童都不信。   萧靖钰隔着殿门开口,声音又冷又沉:“过来!”   傅瑶迈着沉重无比的步子,缓步走了进去。   萧靖钰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后落到她身上的披风上:“这是谁的?”   傅瑶不答,只冷冷看着他:“太子殿下和我兄长在何处?”   萧靖钰盯着那上面的花纹,已经猜到是谁的了,就道:“脱了。”   傅瑶解开披风,扔到了地上:“你要我来换他们,我来了,他们人呢?”   萧靖钰明明想着等见到她,要抱着她,和她说许多话,要对她好,可如今却轻易就被激怒了:“三年不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傅瑶答得干脆。   “好,那你过来,我有。”   傅瑶觑着他的神色,心中既迟疑又恐惧,这个人变得太陌生了,陌生到就算是同样的眉眼,也没有一点她熟悉的影子。   见她不动,萧靖钰就道:“瑶儿,我不想对你发火,别惹我生气。”   傅瑶就慢慢挪过去,等走到近前时,萧靖钰一把拽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口鼻掩埋在她裸/露出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傅瑶坐在他大腿上,腰肢僵硬至极,整个人往后躲去,却又被他的胳膊撑着,避无可避。   “……瑶儿,我恨你,你为何要算计我?”   “可我也想你,白天想,晚上也想,特别想,想着想着就不恨了。”   萧靖钰抬起头,抚摸她瓷白的脸颊:“瑶儿,你别怕,我原谅你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傅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眸子,才发现里面的戾气不知何时已经荡然一空,只留下支离破碎。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闷响。傅瑶朝屏风后面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手脚被缚,正被人摁在地上。   “殿下!”隔着屏风看得并不真切,傅瑶却立刻认出那是萧楷。   傅瑶这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她立刻推开萧靖钰,想要过去查看。   萧靖钰却拽住她,掐着她的腰把她摁回大腿上:“你去哪?嗯?瑶儿,你要去哪!”   他突然吼了一声,傅瑶被吓得浑身颤抖,一回头就被萧靖钰按在桌子上,阴沉沉的眸子仿佛钉在她灵魂上:“你还要去哪?瑶儿,你哪都去不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傅瑶双手抵在他胸口:“你别发疯,我是来换人的,我来了,你放他们走。”   萧靖钰布满粗茧的手卡住她的下巴:“我发疯?”   傅瑶心中恐惧积攒得越来越多,下巴被他掐得生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靖钰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忽然生出一股凌虐的冲动,他启唇道:“那就一起疯掉好了。”   傅瑶意识到危险,想要挣脱已来不及,被他直接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不,不要……放开我!”傅瑶挣扎着去推他。   他却冷声道:“你若想要在书案上也可以。”   傅瑶喉头梗塞,眸子里充斥着恐惧,只喃喃道:“不要……”   萧靖钰把她扔到床榻上,又压在她身上,粗暴地扯开她身上的衣服,那动作过于粗糙,甚至在傅瑶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勒出几道红痕。   他像是仍觉不够似的,到处吮吸着,揉捏着,像是像是要将傅瑶大卸八块拆吃入腹。   [plq]   萧靖钰吻掉她眼角的泪水:“你亲我一下,说你再也不离开我了,我就让他们出去。”   傅瑶白皙瘦弱的胳膊攀上他的肩膀,抬起头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萧靖钰热情地回吻她:“瑶儿,我会对你好,也会让你快乐。”   傅瑶侧过头躲避:“……出去。”   萧靖钰摸着她滚烫发红的脸颊,促狭地笑了笑,又高声道:“听到了吗?都滚出去,把门关上!”   “是!”   有人应答之后,傅瑶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了,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抚摸自己的胸膛:“害怕吗?”   手下隔着一层薄衫,能摸到那凹凸不平的皮肤,傅瑶头皮发麻,不敢想象那层薄衫下的,是一个怎样狰狞的躯体。   萧靖钰带着她摸了一会,见她神色放松了,才起身将那层薄衫脱了。   傅瑶抬眸望去,只见那上面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根本没一块好地方。   萧靖钰任由她看,等她看够了才道:“害怕吗瑶儿?你若害怕,我便将衣服穿上。”   傅瑶有些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明明刚才那么粗暴,现在却又突然温柔起来,还会轻声问她。   她试探着问:“你能放殿下和兄长走……啊!”   傅瑶犹如拉满的长弓一样,骤然的疼痛让她眉头紧锁。   萧靖钰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你在我身下,嘴里却喊着其他男人?”   “没……唔……”   他的手指按住傅瑶柔软的唇瓣,而后顺着唇缝滑进去,将她的唇舌堵住,恶狠狠道:“不许再提其他人!”   “……”   傅瑶不知自己是什么昏过去的,她只觉得嗓子喑哑,浑身像散架了一样,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等萧靖钰趴到她身上喘息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靖钰终于放过了她,拉过被子把她裹进怀里。   傅瑶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迷迷糊糊间推了推萧靖钰,用哑的不像话的嗓子道:“我想沐浴……”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在上面留下一串印记:“不急,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傅瑶想拒绝,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有人不断在她脸上和脖颈间亲吻,把她从沉睡中弄醒。   傅瑶睁开迷濛的双眼,眸色毫无起伏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柔声道:“瑶儿,饿不饿?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傅瑶想坐起来,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下半身像是完全不听使唤一样。   她只能躺在床上,哑着声音道:“我想沐浴。”   萧靖钰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却到底没发火,只对外面高喊:“来人,准备热水!”   门外有侍女应下,就准备热水去了。   傅瑶不想说话,只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感受着萧靖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   萧靖钰看着她,越看越兴奋,就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瑶儿,陪我说说话吧。”   傅瑶不回答。   他就自言自语道:“算了,昨夜我弄狠了,你嗓子还哑着,别说话了。”   傅瑶乐得装聋作哑,更加坦然地不搭理他。   侍女动作很快,不多时就送了热水进来,萧靖钰屏退她们,抱起傅瑶放进了热水里:“我来侍奉你。”   这身子已经被萧靖钰折腾了个遍,傅瑶干脆安慰自己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她闭上眼睛,试图领悟佛家中所言的四大皆空。   萧靖钰却很兴奋,握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搓洗着,不时在她长发和侧脸上亲吻一下。   “瑶儿,你太瘦了,再胖些就好了。”   “瑶儿,这三年你想我吗?”   “瑶儿,我好爱你。”   “瑶儿……”   傅瑶突然睁开眼,转身趴在浴桶沿上,而后握住萧靖钰的手,倾身去吻他。   萧靖钰被吻了个猝不及防,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固了。   傅瑶就抬起带着水珠的手臂,攀上他宽阔的肩膀:“我不走了,以后我们两个日日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好不好?”   萧靖钰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嗓子里像堵了块硬块似的,心脏怦怦乱跳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瑶声音很轻柔,像搔在心间的一片羽毛:“把萧楷放了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他的存在会一直提醒我,他才是我的夫君。   还有傅琛,他若知道我同你在一起,必定会骂我是个□□,你想我被骂、想我日日不得安宁吗?”   出乎意料的,萧靖钰一把推开她:“傅瑶,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傅瑶跌进水里,抓住桶壁勉强撑住,纵然已经被看破,她却依旧硬着头皮道:“我没骗你,我……”   “第一次,你说要试着接受我,却和外人联合,将我掩藏多年的秘密悉数暴露!”   “第二次,你答应与我回封地,却和太后做局,将我的势力翦除干净!”   萧靖钰扒开胸口,露出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一个月,他们将所有刑罚在我身上用了个遍,把我的血肉一寸寸打烂,将我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最后只剩下一团半死不活的烂肉,拿草席一卷就要找个乱葬岗扔掉!”   傅瑶唇瓣微微张开,想恨却觉得不忍心,想心疼却又没有立场。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成为现在这样的,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究竟谁对谁错呢?   思来想去,好像都是因为她。如果自己一开始就不存在,她,萧楷,萧靖钰,徐春宜都会过得比现在好。   她有时心惊于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可这念头却又去附骨之疽缠绕着她,让她不得解脱。   就像她时常会无缘无故流泪一样。   萧靖钰盯着她茫然的神色,心中沉痛至极:“傅瑶,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可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刚开始,我想让你也体会我的痛。后来我想算了,只要你和我说句对不住,我便原谅你。再到后来,我只想再见到你……”   萧靖钰有些颓废地走到浴桶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瑶儿,这一次,你又想骗我什么?你又要杀了我吗?!”   他将下巴垫在傅瑶肩上,傅瑶像是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骗我。”   萧靖钰的手摸上傅瑶的脖颈,做出一个掐握的姿势停留在那里:“瑶儿,你别骗我了,我怕我忍不住……”   萧靖钰的话没说话,可傅瑶已经明白了。   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   ·   晚膳后,许雁秋正坐在屋里喝茶。   傅琛就坐在他对面,目光直直盯着他。   许雁秋无奈摊手:“你看我也没用,没有他的命令,你出不去。哥哥哎,行行好,就让我去睡觉吧。”   傅琛明显一脸不信。   许雁秋就卷起衣袖:“你看我这瘦胳膊瘦腿的,我怎么帮你?”   傅琛谴责:“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许雁秋坦然道:“拿人钱财,□□。”   他又宽慰道:“你且放宽心,我可是神医,真有事他一定会喊我去。现在我好端端坐着,就证明令妹无事。”   话刚说完,就有人推开院门高喊:“许大夫,大帅让你去一趟。”   傅琛霍然起身:“他把瑶瑶怎么了?!”   许雁秋忍不住往嘴上打了一巴掌,还真是乌鸦嘴。   那人自然不会应答,眼看傅琛就要上去拼命,许雁秋赶紧拦下了:“先别急,也未必就是令妹,你先让我去看看情况。若是真出了事,现在也不是讨债的时候。”   傅琛听完立刻推他出去:“你快去,我只等一个时辰,你若还不回来,我拼了命也要去见瑶瑶一面。”   许雁秋已经被他推了出去,一脸无奈地站在那里。   傅琛急了:“还不去?”   许雁秋:“……我药箱。”   “等着!”傅琛大步跑回房,拿着药箱跑回来,往他身上一挎,就又把他推了出去:“快去!”   许雁秋被他催的投胎似的,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东宫,却是被带去书房见萧靖钰。   他看着眼前这活蹦乱跳的人,气都还没喘匀:“你有事?”我看你没有。   萧靖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低声道:“我今日……竟想掐死她。”   “噢。”许雁秋拉开椅子,翘着二郎腿往上面一坐,“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至今没掐死我,可能是因为我医术精湛,掐死了再难找到第二个像我这么出类拔萃的大夫。”   “我……”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竟显出几分迷茫来,“这不一样,我从前只是对别人,如今对她却也会有这般狠毒的心思。我甚至会想,她若死了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许雁秋眉头皱了皱:“你这……是,是有点严重啊。”   萧靖钰追问:“可有法子治?”   “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但作用应该也不大,这是心结——我就不劝你想开了,你大概也想不开。以后还是要多忍耐些,实在不行就把自己拍晕,别出事了又来喊我去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回来的。”   “我知道了。”   许雁秋有些受宠若惊,萧靖钰还是第一次这么尊重他的意见,这要放以前,大概只会换回来一个“滚”。   “那行,回头我让人把方子送过来。”许雁秋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萧楷和傅琛你准备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受的委屈,突然生出了告状的念头:“尤其是傅琛,缠着我不让我睡觉,你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住?或者我走也可以。”   萧靖钰道:“傅琛是瑶儿的兄长,我自不会难为他,把他关在别处又怕他不安分,只能和你关一起了。至于萧楷,我只想杀了他。”   许雁秋看着那眸子流露出的凶狠,侃侃道:“我劝你别。”   萧靖钰看过来。   许雁秋就道:“你若杀了萧楷,你觉得傅瑶还会愿意待在你身边?”   萧靖钰霸道地说:“她不愿也得愿。”   许雁秋嘴角抽了抽,又坐了回去:“这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哀莫大于心死,你就算将人强留在身边又能怎么样,你难道就想让她整日郁郁寡欢?别怪我没提醒你,心中长久郁结者,大多不能长寿,你这和直接杀她有什么分别?”   萧靖钰罕见地沉默了。   许雁秋就道:“多想想老头和你说的话,好自为之吧!”   他表面上刚正不阿,直击萧靖钰痛处,实则早就吓得腿软,骂完就跑人了。   萧靖钰想起于维和他打过的赌,不知不觉在书房里站了许久,直到烛火被一阵风吹灭他才出了门,去傅瑶的锦阑殿。   此时傅瑶已经歇下,她侧身躺在床榻深处,纵然已是春日,身上还盖着厚被子。   萧靖钰脱了外衣,掀开被角躺了进去。碰到傅瑶后才发现她手脚冰凉,身子就像暖不热似的。   萧靖钰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又用双腿替她暖着脚,这才闭上眼睛。   黑暗中,傅瑶缓缓睁开了眸子,眼尾还湿漉漉的,身后方才枕过的地方早已湿了一片。   她又哭了,她想。   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傅瑶才起来。   一则是她吹了风,确实头昏脑涨,又因为……浑身疲累不堪。二则她知道萧靖钰刚回京,有许多事情要忙。   因此就闭着眼睛装睡,确保人离开后才起床。   萧靖钰不知从哪找来一群侍女,个个沉默寡言,只一声不吭地侍奉她。   傅瑶洗漱后随便吃了东西,就往宫殿外面去。萧楷的律政殿和其他几个常去的宫殿都已经被锁上了,宫殿外还有铁骑把守。   她索然无味地转了一圈,走到门口时不出所料地被人拦下——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宫。   傅瑶试探了一遍后,发现萧楷和傅琛并不在东宫,这里把守森严她也跑不出去,就想回去继续想法子,谁知刚走了几步小腹就一阵疼痛,胃里也一阵恶心。   她停下休息了一会,却只觉越来越难受,而后眼前一花,把刚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   侍女手忙脚乱地扶她回去,又让人去请许雁秋。   傅瑶吐过之后舒服了些,被人架着往回走。她眉头紧锁,混乱间突然想起自己迟迟未来的月信!   之前她和萧楷……   傅瑶下意识捂住了腹部,脸上不敢露出一点端倪——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大概是有了一条小生命。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世间有了一条生命和她休戚相关,这让她感到很兴奋,可那点兴奋又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烦恼所替代,她更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如果萧靖钰知道了,又会做何反应? 第47章   ◎“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拒绝许雁秋来为自己医治, 还将自己关在了锦阑殿里。   一群侍女不断拍打门板,求她把门打开。   傅瑶全都充耳不闻,她走到内室, 在屏风后面将衣带解开, 只见亵裤上带着点点血迹。   据说妇人若是怀孕初期胎气不稳, 便会有少量出血的症状。   身体的变化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傅瑶虽然不会切脉,却也能确定自己已经有孕的事实。   傅瑶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 确认之后竟冷静了下来,她去衣柜里拿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而后又想生火将带血的衣物烧掉, 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殿门被人踹开了。   傅瑶慌乱间将衣物扔到了床下,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萧靖钰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很, 看到傅瑶安然无恙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萧靖钰沉声道:“让许雁秋过来!”   “不要!”傅瑶犟道,“我没病, 不需要看大夫!”   “我说你需要就需要。”萧靖钰态度坚定, 不容许任何人拒绝。   傅瑶却丝毫不肯相让, 她直视萧靖钰的眸子:“我说了不要。”   门外的侍从被屋内紧绷的场面的镇住了, 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 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许久, 萧靖钰才有些疲倦地问:“瑶儿, 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   傅瑶往后退了一步, 坐在床榻边沿:“我没有。”   萧靖钰想起许雁秋的话, 就尽量压着脾气, 以免把她逼得太紧。而且, 刚才的事他确实心有余悸——一路从含元殿跑回来时, 他真的害怕自己一推开门,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傅瑶。   萧靖钰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就罢了,来人,拿个箱子来。”   门口的侍从立刻跑出去,抱了只箱子回来,跟在萧靖钰身旁。   傅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萧靖钰当着她的面把剪刀、匕首、剔亮烛火用的金拨子、棱角尖锐的烛台、比较锋利的首饰等全部收到了箱子里。   “拿下去,以后锦阑殿所用之物需经我过目后才能送进来。”   “是。”侍从将箱子阖上,躬身退了出去。   萧靖钰走到傅瑶身前,刚要伸出手傅瑶就往后躲去,压抑着恐惧和慌张地抬头看向他。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发髻间的一根长簪拔掉:“我会着人给你送新的来。”   “不用。”   萧靖钰弯下腰去看她,却见她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眸子里全是冷漠,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厌倦。   “大帅,程将军有要事禀告!”门外一名铁骑朗声道。   “知道了。”萧靖钰指腹蹭过傅瑶的脸颊:“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别做傻事,我不想锁着你。”   傅瑶唇瓣抿着,像是较劲一样不肯开口。   萧靖钰也不难为她,只暧昧地留下一句“好生养着”就出了锦阑殿。   等萧靖钰走远,傅瑶才捂住还未显怀的小腹,她决定不再乱跑,躺在床上养胎。   有萧靖钰如狼似虎地在旁边盯着,她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只能过一日是一日。   原本想着能用这条命换回萧楷也是好的,到时她随便找个地方死了便是了,可如今她惜命得很,不敢出一点差池。   萧靖钰也真的很忙,总是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会霸道地将傅瑶拥进怀里。   傅瑶每每闭着眼睛装睡,实则心惊胆战,萧靖钰的一点动作都能让她紧张很久。   这样不过三夜,萧靖钰就按捺不住了。他这晚大概是饮了酒,抱了傅瑶一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傅瑶霍然起身,将自己缩在床榻深处,紧紧攥着被子,眸子里惊慌至极。   萧靖钰大概是心情好,也没生气,只坐起身道:“瑶儿,我们好几日未亲热了,我很想你。”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傅瑶突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就放柔了声音:“可是我怕,而且……我上次还没好。”   “你怕我?”萧靖钰突然靠近,和她相距不过咫尺,带着酒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你为何怕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话就像冷水溅入热油锅,傅瑶刹那间心头火气,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怎么还能问得出口?!   可纵然有天大的怒气,傅瑶还是只能忍下来:“我从前就不怕你的。”   “从前……”   萧靖钰有些迟钝的大脑突然浮现起很久远的记忆,那他在昌平侯府救过傅瑶不久之后。   当时他想利用傅瑶,傅瑶又对他毫不设防,他就数次将傅瑶约出来,一起踏青跑马,茶楼听书。   那时的傅瑶确实不怕他,只怕被家中发现受到责罚,因此每次都用幂篱将脸和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时的她多么无忧无虑啊,会爽朗的大笑,会和自己大声争辩,还会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萧靖钰拉开傅瑶攥着的锦被,枕到傅瑶大腿上,他的眼睛微微阖着,像是醉了酒一样。   傅瑶等了许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带你去听书吧,还是从前的那个茶楼。”   他说完就抱着傅瑶的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去了,反正傅瑶也不会回答他。   翌日,萧靖钰果真言出必践,命人将马车停在东宫前,亲自把傅瑶抱了上去。   也是在这时,傅瑶听到左右不再喊他“大帅”,而是“陛下”——他这是铁了心要称帝了。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傅瑶一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皇宫里秩序井然,宫女和太监都躬身穿行着,侍卫也各司其职,在各自值班之处巡逻着。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傅瑶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里少了些富丽堂皇,多了些森然的冷意。   萧靖钰注视着她,突然开口问:“看什么呢?”   傅瑶不答反问:“你快活吗?”   萧靖钰有些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傅瑶就道:“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坐拥万里江山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敢再忤逆你。这样,你快活吗?”   “不知道,”萧靖钰如实道,“这于我而言过于奢侈,我不曾期待过,也不需要这些。”   傅瑶便不再说话。   萧靖钰拉着她的手把玩:“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和我争辩一番,怎么如今却不说话了?”   那些记忆隔了太远,傅瑶并不想和他一起怀古伤今,就道:“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萧靖钰感慨道,“你许久不曾对我笑过了,我甚至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何模样。”   可惜无论他说得有多动情,傅瑶都充耳不闻。   京城里还是从前的样子,平民百姓左右不了朝代兴亡,只能在乱世中维护好一家老小,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   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萧靖钰给傅瑶戴上幂篱,而后牵着她下了马车。   茶楼里已经被清了场,只有奉茶的小二和说书的先生。   萧靖钰带着傅瑶在雅间里坐下,只需一挥手,那说书先生就一拍惊木,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傅瑶听了一会,只觉索然无趣,实在不理解自己从前怎么会喜欢听这种东西,因此没过多久便单手撑着额头睡着了。   萧靖钰看着她,只觉这个睡颜格外恬淡,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萧靖钰想,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傅瑶就能再被他宠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恬淡的睡颜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让萧靖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他突然发现,为了这样的傅瑶他愿意克制自己,愿意忍上十年二十年。   他说过,要让傅瑶快乐的不是吗?   心口堵着的块垒突然被消解,萧靖钰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似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到底该做什么一样。   他会把傅瑶留在身边,切断傅瑶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然后不遗余力地宠着傅瑶,惯着傅瑶,让傅瑶再也离不开自己。   因此,当傅瑶将巴掌大的砚台扔到他头上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恶狠狠地威胁傅瑶,而是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一个人离开了锦阑殿。   傅瑶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阵后怕,她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发火,尤其看萧靖钰格外不顺眼。   从前还能忍耐住,现在却是只要萧靖钰一开口,她就心生烦躁,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而萧靖钰这几日的有意纵容也助长了她的气焰,这才没忍住,拿起砚台砸到了他额头上。   奇怪的是,萧靖钰并没有生气。   傅瑶一个人躺到床上休息,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萧靖钰突然发疯,又折返回来算账。   及至夤夜时,萧靖钰果真又折返回来,不过并不是怒气冲冲地杀进来,而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悄悄钻进了被窝。   他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惊扰傅瑶之后才伸出手,视若珍宝地把傅瑶抱进怀里。   第二日,傅瑶正在屋内发呆,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闯了进来。   她起身出门查看,只见一名女子手提长剑、气势汹汹而来。   那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又长得肤白貌美,却未施粉黛,只将长发如男子般简单束起,一身紧袖长衫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她脚边全是花盆的碎片,萧靖钰让人送来的十盆芍药,竟是碎了八盆。   一群侍从拦在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算有滔天恨意,也只能被堵在原地。   傅瑶站在檐下,春日的阳光在她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圈,她就站在柱子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子抬头望向她,提声问道:“你就是傅瑶?”   傅瑶看得出她来意不善,却还是坦诚道:“我就是。”   “好,你倒是一点也不掩饰!我说呢,谁能在陛下头上砸口子,除了你还能是谁?!”她对那些侍从怒喝,“都给我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块杀!”   侍从们哪敢让开,身后那位真出事了谁也担待不起。   正闹得不开开交时,萧靖钰从外面进来并喝道:“殷蓠,住手!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耍横!”   他额头上还带着伤,气势却是一点也不弱。   名唤殷蓠的女子并不住手,而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三年前云浮镇一战,多少人死不瞑目,全都是因为她!明明一开始你也是恨她的,为何现在又处处维护于她?!”   傅瑶听明白她说的是何事,当年云浮镇那场屠杀,确实是她亲手做下的孽,如今人家要来讨债,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然而萧靖钰的脸色却是迅速沉了下来:“殷蓠。”   这一声并非怒喝,却威压十足,任是女子再激动,也不由得安分下来。   萧靖钰道:“出去,不许再踏入这里。”   殷蓠还欲再言,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拱手告退了。   萧靖钰看着满地的碎片,有些不悦地道:“让人收拾了。”   “是,陛下。”   他朝傅瑶走过来,轻声问:“吓着没有?”   傅瑶反唇相讥:“你对我做过的事,比这些恐怖千倍万倍。”   若是刚回来那几日,傅瑶断然不敢这般说话。但在确定萧靖钰不会动怒之后,她就恨不得每句话里都带刺,把萧靖钰的心扎得千疮百孔才好。   萧靖钰心里谋算着别的事,巴不得傅瑶再凶一些,什么时候凶到除了他这世上再没人能忍受才好。   他拉着傅瑶进屋:“这院子里太空了,我让人修建了新宫殿,今日就搬过去可好?”   东宫离龙泉宫远,萧靖钰每次过来都要走上许久,他要安排的新住处,自然是在龙泉宫旁边。   傅瑶抽出手:“不搬,我在这里住惯了。”   萧靖钰也不勉强,就改口道:“这东宫许多地方年久失修,也该好好修缮一番了,我明日便着人来修。”   傅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觉得拒绝总没错:“不用,我也住惯了。”   萧靖钰不禁笑了笑:“你兄长就要走了,若看到你每日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如何能放心?”   傅瑶眸子微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放我兄长走?”   萧靖钰在桌前坐了,兀自倒了杯水:“傅大公子才华横溢,又不愿为我所用,我只好放他走了。”   其实,他只是想斩断傅瑶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把傅瑶囚在自己身边而已。   傅瑶有些紧张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   “那……”傅瑶顿了顿,决定还是等兄长走了之后,再想办法让他放了萧楷。   萧靖钰却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被我关在地牢里,也就之前被我抽过几鞭子而已,至于以溏淉篜里后……”   傅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相信他会轻易放了萧楷。   “以后时机到了,放出去便也算了。”萧靖钰故意将话说得慢悠悠的,觑着傅瑶的神色。   果然见傅瑶脸上露出点笑意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萧靖钰心中不是滋味,只是灌自己茶水,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了傅琛,没了萧楷,这宫里,乃至于京城就再也没有傅瑶牵挂的人,傅瑶会彻底成为他的,任由他摆布。   萧靖钰都搬出了傅琛,傅瑶也不好再反对,左右不过一个住所,任由他折腾吧。   萧靖钰则以宫中修缮为由,一大早就把她带去了龙泉宫。   龙泉宫傅瑶来过几次,从前淳载帝住在这里,里面摆满奇珍异宝,颜色也多用明黄色,每次进去都觉得明晃晃的,特别刺眼。   如今帘幔都换成了鸦青色,所有的摆设物都被清了出去,布置得十分简洁。   萧靖钰带她到内室坐下,就去外间议事去了。   傅瑶一个人无聊,这龙泉宫又到处透着萧靖钰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口发闷,就在婢女随侍下出了门。   龙泉宫旁边有个小花园,是淳载帝命人建的,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种满了奇树异草。   傅瑶走了一会,觉得累了就在亭子里坐着歇息,却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娇俏女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殷蓠。   不知萧靖钰是如何处置的,那殷蓠见了她只是咬了咬牙,并没有多话。   一旁的娇俏女子却是不避不让地走上前来,垂眸在傅瑶脸上肆意打量。   傅瑶端坐着,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任由她打量。   女子看了一会,嗔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钰哥哥为何偏要立她为后?”   殷蓠倚在廊柱上,抿唇不语。   傅瑶就道:“因为我救过他。”倘若早知救了之后会变成这样,她当时一定狠狠心,绝不去救。   “那我父亲还有从龙之功呢!”女子高声道,“他为何要厚此薄彼?”   “不知道,我原已嫁做人妇,他却偏要将我强留在此。”   女子有些诧异:“那你离开不就好了?”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露出难言之隐的神色。   女子还想开口,却突然听人道:“瑶儿,怎么走这么远,让我好找。”   女子起身走向他,脸上带着明媚而娇羞的笑:“钰哥哥……”   萧靖钰却从她身旁过去,径直走向傅瑶:“你父亲在寻你,快些去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凝固,愣愣看着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柔声问:“手怎么这样凉?冷不冷?”   “钰哥哥,我还在这里。”女子委屈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殷蓠。”   站在一旁的殷蓠立刻会意,扶着女子的胳膊将人带走了。   萧靖钰倾身在傅瑶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知你在想什么,没可能的,我只会纠缠你一个,别的女子,不会多看一眼。”   傅瑶收回跟着女子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茶盏上。   萧靖钰看着里面剩下的半盏清水,端起来一饮而尽:“你倒是懂得保养。”   傅瑶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牢牢挡在小腹前面。   “吃食上却太不仔细,总是吃些偏酸偏辣的……”   傅瑶呼吸一紧,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想不到还是让萧靖钰看了出来。   “……听说女子怀孕后胃口不好,往往嗜爱一些酸辣之物,”萧靖钰笑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看出他的促狭之意,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紧,她起身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萧靖钰以为她是在害羞,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笑了笑,而后追了出去。 第48章   ◎“你会放了萧楷吗?”◎   不过短短三五日, 东宫就已经修缮完毕。   傅瑶再次回去时已经快要认不出这里,外墙全部被刷成红色,宫殿名也更名为锦阑宫。里面更是翻天覆地, 律政殿被整个拆除, 建成一座高楼, 原来的池塘被填平, 修建成了花园……还有傅瑶熟悉的所有,都彻底变了个样。   萧靖钰抹去了所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将这里打造成了一只金丝笼,以后数不清的不知多少个年头, 傅瑶都会待在这里, 等着他。   傅瑶拿不准萧靖钰究竟要做什么,但看到翻修一新的锦阑宫就有一种压抑感,这里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囚笼, 将她束缚其中,让她永远无法脱身。   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萧靖钰为她布置的一切, 等萧靖钰兴致下去了, 才问:“我能去送送兄长吗?”   萧靖钰或许是心情好, 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但我要在场。”   傅琛这些日子其实并没有受什么苛待, 萧靖钰每日好吃好喝招待, 又有许雁秋在一旁, 把他多年的顽疾都一并治了。他只是心火太旺, 急得嘴角起了燎泡而已。   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不是第一次, 傅琛见到傅瑶时心中满是愧意。身为哥哥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羊入狼口, 自己却无能为力, 没有比这更痛苦、更折磨的了。   傅瑶握住他的手:“兄长,你此去,不要再回来。嫂嫂还在等着你,父亲母亲也在盼着你平安回去。”   “瑶瑶……”傅琛看向坐在一旁的萧靖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这里就是虎狼窝,傅瑶只希望他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因此再三叮嘱不要回来。   傅琛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总有些不甘,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抛下不管?   许雁秋等他们道别之后,递上替傅琛收拾好的包袱,送他出了宫门。   傅瑶站在高楼上,目送傅琛骑上马,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市中,再也看不到。   萧靖钰握住她微凉的手,不由得眉头微蹙:“手这么凉,还出冷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许雁秋给你瞧瞧。”   “不要。”傅瑶断然拒绝。   萧靖钰捏住她的脸,把她转过来:“瑶儿,你这是讳疾忌医。”   傅瑶心中烦躁:“我没病。”   “好,你说没有便没有吧。”萧靖钰拉着她往回走,“这里风大,先回宫吧。”   他们没有乘御辇,而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刚路过承宣门就见前几日的那名娇俏女子朝萧靖钰招手,她依旧是一身鲜亮的红衣,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傅瑶不知她究竟是谁,却识得她身后的太监——刘忠。   前世那杯毒酒便是由他端到自己面前的,那张扭曲的脸和那种让人崩溃的痛苦再次萦绕心头。   女子小跑过来:“钰哥哥,我爹有要事和你商议。”   刘忠也跟上前来,躬身道:“陛下,邕王已在龙泉宫等候。”   萧靖钰看向傅瑶,傅瑶却一点面子也没留:“我要回去。”   萧靖钰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钰哥哥,”女子主动道,“我送她回去!”   她说完还亲切地挽过傅瑶的手臂。   傅瑶挣脱了萧靖钰,却任由女子挽着。   刘忠是个圆滑惯了的,连忙打圆场:“陛下,不如就让奴才送娘娘回宫,娘娘玉颜,奴才还是头次见呢。”   萧靖钰只好让那些侍从全部跟上,又道:“径直回宫,莫去多余的地方。”   女子笑道:“这么宝贵啊,钰哥哥是要金屋藏娇吗?”   “就你贫,”萧靖钰似是无奈叹息一声,“去吧。”   女子就挽着傅瑶的手臂离开了。   过了承宣门,她就让刘忠和那些侍从远远跟着,确定四下无人了才低声道:“我叫曾思霏,父亲曾灼,原是河东郡守,便是他与钰哥哥里应外合,将河东拱手想送,又一路护送,直至事成之后受封为邕王。”   傅瑶听得很认真,她每日被关在宫里,曾思霏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   她听完后并没有表示什么,而是问:“淳载帝迁都至何处?萧靖钰是否乘胜追击?蜀地叛军可曾镇压?京中还有多少官员留守?又有几人倒戈?”   曾思霏没想到她一开口全都是家国大事,不由得皱了皱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傅瑶:“那你可知太子萧楷被关在何处?”   曾思霏:“你……”   “他是我的夫君,”傅瑶如实道,“我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傅瑶不是藏不住话的人,只是形势逼人,萧靖钰又有意不让她见外人,这大半个月她只见过曾思霏,便只能赌一把。   曾思霏被惊得瞠目结舌,不由得看向她的腹部:“……钰哥哥也知道?”   “他若知道了,必然不会让我留下。”   曾思霏原本想炫耀一番自己的家世,让这女子知难而退,却不想竟知晓了这些密辛:“可钰哥哥执意立你为后,为此遭到极力反对,只得将登基大典一推再推。”   “所以,我们并不相配,只有他在勉强。他用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回来,原本我只想救回夫君,从未想着活着离开,可如今我有了这个孩子,便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曾思霏简直大开眼界,只愣愣盯着她的肚子。   傅瑶言辞恳切,“曾姑娘,我每日待在宫里,见不到其他人,只有你能帮我。我若离开了,对我们三人皆好。”   “可我……”   “曾姑娘,求你帮帮我。”   不论是出于怜悯还是私利,曾思霏确实都动了恻隐之心。   她问:“我该如何帮你?”   傅瑶和她并肩,不紧不慢地走着:“还请找人散布我的身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我必然做不成皇后,而萧靖钰定然会为我安排新身份,届时还请姑娘随机应变,将他为我安排的新身份继续散布出去。”   曾思霏道:“这也不难。”   傅瑶提醒道:“但姑娘一定要做得够隐蔽,要将自己摘干净才好,萧靖钰敏锐得很。”   曾思霏:“我小心些便是,这种东西口口相传,本就难查得很。”   “那我就先谢过姑娘。”傅瑶紧接着又道:“我有身孕之事还请姑娘替我保密,毕竟我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想法子逃离的。”   “你们上京里长大的姑娘都这么多心眼吗?”曾思霏有些厌烦地道,“你求我帮你,我也应了,最后却又要威胁我一下,你这心里是有多少弯弯绕绕?”   “姑娘见谅,我身家性命全在于此,不敢不谨慎。”   曾思霏撇撇嘴:“你们活着真够累的,殷蓠也是,总是愁眉苦脸的,一点都不快活。”   傅瑶笑道:“姑娘率性耿直,非我等笼中人可比。”   曾思霏点点头,又道:“先说好,我只帮你这些,那个太子的事我可不管,他回去了定要当皇帝的,我才不会放他走。”   傅瑶对此也不意外:“我也不敢拿此事来烦姑娘。”   曾思霏便没有别的话了,恰好两人已经走到锦阑宫前,她就道:“到了,我先走了。”   傅瑶对着她的背影道:“姑娘慢走。”   曾思霏刚一走,刘忠就带着一群侍从拥上来,对着傅瑶伸出手:“娘娘,奴才扶您进去。”   虽然知道此人不过是萧靖钰的爪牙,她更应该去恨萧靖钰,可傅瑶对他也确实难有好脸色。   她没搭理刘忠,兀自跨过宫门进去。   刘忠孤零零站在原地,很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贵人。   白日萧靖钰说过讳疾忌医之后,傅瑶就警惕了起来,以她的了解,萧靖钰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果然,等到深夜时,萧靖钰来到床榻边,轻轻握住她的右手,递出了床幔。   傅瑶瞬间清醒,睁开眼只见萧靖钰正坐在床榻边,帘帐之外依稀是许雁秋的身影。   她把手收回被子里:“我说过了,我没病。”   萧靖钰这些日子已经适应了她突然发脾气,就哄道:“我没说你生病了,只是让他给你瞧瞧,你太瘦了,得调理身子。”   傅瑶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缩到了角落里:“我不需要。”   萧靖钰只得看了一眼许雁秋,许雁秋立刻会意,默默退了出去。   萧靖钰道:“好了,这下可以放心歇息了吧?”   傅瑶就将被子一卷,一个被角都没留给他。   萧靖钰也不去抢,只把衣服脱了在傅瑶身旁躺下,自言自语道:“其实这样也很好,你若肯同我亲热便更好了。”   那次他食髓知味,也是从那次之后就一直忍耐着,他在等傅瑶一步步沦陷,也在不断克制自己体内的冲动。   如今躺在一处,心中愈发躁动不安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傅瑶。   傅瑶一直怕惹怒他,对他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动作能忍便也忍了,可这次,那只手并不满足于停留在她腰间,而是想要往里钻去。   傅瑶立刻拍开他的手,又将被子裹严实了些。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干净,若是之前,她也可以舍了这身子和萧靖钰周旋,但现在不行……她捂紧了腹部,这里有一个婴儿,那么纯净,那么无辜,绝不能让萧靖钰再碰到这个孩子。   萧靖钰被打掉了手,独自静默了片刻,突然翻身而起,压在傅瑶身上:“我若用萧楷来威胁,你会向我妥协吗?”   傅瑶迟疑了片刻,吐出一个字:“不。”   萧靖钰唇角勾起,这是布局良久终于看到猎物慢慢上钩的喜悦,总有一天,傅瑶和萧楷的情分会断得一干二净。   他不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傅瑶的手挡在腹部,把寝衣攥成一团。   萧靖钰却只是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连串细碎的吻,而后又躺了回去,连被子带人一起抱进怀里。   傅瑶攥紧寝衣的手慢慢松开,肚子里的小家伙已经快有三个月了,她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短短几日,京城里就满是风言风语,这种皇室□□的宫廷秘辛一直极受欢迎,几乎成为茶余饭后的必谈内容。   传言也分出了许多种,有说傅瑶是被强迫的,也有说傅瑶本性淫/荡,勾引叔叔的,还有的干脆说他们蛇鼠一窝,算计好了要夺淳载帝的江山的。   傅瑶的身份原本只有极个别人知晓,他们反对萧靖钰立后也是因着这个。而这次流言一散开,朝堂上下顿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拧成一股,绝不让萧靖钰立后。   萧靖钰在朝堂上摔了奏章,怒气冲冲地下了朝,又命人去查,谣言到底是从哪流出来的。   与此同时,他回到锦阑殿,准备质问傅瑶。   可等他进去后,却发现傅瑶正半躺在软塌上,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从小几上捏果脯吃。   那木盘里装了十几种,她却只去捏杏干。   萧靖钰满腔的怒火顿时七零八散,只走上前去,握住傅瑶的手,将吃了一半的杏干叼走。   他一边嚼一边坐下:“这杏干谁送来的,怎的这么酸?”   他被酸得眉头紧蹙,却到底没吐出来,还咀嚼好一会才咽下。   傅瑶就把杏干放下,换了其他果脯来吃。   可刚拿起一个就被萧靖钰抢跑了,她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只重新去拿,萧靖钰故技重施,又直接上嘴,给她抢走了。   不知是否有意,湿滑的舌尖还舔过那柔嫩的指腹。   傅瑶面露嫌弃,在萧靖钰衣袖上擦了手,又端起木盘,把果脯全扔给他,而后一拽薄被躺下,闭眼睡觉去了。   萧靖钰把木盘放回小几上:“别装睡了,不和你抢了就是。”   傅瑶没吭声,手却自薄被里伸出来,精准无误地捏了块杏干放回嘴里,闭着眼睛慢慢咀嚼着。   萧靖钰看着傅瑶,不想问出那些质问的话,平白破坏了这样好的气氛,因此只是坐了一会就又离开了。   等他走后,傅瑶才坐起来,把木盘往腿上一放,恶狠狠地吃了五六块杏干才算解气。   萧靖钰每日都会命人送来各种精细的吃食,可她大多吃几口就腻,也没什么好贪恋的。今日萧靖钰发现她爱吃杏干,就投其所好,每日亲自挑选好给她送去。   没过几日,傅瑶又特别想吃肘子。   这是她从前和一位大婶学的,用馒头夹上炖得软烂的肘子皮,油汪汪香喷喷的,她越想越馋,以至于到晚上都馋得睡不着。   萧靖钰不知从哪看出来的,竟让人在午膳时送了肘子过来。   傅瑶把左右屏退了,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她没注意到的是,半开的窗子外,萧靖钰正站在那里,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自上次和曾思霏告别之后,傅瑶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萧靖钰似乎是有意把她和外界隔离开来,就算允许她出门,她所经之路上也绝对见不到一个多余的人。   比之前些日子的恶心呕吐,傅瑶如今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她似乎是胖了些,总是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层薄红,萧靖钰便也不再执着于让许雁秋给她把脉。   眼看到了暮春时节,傅瑶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她已经能摸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忧心忡忡地想,就快要藏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终于又有了一次出门的机会——萧靖钰要祭祀祖庙,昭告天下自己的正统身份。这原本应当由帝后一同前去,萧靖钰却只带了她。   那天,她在侍女服侍下换上拖曳在地的华服,头发也被高高挽起,带上了璀璨的头冠。   傅瑶和萧靖钰一同乘辂车前往帝陵,一路上百姓夹道跪迎,都要看看这前朝太子妃长了一副怎么祸国殃民的模样。   萧靖钰便是在这时握住她的手:“瑶儿,做我的皇后吧。”   傅瑶眉眼微微垂着,被发冠压得脖子酸疼:“你以前想立的皇后是傅琦。”   萧靖钰神色僵了僵:“瑶儿,我原本喜欢的便是你,当年我们一同去郊外跑马,去茶楼听书,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只是那时我过于偏执,不知晓的自己的心意,这才辜负了你,以至于后来追悔莫及。”   “瑶儿,我从始至终,喜欢都只是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傅瑶实在觉得可笑,前世她即便出嫁了还心心念念着萧靖钰,于是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利用她,利用完再一杯毒酒赐死。   这一世,她不理萧靖钰了,萧靖钰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处处胁迫。   她承认她喜欢过萧靖钰,但喜欢过的,或许只是曾经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   萧靖钰的出现满足了她对盖世英雄的一切幻想,却又亲手打破她的幻想,告诉她,一切不过于心机重重的伪装而已。   傅瑶的手指冰凉:“你会放了萧楷吗?”   在萧靖钰脸色变得阴沉之前,傅瑶又道:“罢了,你便是放了他,这皇后我也不做。”   她越在乎的萧靖钰便越要毁掉,不是吗?   辂车在太庙前停下,萧靖钰扶着她下了车,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正前方是修建得雄伟壮阔的祖庙,如今正门敞开,门前摆放着祭祀的条案,一条地毯从祖庙门前铺至脚下,两边是站立着的臣子,他们低着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礼乐声也在此时响起,萧靖钰才不管他们乐不乐意,我行我素地牵起傅瑶,往祖庙而去。   两人在簇拥之下走到条案前,礼官递上已经点燃的香柱。   两人接过后,礼官刚要高声指引跪拜,离得最近的一个小礼官却突然冲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袖中拔出匕首,朝萧靖钰刺来。   变故陡生,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萧靖钰只来得及护住傅瑶往后退去。   傅瑶心念电转,直接扔了心中的檀香柱,挡在萧靖钰面前。   匕首刺入胸口,鲜血顿时渲染开来,傅瑶脸色刹那间苍白,往地上倒去。   萧靖钰把她接到怀里,明明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见识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却被那鲜血刺得生疼,甚至不敢去看,只颤抖着双手高喊:“许雁秋!许雁秋呢!把他给我找过来!”   慌乱间,手背上一凉,萧靖钰低头看去,只见傅瑶正握着他的手哀求道:“……放了萧楷。”   萧靖钰薄唇微启,却迟迟不肯答应。   许雁秋已经跑过来,来为傅瑶查看伤口,傅瑶却拒绝了他,只看向萧靖钰:“放了他。”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萧靖钰终是败下了阵来:“放他走。”   傅瑶看着一名侍卫跑出去传信,却依旧不肯让许雁秋为她医治:“我要看着他走。”   萧靖钰的声音沉了沉:“傅瑶,不要得寸进尺,放他走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许雁秋在一旁道:“傅姑娘,在下可以向你保证,陛下说话算话。”   傅瑶这才肯让许雁秋查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十一点更新,万字章 第49章   ◎“没错,她怀孕了!”◎   祖庙前搭起了临时的帷帐, 祭祀暂时中止,铁骑将整个祭祀大典围起来,对里面的人一一排查。   许雁秋先喂她吃了一粒药, 又去看那匕首。   萧靖钰抱着傅瑶问:“能直接拔吗?”   许雁秋道:“没有伤到要害, 我只怕她身子太虚弱, 承受不住。”   他说着又去给傅瑶把脉, 傅瑶想要挣扎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无力,只能眼巴巴看着他, 眸子里露出哀求的神色。   许雁秋一碰到她的脉搏就明白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萧靖钰是两个月前才杀回京城的, 这只能是萧楷的孩子。   他看向傅瑶, 傅瑶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是一个无声的“不”字。   许雁秋知道傅瑶这是在为萧楷争取逃走的时间,至少现在让萧靖钰知道, 所有事情都会功亏一篑,他不禁有些迟疑。   萧靖钰见他迟迟不答话, 就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直接拔就行。”许雁秋放开傅瑶的手腕, “你不如先去审问刺杀的小礼官, 你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紧张。”   萧靖钰想拒绝却又无力反驳, 只能将傅瑶平放好, 起身出了帷帐去主持大局。   傅瑶松了一口气, 虚弱地道:“……谢谢。”   “千万别谢我, ”许雁秋道, “我只是暂时帮你瞒一会, 说不定转头就告诉他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 就算我不说, 你又能瞒他几时?”   “我……”傅瑶疼得闷哼一声。   许雁秋趁她不注意,已经将匕首拔了出来扔到一旁,边给她止血包扎边道:“我会给你开些保胎的药送过去,萧靖钰容不下这个孩子,你还是……”   许雁秋原本想说好自为之,见她满眼感谢地望着自己,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后吐出来的是:“早做打算吧。”   帷帐外,两名侍卫扯住刺客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下巴已经被卸掉了。   一名侍卫道:“他嘴里藏着毒药,想要服毒自尽,被属下拦下了。”   萧靖钰微微颔首,那侍卫就又把卸掉的下巴咔嚓一声合上。   萧靖钰问:“谁派你来的?”   小刺客啐了一口唾沫:“无耻小人谋朝篡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噗!”   萧靖钰拔出剑,随手扔到一旁:“拖下去,碎尸万段。”   “陛下,这……还未审讯。”一名官员在一旁道。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还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杀我。”萧靖钰道,“去查,朕也想看看是谁要杀朕。”   历来朝代更迭都喜欢宣扬正统,然而不管如何掩盖,也不过是在史书记载中留个好名声,当世之人又有谁不知这皇位上坐的是个乱臣贼子?   这些虚名萧靖钰向来不介意,有人要来杀他,他杀回去便是。   等萧靖钰处理完事情,傅瑶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躺在绒毯上睡着了。   萧靖钰用毯子将人裹了,打横抱起来:“摆驾,回宫。”   ·   傅瑶再醒来时已经回到锦阑殿,萧靖钰躺在她身旁,胳膊压在她腰上。   傅瑶想把他的手拿开,谁知刚一动他就醒了,那双眸子澄澈明亮,一看就是根本没睡。   傅瑶毕竟刚威胁过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却被萧靖钰横臂拦下:“现在知道怕了?”   傅瑶想起从前萧靖钰是如何惩罚她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生怕惹怒了他。   萧靖钰启唇:“瑶儿,你若保证以后安心待在我身边,这次我便原谅你。”   傅瑶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靖钰脸色沉了沉:“还是你想我来罚你。”   傅瑶宁愿假意逢迎,也不想再被他惩罚,就道:“我保证。”   “保证什么?”萧靖钰捏着她的下巴,“我发现我还是更想惩罚你。”   傅瑶就道:“我保证安心待在你身边。”   “以后还逃吗?”   “不逃了。”   萧靖钰倾身去吻了,把她的唇瓣吻得红艳艳的才放开:“我让人备了粥,先起来吃点。”   萧靖钰扶傅瑶坐起来,又从侍女手里接过粥,亲手喂给傅瑶。   傅瑶吃了有小半碗,肩膀实在疼得厉害,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可以不吃了吗?”   萧靖钰对此很满意,将粥碗放下道:“可以。”   此时已经是深夜,萧靖钰就又让她躺下,把被角掖好,又将床幔放下,轻声道:“再睡会吧。”   傅瑶在黑暗中觑着他的神色,声音低得仿佛听不到:“……萧楷走了吗?”   萧靖钰的声音冷了冷:“你若再提他,我不介意出尔反尔把人重新抓回来。”   傅瑶抓住他的手臂:“别,别去,我不提了。”   “躺好,”萧靖钰道:“我还有奏章要看,等你睡着了就走。”   傅瑶就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就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萧靖钰便以为她是睡着了,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傅瑶缓缓睁开眼,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正如许雁秋所说,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   这个孩子就快要藏不住了,萧靖钰也绝对不会容许她生下萧楷的孩子。   ·   之后,许雁秋就那日所言,每日送安胎药过来,帮她调理身子,傅瑶也一直很配合,   萧靖钰只当是傅琛走了,萧楷也走了,她终于认命了,就趁热打铁,下旨封她为后。   傅瑶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举朝上下拼死反对,门下侍中为驳回圣旨不惜血溅当场,萧靖钰却只是冷眼看着,绝不收回旨意。   新朝初立,君臣之间就因为立后之事变得剑拔弩张,最后门下侍中被奄奄一息地抬回府,萧靖钰则拂袖而去,立后之事不了了之。   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傅瑶坐在窗边养伤,看着窗外正在扫地的侍女窃窃私语,她心生好奇,就趴在窗户上倾耳去听。   她听着朝堂上剑拔弩张,新朝初立就君臣离心,还是为了立后之事,傅瑶越听越觉得自己像话本里狐媚惑主的狐狸精。   正走神间,突然感受到后背上靠近温热气息,她身子一僵,想要起身去躲,却正撞在坚实的胸膛上。   萧靖钰两只手按在窗棂上,把她围到怀里,像是在拥抱她一样:“瑶儿,我把你藏得这样好,你的身份怎么还人尽皆知了呢?”   傅瑶趴在窗棂上,把身子压得很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靖钰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喷着热气:“以前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就算了,现如今该放的人我都放了,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别再生出别的心思,否则我就在床上好好和你理论。”   傅瑶手指扣着窗棂:“……我伤还没好。”   萧靖钰的手摸到她另一边的肩膀:“这里?我看看。”   “不,不用。”傅瑶想躲,却只觉肩膀一凉,萧靖钰已经解开扯下她的衣裙,肩膀上裹着绷带的伤口随之裸/露出来。   傅瑶用手捉住扯开的衣襟,能感受到萧靖钰的呼吸越来越滚烫,她却只能侧身往一边躲去。   萧靖钰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引得她一阵轻颤:“瑶儿,我知你不愿意,所以忍了这么久一直不碰你,可你知道我每晚躺在你身边,抱着你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   傅瑶怎么可能不知,她每晚都担惊受怕,睡觉都不敢睡踏实,生怕萧靖钰突然扑上来。   萧靖钰吻着她的脖颈:“瑶儿,为了你我可以继续忍,可你总得给我点甜头吧……”   “噫——!”   傅瑶和萧靖钰被这突兀的一声打断,同时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许雁秋正站在那里,一手捂住自己的眼,一手挡着身后小药童的,控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傅瑶忙着去拉衣服,萧靖钰则“哐当——”一声,将敞开的窗户直接关上了。   许雁秋这才放下手,对身后的小药童道:“我还有药方没写,你自己将药送进去就是。来了这么多次,该学会一个人了。”   许雁秋说完就心安理得地溜了,留下端着药的小药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小药童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只能用眼神向刘忠求助,刘忠则道:“咱家拦了的。”可没拦住许大人那个实心眼的。   小药童:“……”   “小先生这端的是什么药?”刘忠对他端的药很是好奇,凑近了打量,“为何有两碗?”   小药童只拿明亮的眸子看着他,表示“我哑”。   “……”刘忠闻着那药味有些熟悉,又觉得同时喝两碗药有些奇怪,就拧着眉头,拿鼻子使劲去闻。   正要想出个所以然时,殿内突然传出萧靖钰的声音:“进来。”   小药童就对刘忠点点头,端着药进去了。   殿内,傅瑶已经穿戴整齐,脸上还泛着薄红。萧靖钰则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许雁秋呢?”   小药童连忙跪下,捧着药一言不发。   萧靖钰眉头皱了皱,正要发火,傅瑶就道:“他不会说话,你别难为他。”   萧靖钰便不再追究,将药接过来端给傅瑶:“趁热喝了。”   这两碗药一碗用于治伤,一碗用于安胎,许雁秋和萧靖钰说的则是用来调理身子,傅瑶确实身子虚弱,萧靖钰不疑有他,只确认傅瑶每日都有喝药。   傅瑶将两碗药喝完,嘴里苦得像吃了几斤黄连一样,刚要去捏桌子上的蜜饯就被萧靖钰按住后脑勺,然后被堵住了嘴。   他吻得肆无忌惮,把傅瑶嘴里的苦味全尝了一遍,还似不知足似的,在里面四处翻搅。   小药童不过八九岁,躬身趴在地上,将他们发出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小脸烧得滚烫,后颈都快趴麻了。   萧靖钰把傅瑶嘴里的苦味清扫干净了才肯松开,问喘着粗气的傅瑶:“许雁秋从哪找来的这小童,这般木讷。”   傅瑶透白的脸上布满红晕,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憋的,她对那小药童道:“出去吧。”   小药童这才站起来,用几乎跪麻的双腿迅速退了出去。   萧靖钰看着有趣,就道:“瑶儿,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平日里拿来逗逗趣,养烦了就扔给乳母……”   傅瑶嗔道:“那又不是阿猫阿狗。”   萧靖钰便立刻改口:“我说错了,你若给我生个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他哄,拿玉玺给他砸核桃玩。   若是个女儿,就娇养着,让她成为大靖最幸福的公主。   若是个儿子,还是养得皮糙肉厚些好……”   他说着看向傅瑶:“当然,他若是像你,我定然是下不去手的,就给他找个严厉的太傅,交给别人收拾,到时我就做个慈父。”   傅瑶听着这些美好的憧憬,脑海中却很难想象中具体的画面,萧靖钰这般的人,真的能成为一个慈父?   一只大手突然盖在小腹上,傅瑶浑身一激灵,猛地往后躲去,捂着腹部紧张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的大手还悬在半空中,有些迷茫的看着傅瑶。   傅瑶这才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她也不去解释,只闷声用薄被挡住肚子。   萧靖钰蓦地笑了:“瑶儿,你长胖了。”   傅瑶乐得将错就错,把被子捂结实了,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没有。”   萧靖钰越看越想逗她:“以前你的腹部很平坦,可是一丝赘肉都没有的,刚才我分明摸到……”   傅瑶在薄被下踹了他一脚:“我只是中午吃多了。”   萧靖钰捏了捏她气呼呼的小脸,笑道:“胖些才好,我可是天天盼着瑶儿能再吃胖些。”   “你养猪吗?”   萧靖钰被她逗得大笑,又怕她以后不好好吃饭,只能变着花样去哄她。   哄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作罢。   一直到从锦阑宫出来,萧靖钰的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意。   刘忠奉承道:“陛下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这般开心?”   萧靖钰道:“说不得。”家有悍妇啊,到时还不得再踹他几脚?   刘忠知情知趣,便不再问,而是换了话:“奴才记得娘娘之前伤得不算重,今日却见送进去两碗药,奴才有些担心,不知可是许大人开错药了?”   萧靖钰道:“调理身子的药而已,也值得你这般操心。”   “奴才多嘴,这就打自己一巴掌,”刘忠说着就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解释道:“奴才自幼在妇人间长大,闻多了安胎药的味道,今日闻着那药的味道有些相像,唯恐伤了凤体,才会多嘴来问。”   萧靖钰脚下突然顿住,傅瑶这段时日的异常在他脑海中回荡,指向了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结果。   他突然转身,往太医院跑去。   “陛下!”刘忠叫了一声,也踮着小脚跟了上去。   许雁秋原本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谁知院门突然被人踹开,萧靖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脸上既期待又紧张,语气更是急切至极:“瑶儿是不是有身孕了?!”   许雁秋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让他知道了,之后又觉得萧靖钰若是知道了不该是这反应,就试探着问:“何出此言?”   “算了,你跟我把脉去!”萧靖钰拽着他就往锦阑宫走,好像一刻也等不得似的。   许雁秋一边被动地往前走,一边想:“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傅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们日夜相对,发现了也很正常。”   “可是……他难道觉得这是他的孩子?!”   ……许雁秋恍惚间觉得萧靖钰的头发变了一种颜色。   许雁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觉得她怀了你的孩子?”   萧靖钰头也不回地道:“她这段时日不是吃酸的就是吃辣的,之前还特别嗜睡,今日我摸到她的小腹时,明显被从前胖了些,而且她好像许久都没来过……”   许雁秋:“……那如果,如果啊,她真有了,你就确定这孩子是你的?”   萧靖钰突然停下,冷声道:“她不会有萧楷的孩子。”   许雁秋想问为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来。   当时他爹已经病入膏肓,他去伺候汤药,在他爹的书案上看到过一张药方,用药温和,却是使女子无法怀孕的。   许雁秋恍然大悟:“你给她吃了药?”   萧靖钰道:“我把她的坐胎药换成了避孕药。   许雁秋喃喃道:“所以她们成婚四年,一直无子……”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四年前萧靖钰就已经如此疯狂。   萧靖钰把他拉到锦阑殿时,傅瑶正在拨帘子上的流苏玩,她抬头看向两人,先是有些迷惑,而后又担忧地看向许雁秋。   许雁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非说你怀孕了,一定要让我来给你把脉。”   萧靖钰到她身旁坐下,哄道:“别怕,只是让他看看。”   在他的注视下,傅瑶只能伸出手。   许雁秋为她搭腕切脉,闭着眼睛装深沉,实则在想该怎么扯。   傅瑶试图蒙混过关:“我从前冻坏了身子,太医都说不可能有孕。”   萧靖钰反问:“那你每日喝的是什么药?你们两个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傅瑶:“……”   许雁秋则睁开眼道:“没错,她怀孕了!”   傅瑶悚然一惊,整个人紧绷起来。   萧靖钰脸上则浮现出笑意,伸出手去摸傅瑶微微隆起的肚子。   许雁秋道:“刚一个月,她之前问我要堕胎药,我没同意,就给她开了安胎药,让她再考虑考虑。”   他说得认真,心里实则捏了把汗,生怕骗不过去,谁知昔日秦王殿下有娘生没娘养,又鲜少和女子接触,竟也接受了一个月就会显怀的谬论。   萧靖钰听到傅瑶要堕胎时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又被傅瑶怀了自己孩子的喜悦冲散了。   他看看傅瑶,又看看傅瑶的肚子,不时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会吓到里面的小家伙一样。   傅瑶则一脸茫然无措地看向许雁秋,许雁秋对她无奈摊了摊手,示意她先演下去,然而一甩衣袖,站起身溜之大吉了。   直到走出门,许雁秋还觉得自己简直睿智无比,这样一样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屋内,萧靖钰对着傅瑶的肚子傻乐了半天,才勉强把把咧开的唇角收回去,他对傅瑶道:“瑶儿,留下这个孩子吧,我现在就去找许雁秋和乳娘,学习怎么照顾你和孩子,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的,你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傅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分辨不出个酸甜苦辣咸来,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萧靖钰开心极了,冲外面喊:“刘忠!”   刘忠推开门进来,见萧靖钰那开心模样就知有喜事,连忙换了副笑脸:“奴才在。”   萧靖钰原本想要直接宣旨,看到他又想起方才的事,就道:“你长了个好鼻子,该赏黄金千两!”   刘忠跪下叩头:“谢陛下!”   “行了,起来吧,”萧靖钰道,“现在去宣旨,傅姑娘身怀龙胎,理应入主中宫,令鸿胪寺准备好,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不要,”傅瑶突然开口,“我不要当皇后。”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瑶儿,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你总得给我,也给孩子一个名分吧,不然你让世人怎么看我们?”   傅瑶咬牙道:“那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已经足够阴差阳错,她怎么能让事情一错再错?   萧靖钰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改口:“好,不当皇后,我不逼你就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萧靖钰是真的打消了念头,他们孩子都已经有了,以后傅瑶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慢慢接受他的。   现在重中之重是让傅瑶平安顺遂地诞下孩子。   萧靖钰那天什么都没做,一直陪在傅瑶身边,连傅瑶端个茶盏都不让,生怕烫着她。   之后萧靖钰更是直接搬到了锦阑宫,除了见朝臣会去书房,就连批奏章也要在锦阑殿内,一抬头就能看到傅瑶才行。   他时常温柔抚摸傅瑶的肚子,对这个孩子的期待竟比傅瑶更甚。   除此之外,他每有闲暇,就去找许雁秋询问如何照顾产妇和孩童,连妇人如何生产、生产时他该怎么办、生产后如何清洗……小孩子头疼脑热怎么办、小孩子夜哭不止怎么办、小孩子太黏母亲怎么办……都问到了。   直把许雁秋问得厌烦至极,可又不敢赶到他走,怕他找其他人问,这事就盖不住了。   自傅瑶有身孕后,萧靖钰听了许雁秋的建议,不再一味关着她,时常带她出去行走——为了让傅瑶有个好心情,据说还便于生产。   他嫌宫里地方不大,还时常带着傅瑶出宫,满京城溜达,生怕傅瑶会闷着一样。   有次休沐,他专门带着傅瑶去了郊外的寺庙。   路途颠簸,他提前命人清理道路,还在车里铺满了绒毯,一路上不厌其烦地询问了几十遍,生怕傅瑶有一点不舒服。   及至到了寺庙,从不信奉神佛的他对着佛像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笑嘻嘻地看着傅瑶,还有她腹中的胎儿。   傅瑶明白他是在求什么了。   这样的萧靖钰,又一次变得陌生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就写了这么多,先这样吧QAQ   更新时间暂更改为晚上十点,别来错时间了哦~ 第50章   ◎萧靖钰看得太严了,她一个人根本跑不远。◎   淳载帝带着妻妾臣子一路南行, 最后迁都会稽郡,占据长江天险,做为陪都的天然屏障。   蜀地原本趁乱而起, 却不料被萧靖钰浑水摸鱼, 只得暂时退回蜀中, 观望局势。   直到定都会稽郡, 淳载帝才接受已经亡国的事实,就连他最器重的太子也被人掳走, 不知生死。   也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在百姓和朝臣心中早已成了骄奢淫逸, 荒淫无度的昏君, 所谓帝王威仪早已被他耗得一干二净。   他沉浸在极度的悲恸中,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刚开始时悔不当初, 后来又怨恨窃国夺权的乱臣贼子。   他被一群朝臣推着修建陪都,重振朝纲, 明明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却越发觉得有心无力, 每每在深夜心悸而醒。   皇后则每日大悲大痛, 萧楷多日的音讯全无让她变得焦躁不安, 见到淳载帝也不再温柔贤惠, 而是哭闹着要他去向萧靖钰赎人。   淳载帝尝试与萧靖钰接触, 文书却从未递到萧靖钰手上过, 他顾及天子颜面便也不再去问, 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不过两岁的萧泽身上, 同时开始考虑改立储君之事。   会稽郡像是蒙了一层灰, 阻挡了所有阳光,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明明是春末夏初,却无一点生机可言。   ——直到萧楷的归来。   萧楷是被人丢在破船上,飘到江这岸的,他身上伤痕累累,却都是旧伤,由于未能得到及时处理而溃烂腐臭。   看清了船上的人后,几名守卫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岸,又去禀告淳载帝。   室内,太医正在为萧楷处理伤口,一帘之隔,淳载帝端坐在太师椅上,皇后则掩着手帕低声啜泣。   不一会,一名太医捧出一张带血的绢帛:“陛下,娘娘,这是在殿下衣服内找到的。”   淳载帝伸手拿过,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墨色字迹清晰可见,最右侧的是三个大字——和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注]   落款是萧楷和傅瑶。   皇后不明就里,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骂道:“傅瑶和萧靖钰早有奸情,如今萧靖钰刚起事她就迫不及待与太子和离,真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淳载帝则道:“她与太子成婚四年,却未诞下一儿半女,和离了也好。”   “陛下所言甚是,”皇后道,“依臣妾看,不若立徐氏为正妃,也可名正言顺地封泽儿为皇太孙,以安国本。”   淳载帝微微颔首:“那便如此吧。”   萧楷是在三日后醒来的,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傅瑶。   正在侍奉他的徐春宜抿唇不语,坐在一旁的皇后则阴阳怪气道:“自是寻她那奸夫去了,你又何必再提她?”   萧楷闷咳一声,撑起上半身道:“母后,瑶瑶从未负我,她是为了我才回去的,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皇后冷哼一声:“拿给他看看。”   徐春宜在一旁求情道:“母后,殿下身上还有伤,您别刺激他。”   “你心疼他,他心疼你吗?!”皇后冷声道,“当初本宫定的太子妃便是徐家的女儿,是她傅瑶与萧靖钰勾结,才让本宫看走了眼,转而要了她傅瑶为太子妃,谁知她竟如此浪/荡不堪……”   萧楷虚弱地叫了她一声:“母后……”   “怎么?不信?”皇后道,“把和离书拿出来,让我们的太子殿下好生看看!”   徐春宜沉默地站在一旁,无声抵抗着。   皇后怒斥:“还不快去?!”   徐春宜依旧不为所动,萧楷就道:“别怕,去拿来吧。”   徐春宜这才躬身行礼,而后去一旁的架子后捧回一只匣子,送到萧楷面前:“殿下,这是太医在您身上找到的。”   萧楷皱眉看着那封血迹斑斑的绢帛,而后伸出手拿到面前打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上面的字一一看了,道:“当时我重伤昏迷,根本不知道别人拿着我的手写了什么,瑶瑶也是被逼迫的,甚至这落款处的名字也根本不是她写的,这封和离书做不得数。”   皇后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沉声道:“都下去。”   徐春宜不放心地看向萧楷,萧楷对她点点头,她就和所有人一同退了出去,又将门从外面关上。   “起来,”皇后对萧楷道,“你可知我们如今是何处境?”   萧楷不顾身上的伤口,忍着疼痛下了床,在地板上端端正正跪好。   皇后如他儿时一样训斥道:“萧靖钰谋朝篡位,你我偏居一隅,说好听了是迁都,实则是亡国。”   “你可知朝臣对你抱有多少期望?又有多少子民翘首以待,多少人在对当今圣上失望之后,心心念念地盯着你这个太子!”   “你若肯争气,我朝迟早清剿乱臣,重回上京,可你若依旧沉溺于情情爱爱,我朝何必再去争这些无用的意气,一群乌合之众趁早散了就是!”   萧楷惭愧地低下了头。   皇后语重心长道:“母后自小就教你,身为天家子弟,享受百姓的爱戴与供养,是因为你承担了该承担的责任。如今内忧外患,你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你想过吗?”   萧楷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太子,自你成年后我便不再唤过你的乳名,不是与你生了嫌隙,而是告诉你,天家之人,从来生不由己。你是嫡子,也是太子,这条命,自出生时便不是你的,而是大靖的。”   萧楷嘴唇苍白:“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床榻上太过松软,容易让人心生安逸,这地板冷硬,刚好便于提神醒脑,你就跪在这里好生想想,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起来。”皇后说完拂袖而去。   萧楷不紧不慢地叩首:“是,母后。”   那天,萧楷在地上跪了一夜,而后听从淳载帝和皇后的安排,册立良娣徐氏为正妃,萧泽也随之被立为皇太孙。   淳载帝每日消沉度日,他便开始真正接手朝政,宵衣旰食以安天下。   ·   傅瑶时常会产生一种割裂感,明明一直都是这个人,却给她很多断裂感。   有奸诈无情的萧靖钰,利用了她再杀了她;也有阴冷强势的萧靖钰,让她避无可避;还有阴鸷疯狂的萧靖钰,让她恐惧颤栗。   如今在她面前的萧靖钰又是温柔缱绻的,会开心地大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会趴在她肚子上去和她腹中的胎儿说话……   可这样的萧靖钰是不真切的,像是粉饰出的太平,只要轻轻一戳,就会露出下面的疯狂和狰狞。   萧靖钰对她越好,对这个孩子越期待,她就越害怕那粉饰过的太平之下的波涛汹涌……   “瑶儿,睡不着吗?是这小家伙在闹你吗?”萧靖钰抚摸着她的腹部问。   “没有。”傅瑶道,“只是这些日子总做噩梦……”   萧靖钰霍然起身:“我去找许雁秋。”   “夜深了,明日再让他来吧,”傅瑶拉住他,“我想每月都去寺庙里住上三五日,为孩子祈福,也算散散心,可以吗?”   “可以,我明日就陪你去,”萧靖钰躺回来,把被角给她掖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傅瑶轻轻应了一声,就闭着眼睛睡去了。   翌日,傅瑶刚起身许雁秋就跑来诊脉。   他盯着俩大黑眼圈:“你能让他克制点不,我已经好久没睡个完整觉了。才寅时,寅时啊,他就跑过来敲我的门,他要上朝,我又不上朝,为何我也要跟着早起?简直丧心病狂!”   傅瑶尴尬地抵了抵唇角:“许大夫,实在对不住。”   许雁秋叹息一声:“伸手,我给你把脉。”   傅瑶乖乖伸出手,他摸到脉搏后就明白了,只是忧虑过多。   许雁秋收回手,一甩袖子,而后往外间的软塌上一躺:“姓萧的回来了叫我,我先眯一会。”   反正萧靖钰还要再找他问一遍,他干脆在这等着得了。   等萧靖钰下朝回来,就许雁秋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塌上,呼噜声震天,还不时砸吧砸吧嘴,简直嘈杂至极。   萧靖钰眉头微蹙,往他腿上踢了一脚:“皇宫这么大,还睡不下你了?”   许雁秋迷迷糊糊睁开眼:“哦,你回来了,尊夫人只是忧虑过多,并无大碍。别问我怎么办,我只是大夫只管治病不治心,你自己想办法哄。”   萧靖钰和他并排坐下:“她晚上总是做噩梦,还盗汗。”   许雁秋脑子还没醒,嘴一秃噜就道:“有孕的妇人夜间盗汗很正常,至于总做噩梦真的不至于,肯定是她骗你的……”   萧靖钰:“骗我什么?”   “哦,那个我瞎说的,”许雁秋脑子登时清醒了,“她会做噩梦是因为忧虑过多,忧虑过多是因为你还不能让她真的放心托付。”   萧靖钰虚心求教:“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已经在想尽办法对她好了。”   “那一定是还不够好,或者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   萧靖钰眉头微蹙:“那……”   许雁秋起身拍拍衣服:“言尽于此,你自己琢磨吧。”说完脚下一抹油就跑了。   萧靖钰听进了他的话,就皱着眉,认真思忖起来,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傅瑶。   他起身去扶傅瑶:“瑶儿,我方才已经命人去套马车了,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就好。”   傅瑶点点头,没表示什么。   萧靖钰的手趁她不注意就又摸上了她的肚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眸色柔和得像是微漾的春水,能将一切戾气消融其中:“瑶儿,我们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好激动。”   根本不消说,阖宫上下谁不知陛下如今日日激动,几乎是每日都在搓着手傻笑,等着迎接他的第一个孩子。   之后,萧靖钰果真每隔一段时日就陪傅瑶到寺庙里小住,还为此专门命人修了山道。也不知砸了多少钱进去,竟比上京城里的街道还要平稳。   与此同时,萧靖钰一有闲暇就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态认真得像是在批复机要奏章一样。   傅瑶心生好奇,好几次靠近都被他抢先一步拿东西挡住了,并笑出一口白牙:“瑶儿,我还未写好,写好再给你看。”   傅瑶为了表示自己对比并不感兴趣,只得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傅瑶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行动都有些不方便,萧靖钰就把她的衣食住行全包了,每日帮她穿衣洗漱。   可便是在这时,傅瑶突然不见了。   那天萧靖钰如同往常一样带傅瑶去了寺庙,他和主持商议捐赠之事,就让傅瑶一个人去了后院。   谁知等再找去时,傅瑶就不见了,只留下半掩的门扉。   萧靖钰脑海中“嗡”地一声响,他想,纵然他做了那么多,傅瑶还是要离开他。   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存和信任原来如此脆弱不堪,只消轻轻一碰就塌了。   他立刻命人封锁山头,而后四处寻找。   此时是夏季,萧靖钰跑出了一身热汗,衣衫全被汗水浇透了,依旧有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傅瑶,就在林间小道上站着,和不远处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四目相对。   萧靖钰抬手命其他人停下,一个人信步走了过去。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瑶儿,怎么跑到这来了?”   傅瑶把食指放到唇前,对他“嘘”了一声。   萧靖钰便不再说话,同时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吓到那只受惊的兔子。   那胖乎乎的小兔子看看傅瑶,又看看萧靖钰,大概是确认他们真的不是坏人,这才放松了警惕,声音微弱地吱了一声。   傅瑶想要上前,萧靖钰抢先了一步:“我来。”   她挺着肚子确实不方便弯腰,就看着萧靖钰一点一点靠近,而后一把拽住那兔子的两只耳朵拎了起来。   兔子受到惊吓,两条后腿在空中一阵乱蹬。   傅瑶立刻提醒:“别拽它的耳朵。”   萧靖钰心黑手狠惯了,一听到傅瑶提醒立刻就手忙脚乱地换姿势,却不料直接被傅瑶接了过去。   那胖兔子就缩到傅瑶怀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似乎在向傅瑶控诉萧靖钰。   萧靖钰没心思和一只兔子争风吃醋,他看到傅瑶抱着兔子就紧张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接过来:“瑶儿,这兔子是野生的,身上脏得很,那毛看着白亮,下面指不定钻了多少小虫子,还是我来抱着吧。”   傅瑶把兔子抱紧了:“不要。”   萧靖钰只能哄:“瑶儿,我保证不揪耳朵了,把它怀里好好抱着,给我吧,乖。”   “不要。”傅瑶还是这两个字,并侧过了身。   之后的一路上,傅瑶抱着兔子慢慢地走,萧靖钰就紧张兮兮地看着。   傅瑶用手捋了捋兔毛,萧靖钰就道:“瑶儿,当心它抓你,那爪子里面都是泥。”   傅瑶再挠挠兔子的下巴,萧靖钰就又道:“瑶儿,兔子看着乖,可是会咬人的。”   傅瑶抱不动了,想换个姿势,萧靖钰就上手去接:“瑶儿,给我吧,它太沉了,会累着你的。”   “……”   这一路萧靖钰就没放松过,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回了寺庙。   然后,许雁秋看着面前的肥兔子,有些无奈地道:“我又不是兽医,你们这是对一个大夫的侮辱。”   萧靖钰一边给傅瑶擦手,一边道:“这是瑶儿捡的兔子,不算侮辱。”   “……”许雁秋:“所以我该感恩戴德了?”   萧靖钰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显是“不应该吗?”   许雁秋:“……”他发现萧靖钰越来越有当昏君的潜质了。   最后,在某人的逼迫下,许雁秋只能捏着鼻子去看那兔子,然后颇为稀奇地道:“这兔子肚子里竟有一窝小兔子!”   萧靖钰和傅瑶都好奇地看过来,只见那兔子趴在桌子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萧靖钰笑道:“瑶儿真厉害,居然捡到一只有身孕的小兔子。”   傅瑶就伸出手,那兔子很上道,立刻就往傅瑶手下钻。   萧靖钰看得心里一慌,连忙拉住傅瑶,又对许雁秋道:“没看到小兔子都受伤了吗?快带它去包扎,哦对,顺便再给它洗个澡。”   许雁秋真真是无语了,只能抱着兔子先走了。   傅瑶看着兔子被抱走,觉得无聊,就又往内室走。   萧靖钰连忙跟上:“瑶儿,你今日怎的一个人跑出去了?害得我好担心,下次告诉我一声可好?”   傅瑶一个眼刀看向他:“你怕我跑?”   萧靖钰立刻笑起来:“没有,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瑶儿?”   傅瑶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困了,要去睡会,别跟着我。”   萧靖钰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怕她气坏了身子,再想跟也只能站在原地巴巴看着。   傅瑶则站在屏风后想,萧靖钰看得太严了,她一个人根本跑不远。   ……   这两个月的时间,萧楷也在傅琛的辅佐下重整朝纲,带着满朝文武在会稽郡彻底安定下来,正式形成长江南北和西南蜀地三方对峙的格局。   也是在这时,傅琛向他请旨:“陛下,臣妹尚在贼人手中,还请殿下借臣兵马,允臣渡江,暗中搜寻臣妹下落。”   这是卡在在他们两人心中的一根刺,也是这段时日支撑着他们的信念。   萧楷直接给了他令牌:“要多少人自己去调,傅卿,替我带瑶瑶回来,我会在这里安定后方,等着你们归家。”   傅琛双手捧过令牌:“谢殿下。”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唐朝和离书范本。 第51章   ◎“瑶瑶,为兄或许护不住你,但也该为你拼死一试。”◎   傅瑶在内室睡了一个多时辰, 萧靖钰就在外间坐立难安,他在发现傅瑶失踪的那一瞬间,确实有种想要把人抓回来, 然后永远锁起来的冲动。   但当他心急如焚地追出去, 最后在林间看到傅瑶时, 那一刻又觉得很宁静。   当他看到傅瑶的笑容之后, 就不想再品尝傅瑶的怨恨和冰冷。   门被人推开,刘忠小步走进来, 刚要开口就被萧靖钰用手势打断,往里面指了指。   刘忠知道定是那位在休息, 就闭了嘴候在一旁。   萧靖钰带他出去, 走到院门外才停下:“何事?”   他今日穿着玄色常服,往刺目的日头下随意一站,就如寻常人家一般。   刘忠道:“陛下, 该用午膳了。”   “知道了,先命人备着。”萧靖钰转身看他, 面露不悦, “朕说过瑶儿不喜欢看到你, 让旁人侍奉就是, 你又跑过来做什么?”   刘忠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他难为道:“陛下, 奴才担心旁人侍奉不好, 再说娘娘也没说不喜欢看到奴才啊。”   他是真的着急, 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 还没风光几天, 这位陛下就不知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非说那位娘娘不喜欢看到他, 对他各种疏离,反而对其他人委以重任。   再这么下去,他这总管的位置就不用要了,是以擅作主张跑过来,以表诚心。   然而萧靖钰却只是道:“朕若像你这般没眼力见,瑶儿早弃了朕去找萧楷了。”   刘忠连忙告罪,萧靖钰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行了,你若实在闲的无聊,朕给你找件差事做。”   刘忠连忙表忠心:“只要陛下开口,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   “闭嘴,”萧靖钰打断他道,“找几个侍女,让她们把萧楷立徐氏为正妃之事说给瑶儿听。”   之前傅瑶胎气不稳,他才一直瞒着,如今也是时候让瑶儿知道了,免得再对那萧楷有别的念头。   刘忠心领神会,连忙跑去安排了。   萧靖钰则回到屋内,迟疑片刻又悄声进了内室。   他掀开青色床幔,只见傅瑶正侧卧着,缩在薄被里眉头紧蹙。   萧靖钰连忙掀开薄被,见她小腿果然紧绷着,就按许雁秋教他的,用手掌去按揉小腿肚,帮她缓解小腿的痉挛。   傅瑶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她睁开眸子,静静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对她勾了勾唇:“瑶儿,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是胡思乱想。你放心,我一定改。”   傅瑶琉璃般的眸子看着他:“倘若我真跑了你怎么办?”   “怎么会,我们都有孩子了。”萧靖钰又思忖道,“不过你若真走了,我就找到你,抱着你和孩子跪求原谅,到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你肯定不会再抛下我的。”   傅瑶忧心地想:“可若这孩子不是你的呢?”   “瑶儿,先起来用午膳吧,”萧靖钰揽住她,把她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一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我命人准备了酸梅汁,先喝一碗开开胃……”   刘忠好不容易得来个差事,激动得不行,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办好,让萧靖钰重新器重他,于是当晚就安排妥当了。   当时萧靖钰在书房处理公事,傅瑶就坐在院子里纳凉。   山间的夜风很凉爽,傅瑶身上甚至盖了毯子,她无聊地翻弄着手里的小玩意——金蝉脱壳,是萧靖钰搜刮来给小孩子玩的,堆了整整一间库房,她实在看不下去,就拿了几件来玩。   这时,门外不知是哪里的小侍女路过,边走边低声交谈:“你听说了吗?前朝的太子萧楷立了原本的良娣为正妃,良娣生的孩子还被立成皇太孙了呢。”   “真的吗?那原来的太子妃……”   “别胡说,我和你说前朝太子的事你扯什么太子妃,找死吗?”   阖宫上下都心照不宣,太子妃傅瑶正是如今宫里已有身孕的傅姑娘,再看那肚子也不像是三个月的,必定是早就和陛下珠胎暗结。   他们虽心生鄙夷,但万万是不敢乱嚼舌根的。   两个人就噤了声,推搡着离开了。   傅瑶将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听完了,才招手叫来一名侍女。那侍女行了礼,站在她面前等吩咐。   傅瑶问:“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侍女低着头回答:“是。”   “那会稽郡对外是如何说我的?”   侍女有些惶恐,傅瑶就道:“说。”   “太子已与先太子妃和离。”   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傅瑶也没甚想说的,就挥手又让那婢女退下了。   她摸着肚子,在心里想:“孩子啊,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娘亲还要带你去找爹爹呢。”   书房里,萧靖钰早把奏章扔到了一旁,坐立不安地等着刘忠来回禀。   在他快把梨花木桌子敲出洞时,刘忠终于回来了。   还未等人站稳,萧靖钰就问:“她如何说?”   刘忠乐呵呵道:“娘娘只叫来婢女询问清楚,之后什么都没说。”   萧靖钰这才坐踏实了:“那便好。”这说明瑶瑶已经不在乎萧楷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陛下,姑娘让奴婢来问,您何时将她捡的兔子归还?”   萧靖钰看刘忠,刘忠道:“哦,还在许大人那里。”   “还不让他送过来……罢了,朕亲自去。”萧靖钰说完折子也不看了,直接往许雁秋的院子跑去。   他当晚就把洗得白白净净的兔子亲自抱给了傅瑶,那胖兔子几日不见傅瑶,竟还和之前一样势利眼,见到傅瑶就伸着前爪要去抓人。   萧靖钰在它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听话点,别闹。”   傅瑶就不乐意了:“你别打它。”   实话说,萧靖钰觉得自己那也不算打,但傅瑶发话后他立刻收回手,满脸迷茫和紧张,不知该怎么办。   傅瑶将兔子接到怀里,也不去管他,只抱着兔子睡觉去了。   当晚,萧靖钰在黑暗中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趴在他和傅瑶中间的胖兔子也睁着两只眼,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人一兔互不相让,只要萧靖钰一朝傅瑶伸手,它就开始张嘴要叫。   萧靖钰不想吵醒傅瑶,只能收回手,老老实实躺着,并在心里盘算烤兔子肉吃。   翌日,傅瑶用早饭时听到院子外面有声响,她放下筷子问侍女:“可是有人来?”   侍女道:“是邕王携郡主前来上香祭拜。”   傅瑶撑着桌子起身:“扶我去看看。”   侍女有些迟疑,但看傅瑶神色坚定,就只得扶了她出去。   萧靖钰和傅瑶在普陀寺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萧靖钰是皇帝,每日都有臣子往来,还有大量公务呈送,因此邕王能找来也不奇怪。   傅瑶在侍女搀扶下到了前院,就见那里停了一排马车,侍卫和家仆站了几十人。   邕王和萧靖钰正在交谈,两人神情严肃,似在商议什么大事,曾思霏则乖巧地站在邕王身后一言不发。   傅瑶刚要靠近,萧靖钰就突然回过头来,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就径直走向她:“怎么出来了?”   傅瑶看向他身后:“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蜀地还不死心而已,别担心。”萧靖钰抬手替她挡住日光,“这里热,你先回去歇着。”   邕王却在此时走了过来:“想必这位就是傅姑娘了吧?”   他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下巴上续着胡子,看上去精明得很。   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把傅瑶挡在身后:“邕王不如先去偏殿等朕。”   邕王却道:“傅姑娘这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吧?最是辛苦之时,不若先回屋歇息。”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尴尬起来,还是曾思霏站出来打圆场:“你们既有要事商谈,不若将傅姐姐留给我说说话。”   萧靖钰想要拒绝,傅瑶却率先向曾思霏伸出了手:“刚好我一个人待着无聊。”   曾思霏接过她的手,笑嘻嘻地拉着她走了:“傅姐姐,我就要成婚了,这几日心里特别慌……”   萧靖钰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心里生出些烦躁来,那曾思霏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邕王笑道:“陛下还真是宠妻啊,就这一会就不舍得了?”   萧靖钰收回目光,只往偏殿走去,没搭他的话。   邕王就跟在他身旁道:“陛下放心,小女将要嫁人,无非是心有不安,想找人说说话罢了,不会对傅姑娘不利的。”   萧靖钰进了偏殿:“邕王还是说些朝堂之事吧。”   前院,傅瑶有些讶异:“曾姑娘要嫁人?”   “是啊,”曾思霏大咧咧道,“之前我觉得钰哥哥很好,就想嫁给他,那时看你百般不顺眼。”   “但后来想了想,他也不似我想的那般好,而且,嫁给旁人也没什么遗憾的。”   傅瑶看到她说那个“旁人”时,眸子里藏不住光彩,就知道她是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了。   傅瑶由衷道:“那我就恭喜曾姑娘了,只是不知到时能否喝上曾姑娘的喜酒。”   “行了,别说这些了,”曾思霏凑到她耳边道,“我带你见个人。”   傅瑶不明所以,又顾忌身后跟着的都是萧靖钰的眼线,只能沉默不语。   曾思霏道:“傅姐姐,外面太晒了,我们上马车说。”   “好。”   走到宽敞的马车前,那些侍女就要上前来搀扶,却被曾思霏抢先一步:“我照顾傅姐姐就是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那群侍女却并不作答,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傅瑶就站在马车上发话:“去五步之外等着,有事我会喊你们。”   那些婢女这才躬身行礼:“是。”   而后依言退开了五步。   曾思霏奇道:“她们只听你的。”   傅瑶则道:“不过是看上去听话罢了。”实则她们只对萧靖钰唯命是从。   曾思霏撇撇嘴,而后掀开马车扶着傅瑶进去。   马车里很宽敞,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里面点了烛火。   往里看去,只见一道帘子垂下来,将马车最深处隔挡起来。   傅瑶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见那车帘被掀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她的大哥哥!   傅瑶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很快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确实是兄长。   傅琛削瘦了许多,他穿着一身低调的常服,下巴上长出了一层短茬,也不知几日没刮胡子了。   傅瑶一看到他,眼泪就止不住滚落下来:“……大哥哥。”   傅琛已经听说傅瑶怀孕的消息,虽有了心里准备,可乍一看到她挺着肚子的模样,还是无比心疼起来。   那个从前爱往他身后躲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为人母了。   “瑶瑶,不哭,大哥哥这就接你回去。”傅琛扶着傅瑶坐下,又抬手为她擦眼泪。   傅瑶很快止住了眼泪,只是眼圈依旧发红:“大哥哥,你怎么过来的?”   傅琛道:“南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向殿下请旨,带了一队人装作商人偷渡过来。”   他说着看向曾思霏:“我们一路上遭到层层盘查,险些败露时还好遇到了曾姑娘,之后也是曾姑娘帮忙,我才能混进来见你。”   这中间自然是一番曲折坎坷,傅琛都略下未说,只道:“瑶瑶,你回去之后准备好,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离开。”   傅瑶却摇了摇头:“兄长,你们不要再来这里,萧靖钰在这山上布满了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   傅琛坚定地道:“瑶瑶,我必须尽快带你走,殿下也在等着你回家。”   傅瑶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她握住傅琛的手:“大哥哥,距离这里十里之外有一座草亭,你只需带人在那里等着我。一个月之内,我会想办法甩掉他们过去。”   “不行,”傅琛一口回绝,“你如今挺着肚子,一个人太危险,不能乱来。”   “兄长,萧靖钰那人你是知道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倘若贸然行动我们都别想逃得出去。”   萧靖钰有多疯傅琛是见识过的,正如傅瑶所说,那个囚笼固若金汤,他们闯不进去,唯有傅瑶从里面走出来。   他沉默半晌,才道:“好,瑶瑶,倘若一个月后我依旧等不到你,到时我就带人来这里找你。”   傅瑶刚想开口,傅琛就道:“别拒绝,瑶瑶,为兄或许护不住你,但也该为你拼死一试。”   傅瑶趴到傅琛肩膀上,低声道:“大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傅琛抚着她的脊背:“瑶瑶无需自责,萧靖钰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是迟早的事,只是让你平白吃了这么多苦。”   两人刚说了这么一会话,曾思霏的贴身婢女就在车帘外小声提醒:“小姐,陛下和王爷出来了。”   原本在一旁走神的曾思霏立刻警醒起来,对傅琛道:“你快藏起来。”   傅琛只来得及仓促道了个别,就打开马车里的暗格,直接钻了进去。   曾思霏又对傅瑶道:“把眼泪擦擦,你眼圈红了,赶快想想一会怎么圆。”   傅瑶就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又恢复了一下情绪,就听到了萧靖钰的声音:“瑶儿,该回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曾思霏如来时那样,扶着傅瑶出了马车:“钰哥哥怎么把傅姐姐看得这样紧,还怕我抢了傅姐姐不成?”   “你还是快些出嫁吧,免得整日贫嘴。”萧靖钰说话间伸出手,将傅瑶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他刚看到傅瑶就眉头一皱,捧着傅瑶的脸颊问:“眼睛怎么红了,谁欺负你了?”   说着看向了曾思霏。   傅瑶拦住他:“你别这样,我们不过是说了些体己话,提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而已,是我太过伤怀。”   萧靖钰就不悦地道:“我这就去下旨,以后看谁还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曾思霏耸了耸肩,突然觉得自己没能嫁给萧靖钰也挺好的。   傅瑶此时不想说话,就拉着他往小院里走。   萧靖钰一路看着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瑶儿,你是不是还在为从前那些事介怀?”   傅瑶不回答。   萧靖钰就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已经在反思了,从前是我不好,你若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一个人闷着。”   傅瑶还是不想说话,只挣开了萧靖钰的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萧靖钰便把她打横抱起来:“我这便送你回去歇息。”   ·   马车里,等人都走光了,傅琛才从暗格里钻出来,他对曾思霏拱手:“多谢曾姑娘,让我见到了瑶瑶。”   “不用谢,”曾思霏道,“你让齐子坤以后对我好些就行。”   齐子坤是傅琛从南靖带来的将领,当时他们被追杀,只能分散潜逃。   等再汇合时,曾思霏就和齐子坤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据说两人是一见钟情,不过短短数日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齐子坤甚至决定为了曾思霏留在这里。   傅琛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庆幸他挑人时选了个生得俊的,否则这一路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坎坷。   邕王府的马车到城门外时,傅琛才在曾思霏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离开。   ·   傅瑶虽不知蜀地究竟出了何事,但能看出萧靖钰这些日子确实很忙,往往正和她吃饭时就有密报送过来,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如从前那样多。   傅瑶便时常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抱着小兔子去后山散步。   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人跟着,但那些人并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打扰到她。   傅瑶也很有分寸,每次都只比前日多走远一点点,而后找个地方坐下,把小兔子放到地上吃草。   等那兔子吃饱了,就会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傅瑶就抱着小兔子往回走。   萧靖钰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天都抓着那兔子洗澡,直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白亮的毛发上一尘不染才算满意。   傅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熟悉地形,并越走越远,每次却又都能及时回去。   那些跟着她的侍从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甚至会聚在一起交谈。   又过了五六日,一天下午,萧靖钰有急事需要回宫一趟,临走前对傅瑶道:“瑶儿,我只走一下午,晚上一定会回来。”   傅瑶道:“若是忙,明日再回来也一样。”   萧靖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行,不看着你我睡不着。”   傅瑶没别的话,只被动地配合着他的依依惜别,而后看着他上了马,往皇城而去。   傅瑶则回了小院子,等日头下去些,就抱了小兔子往后山而去。   她看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手心却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她怀里兔子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断往她蹭着安慰她。   那六名侍从已经习以为常,打着呵欠远远跟了上去。 第52章   ◎她逃,他追╭(  ̄ ▽ ̄)╭◎   此时正值夏季, 山间林木郁郁葱葱,将西斜的日光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洒落在傅瑶白皙的脸颊上。   她走了有三里路, 直到小腿泛酸才停下, 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歇息。   小白兔卧在她的素色裙裾边, 三瓣嘴一张一合, 把青嫩的草尖吃进去。   傅瑶只休息了一会,就又抱着兔子往前走。   山路渐渐崎岖起来, 草木越来越繁茂,将道路掩映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傅瑶从未走这么远过, 那些跟着的侍从立刻戒备起来, 往前跟近了些。   傅瑶钻过草丛,走到一片树林中,再次坐下, 并把兔子放到了地上。   她在这里休息了有两盏茶,那些侍从都以为她是走累了, 就又放松了警惕, 站在草丛后面打呵欠。   就在他们正困倦的时候, 傅瑶摸了摸小兔子的头, 对它道:“在这等着我, 要乖哦。”   小兔子往她手里拱了拱, 表示自己听懂了。   傅瑶便起身离开,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临走时还回了好几次头, 似乎是不舍, 而后钻入了草丛中。   几名侍从对视一眼, 一人问道:“要跟上看看吗?”   他们迟疑起来, 傅瑶外出这么久,若只是去如厕,他们跟上去岂不是找死?   一个人回答:“那兔子还在这里,她必不会走远。”   再者,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今日走了这么远,他们都怀疑傅瑶一会能不能走回去,因此就都放松了警惕。   傅瑶钻入草丛后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她挽起衣袖,将裙裾撩起来,开始加快速度往山下跑去。   她跑出了一头的汗,身上沾满了草屑,手背也被锋利的草叶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却还不忘摘掉带血的枝叶,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约摸有六七里时,腹中的胎儿突然动了一下,傅瑶脚下随之顿住,用手摸了摸肚子。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自道:“孩子,乖一点,娘亲要带你去找爹爹……”   “这是第几趟了?”前面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这破山头,也不知道整日巡逻个什么劲?”   “可不是吗,热死老子了……”   傅瑶抱着肚子蹲进草丛里,看到几名身着便服的壮硕男子从前面的小道上经过,嘴里还不断抱怨着。   这便是萧靖钰布置下的兵力了,傅瑶不知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人,只能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   她发现这里巡逻的人几乎不中断,前方百米的草木又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连一点遮挡都没有,她根本过不去。   傅瑶的呼吸紧了紧,汗珠顺着眼睫淌下来,落到长满杂草的地面上。她的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两条腿也酸痛得不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力感。   傅瑶渐渐蹲不住,就想起身往回走,换个方向试试。谁知刚一起身,就看到一条红褐色的长蛇趴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草丛里。   傅瑶被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往后退去,惊慌间脚下踩到一段覆满青苔的树枝。   只听“咔嚓”一声,树枝被踩断,发出一声脆响,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转间手腕磕到了什么东西,傅瑶就伸手紧紧抓住,缓冲了摔倒时的力道,最后只是轻轻地跌落在地上。   傅瑶一只手被粗糙的树干磨得火辣辣地疼,另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几名守卫循声靠近。   “你听错了吧,那八成是山间的走兽。”   另一人笃定道:“不可能,这周围的猛兽都被我们清干净了,那么大的动静不是什么小动物能发出来的。”   先说话那人不耐烦地道:“行行行,我们去看看。”   那红褐色的蛇已经受惊跑走了,只馀傅瑶跪坐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瑶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不敢去想,被发现后会面对什么,更不敢想这次之后,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女子的呵斥声自远处传来:“你们又想去哪躲懒?!”   那两名侍卫停步转身,一边抱拳行礼一边解释道:“属下听到草丛中有动静。”   殷蓠的目光自草丛中扫过,冷声道:“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出事了,都给我过来!”   他们便不敢再驳斥,答了是,而后去集合。   等人都走光了,傅瑶才松了口气,却不料那殷蓠又走了过来。   她藏在树干后面,手指扣着树皮,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然而殷蓠并没有走近,只是在几步之外停下,轻声道:“西南方向,半刻钟。”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自树干后探出头,她只知殷蓠想杀自己,对殷蓠现在为何要帮她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都已经到这地步,不去试一试她会遗憾终身。   傅瑶呼出一口浊气,攒了攒力气,又扶着树干起来,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唯恐来不及,一路上走得仓促,甚至崴了好几次脚。   等走到西南方向时,发现那里确实无人巡逻,傅瑶就拽起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的衣裙,穿过了那片空地。   她的呼吸都是紧张的,一直到再次走进一条草木掩映的小路上,傅瑶才吸入了一大口空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傅瑶只是喘了口气,根本不敢多逗留,当即就要去约定地点找傅琛。   谁知刚走到小路尽头,就见一人一马拦在那里——殷蓠一手拽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横着□□,望着她的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寒意。   原来如此,傅瑶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站在那里,虽一身狼狈却格外镇定:“你要杀我?”   “自然,”殷蓠道,“其他人都在山上找你,等他们找到你时,应该就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你也姓殷,”傅瑶皱眉问,“你与殷安是何关系?”   “我是他的未亡人,我们相识于风尘之地,他却从未因为我的出身看轻我……”殷蓠眸中的柔软和悲戚划过,只剩下愤恨和不甘,“若不是你,我们如今早已是夫妻,又怎会阴阳两隔!”   傅瑶脑海中浮现出刺目的鲜血和断裂的肢体,那年的大雪,埋葬了不知不多人的性命。   “……此事我无话可说,”傅瑶盯着她的眸子,“可你当真要杀我吗?”   殷蓠冷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傅瑶道:“所有人都在找我,不用太久就能发现我并不在山上,也就是说随时会有人找过来,你若当真想杀我,手起枪落,让我人头落地便是,又何必与我废话?”   殷蓠的手心确实一阵湿滑,心思被傅瑶说了个全中,她想报仇,可当傅瑶一身狼狈,挺着肚子站在她面前时,她又不忍心下手。   屠杀妇孺,又与豺狼何异?   傅瑶抬步往前走去,虽然已经疲累至极,每一步却都走得笃定无比:“殷姑娘要杀便杀,我今日绝不回头。”   她宁愿拿着性命去赌一把,也不想功亏一篑,重新回到那个牢笼中。   路过殷蓠身旁时,□□上映出的冷光落在她脸上,眼睛里流进了不少汗水,又被光线一刺,就泛起一阵酸疼。   她眼前模糊不清,脚下却一步不停,就在即将过去时听到“咻”的一声,泛着冷光的□□横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傅瑶被迫停下,抬头望向殷蓠:“殷姑娘还有何赐教?”   殷蓠没说话,只驱马到路边,手中□□一横,砍断一根树枝,她伸手接过,将上面的枝杈削干净,而后扔到傅瑶面前:“赶快滚,滚了就别再回来!”   傅瑶看着那削得干净整齐的棍子,感激地道:“多谢,来日傅瑶一定报答。”   殷蓠驱马离开:“最好没有来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只会平白让我想起伤心事。”   傅瑶目送她离开,又颤颤巍巍地蹲下去捡起棍子,而后拄着往前走去。   她两条腿早已虚浮无力,手腕上的伤口刺痛着,全靠一腔信念撑着,才能走到现在。   傅瑶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就看到了那个草亭,还有向她跑来的傅琛。   她实在是累极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迷糊中感受到傅琛接住她,将她抱上了马车,她像是羁旅之人终于归家,从未如此踏实过。不用再惴惴不安,也不用再掩饰,傅瑶就此安心地昏睡过去。   傅琛抱着傅瑶上了马车,他们一行六人按照商议好的路线,一刻不停地离开,同时用枝叶将车辙印全部抹去。   未免引人耳目,马车很窄小,里面布置的也简陋,在郊外行驶颠簸得很,傅琛只能抱着傅瑶,让大夫给她查看。   那大夫医术虽不及许雁秋,可普通伤病都能治,他为傅瑶把了脉,仔细查看后道:“无妨,女公子只是劳累过度,动了胎气,日后好生将养便是。”   傅琛点点头,又叫来一个婢女,给傅瑶换上干燥整齐的衣物,而后就坐到马车外面随时警惕着。   萧靖钰得知傅瑶失踪时,正在含元殿和朝臣商议要事,他直接扔下手中的军报,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就跑了回去,留下一群朝臣不明所以。   萧靖钰一路纵马疾驰,来到傅瑶失踪的地方。侍从已经跪了一地,只有那只胖兔子还趴在地上,贪婪地吃着青草尖。   萧靖钰沉声问:“这么大一个人,你们是怎么弄丢的?!”   那侍卫颤声道:“姑娘将兔子放在这里,一个人去了草丛,属下担心姑娘是去……,就没跟上去,谁知姑娘竟一直未回,等属下去找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萧靖钰像是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山间地形的复杂,她许是迷了路,你们找过了没有?!”   殷蓠也在一旁跪着:“属下接到消息后立刻四周封锁,也已派人悉数找过……姑娘应当已不在山上。”   “一群废物!”萧靖钰在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踹得当即吐了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已然金乌西堕,萧靖钰隐没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森冷骇人。   他心中火气冲天,目光从面前跪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终是不得不承认,傅瑶又一次骗了他,离他而去了。   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疯狂和愤怒,他只是有一种终于还是如此的感觉。   好像无论他如何说怎么做,都留不住傅瑶一样,他就像个天煞孤星,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都会离他而去。   萧靖钰沉声道:“下令,封锁城池和码头,不许任何马车、船只、行人流动。命人描画瑶儿的图像,在大靖之内张贴,有能提供线索之人赏金万两。”   “是。”一队人领了命令,立刻去下令,描画图像。   萧靖钰又道:“瑶儿一个人必定走不远,继续搜索,逐渐扩大范围,有消息立刻禀告我。”   “是。”   “再命人去询问附近的人家,这今日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是。”   萧靖钰重新上了马:“调一队人,跟我走。”   殷蓠挥手安排了一队人跟上,又问萧靖钰:“陛下,这兔子该如何处置?”   萧靖钰的眸色沉了沉:“带回去,好生养着。”等他找到傅瑶,要让傅瑶亲眼看着这只兔子是怎么死的。   殷蓠便将兔子抱起来交给一名护卫,让他送回到普陀寺去。   为了找到傅瑶,金吾卫几乎倾巢而出,不断扩大范围,几乎要掘地三尺。   萧靖钰原本抱着一丝希望,他想傅瑶或许只是觉得闷,才跑出去玩一会,等天黑就会自己回来了,直到有猎户说看到下午有一辆马车出去。   萧靖钰想明白了,有人在接应傅瑶。   此时已经是夤夜,到处漆黑一片,沿途的住户早都已闭门休息。   殷蓠劝他明日再找,他却直接下令:“挨家挨户敲门,不开门得直接踹开,给我逐个去问,今夜必须找出马车的去向。”   金吾卫只得举着火把敲门,将整个村落惊扰一遍,宛如遇到土匪屠村一样。   最后他们排查出五个人,又根据五人的口供,标出了马车经过的几个点,而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将图纸捧给萧靖钰。   萧靖钰盯着那图纸看了许久,最后道:“去传令,封锁乌港,不许比任何船只离岸,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再命人准备一艘随时可用的船只。”   “是。”一名金吾卫立刻去通知当地的郡守。   萧靖钰则纵马往乌港而去。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在和傅瑶里应外合,只是如今不是清算的时候,傅瑶只要一脱离他的视线,必定会连夜离开。   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今夜追不到,他就会失去傅瑶。   ·   马车一直跑到深夜,天刚蒙蒙亮时才停到了乡镇上的一个码头边。   一艘大船已经停在那里,码头上插满了火把,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有十几个壮年的汉子不断将成箱的货物搬上去,还有人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快些!再磨蹭何时才能走?!”   傅琛下了马车,走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曾思霏和齐子坤已经等在那里,他们都低调地换上了素色衣衫,头上还戴了幂篱遮面。   齐子坤见他过来,就把两只大包袱递上去:“傅大人,属下已经将前路安排妥当,你们坐船自水路入蜀地,在第一个码头下船,那里会有人接应,文书也都已备妥,到时直接上船回南边即可。”   傅琛接过包袱挎到身上,对他们拱手:“有劳曾姑娘,齐将军。”   曾思霏摆手道:“不用谢我,我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她说着挽住齐子坤的胳膊,偏头看向齐子坤,那模样别提多幸福了。   齐子坤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对傅琛道:“本是属下分内之事,到时还请傅大人代属下向太子殿下请罪。”   傅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太子殿下待人宽厚,只会感谢你送瑶瑶回去。只要你不插手南北战事,殿下会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   齐子坤明白他在提点什么,就道:“那便请大人转告殿下,属下只想留在北岸娶妻生子,绝不会上战场欺压同袍。”   傅琛点点头:“那我们就告辞了,你们也尽快离开,免得让萧靖钰生疑。我们……有缘再会。”   “苡橋有缘再会。”   三人拱手告别,齐子坤牵着曾思霏悄无声息离开了,傅琛则回到马车上,用毯子将傅瑶裹起来,抱着她上了船。   一炷香后,货物搬运完毕,纤夫砍断缆绳,船只入水,顺着溪流向宽阔的水面驶去。   待到萧靖钰纵马赶来时,已经天光大亮,码头上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地郡守站在码头上,跪在地上行礼:“陛下,昨夜并无船只离港。”   说着将记录船只来往的册子呈上去。   萧靖钰却看也未看:“朕再问你一次,昨夜的船只去了何处,一刻钟内若答不上来,你就自己去河里找。”   那郡守被吓得两股战战,终于知道事情掩盖不住,叩首道:“陛下,臣上有老下有小,老母又卧病在床,实在是家中银钱不够用,才拿了些小钱,允许那黑船离岸的啊!”   他涕泗横流地补充:“陛下,臣都有检查过,那船上只是些寻常物品,并无违禁之物……陛下,臣只是为了给家母治病……”   “闭嘴,”萧靖钰烦躁地皱起眉头,“那黑船途径何处,目的地又在哪?”   “这……这罪臣实在不知啊,罪臣只知他们来往蜀地和中原,他们有自己的航线,罪臣是真的不知道啊……”   萧靖钰的眸色愈发冰冷起来,殷蓠连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下去!”   那郡守一听不得了了,又哭天抢地地求饶:“陛下,臣真的知错了,您再给臣一次机会吧,陛下……”   殷蓠给旁边的侍卫使眼色,那侍卫连忙堵住郡守的嘴,手脚利落地将人拖走了。   殷蓠觑着萧靖钰愈发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犯怵:“陛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靖钰调转马头:“回京,去邕王府。” 第53章   ◎她继续逃,他继续追╭(  ̄ ▽ ̄)╭◎   萧靖钰来到邕王府已是正午, 他直接带着金吾卫包围了邕王府,而后纵马破门而入。   邕王府的家仆被吓了一跳,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要抄家呢!   萧靖钰奔波了一整夜, 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 显得愈发阴鸷逼人, 他俯视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管家:“你们郡主呢?让她出来见朕。”   “陛下找小女所为何事?”曾灼笑呵呵迎将出来, “臣听闻陛下在寻人,不知怎的寻到臣府上来了?”   萧靖钰昨夜发了疯似的找人, 悬赏令更是一夜之间贴得满大街都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萧靖钰冷声道:“你女儿做了何事, 邕王当真不知吗?”   邕王当然知道, 不过是才知道的。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曾思霏又不在府上,他就起了疑心。   一直在前厅等到天亮, 才见曾思霏从后门悄悄溜进来,在他的逼问下, 支支吾吾说了放走傅瑶之事。可至于去向, 却是打死都不肯说。   邕王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 小女昨夜一直在府上, 从未出过门……”   他身后的偏殿推开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缝, 曾思霏就趴在那里, 看着邕王和萧靖钰对质。   齐子坤在她身后忧心地道:“思霏, 不如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别担心, ”曾思霏摆摆手, “爹爹有从龙之功, 许多大臣都是因为爹爹才倒戈的。而且钰哥哥又一直将我当妹妹看, 以我们的情分, 他不会难为爹爹的。”   齐子坤却不这么认为,萧靖钰的模样,真不像是个重情重义的。   果然,下一刻就见萧靖钰神色沉了沉,刺啦一声抽出长剑,雪白的剑刃落在了邕王的脖子上。   那剑刃锋利至极,轻轻一划就渗出一串血珠,曾思霏大吃一惊,连忙推开门跑了出去:“钰哥哥,人是我放走的,你别难为爹爹!”   萧靖钰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手中长剑却分毫未动:“你将吾妻拐到了何处?”   曾思霏挽着邕王的胳膊,犟道:“她走了,不会再回来。”   萧靖钰手中的长剑越划越深,淋漓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在打磨得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瑶儿分明是喜欢我的,还有了我的孩子,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一定是你在搬弄是非,又找人将她拐走,你把瑶儿还给我。”   曾思霏好似头一日认识萧靖钰一样,她争辩道:“傅瑶从未承认过是你的妻子,一直都是你在关着她。如今她走了,你却又要穷追不舍,就不能放过她吗?”   “我放过她,谁又来放过我?”萧靖钰道,“今日你若不说出瑶儿的下落,我就将邕王府屠个干净!”   “你敢!”曾思霏高声道。   萧靖钰眸子猩红:“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些所谓的无上权力万里江山,你真以为我在乎过!”   曾思霏被吓得后退一步,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靖钰,原来那个温柔的钰哥哥一直都是伪装的,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怪不得傅瑶拼死也要逃跑,怪不得爹爹一而再再而三劝她离萧靖钰远些。   萧靖钰继续逼问:“朕再问你一次,要你全府上下的性命,还是说出瑶儿的下落。”   曾思霏看着邕王脖颈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心理防线被一点点击溃,可她刚将人送出去,又怎么能转眼就把人出卖了呢?   一直未曾言语的曾灼看向她,脸上露出些老态来:“霏儿,算为父求你,为了我们满门性命,你就说吧。”   曾思霏摇了摇头。   曾灼道:“霏儿,你真要让爹爹去死吗?”   曾思霏眼圈红了红,低声喊了一句爹爹。   萧靖钰似乎是没了耐心,吐出一个字:“杀。”   立刻有金吾卫举起刀刃,那看着曾思霏长大的管家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头颅就滚落在地。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曾思霏脸上,她愣愣看着那睁得圆滚滚的眼睛,被吓到失声。   齐子坤从房间里跑出来,将曾思霏抱进怀里安慰,又对萧靖钰道:“陛下,郡主愿奉上路线图,还请陛下不要再添杀戮。”   萧靖钰收回剑:“押下去,备纸墨。”   邕王被金吾卫押到一旁,又有人搬了笔墨纸砚,放到齐子坤面前。   曾思霏惊魂未定,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袖。   齐子坤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没事的。”   他握起笔,开始低头绘制路线图。   当时齐子坤重价找到那艘黑船,曾看过一眼他们的路线图。他在军中多年,对堪舆图册一类的东西很敏感,因此只是稍加思索,就将大致路线描绘出来。   齐子坤在上面做了几处标记:“有几处我不甚清楚。”   萧靖钰让人收了路线图,又道:“既然不甚清楚,就随朕一同去探探吧。”   “不行!”回过神来的曾思霏出声制止,却冷不防撞上萧靖钰锐利如刀的目光。   她被吓得连忙低下头,往齐子坤身后躲去。   “别怕,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齐子坤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思霏,这本就是我的事,等我了结了就回来娶你。”   曾思霏即便是再要强的性子,今日陡然见到鲜血,也被吓得浑身发软,只道:“那你一定要回来……”   萧靖钰冷声打断他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   齐子坤就替她擦干净眼泪,说了一句:“等我。”而后就转身上了马。   萧靖钰一点也不耽搁,当即就带人离开。   “陛下!”曾灼在此时叫住他,“臣之所以追随陛下,是因为淳载帝无德,臣想要扶持圣明之君……”   萧靖钰勒住马缰绳,等着听他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鲜血已经染红了一侧衣襟,曾灼的气息依旧没有一丝紊乱:“那傅瑶原为南靖太子之妻,又有身孕五月之余,倘若腹中真是陛下之子,她又怎会冒死离开?只怕是有奸诈之人在一旁谗谤惑主,还请陛下明辨!”   “邕王若以为朕也是昏君,大可再去扶持他人。”   萧靖钰只丢下这一句,便快马加鞭去乌港了。   他现在不想纠结傅瑶为何要逃,只想尽快找到傅瑶,把傅瑶重新带回来。   等再回到乌港时,船只已准备就绪,许雁秋也已经在甲板侯着。   离着老远,许雁秋就感受到了萧靖钰冰冷的目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即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又往其他人身后躲了躲,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靖钰刚上了甲板就命人开船,又将齐子坤关进船舱里。   待他安排好一切,新任的郡守就战战兢兢地上前:“舱室已备好,恭请陛下移驾。”   萧靖钰果真抬步往船舱里走,许雁秋刚松了口气,就见萧靖钰停下,冷声道:“许雁秋。”   许雁秋只能不情不愿地伸出头:“我在这。”   “过来!”萧靖钰说完也不怕他不跟来,大步下了楼梯。   舱室里狭□□仄,烛火被晃得忽明忽暗,许雁秋看向前面萧靖钰的背影,平白生出一种鬼火憧憧的错觉。   萧靖钰进了寝室,他也跟着进去,还未站定就听哐当一声,门被人关上了。   许雁秋被吓了一大跳,抬手拍了拍胸口,一抬头见萧靖钰坐在书案后,布满红血丝的眸子正盯着他。   许雁秋自知心虚,连忙收回了目光,盯着书案的一条腿看。   看了数息,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陛下,你的桌腿被虫驻了!”   萧靖钰一拍桌子,许雁秋被吓得肩膀一耸,立刻闭了嘴。   过了许久,萧靖钰才鼓起勇气问出口:“瑶儿到底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许雁秋当初灵机一动胡编乱造,本想着就这样瞒一辈子,既能保住傅瑶,又能治治萧靖钰的疯病,谁知才不过两个多月,事情就漏了个底掉。   他支支吾吾道:“就是之前和你说的……”   “你在帮她骗我。”萧靖钰笃定地打断他。   许雁秋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萧靖钰是真知道了,还是在诈他,但身孕这种事情,随便找个大夫把脉都能诊断出来,他此时再瞒也没意思,干脆道:“我是骗你了,不过不是傅瑶让我骗的,是我自作主张,把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了一个月。”   萧靖钰心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去的,方才的阴鸷和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宿未睡的疲惫和颓态。   他回想起刚知道傅瑶有身孕时的兴奋,想起这段时日他守着傅瑶,抚摸着傅瑶的肚子,以父亲的口吻和那孩子说话……他看着傅瑶对自己一点点亲近,一次次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拼命对傅瑶好,想着和傅瑶白头到头……原来到最后,自己不过一个跳梁小丑。   就像那年,他想的是和傅瑶回封地,从此潇洒快活,傅瑶想的却是如何里应外合杀了他。   萧靖钰抬起手,一掌拍在书案上,书案应声而断。   许雁秋撇了撇嘴,而后默默地拉开门,退了出去。   他刚把门关上,就听到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郡守小心翼翼地来问他:“许大人,陛下可是对寝室里的布置有何不满?”   许雁秋将他拉走了,走到拐角的地方才问:“如果你突然发现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是前夫的,你会怎么办?”   郡守一脸难为情:“大人,这个……下官还未成婚啊。”   “我也没成。”许雁秋又想了想,道,“算了,那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揣测,我还是多去备些药吧。”   郡守拽住他,像拽住救命稻草似的:“大人,那陛下……”   许雁秋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没事干就回去睡会,别在陛下面前瞎转悠,小心他把你凌迟了泄愤。”   那郡守回想起前车之鉴,只觉后颈一阵发凉,什么都不敢问了,连忙跑回自己舱室里待着去了。   萧靖钰直到把寝室里砸得一片狼藉才停下,他颓废地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手指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不多时就在木板上聚成一滩血迹。   自出生开始,他就被一种无力感包裹着,好像他只能接受命运带给他的不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   就像他永远都打动不了傅瑶。   那就把她关起来吧,萧靖钰想,怨也好,恨也罢,至少她永远都会自己身边。   ·   傅瑶醒来后已经在船上,耳边全是水声,入目便是摇摇晃晃的吊灯。   她一醒来就去摸肚子,手下是隆起的腹部,胎儿甚至在里面动了动,这一刻简直无比美好。   她自由了,她的孩子也还在。   傅琛扶她坐起来:“瑶瑶,你先吃些清粥,大夫说你动了胎气,吃完后再喝碗安胎药。”   傅瑶握住傅琛的衣袖:“大哥哥,我想去甲板上看看。”   “好。”傅琛拿毯子将她裹起来,抱着她出了舱室。   傅瑶倚在他肩膀上问:“大哥哥,瑶瑶沉吗?”   傅琛笑了笑:“我确实是个读书人,但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你嫂嫂当年有身孕的时候可比你重多了,我照样能抱着她来去自如。”   这种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感觉很温暖,让傅瑶心中的阴霾刹那间消散,开始期待着和家人真正团聚:“那等我见了嫂嫂,一定要问问她,看看是不是大哥哥在扯谎。”   傅琛宠溺地道:“好。”   上甲板时正是日落,一轮红日悬在海平面上,将海面染成了橘红色。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头顶不时有几只海鸟掠过,海浪的拍打声不绝于耳,让人觉得格外心旷神怡。   傅琛就陪她在甲板上站着,和她说南边的情景,说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傅瑶静静听着,对那里充满了期待。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船夫路过,他伸手指着傅瑶的侧影,问一旁的人:“那挺着肚子的女人是谁?模样长得挺俊。”   “六哥,那是大哥接的生意,收了钱要带人家一程的,你可千万别乱来。”   “谁说要乱来了,”那个六哥搓了搓手,“不过我还真没碰过大肚子的,就她那模样那身段,在床上浪/叫起来一定比勾栏的花魁还销/魂儿……”   他说着就觉得一阵意乱神迷,某处也在他的意/淫中发生了变化。他伸手摸过去,就要看着那妇人的背影动作。   好在旁边那个十几岁的男孩反应快,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了船舱。   在水上赶路其实是很无聊的,但傅瑶并不觉得,她从前被萧靖钰看管着,只能看着窗外发呆。如今却可以看到宽阔的海面,还有大哥哥陪在身边,她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活法。   船只又行了两日,靠岸补给了一次,但这毕竟是黑船,只停留一个时辰就又入了海,傅瑶未掩人耳目一直待在船舱里,并不曾见到外人。   可是自从船只入海之后,傅瑶就觉得那些船夫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一样。   傅琛也感受到了,就不让她再出寝室,还找来了一盒胭脂,让她每日在脸上点满红痣。   傅瑶知道他们势单力薄,就每日寸步不出,但不管见不了人,都把脸上画得乱七八糟。   之后四周越来越荒芜,别提海岸边的人家,连船只都不曾见过一艘,海浪也渐渐汹涌起来,他们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地。   傅琛心中有些不安,就去找这艘商船的主人询问,临走前,还让傅瑶把寝室从里面插上,又命其他人守在傅瑶门前,这才放心离开。   傅琛走到所谓的“大哥”的舱室前,只见他已经把门敞开,坐在里面等着自己。   傅琛进去坐下,笑问:“大哥,这附近的海面越来越荒芜,我也分辨不出方向,只好来问问我们到何处了,还有几日能到?”   那光头大哥露出有些奸诈的笑:“今日便到了。”   傅琛眯起眼睛:“大哥这是何意?”   他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傅琛皱眉看去,只见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的正是傅瑶。   他笑着道:“赏金万两,哥几个跑一辈子黑船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这群人全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也不罚朝廷捉拿的要犯,傅琛知道和他们讲什么道义都是废话,就立刻起身要去找傅瑶。   谁知刚一转身,就有两个打手拿着木棍堵在门口。   那“大哥”道:“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一会就来接人,你还是睡一会吧。”   说完,那两个打手就上前来,傅琛被一棍子敲在后脑勺上,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傅瑶的寝室前突然生出一股迷香。   那些随从都是傅琛亲自挑选,一闻到香味就立刻掩住口鼻,手也握住腰间匕首,全部戒备了起来。   那些人见来阴的不行,只能仗着人多势众直接明抢。   傅瑶原本正坐在床榻边和腹中胎儿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打闹声,她立刻知道是出事了。   外面传来一名随从的声音:“还请姑娘把门堵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傅瑶皱了皱眉,听着外面的声音心有不忍,却也知道自己出去只会添乱。   她扶着东西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将书案、屏风等东西全部推到门后面。   在她艰难地做着这些的时候,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小,依稀听到有人说:“留活口,通缉令上说了,女的不能伤,其他人一概留活口。”   傅瑶听到这里才突出一口浊气,还好,没有人又因她而死。   那些人将挡在门口的侍卫情理干净,就开始推门。   傅瑶扶着船壁坐到椅子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便只能听天由命。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门被一点点推开,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   那个六哥带着人冲进来,看到傅瑶时猥琐地笑了笑。   傅瑶心生不安,手指抓紧了扶手。   六哥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去甲板上迎接,我在这看着小妇人。”   有一个年轻人担忧地道:“六哥,通缉令上面写了,绝对不能伤到她。”   “就你长眼了,我看不到吗?!妈的,金子和小美人哪个重要老子不知道吗?还要你来提醒老子!”   六哥是朝廷通缉要犯,杀过人的,行事狠辣,又得大哥器重,这里没人能压得住他,只能都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光,六哥脸上就又露出猥琐的笑:“小娘子,一个人寂寞了吧,让哥哥来疼疼你。”   傅瑶故作镇定:“你知道下通缉令的人是谁吗?也敢来动我。”   六哥想了想,能出得起黄金万两的,必定非富即贵,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思忖了片刻,而后道:“那又怎么样?哥哥不动你,就摸你两下,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说着越走越近。   傅瑶只得继续威胁:“找我的人是当朝天子萧靖钰,我这腹中怀的便是他的龙胎,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六哥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龙胎?!那你是皇后了!哥哥还就想尝尝皇帝的女人什么滋味儿!”   他说着一把抓住傅瑶的手腕,摸着傅瑶的手道:“哟,这小手长得,可真够滑的!”   “你放开我!”   傅瑶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还往自己脸上贴去:“香,太香了,还是凉的,跟玉石似的……”   傅瑶想要抬腿踹他,却被他一把摁住,那手就开始在她大腿上乱摸。   傅瑶觉得恶心得很,眸子猩红得像是要杀他。   “哟,小娘子生气了啊!”   他越看傅瑶越来劲,还想把手往上面乱摸,谁知整艘船突然猛地一震,傅瑶抓着船壁才勉强撑住,他则被晃得摔倒在地上,还依旧不肯松开傅瑶的手。   船就此被撞停,上面传来一阵快速整齐的脚步声。   傅瑶看着门口散落在地的通缉令,她知道,是萧靖钰追来了。 第54章   ◎她插翅难飞╭(  ̄ ▽ ̄)╭◎   萧靖钰直接命人将船撞停, 又用锁链把两艘船钩在一起,而后就大步上了踏板。   那些走私货物的人哪见过这阵仗,被撞的全部摔倒在地, 还没站起来就被人占了老巢。   萧靖钰根本不用人指引, 直接进了船舱。他往里面望过去, 只见一间舱室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萧靖钰走过去, 看到傅瑶正坐在一片狼藉里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被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握住。   傅瑶听到声响后抬起头, 就看到了满脸阴沉的萧靖钰。   他从身后的侍从腰间抽出长剑,踩着满地狼藉朝傅瑶走过来。   眼看他越走越近, 傅瑶下意识往椅子里面退去, 却见雪白剑刃陡然从身旁划过,之后就听到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手臂和肩膀上。   在近乎崩溃的嚎叫声中, 傅瑶喉咙里一阵艰涩,像是被血腥味堵住了一样。有些不可置信地往一旁看去, 只见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断手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正捂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腕, 疼得在地上打滚。   傅瑶捂紧了腹部, 想要逃跑, 可身后就是椅背, 根本无处可逃。   萧靖钰忍了数日的怒气, 在看到傅瑶的一瞬间全都爆发了, 他把手中的剑往地上一钉, 直入男人的心脏。   男人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 张着的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 抽搐了不过数息, 就再也没了动静。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傅瑶被吓得四肢冰冷,心脏像是被森然的白骨撅住了一样,惊恐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把她脸上溅到的血迹擦掉,嗓音喑哑地问她:“瑶儿,还敢跑吗?”   傅瑶捂着肚子对他摇头。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瓣咬了下去。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傅瑶疼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萧靖钰将她的唇瓣咬破了才放开,恶狠狠道:“我有时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心。”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隆起的腹部:“还有这个孽障,等回去我再处置!”   傅瑶捂住肚子,疯狂摇头:“不要,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跟你回去,我再也不跑了,你不要动他……”   “傅瑶!”萧靖钰粗砺的手指卡住她的下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傅瑶下颌被捏得生疼,却似毫无知觉一样,她看着萧靖钰道:“有,我心里有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萧靖钰将她的手甩开,大手放到她肚子上,却不复从前的温柔:“没有的,你从来都不爱我。”   傅瑶抓住他的衣袖,泪水自眼角滑落:“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不会再信你了,”萧靖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带上所有人,回京。”   萧靖钰故意走得很快,傅瑶几乎是被拖到甲板上的,她看着旁边的那艘大船,心中生出恐惧,就伸手抓住船舷,抱着肚子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萧靖钰拽不动了,回头一看,只见傅瑶正抓着船舷和他较劲,不由得心头火起:“你为了一个孽障就这么和我作对是吧?”   傅瑶抓得很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这不是孽障,这是我的孩子!”   “可这不是我的孩子,是萧楷的!”萧靖钰额头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要停下坐胎药,为什么要怀上他的孩子!”   傅瑶愣愣看着他:“你对我的坐胎药动手脚了?”   “是!”萧靖钰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把坐胎药换成了避孕药,你四年都一直没有身孕,可为何偏偏在我回来后就有了!为何还要骗我?!   看我像傻子一样趴在你肚子上,逗弄着他萧楷的孩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你是不是在想我萧靖钰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两相对峙着,其他人便只敢远远站着,全部低下头去装聋作哑。   傅瑶的目光从萧靖钰震怒的脸上划过,心口像是堵了几十斤冰块一样,许久才道:“……因为我不再对孩子抱有期望,就把药停了。”   萧靖钰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算计她,又算计了她多久?她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原来根本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脚下的船突然晃动了一下。   萧靖钰下意识伸手来扶她,却被一把甩开:“你别碰我!”   傅瑶扶着船舷站稳:“你让我觉得恶心。”   萧靖钰的手悬在半空,嗓子里像堵了一个硬块似的:“……你觉得我恶心?”   傅瑶绝望地看着萧靖钰,手指扣进木板里,她想,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陛下,船漏了!”一个金吾卫从船舱里跑出来,“请陛下移步!”   傅瑶回过神来,她摸着隆起的腹部,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要那样想,她明明还有孩子。   萧靖钰把她打横抱起:“撤!”   直到上了另一艘船,傅瑶才渐渐从那种绝望的情绪里走出来。   船上的人都已经被抬上来放到甲板上,金吾卫也开始收铁锁。   傅瑶将所有人打量了一眼,却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傅琛,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萧靖钰,往踏板上跑去:“停下,兄长还在上面!”   萧靖钰将她从上面拽下来,推到甲板上:“你若还想他活着,就在这里好生待着!”   他转身上了踏板,那艘船已经沉了一半,萧靖钰却毫无迟疑地跑进了船舱。   金吾卫五人一列拽住锁链,拖延船只沉下去的速度。   傅瑶趴在船舷上,紧张地盯着船舱入口。   船只倾斜起来,搭在两艘船上的踏板掉落进水里,一面的甲板已经碰到了海水。金吾卫全都用力到脖子上青筋暴起,却依旧拉不住不断下沉的船只。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酝酿了一整日的阴云在此时下起了雨,那雨水冰冷冷的,落在身上很快就浸透了衣襟,海风也随之刮了起来。   海面上卷起一朵浪花,那艘船在水中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海水自一侧的甲板灌进去,船只开始加速下沉,船舱口却依旧不见有人出来。   傅瑶盯着那里,心中由急躁变得冰凉一片。   浪花一朵朵拍上去,船只沉得渐渐只剩下一角。   傅瑶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这便是她想要的吗?她后悔了,她不该逃跑的。她每一次反抗萧靖钰,都会牵连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每一次都要有人为她的任性付出生命的代价。   或许她一开始就该妥协,四年前她就该和萧靖钰去封地,这样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形势,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更不会牵连到大哥哥。   她认命了……   而此时那艘即将沉了的船里,萧靖钰正站在倾斜的楼梯上,一手拎着昏迷的傅琛,一手抓住护栏。   他在第一朵浪前就已经找到了傅琛,但他还要再等等,他要让傅瑶感受到绝望和恐惧,恐惧到再也不敢逃跑。   海水已经漫到小腿,傅琛半个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有要苏醒的迹象。   萧靖钰捡起一把浮在水面上的匕首,用刀把在他后颈又敲了一下,傅琛就又昏迷过去。   萧靖钰做完这一切,看着手中的匕首又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他把傅琛拎起来平放到楼梯上,又握起匕首举到傅琛胸膛上。   他在纠结往哪刺,这若是旁人,他大可直接杀了或者刺成个重伤,但这是傅琛,傅瑶极为在乎的兄长。   萧靖钰思忖良久,最后将匕首刺到了肋下,没有伤到一点要害。   刺完之后又将傅琛扔到海水里泡了泡。   此时海水已经到大腿了,萧靖钰这才拎起傅琛游了出去。   傅瑶原本已经泪流满面,却在这时看到那里有一片衣角在晃动,随之看到了一只手。   她擦干了眼泪喊道:“快!扔绳子!他们出来了!”   浪花却又一次卷起,将萧靖钰露出的半个身子盖了下去,船只也被整个淹没,金吾卫再也拉不住。   傅瑶趴在船舷上,慌乱到手脚麻木,好在这时绳子突然绷紧,萧靖钰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拖住傅琛从水里露了出来。   金吾卫放下手中铁链,齐心协力将萧靖钰拉上了船。   萧靖钰将傅琛扔到甲板上,站在一旁喘着气,傅瑶却看都未看他一眼,直接跪到傅琛身边喊大哥哥。   萧靖钰心中生出一股烦躁,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   傅瑶终于向他看过来,却是在求助,求他救傅琛。   萧靖钰叹息一声,道:“把他抬给许雁秋。”   两个金吾卫上前,抬起傅琛进船舱,傅瑶也要跟着进去,却被萧靖钰拽住了手腕:“衣衫都淋湿透了,你还要去哪?”   傅瑶低下头,不敢反抗他。   萧靖钰就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里面被摔坏的摆设已经全部更换,打扫得干干净净。床榻上更是一点褶皱都没有,却并非是整理得好,而是萧靖钰这几日根本就没沾床。   他命人抬了热水进来,就要伸手去解傅瑶的沾了血迹的衣裳。   那血他是故意溅到傅瑶身上的,如今看上去又觉得碍眼得紧,只想尽快将那身衣裳脱了伸进海里。   傅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萧靖钰将她的衣衫褪了个干净,就将那隆起的腹部和身体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便愈发不爽。   傅瑶被他看得难堪至极,手指扣着毯子,想要拿过来盖在身上。   好在萧靖钰没有看太久,就把她抱起来放进了浴桶里,而后自已也将衣服脱了坐进来。   浴桶本就不大,两个人坐进去挤得很,热水也溢了出去,洒得满地板都是。   萧靖钰将她捞过来,让她坐进自己怀里,拿起巾帕为她擦拭身体。   傅瑶想了想,道:“你把兄长放回去吧,我不会再跑了,真的。”   萧靖钰心情好了点,方才呛的那几口海水都变顺畅了,他拿起胰子给傅瑶清洗长发:“我如何信你?你在我这里早已没有信誉可言。”   “我是真的累了,反正也跑不掉,还会平白连累别人性命,不若就此屈服,只要……”傅瑶语气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只要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没这可能,”萧靖钰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我绝不允许你为别人生儿育女。”   傅瑶不想再争执,只道:“倘若没了这孩子,我也绝不苟活。”   萧靖钰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你就不怕我杀了傅琛?”   傅瑶阖上眸子,再也不想说话,她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萧靖钰便也不再说话,给她清洗干净,而后把她出水,仔细擦干后帮她换上干净的寝衣。   傅瑶全程闭着眼睛,像是死人一样任由他折腾,对他的触碰毫无反应。   萧靖钰不喜欢她对自己全然不理不睬的模样,就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傅瑶果然紧张得浑身一抖,立刻捂着肚子往角落里缩去。   萧靖钰眸色沉了沉,他绝不能让傅瑶诞下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腰疼,直不起来了…… 第55章   ◎萧楷和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   傅瑶满脸惊慌地往后退去, 她摇着头,两手紧紧捂着肚子,却不知撞到了什么, 再也退不了半步。   萧靖钰就在她面前, 手中端着一碗药步步紧逼, 用那种惯常哄她的语气道:“瑶儿, 把药喝了,不能留下这个孽障, 你只能生下我们的孩子。”   恐惧将傅瑶包裹,她想要伸手推开萧靖钰, 却被钳住双手,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将药灌进她嘴里。   傅瑶想要吐出去,那些苦涩的药汁却还是不断顺着喉咙流下去, 她的腹部也开始剧痛,手掌抚摸下的肚子渐渐变得平坦……   “呼!”   傅瑶睁开眼, 入目依旧是萧靖钰的在船上的寝室, 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傅瑶撑着床榻坐起来, 只见室内空空, 不知萧靖钰去了何处。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天亮了, 也不知兄长如何了。   傅瑶穿起衣服, 扶着船壁出了门。   清晨还有些冷, 傅瑶走到拐角处时听到甲板上有声响, 就扶着阑干上去, 恰好看到那几个走私货物的商人被堵住嘴站成一排, 他们每人身上都绑了金子。只见萧靖钰一挥手,金吾卫就将他们直接推进了海里。   傅瑶张了张嘴,她知道萧靖钰从来杀人不眨眼,却不想他会连这些人都杀。   萧靖钰恰在此时回头,看到她后也没什么讶异的,只吩咐了人准备早饭,就拉着她往寝室走。   船舱里空间狭小,他们两人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这样无声对峙着。   在水上走了几天几夜,一行人才终于上了岸。   萧靖钰将傅瑶放到马车上,自己也随之上来,吩咐道:“回宫。”   傅瑶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几个人正在许雁秋的指挥下将傅琛抬下船。她的手指扣紧马车,对萧靖钰说了这几日来的唯一一句话:“兄长为何还没醒?”   她太久没说话,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萧靖钰兀自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是我让他一直昏着的,免得醒来又闹事。”   傅瑶还是不放心:“我要去看看兄长。”   萧靖钰把她拉到腿上坐下,亲手喂给她水喝:“这事不归你管。”   傅瑶躲开他喂的水,冷声道:“他是我兄……”   “萧楷要来了。”   傅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益州牧刘墉派人去找萧楷,想要和南靖联合北伐,杀了我这个乱臣贼子之后与萧家共天下。”萧靖钰语气很轻松,仿佛不像是在讨论天下大事,而是在说茶余饭后的八卦一样,“萧楷那人你也知道,打小读书读坏了脑子,那脑袋里装的除了清水就是正统。”   傅瑶听得很认真,并在他停顿时问:“他拒绝了?”   “没错,”萧靖钰道,“他觉得我就是再不堪,到底是萧家子弟,刘墉算什么货色,也敢和萧家共天下……把水喝了。”   傅瑶这次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将茶盏里的水喝了。   萧靖钰将茶盏放下,抱着她继续道:“萧楷要来与我和谈,先拿下刘墉,之后我们再各凭本事。”   关于刘墉,傅瑶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祖上曾是随太始皇征战的功臣,事成之后被封到蜀地当起了土皇帝,却不想后辈仗着祖上功德横行无忌,在蜀地鱼肉百姓荒淫无度。   刘墉拥兵自重,萧楷早就忧心忡忡,却一直苦于鞭长莫及,如今终于等来了时机。   萧靖钰觑着她的神色,明明很紧张却又装作不在意地道:“除此之外,他还告知于我,此行定要接回妻儿和被扣押在京的丞相傅琛。”   傅瑶手指蜷缩起来,攥紧了腹部的衣衫,眸色中生出一丝期待来。   萧靖钰脸上本就不浓的笑意陡然消失,为何她还要跑呢?为何随便个什么人过来她都愿意跟着走,却不愿在自己身边哪怕多待一刻……   马车在此时停下:“陛下,到了。”   傅瑶想要起身,却被他直接抱了起来。   帘子掀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肃穆庄严的龙泉宫。   从前那些在锦阑宫侍奉她的婢女恭候在宫殿两侧,待看到他们后全都躬身行礼:“恭迎陛下、娘娘回宫。”   傅瑶眉头微皱,之前这些人都是称呼她为姑娘的,为何突然换了称呼?   刘忠已经在殿内恭候,看到傅瑶脸上的疑惑就满脸堆笑地解释:“娘娘,陛下已经下旨立您为后,还命人将您的名字记入玉牒,您如今便是正正当当的皇后了。陛下还担心您累着,特意将封后大典延后了!”   傅瑶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方才生出一点期望也被彻底浇灭。   萧靖钰训斥道:“这里也是你嚼舌根的地方?滚出去!”   刘忠讪讪闭了嘴,也不知他们之间又生了什么嫌隙,只能不明所以地退了出去。   萧靖钰将傅瑶放到内室的软榻上,抚摸着她的脸颊道:“你知道了也好,不要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不可能放你自由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来日便是死了,也要同我葬在一处。   没人能将你我分离,不管是萧楷还是朝臣,抑或是这天下人,你我死也要死在一处。”   傅瑶的手指冰凉,喃喃道:“为何不能放过我……”   萧靖钰抬起她的下巴:“我已经让许雁秋去配堕胎药了,到时便说你不慎滑胎,等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就举行封后大典。”   “不……不……”   萧靖钰吻掉她眼角冰冷的泪水:“瑶儿别怕,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想生多少我都随你。”   “我不要生你的孩子,”傅瑶捂着自己的肚子,“我只要我自己的孩子。”   “瑶儿,听话些,等把这个孩子打掉,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别怕,我会陪着你。”萧靖钰试图安抚傅瑶,可傅瑶却越来越激动,推开他就要逃跑。   萧靖钰早就有所准备,他钳制住傅瑶,又拿出一粒安神药嘴对嘴喂进去。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傅瑶就冷静了下来,柔软无骨地瘫软在他怀里。   萧靖钰把她抱到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之后每隔三个时辰萧靖钰都会来给她喂一次药,傅瑶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给予自己的一切。   刘忠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几番试探,终于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傅瑶腹中的孩子不是萧靖钰的!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就开始找人证实,几经波折终于在掖庭里找到一个侍奉过前朝太子妃的婢女,他将那人偷偷带来,最终确认傅瑶腹中的孩子就是南靖太子萧楷的。   刘忠自以为揣测了圣意,终于明白圣上为何而苦恼,他想着自己若能帮陛下解决这个烦恼,陛下一定会重新重用他,这大内总管之位还不是随便他想坐多久便坐多久?   .   傅瑶在床榻上躺了三日,直到一日中午,萧靖钰喂她吃了饭,却没有照例喂她吃安神药,而是为她揉搓手脚,帮她尽快恢复力气。   傅瑶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药配好了,这两日的事情我也都已经处理完了。瑶儿,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傅瑶的手无力地搭在肚子上,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萧靖钰抬手给她擦干净:“怎么又哭了?我问过许雁秋了,不会让你疼的,喝过药后只当睡了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好了。”   傅瑶揪住他的衣袖,哀求道:“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再也不跑了,我会听你的话,再也不反抗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傅瑶渐渐哽咽起来:“求你,不要把他带走……”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下,他把傅瑶抱进怀里,不敢再去看傅瑶满是泪痕的脸颊,一遍遍的重复:“瑶儿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说着,竟是不知在说给傅瑶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   药效一点点散去,傅瑶渐渐恢复了力气。龙泉宫外面,许雁秋也已经将配好的堕胎药端了过来。   刘忠笑着上前迎接:“许大人,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您快些进去吧。”   许雁秋看着那压抑至极的宫殿,心中生出一股烦躁来,他将药碗递给刘忠:“我不进去了,等她喝下了再来叫我。”   刘忠乐得替下这样好的差事,当即接过药碗,屁颠屁颠推开了殿门。   许雁秋看着他谄媚的背影,心想迟早让萧靖钰换了这太监,什么人都是?可转念一想,他自己又哪里像个人了?   傅瑶趴在萧靖钰肩膀上,率先看到了屏风后端着药碗的刘忠,她猛地推开萧靖钰,赤足跑下了床。   “瑶儿!”   萧靖钰连忙追上来,却见傅瑶并没有跑出去,而是用尽全力去推屏风。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只听“轰隆——”一声,那屏风就往前面倒去,将正准备邀功的刘忠砸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药碗也打翻在地。   傅瑶由于用力过大,身子也往前倒去,好在萧靖钰及时捞住她,把她摁在了怀里。   刘忠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萧靖钰摁住拼命挣扎的傅瑶,骂道:“滚出去,让许雁秋再去煎一碗!”   刘忠连忙滚了出去,对许雁秋道:“许大人,药被打翻了,陛下命您再去煎一碗!”   “哈……哈哈哈哈”许雁秋掩住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道:“这个药嘛……工序繁琐,药材稀缺,没个三五日怕是煎不出来,且让你家陛下等着去吧!”   刘忠一听就吓坏了,抓着许雁秋地袖子求道:“许大人你就救救咱家吧,陛下知道了非让咱家赔命不可!”   “哟!”许雁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那药是在你手里摔的?”   刘忠连忙解释:“是,是娘娘,她突然推倒屏风,奴才这才……”   “哦,那不还是你吗?”许雁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公公,要敢于承担责任啊!”   许雁秋慢悠悠地转身,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刘忠叫也叫不住,在原地气得干跺脚。   房间里,傅瑶挣脱不得,就一口咬在萧靖钰胳膊上。   萧靖钰疼的抽了口凉气,却依旧不肯松手:“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傅瑶不肯松口,像是要把他胳膊上那块肉咬下来才肯罢休。   萧靖钰任由她咬,身上疼了心便不会那么疼了,他像是在凌迟自己一样开了口:“你和萧楷还真是夫唱妇随,他在谈判时逼迫我放人,你就在这里跟我闹。怎么,还想着他将你接回去,和你恩爱如初吗?我告诉你傅瑶,除非我死,否则绝无可能!”   傅瑶口中的血腥味已经很浓重了,她隔着衣服再也咬不下去,就松了口,转而咬在萧靖钰手上。   萧靖钰怒道:“恨我是吧,好啊,那就咬死我啊!我让你咬!”   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刘忠进来后先是看到萧靖钰手上刺目的鲜血,他哎哟一声就要上前来阻止。   萧靖钰喝道:“滚一边去!我们的事轮不到旁人来管!”   刘忠只好退到一旁禀告:“陛下,许大人说此药工序繁琐,药材稀缺,没个三五日怕是煎不出来,让您先等着。”   萧靖钰眉头微蹙:“连他也要跟着造反吗?!”   刘忠连忙跪下:“请陛下息怒!”   傅瑶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松了松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靖钰不满意了:“怎么不咬了?以为萧楷会来救你吗?”   他嗔笑一声,将傅瑶拽起来,捏着傅瑶的下巴道:“瑶儿,你尽管和我闹,我动不了这个孩子就去动萧楷。到时萧楷死了,这个孩子我养着也是一样。”   傅瑶抓住他的手臂,近乎绝望地问:“你为何总要逼我?为何我在乎的你总要毁去?”   “瑶儿,不是我总要毁去你在乎的东西,而是你太贪心了,”他像是在教一个小孩子般,“萧楷和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你若再同我胡闹,我这便去杀了萧楷,也好遂了你的愿。”   萧靖钰放开傅瑶,就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傅瑶脑海中浮现出萧靖钰杀人时的模样,她惊慌失措地追上去:“你不要去!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萧靖钰唇边浮现一抹得意的浅笑,脚下却并没有就此止步,这样还不够,要让傅瑶彻底听话才好。   “萧靖钰!”傅瑶实在太慌张了,只来得及看一眼地板,就慌慌张张地追出去,却不知脚下突然多出一颗珠子,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   她茫然地趴在地上,看到一颗光滑润泽的珠子在地板上滚动着,而跪在一旁的刘忠正将手收回袖中……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傅瑶痛苦地捂住肚子,却感受到腿间有什么东西在流出来。   “瑶儿!”萧靖钰匆忙将她抱起来,看着她腿间的血不知如何是好。   刘忠在一旁问:“陛下,这……”   “这什么这,把许雁秋给我找回来!”   “是!”刘忠又一路小跑着出去追许雁秋。   傅瑶揪着萧靖钰的衣袖:“萧靖钰,救他,你救救他,他是我的孩子……”   萧靖钰看着不断涌出的血几乎要崩溃,他承诺道:“好,救他,我让许雁秋救他,我不逼你了……”   他紧紧抱住傅瑶,在傅瑶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瑶儿,许雁秋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好。”傅瑶攥紧他的衣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   许雁秋一路小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景,他一边吩咐人去准备东西,一边对萧靖钰道:“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轻点!”   萧靖钰就小心翼翼地把傅瑶放到床榻上,许雁秋在旁边查看,他就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道:“瑶儿只是摔了一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会……”   许雁秋骂道:“你不是想让她堕胎吗?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   “不不不,我不要,你把她治好,把这个孩子留下,”萧靖钰眸子里一片慌乱,“我不管这是谁的孩子,只要是瑶儿生下的我都要,我不逼她了,你快救她……”   许雁秋把参片放进傅瑶口中,手忙脚乱间抽空对萧靖钰道:“出去,别在这碍事!”   萧靖钰看着脸色苍白的傅瑶,一步都不舍得挪开,还是刘忠上来劝道:“陛下,您在这会耽误许大人救人的……”   刘忠边说边将萧靖钰拉了出去,萧靖钰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他颓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的婢女,许久才开口:“那地板上明明什么都没有,瑶儿怎会摔倒……”   刘忠将趁乱捡起的珠子往衣袖里掩了掩,从萧靖钰的反应来看,现在不是邀功的好时机,他得再等等,等萧靖钰从这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到时必会感谢他。   天色越来越暗,许雁秋却迟迟没有出来。   萧靖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婢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这些都是瑶儿的血,他想。   他祈求着不要再有血水端出来,那些鲜血再多一点,他就会崩溃,可事事往往不如他所愿,无论他有多崩溃、多恐惧,血水还是不断端出来倒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关心,今天换了个姿势码字,感觉好多了\( ̄︶ ̄)/ 第56章   ◎萧靖钰恶狠狠地咬破她的嘴唇,她才因为疼痛皱了皱眉。◎   傅瑶是在翌日中午醒来的, 才睁开眼就有人扶她起来,给她喂了一杯热水。   嗓子里舒服了些,萧靖钰就又把她放下:“你现在身子虚弱, 还不能下床, 先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 好好养一养。”   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 手在被子下摸上了肚子,隆起的肚子却没有了, 里面那个会乱动的小生命也不见了,她只能摸到自己平坦的腹部。   萧靖钰回头时刚好看到, 就握住她的手, 欲盖弥彰道:“手怎么这么凉,你流了太多血,得好生补补。”   傅瑶攥住他的手, 仰起细瘦的脖颈质问:“孩子呢?你答应了我要救他的,我的孩子呢?”   “瑶儿, 别乱动, ”萧靖钰按住她的肩膀, 把她按回床榻上, 斟酌许久才鼓起勇气, “许雁秋尽力了, 那一跤摔得太狠, 保不住的。”   泪水断了线似的从眼角滑落, 傅瑶哽咽着道:“你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 是我的错, 我不该吓你的……”萧靖钰把她抱进怀里, “瑶儿, 等把身子养好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傅瑶的哽咽声陡然顿住,她猛地推开萧靖钰:“你是故意的,你不想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让我摔倒,好以后为你生孩子的……萧靖钰,我恨你!”   “不是的瑶儿,我从未想过你会摔倒,更没想让你流这么多血。”萧靖钰想要解释,可傅瑶的眸子始终一片冰冷。   傅瑶突然开始扫视房间里侍奉的婢女,眸子所到之处,便令人不寒而栗。   萧靖钰看着傅瑶,担心她会从床沿掉下来,手就一直隔空护着。   傅瑶将所有人看了一遍,目光又回到萧靖钰身上:“刘忠呢?他为何不在?”   萧靖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对服侍的婢女道:“还不去找。”   刘忠做了亏心事,知道傅瑶醒来后必会找他的麻烦,因此特意告了假打算先避一避风头。谁知不过半日就又被叫了去。   他来到内室,对萧靖钰和傅瑶行了礼。   傅瑶见到他就变得激动起来,猩红的眸子盯着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抓他。   萧靖钰连忙抱住傅瑶:“瑶儿,你别激动,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傅瑶咬牙道:“我要你把他千刀万剐。”   萧靖钰皱眉看向刘忠:“你做了什么?”   刘忠只好跪下:“陛下,奴才冤枉啊……”   傅瑶突然喊起来:“我要你杀了他!”   她的声音很大,甚至将嗓子都喊哑了。   “好好,我杀了他,我现在就杀了他。”萧靖钰安抚着傅瑶,“来人,把刘忠带下去,凌迟处死。”   几个太监走进来带人,刘忠知道萧靖钰只是在做戏安抚傅瑶,只配合着求了几句情,就任由自己被拖下去。   这时傅瑶却道:“我要亲眼看着。”   刘忠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靖钰,萧靖钰哄着傅瑶道:“瑶儿,你不能去,太血腥了。”   傅瑶抓住他的手:“你是在骗我,你们本就商量好的,你根本不会杀他,还要感谢他是吗?”   “不是的。”萧靖钰替她擦掉眼泪,“瑶儿,不管你要我杀谁,我都答应。”   “就在院子里好吗?”萧靖钰哄着她,“我命人把他乱棍打死,你就在这里听着。”   傅瑶却固执得很:“我要亲眼看着,不然你一定会随便找个人替他死。”   傅瑶态度让萧靖钰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当时房间里只有他、傅瑶和刘忠三个人,他出去时分明看到地板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之后傅瑶就摔倒了,而刘忠正在一旁……   刘忠见事情要败露,就只能跪下请罪:“陛下,奴才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奴才冤枉啊……”   “真的是你。”萧靖钰一脚将他踹倒,“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刘忠见苗头不对,还想要解释,萧靖钰却根本没给他机会:“来人,堵住嘴拖到院子里,打!”   左右见萧靖钰起了杀心,就都下了狠手,手脚麻利地把人拖到了院子里,随之就响起杖责的声音。   萧靖钰抱住傅瑶,安慰道:“你听,我已经让人打他了,是他让你摔倒的,我不会放过他。”   傅瑶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去看。萧靖钰只能用被子裹住她,将她抱了出去。   院子里,刘忠已经被打出了血,嘴却还被堵着,只能呜呜地乱叫,并试图往萧靖钰脚下趴。   傅瑶攥紧了被沿,琉璃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的人。   萧靖钰担心吓到她,就让她看清了刘忠的脸,而后命人用麻袋套起来继续打。   那天,院子里流了一地的血,从此萧靖钰的这位皇后也有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头,再也无人敢惹。   萧靖钰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可到了晚上,当他想要掀起被子躺到傅瑶身旁时,傅瑶突然睁开了眸子,冷冷看着他:“杀了我的孩子还有你,不是吗?”   萧靖钰陡然顿住,看着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人。   傅瑶道:“因为你想除了我腹中的孩子,刘忠才会动手算计我,你也是凶手。”   萧靖钰心中有些不安,他想伸手去碰傅瑶,傅瑶却突然从被子下伸出手,一根簪子随之抵在他脖颈上。   锋利的发簪刺破了肌肤,鲜血顺着簪子流到傅瑶手上。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你要杀我?杀了一次还不够,又要再杀我一次?”   傅瑶的眸子里盛满了怨恨,直接化作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萧靖钰的心脏,他悲戚地问:“为何所有人都能得到你的真心,唯独我不能?瑶儿,你对我,太过不公平了些。”   傅瑶反问:“你对我就公平了吗?天下这么多女子,你为何又偏偏盯着我不放?明明我已经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你却将我从我夫君身边抢走,将我的孩子杀掉,把我囚/禁在这里。”   萧靖钰没有想到自己努力做的这一切,在傅瑶眼中竟是如此的恶毒和不堪,他心头火起,盯着傅瑶怒视许久,却也只是将簪子摔了,奋而起身:“来人,看好皇后,出了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是,陛下。”原本守在外间的侍女连忙走进来,跪着地上盯着傅瑶。   萧靖钰走到殿门前,反手就想将门直接摔上,却又担心吓着傅瑶,最后只能轻轻关上殿门,而后到书房里砸东西去了。   就在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时,有人通传南靖太子求见。   “来得真是时候。”萧靖钰只披上了外衣,就直接去了含元殿。   萧楷看到他身上的衣裳时眉头皱了皱,萧靖钰就打了个呵欠道:“好侄儿,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你皇婶还等着皇叔回去睡觉呢。”   萧楷沉着脸色问:“你对瑶瑶做了什么?”   萧靖钰懒洋洋道:“原来你是兴师问罪的啊,朕不过除了个来历不明的孽种,你有什么问题吗?”   “萧靖钰!”萧楷揪住他的衣领,“你个禽兽!”   萧靖钰将他推开,整了整衣领:“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萧楷并没有受他的胁迫:“你敢动我吗?当初我们皆因准备不足才会兵败,无奈退居会稽。而如今兵强马壮,今时不同往日,南靖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何况还有刘墉虎视眈眈,你敢贸然和我开战吗?”   “我有何不敢的?倒是你不敢才对,太子殿下一向悲天悯人,时时刻刻心系天下,哪里忍心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景象。”萧靖钰笑了笑,“我就不一样了,我无牵无挂,什么都敢。”   “你个疯子。”萧楷如是评价一句,又道,“我要见瑶瑶。”   萧靖钰转身在龙椅上坐下:“我早就说过,倘若你别再打傅瑶的主意,我可以出兵,助你除掉刘墉,可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杀了你一了百了。”   萧楷坚持道:“这次我定是要带瑶瑶离开的。”   “啧啧啧,”萧靖钰眸子里满是促狭,“我记得一开始你也不是很喜欢瑶儿吧,那时不过将她当太子妃而已,怎么如今又非她不可了?”   “还是说当年在粮马道,瑶儿救了你,你才突然发现她有魄力有胆识,不同于一般的姑娘,这才真正喜欢上她。”   “那又如何?”萧楷并不避讳承认这一点,“成亲之前我不曾见过瑶瑶,成婚之后我对她日久生情,她是我的妻子,这有何不可?”   萧靖钰冷哼一声:“你的妻子是徐氏,瑶儿是我的妻子,玉牒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为何要来抢我的妻?”   “休要强词夺理!瑶瑶不喜欢你,是你将她抢过来囚/禁在此!”   萧靖钰本就烦躁着,被萧楷一质问更是心头火起,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都能入了傅瑶的眼,而他不能?   萧楷转身往外走:“你既不放人,我就自己一间宫殿一间宫殿地找,今夜我一定要将瑶瑶带走。”   萧楷拔出放在桌子上的匕首,抬手往前一扔,正扎在萧楷脚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非要找死,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便来啊!”萧楷话音未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就亮出武器,将锋利的剑刃正对萧靖钰。   守在外面的金吾卫也应声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殿内的气氛陡然绷紧,两方剑拔弩张,随时就要打起来。   “都住手。”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所有人都好奇地往殿外看去,萧靖钰则皱了皱眉,而后直接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傅瑶被许雁秋搀扶着走进来,她身上披着披风,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嘴唇苍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萧靖钰将她接过来,又问许雁秋:“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是我要来的。”傅瑶平静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数息,萧靖钰最终败下阵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桌子上,又站在前面扶住她的腰,有意无意地阻挡了萧楷的目光。   傅瑶将他推到一边,远远看着萧楷道:“殿下,你回去吧,做你想做的事,不必顾忌我。”   萧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瑶瑶,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可我不想回去了,”傅瑶近乎万念俱灰,“蜀地等着殿下平复,大靖子民也对殿下翘首以待,盼着殿下结束乱世。殿下,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你便当从前的傅瑶已经死了吧。”   “瑶瑶,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但你我也不会放弃。”萧楷盯着她的眸子,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从前的光亮一样,可惜里面只有一团死寂。   傅瑶道:“殿下,可我想放弃了,我累了。再说,即便您能将我带回去,我又该如何自处?”更何况有萧靖钰这个疯子在,没人能将她带走。   这些都是萧楷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就如傅瑶所说,他有太多事要做,仅仅是南靖的担子就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很多时候他都有心无力,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殿下,你回去吧,我不会走的。”傅瑶看向萧靖钰,“带我回去。”   萧靖钰就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傅瑶的手指蜷了蜷,却没有挣扎,任由萧靖钰攻城掠地。   萧靖钰到底没有太过分,只是浅尝辄止就放开了她,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去继续。”   傅瑶没有应声也没有反抗。   萧靖钰就将外衣脱下裹到傅瑶身上,抱着她离开了。   萧楷注视着这一切,他的手指攥紧,在萧靖钰即将离开时高声道:“傅瑶,你就要这般逆来顺受吗?!”   萧靖钰停下脚步,去看怀里的傅瑶,傅瑶冷声道:“走。”   “好。”萧靖钰一路步履轻快,将傅瑶抱回了龙泉宫。   傅瑶拽过被子翻过身去,只留给萧靖钰一个单薄的肩膀,她疲惫地道:“放萧楷走吧,别再难为他。”   萧靖钰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想到傅瑶终于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就把那点不舒服掩盖了过去,他掀开被子在傅瑶身后躺下,又将傅瑶冰凉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萧楷是连夜回的南靖,上船时傅琛转身望向京城的方向,心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萧楷走到他身旁:“我还会回来的。”   傅琛又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该出兵蜀地了。”   “嗯。”   .   萧靖钰发现傅瑶变得很听话,每日只在殿内待着,他喂些什么傅瑶便乖乖吃什么,除此之外,便是卧床静养。   可傅瑶也渐渐不爱搭理他,从前是十句话只搭理五句,现在只搭理一两句,还大多是“嗯”“好”之类毫无内容的话。   萧靖钰若问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她便答:“吃饭,睡觉。”   等傅瑶身子好一些,能下床了,萧靖钰便带着她出去散步。可傅瑶每次都低着头,任由他牵着随便往哪走,等他走够了,又被他牵着回去,而后便是上床,睡觉。   萧靖钰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就命人将之前那只兔子拿过来。   那只母兔子已经生了一窝小兔子,毛茸茸地挤在一团,别提多可爱了。   可傅瑶只是看了一眼,就道:“把它们放了吧。”她什么都留不住,又何必把这些兔子也困在身边呢?   萧靖钰不肯放弃,就命人将兔子放到傅瑶面前,又不许任何人去喂。   可出乎意料的是,傅瑶也不去管,任由那些兔子饿了一天一夜。母兔尚且还好,那几只年幼的小兔子全饿得趴在笼子里,眼看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萧靖钰没办法,只能命人将兔子送给许雁秋,让他治好后放生。   “瑶儿,你到底想要什么?”萧靖钰终于忍不住开口。   傅瑶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转过身不理他了。   萧靖钰扳过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样难过吗?”   傅瑶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萧靖钰受够了她对自己的冷淡,粗暴地堵上她的嘴,撬开她的牙关在里面翻搅。可傅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感官一样。   萧靖钰恶狠狠地咬破她的嘴唇,她才因为疼痛皱了皱眉。   萧靖钰因为这点反应而兴奋,他不断碾磨着伤口,想要得到傅瑶更多的反应。   可傅瑶只是收拢了五指,以惊人的忍耐力将痛苦的神色收敛得一干二净。   萧靖钰觉得无趣,就放开了她。傅瑶便复又翻过身去,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睡觉。   萧靖钰去拿了药,又把傅瑶转过来,给她的嘴唇抹了药,才肯放她去睡觉。   没过两日,萧靖钰就将曾思霏召进宫来,让她来哄傅瑶开心。   可傅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只是对她道了谢,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曾思霏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月,傅瑶就被磋磨成了这副样子,她想尽办法来哄傅瑶,傅瑶却都是一副毫无精神的模样。就连她邀请傅瑶参加自己的婚礼,傅瑶也只是表达了祝福,又把她拉到库房里,挑了一堆好东西给她,却坚持不肯赴宴。   “傅姐姐,”曾思霏看着她,趁左右无人低声道,“我夫君齐子坤曾是南靖太子派来接你的人,你如参加我们的婚宴,我帮你逃走。”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萧靖钰太疯了,她若在这里,萧靖钰或许还会做做样子,勉强当个正常人。   可她若走了,便是南北靖开战,蜀地趁乱而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她一个人,担不了这天下。   曾思霏见傅瑶万念俱灰,只能拿着她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默默出了宫。   萧靖钰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傅瑶变得有生机一点,直到他想起了孩子。   他兴奋地想,只要傅瑶有了孩子,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第57章   ◎“……总会有的。”◎   “你想要孩子?!”   许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确定傅瑶愿意吗?”问完之后他又觉得这话问得多余, 萧靖钰何曾考虑过傅瑶的感受?   萧靖钰道:“瑶儿刚失去孩子,正是伤心难过之时。我们若能重新有个孩子,她一定会为了孩子慢慢好起来的。”   许雁秋明白了, 他是把孩子当成工具, 认为只要有了孩子, 就能重新修补他和傅瑶之间的裂痕。   萧靖钰期待地看着他:“瑶儿的身子可以吗?”   傅瑶若想要孩子, 许雁秋自然能帮她,但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你还是再等等吧, 她四年前就冻坏了身子,前不久又刚小产, 还是再养养吧。”   萧靖钰脸色沉了沉, 多日来积攒的不满一次性爆发:“许雁秋,你真觉得我无人可用了吗?”   许雁秋正在收拾药材的手一顿:“陛下若信不过我,大可去找别的大夫。”   萧靖钰拂袖而去, 离开后果真将太医全召去了龙泉宫。   自新朝建立以来,太医院一直形同虚设, 他们整日无所事事, 听闻召见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却不想是去为皇后娘娘把脉。   傅瑶不知道萧靖钰要做什么, 只躺在床幔之后, 乖乖伸出手。   那些人把完脉, 就又都退出去向萧靖钰回话。   用过晚饭后, 萧靖钰抱着傅瑶道:“瑶儿, 我们要个孩子吧。”   傅瑶的身子僵了僵, 却什么也没说。   萧靖钰有些不悦:“瑶儿, 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傅瑶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愿。”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萧靖钰动怒了, 直接将她抱到床上来扯她的衣服。   傅瑶静静躺在那里,只觉身体一片冰冷。   承受不住时,她就侧过头,盯着床幔上垂着的浅青色穗子。   那穗子随着床榻摇晃着,时而舒展时而聚拢,傅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从中看出了什么乐趣一样。   萧靖钰发现后就扯过一条黑色的布带,在大汗淋漓中绑到她眼睛上。   眼前当即变得一片漆黑,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敏感起来,全都在不遗余力地昭示着存在感,将傅瑶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她大口呼吸着,手指不停地攥紧床单。   傅瑶痛苦地低吟一声,萧靖钰俯身吻她的嘴唇,动情地喊着她的名字,用无休无止的动作引诱着她发出更多的声音……   翌日巳时,傅瑶从昏睡中醒来。   她要了桶热水,沐浴更衣后坐到软榻上,盯着地板一言不发。   婢女想要劝她用早饭,她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也只得作罢。   在萧靖钰下朝之前,许雁秋来了龙泉宫。   他进来后看到傅瑶着着一身素色衣衫,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双目却空洞地盯着地板。   窗外的花枝延伸到窗前,趁得她愈发苍白,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梦境。   “你,还好吗?”许雁秋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吓到什么似的。   傅瑶这才抬起眸子,轻声开了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许雁秋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每次一粒。”   傅瑶接过后就藏进了衣服里面:“谢谢。”   许雁秋被她这句谢谢羞煞得无地自容,便又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走了……他曾对我父亲有恩,如今我想,我也算是报了恩了。”   傅瑶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许大夫,保重。”   “你也保重。”许雁秋道,“我准备去遂县开个医馆,那里五通四达,多得是江湖过路客,我便在那里做个江湖大夫。”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若有一日你得了自由无处可去,便来寻我吧。”   傅瑶在心里想着没有那一日了,却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等许雁秋告别完,萧靖钰也下朝回来了。   他弗一进来,傅瑶脸上那点好不容易聚起的活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靖钰兀自坐到傅瑶身旁,这才开了口:“你当真要走?”   “当真。”   萧靖钰就又转向傅瑶:“瑶儿,你有什么要送他的吗?库房里的东西随便挑。”   傅瑶便下了软榻,往库房而去。萧靖钰示意许雁秋跟上,自己则远远跟到了最后面。   他看着傅瑶将库房里的珍奇药材翻找出来,一股脑塞给许雁秋,塞完药材后就又往上面放金银珠宝。   许雁秋实在受宠若惊,跟在她身后道:“遂县物价不高的,你这都够我收购所有医馆的了……”   萧靖钰身后的内侍讪讪开口:“陛下,这……”   萧靖钰道:“让人再去国库里搬一些回来。”只要瑶儿能开心,就是把国库搬空了又何妨?   到了晚上,萧靖钰抱着傅瑶亲了一会,就把她摁进怀里道:“太医说你身子还未好透,今天先好好休息。”   傅瑶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缩到床榻深处,如他所言好生休息去了。   之后萧靖钰每隔一日就要和她缠绵,往往到深夜才肯罢休。   傅瑶则会在醒来之后吃一粒许雁秋给她的药,而后沐浴更衣。   萧靖钰不在时,她就对早膳毫无胃口,无论换了多少花样还是一口都不肯尝。只有萧靖钰在时,她才会坐到桌子旁,萧靖钰给她夹了什么,她便吃什么。   萧靖钰想要苛责,但每次见她这么听话,又往往无话可说,只能日日来盯着她用饭。   不知不觉已经七月流火,天气开始渐渐转凉,曾思霏的婚宴也正设到了此时。   萧靖钰从前不喜傅瑶出去,如今傅瑶不想出门了,他却坚持带着傅瑶来参加婚宴。   这天他特意为傅瑶挑了一身茜素青色衣衫,上好的料子恰到好处修饰出傅瑶的身形,既不惹眼又显得清新脱俗。   他还亲手给傅瑶挽了发髻,又上了一层淡妆,这才带着傅瑶出门。   为了防止有人打扰,邕王府专门为他们设了雅座,用屏风遮挡起来。   曾思霏很高兴她能来,穿着喜服就跑了出来,拉着傅瑶的手道:“傅姐姐,你帮我梳妆吧。”   她说完看向萧靖钰,脸上还带着惧色。   萧靖钰眉头微皱,看上去很严肃,却是在心中纠结着,他今日本就是想带傅瑶出来透口气,可这是邕王府,若是傅瑶离了他的视线之后再逃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傅瑶推开了曾思霏的手:“曾姑娘,我精力不济,还是让旁人为你梳妆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曾思霏只能不情不愿地回了房。   萧靖钰心情难得这样好,他揽着傅瑶坐下,在傅瑶耳边说了很多话,即便傅瑶不回答也没影响了他的兴致。   这喜宴于傅瑶来说毫无意义,她只是换了个地方陪萧靖钰用膳而已。   等到喜宴结束,天已经擦黑了,萧靖钰坐在马车里,抱着傅瑶亲吻。   他今日喝了点酒,一靠近时傅瑶就能闻到醇香的酒气。   萧靖钰抱着她道:“瑶儿,他们的婚礼好生热闹,我们也办一场好不好?”   傅瑶刚要开口拒绝,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斥责声。   萧靖钰皱眉问:“发生何事?”   “陛下,有一女子声称曾是娘娘的婢女,要求见娘娘。”   萧靖钰看向傅瑶,傅瑶只淡淡道:“赶走吧。”   萧靖钰却掀开帘子出去:“我去看看。”   过了没多久,他就重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棕色短衫的女子。   傅瑶抬眸看去,只见衣子橖跪到她面前:“殿下。”   傅瑶心中有些激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作镇定:“你怎么来了?”   好在衣子橖也很冷静,若是绿蕊那般激动的,抱着她就开始痛哭,她倒真不知作何反应了。   衣子橖道: “殿下,您一个人这里,我是来找您的。”   傅瑶沉声道:“不需要,你回去吧。”   “殿下……”   衣子橖还要辩解,却被傅瑶直接打断:“回去。”   萧靖钰在此时道:“瑶儿,你若烦她,不如让她来我这侍奉如何?”   萧靖钰就像是在逼迫她一样,逼着她承认还有在意的人,承认只要时间长了她就会慢慢好起来。   两个人从未挑明着,却一直在暗自较着劲。   衣子橖看向傅瑶,眸子里带着哀求,傅瑶却只说出两个字:“随便。”   萧靖钰便将衣子橖带了回去,就命她每日站在傅瑶寝殿内。   可傅瑶只把衣子橖当成个透明人,始终都无话可说,这让萧靖钰生出一股挫败感来。   到了九月时,和蜀地的战事节节败退。刘家几代积蓄,早已兵强马壮,实力不输困扰大靖数十年的北狄部族,更有天险为屏障,连萧靖钰手下的悍将都折了进去。   萧楷代表南靖来信,请求萧靖钰与他一同前往前线,商议要事。   萧靖钰看着萧楷的来信,深知非要去一趟不可了。   .   龙泉宫,萧靖钰问把脉的太医:“如何?皇后还是没有身孕?”   太医跪下道:“还请陛下稍安勿躁,娘娘身子已然养好,总会有龙胎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那些太医便连忙滚出去,又去想新的药方去。   萧靖钰在傅瑶身旁坐下:“瑶儿,太医都说你的身子没有问题,可为何我们还没有孩子?”   傅瑶沉默不语。   萧靖钰就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覆在她身上道:“……总会有的。”   那天萧靖钰盖着她的眸子折腾了许久,从午后一直到天黑,即便结束了还是不肯出去。傅瑶昏昏沉沉睡去,到了夤夜时却又被萧靖钰的动作弄醒……   直到萧靖钰去上朝,傅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到一粒药丸放进嘴里。   之后便是萧靖钰要出征的消息传来,新朝未稳,他将所有事情一一安排下去,又将朝政暂且交给邕王,这才能放心。   出征前一日,萧靖钰又抱着傅瑶纠缠,在攀升到顶峰时,他问傅瑶:“瑶儿,我就要走了,你开心吗?”   傅瑶不回答,便换来他更粗暴的对待:“瑶儿,给我生个孩子吧,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傅瑶拿冰冷的眸子望着他,就被他翻过身去:“瑶儿,乖乖等我回来,哪也不要去,你知道的,我是个疯子。”   傅瑶攥紧了垫絮,她知道的,萧靖钰一直都是个疯子……   萧靖钰折腾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时才披上衣裳,直接去了前线。   傅瑶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推开门进来,她勉强睁开眼,就见衣子橖正站在床塌边,满脸悲伤地看着她。   傅瑶裸/露出的手臂上青紫交错,就连手指上都带着吻痕,那些痕迹一路延伸到锦被里,不难想象那下面的躯体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傅瑶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让她退下,却被衣子橖直接握住:“殿下,我们逃走吧。”   傅瑶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教训,她疲惫地阖上眸子,随时就要昏睡过去,手指却在衣子橖手心写了一个“不”字。   衣子橖便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将床幔放下,而后去烧热水,准备让傅瑶沐浴。   ·   萧靖钰走后,傅瑶依旧过得如从前一般,也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甚至对衣子橖也不曾亲近多少。   她知道萧靖钰既然敢去前线,就一定留下了足够的人手,确保她跑不掉。   萧靖钰大概是怕她忘了自己,每日都差人送信回来,还一定要让人确保她看过才行。   傅瑶没滋没味地看完,看完之后便丢到一旁,从不回信,但有人会将她的一举一动悉数报给萧靖钰。   她确信这一点,因为萧靖钰在信中让她好好吃饭,不然就要撤兵回来,让南靖自己对抗蜀地去。   傅瑶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再任性,只能每日强迫自己多吃一些。   ·   萧靖钰走了一月有余,傅瑶就浑浑噩噩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对金吾卫奉旨带她去前线。   傅瑶不知发生了何时,只能听从萧靖钰的安排,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金吾卫又一直在绕路,足足过了五日才到。   马车在军营前停下,傅瑶刚掀开帘子,就见萧靖钰对她伸出手。   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傅瑶看到了南靖的军营里,帅帐前正站着一个人往这里看来。   萧靖钰没了耐心,直接抱起她大步往军营走去。   傅瑶靠在他冰冷的肩甲上,被他抱回大帐后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傅瑶皱眉看过去,只见衣子橖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她此时正被五花大绑着,嘴也被堵上,鲜血甚至将地板都洇湿了一片。   萧靖钰把傅瑶放到书案上,双手撑在她两侧道:“你说萧楷是不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傻了,竟然派个小丫头当内应,妄图把你带走。”   傅瑶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声音里也不带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我没有想要逃。”   萧靖钰望着她的眸子,似乎想要看到她的眸底,将那些潜藏着的情绪一览无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还留着她的命。”   傅瑶表明了立场,就不再说话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萧靖钰道:“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   傅瑶这才肯开口:“那我下次或许会跑。”   萧靖钰捏住她的脸:“果然,你还想着跑对不对?傅瑶,就试着喜欢我一下又能如何?”   傅瑶沉静的眸子看着他:“我会待在你身边。”但永远不会喜欢你。   又是这样的目光,冰冷,沉静,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怨恨和憎恶,萧靖钰认为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他和傅瑶也会越来越好。 第58章   ◎“最后一次,结束了就放你睡觉。”   ◎   萧靖钰最终还是把衣子橖放了, 却把傅瑶扣在了军营里。   他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闲,就一定要和傅瑶纠缠,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对孩子的渴望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   又或许说是对救赎的渴望, 他不想和傅瑶到头来只是囚与被囚的关系, 更不想傅瑶从头到尾对他只有怨恨。   他尤其惧怕傅瑶的目光, 那里面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点温暖, 每次都会把他刺得遍体鳞伤,让他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从前萧靖钰总觉得自己赢了, 可如今才发现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他赢得了天下, 却从未赢过傅瑶,仅仅用一个眼神,傅瑶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他只能盲目地告诉自己, 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转眼已是深秋,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蜀地却久攻不下, 两方皆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最后只能约定暂时休战, 来年再战。   那天萧楷难得来了军营, 傅瑶恰好掀开帘子, 远远看着他和萧靖钰一起进了帅帐。   却不想只是这一眼, 就惹出了萧靖钰的疯病, 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傅瑶。   萧靖钰不喜欢给她喂药, 也不爱玩什么花样, 只是变幻着姿势不停地要她。   傅瑶实在不堪忍受, 想要逃跑,却被他握住脚踝拽了回去:“你能往哪逃?”   他喘着粗气道:“这便受不了了?求我,你若肯开口求我,今夜我便放了你。”   傅瑶抿着红润的嘴唇,就是不肯开口求他。   萧靖钰好似有了更好的理由折磨她似的,愈发索求无度起来。   云雨过后,傅瑶有气无力地趴在锦被上,白皙光滑的背部裸/露出来,那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吻痕。   她实在太瘦了,肩胛骨突出着,腰间也凹陷下去,那里还有掐出的手指印。萧靖钰掐着傅瑶的腰时甚至觉得,只要他再多用一点力,那里便会折断了。   萧靖钰从前完事之后,都会抱着傅瑶沉沉睡去,今日看着傅瑶的光滑细腻的背部时却是来了兴致。   他下床去取了墨汁和狼毫来,握住狼毫吸饱了墨汁,开始在傅瑶背上作起画来。   那狼毫的毛很软,墨汁又是凉的,在背部游走着,傅瑶很快就攥紧了手指,却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忍耐着。   萧靖钰先是用黑色墨汁勾勒出形状,又用红色墨汁一一描绘出花瓣。   他兴致很高,画得又格外认真,足足画了一个时辰才停笔。   傅瑶的背上赫然是一株绽放的梅花树,那些鲜红如血的花瓣恰好落在吻痕上,遮盖了傅瑶一身的痕迹,却又显得格外淫/糜。   萧靖钰将傅瑶翻过身来,见她疲惫地阖着眸子,像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轻声道:“瑶儿,你还没欣赏我的画,怎么就睡着了呢?”   傅瑶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眸子依旧阖着,没有任何反应。   萧靖钰脸上带了些玩味,将狼毫放进清水了洗干净了,就又往傅瑶胸前落笔,他手腕沉着,时轻时重,却始终缠绕着某处不散。   傅瑶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没多久就睁开眼来。   眼尾还泛着红,眸子里一片迷濛,细看还有些可怜。   萧靖钰俯身在她眼尾亲吻:“最后一次,结束了就放你睡觉。”   傅瑶阖上眸子,不多时就又攥紧了手指。   这夜很漫长,像是永远也不会天亮一般。   翌日,萧靖钰比平时晚起了些,休战协议已经达成,他不日便可班师回朝,便格外清闲起来。   他起身后径直去了伙房,军营里的厨子手艺不佳,做出的粥中规中矩,于常人来说自是无碍,可傅瑶胃口一直不太好,若是不精细些便更不愿意吃了。   因此他打算亲手为傅瑶煮了一碗粥。   军营里的人都知道陛下宠爱这位娘娘,却没料到竟宠爱到亲自下厨的地步,一个个目瞪口呆,见鬼一般看着萧靖钰,直到他把煮好的粥端进了营帐。   萧靖钰和傅瑶在一起久了,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他把粥放到桌子上,原想把傅瑶拉起来吃些东西,谁知走近一看,只见傅瑶正闭着眼睛将一粒药丸放进嘴里。   他眸色陡然一沉,一把捏住傅瑶的手腕,将那粒药丸抢了过来。   傅瑶浑身累的要散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睁开眸子,愣愣看着他。   萧靖钰捏着那药,一脸阴鸷地问她:“这是什么?”   傅瑶又闭上眼睛,发现便发现了吧,她疲惫地想着。   萧靖钰将她抱起来扔到软塌上,又将整个床榻都掀了起来,果然有一只小瓶子滚落在地。   萧靖钰拿起那瓷瓶,走到傅瑶面前,掐着傅瑶的脖子迫使她睁开眼:“看着我!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吗?!给我生个孩子就这么难吗?!!”   傅瑶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直面他的愤怒却始终不肯开口,那神色仿佛充满了讥诮。   萧靖钰就放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找军医来!”   不一会军医就跑了过来,他将药瓶递给军医,军医取出一粒化开,而后仔细观察起来。   萧靖钰回头看去,见傅瑶已经又一次睡了过去,仿佛天塌地陷也与她无关。   萧靖钰有些悲凉地想,这世上难道真就没有她在乎的事情了吗?   军医很快判断出来,他对萧靖钰道:“陛下,这应是使女子无法有孕的药,药性很温和,吃个三年五载也不会伤身子。想来是哪位高人所制,臣一时也看不出配方。”   “又是许雁秋。”萧靖钰愤恨道,“我就不该让瑶儿见他。”   军医适时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却突然听到“哗啦”一声,桌子被踹翻在地,他只好跪到地上,低头不语。   萧靖钰回头怒视傅瑶,傅瑶却只是翻了个身,就又沉沉睡去。   他心头像有一团怒火在烧,一寸寸灼烧着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烧得渣都不剩才肯罢休。   萧靖钰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只好带着一腔怒火,领兵出了军营。   南靖半数以上兵力留在此地制衡刘墉,今日一早,萧楷只带了百余人回会稽。   萧靖钰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出了军营便直接追了出去。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他一定要找个人承受这件事带给他的愤怒。   ·   傅瑶这一觉睡得并不太安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又醒过来,而后便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后发现那个疯子不在,就如往常一样洗漱穿衣,而后坐在椅子上,等着承受萧靖钰的怒火。   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靖钰回来,她心中有些疑惑,就掀开营帐出去,只见军营里到处都在准备开拔,却不知萧靖钰去了何处。   傅瑶只好叫来一名将领,不甚熟练地问:“陛下呢?”   那将领是个大老粗,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还兴致勃勃地向这位皇后娘娘回话:“陛下一早就带了一队人出去了,那火气大得很,看着像是要去杀人。”   傅瑶立刻追问:“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那将领就道:“属下看那方向……猜测是去追南靖太子去啦!”   傅瑶心脏剧烈一颤,当即出了层冷汗,人也随之精神了起来:“哪里?带我去!”   将领就迟疑道:“陛下好像说过,不许娘娘出军营。”   傅瑶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直接厉声道:“我要出去,你们谁敢拦我!”   这军营里的人都不知那些前因后果,只是看萧靖钰对傅瑶一直宠爱有加,便以为是怕她受伤才不肯她出军营。   那将领迟疑片刻,最后只好道:“娘娘,我得派人一起跟着您去。”   “你们随便,”傅瑶焦急地道,“备马,即刻出发。”   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她却没有心情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更来不及享受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只一路上纵马疾驰,任由冷风灌进衣服里,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一样。   傅瑶火急火燎地追上去,一路上却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死尸。   刚开始是零星一两个,沿着崎岖山路而上,见到的尸体便越来越多。   傅瑶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可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敢让自己确认。   马儿最终奔袭至山巅上,傅瑶看到的却是满山的血迹,还有尸山血海中浑身是血掉下悬崖的萧楷。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萧楷身上的伤,就见人从断崖上直直跌了下去。   浓烈的预感成了真,傅瑶却觉得胸口一阵难受,而后嗓子里一腥,一口血就吐了出来,眼前也黑了下去。   萧靖钰回头看时吓了一跳,硬是赶在傅瑶落地前将人接住:“瑶儿!”   他喊着傅瑶,可眼前的人毫无回应,就连那身子都是凉的。   那一刻萧靖钰恐惧极了,他抱起傅瑶上了马,一路跑回军营,萧靖钰将傅瑶放下,又让军医来看。   军医为傅瑶把了脉,又掀了掀她的眼皮,最后道:“陛下,娘娘这是受到惊吓刺激,急火攻心才会吐血昏厥。”   她就这么在乎萧楷?!   萧靖钰想发火,却又只能生生忍住:“该怎么治,她何时能醒?”   军医斟酌道:“按理说,喝上几服药就好了,只是怕心病难医……”   “行了,”萧靖钰打断他,“去开药方吧。”   “是。”   萧靖钰原本以为傅瑶很快就会醒,可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只能把军医又提溜过来,那军医支支吾吾,说了一堆“心中郁结难消,心病无药可医”的废话,在他看来就是个庸医。   萧靖钰又等了三四个时辰,傅瑶还是不醒,他终于等不下去,对手下吩咐道:“去悬崖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人是鬼都给我弄回来!”   一队人只好跑到断崖下搜寻,孰料找了一天一夜连片衣角也没找到。   萧靖钰又命人沿途寻找,同时向南靖递了书信,以盟友身份关心萧楷是否平安回去。   在这期间,傅瑶始终没有醒来。   萧靖钰再多的怒气也被磨得干干净净,只能每日守在傅瑶身旁,给她喂药擦洗,按揉手脚。   他等了两三日,便命人套了马车,带着傅瑶回京,一路行得极慢,沿途遍访名医。   大半个月后,萧靖钰带着昏睡不醒的傅瑶回了京,同时也确认萧楷死里逃生,已经回到会稽郡。   他拿着传回的书信在傅瑶面前展开:“瑶儿你看,我没骗你,萧楷没死,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保证以后都不再找他的麻烦了。”   可傅瑶只是睫羽轻颤了一下,之后就又陷入无穷无尽的昏迷之中。   萧靖钰怎么哄都哄不醒,只能沉声道:“瑶儿,你若再不醒,我就领兵踏平南靖,生擒萧楷,将他活活折磨而死。”   依旧没有反应。   “还有蜀地,我也定不会再管,直接放任刘墉踏入中原,就是要民不聊生才好,我这样的疯子最喜欢看了……”   可任凭他说尽了威胁的话,傅瑶都始终没有反应。   萧靖钰甚至不惜用傅家来威胁,都没有用,傅瑶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睡下去。   最后,他只能让人去遂县,把许雁秋重新找回来。   许雁秋到底是个仗义之人,听到傅瑶有难就马不停蹄跑了回来。   彼时,萧靖钰已经面带青灰之色,也不知在傅瑶床榻前颓废了多久。   许雁秋查看后得出了和太医一样的结论:是心病。   但他说有法子治。   萧靖钰眸子里恢复了光彩,甚至带了点哀求地看他。   许雁秋道:“我会给她针灸,不出十日便能醒来。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会好。”   萧靖钰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许雁秋有时候真想挖开萧靖钰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构造和正常人不一样,他语气不善地问:“想想你都对傅瑶做了什么?如果你依旧如从前那般,这人不如不醒。”   “我都做了什么……”萧靖钰重复着这句话,眸子里却是一片空洞。   许雁秋道:“回去自己想,别总在这晃悠,她便是想醒也被你吓得不敢醒了。”   萧靖钰听了许雁秋的话,只能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同时无比悲伤地想:“因为我在瑶儿才不愿醒的吗?”   他不敢再去打扰,只能每日守在殿门前,等着许雁秋出来就缠着许雁秋问东问西。   一直到第十日,傅瑶果真醒过来了,只是如许雁秋所说,醒过来不代表就好了。 第59章   ◎“瑶儿,我放过你了。”◎   醒来之后的傅瑶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就只是醒着。无论萧靖钰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给出反应。   萧靖钰喂她吃东西,她也会张嘴,可往往不到半个时辰就吐得一干二净。   萧靖钰去找许雁秋, 许雁秋也束手无策, 该用的法子都用过了, 他医馆又恰好有事, 只能先行告辞,临走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想想于将军和你说过的话吧。”   那张黑瘦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沙哑中带着沧桑的嗓音在耳边回响:“那我们打个赌,就算你把她绑在身边, 日日宠着爱着, 她也不会快乐。”   于维和他说:“到时你就放手吧,免得最后闹到不可挽回。”   萧靖钰看向傅瑶,他绝不放手, 仅仅是这样设想一下都不能接受。   他自欺欺人地想,傅瑶会好起来的, 会有一日重新喜欢上他, 他们会白头偕老。   他来到傅瑶床榻前, 轻声道:“瑶儿, 今日日光很好, 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傅瑶呆滞的眸子转了转, 却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萧靖钰去抱她, 她也不挣扎, 可萧靖钰依旧抱得小心翼翼——傅瑶太瘦了, 萧靖钰将她抱在怀里, 轻到像是只有一副白骨一样。   萧靖钰甚至觉得, 他只要多用一些力, 怀里的人就会散架一样。   他将人放到躺椅上,又握住傅瑶的手,坚持不懈地和她说话:“瑶儿,你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听着。”   他沉默片刻,道:“说萧楷也行,我保证不会生气的。”   然而傅瑶的嘴唇依旧抿着,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即便俯身去亲她,她也毫无反应。   萧靖钰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着傅瑶,渐渐能喂进一些汤汤水水,可也仅止步于此。他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用了无数个法子,最后也只能勉强吊住傅瑶的性命。   转眼到了凛冬,萧靖钰命人在龙泉宫烧起了地龙,即便外面天寒地冻,里面依旧温暖如春,无论何时进去,都是暖融融的。   可傅瑶还是老样子。   萧靖钰抱着她道:“瑶儿,马上就是新年了,你能理一理我吗?”   他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不断降低要求,如今只要傅瑶能对他的话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他都会兴奋不已,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傅瑶像是一个只会任人摆布的玩偶,她永远不会再反抗,也失去了一个正常人能有的所有感情。   傅瑶也说不清楚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所有人都是模糊的,情绪也始终很平静,整个人像是再也泛不起涟漪的一潭死水。   她能看到有人嘴唇在动,说话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可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听,每次那些说话声都会从她耳边掠过,不等她听清楚就消失了。   后来情况好了些,她能看清楚这个总出现在面前的男人了,可是思绪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一样。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只是潜意识中记得这个人不能忤逆,否则就会……就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可身体却发自本能地恐惧着。   她每日浑浑噩噩的,时常会看到这个人抱着她,嘴唇开开合合的,对她说着什么,她听不懂那些话,也感知不到这个人的情绪。   直到有一日,那人拿出一只匕首,握住她的手,将那泛着寒光的匕首插/进胸膛里。   她看到刺目的鲜血顺着匕首沾到自己手上,那人依旧在和她说着什么,表情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可她根本看不懂。   鲜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流出,萧靖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傅瑶,有些虚弱地问:“瑶儿,你是在惩罚我吗?”   “可我已经知错了,你为何还不好?”   “我知错了,瑶儿,是我的错,我不该逼迫你,不该伤害你。我不逼你了,也不要孩子了……”萧靖钰的眼圈泛了红,“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都可以,只要让我远远跟着你可以……”   “——哪怕你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没用的,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   鲜血越流越多,萧靖钰倒在傅瑶肩膀上:“瑶儿,你还在生气吗?若生气就杀了我可好?”   他将带血的匕首放进傅瑶手中,可只要他一松手,那匕首就会掉落下去。   ——傅瑶对他,已经连恨都没有了。   萧靖钰压在傅瑶身上,他甚至在想:“若是就这么死了似乎也不错。”   在傅瑶眼中,面前的男人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直到后来压在她身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了。   傅瑶就坐在那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眸无神地盯着地上的匕首。   后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一群人冲进来。傅瑶看向他们,却什么都看不清,她只看到这群人把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抬走了。   傅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没有人来告诉她,她就只能坐在那里。   等萧靖钰包扎好了伤口再来看她,就见她已经抱着膝盖睡着了。   萧靖钰也不管身上的伤,抱着她将她放好,又给她盖上被子,而后忍着伤口的疼痛在傅瑶身旁躺下。   他在黑暗中握住傅瑶的手,自言自语道:“若我将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会好吗?”   到了新年时,萧靖钰取消了所有的宫宴,还将朝政全交给了邕王。   他只陪在傅瑶身边,即便傅瑶不会理他。   萧靖钰给傅瑶换上一身红色的新衣裳,又裁了红纸,握住傅瑶的手写了新的桃符。   他让傅瑶坐在圆桌前,自己则将那些桃符亲手贴满了龙泉宫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晚上,他抱着傅瑶去永轩楼守夜。   两人坐在并肩坐在软塌上,萧靖钰用氅衣裹着傅瑶,命人将窗子打开。   城楼上炸起了焰火,从永轩楼望去,恰好能看到焰火在夜空中尽态极妍地绽放。   在焰火的掩映之下,还能看到聚在城墙下等着辞旧迎新的人群。   大人们三五成群说着话,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子则在一旁嬉闹着,不一会就跑得没了影。   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瑶儿,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除夕。”如果你还好好的就好了。   他和傅瑶静静坐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无比珍惜这个夜晚。   焰火声渐渐平息,永轩楼上就黯淡了下来。   傅瑶有些困了,眨巴了几下眼就靠在萧靖钰怀里睡着了。   萧靖钰用手将她的头托了托,让她倚在一个舒服的地方,这才在黑暗中看着傅瑶不甚分明的脸颊。   他就这样盯着傅瑶,一直看到午夜。   焰火齐鸣,照亮了半边天。   他在傅瑶唇上吻了吻,那神色既珍重又虔诚。   就在这一片喧闹声中,萧靖钰道:“瑶儿,我放过你了。”   “我已拟好诏书,归位于萧楷。”萧靖钰的手指收紧,将她的五指紧紧扣在指缝里,“等把你送走,我就领兵出征。”   “瑶儿,我向你保证,会收复蜀地。你就在我身后,替我看着这太平盛世好吗?”   傅瑶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在他怀里偏了偏头。   萧靖钰把她搂紧了,接着道:“瑶儿,我会……战死沙场,再也不来烦你了。”萧靖钰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如若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好起来……再记得我片刻,哪怕……”   “哪怕是满腔怨愤。”   他最后一次亲吻傅瑶,从额头到眉毛,眼睛,鼻子……一点都不肯略过。   新年的第一夜,萧靖钰在漫天焰火下抱着傅瑶离开永轩楼,径直走向宫门处。   许雁秋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过去,最后将傅瑶放上了马车,在落下的帘栊间看了傅瑶最后一眼。   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萧靖钰站在那片空地上,直直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不多时就将他的头发全部染白了。   建元第二年,武帝萧靖钰宣布退位,归还朝政,并领兵出征蜀地,与刘墉再次开战。   当年三月,淳载帝自称太上皇,太子萧楷登基,改年号为启元。   萧楷自登基后励精图治,又有丞相傅琛辅佐,宵衣旰食十几载,最终开创了一片盛世昌荣。   作者有话说:   九月份开同类型新文《绛唇》,亡国公主x无良将军,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戳专栏可见~ 第60章   ◎前世番外(看过勿买)◎   萧靖钰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昔日折辱过他的人被他亲手送入坟墓,儿时心心念念的人成为了他的皇后。   他如今是乾坤独揽的皇帝,坐拥无限江山, 天下珍宝尽归他手, 又被他一股脑塞进了椒房殿。   为了修建椒房殿, 他大兴土木, 极尽奢靡,掏空了半个国库, 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是当他掀开红盖头,看着傅琦姣好的面容, 听她甜腻腻地喊自己夫君时, 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新婚之夜,陛下竟然抛下新后, 一个人跑去封存了的东宫。   先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被他赐死,内府将东西清点收归国库后, 这里就没人再管理。   萧靖钰推开宫门, 只见里面一片萧条, 到处空荡荡的, 宛如冷宫。   刘忠跟在他身后, 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见他兀自打量了一会儿, 而后抬步迈向其中一座宫殿——那是太子妃傅瑶的宫殿。   萧靖钰站在宫殿前, 突然问:“她离开时可曾说过恨朕?”   “这……”刘忠似有难言之隐。   萧靖钰道:“那便是恨了。”   他一步步踏上覆满白雪的台阶:“她该恨我的。”   刘忠想要跟上去, 却听他道:“别过来。”   于是只能提着宫灯守在门外。   傅瑶的寝殿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值钱的东西都被内府收走了, 借着窗纸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 能看到衣架凳子碰倒了一地。   大婚第一夜, 新帝就是在这个没有蜡烛和碳火的宫殿里待了整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十日后,傅丞相独子傅琛应召回京,先是去祭拜了逝去的太子妃,而后一人一骑提剑闯进了皇城。   傅琛是文人,待人接物一向温和,任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提剑进宫的莽夫行径。   这是皇后的兄长,皇后又得宠至极,金吾卫一时拿不准主意,但以为他到底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就边退边劝,不知不觉就退到了上朝所用的含元殿。   此时还是清晨,皇帝和群臣还在里面议论国事,金吾卫哪敢让他进去。   金吾卫首领道:“傅大人,冷静,这里是皇宫,带兵刃进宫乃是诛九族的重罪,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倘若含冤而死的是你的亲人,你还能好好说吗?”傅琛因为愤怒而显得微微颤抖,右手却始终握着剑柄,因为攥得太紧而骨节发白,“让萧靖钰给我滚出来!”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站在覆满白雪的巍峨宫殿前,面对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始终不肯后退半步。   就在僵持不下时,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金吾卫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萧靖钰身着黑色衮服,额前垂着十二道冕旒,从台阶上一步步下来。   他走到金吾卫身旁依旧没有停下,径直往前走。   “皇上!”金吾卫要拦,却只见他挥挥手示意无碍,只能紧张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冲上去。   萧靖钰弗一靠近,傅琛就抬起长剑,架到他脖子上,猩红的眸子盯着他。   萧靖钰却浑不在意:“傅琛,你是阿琦的哥哥,日后也会是她的倚仗,放下剑,朕看在阿琦的面子上,可以当做此事没有发生,依旧拜你为相。”   傅琛怒道:“休得胡说!我傅某人一生只有两个妹妹,一个是昌平侯夫人傅沅,一个是太子妃傅瑶,至于那傅琦,与我何干?!”   萧靖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朕给了你生路,你却偏要走死路。”   “我既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傅琛丝毫不惧,“倒是你,你怎么敢……”   傅琛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哽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雪白的剑刃也在萧靖钰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敢喂她牵机,让她受尽折磨而死?那是我从小宠到大、一点苦都没让她吃过的妹妹啊!”   傅琛说完,眼泪止不住掉落。   他想象不到傅瑶在宫里三年都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受尽折磨而死的。当他听到牵机时,心脏都像是被人扯碎了,扔在地上踩成肉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么多年,傅琛还是头一次流泪。   “牵机?”萧靖钰眉头微蹙,“我只下旨赐死,从未让人喂过她牵机。”   傅琛已经听不进他的狡辩,剑刃不断深入他的脖颈:“当年中秋夜宴,瑶瑶就不该救你!倘若她没有救你,也不会被你恩将仇报……倘若我没有纵容她,让她钻入我的马车跟着我进宫,倘若我能看好她……萧靖钰,你下去陪她吧!”   傅琛将剑往前送去,萧靖钰一把攥住,任由鲜血顺着剑刃流下,他张张嘴,许久才道:“……中秋夜宴,是她救的我?”   当年中秋夜宴,他被人救起,后来去查时,查到傅家三小姐起了水痘,没有进宫,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傅琦救了自己。   傅琛看出他的疑惑,又想起他对傅琦的极尽宠爱,心念电转间竟想明白了什么,于是道:“没错,当年中秋夜宴,瑶瑶起了水痘,却因为顽皮钻到我的马车上,和我一同进了宫。   我忙着和别人说话,一时不留神就让她走丢了,后来是在冷宫里找到得她,那时她浑身是水,却兴奋地给我说:‘大哥哥,瑶瑶今日救了一个小哥哥,也是英雄了’……”   萧靖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瞳孔放大着,极度震惊地看着傅琛:“别说了,别说了,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怎么会是傅瑶,救我的明明是傅琦……”   傅琛恨不得一剑剁了他,奈何他把剑抓得太紧,只能松了剑,一拳打在他脸上。   金吾卫立刻上前制住傅琛,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傅琛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喊道:“怎么不可能!瑶瑶被我背回家后整整烧了三日,从此留□□弱的毛病!就是为了救你这么个狗东西!”   萧靖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覆满了鲜血,就像是傅瑶的鲜血一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救他的人是傅瑶,而他却利用傅瑶,将傅瑶嫁给别人……也是他,亲手写的圣旨,赐死了傅瑶……   萧靖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把揪住刘忠,掐住他脖子:“谁让你喂她的牵机!说,谁给你的胆子!”   萧靖钰是习武之人,手劲很大,把他掐得直翻白眼,断断续续道:“……皇,皇后。”   萧靖钰把他扔到地上,径直往椒房殿而去。   金吾卫上前查看,只见刘忠已经闭了气。   ……   史书记载,秦王萧靖钰谋朝篡位,登基十日后突发癫狂,掐死皇后和十几名太监宫女,而后归还皇位于淳载帝次子萧戚。   秦王退位前,下旨封闭东宫,任何人不得擅入。   ·   丞相府中,傅琛正坐在书桌前写奏章,突然有小厮跑来禀告:“公子,不好了,那个谁在挖三小姐的坟!”   “他敢!”傅琛猛地一拍桌子,“叫上家丁,带上家伙,跟我走!”   傅瑶和萧楷以谋逆罪被处死,死后并没有葬入皇陵,而是由傅家收敛尸骨,合葬于傅家坟陵中。   傅琛带着几十号家丁跑到坟陵时,傅瑶的坟墓已经被挖开了。萧靖钰手指上全是掺着血的泥,他跪在棺椁旁,嘴里喊着瑶儿,要去推开棺椁。   傅琛上前拉开他的手:“别碰她!”   萧靖钰脸色青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心上的伤口翻开着,里面堵满了泥土,断开的手筋已经被磨烂了,看上去骇人至极。   若不是他还能喘气,傅琛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死人了。   萧靖钰抬手抓住他的衣角,低垂着头道:“求你,让我看看她。”   傅琛一把将衣袖抽回来,冷声道:“瑶瑶不想见你。”   萧靖钰跪坐在地上:“就一眼,让我看一眼就好。”   傅琛充耳不闻,对身后家丁道:“还不把棺椁放回去。”   家丁立刻手忙脚乱地填土,萧靖钰突然发疯似的冲过去:“不要!谁都不许带她走!她是我的!我的……”   “你想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吗?!”傅琛把他抓过来,拖到一边,“是你,亲手害死了瑶瑶,现在又来装什么情深义重?!如果不是你,她怎会躺在那里?!”   萧靖钰脸色愈发灰败,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家丁棺椁一点一点埋回去。他眸子里布满了绝望,良久才道:“你杀了我吧,把我葬在她旁边。”   傅琛:“你想得美。”   傅琛命人将坟墓埋好,留了十个家丁在坟陵看着,并留下一句话:“萧靖钰要是再敢乱来,弄死了算。”   傅琛刚走出去数十步,就听身后一阵嘈杂,回头一看,只见萧靖钰已经冲到新埋好的坟墓前,用匕首划破了脖颈。   鲜血喷溅而出,将坟土染红了一片。   此时天空一片愁云惨淡,那灼目的鲜血落入坟土上后,立刻渗进去,变成了暗红色。   等再下一场雪,就不见了。   家丁来问他:“公子,尸体怎么办?”   傅琛道:“送回秦王府,我绝不让他葬在瑶瑶旁边。”   秦王被人抬回秦王府,最后由殷安做主,埋在了傅家坟陵对面的孤山上。   傅琛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大概最后也心软了吧。 第61章   ◎“阿瑶,给你,都给你。”◎   遂县只是一个小县城, 算不上富庶,也没什么可依赖的盐铁织造产业,但坐落在一个四通八达的位置, 又和上京离得不远不近, 渐渐成了江湖人聚集之处。   三年前, 一名姓许的大夫在这里落脚, 开了一家许氏医馆,并自称曾是皇上亲用的御医。是不是御医不清楚, 当地人只知道他的医术确实是一绝,在江湖上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神医鬼手。   这位许大夫还是个心善之人, 收留了很多无处可去之人。其中有一名傅姓女子, 据说是受了情伤,初时连人都不认得,在许大夫的医馆养了两年, 转好后就开了一家酒楼,还取了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花间赋。   自此之后, 许氏医馆负责治病救人, 花间赋则为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提供容身之所, 整个遂县都见不到流民和乞讨者了。   傅姑娘虽然什么人都肯收留, 却一点也不耽误这酒楼的生意, 不过短短数月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酒楼, 就连去年的武林大会都是在这花间赋办的。   这位傅姓姑娘也渐渐成了外地人口中的花老板。   初春的清晨, 遂县街衢上早早摆满了小摊, 各种吃食冒着热气, 一眼望去, 全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傅瑶头戴帷帽, 轻纱笼罩了大半个身子。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别人灼热的目光, 尤其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对着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总会头晕目眩,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傅瑶去了常去的那几家铺子,买了些糕点清粥,正准备去找许雁秋一同吃早饭时忽听到一阵嘈杂声。   她往前走了走,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正对着什么指指点点,更有几个年轻人商量着要一同抬了人去找许神医和傅老板。   遂县平日里很宁静,一般有了从外地来的乞丐流民,见到的就会把人抬到许氏医馆或者花间赋,久而久之,人人都养出了一副古道热肠。   傅瑶挤到前面,只见墙角正倚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那男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蓬乱的长发挡住了半张脸,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破烂烂挂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一名妇人在傅瑶身后怜悯道:“连双草鞋都没有,两只脚都烂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唉……”   在一片议论声中,几个年轻人已经把男人抬起来了,傅瑶正欲上前帮忙,却见蓬乱的长发落下,露出一张瘦削的、布满污垢的脸。   傅瑶怔愣在原地,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嗡鸣作响。   那张脸如此熟悉,以至于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萧靖钰——三个月前已经战死在蜀地、被当今圣上追封、以衣冠冢入葬皇陵的靖王。   萧靖钰被抬走了,聚集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剩下傅瑶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还是有人提醒才想起离开。   她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回花间赋,那些不堪的过往不断在脑海中回荡,三年来的平静生活就此被打断。   傅瑶回到花间赋后就躺到了床榻上,在一阵头昏脑涨中睡了过去。   许氏医馆,许雁秋看着被抬进来的人,这幅狼狈样子,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给那人把了脉,又扒开乱糟糟的头发检查,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许雁秋连连后退:“这这这……这是人是鬼啊?”   哑童上前去查看,摸了摸萧靖钰的脉搏,又冲许雁秋打手势:“是人。”   足足过了一刻钟,许雁秋才接受萧靖钰还活着这个事实。   他替萧靖钰检查伤口,发现身上那些伤都已经结痂了,除了瘦得皮包骨没什么大毛病。   可许雁秋把脉时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往萧靖钰后脑勺摸去,果然在那里摸到好厚的一块疤。   也不知道人傻了没有,许雁秋满腹忧愁地想着,只能先等人醒来再说了。   就在这时,花间赋的一个伙计找了过来:“许神医,许神医,你快去看看,我家老板病倒啦!”   许雁秋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过去。   他答应了萧靖钰要照顾好傅瑶的,虽然人也没死,还自己跑回来了,但他还是应该践行承诺。   许雁秋到了花间赋时,见傅瑶正缩在被子里,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把傅瑶的手拽出来,按住脉搏切了会脉,对哑童道:“取银针来。”   傅瑶这是受了刺激,三个月前萧靖钰战死,她走到大街上时听到有人提了萧靖钰名讳,回来就病了。   不过那次之后,傅瑶反而渐渐听得了萧靖钰这三个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人已死的缘故。   在许雁秋的针灸下,傅瑶缓缓睁开了不甚清明的眸子,迷濛地盯着床幔上的流苏。   许雁秋问她:“你是不是见到……呃,那个谁了?”   傅瑶看上去很平静:“你也见到他了?也是,他现在应该就在你的医馆里。”说不定随时就会找上门来。   许雁秋知道她的担忧,就道:“他现在很虚弱,后脑勺上还有一块很厚的疤痕,我估摸着是在战场上伤到脑子了,只是人还没醒,也不知究竟伤成什么样了。”   傅瑶沉默半晌,突然道:“我若现在走,定是还来得及。”   许雁秋认为傅瑶如今的情况,越躲避越不是件好事,就像她刚开始时听不得萧靖钰的名字,后来不也能坦然处之了吗?   许雁秋宽慰道:“他现在不如从前了,只有孤身一人,还虚弱成那样,傻没傻都不好说,不会再伤害你的。你若担心,我将他锁在我院子里便是。”   傅瑶想了想自己的花间赋,她在这里待了三年,好不容易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就要因为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放弃这里的一切吗?   傅瑶决定不走了,她要先观望一下。   当晚,许雁秋就让人传来消息,萧靖钰果真伤了脑子,如今已经失忆,并且变得痴傻了。   傅瑶便更放心了,她在这里安心待下去,但从那之后再也没去过许雁秋的医馆。   许雁秋也没敢让人把萧靖钰送走,只每日关在后院里,防止他跑丢了。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许雁秋试了好多法子,也没能治好萧靖钰,他捏着萧靖钰的脸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对吧?”   萧靖钰对他撇了撇嘴,将他的手打落,又跑去了院子里。   许雁秋看着他走到院门后,弯腰研究锁着的门,看了一会见打不开,就逐渐暴躁起来,开始用肩膀往门上撞。   哑童对许雁秋打手势:“他似乎想出去。”   许雁秋眸色沉了沉,这个人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浑身是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还是赤足走了三个月,一直走到了这里,如果不是惦念着什么人,如何能走得过来?   许雁秋吩咐道:“把门关好了,千万不能让他跑出去。”   哑童不明所以,只能做了个是的手势。   又过了三五日,正是夤夜,许雁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他披上衣服起身,哑童已经开门将人放进来。   原来是有户人家走水,一家人全烧伤了,正被咽呛得昏迷不醒,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许雁秋衣服都没穿就出了门,哑童收拾了东西跟在后面,还不忘将院门牢牢锁上。   在他们都走了之后,厢房里的萧靖钰睁开了眼,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出来。   萧靖钰先去了灶房,拿起晚饭时剩的糕点塞进怀里,又在一片漆黑中遛进了储物间。   他摸索了一会,就抱了一只梯子出来。   萧靖钰将梯子架上墙头,而后就学着哑童上房顶修屋子的模样爬了上去。   ·   遂县算不上宽敞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驶。   傅瑶坐在马车里面,在静谧的夜晚听着车轮的辘辘声,正有些昏昏欲睡。   她这次出门是回京看望家人,在那里一共待了三天三夜,便又赶了回来。   她还是更喜欢遂县,让她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每次来到这里,从身到心都会变得特别宁静。   萧靖钰出现后,傅瑶刚开始特别惊慌,可当她慢慢发现萧靖钰已经忘了她,而且不会再来找她后,就慢慢地适应了。   适应萧靖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即便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萧靖钰……   马车猛地一停,傅瑶被晃得险些摔倒,还好衣子橖及时扶住了她。   “谁啊?大半夜还在外面瞎跑!”车夫有些烦躁地吼了一声,而后提着风灯下了马车查看。   只见地上正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他双手护着怀里,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奇珍异宝。   车夫提灯去照男人,男人便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里露出几分狡黠——可还是掩盖不了痴傻的事实。   车夫打量他一会,就像傅瑶回话:“傅老板,是个傻子!”   傅瑶边起身下车边道:“你让开些,别吓着他。”   车夫就往一旁退了退,若不出意外,傅老板会将这傻子捡回花间赋。   傅瑶在晦暗的光线中蹲下身去,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傅瑶刚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眼前的人不是萧靖钰还能是谁?!   她当即就要起身离开,奈何萧靖钰已经看到了她,就要伸手去抓:“阿瑶!”   衣子橖眼疾手快,把傅瑶挡在了身后,和萧靖钰对视着。   此时的萧靖钰再也做不出阴鸷冰冷的神色,只如稚童一样气呼呼地瞪着衣子橖。   在几人的注视之下,萧靖钰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几块已经裂开的凤梨酥,半跪在地上捧给傅瑶:“阿瑶,给你,都给你。” 第62章   ◎“傻子,你怎么长得跟小姑娘似的,这模样可真俊啊,来,把这碗酒喝了◎   傅瑶脸色还有些发白, 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糕点上。那是她从前最爱吃的,每次去茶楼听书都要点上一盘,但自重生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萧靖钰等不到她来接, 只能往前走了两步, 讨好地叫着她:“阿瑶?”   那目光澄澈至极, 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意。   傅瑶再也待不下去了, 转身上了马车:“快走。”   萧靖钰还想去追,却被衣子橖挡下了, 他看着马车从面前驶离,只能徒劳地喊着傅瑶。   马车里, 衣子橖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姑娘, 人还在后面跟着。”   傅瑶想不明白萧靖钰为何还记得她,她捻着衣角,心中已经一片汹涌澎湃:“去许雁秋那里。”   马车拐进了巷子里, 在一片宅院中穿梭。   萧靖钰停在原地,看着前方漆黑的巷口有些迟疑, 他方才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若是再回去一定会被人抓住。   之前就是, 有人拿吃的引诱他, 把他抓走做苦力, 还好他机灵, 偷偷跑了出来, 才能找到阿瑶。   衣子橖放下车帘:“姑娘, 没有跟上来。”   傅瑶眉头皱了皱:“不用管他, 让许雁秋派人去找。”   马车很快来到院门前, 傅瑶披着披风下了马车, 衣子橖提着灯到前面查看:“姑娘, 门锁着,里面没人。”   傅瑶只好又找到许雁秋的医馆,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收的几个学徒都在门口忙着煎药。   衣子橖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后道:“有户人家走水了,烧伤了人,许大夫正忙得焦头烂额,我给他们留了口信。”   傅瑶便也不再打扰,直接回了花间赋,至于萧靖钰会不会跑丢,与她何干?   马车最终停在花间赋前,此时已是深夜,傅瑶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回了房间去歇息。   而花间赋对面狭小的巷子里,萧靖钰正蹲在那里,他看着傅瑶上了楼,而后二楼某个房间就亮起了灯。   他蹲在墙角,任由寒冷的夜风吹在身上,目光始终盯着那一点暖黄色的光线。   等那点光暗下去了,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花间赋的墙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傅瑶赶了快一天一夜的路,早就累得不行,刚沾到枕头边就睡了。   被子是刚晒过的,还带着日光的味道,躺进去松软舒适。房间里点着安神香,清幽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傅瑶这一觉睡得很解乏。   清晨,清脆的鸟鸣声落入耳中,傅瑶自睡梦中缓缓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萧靖钰正趴在她床边。   傅瑶被吓了一跳,抱着被子滚到床榻深处,却见萧靖钰的睫羽颤了颤,而后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他连忙用手捂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床榻,猝不及防地和傅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就咧开一个天真无害的笑来:“阿瑶,你醒了。”   傅瑶攥着被角问他:“你怎么跑进来的?”   萧靖钰指着窗户,骄傲地道:“我爬上来的。”说完又摊开手,将手上擦破的地方给傅瑶看,有些委屈地道:“阿瑶,我好疼。”   傅瑶忽视了他手上的伤,试探着问:“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萧靖钰似乎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歪头看着她。   傅瑶谨慎地盯着他,掀开被子下床。   萧靖钰却突然动了起来,傅瑶被吓得往后面躲,却只见他捧起地上的鞋:“阿瑶,地上凉,穿鞋。”   那天真的神色,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眸子,哪还有一点萧靖钰从前的样子,这样的纯净的模样竟让这副五官都显得陌生起来。   傅瑶穿上鞋,推开房门去找衣子橖,低声道:“把人送回去。”   衣子橖往她身后望去,只见萧靖钰突然蹿出来,趴在傅瑶耳边道:“阿瑶,她是坏人。”   傅瑶对他的突然靠近很抗拒,直接转身进了屋,把房门从里面搭上。   萧靖钰在外面叫了一会,就又安静了下来。   傅瑶这才松了口气,她换上衣裙,等外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才重新推开房门。   然而房门推开的刹那,原本坐在地上的萧靖钰猛地蹿起来,像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似的望着她。   衣子橖则站在对面,抱剑盯着萧靖钰:“姑娘,已经去通知了,晚上许大夫来接。”   一想到要和萧靖钰相处一整日,傅瑶就浑身难受,但也只能先如此了。   傅瑶转身下楼去吃饭,衣子橖正要跟上,却被萧靖钰抢了先,她快步上前,想把萧靖钰挤到后面,谁知萧靖钰竟不依不饶地和她挤了起来。   两人在楼梯上扭打在一起,傅瑶听到声音回头去看,正见萧靖钰被绊倒,朝她直接砸了下来。   她和萧靖钰四目相对,眼看就要碰到一起,衣子橖连忙用剑鞘拦住萧靖钰的腰,又把他往后一推。   萧靖钰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傅瑶,傅瑶只当看不见,转身离开了。   清晨酒楼里人不多,傅瑶寻了个角落坐下,就有伙计给她端了饭菜上来,看到萧靖钰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地道:“哟,东家,这小伙子也来了啊,让他跟我去厨房帮忙吧!”   酒楼里的伙计大多是被许雁秋治好后送来的,遂县就这么大点地,他们见过萧靖钰也不奇怪。   傅瑶干脆顺水推舟:“去吧。”   萧靖钰却反对起来:“阿瑶,我不去。”   傅瑶随口道:“那你就出去吧,别再进来了。”她说完心里很没底,总觉得自己的威胁像是笑话。   然而萧靖钰沉默半晌,还是道:“阿瑶,你别生气,我去。”   他依依不舍地跟着伙夫去了后厨。   衣子橖给傅瑶盛了碗粥:“姑娘不必担心,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靖王了,便是我都能将他扔出去。”   傅瑶接过粥碗,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看?”   她问得不太清楚,衣子橖道:“我只知道越逃避便越恐惧,姑娘,你好好看一看,他如今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你真的不必再怕。”   这三年傅瑶一点点好起来,可萧靖钰已经成为她的心魔了,提不得见不得,衣子橖不是要让傅瑶原谅萧靖钰,而是想让傅瑶彻底好起来。   “我知道,”傅瑶对她勾了勾唇,“你们都盼着我能好起来。”   萧靖钰模样长得好,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后厨做菜的师傅打量他一会,觉得这么俊俏的脸蛋待在后面刷盘子太可惜了,就让他端菜给客人。   萧靖钰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傅瑶,就同意了这份差事,每次出来都直勾勾地看着傅瑶,对她露出讨好的笑,而后又不情愿地回到后厨。   有一桌客人点了一道松鼠鳜鱼,萧靖钰端了之后没有送到客人桌子上,反倒径直端到傅瑶面前:“阿瑶,给你。”   傅瑶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不是失忆了吗,却为何还记得她爱吃什么,还总是一次次来撩拨她的心弦?   萧靖钰见她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阿瑶,你不喜欢吗?”   后厨的伙计恰好在这时走出来,一看到萧靖钰就喊道:“送错菜了!”   傅瑶对衣子橖使了个眼色,衣子橖就端着松鼠鳜鱼,送到客人的桌子上。   萧靖钰顺势在她面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阿瑶,你不开心了吗?”   傅瑶抬眸看向他:“我不开心了,你就会走吗?”   萧靖钰担忧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他似乎是没想到傅瑶会这样说,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罢了,”傅瑶拿起账本起身,“我走吧。”   萧靖钰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来挽留。   就在这时,酒楼里来了五六个带着刀的江湖人,他们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扫视起酒楼来。   萧靖钰突然挡在傅瑶前面,紧张地看着那几个人。   傅瑶抱着账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萧靖钰就伸手护着她道:“阿瑶,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傅瑶见多了,遂县之所以受到这些人的青睐,就是因为官府管理不严,可以随意带兵刃出入。   她打掉萧靖钰的胳膊,径直往楼上走去:“用不着。”   萧靖钰还想追上去,却又被人叫住了,那几个人满脸趣味的看着他:“喂,说的就是你,小子,反应这么慢,怕不是脑子不好使?”   萧靖钰看着傅瑶的背影,他不想惹阿瑶生气,只能走了过去。   傅瑶身形顿了顿,故意走得慢了些,就听到那几个壮汉点了酒菜,又拿碗倒了一满碗烈酒,对萧靖钰道:“傻子,你怎么长得跟小姑娘似的,这模样可真俊啊,来,把这碗酒喝了,算大爷请你的!”   傅瑶的手指扣紧了梨花木扶手,她想,萧靖钰一定不会让别人这样侮辱他。   可出乎意料的,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厉害,别看长得小姑娘似的,这酒量还不错!来,把这碗也喝了!”   傅瑶听着那轻挑的起哄声,就知道萧靖钰又喝了。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可听到那些人对萧靖钰不加掩饰的调戏和侮辱声,双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   这也不算多管闲事,她想,换做花间赋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一走了之的。   傅瑶就是这样说服了自己,她转身下了楼,把萧靖钰手里的碗一把抢走,直接摔到了地上,又看着那几人沉声道:“本店不做诸位的生意,去别家吧。” 第63章   ◎尘封的回忆被一点点打开,他似乎想起自己是谁了……◎   领头的那个中年人脸色一沉, 将长刀拍在桌子上:“这生意,你不做也得做!”   花间赋里的伙计见发生冲突,立刻拿出藏起的兵刃, 挡在傅瑶前面:“谁敢在花间赋闹事?!”   中年人冷哼一声:“什么花间赋, 不就是仗着林梁这个伪君子, 才敢在遂县横行无忌。”   林梁是新任武林盟主, 和傅瑶交情匪浅,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   傅瑶把挡在她前面的萧靖钰推到一边, 问那中年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霍家堡霍一啸。”   傅瑶心下了然,霍家堡和林梁恩怨颇深, 这是存心来找事了。   她脸上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原来是少当家, 今日这顿酒菜钱我请客,诸位千万不要客气。”   傅瑶给了台阶,霍一啸也顺势下了, 只是又提了一个要求:“这小伙计模样生得俊俏,花老板不如卖我个人情, 把人送我如何?”   傅瑶把萧靖钰拉到身后, 皮笑肉不笑道:“他坏了脑子, 又笨手笨脚的, 还是算了吧, 冲撞了少当家如何是好。”   霍一啸把脸一横, 不依不饶道:“花老板这是不肯卖我面子了?”   傅瑶脸上依旧挂着笑, 语气却很坚定:“有些面子不能卖。”   霍一啸脸色一变:“好啊, 兄弟们, 给我砸!”   “上!”   店门的伙计也都抄家伙上去, 两方很快就打了起来。   傅瑶看着打斗的场景, 站在一片混乱之中, 脑海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一点反应。   手腕上突然一紧,她转身看去,是萧靖钰拉起她上了二楼。   等回过神时,已经和萧靖钰一起蹲在房间角落里,萧靖钰的手还搭在她肩上:“阿瑶,我来保护你。”   傅瑶将他的手推开,往一边挪了挪:“不必,你只会带我逃跑。”   萧靖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而后就站起身往外走:“阿瑶,你在这等着,我去打他们。”   傅瑶听着屋门的开合声,只觉一阵头疼,萧靖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场乱斗以官兵的到来为结束,霍一啸毕竟有些势力,官府也不好插手,只让赔了钱就放走了。   傅瑶下楼来看,只见店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被砸坏了,一群人坐在地上歇息,手中的兵刃也全被官府没收了去。   不过好在无人受伤,想来那霍一啸也不敢公然伤人。   萧靖看到傅瑶,钰哐当一声扔了手中的木盆,衣衫都湿透了也不管,咧开嘴冲她跑过来:“阿瑶,我们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两人身上,傅瑶觉得有些尴尬,就转身回了房间。   午后,傅瑶正在房内看东西,却听到哐当一声,门口有东西砸了进来。   她眉头皱了皱,走到门口去看,只见萧靖钰正倒在地上,双眸紧闭,脸上泛着潮红,衣服也没换,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竟直接睡着了。   傅瑶蹲下身去查看,摸到他的额头一片滚烫,想来是因为着凉染了风寒。   萧靖钰大概是烧得浑身难受,往傅瑶的手心蹭了蹭,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傻子。”傅瑶低声骂了一句,又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果真在那里摸到一块又厚又硬的伤疤。   她沉默片刻,刚要起身去喊人,谁知萧靖钰突然紧紧抱住她的手,塞进了怀里不肯松开。   傅瑶想把手收回来,奈何他抱得太紧,根本撼动不了分毫,最后还是衣子橖把人拉开的。   萧靖钰被扛到空置的厢房里,嘴唇还在不停地蠕动着:“阿瑶……你别不喜欢我……别走!”   他双手在半空中乱扑,被衣子橖直接摁了下去:“灌药。”   萧靖钰喝了药后就沉沉睡了过去,及至晚上许雁秋找来,也免去了一堆麻烦,直接扛到马车上完事。   傅瑶则把许雁秋带进房间里,微蹙着眉问:“他真的失忆了吗?”   许雁秋道:“你看他像是好的。”   确实不像是,那心智像是只停留在七八岁的模样。   傅瑶还是有些隐忧:“可他还记得我。”   许雁秋站在窗边往外看去:“我试过了,他只记得‘遂县’、‘花间赋’、‘阿瑶’这些,再加上一点要对阿瑶好,至于其他的都已忘了,想来是受伤时执念太深,才勉强记下了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傅瑶,他已知错了,”许雁秋道,“你生病的那几个月他就已经知错了,否则也不会让我带你走。”   傅瑶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她将那些难言的情愫都压下去,只说:“那又怎样?”   许雁秋适时换了话题:“听说霍家堡今日来砸了你的店,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去信给林大哥,江湖上的事还得用江湖上的法子解决。”   许雁秋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傅瑶:“慢走。”   ·   萧靖钰被带回去后,傅瑶的日子就又变得平静起来,霍家堡也没再来找麻烦,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连过了十几日,傅瑶收到林梁的书信,他竟为此事专门跑了过来。   傅瑶算着时日,一大早就乘马车出城去接。   谁知马车刚出了城,就遇到一伙蒙着面的贼人。   他们提前在道路上洒满了铁蒺藜,将马车逼停后点名道姓要傅瑶出来。   傅瑶身边此时只有衣子橖和一名车夫,而对方有二十多人,手里又都拿着刀,她只能祈求林梁能赶上来救她。   傅瑶掀开帘子走出马车,镇定地看着那群人:“你们要找谁?”   “找的就是你!”一人粗声道,“花老板不是很厉害吗?想不到也会落到我们这群宵小之辈手中吧?”   傅瑶笑道:“你们霍家堡这群人嘛,确实是宵小之辈。”   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她自忖除了霍家堡没得罪过旁人。   那些人见被拆穿了,也懒得加以掩饰,直接扬起手中的刀来抓人:“那花老板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先走!”衣子橖跳下马车,横剑挡在前面。   傅瑶嘱咐了一句小心,就带着车夫跑进了树林中。   衣子橖毕竟是一个人,很快就被围攻了,又有五六个人去追傅瑶。   他们都是些练家子,一个个健步如飞,傅瑶知道若是无人来救,自己今日是跑不出去的,她只好将车夫推开:“分开跑!”   那车夫道:“我去找人!”而后就往遂县的方向跑去。   傅瑶又跑了一会,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弯下腰,粗重地喘息着,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带着继续往前跑去。   萧靖钰边跑边道:“阿瑶别怕!我保护你!”   傅瑶张着嘴剧烈地呼吸着,嗓子一阵干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只覆满粗茧的手格外有力。   她思绪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花溪县那场刺杀,在走投无路之时,也是萧靖钰只身来到她面前……   傅瑶被身后的叫声惊醒,回忆起她和萧靖钰的全部,觉得真是好笑,她居然还能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来。   萧靖钰突然刹住,一小堆土扑簌簌掉落,前面是一个几米深的沟壑,里面还带着浑浊发黑的河水。   前方已无路可走,萧靖钰把傅瑶挡在自己身后,紧张地看着那群追上来的人。   傅瑶能感受到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可他依旧挡在前面,不曾移开半步。   那几个蒙面人看着萧靖钰,笑道:“这傻子也在,一块带走刚好。”   萧靖钰试图谈条件,可话从他嘴里说出就有一种笨嘴拙舌的感觉:“你们要抓抓我好了,别抓阿瑶!”   对面几人捧腹大笑:“你当这是谈生意啊?快点,两个都带走!”   萧靖钰看着他们一点点走近,把傅瑶攥得更紧了。   他一直盯着那些人,在距离还有三五步时突然放开傅瑶,往前冲了上去:“阿瑶,你快跑!”   傅瑶却并没有跑,不是因为不舍得萧靖钰,而是她知道今日跑不掉了。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萧靖钰被激发了斗志,一脚踹开一个蒙面人,又抓住身后那人的胳膊,将人摔倒在地。   这两个动作干净利落,依稀有些从前的模样,可这点东西还是不够打的,很快他就因为寡不敌众而落了下风。   傅瑶一直在看着萧靖钰,试图从他的身形中找出一些从前的痕迹。   然而萧靖钰很快就被人踹倒了,而地上恰好有一块锋利的石头。   “萧靖钰!”傅瑶惊恐万分,竟直接叫了出来。   她看到萧靖钰倒下去,后脑勺恰好撞在那块石头上,地上当即就流出一滩鲜血。   萧靖钰在昏迷前偏过头来看她,竟露出一点笑来,继而脸上又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不过数息就昏了过去。   傅瑶想上前查看,那些人却抢先一步,看过后随便往伤口上撒了些止血药,又用布包了起来,而后押着他们离开。   萧靖钰眼前一片漆黑,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之后脑海中就浮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画面。   他看到了金戈铁马,尘土飞扬,而他就站在那里,脚下是尸山血海,放眼望去,伏尸百万,竟再没有一个活人。   他身上覆满了鲜血,无知无觉一般往前走去,却又转眼间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薄如蝉翼的轻纱。   那轻纱被风吹起,露出傅瑶苍白的脸色,他去和傅瑶说话,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了一样,疼到无法呼吸。   他还看到了满脸悲伤的傅瑶,挺着肚子的傅瑶,流着血的傅瑶,一身鲜红嫁衣的傅瑶……   尘封的回忆被一点点打开,他似乎想起自己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萧靖钰:讲个笑话,情敌来了,我恢复记忆了(/_\) 第64章   ◎“若是强行扯开,怕是这只手都没法要了。”◎   郊外一座偏僻的庄子里, 傅瑶被反手绑在椅子上,霍一啸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对面,得意地笑道:“花老板, 真是不巧, 又见面了。”   傅瑶料定他不敢太乱来, 就道:“少当家这是做什么, 请我做客吗?可我还要去接人,只怕林大哥见不到我会着急。”   霍一啸的脸色变了变:“少拿林梁压我, 他就是个伪善之人,将那群蠢货骗得团团转, 否则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武林盟主之位!”   傅瑶并不和他做这些唇舌之争, 只道:“我虽只是个开酒楼的女流之辈,却也结识了各路英豪,便是令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少当家今日将我绑到此, 不怕不好交代吗?”   “少他娘的吓唬我!”霍一啸冷声道,“你不就是林梁的姘/头吗?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从炭盆里拿出一根烧红的烙铁:“今日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遂县的真霸王!”   那烙铁也不知烧了多久, 透红得几乎要融化, 靠近时傅瑶能感受从上面传出的热度, 可以想象到皮开肉绽的情景。   就在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时, 霍一啸手腕突然一转, 那烙铁落在傅瑶身后的柱子上, 当即发出木头被燃烧的哔剥声, 鼻尖也全都是烤焦的味道。   霍一啸将烙铁拿开, 柱子上留下一块烤焦的痕迹, 他把烙铁重新放到傅瑶面前:“怎么样, 怕了没有?”   傅瑶并不回答。   他伸手抬起傅瑶的下巴:“花老板生得花容月貌, 你说我要是在这小脸蛋上烫一下,以后还有人敢去花间赋吗?”   傅瑶甩开他的手:“你最好不要乱来,少当家,你太天真了,真以为我一个女子,随随便便就能把花间赋做大?”   “你什么意思?”   傅瑶有恃无恐道:“少当家若不清楚,可以回去好好查查,我身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这几年傅瑶能感受到,萧楷虽然人在上京,身居九五之位,却一直在命人暗中给她放水,是以从郡守到县丞,从来不曾难为过她。   霍一啸似乎有些迟疑,但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他突然大彻大悟似的道:“花老板还真是诡计多端,还想说你身后的靠山是朝廷吗?你要这么说,我还是皇帝呢!”   傅瑶真是无话可说,霍当家也是持重之人,怎么生出这般鲁莽的儿子?   她只好道:“你若不信,不妨回去问问令尊,这江湖上谁敢动我。”   “哼,绑都绑了,不乱来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霍一啸走到傅瑶身后,举起烙铁道,“这样吧花老板,咱们各退一步,我在你背后留个印,咱们的恩怨就算结了。”   傅瑶挺直了背脊,越是看不到反而让人更恐惧,她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仿佛能感受到烙铁在一点点靠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小厮跑进来禀告:“公子,林梁带着人来了!”   傅瑶松了一口气,谁知霍一啸反而下定了决心:“那看来我得快点了!”   “……”傅瑶只好咬紧牙关,做好承受疼痛的准备,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她只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和烙铁落在皮肤上的滋啦声,甚至能闻到肉被烤熟的味道。   傅瑶扭头看去,只见萧靖钰将手中的烙铁丢了,撑在椅背上给她解绳子:“瑶儿,别怕,我来了。”   他额头和脖颈间青筋暴起,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撑在椅背上的那只手甚至有些痉挛,可以想象徒手接下烙铁有多痛。   霍一啸似乎还不甘心,奈何林梁已经带人冲进院子,他只好翻窗逃跑。   萧靖钰忍痛解开绳索,还未来得及抱起傅瑶,门口就冲进来一群人,衣着武器都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一群江湖人。   倒是为首那个长得颇为周正,穿着一身青布衫,头发用木簪束起,肤色晒得有些黑,看上去却格外稳重可靠。   傅瑶朝他走过去:“林大哥,你们终于来了!”   傅瑶被绑得久了,身形有些摇晃,萧靖钰伸手去扶,却被林梁抢了先。   林梁接住傅瑶,顺着那只手看去,恰好与萧靖钰四目相对,两人看着对方,瞬间了然对方的心思,眸子里都染上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敌意。   还是跟进来的一名红衣女子打断了他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花间赋吧。”   她将傅瑶接过去,道:“大哥,还有这位小兄弟,我们先走吧。”   傅瑶已经回过神来,她握着女子的手,也道:“我早让人备好了酒菜,就等着给林大哥还有四姐接风洗尘呢。”   “阿瑶与大哥倒是客气得很!”林梁收回了目光,对傅瑶笑道。   傅瑶道:“大哥来了,做妹妹的理应招待。”   她对林梁很熟稔,却只是对自家兄长那般的熟稔。   萧靖钰稍稍放下心来,可一看到林梁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心就又悬了起来,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还有那声阿瑶,叫得真是好不亲热!   就在这时,一群人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就要出门离开。   萧靖钰心里好一阵难受,他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很委屈地开口叫了一声:“阿瑶!”   声音并不小,一群人都回过头来,傅瑶也只能向他看来。   萧靖钰就伸出被烫得狰狞的手掌:“阿瑶,我好疼,头也疼。”   傅瑶左手拉着四娘,右手还亲切地搭在林梁的胳膊上,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去找许雁秋。”而后就拉着人走了。   方才那句“瑶儿”她听得很清楚,或许是危急关头的无心之言,又或许是萧靖钰已经想起来了?   傅瑶心中生出一种恐惧,下意识想要离那人远一些。   萧靖钰说的头疼和手疼并不是假的,傅瑶刚一离开他就站不住了,撑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手掌被烫樱花落海洋得血肉翻着,最上面那层甚至都要烤熟了,整只手疼到没有知觉。脑袋也疼得厉害,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萧靖钰拿头往椅背上撞了几下,疼痛才有所缓解。   他苦笑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找傅瑶。   庄子门口停了十几匹骏马,众人分别上了一匹,傅瑶停在庄子门口往里看去,却迟迟不见萧靖钰。   傅瑶不走,众人也都停在这里,还是四娘率先开了口:“阿瑶,那位小兄弟呢?我看他受伤了,不如派个人去找找?”   “不用,他或许已经自己走了吧。”傅瑶勒紧缰绳,“我们也走吧。”   “阿瑶!”萧靖钰从里面跑出来,直接开到傅瑶身旁,这才喘着粗气道,“阿瑶,我好难受,你带我回去吧。”   傅瑶在看到活蹦乱跳的萧靖钰之后,生出的那点恻隐之心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她一勒马缰绳,座下马儿就跑了出去,只留下扬起的尘土。   林梁也追了出去。   只剩四娘弯腰对萧靖钰道:“这位小兄弟,你和他共乘吧。”   一名十几岁的小男孩冲萧靖钰笑出一口大白牙。   “不必。”萧靖钰脸上的纯良无害收敛起来,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落寞,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就一个人走了。   四娘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横加干预,只能带人追了上去,将此事告知傅瑶。   “随他。”傅瑶只冷漠地丢下这一句话。   四娘看到傅瑶如此冷淡,原本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即将行至城门口时,傅瑶却突然调转了方向。   她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林大哥,你们先回花间赋等我!”   林梁眸色沉了沉,道:“四娘,你跟上去看看吧,也好有个照应。”   .   傅瑶一路狂奔回去,她心中纠结得很,早成了一团乱麻,只想着萧靖钰走了最好,若是没走,她就将人带回去送回许雁秋那里。   萧靖钰今日因她而伤,她将人送去医治,刚好两不相欠。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和萧靖钰有什么瓜葛。无关情爱,而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等傅瑶回到庄子上时,只见萧靖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头倚靠在门框上,上面还缠着带血的绷带,烫伤的手则随意摊开,将狰狞的伤痕暴露出来。   “萧靖钰。”   傅瑶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下马来查看。   萧靖钰似乎是睡着了,眸子阖着,脸上却还带着痛苦的神色,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傅瑶正准备再叫他一声,却见他拿脑袋直接往后面撞去,只一下,傅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却还不知足似的,继续往后撞去,傅瑶立刻伸手挡住,把他往前拽了拽,谁知萧靖钰竟一点力气也没有,刚一拽就顺势倒在傅瑶肩膀上。   傅瑶拍了拍他的脸:“萧靖钰,你起来。”   萧靖钰只往她脖颈间蹭了蹭,伸手环住她的腰,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阿瑶,我疼……手疼……头也疼,阿瑶……我好难受,你别丢下我……”   傅瑶侧了侧头,躲过喷在脖颈间的温热气息:“你别这样。”   萧靖钰却将她环紧了,脸上神色更为痛苦:“阿瑶,别丢下我……”   说着竟有些哽咽,像是要哭泣一样。   傅瑶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确认,却被四娘的声音打断:“阿瑶,怎么回事?”   傅瑶道:“四姐,你来得正好,快将他放到马背上。”   四娘闻言立刻过来帮忙,谁知萧靖钰死扒着傅瑶不妨,甚至不惜用那只快被烤熟的手抓住傅瑶。   傅瑶感受着腰间传来的热度,立刻不敢乱动了。   四娘低头去查看,数息过后道:“皮肉好像沾到你衣服上,若是强行扯开,怕是这只手都没法要了。”   傅瑶变得愈发僵硬起来,连呼吸都紧了紧。   四娘起身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找辆马车来。”   傅瑶想起萧靖钰按在她腰后的手,紧张地道:“四姐,你快些,我腿有些麻了。”   其实何止是腿,傅瑶半边身子都麻了,一动不敢动的,竟也出了一身冷汗。   萧靖钰则偷偷睁开眼,又往傅瑶脖颈间蹭了蹭,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第65章   ◎“阿瑶你别生气,我睡在这里好吗?”◎   傅瑶和萧靖钰回城后直接去了许雁秋的医馆。   许雁秋上了马车一看, 只见萧靖钰正抱着傅瑶的腰,把脑袋放到她肩膀上。那后脑勺上还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上面沾满了鲜血。   傅瑶耳后泛起一片薄红, 解释道:“他的手被烫伤了。”   许雁秋查看后道:“我先把脑袋给他缝上, 你抱紧了, 别让他乱动。”   傅瑶看着他从药箱里翻出针和线, 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要……直接缝吗?”   “不然呢?也就五六针吧,以前战场上又不是没缝过。”许雁秋手上忙着整理针线, 吩咐哑童道,“把他的头发剪了。”   哑童就拿了把剪刀过来, 将萧靖钰后脑勺上的头发剪掉, 骇人的伤口就裸/露出来。   许雁秋将针放在火上烤了烤,对傅瑶道:“别让他乱动,本来就傻, 再豁个大口子出来更没法要了。”   傅瑶应了一声,双手勒住萧靖钰的肩背, 哑童则上前按住他的头。   许雁秋神色自若, 他将弯曲的长针刺入伤口边缘, 又直接穿过皮肉。   傅瑶看得眉头紧锁, 萧靖钰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 口齿不清地道:“……阿瑶, 疼……”   “忍一忍, 马上就好。”傅瑶将他抱紧了些, 又不断安抚着。   萧靖钰确实很能忍, 只趴在傅瑶脖颈间哼哼, 傅瑶不让动, 哪怕疼出一身冷汗也不肯动一下。   许雁秋动作很快, 手也很稳,不多时就将伤口缝合完毕。   傅瑶摸着萧靖钰湿透的衣衫,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许雁秋又去查看按在傅瑶腰间的手,他拿起剪刀将傅瑶的外衫一点点剪开。   傅瑶想起在庄子上的事,就开口询问:“他脑袋遭受重击后,会恢复记忆吗?”   “或许会,也可能傻得更厉害,都是说不准的事。”许雁秋说话间已经将衣服剪下一块,他拿开萧靖钰的手,“你希望是哪一种?”   傅瑶放开萧靖钰,坐到一旁活动僵硬的手臂:“无论哪一种,都与我无关了,你将他带回去吧。”   许雁秋握住萧靖钰手腕时把了个脉,看来是真昏过去了。   他对傅瑶道:“我原本是将他锁起来的,可他不是翻墙就是钻狗洞,后来我见他只是远远跟着你并不去打扰,便没有阻止。”   傅瑶没接话,只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我先走了。”   等她回到花间赋,已经是申时,刚进门就有人请她去林梁房间里,说林梁还在等着她用饭。   傅瑶只好先回房换了身衣裳,而后去敲林梁的门。   “是阿瑶吗?进来吧。”   傅瑶推开门进去,见桌子上放着饭菜,林梁一口也未动。   她笑着坐下:“林大哥是在等我吗?”   林梁给她盛了碗汤:“累了吧,先用些饭。”   折腾了大半日,傅瑶确实又累又饿,就拿起勺子喝汤:“我回家时还与兄长提起你,他还同你吃味,说我有了林大哥就不要他这个兄长了呢。”   林梁眸色沉了沉,他拿起筷子给傅瑶夹菜:“阿瑶这是将我当大哥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听傅瑶道:“那是自然,林大哥虽与我无血缘关系,却待我如亲妹。”   林梁勉强笑了笑,在心中道:“可我不想只当你大哥啊。”   等到傅瑶吃得差不多了,林梁才开口询问:“我看今日那位兄弟与你关系匪浅,可是旧识?”   “……算是,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傅瑶放下了筷子,“林大哥,我吃饱了,想回去歇会。”   “快去吧。”林梁将她送回房间,又看着她喝下安神药才离开。   傅瑶躺到床榻上,脑袋里乱糟糟的,全是萧靖钰缝着针线的伤口,又不由得想起萧靖钰身上的伤。   其实说起来,她也并非一直坐以待毙,当初她也毁了萧靖钰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有那些伤痕,诏狱里暗无天日的一个多月,边关荒废的三年,都是她曾经给萧靖钰的反击。   所以,萧靖钰自边关回来后变得格外癫狂。   他们之间还真是一团乱麻,这些年的好时光,全用来互相折磨了。   还是不见不念的好。   在安神药的作用下,困意渐渐涌来,傅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暮色四合,傅瑶起身吃了晚饭,到了晚上便精神得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头一盏微弱的灯光发呆。   等到了深夜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傅瑶将烛火吹灭,皱眉往窗外看去,手也摸到抽屉里匕首攥紧。   窗外传来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而后窗户被人轻轻推开,借着月光,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翻了进来。   萧靖钰又将窗户轻轻关上,而后缓步走到傅瑶床榻边,在脚蹬上坐了下来。   他趴在床沿,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着傅瑶的轮廓。   傅瑶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她被盯得有些不舒服,就清咳一声,问:“你怎么来了?”   萧靖钰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又道:“阿瑶,我头疼,睡不着。”   傅瑶道:“那就让许雁秋给你开些安神药,来我这做什么?”   萧靖钰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阿瑶给我摸摸就不疼了。”   傅瑶心中愈发犹疑起来:“萧靖钰,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萧靖钰语气中带了些畏缩:“我只记得阿瑶。”他又补充道:“阿瑶,你别不要我,我很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瑶今日一度怀疑他已经恢复记忆,可看到萧靖钰这模样又不像是。   萧靖钰那般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哀求别人?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傅瑶甩开他的手:“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萧靖钰就直接趴到她床沿,闭上眼睛道:“阿瑶晚安。”   傅瑶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在这睡。”   “那在哪睡?”萧靖钰抬起头来,感受到她的烦躁后,就赶快从脚蹬上挪开,而后直接躺到了地板上:“阿瑶你别生气,我睡在这里好吗?”   傅瑶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起身收拾了软塌,又扔上去一张薄毯:“睡这里。”   萧靖钰就兴奋地躺下去,傅瑶连忙道:“趴着睡,别压到伤口。”   “好。”萧靖钰翻了个身趴下,又埋首在毯子嗅了嗅,兴奋地道,“这上面的味道和阿瑶身上的一样,好香啊。”   傅瑶身上哪有什么香味,分明是萧靖钰在胡言乱语,她转身回到自己床榻上,又将床幔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当她正昏昏欲睡时,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萧靖钰自以为轻手轻脚地将软塌搬到了她床榻边,又重新躺上去。   傅瑶又清醒了,她能感受到一层床幔之隔的呼吸声,还有那灼热到像是能穿透床幔的目光。   这黑夜变得格外难熬起来。 第66章   ◎  就当多养了一个闲人。◎   傅瑶睡得晚, 第二日便比往日起得晚了些,直到听见林梁的敲门声才醒来。   可她刚抬手掀开床幔,萧靖钰就已经打开了门。   林梁万万没想到萧靖钰会在这里, 他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   萧靖钰回头看向傅瑶, 有些气愤却又在询问她, 像是受了气的小狼狗看向主人, 询问自己能不能咬对方一样。   “不许胡闹。”傅瑶出声制止了他,又对林梁道, “林大哥,我过会去寻你。”   林梁只好转身离开, 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内,傅瑶披了衣裳走上前,越过萧靖钰推开门:“你也出去。”   萧靖钰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而后在门口蹲下。   傅瑶眉头皱了皱:“你可以走了。”   萧靖钰回头看向她:“往哪走啊?”   “……”傅瑶只好把门关上,自己回房间洗漱。   萧靖钰干脆在地板上坐下, 把隐隐作痛的脑袋倚在门框上, 听着里面洗漱时发出的声响。   当初他若能珍惜傅瑶, 他们早就儿女成群了, 何至于如今连门都进不去。   林梁在此时去而复返, 他走到萧靖钰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萧靖钰抬头看他, 眸子里一片清澈, 单纯得没有一点心机。   林梁蹲下身来, 和萧靖钰四目相对, 试图从萧靖钰的眸子里看出破绽, 可萧靖钰就是不动声色。   他笑了笑:“你我都被阿瑶拒之门外, 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萧靖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昨夜我看了阿瑶一整夜,根本不舍得闭眼,好困啊。”   林梁眸色微沉:“你果然是在装疯卖傻。”   身后的房门在此时打开,萧靖钰转身搂住傅瑶的腰:“阿瑶,他是坏人,你别出来!”   林梁的眸色来不及收敛,被傅瑶看了个正着,她把挂在腰间的萧靖钰推开,若无其事地问:“林大哥,你怎么还在这?”   林梁收敛了神色起身:“我瞧见他出来,就想问问他的来历家世。”   傅瑶尴尬了一下,林梁怕是误会了什么,不然也不会专门来打听萧靖钰的家世。她随口敷衍道:“没什么,林大哥不必管他。”   林梁瞥了萧靖钰一眼,虽然那一眼在傅瑶看来并无不妥,萧靖钰却能看出那里面蕴含的嘲讽之意。   两人在前面下了楼,萧靖钰只好赶忙跟上,到了下面却发现并没有他的位置——林梁,傅瑶,四娘,衣子橖,他们四人围坐在一起刚刚好。   厨房里的伙计招呼萧靖钰去别处坐,他转头看向傅瑶,傅瑶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坐在傅瑶身旁的林梁脸上还带着得意之色。   萧靖钰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忍着。他露出一张笑脸来,干脆贴着傅瑶的小腿坐到了地上。   傅瑶身子绷紧了些,偏萧靖钰如今是个傻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地上又什么不对。   傅瑶想喊他起来,却见他举起右手,把乱七八糟的绷带举到傅瑶面前,让傅瑶看清手上骇人的烫伤:“阿瑶,我手好疼。”   傅瑶攥住他的手看了看那伤口:“该换药了,我让人送你去找许雁秋。”   “不用,我把药偷拿出来了!”萧靖钰左手从怀里摸出药瓶和绷带,还带出了怀里藏着的烙饼。   他随手把干了的烙饼塞进怀里,又把药瓶放到傅瑶腿上,等着傅瑶夸他。   傅瑶拿起药瓶看了看,突然问:“你怀里为何总藏着吃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靖钰毫不掩饰地道:“因为我怕饿。”   傅瑶疑惑地皱眉,他就道:“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还下雪,特别冷,特别饿,没有吃的,我只能挖虫子吃……”   “……不过我还是找到阿瑶了!”萧靖钰眸子黑亮,仰着头,诚挚地盯着傅瑶。   傅瑶心中一片柔软,她拉起萧靖钰:“先去换药。”又回头道,“林大哥,四姐,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傅瑶将萧靖钰带到房间里坐下,去翻出干净的帕子和绷带,她坐到萧靖钰对面:“把手伸出来。”   萧靖钰乖乖伸出手,傅瑶把他手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那绷带上面还带着污渍,必是昨夜翻窗时留下的。   “阿瑶,我手举的好累。”   傅瑶抬起头,就见萧靖钰正看着她撒娇:“可以放到阿瑶腿上吗?”   傅瑶顿了顿,把他的手拉到桌子上放下:“这样就不累了。”   萧靖钰心中有些失落,就趴到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瑶。   傅瑶给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又问:“你脑袋怎么办?”   萧靖钰就又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学着许雁秋的语气道:“两日换一次,伤口不能沾水。”   傅瑶便将两瓶药一同收了起来,又用帕子浸了水递给他:“把脸擦擦。”   萧靖钰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起来。   傅瑶看着他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裳,问:“可带了换洗的衣物?”   萧靖钰从帕子后面露出脸,似乎压根没想到还有换洗衣物这种东西:“没有。”   说完又继续擦脸,大有傅瑶不发话就把脸擦掉皮才肯罢休的意思。   “别擦了。”傅瑶终于忍不住开口。   萧靖钰就不擦了,还对她道:“这上面有阿瑶的味道,闻着特别舒服。”   傅瑶看着他把用过的湿帕子往怀里塞去,连忙伸手拿出来,顺道把放硬之后又沾了脏水的饼拿出来:“不能吃了,扔了吧。”   萧靖钰却坚持道:“还可以吃,我吃过味道怪怪米饭和馒头,还总有长着獠牙的大狗来和我抢,它们对着我叫,还咬我……”   他把饼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这个得放着,不然会饿,阿瑶,饿着很难受的。”   傅瑶的心早揪成了一团:“那你为何还要找来?”   萧靖钰对此答得很顺溜:“因为阿瑶在遂县,我要找到阿瑶,对阿瑶好啊。”   傅瑶在他身旁坐下:“你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萧靖钰想了想:“有人骂我,朝我丢石子,还有人打我……下了好大的雪,我找不到东西吃,只能吃雪,后来雪也没有了,我只能趴在路边喝地上的水,吃树上的叶子……”   “……我还遇到了坏人!他们用吃的把我骗走,用鞭子抽我,用脚踹我,逼着我干活,不过我还是偷跑出来了。”萧靖钰说到这里又对傅瑶道,“阿瑶,外面有好多坏人,你不要理他们,也不要怕他们,我会保护你。”   他想到哪说到哪,说得乱七八糟,傅瑶却都听明白了,当时萧靖钰身受重伤,一点财物都没有不说人还痴傻了,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可想而知。   萧靖钰突然抱住她:“阿瑶,你别难过。”   傅瑶把他推开:“你让我别难过,那你知道我因何难过吗?”   萧靖钰摇了摇头。   傅瑶只能起身道:“下去吃饭吧。”   萧靖钰却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道:“不要去,阿瑶,那些都是坏人,会欺负我们的。”   傅瑶不知道他受到了多少恶意,才会有这种想法,最后也只好让人端了饭菜进来,和萧靖钰在房间里吃。   吃过饭后,萧靖钰又一直黏着傅瑶,无论傅瑶走到哪他都要跟着,把衣子橖的位置都给取代了。   白日林梁前往霍家堡拜访霍当家,傅瑶就带着萧靖钰乘马车出门,去了一家布庄。   她给萧靖钰买了几件成衣,又选了布料裁制新衣,几百两银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花光了。   萧靖钰量尺寸的当口,衣子橖低声问傅瑶:“姑娘,你这是何意?就这样原谅他了?”   傅瑶道:“他从蜀地一步步走过来,如今人也痴傻了,我便当多养了一个人又有何妨。”   倘若把此时面前的人和萧靖钰分开来看,此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找她,她也可以接受这个人一直在身旁待着,就当多养了一个闲人。   “那若是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了呢?”   傅瑶道:“我会把萧靖钰赶走。”   回去的路上,萧靖钰主动向傅瑶提起一件事:“阿瑶,你给我换个名字吧。”   傅瑶问他:“为何要换?”   他道:“因为阿瑶不喜欢那个名字,也会连带着不喜欢我。所以我若换个名字,阿瑶说不定就会喜欢我了。”   傅瑶心想:“还挺有理有据。”   她问:“那你想换个什么名字?”   “都可以,我要阿瑶给我取,”说完又补充,“但不能叫我傻子。”   衣子橖突然接话:“那就叫痴子好了。”   萧靖钰:“……”突然后悔当初没杀了她。   傅瑶还应和:“我觉得挺好。”   萧靖钰直接抓着傅瑶的衣袖耍赖:“也不能叫痴子,许雁秋说我痴傻了,这两个字连在一起,都不是什么好话。”   傅瑶突然认真地看着他:“你还讲究这个?”   萧靖钰自从傻了之后,就对她百依百顺,连被人灌酒调戏都能忍,如今却不愿用她取的名字?   他不该是这么讲究的人。 第67章   ◎微凉的薄唇从脸颊上扫过,傅瑶过了好一会才抬手擦了擦脸。◎   萧靖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只能找补道:“若是阿瑶愿意,也是可以的。”   傅瑶自嘲一笑,不过一句话而已, 她何时这般疑神疑鬼了。   傅瑶想了一路, 却都未能想出个合适的名字来, 直到回到花间赋, 看到萧靖钰替她将披风搭在衣架上,才道:“不如你就叫萧桁吧。”   萧靖钰忍不住笑了笑, 瑶儿这取名的方式还真是特别,看到什么就叫什么, 好在取的是“横”音, 听上去也还不错。   他转身对傅瑶道:“只要是阿瑶取的我都愿意。”   傅瑶很乐意给他改名,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当做两个人来看待,萧靖钰给她带来了许多痛苦的回忆, 萧桁却对她百依百顺,事事以她为先。   傅瑶又给萧桁安排房间, 也在酒楼二楼, 不过需要走过很长一段过道。   萧桁看到离这么远, 心里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林梁都住得比他近。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今日缠了傅瑶太久, 他怕招傅瑶厌烦。   到了晚上, 林梁迟迟未归, 只托人送信, 说是过两日便回。   傅瑶并未太在意, 霍家堡在遂县邻县, 一时赶不回来倒也正常。   衣子橖让萧桁提了热水上楼, 对傅瑶道:“姑娘,泡个热水澡就歇下吧,时候不早了。”   萧桁把从外面摘回来的花瓣撒进去,而后拿着巾帕坐在浴盆旁道:“阿瑶,我来帮你洗。”   不出意料,他被直接拍到了门外。   萧桁摸了摸鼻子,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翌日清晨,傅瑶刚推开门,萧桁就把买来的吃食捧给她:“阿瑶,我专门去给你买的。”   傅瑶挑了挑眉:“你自己去的?”   斜倚在一旁的衣子橖道:“我带他去的。”   傅瑶点了点头,到一楼坐下一同吃饭。   中午时,萧桁趴在傅瑶身旁午睡,醒来就开始喊头疼,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傅瑶让人给他熬了些治风寒的药,只嘱咐他盖好被子,切勿着凉。   可是到了第二日,萧桁的风寒反而又加重了些,傅瑶盯着他继续喝药,谁知到了第三日,直接起了热。   恰在此时,林梁从霍家堡回来。   霍一啸自那日从庄子上逃走之后便不知所踪,霍当家派出好些人手去找,并承诺来日抓回逆子,必押到花间赋赔罪。   霍当家言辞恳切,林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探了探霍家堡的虚实就又回来了。   傅瑶忙着接待他们,一直到夤夜才得出空闲,又想起萧桁今日起了热,便想去里瞧瞧他。   傅瑶走过长廊,来到萧桁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答,她顿了顿,而后抬手推开房门。   借着从走廊里投进的微光,傅瑶看到房间里空荡荡的,床榻上也是空荡荡的。   一踏入这房间,就有一种幽冷的感觉,好似没有活人居住一般。   “萧桁?你在哪?”傅瑶摸索着走进去,却在走到墙边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只见萧桁正躺在地板上,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身上什么也没盖,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萧桁?”傅瑶想把他叫醒,却摸到他正在细微颤抖,再一摸额头,一片滚烫。   “阿瑶……”萧桁迷迷糊糊间握住她的手,放在怀里抱着,“阿瑶,你别丢下我。”   “我没有丢下你。”傅瑶想起身喊人去套车,萧桁却突然把她抱紧了,“阿瑶,我哪也不要去,我只跟着你。”   傅瑶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明明有床,为何要睡在地上?”   “……没有阿瑶,我睡不着,”过了一会,萧桁又道,“我怕我睡得太沉,阿瑶会把我丢下。”   傅瑶不知道他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只好对外面喊道:“衣子橖!”   这一声惊动了不少人,衣子橖从楼下跑来时,林梁也已经披着衣服过来。   傅瑶对她道:“备车,去许雁秋那里。”   “好。”衣子橖转身去备车。   傅瑶手上使了些力气:“萧桁,起来,我带你去看病。”   萧桁往她怀里蹭了蹭:“不去,哪也不去。”   “我来吧。”林梁走过来,伸手将萧桁架起来。   萧桁想要反抗,傅瑶就握住他的手在一旁安抚:“听话些,不要乱动。”   如那次缝合伤口一样,萧桁果真不再乱动。   进了马车之后,傅瑶让萧桁躺在自己腿上,又拿薄被给他盖上,之后马车就往许雁秋那里而去。   林梁坐在一旁道:“阿瑶,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萧靖钰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撑着一点清明来缠傅瑶,他听到这个话题就连忙竖起了耳朵,等着傅瑶的回答。   傅瑶却只是道:“林大哥,我们曾经有过很多纠葛,不过如今他已经失忆,我也放下了,至于以后,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萧靖钰搭在傅瑶腰后的手松了松,之后又搂紧了些。   林梁却是松了口气,他有许多话想对傅瑶说,憋了两年都快要憋不住了,可看到傅瑶抱着萧桁,他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只能再次忍下。   许雁秋原本已经歇下了,不料傅瑶深夜前来,他打着呵欠给萧桁把了脉:“只是着凉了,还好不是伤口发炎,喝点药,别见风,歇上两日便好。”   哑童去灶房煎药,傅瑶带着萧桁去厢房歇息,准备明日再回花间赋。   许雁秋这里房间不多,林梁和衣子橖只好先回去。   待人都走完后,许雁秋才推开傅瑶的房门。萧靖钰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沉睡过去,傅瑶就和他一同到院子里散步。   暮春的夜里还有些冷,傅瑶身上裹了薄毯,在静谧的夜色里和他轻声交谈:“他会一直这样吗?”   许雁秋一眼洞穿她的心思:“你想要萧桁不想要萧靖钰。”   “我无法面对他,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我真的有些害怕有一日他会突然变回去。”   许雁秋道:“这很正常,只是出于自我保护而产生的逃避心理,慢慢来,会有一日,你能坦然面对所有人。”   “或许吧。”傅瑶抬头望了望明月,“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种平淡的日子。”   “我也是,”许雁秋转过头来,“不过我更想许氏医馆再有个女主人。”   傅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这是要成亲了?”   许雁秋没有肯定,只道:“倘若能成,一定请你来喝杯喜酒……”   傅瑶再回到厢房已经是后半夜,她刚坐下就看到萧桁正直勾勾盯着她。   许是烧了太久,萧桁的脸颊红扑扑的,他眼睛睁得并不大,眼皮耷拉着,目光却始终黏在傅瑶身上。   傅瑶觉得他一眨眼就会睡去,就好笑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烧成这样了还不睡觉。”   萧桁伸出手,握住她的,这才肯闭上眼睛。   傅瑶在软塌上凑合了一夜,翌日醒来时却见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萧桁就只盖了薄薄一层,正睁着眼睛看她。   傅瑶摸了摸他的头:“不烧了。”   萧桁突然问:“阿瑶,你现在还烦我吗?”   傅瑶道: “我从未烦过你。”   “那就是烦以前的我,对吗?”萧桁道,“我忘记了以前的事,但从前我一定对你特别不好,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烦我。”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只要我一眨眼,你就会不见了。”   “不会,”傅瑶给他掖了掖被角,又加上一层被子,“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别乱动,好生躺着。”   萧桁便目送她出去。   一直到晚饭前,傅瑶才带着萧桁回花间赋。   萧桁本能地拒绝自己的房间,怎么说都不愿意住回去,傅瑶只好让人重新安置一张床榻,把萧桁带回了自己房间。   这下萧桁就睡得踏实了,也不再胡闹。   傅瑶出去后将房门关上,恰好林梁推开房门,两人对视一眼,一同下了楼。   林梁道:“阿瑶,明日一早我便要回去了,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傅瑶一直未能尽地主之谊,此时自是一口答应。   许是来来往往的人多,即便到了晚上,遂县也热闹得很。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最后来到一座桥边。   微凉的夜风从脸颊上拂过,堤岸上的垂杨柳已经郁郁葱葱,细弱的柳条随风摇动。   傅瑶抬头望去,恰好一轮圆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   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来,就觉得今夜的气氛格外诡异,好像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一样。   果然,林梁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匣子来,他拿到傅瑶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支发钗。   林梁道:“阿瑶,这是我亲手打的,就是为了送给你。”   傅瑶虽然有了预感,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林大哥,簪钗是定情信物,不该拿来送我的。”   林梁上前半步:“阿瑶,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晓?”   傅瑶确实不知晓,她将林梁当兄长,所以总觉得林梁对她的亲近和照顾很正常,却忘了从林梁的角度来看,他们非亲非故,他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想要个妹妹?   可惜傅瑶醒悟得有些晚了,只能道:“林大哥,你若知晓我的过去,便知我并非你想象这般。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   林梁想到过傅瑶或许会拒绝他,却未料到是这个理由。他眉头皱了皱:“你就在我眼前,我为何要去打听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   傅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林梁便落寞地道:“是萧桁吧。”   他将发钗收了,大步走上了桥。   傅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有些疲惫地倚在树干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   过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林梁才又重新回来,他来到傅瑶面前,坦坦荡荡地道:“阿瑶,你就当方才是林大哥在犯病,千万莫要当真,也莫要因为此事和林大哥生分了。”   傅瑶心中的烦恼一扫而空:“林大哥不要与我生分才是。”   林梁拍了拍她的肩膀,和从前一样,只以兄长的口吻道:“日后他若敢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让整个江湖都一同追杀他。”   傅瑶也不便再多解释什么,只道:“谢谢林大哥。”   他们玩到半夜才回去,傅瑶回去后洗了个热水澡,就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她心中正畅快着,又加上前日夜里没能睡好,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在傅瑶睡得正沉时,萧桁从对面床榻上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傅瑶床边坐下。   他就着透进来的泠泠月光看着傅瑶,过了许久,才弯下腰,偷偷在傅瑶唇边落下一吻。   他想:“瑶儿,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我不介意一辈子装疯卖傻。”   翌日,傅瑶为林梁践行,之后日子便又平静了下来。   不同的是,有了一个萧桁整日跟着她,与她形影不离,护着她,哄着她,还将她的衣食住行全包了,什么都替傅瑶想着备着。   不过短短几日,傅瑶就放下心中芥蒂,彻底将他当做独立于萧靖钰之外的人来看待,而且对他的依赖越来越重。   到了夏日,一日热过一日,傅瑶整日懒洋洋的,躲在花间赋不愿外出。   萧桁就捉了两只初夏的蛐蛐来,和她在房间里斗起了蛐蛐。   两人斗了大半日,傅瑶起先总是输,后来就一直赢,萧桁有些气闷,爬到她身旁坐下,贴着她寻求安慰。   傅瑶拿起自己的蛐蛐看了看:“你怎么会这个?”   “和别人学的,”萧桁说着趴到她脸上亲了一口,“还有这个。”   微凉的薄唇从脸颊上扫过,傅瑶过了好一会才抬手擦了擦脸:“都和谁学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许再这样。”   “阿瑶不喜欢吗?”萧桁疑惑地道,“可是许雁秋就很喜欢啊,他开心了好久。”   傅瑶看向他:“你亲许雁秋了?”   “不是,我只喜欢阿瑶!”萧桁连忙解释,“我去捉蛐蛐,看到有人这样对他。”   傅瑶沉默数息,突然低声问:“在哪?带我去看看。”   于是当晚,他们二人躲到桥洞下,远远看着等在柳树下的许雁秋。   他站的笔直,不时整理一下衣襟,捋一捋头发,确保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傅瑶笑了笑:“他还挺会臭美。”   萧桁正蹲在她身后,听到后摸了摸自己脑后还秃着的地方:“阿瑶,我这样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   傅瑶抬手摸到他脑后,那里有一大块疤,傅瑶给他束发时特意将头发披散下来给他遮上:“倘若只看前面的话,也还好吧。”   堤岸上,一名女子含羞带怯地自人群中走出来,傅瑶就立刻转身去看。   那姑娘生得温婉如水,许雁秋和她说了几句什么,她便只是点头,而后双手递出一只荷包。   萧桁问:“阿瑶,那是什么,我也想要。”   “什么都要,哪都有你。”傅瑶呵斥一声,眸色却是黯了黯。   她昔日也是绣过荷包的,在她认识萧靖钰不久,那段最快乐的日子里,她绣了一只荷包,却到底没送出去。   萧桁拉住她的手问:“阿瑶,你又不开心了吗?那我不要了。”   “回去吧。”傅瑶拉着他上了桥,而后沿着河堤回了花间赋。   原本以为是许雁秋撞了桃花,却不想第二日就有媒婆登了花间赋的门。   萧桁立刻紧张起来,林梁刚走了不过半月,不会又来一个吧?!   然而那媒婆却径直走向他:“这就是萧桁吧,来,我给你说了门亲事!”   萧桁这才松了口气,又手足无措地看向傅瑶。   傅瑶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事,不免有些尴尬。   媒婆拉着他们两人坐下,开始冲傅瑶说起女方的身世:“二十有五了,家里有三亩肥田,还有一间铺子,是顶好的姑娘,爹娘也是明事理的人,说只要他们成亲了,东西都留给他们,绝不亏待。”   傅瑶有些局促地问:“那她为何不……”   媒婆指了指脑子,道:“二老就想找个老实人,对他们姑娘好的,日后也可放心。”   傅瑶心中了然,就不再多问什么。   媒婆又道:“我看萧桁无家无亲,到底没个着落,那姑娘安分,萧桁老实,又都生得俊俏,他们再般配不过。”   傅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像确实是挺般配。”   萧桁手边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傅瑶看向他还未好透的右手:“烫着没有?”   萧桁摇了摇头。   傅瑶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不过在傅瑶的多次要求之下,人前时他不会发作,只会用一些小动作来表示不满。   傅瑶就对媒婆道:“王婆,这门亲事只怕是不妥。”   王婆奇道:“哪里不妥了?我看哪里都妥得很。”   傅瑶只好道:“他……他成过亲。”   萧桁心里一动,抬眸看向傅瑶,她终于肯承认他们从前那段关系了吗?   “嗐,那有什么!”王婆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反正现在也分开了,他流落至此,便在此处安家又有何妨?”   傅瑶只好去看萧桁:“你愿意吗?”   萧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道:“不愿,我只和阿瑶在一起。”   王婆脸上的笑蓦地僵住,尴尬地咳了两声:“傅老板,原来你们这个……你怎么不早说呢?那我就先走了。”   “王婆,你误会了。”傅瑶匆忙起身去拦,就王婆那张嘴,只怕明日一早整个遂县都得人尽皆知。   可惜她拦了也没用,不过短短两日就真的人尽皆知了,现在人人看她和萧桁的眼神都变了。   萧桁对此很得意,巴不得每日都出门一趟,尤其想带着傅瑶一同出门,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傅瑶自然不肯配合,她干脆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实在闷了就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就这么过了有小半个月,到一日深夜,傅瑶原本睡得正熟,却听到萧桁叫她:“阿瑶,醒醒,阿瑶。”   傅瑶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萧桁,萧桁对她道:“阿瑶,有坏人来了。”   傅瑶被他推到窗边,朝外面看去,就见前面那条街灯火通明,有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壮汉大咧咧走在街衢上。   萧桁道:“阿瑶,他们身上带着刀,是坏人。”   傅瑶盯着他们的装扮看了一会,道:“是土匪。”   遂县向来门户大开,到了夜间也是如此,只是从前这一带还算太平,不曾闹过匪,如今这伙土匪却不知从何而来。   而且只有十几个人,想来是来探路的。   傅瑶捧了烛火下楼,她挑了个机灵点伙计叫醒,拉到一旁道:“你去县衙报官,让县令派人过来,同时封锁遂县。”   她说着拿出一块玉牌,那是傅琛从萧楷那求来给她的,能调动郡内所有兵力。   伙计把玉牌放进怀里,拿着把刀就出去了。   萧桁低声道:“阿瑶,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傅瑶轻轻摇头:“我们好歹在这里住着,享用过这一方宁静,怎好说走就走,弃这里于不顾?”   萧桁便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把傅瑶跟得更紧了,一刻也不肯放松。   报官的伙计很快就带了捕快回来,县令见到玉牌之后立刻命人关闭城门,并派人出城,连夜向郡守求援。   他们将那十几名盗匪悉数抓捕,可第二日清晨,城门就被围了。   匪首将传令官的首级挑在□□上叫阵,要他们打开城门。   县令吓得脸都白了,只好看向玉牌的主人:“傅老板,这该如何是好?”   傅瑶看着那匪首:“纪天德怎会来遂县?”   县令听到那匪首就是纪天德,当即恨不得跪下求饶。   这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黑白两道通吃,占山为王十几年,素日里横行无忌,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   傅瑶道:“他一向有分寸,怎会突然来围城?”   “阿瑶,看那里。”   傅瑶顺着萧桁的手看去,只见人群中正有一人一马穿行而来,那马背上的,正是不知所踪的霍一啸。   “原来是寻仇。”   傅瑶话音刚落,霍一啸就已经走到最前面,对县令和百姓喊道:“在下霍一啸,无意冒犯诸位,只是贵县傅瑶让在下无家可归,在下此次只为来寻仇,只要你们将她交出来,我保证这就带人离开,永不相犯!”   县令自然是想息事宁人,可他顾忌着玉牌,知道傅瑶身份不简单,若真把人交出去怕是性命不保。   这县上的人都知道傅瑶心善,帮助过许多人,可一想到一家老小还都在城中,便都露出迟疑的神色。   他们不想害任何人,可也绝不想让家人被屠戮。说起来,若是傅瑶能安分些,也就不会招惹到这些人。   霍一啸见有了效果,就继续喊:“我给你们半日时间,是将人交出来,还是我进城去拿,你们看着办。只是我要提醒一句,倘若等我进城去拿,诸位便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第68章   ◎“以后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来。”◎   纪天德有多凶残县令是知道的, 傅瑶的来头有多大他也上能猜到的。县令到底左右为难,只能先回值房和幕僚商议。   萧桁和傅瑶站在城楼上,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形建筑问:“阿瑶, 那是什么?”   傅瑶看过去, 只见破败不堪的烽火台——若是昨夜就将狼烟点上便好了。   现在点上, 纪天德怕是立刻就要攻城。   萧桁看着远处的景致, 思忖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帮遂县渡过难关。   他征战沙场多年,那霍一啸和纪天德加一块都不够他收拾的, 只是倘若傅瑶知道他恢复记忆,以后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吗?   正在此时, 有人来请傅瑶进去。   此事因傅瑶而起, 她确实难辞其咎,只好进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值房的门打开,傅瑶刚一进去, 就见县令带着一群幕僚朝她拱手行礼:“傅老板,你救救下官, 救救这遂县的百姓吧!”   傅瑶去扶县令, 县令却不肯起来, 她只能问:“我该如何做?”   “下官不知, ”县令道, “只是我县衙只有一百多名捕快, 委实不是那贼人的对手, 还请傅老板给下官拿个主意!”   这就是将问题推给傅瑶了, 不过, 她也确实责无旁贷。   傅瑶道:“我会想办法传信出去, 但援兵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到, 还请大人清点人手器械, 做好守城的准备。”   县令只好应承,他一介文人,不善征战,此战必输无疑,如若实在不成,也就只能将傅瑶送出去。   他是遂县的父母官,用一人换取全县性命,他觉得值。   当地不少百姓都聚集在城楼下,见到傅瑶全都看了过来,他们神情严肃,直勾勾地看着傅瑶,有的甚至怀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   傅瑶什么都没说,只穿过人群上了马车,可等她坐定后却发现萧桁没有跟着一起上来。   她疑惑地看着萧桁,萧桁冲她露出一抹笑来:“阿瑶,你先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帮你守城。”   “不行,太危险了,”傅瑶对他伸出手,“你先和我回花间赋。”   萧桁摇了摇头,很轻松地道:“阿瑶放心,我很厉害的。”   他说完不等傅瑶反应,就又跑进了人群里。   左右还有半日的时间,傅瑶便想先回去想办法传信,再带人来找萧桁。   她回了花间赋,将人召集起来,选出五人从护城河游出去送信,又清点了所有兵械。   半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大半,傅瑶正要带人去城门处,却见高矗的烽火台上狼烟直上,隔着老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皱了皱眉,县令怎会有胆识点狼烟?   就在这时,有守在城门的伙计跑回来报信:“东家,打,打起来了!”   傅瑶心中一紧:“半日时间还未到,他们怎么……”   “不,不是。”伙计喘了两口气,“是我们先打的。”   傅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落寞:“那战况如何?”   “我觉得,我们肯定能赢。”   在遂县,有这等胆识和谋略的,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人。   衣子橖问:“姑娘,那我们还去吗?”   傅瑶道:“你们去吧,顺便替我看看,是谁在指挥。”   衣子橖便带着其他人往城门而去。   傅瑶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回冷冷清清的酒楼。   除了老弱病残,其他人都去了城门帮忙,她就在中间的高台上坐下,垂眸看着地板间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出所料,这场仗打得很漂亮,不止守住了遂县,还割下了霍一啸和纪天德的人头,擒获五百土匪。   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脚边时,县令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原本以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不想于萧桁而言,这场仗打得这般轻松。   他当即表示要替萧桁上报军功,可萧桁只是摆了摆手:“你若感激我就不要向旁人提到我,尤其是对朝廷。”   县令迟疑道:“那这军功……”   “这军功谁想要谁要,我没兴趣。”萧桁说完就翻身下了马,去房间内冲澡。   他将身上的鲜血冲洗干净,又擦了好几遍胰子,确定闻不到血腥味才肯罢休。   此时残阳如血,一向热闹的街衢上冷冷清清,连素日迎风招展的望子都蔫头耷脑地挂在店铺前。   萧桁来到敞开门的花间赋前,所有伙计见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他却没有一点胜利的快感。   惴惴不安地走进去,就见傅瑶已经站在那里等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说话。   萧桁咧开嘴角冲她笑,同时抬步向她走过去:“阿瑶,我饿了……”   “别过来,”傅瑶冷声道,“你还想骗我到几时?”   萧靖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瑶儿,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傅瑶却只是问:“你是何时恢复的记忆?被霍一啸抓走的那日,还是更早?”   “那日,再次受伤之后,就想起来了。”   “为何不一直装下去?”   “我原想一直装下去的,这样至少可以陪在你身边,”萧桁道,“可是,我看到你在意这里,我不想让你伤心,更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宁愿被你发现这个秘密。”   傅瑶唇角勾出一个苍凉的弧度:“耍我好玩吗?耍了一个月还不够,还想耍我一辈子?”   “瑶儿,我不是在耍你,也不是在强迫你,我只是想陪着你,想看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萧桁还想上前,傅瑶沉声道:“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入这里。”   “瑶儿。”萧桁痛苦地望着她,“从前都是我的错,自重逢以来你也看到了,我知错了,也悔改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必不会再犯,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傅瑶的语气冷得像是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说话:“你今日帮了我,我很感激,日后若是有需要我一定相助,但花间赋永远不欢迎你,我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萧桁被傅瑶冰冷的眸子刺痛了,他很想直接上去抱住傅瑶,可他心中忌惮太多,也就只能在傅瑶的逼视下一步步退出花间赋。   傅瑶转身上了楼:“以后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来。”   其他人只见到他们争吵,却不想最后闹成这样,可傅瑶是他们的东家,他们也只好按吩咐做事。   萧桁一言不发地站在花间赋门口,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天渐渐黑了,有伙计实在看不下去,就搬了凳子出来让他坐下,又端了几份饭菜陪他坐在门口一块吃。   萧桁接过饭菜:“瑶儿吃过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   他这才点点头,而后慢悠悠地吃起饭来。   伙计看他食不知味,就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想不到还真让我看准了。”   萧桁点了点头。   那人就又道:“你和东家今日清晨不还好好的吗?怎的吵起来了?”   “是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伤害了她,如今又来欺骗她,活该被关在外面。”   这话里信息量巨大,一群伙计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问些什么才好了。   之后萧桁就在花间赋门口安顿下来,他白日就站在这里,绝不踏进去一步,有客人来了还会帮忙迎接。   到了晚上,就坐凳子上,倚着花间赋门前的柱子休息。   傅瑶也不搭理他,每每都是从后门出入,无论谁来询问都对他绝口不提。   萧桁毕竟刚力挽狂澜保住了遂县,现在人人当他是盖世英雄,恨不得将他架上神坛供起来。   谁知道一转眼他就被扫地出门,只能待在花间赋门外。   关于他和傅瑶的事情也传出去不少,但一直都是他有错在先,傅瑶才会如此,从未有人敢说一句傅瑶的不是,他们只是旁敲侧击,想撮合好这小两口。   谁知萧桁打仗是个厉害的,哄媳妇儿是真的不太行,一连半个月都快去了,他还是连花间赋的门都没进去。   左邻右舍都着急起来,反倒是萧桁自己淡定得很,他就守在那里,不着急也不另寻出路,大有守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傅瑶躲着他,他就远远看着,他想,至少现在还能看到瑶儿,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奢望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许雁秋大婚,他同时邀请了傅瑶和萧桁,两人又都是一定要去的,于是就在宴席上碰到了。   所有人都在撮合他们,傅瑶不知不觉就和萧桁坐在了一起。   萧桁轻声道:“瑶儿,你瘦了许多,可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傅瑶道:“我是胖是瘦,胃口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萧桁碰了钉子却神色如常:“瑶儿,我至今记得那几个月你人事不省的样子,当时我试遍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你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你知道吗?其实最后我不是想开了才放你离开的,而是我害怕再看到你那样。”   他喝了一杯酒,才接着道:“你知道的,我疯得最狠的时候甚至不愿你和除我以外的人说一句话,可当时,我只想你能好,我甚至想是不是我战死沙场了,你就会好起来,哪怕只是好一点我也甘愿去赴死。”   傅瑶攥紧了酒杯:“你又何必再提这些,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瑶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自以为赢了天下人,你却赢了我,”萧桁道,“我知道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我愿意改变,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傅瑶干脆起身离开,她真的,不想再面对萧靖钰了。 第69章   ◎“我臣服于你。”◎   天黑后开始下起了雨, 宾客渐渐散了,傅瑶站在檐下等着衣子橖去拿伞。   萧桁撑伞走到她面前:“瑶儿,我送你回去。”   傅瑶冷冷开口:“我只愿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萧桁望着她琉璃般的眸子:“瑶儿, 我已经改变了, 不管你愿与不愿, 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现在你胜利了,却不想来尝尝这胜利的滋味吗?”   傅瑶偏头看向别处, 绝不受他的蛊惑。   “如今的我,只臣服于你, 对你永远忠贞不二。”萧桁又上前一步, “你也是爱过我的,为何不能再给你我一次机会?”   “瑶儿,孤独终老于我是惩罚, 于你又何尝不是呢?你若当真还恨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打我骂我羞辱我怎样都可以, 把我从前施加给你的痛苦全还回来, 直到你不再恨我。”   傅瑶道: “我不想再恨你了, 只想和你断个干净。”   “是不想, 还是不恨?”萧桁追问, “倘若不恨, 为何不能与我重新开始?为何……到现在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傅瑶赌气般看向他:“谁说我不敢?”   衣子橖在此时撑伞回来:“姑娘, 马车坏了, 我让人……”   “不用, 我们走回去。”傅瑶上前接过雨伞撑开, 直接走进了雨幕中。   萧桁连忙追上去, 离着十步之远跟着她们。   雨越下越大,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亮着一盏风灯,耳边全是雨水打在伞布上的声音。   傅瑶的鞋袜已经湿透,浸在泛着凉意的雨水中,身上也止不住发冷。   衣子橖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先去檐下躲雨吧,再走下去明日定是又要病倒。”   傅瑶也不知她在和什么较劲,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她就是不肯停下:“不用,病了喝药便是。”   衣子橖一直在劝傅瑶,就没注意到前面何时跑出一个醉鬼。   那醉鬼手里还握着酒壶,浑身被雨浇透也不在意,他挡在前面高声问:“你们去哪?”   傅瑶眉头皱了皱,想要绕路而行,他就继续挡在前面:“去哪啊?”   这时,萧桁从后面出来,沉声说了句:“滚!”   那醉汉看到萧桁后打了个酒嗝,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想继续走,萧桁却直接扔了伞,把她打横抱起来:“瑶儿,我现在必须送你回去,你若生气,我随你处置。”   他踏过积水,大步往花间赋而去。   傅瑶手中还握着伞,另一只手抵在他肩膀上:“你放开我,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萧桁直接攥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控在怀里:“我见不得你糟蹋自己,你想和我断个干净,那就让我看到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傅瑶气红了眼,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萧桁闷哼一声,转而笑道:“还是爱咬人,使劲点,我喜欢你咬我。”   傅瑶松开了嘴,决定不再费这个劲,闷声倚在他怀里。   萧桁走得很快,短短半刻钟就将傅瑶抱回了花间赋,这次他没有停在门外,而是直接进去:“去烧热水,再煮一碗姜汤来。”   伙计想起傅瑶之前的吩咐还有些犹豫,跟进来的衣子橖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赶快跑去烧水了。   萧桁径直上了二楼,一脚将房门踹开。他扫视一眼,里面的摆设依旧,甚至连他原来的床榻都没有搬走。   萧桁把傅瑶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拿起被子将她裹起来,而后蹲下给她除去湿透的鞋袜。   傅瑶打了个冷颤:“你可以出去了。”   萧桁握住她的双足,用手心的温度给她暖着,又抬头看向她:“外面下雨了,你就这么狠心将我赶出去。”   傅瑶想收回脚,却被他握着脚踝拽住,只能道:“你并非无处可去……”   “只是我不愿,”萧桁接话道,“除了你这里,我哪也不会去,你若赶我出去,我便在门外淋一夜的雨。”   傅瑶只丢下四个字:“与我何干。”   “姑娘,姜汤好了。”衣子橖端了姜汤进来,身后又有两名伙计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萧桁伸手接过,递给傅瑶:“我看着你把姜汤喝了就出去。”   傅瑶只好接过姜汤,当着萧桁的面全喝了。   萧桁也信守承诺,接过碗放到一旁,而后就下了楼。   热汤已经准备好,傅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舒适的寝衣。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杂乱无章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这夜雨变得又急又猛,好像永远不会停一样。   傅瑶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她将停用许久的安神香翻出来,倒了双倍的剂量点上。   一缕烟雾从镂空的香炉里探出来,在不断上升中逐渐缭绕,渐至消散,房间里很快充满了清幽的香味,钻入鼻腔中,又继续麻痹神识。   傅瑶昏昏沉沉睡去,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来。她坐起身,除了头有些沉之外,并无什么不适。   下了一宿的雨已经停了,傅瑶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将房间里的安神香冲淡了。   她脑子清醒了些,又往下看去,只见萧桁正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冲她挥手,身上的一声黑衣也不知晾干了不曾。   傅瑶哐当一声将窗户关上,门被就人敲响了,衣子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我能进来吗?”   “进。”   衣子橖推开房门,拿了一包糕点进来:“东边集市的甜饵,萧桁托我送来的。”   这甜饵是一对老夫妇做的,他们年纪大了每日只能做出一点,每每供不应求,刚一出摊就被抢购一空,想要买到往往天不亮就要去排队。   之前那一个月,萧桁就经常天未亮时就出门去排队,买了出摊后的第一份放进怀里暖着,带回花间赋给她。   傅瑶道:“拿回去吧,告诉他,我想吃什么会自己去买。”   衣子橖便又拿着甜饵下了楼。   之后萧桁就又开始送起东西来,什么糕点蜜饯甜饵酥糖每日换着花样送,可每每刚被衣子橖送进去,就被傅瑶原封不动地退出来。   萧桁也不气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傅瑶总有一日会心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暑气也越来越重,入了三伏后一日热过一日,每日坐着不动都觉得躁得慌,身上也总是黏糊糊的,扇扇子也不管用。   萧桁就拉来了一车冰块,让伙计搬到傅瑶房间里去。   他还亲手做了一个冰鉴,一并抬进傅瑶房间里,让她能在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凉食。   这次送进去的东西没有再抬出来,萧桁欣喜不已,在烈日下绕着花间赋走了好几圈。   傅瑶正站在窗前,和萧桁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怔,萧桁随即对她露出一张笑脸来。   之后萧桁每日都会送来一车冰块,傅瑶心中好奇,就站在窗边去看。   观察了好几日,她发现萧桁已经将旁边的屋舍租下,可他并不住在那里,依旧守在花间赋门前,只有每日卯时才会进去,而后在卯时末从里面推出一车冰来。   那屋子里有什么?傅瑶看着屋内即将融化成水的冰块想。   她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便更加认真地盯着对面的屋子,可那屋子始终门窗紧闭,除了萧桁每日从侧门的一进一出,就再未开启过。   傅瑶原想弄清冰块从何而来,谁知弄清楚后反而好奇心更甚。   她开始严重失眠,点了安神香也无济于事。   终于在一夜失眠之后一个冲动,披起衣衫下了楼。   她走到那座屋舍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傅瑶被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想转身离开。   可已经晚了,房门在此时打开,萧桁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瑶儿,你来找我吗?”   傅瑶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地转身:“不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萧桁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突然有些心疼,早知就不该这般故弄玄虚来吸引她的注意。   傅瑶尴尬地挤出一点笑来,原想转身离开,萧桁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不如进来坐会。”   说着也不等傅瑶反应,就把人拉了进去。   这屋子里是何模样?傅瑶设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想到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辆推车,几只木桶,而后便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石头。   萧桁带她走到桌案前,傅瑶只见一只大木盆里套着一只小木盆,两个盆里都装满了水,大木盆里还放了那些白色的石头。   萧桁趁她不注意,一只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自腰后过去,用一种像是环抱的姿势握住她的手放在木盆上。   凉意从下面不断涌上来,傅瑶惊奇地道:“是凉的!”   “没错,”萧桁声音放得很平缓,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破坏现在的气氛,“这就是我寻到的制冰的法子。”   傅瑶看向他,脸上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桁偏到这时不说了,反而拉着她坐下,拿起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这屋子里阴冷,当心着凉。”   萧桁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端过来:“你的手有些凉,喝点热水暖一暖。”   傅瑶握住瓷制的杯盏,热度就传到她的手心上,心里却在不断斟酌着。   她像是十六七岁好奇心旺盛却又胆怯的小姑娘,明明很感兴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70章   ◎“我是去找你,怎么能算乱跑呢?”◎   这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 萧桁让她坐下了,自己只能倚着桌案站在一旁,他垂眸看着逐渐凝结的冰块, 看得那样认真, 似乎全副心神都在上面。   他在等, 等傅瑶主动向他开口。   果然, 等到那杯热茶凉了,傅瑶忍不住开了口:“这些……石头是什么?”   萧桁仿佛这时才想起来解释一样:“这些是硝石, 遇水吸热,周围就会变得寒冷。”   傅瑶看着小木盆里已经成形的冰块, 伸出手指戳了戳:“便是制作火药的硝石?”   “没错。”   傅瑶看向他:“你从哪弄来的?”火药乃国之重器, 这些开采出的原料更是受官府管制,鲜少流出。   “你在想什么?”萧桁笑了笑,“我确实有专司硝石矿的熟人, 不过这些都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他不过是还我个人情, 卖给我了而已。毕竟, 朝廷也是需要钱的。”   傅瑶顺着他的话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要查我的私房钱了?”萧桁眸子里带了些促狭之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 推到傅瑶面前, “我能申请将私库全数上交吗?”   傅瑶耳后泛起薄红, 并未去动那钥匙:“我不要。”   “这本就是给你的, ”萧桁解释道, “当初我将你送走, 又担心你过得不好, 就为你建了这个私库, 并把钥匙交给许雁秋保管。”   傅瑶没想到萧桁还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怪不得当初她说要开酒楼,许雁秋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大笔钱来,说随便她拿来砸着玩。   她想和萧桁划清界限,却不想自己如今吃的用的全是他的。   傅瑶问:“还有呢?”   “真没有了,”萧桁凑在她耳边道,“就这点私房钱,已经全部上交了。”   傅瑶瓷白的脸上泛着薄红,往一旁躲了躲:“我是说别的,你送我走时就不怕我受人欺负吗?”   “这……”萧桁觑着她的神色,“我还留下了一队亲兵,在邻县。”   怕傅瑶误会,他又解释道:“不过上次遂县被围已经来不及召集他们,也是在上次之后,我才让他们以各种身份全部搬到了遂县定居。”   傅瑶神色很淡定,萧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就愈发慌张:“瑶儿,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以武力胁迫你,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我知道。”   萧桁讶异地看向她,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你不生气?”   傅瑶反问:“我该以何立场生气?”她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自保的能力,萧桁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如今享用着的,便是萧桁给她安排好的。   傅瑶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能教我制冰吗?”   “好。”萧桁一口应允,而后握住傅瑶的手带她制冰。   那只手又软又凉,萧桁就忍不住想要握得更紧一些,却又怕引起傅瑶的警惕,只能生生忍住。   制完冰后已经天光大亮,傅瑶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困劲便涌了上来,趴在木桶边睡着了。   萧桁蹲下身盯着傅瑶看了许久,这才把她抱起来送回了花间赋。   这次虽然是堂而皇之进来的,可他并没有久留,只在傅瑶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就又离开了。   每日的冰块都会准时送达,萧桁也依旧每日守在花间赋门前。   又燥热了十几日,突有一日刮起了大风来,那风里透着丝丝凉意,正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萧桁站在门外,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正抬手挡在眼前,身后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   萧桁眯着眼,下意识想要伸手把门关上,谁知一只手突然按在手背上。   他睁开眼,只见傅瑶正站在面前,这才明白不是风吹的,是傅瑶为他开了门。   傅瑶收回手道:“进来吧。”   “好。”萧桁连忙进来,并将门从里面关上,防止外面的尘土被吹进来。   等再转过身时,傅瑶已经上了二楼,他便也追了上去。   他来到傅瑶的书案前,只见上面摊着一张纸,画的似乎是设计图。   萧桁认真看了看:“你要建冰窖?”   “没错,”傅瑶走到他身旁,“硝石制冰虽然便捷,可硝石造价高且不易得,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建一座冰窖。”   萧桁笑道:“你便是用一辈子的硝石制冰,那库房里的钱也是够的。”   傅瑶没有去看那库房,并不知萧桁到底给她留了多少钱,而且那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拿来用。   话虽如此,萧桁还是拿起来毛笔,认真地修改图纸:“我曾见过易县的巨大冰窖,若要建一个也并非难事。”   傅瑶搬了椅子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下一边看着。   外面狂风不止,一场倾盆大雨说下说下,正是风雨如晦。这一隅屋室却隔绝了一切风雨,暖黄色的烛火落在执笔作图的萧桁身上,傅瑶突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萧桁一抬头,就见傅瑶正在看自己,傅瑶匆忙转过头去,他却笑道:“怕什么,随你看,我是你的,你想怎么看都行。”   傅瑶起身离开:“你自己画吧,我还有事。”   萧桁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早知就忍住不说了。   他们的关系渐渐缓和,甚至一日好过一日,但萧靖钰能感受到,他和傅瑶之间还隔着一条裂痕。   那层隔阂时时刻刻阻挡在他们之间,让他们的关系每再前进一步,就会变得格外艰难,甚至再过几十年,他们或许都跨不过那道坎。   天渐渐凉快起来,眼看就快到了不需要冰块的时节,萧桁开始策划起另外一件事来。   依旧是卯时,天还黑着,只在东边泛出一抹微末的光亮来。   萧桁如往常一样推开房门进去制冰,而后过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那房子里就开始冒出烟来。   此时是清晨,人们大多还未起,花间赋也紧闭着房门,因此并没有人发现。   又过了将近两刻钟,厨房里做菜的伙计起来准备食材,刚一出去就闻到一股呛鼻浓烟味,往旁边一看,只见那房子正烧得噼里啪啦。   他连忙回去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走水了……”   傅瑶被喊叫声吵醒,推开窗户后一眼看到火海中的屋舍。   她看了眼滴漏,心里一紧,这正是萧桁制冰的时间!   傅瑶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就匆忙跑了出去。   店里的伙计已经拿着木桶提了水去救火,奈何那火势实在太猛,一桶桶水泼上去,当即就蒸干了。   傅瑶扫视四周,遍寻不到萧桁,她心慌意乱地问:“萧桁呢?他去哪了?”   衣子橖揽住她的肩膀:“应当还在里面。”   傅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那里面堆满了硝石,一旦烧起来,便是熊熊大火,如何扑的灭?里面的人又如何……   傅瑶只是软弱了一瞬间,便又强撑起来,她抓住一名伙计:“去找许雁秋,让他赶紧过来!”   那伙计就放下手中木盆,往外跑去。   傅瑶观察了火势,最后指了旁边的一扇门:“全部往那个方向泼!”   她又对衣子橖道:“去找来一床棉被,浸上冷水。”   衣子橖转身跑回花间赋去准备。   傅瑶赤足站在一旁,看着水一桶桶泼进去,青石板上的凉意穿透了身体,她看着不断燃烧的屋子,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里面那个人,傅瑶曾经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如今却无比期望他能活着。   曾经那些甜蜜的回忆涌上来,其实抛去所有的固执和偏见去看,他们之间也不曾全是仇恨。   她也曾期许过,穿着大红嫁衣嫁给萧靖钰,从此做一对恩爱夫妻,就如寻常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泼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   而此时房屋也开始坍塌,用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坍塌,到时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傅瑶拿起湿透的棉被盖在身上,直接往里面跑去。   “姑娘!”衣子橖吓了一大跳,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跑过去拦住傅瑶。   可她终归还是慢了一步,一条烧焦的木头落下来,将她隔绝在外。   她焦急地喊道:“快,准备湿棉被,继续泼水!”   傅瑶披着棉被进去后,就看到正捂着口鼻往外跑的萧靖钰,她大喜过望,连忙往萧靖钰那里跑去。   萧靖钰抬头时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连口鼻也顾不上掩,就往傅瑶身旁跑。   傅瑶盖着棉被,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浓烟中看到萧靖钰朝她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与此同时,带着火药的灼热的房梁轰隆一声掉了下来。   那房梁砸在萧靖钰背上,又随之滚落在地,萧靖钰痛苦地闷哼一声,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萧靖钰!”傅瑶伸手去摸他,却被他拉住手,往外面跑了出去。   两人刚从火海中跑出来,那房屋是“轰隆”一声响,彻底坍塌在地。   傅瑶惊魂未定,她扔掉棉被,紧紧抱住萧靖钰的腰。   萧靖钰将她圈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若要他和傅瑶永远停留在之前的关系上,他到底心有不甘。   所以,他放了一把火,换来了傅瑶的心。   只是,当他看到傅瑶赤着的双足时吓了一跳,当即把人抱到一旁的石墩上放下,而后蹲在傅瑶面前将她的双足捧起来。   那双总是白皙如玉的双足沾满了污渍,上面还烫出了许多小水泡。   萧靖钰心疼不已,连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疼吗?”   傅瑶道:“疼,所以以后你莫要再吓我了。”   萧靖钰将她抱住:“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天!你这后背是怎么了!”匆忙赶来的许雁秋惊呼一声。   萧靖钰的后背此时确实有碍观瞻,衣服和皮肉被烧得黏在一起,又黑又红的一片,你不分我我不分你,许雁秋在想那一整块是不是都不能要了。   然而萧靖钰只是道:“快来,瑶儿的脚烫伤了!”   许雁秋跑过去,又去看傅瑶的脚:“没有大碍,只是……”   傅瑶想看萧靖钰的后背,却被他直接按住了:“哪那么多废话,快些上药!”   许雁秋只好闭了嘴,连忙给傅瑶处理伤口。   等包扎好后,萧靖钰才松了手,而后就往傅瑶身上倒去。   他昏迷后被抬回了花间赋,许雁秋把完脉后道:“这后背的烫伤还能治,无非是多吃些苦头,再留块疤,想来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是……”   “只是什么?”傅瑶在一旁紧张地问。   “只是他吸入了太多浓烟,又大多是硝石燃烧后产生,伤了肺腑,只怕不能长寿。”   傅瑶手指蜷紧:“可有法子治?”   “只能先将养着,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见傅瑶疑惑,许雁秋就接着道,“他身子看上去强健,其实在战场上留下不少病根,等上了年纪有的是罪受,肺腑间的这点烟尘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傅瑶只觉脊背发寒,她见过战争的残酷,也见过萧靖钰驰骋疆场的模样,却忘了他也不过一身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痛苦。   许雁秋给萧靖钰灌了药,又将他背上模糊的血肉掀开,费了好几个时辰才清理好。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傅瑶就一直在坐在旁边看着,最后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先住下吧。”   “不了,”许雁秋连连摆手,“家里还有人做了晚饭,等着我回去吃呢。”   傅瑶这才想起他已经娶了妻,家中有了牵挂,便也不再强留,只让衣子橖送他回去。   这种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无论走多远,去了多久都有人记得。   傅瑶看着趴在床榻上的萧靖钰,眸色变得温和起来,一如前世他们初遇时一样。   ·   萧靖钰这一把火放得痛快,却不想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他一睁眼就见自己正在傅瑶的房间里,躺在那张曾经有幸躺过一个多月的床榻上。   萧靖钰的咽喉还有些疼,喉管里仿佛堵了几斤的灰,他忍着后背上因为牵扯带来的疼痛,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   先去倒了杯凉水喝,而后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直接推开了房门。   萧靖钰往下看去,恰好和傅瑶的目光撞上。   傅瑶眉头皱了皱,而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朝萧靖钰走来,她脚上的伤还未好透,只能在衣子橖的搀扶前缓慢前行。   萧靖钰连忙下了楼,大步走到傅瑶面前,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傅瑶紧张得不敢乱动:“你背后的伤……”   “没事,一点都不疼。”萧靖钰将她抱回房间里,放到窗下的软塌上,“伤还没好,别乱跑。”   傅瑶没想到他会恶人先告状,好笑道:“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对你说?”   萧靖钰道:“我是去找你,怎么能算乱跑呢?”   傅瑶也不和他争执,推了推他:“去床上趴着,一会把药喝了。”   “床榻离你太远,”萧靖钰双手撑在她两侧,“我可以趴在这里吗?”   傅瑶一掌把他推开:“离我远点,我又没说原谅你。”   萧靖钰脸上好不失落,只好起身趴回床上去:“那我可得好好趴着,免得你又把我赶出去。我那屋子可是烧成废墟了,这下再被扫地出门就真没地方去了。”   傅瑶笑道:“怎么会,外面不知多少人排着队要请你下榻呢。”   萧靖钰一脸疑惑,还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县令带着一群幕僚来探望。   他们乌泱泱一群人,将萧靖钰的视线堵了个结实,便是傅瑶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好不容易将这群啰里啰嗦的人敷衍走了,之后就又有人接二连三地来探望,感谢他救了遂县,又关心他的强势,还带了一堆东西来嘘寒问暖。   傅瑶干脆把屏风挡上,自己坐在软塌上悠闲自在地看闲书,听着他生无可恋地应付那些人。   窗外白云悠悠,微风拂过脸颊,带着丝丝令人畅快的凉意。   手里的书已经许久未翻动,傅瑶唇角却浮现了一抹笑意。 第71章   ◎“天底下的便宜真是让我一个人占完了。”◎   傅瑶虽从未说过原谅, 却默许了萧靖钰留在自己身边。至于那些亲密的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她也不会拒绝。   萧靖钰准备了一套详尽的方案,小心翼翼地试探, 终于在三个月后亲到了傅瑶。   他把傅瑶按在门后吻了许久, 将那里的滋味细细品尝一遍, 突然发现, 原来亲吻是一件让人如此兴奋的事情。   整整半年过去,萧靖钰对傅瑶依旧无微不至, 他想和傅瑶更亲近一点,可试探了几次, 发现傅瑶的抗拒之后就作罢了。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花间赋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遂县里也到处张灯结彩,喜庆至极。   除夕那晚, 许雁秋带着夫人前来,林梁和四娘也放下手中要事, 一同来守岁。   傅瑶欢欢喜喜地将他们迎进去, 大半年未见, 他们有许多话要说, 等寒暄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傅瑶一转头, 才发现萧靖钰不知去了何处。   她起身到处找了一遍, 怎么都找不到萧靖钰, 只好推开门出去找。   外面的积雪还未化, 一推开门寒风就迎面而来, 傅瑶依稀看见远处枯树下有个身影, 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 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傅瑶还未走近,萧靖钰就听到了声音并转过了身来。   那枯树上挂着灯笼,傅瑶便是在这红彤彤的光线下,看到萧靖钰嘴角红了一块,像是被人一拳打上去的。   傅瑶走近了,见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就问:“怎么了?”   萧靖钰用身上的氅衣把她裹起来,对她露出温柔的笑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我对你那么不好,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最后却还能和你相守,天底下的便宜真是让我一个人占完了。”   傅瑶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伤:“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靖钰如实道:“兄长来了。”   傅瑶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兄长是指傅琛,可她左右看看,根本不见傅琛的身影。   “不用看了,已经走了。”萧靖钰把她的头转回来,“兄长看到我在这里,一时生气,就转身离开了。我已经派人看过了,他去前面那家客栈喝闷酒去了。”   傅瑶便迟疑起来,她和萧靖钰闹得那样不堪,让兄长跟着操了多少心,如今却……   萧靖钰把身上的氅衣脱下,将她严严实实裹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送你过去,然后在门口等你。”   萧靖钰的手心很热,上面粗砺的老茧让傅瑶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们来到客栈门口停下,萧靖钰揉了揉她的手指:“进去吧,兄长是生我的气,现在肯定正想着你呢。”   傅瑶就转身走了进去,只见客栈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傅琛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闷酒。   她走上前,开口叫了一声:“兄长。”   傅琛抬起来头,带着酒气道:“你来了。”   傅瑶在他面前坐下,按住他继续倒酒的手:“今夜是除夕,兄长准备醉过去吗?”   傅琛便收回手,并长叹了一口气:“瑶瑶,我只是心疼你。”   “我知道,兄长,”傅瑶道,“其实有时我也觉得不值,明明纠缠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可若要我此时放手,我又会觉得有些不甘心。”   傅琛也想了许多,他想,凭什么萧靖钰做了这么多事,就能一个人逍遥快活去,却要瑶瑶守在这里孤独终老?倘若萧靖钰真的变好了,傅瑶能接受他的陪伴,活得开心些,那自然是好的。   可到底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两人沉默许久,傅琛道:“你真的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傅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嗯,但我们永远不会成婚。”   她对不住萧楷,便也无颜再次穿上嫁衣,与旁人成婚。   傅琛就道:“当今皇后贤惠豁达,与陛下相敬如宾,太子又乖巧懂事,他们如今是幸福美满的。”   傅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道:“那便再好不过。”   傅琛便不再多言,烈酒一杯一杯灌进去,不多时便两颊酡红,开始说起他们儿时的事情来。   傅瑶心生感慨,也跟着喝了不少。   一直到了子时,傅琛醉趴在桌子上,傅瑶与则醉醺醺地撑着下颌,看着傅琛说胡话。   萧靖钰进来后想将傅瑶带回去,傅瑶却拽着傅琛不肯松手,萧靖钰哄了许久都不行,只好把傅琛背起来,而后一手拉着傅瑶往回走。   傅瑶的脸上泛着薄红,不时冲他笑一下,萧靖钰看得心头一阵酥痒,却碍于还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傅琛,只能用拇指摩挲傅瑶的手背。   傅瑶一路上闹得厉害,经常走着走着就抱着路边的树吵着要睡觉,要萧靖钰哄了又哄才肯继续走。   这一路走回去,萧靖钰出了一头的汗,却一点也不见厌烦。   门口的伙计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接走傅琛,正想回头招呼他时,却见他已经拉着傅瑶走了,只好摇摇头,先把傅琛弄回去。   萧靖钰把傅瑶带到了花间赋一旁的小巷子里,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傅瑶被亲得透不过气来,就伸手推他,嗔怪着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萧靖钰被她推开,却也只是笑了笑,而后在她雪白的脖颈间轻轻咬了一下。   傅瑶闷哼一声,浑身僵硬起来,贴着墙壁一动不动,酒也醒了一半。   萧靖钰抚摸着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问:“可以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傅瑶脑子里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根本没想起要拒绝。   萧靖钰就将她抱了起来,往花间赋而去。   此时恰好是午夜,焰火在他们身后一同炸开,照亮了半边天。   傅瑶虽然醉着,依旧能感受到萧靖钰的温柔,他用低沉的嗓音哄着她把腿打开,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刻不歇地响着,那些粗重的喘息声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   翌日,等傅瑶醒来时,傅琛已经回京了,他只留下书信一封,并无嗔怪,只是希望傅瑶以后能开心,并说元宵时会带着妻儿来看她。   傅瑶将那封信收好,放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萧靖钰双手环住她,和她黏黏糊糊地腻歪,过了好一会才故作轻松地说:“瑶儿,我们成婚吧。”   傅瑶道:“我已经重新接受你了,成亲之事就算了吧。”   萧靖钰脸上瞬间只剩下落寞,可他又很快掩盖下去:“那便不成亲。”   好在他失去的只是一场婚礼,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不是傅瑶。   每当他失落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瑶儿还在你身旁,你又有什么可奢望的呢?”如此,便也会心里平衡。   又过了半年,许雁秋的夫人有身孕了。   萧靖钰看得好羡慕,便试探着问傅瑶:“瑶儿,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傅瑶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萧靖钰连忙抱住她改口:“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话虽如此,萧靖钰还是对孩子耿耿于怀,每次看到别人家稚嫩的婴儿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眸子里全是宠溺和羡慕。   傅瑶也开始想这件事,她思虑良久,好像自己也是有点想要孩子的。   可萧靖钰却在此时不愿了,只因许雁秋的夫人难产,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下。   虽说最后母子平安,可也将萧靖钰吓得够呛,他想起傅瑶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就后怕,彻底打消了要孩子的念头。   后来傅瑶提起时,他还笑着道:“瑶儿,若是我能生孩子,一定生一堆给你玩。可若是你,我宁愿我们没有孩子。”   他的眸子沉了沉:“我不想让你疼,更不想让你在鬼门关走那一趟,我会疯的。”   傅瑶便也不再提孩子的事,她如今所求皆已得到,至于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又过一年,萧靖钰忽有一日抱回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来,那是一个弃婴,只因右手长了六根手指。   他们就将孩子养在身旁,将他视若己出。   一年又一年过去,时光飞逝间,傅瑶再回头看时,发现自己早已能平心静气地面对那些过往。   她想,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九月份开同类型新文《绛唇》,亡国公主x无良将军,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戳专栏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