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舒圣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冤家》 作者:李暮夕 文案:   打小欺负到大的软包子邻居回来了。   女大十八变,豆芽菜现在纤腰长腿大眼睛,逢人三分笑,唯独避他如瘟神。   朋友支招:道个歉,送个花,没有过不去的坎,更没有把不到的妹。   沈泽帆微微笑:“我喜欢直接点儿的。”   隔日就有人传,咱大院里刚来的那个小美人,被沈泽帆那个魔头堵厕所了。   ……   苏青这辈子,只怕两样东西。   一是鬼,二是沈泽帆。   ★警卫兵哥哥VS物理学研究生   ★混世魔王VS身娇体软小美人,青梅竹马1V1,温馨日常向,小剧情组合,甜甜甜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沈泽帆,苏青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苏青的爷爷苏平瑄院士旅美多年,是最早回国参加科研的先驱。受到爷爷的影响,苏青从小对物理学非常感兴趣,只因性格内向,还有儿时的阴影,一直未能全身心投入。儿时的邻居沈泽帆总是欺辱她,苏青对他非常讨厌。想不到多年以后,她回京读研,他已经成为一名高大帅气的警卫兵,并且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在他的帮助下,苏青渐渐走出阴影。两人嬉笑怒骂,虽然初时对对方颇有偏见,也心有灵犀,逐渐被对方吸引。本文行文流畅,情感变化层次分明,是本小清新的温馨读物,值得一看。 ============= 第1章 狭路相逢   有句话叫做流年不利,苏青觉得特贴切。   这不,从火车站到这儿,一个小时还没到的路,车就在半路抛了锚。   世珍骂骂咧咧地招呼她下去,又是看轮胎又是打电话。这是在立交底下,旁边一片儿的荒野,就一加油站里面还亮着一盏不知道多少年前挂上的白炽灯。   远远看去就像坟地里的一簇磷火。   世珍两脚踹轮胎上,狠狠往沙尘漫天的公路上跺了跺,把脖子往大衣里缩:“妈的,真他妈冷啊!”   “节省点儿体力吧。”苏青去旁边的贩卖机里买了两罐热咖啡,一罐递给她,一罐开了自己喝。   两人双手捧着热咖啡,出奇一致地叹了口气,两眼放空,望着灯火阑珊的大马路发了会儿呆。   犹如两只穷途末路的寒号鸟。   半晌,世珍问她:“怎么办?拖车的打不通。”   苏青说:“找人来帮忙吧。”   “你丫说的轻松,找谁啊?半夜12点了!”世珍手指狠狠戳表盘上,过后又泄了气,一阵长吁短叹。   苏青嗫嚅道:“对不起。”   要不是来火车站接她,她也不会这么倒霉,陪她一块儿在这鬼地方受冻。   看她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世珍又不忍了,摸摸她脑袋,爱怜地搂住她肩膀:“哪能怪你呢?”   两人又是一阵叹气。   这时,那加油站里远远有人嚷道:“我这大老远的过来,您好歹也泡点儿像样的茶啊。品茶色香味,这第一关就次,闻着跟烧焦的老树根似的,还怎么下得去嘴儿?”   听到这声音,两人都是一怔,齐齐扭头。   加油站后面就是一排用来待客的矮房,有人从里面踩着军靴出来,往黯淡的灯箱底下一靠,懒洋洋地点了一根烟。风太大,火太小,他低头利落地甩两下。   火星子旺起来,照得他手指修修长长特漂亮。   “沈爷,沈爷,真对不住。”经理拱手作揖,一路赔着笑脸,“本来东西是今天到,可物流出了问题,这就耽搁了。要不您明儿来?”   沈泽帆看看他,觉得挺新奇,眼神像在说,他竟然让他等——笑一声,又低头抖抖烟:“您当我这时间都是白来的?”   经理尴尬笑笑:“哪能啊?可是,这东西……”   “您就自个儿攒着,当我送您养老的。”说完这话就往外面走,干净利落,半刻也不留。   “别啊,您这么走了,老板会宰了我的。”   “那是你的事儿。”   经理急得满头大汗,在后面追,又不敢追太紧,哭丧着一张脸,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世珍在不远处看着来气,撇撇嘴:“德行!就会欺负老实人。”   苏青深以为然:“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声音其实不大。只是沈泽帆素来耳聪目明,隔着百米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转身就望过来。   苏青和世珍齐齐站直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人都往脸上堆了满满的笑:“帆哥好!”   声音响亮。   沈泽帆手都按车门上了,看到她们,眼底露出讶异,笑了笑还是折返回来。   他穿的是身常服,肩膀宽展,腰背挺拔,双腿倍儿长,转过脸来对你笑的时候,修眉朗目,唇红齿白,人模狗样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这厮长得像他妈妈孙芙君,不说话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挺斯文,看着就很有修养很有内涵。   一眼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出身好,见识广,有气度。   当然,前提是不发火的时候。   到了近前,沈泽帆目光上下一打量,施施然笑了:“你们这是怎么了?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   苏青和世珍心里一堵,嘿嘿傻笑着不发话。   你丫才像菊花!   这么僵持了会儿,沈泽帆往她们那车看了一眼,乐了:“抛锚了?”   世珍双手一拍:“您真是慧眼如炬啊。那个……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方不方便载我们一程?”   “我为什么要载你们啊?”他低头抖烟,叹息,“没什么好处啊。”   “好歹咱们小时候也是邻居啊帆哥。”世珍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脸上却是一派天真纯善。   苏青却连看都不想看到他,躲在世珍后面不发话。   后来软磨硬泡磨了很久,沈泽帆看这两个小姑娘都快哭出来了,也不逗人了,把烟扔脚底踩熄了,在前面领路:“走吧。”   世珍精神一振,拖着苏青往他那辆悍马奔去。   这车高大,流水线般顺畅的线条,在夜色下反射着冷光,就像沉睡的猎豹,和他这人搭。锐利的,慵懒的,还天生带着那么点儿高高在上的意态。   旁边驰来一辆帕萨特,见了这么个钢铁大家伙,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看到车旁俩美女,眼睛更是发红。一车四人,从半开的车窗里钻出脑袋来,司机还冲他们吹了声口哨。   “别理他们。”世珍厌恶地嗤了声,替苏青拉开车门,把她推上去。   那司机有点讪,又有些不甘心,嘀咕:“模样挺清纯,胸倒挺大的。”   世珍长得明媚,这话说的就是苏青了。说她没关系,可说苏青,她怎么忍得了?撸起袖子转身就要过去。   沈泽帆比她快一步,径直走到那车主窗前。   他人高大,体格健美,往窗前一站倍有压迫力。这车里四人,气场加起来还没他一人强。车主色厉内荏:“干……干嘛?”   沈泽帆弯下腰,微微俯身倾向他:“哥们儿,替我问候一个人。”   车主不解:“谁?”   沈泽帆微微笑:“你妈!”下一秒揪住他衣领子就把他从车窗里拽了出去,两拳头打青了他两个眼圈。没两个回合,人就被他踩着脸碾到泥地里。   车里三人看不过去,下去帮忙。   世珍捂住眼睛,不忍心看了。   两分钟后,悍马载着人绝尘而去,留下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临走前,沈泽帆还很好心地给他们叫了“120”。   ……   夜色下的北京城,车马如龙,灯火璀璨,有种如梦似幻的气息。苏青把车窗摇下,迎面吹了会儿冷风,头脑才清晰了些。   旁边世珍劝她:“都快入冬了,别开那么大窗,你小心着凉。”   苏青说:“我闷,就开一会儿。”   世珍被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噎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她是真不喜欢她这副不冷不热的颓废样子,可拿她没办法,又不知从何发起,最后只能垂下头,偃旗息鼓。   到了长安街,车反而堵了一下。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街道上格外热闹,车流都比平日盛了些。   世珍看出她的疑惑,跟她解释:“过几天阅兵呢,这是在彩排。”   “彩排不在大白天?”   “天气不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不过,随口胡诌是世珍的天赋技能。   苏青应了声,摇上车窗,也没多问了。   后来一路沉默。   到底还是担心她,把车停大院门口,苏青都下去了,世珍还是摇下车窗叮嘱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儿call我。”   苏青看着她在路灯里映地暖彤彤的鹅蛋脸,心里一涩,对她微微一笑,轻轻地、却又珍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然后,犹豫会儿,声音细若蚊呐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沈泽帆听没听见。   不过,他像是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只偶尔和世珍话说笑,眉眼和顺,言笑晏晏,放了人就把车开走了。全程——   ——没和她说一句话。 第2章 回家   等他们离开,苏青忽然想起来——她没有拿通行证。   她有些恍然,捏着拎袋在门口好是站了会儿。不远处有几棵沧桑的古松,映和着夜色下飞檐斗拱的办公楼,和她一样沉默。   后来,岗哨的过来问她来干什么的,苏青精神恍惚,没有开口。   岗哨的卫兵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问她找谁,可以先去岗哨登记。可这小姑娘就是不开口,让人又急又愁。   这边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好在里面正好有车出来,路过时停了一下。下来的是个白色常服的,五十上下,发鬓虽然略有斑白,但是精神抖擞。   “青儿?”褚峰看到苏青,表情很惊讶。   苏青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喊了一句“褚叔”。   褚峰下来,走到苏青站地方,想要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最后只是叹了一句:“走吧,你妈在家里等你。”   苏青不置可否,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很快到了地方,褚峰在前面领路,苏青却在楼底下沉默了老半晌。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   褚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动静极大,连在三楼书房吵架的褚峰和姚燕芳都惊动了。   两人跑下来,就看到小女儿滚在楼梯下,脸色苍白,已然昏厥过去,苏青则一脸呆愣地站在二楼楼梯口,胸口剧烈起伏,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日记本。   姚燕芳肝胆俱裂,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苏青本就受了惊吓,没站稳,脚底一滑就一个趔趄歪了下去,好在半只脚还挂在栏杆上,只是一个倒栽葱横在了楼梯口——没彻底跌下去。   可背脊磕在铁艺栏杆的花纹尖头上,还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渐渐的,还麻木起来。   她人也麻木地半坐在那儿,像是失了魂魄。   姚燕芳又是两脚踹上来,眼泪鼻涕流着,尔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你从小就看你妹妹不顺眼,我以为只是小孩子发脾气,没想到你竟然恶毒到要她的命!有什么不满的你冲我来啊,不想跟我们过就找你那个没良心的爹去!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你给我滚!”   司机和老阿姨都过来劝架了,姚燕芳仍是哭闹不休,后来还是褚峰劝住了她,叫了救护车。   事后,他把苏青叫到了书房。   两个人,隔着偌大的实木办公桌沉默了很久。   到底不是亲生的女儿,虽然心里有气,褚峰也不好直接责骂,只是唏嘘、叹气:“萱萱是顽皮了点,可她到底是你亲妹妹啊。”   苏青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没开口,也没辩解。   这副倔强耿烈的样子,跟她父亲苏策南年轻时一模一样。   褚峰又是重重一叹,斟酌着抬起头说:“可能,你真的不适合跟我们住一块儿。你爷爷在上海做研究,这些年老是跟我们念叨你,你知道,他从小就疼你,你爸在一部那边也发展得很好,你过去,日子不会比这边差的。你看看,你是想去你爸那里还是去找你爷爷?青儿,就当伯父求你了,不要让我们为难。”   苏青又是老大一阵沉默,然后抬起头:“我去爷爷那儿。”   苏青的爷爷苏平瑄于1937年出生于檀香山,旅美多年,从事多项合作研究,在那时候,可是个顶尖稀罕的复合型人才,回国后任国防科技重点实验室委员,从事核聚变、裂变混合堆研究等工作,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物理学家。   他常年在地方做研究,忙起来废寝忘食,根本抽不出空,苏青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去看他。   不过,他是真疼苏青,爷孙俩的关系挺亲厚的。   苏青两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大儿子跟父亲,小女儿跟母亲。   没过多久,姚燕芳带着苏青改嫁了现任丈夫褚峰,生了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姚燕芳本就因为苏父的关系对苏青不冷不热,有了小女儿后,情感的倾向就更明显了,平日有不顺心的事儿就找苏青的茬。   一开始,苏青还争辩几句,后来也懒得跟她吵了。一般来说,她骂个几分钟不见回应,也就没那兴致骂了,可要是顶上两句,就没完没了了。   苏平瑄对这些事儿也是知根知底的,奈何自己课业繁忙,又身处异地,得常年呆在研究中心,实在有心无力,苏青又不愿意跟她爸。这些年,虽然心疼着,也只能拜托至交沈家多照拂些。   他不知道的是,姚燕芳跟沈家那位的夫人上学时就是死对头,褚峰以前还追过她,让姚燕芳引以为耻。这不照拂倒罢了,照拂起来,苏青的日子反而更难过了。   褚峰、姚燕芳、褚萱……这些和她朝夕相处多年却不怎么亲厚的人,以及后面杂七杂八的事情……其实,苏青现在都不怎么记得了。   因为——   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   姚燕芳从房里赶出来开门,乍然看到苏青,还楞了一下,双手搓了搓围裙,斟酌着开口:“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呢?要不是你褚叔在路上瞧见你,你还打算在门口吹一夜的风?”   苏青进了门,弯腰穿拖鞋:“手机没电了。”   姚燕芳脸色不自在,为了避免尴尬,干脆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房子不大,虽然有三层,但是每层只有一个房间,是那种老式的窄楼,跟旁边的房子联排并在一起,阳台都是共用的,住五个人有点挤,好在褚峰的儿子在装备部工作,那边机关有房子住,他那房间就空了出来。   褚峰想了想,决定先把褚越平的房间腾出来给苏青住。   他问苏青:“吃过了吗?”   苏青说:“吃过了。”   褚峰思索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开话茬,就问了些她以后的工作去向问题。   苏青想了想说:“我大学在南京那边学的是物理,这次跟老师回来读博。”   “物理好啊,你爷爷就是研究核能科学的,为国贡献啊。没准你以后,还能成为一个女科学家呢。”   苏青冷淡笑笑。   气氛有些尴尬。   褚峰轻嗽了两声:“既然你累了,那早点去休息吧。”   苏青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褚峰又叫住了她:“青儿。”   苏青回头,眼中露出疑惑。   褚峰叹了口气,诚挚地望着她,说:“你妈她不是不关心你,就是……”   ——就是更加关心褚萱——苏青心道。她还是对褚峰笑了笑:“谢谢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褚峰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好。当年那一摔,你妈确实是吓到了,你妹妹这两年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咱们是一家人,还是要和和睦睦的。留在北京城的这几日,你就在这边住吧,也别去麻烦你老师了。”   苏青说:“学校那边给安排了校舍。”   褚峰只能作罢,眼睁睁看着苏青拖着行李去了褚越平的房间。   褚越平当年是一中的学生会长,兼实验班班长,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很受女生的欢迎。后来上了军校,毕业后去了装备部做了工程师,工作很忙,就很少回来。他很爱干净,房间也根本不用整理,所以褚峰只是稍微拾掇了一下,给她铺了床就让她住了进去。   房间不大,一张一米二不到的木板床挨着墙角,墙上很细致地贴了素白的墙纸,看上去干净又整洁。   苏青整理抽屉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的相册。   白净高瘦,穿着一件白衬衫,看着有点清冷,不那么容易接近。   不过,是真的英俊。   褚峰相貌周正,但也只能算一般,褚越平的长相是遗传自他早逝的母亲,像孤傲而清冷的竹,不显山,不露水,也不自觉,可眉宇间,又隐约有种艳色。   过了四年,他和她记忆里的模样大不一样了,可是那双眼睛,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个人。   苏青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相片上少年的眼睛,反手把他关进了抽屉里。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曾经少不更事,一腔孤勇,而今回首,满目疮痍。   褚萱从外面拧门进来,抱着肩膀靠在了门板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青没回头,弯腰收拾床褥,语气闲闲的:“我什么时候回来,需要知会你吗?”   褚萱笑着,嘴里的话却很恶毒:“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苏青整理的手一顿,慢慢直起了腰,回头望她,目光冷静,像是擎着漆黑的夜色。褚萱冷笑,走近她,直到和她耳贴耳。   她说:“喜欢自己的哥哥,你可真是变态啊,苏青。” 第3章 冤家   褚萱最近迷上了街舞,大晚上了,客厅里还传来她蹦蹦跳跳的声音。褚峰出去了,姚燕芳不管,苏青忍无可忍,丢了笔出去和她吵了一次。   有姚燕芳撑腰,褚萱半点儿不怕她:“受不了把耳朵堵起来啊。”   懒得跟她吵,苏青回了房间,拿了钱包直接出了门。   本来想去小卖部,走到一半却想起来什么,转身往东边的家属楼走。   那是一带老楼房,还没搬家的时候,褚家和沈家都住这一带,还是对门。   要说这两家人,关系也是够复杂的。   沈淮年和褚峰以前是海军某干部进修班同期同学,关系很好,坏就坏在沈淮年是高知识分子,明事理、有本事,越升越高,辗转几年,从小基地调到大基地,又从外面调回了京畿重要部门,前途光明。   褚峰却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性格也和一般武夫无异,说的好听点叫老实本分,说的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   本来也没啥,但是姚燕芳、褚峰和沈淮年的夫人孙芙君是高中同学,褚峰还曾经追求过孙芙君——未果。那时候,孙芙君就处处压她一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但日子没人家好,嫁的老公也差了一大截。   每天开门看到孙芙君那张脸,姚燕芳就觉得人家在嘲笑她。   心里可别扭憋屈了。   年少时,两家人门对门多年,明着是朋友,是妯娌,两位夫人却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时不时就得倒腾出点事儿。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地过了几年,直到沈淮年调迁,褚家也换了地方住。   ……   老楼房,楼道里很暗,苏青下去的时候,每一脚都很小心。她有轻微的恐高症,明明看得见台阶,每一步都要试探着踩实了才踏上去。   老房子,阶梯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明明不高的楼层,愣是走了很久才到一楼。   要搁四年前,她笨拙的模样跟企鹅如出一撤。虽然现在瘦了,可这动作这神态这操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有人在角落里无声地嗤了一声。   苏青一惊,差点一脚踏空,回头去看。   那人靠在角落里,看不清模样,这会儿点燃了一根烟,火苗猝然蹿起,照亮了他模糊在夜色里的脸。   他打量人的目光很锐利,让人不舒服,跟以前一个样儿。   是沈泽帆。   苏青打小就有点怕他,想服个软,心里又很不对付,想着这么暗,他应该没发现自己,垂下头当没看见,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她去了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东西。几个货架,东西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连个标识都没有,她只好自己费劲找。   人就这样,真聚精会神要找某样东西啊,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额头出了层汗,不经意地抬了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顶架上的巧克力,忍不住暗骂一句。   谁家超市把巧克力放那么上面?   苏青正踯躅,就看到沈泽帆轻轻松松一抬手,就从那架子上捞了包口香糖下来——跟那巧克力紧挨着的。   他是在笑的,可那笑容吧,怎么看怎么没有诚意。   ……   苏青怕沈泽帆,打小就怕。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惹他不开心——这是在经年累月被他欺压的血泪史中得出的经验。   这厮打小就是他们海军大院的一霸,那些年,大院里哪个孩子没被他欺负过?作威作福、欺男欺女,盘踞了这院里几十年,活脱脱一个土皇帝。   后来他爹看着来气,直接给他报了军校,封闭式训练,他上那系的教导员还是他爸以前的下属,性格严谨,认真得很,秉承着老首长的教诲狠狠操练了他四年,终于给整饬得人模人样了。   很好,外表是一本正经了,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肩宽腿长,腰背挺拔,端的是仪表堂堂,双腿一拢,就是往天/安/门广场上一放那也是个人模人样的青年才俊啊,笑眯眯的样子别提多英俊和气了。   只有他们这些熟悉他的才知道,这厮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在他们院里小时候的名号就是“活阎王”。   那些年,别说男男女女了,就是路边的野狗见了他都得吓得绕道儿走。   周斌,赵坤啊这些小子,在外人面前人五人六,在他面前还不分分钟跟孙子一样?   苏青以前就不待见他,原因有很多,除了看不惯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样儿,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一是姚燕芳每次跟孙芙君吵完架回家就拿她出气;第二点,是他小时候特别恶劣,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诓她去过大院里的游泳馆。   那会儿她人有点胖,还不会游泳,手脚笨拙,杵在泳池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跟其余几个男生就笑话她是“企鹅”,非让她下水。   苏青胆子小,没敢下去,可怜巴巴地被他们一直逼到了池子边。他趁她不注意,绕到她后面,照准她的屁股就踢了一脚,把她整个儿踹了下去。   池面上溅起了老大一层水花。   虽然是在浅水区,苏青还是狠狠呛了好几口水,被救上来的时候,楞在原地躺了好久,像傻了似的。   这厮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站在池边,弯下腰看着她,笑得文质彬彬。结果一张嘴,来了一句:“好玩吗,小胖妞,要不要再来一次?”   ——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他,那都是轻的了。   这大院里,有哪个姑娘不喜欢他?可又有哪个敢凑上去找晦气了?   典型的绣花枕头烂草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这缘分也说不清。她母亲姚燕芳跟沈夫人死掐,她跟沈泽帆不对付,沈泽帆的小姑姑沈诗韵却成了她读博的导师。   ……   多年没见了,这人一点儿都没变。   还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目中无人。   那么地——讨人厌。   叫人——又害怕,又讨厌。   之前在加油站见面,世珍在,他还给她留点儿体面,大家相安无事,这会儿单独见了,他眉宇间那种冷嘲热讽都压不住了。   苏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自己。   小时候,他老是欺负她不假,可也没像现在这样过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褚越平。   ——也许,他也觉得是她拖累了褚越平。   苏青看他的时候,沈泽帆也在看她,抱着肩膀,斜着身子懒懒地靠在墙边。   苏青连忙收回了目光。   她知道,他这是在等她开口服软,他的身高,稍微一抬手就能够到那巧克力了。可她性子也倔,心里也有些不服气,一句软话都没说,回头去了柜台那边。   老板拄着头靠在柜台上打瞌睡。   苏青很没公德心地叩了叩玻璃板:“老板,借我一个凳子。”   老板不满地睁大了眼睛,看在上门是客的份上,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去仓库里搬来了一只凳子。   苏青道了谢,搬去那货架底下,踩着够着了那巧克力。   期间,沈泽帆一直冷眼旁观。   而她,抬脚走出小卖部的时候,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不敢多看他一眼。 第4章 羊入虎口   第二天,晚上。   从褚家出来后,苏青在路灯底下狠狠跺了跺脚。   她留在这个家的东西不多,半个行李箱足够了,放手里一提,就是她的力气也没觉得有多少分量。   就像她留在这个家里的痕迹一样多余,带走几件衣服,就足以烟消云散了。   和苏均成约好的时间是晚上5点45分,他却迟了三十分钟才到。   “对不起,部里忽然有事,临到点儿了还留了一帮人。”他从黑色的奥迪车里快步跑下来,过来就帮她提起了行李,小心地托着她的背脊把她送上了副驾座,又绕到后面,利落地塞进了行李箱。   车出了大院,往东城那一带赶。   他开得快,外面的风吹进来有点冷,苏青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   苏均成看到,忙把窗摇上了,一面又问她:“在南京待的这四年还习惯吗?有没有好好学习?”   苏青点头,小声回答:“挺好的,老师对我很照顾。”   苏均成笑道:“我跟沈教授也有过几面之缘,她人挺风趣,早听说你在上海时她就一直照顾你,后来去了南京上大学,毕业后她还当了你的导师。对了,你现在是在读博吧?”   “嗯,直博。”   苏均成微微一笑:“我早年也是在南京读的军校,那地方不错。”   苏青不置可否。   见她这么拘谨,苏均成也不和她搭话了。倒不是打不开话茬,他是南政军校生出身,读的就是政治工作思想指导这一类,因为学历高、能力出众,毕业后没有留在基层,直接归京在秘书办干了两年,前些年调去了总参一部。   思想工作这一方面,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不过,那一套都是他平时拿来和旁人打交道的。苏青是他的妹妹,他是真心希望她能解开心结,而不是用他那些套路来给她洗脑。   去的是东城区那边的一家酒楼,招牌很老了,在苏青的印象里,很小的时候她就跟褚越平来过一次。   那天下雨,他撑着伞替她遮挡,自己却半边肩膀都湿了。   苏青彼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濛濛细雨,浅浅清愁,少年笑的样子温暖妥帖,就那样烙印在她心里,成了此后很多年的梦魇。   过了这么多年,故地重游,苏青觉得这地方的变化不大,连一楼大堂底下的那块回字形的黑白地毯都没有换过。   包间定在二楼,一桌子菜早上齐了。开门的时候,就见世珍左右手分别捏着根筷子,正眼巴巴望着一盆熟牛肉流口水呢。   苏均成过去,摘下军帽就扣在她脑袋上:“馋死你得咧!咱几人还没到,你倒先吃上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他弯下腰的时候,一只手施施然搭在世珍坐着的椅背上,这姿势,像把她抱在怀里似的,说不出的暧昧。   世珍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讪讪地放下了筷子,赔笑:“哥,别这样,我这不还没吃嘛。就看看,看看,过把干瘾。”   苏均成也跟她笑:“就看看,看看啊?”   世珍嘿嘿,赔着傻笑。下一秒,脑袋又被他敲了一记:“骗鬼呢?在我面前还耍花招?你什么德行我不清楚?”   世珍的父母曾经是海总那边的干事,后来调迁去了下面的海军直属机构,一家人就搬去了别的机关。世珍早年还在海军大院住过,是苏青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趟跟着导师北上,苏青挂的这个研究生院就是世珍读书的地方。   冥冥中,不可多得的缘分。   苏均成很小时候就跟着苏策南去总参那边的机关大院了,逢年过节也过来看看苏青,和世珍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两人性格都不闷,挺聊得来。   苏均成给苏青拉开座椅,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抬手看了看手表:“这家伙搞什么,怎么墨迹这么久?”   世珍疑惑:“还有人没到呢?”   苏均成给她们解释:“我战友,南政的,上学那会儿他们那学校就和我们校区隔两条街,以前在南京的时候一块儿下放到621基地过,也是北京这边的人。对了,还是你们海军大院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包间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同样穿松枝绿军装的青年大步进来。   脚下的黑军靴不知道在外面哪儿沾到的湿泥,这会儿有些不耐烦地在门口跺了两脚,低头摘下军帽。   苏青应声回头。   只看了这么一眼,眼神就有些凝滞了。   是个和苏均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远看非常高大英武,腰肢劲瘦,风姿昳丽,只是不笑,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有些威严冷峻。   和苏青对视的那一刻,黑眼睛里闪过那么一丝讶然。   苏青却心惊地收回了目光,不敢跟他对视。   “沈泽帆,我战友。”苏均成起来给她们介绍,一面招呼沈泽帆坐下。   沈泽帆抬手一压:“免了。”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了,叠起一双长腿。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坐的这地方就紧挨着苏青。   虽然他没回头看她,苏青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连忙垂头,捧住了手里的一杯饮料,慢慢啜饮起来。   耳边,就听见她哥哥问这位主儿:“架子越来越大了。能请到您沈大爷,可真是不容易啊。”   沈泽帆低头点烟,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拢起了一团火苗,照亮了他昏暗里的脸。   沈泽帆高大英俊,修眉斜目,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很冷,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笑起来又特别精神,风流韵儿十足,带着那么点儿痞气。   就是这一开口啊——   “少来这套,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干嘛?”   苏均成苦笑:“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心平气和点儿,现在调去北卫,好歹也是‘御林军’了,拿出点儿风度来,别脱了这身军装一开口就跟街头的流氓似的。能不能给你领导长点儿脸了?”   “长什么脸?老陆能有什么脸?自己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兵痞,刚上党校那会儿还去地里面偷过瓜。没听过一话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些啊,还真就是跟他学的。”   ——一通歪理——心里这么想,苏均成也没真跟他辨。他比沈泽帆年长两岁,又是参谋出身,精于人情世故,跟沈泽帆这种脾气大相径庭。   他可没忘了今儿个叫他来干嘛。   不过,他这人也不会直接开门见山,习惯了迂回策略,稳妥起见,说正事儿前得铺垫个“一二三五九”。   沈泽帆什么人啊?他这些套路早烂熟于心了,可也懒得戳穿他,餐桌上一路跟他打太极。   两人从以前海军大院王二麻子家的那只猫聊到对面空司李二跛子家的那只狗,来来回回,苏均成都沉不住气了,反观这个臭小子,低眉敛目地抽着烟,神色倒是一派平和,稳如泰山,不露半点儿焦躁。   苏均成算是败给他了,拱手作揖,作投降状:“我招我招,今儿哥哥叫您过来,就是想麻烦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沈泽帆眉都没抬一下,架子摆了个十足。   苏均成站起来,走到苏青身边:“我这个妹妹,以前也是在你们海军大院住过的,不过后来出了点儿事情,跟你们那边那帮人不大对付。你们大院那些小子都听你的,你帮着照顾点儿,做兄弟的感激不尽。”   沈泽帆听完就乐了,笑着抬起头。   苏青这时也抬了一下头。   四目相对,他笑得意味深长。灯光里,一张面孔白得清透,初看斯斯文文,雅正俊美,半点儿没有不规矩。可下一秒,他对她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苏青下意识抖了一下。   这笑容,简直比阎罗王索命还恐怖。她哥根本就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清楚。他这哪是帮她啊,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要落这厮手里,明年她坟头上的草都长三寸了。 第5章 混世魔王   “我战友,沈泽帆。”苏均成又给她们郑重介绍了一遍,见她们迟钝,一板眼,“叫人啊。”   苏青和世珍对视一眼,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帆哥。”   整个海军大院谁不知道他啊?沈泽帆,沈霸王。还用得着介绍?   世珍小时候有段时间还暗恋过他。大院里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基本也都是大院里上的,互相认识,他就读他们楼上。所有孩子都同桌搭伙,就他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张桌子,坐角落里。   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虽然话不怎么多,可偶尔笑一下,耀眼夺目,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   可第一次看到他跟人打架就震惊了。那是坐他前面的小胖子,仗着自己老爸是衔位不低的参谋,在班里横行霸道,谁的帐也不买。小胖子坐的时候很喜欢翘着椅子晃了晃去,所以桌与桌的空隙占的很多。   沈泽帆那次敲他的后背,懒洋洋地跟他说笑,你再翘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唇红齿白,人畜无害。   那小胖子可老逼了,翘着拇指指自己的鼻子:“怎么的了?你要怎么跟我不客气啊?我看着呢,你来啊。”   沈泽帆微微笑,点点头,态度还挺好的。   那小胖子更得意了,扬起脑袋,不止前后晃,还左右晃,弄得别的同学都不能安生写作业,大家却敢怒不敢言。   可他还没得意两秒钟,沈泽帆就站了起来,拎起他的后领子拽到了班外。   那时是自修课,班长在讲台上做作业,帮着看管同学,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忙和几个同学赶出去劝。   可哪里劝得住?150多斤的大胖子,愣是被他拎着后领子沿着走廊游/行似的展示了一圈,还一个班一个班拖过去,嘴里给他们闲适地介绍着“这是咱们班的某某某,云云云云,来来来,大家伙儿都认识一下”。   别的班级的也纷纷出来围观,那胖子自此出了名。   当然,沈泽帆也出了名。   人人都知道,他们海军大院里有个活阎王,长得顶好看,脾气却正好相反,招惹谁也不能招惹他。   几个女生从那以后就不敢靠近他了,就算见了面,也只是远远地点头问个好,叫上一声“帆哥”。   沈淮年膝下两个儿子,小儿子沈泽棠成绩非常出众,人也文静,脾气好。沈泽帆恰恰相反,成绩折合一下,每次差不多是沈泽棠的一半,没准还不到,当年走了狗屎运才考上了南政,不过堪堪502,是他们系里的倒数第一。   沈淮年是正经的海军出身,他从小,就是把两个儿子当接班人培养的。可是沈泽帆就考时趁他不备填了所陆军学校,拍拍屁股就溜了个没影,还留了张纸条说他们家三代都是海上漂的,他实在是腻歪了,可把他爸气得那个狠。   沈淮年有段时间看着这儿子就有气,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她们怕他,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海军大院里,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不怕沈泽帆?总觉得他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不屑,甚至下一秒就要揍人。   ……   苏青也怕他,之前两次都是强装镇定。   她想啊,反正就回去拿一下东西,以后就分道扬镳了,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可是谁知道啊,她读博的导师就是他小姑姑。   这就算了,沈泽帆居然还是他哥的战友,更可怕的是,他哥现在要亲手把她这只羊送到虎口里。   苏青想想就觉得可怕,手里的杯子都快握不稳了。   苏均成还以为她冷呢:“要不要打暖气?”   苏青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我没事儿。”   沈泽帆定定地看了她会儿,又回头和苏均成笑:“小时候她还是一豆丁大时,我就常带着她出去拜山头。那会儿,她就跟我屁股后面,给我拎包,也是像这样,怯怯的,胆儿比雀还小。”   苏均成纳罕了:“原来你们熟啊?”随即露出惊喜的笑意,“刚刚你不早说?我就不用兜这么大圈子了。既然这样,我这妹子就拜托你了,你得给我好好照顾她。”   沈泽帆笑道:“这是自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来时,眼底的笑意好像加深了。   苏青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怼过他,后果当然是死得很惨很惨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跟他正面杠了。   可她不跟他杠了,他还是不放过她,可这劲儿折腾她。   苏青觉得,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   告别的时候,沈泽帆对苏均成说:“我跟小青儿好久没见了,好些话要叙叙,你跟世珍先走吧,人我来送。”   “成。”苏均成很放心他,带着世珍就倒车出了岔道,在黑夜里绝尘而去了。   街面萧索,这会儿只剩苏青和沈泽帆两个人。   苏青不敢动弹,下意识扯了扯围巾。   沈泽帆刚刚还笑着,笑容此时已经敛了,站灯影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点了根烟,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青垂着头没答。   ——明知故问,都见过两次了。   沈泽帆眼底那种气定神闲的冷笑就压不住了,轻嗤了一声:“呦,几年没见,涨行市了?不认得我了?”   苏青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帆哥。”   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沈泽帆低头拍了一下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说:“大声点儿,没吃饱饭啊?”   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典型的在部队里发号施令惯了。苏青下意识站直了,很想直接走人,奈何没那个胆子,憋着气又喊了一声“帆哥”。   她怕他,打小就怕。   “现在去哪儿了?”沈泽帆问她。   “研究生宿舍。”   “不打算回院里了?养你十几年的地方啊,良心不痛啊?”   听听这口气,像盘问犯人似的。苏青心里不舒服,但是不敢忤逆他,说:“之前回去拿点儿东西,以后就住宿舍,方便。”   沈泽帆点了点头:“宿舍也好。”   苏青不想让彼此的关系这么尴尬,笑了笑,主动说:“听说您调去北卫了?是那个卫戍区吗?站岗那个?很厉害啊。”   沈泽帆没忍住,嗤了一声,拿眼角瞥她:“马屁都不会拍。这皇城脚底下,站岗的有多少啊?就跟那田里的麦子一样一吹一大片,还能稀罕?”   苏青从来都是说不过他的,只能附和:“是我嘴拙。”   沈泽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但笑不语。   苏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嗫嚅道:“怎么了?”   沈泽帆眯眼打量她:“比以前学聪明了,会讨好人了。看来,这些年在外面学乖了不少,果然还是要社会教做人啊。”   苏青没应答。   她最讨厌他那种高高在上还带着那么点儿不屑的语气。   似乎看出她不高兴了,沈泽帆不怒反笑,“呦”了一声:“看来是我走眼了,以前见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硬气了不少嘛。”   苏青垂着头。   沈泽帆抬手就捏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别往别的地方乱瞄。知道不?”   苏青屈辱地点了点头。   沈泽帆满意地放开了她:“我的电话你还存着吧?”   苏青点头:“存着。”   沈泽帆说:“行,有事儿打给我,褚萱他们找你麻烦,也打给我,免得回头苏均成找我晦气。”   说完他就上了车,扭方向盘倒转回她面前:“上来。”   苏青还迟钝地在原地。   沈泽帆有些无奈,拿手指敲敲方向盘:“傻站着干嘛?上来啊,送你回去。”   苏青这才后知后觉地拉开了副驾座的门。他这辆军车底盘高,跟个钢铁机器似的。她个子娇小,又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缺乏运动,刚刚还被他威逼恐吓了一番,手脚都酸软着,硬是爬了老半天都没爬上去,一张脸都窘红了。   沈泽帆摇头叹气:“笨哪。”   苏青窘迫极了,扒拉住椅背使劲往上蹬。   沈泽帆都看不过去了,长臂一伸,搭了她一把,轻轻松松把她提了上来。她才算是爬了上去,战战兢兢地关好了副驾座的门。   她坐姿很端正,系好安全带后,两只手还搭在带子上,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小卫兵,摇杆挺直,脸上一片紧张。   沈泽帆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又不是要卖了你,至于摆出这副表情吗?”   苏青咬唇,垂眸不答。   简直比卖了她还可怕好吗?跟人贩子呆一块儿都不想和他共处一车。   ……   研究生院的校舍在东一区,跟别的学院分开,路和教学区隔得远。沈泽帆没来过这地方,附近都是水泥厂和荒地,兜了老大一圈,车轮胎还陷进了一个坭坑里。   他熄了火,烦躁地跳下去。   见她还傻呆呆杵车上,他绕到副驾座敲玻璃窗:“下来啊。”   苏青忙解开安全带下去。   夜晚天气冷,她抱着肩膀站在马路边的行道树下,两只胳膊冻得瑟瑟发抖。   沈泽帆半个身子躺在车底,鼓捣了会儿利落地倒出来,一脚就踹在车后轮上:“哪个孙子那么缺德,往大马路上扔啤酒瓶呢?这么大一喳子,给我轮胎都割漏气了。”   苏青忍着笑。   沈泽帆身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回头瞧了她一眼:“很好笑吗?”   苏青一本正经地摇头,眼神可真了:“我没有笑。”   沈泽帆哼笑一声,掀开后备箱翻了工具箱出来,快速地卸起了轮胎。   苏青冻得受不了,连打了几个喷嚏。   低头捂鼻子的空当,沈泽帆走过来,外套扔她身上:“穿上,别给冻坏了。”   刚脱下的军外套,上面还带着他灼热的体温,猝不及防搁手里,特别得烫手。苏青下意识就想丢了,好不容易忍住,可还是愣着没动作。   沈泽帆弯下腰,体己地挨近她:“还要我给你穿上啊?”   苏青如梦惊醒,连忙摇头,笨拙地把手套了进去。   穿完后,沈泽帆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像动物园看猴子似的绕着她兜了一圈,把手轻轻搭她肩上。   “还挺合身的呀,夏天都可以当连身裙了。”   满满的嘲讽意态,欺负死人不偿命。   苏青眼圈儿微红,低头扯了扯衣摆,结果,袖管都超过手几寸了。这样子,他还真没说错,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沈泽帆看她这样,也不逗她了,转身继续装轮胎。   后来载着她到了宿舍区,放下人后,他一边倒车一边在摇下的车窗里和她打招呼:“别忘了,有事儿找我。”   等他连人带车开远了,苏青才敢骂出声,跺着脚使劲骂:“呸!”   活久见! 第6章 抢车位   九月份,刚刚开学。校园里落叶满地,空气却依然燠热。   苏青打完水回到宿舍,正巧碰上世珍从楼上下来。世珍说:“我帮你拿上去吧。你下午不还有事儿吗?别迟了。”   苏青点头致谢。   她要走了,世珍迟疑中又叫住她:“苏青。”   苏青回头,眼中露出询问。   世珍沉默了好久,说:“如果不习惯住学校,我在东城那边有房子。”   苏青笑了笑,摇头:“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摆摆手,洒脱地出了宿舍楼。   研究生院的宿舍区和教学区隔得远,后面就是城乡结合部,除了几亩荒地和工厂几乎没有别的建筑。   苏青从东门出去,沿着小吃街往东走了几十米才到主干道上,停车区就在那地方对面。   下个月要参加一个军备预研项目的交流会,昨晚沈诗韵来电话了,要她去北理拿一份材料报表。   苏青开世珍的车过去的。这时正值高峰期,她在长安街上就堵了将近40分钟,等到了学院里,都快10点了。   绕来绕去兜了很久,停车区没一块地方空的,苏青有些懊恼,干脆开到了篮球场。眼尖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球场旁的一块黄线区,飞快开了过去。   苏青的停车技术,只能用不怎么样来形容。明明很开阔的地方,她停来停去都进不去那个框里,干脆一个大甩尾,沿原路绕了回去,打算把车身搞正了重新来一次。   就这么一个空当的功夫,一辆黑色的奥迪先她一步,稳稳当当扎进了那黄框里。   苏青算是个好脾气的,也被气得不轻,下了车就过去拍那车的玻璃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给我出来……”   车门应声从里面推开,沈泽帆气定神闲地走下来。   那双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唇边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苏青忽然噤了声。   ——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   沈泽帆倒是多看了她两眼,似乎很惊讶,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去北清那个核能科学的研究生院读博了,上这儿干嘛?”   苏青心里不大想搭理他,可没那个胆子,弱弱道:“老师让我来拿一份材料报表。”   她严重怀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个混世魔王了?   苏青抱紧了手里的包,似乎这样就能壮壮胆气:“帆哥,我还有事儿,回头再见吧。”   “呦,这么不想看到我啊?”沈泽帆笑了,“你那几本口袋本的事儿,哥哥还帮你兜着呢。怎么着,要不要帮你回忆回忆?或者,改明儿大家聚个餐,叫上几个发小,我给他们说道说道,咱们圈里有名的‘端庄学霸女神’,原来背地里看的都是这些个淫/书。”   苏青脚步立时停住。   这是她高中时的事儿了。那时候,沈淮年还没调迁,沈家和褚家还住对门,虽然俩夫人不对付,沈淮年和褚峰的关系却很要好,逢年过节都得来串门。   有一次过年,他跟着父母过来拜谒,不知怎么发现了她藏在枕头底下的口袋本,还私自给没收了。   就这样,她落了把柄在他手里。   那时候,他可着劲儿欺负她,有一次还非逼她叫他“哥”。苏青不肯,两人还争执了起来。   那件事,苏青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   那天她吃完稀饭,拿了手机去了院子里的秋千下乘凉。玩了会儿游戏,有点累,靠着靠着就睡了过去。   脸上有点儿凉,像有什么液体滴到了脸上。   苏青醒转过来,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已经开始下雨了。沈泽帆就站在秋千旁,端着一杯水,慢慢啜着。   苏青有点怕他,没敢搭话。   沈泽帆过了会儿倒是开口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去当兵了。”   苏青有点意外:“这么快?”   “上军校,老头子要求的,能有什么办法?说我这种人渣就该好好练练。”沈泽帆轻嗤了一声,弄得苏青脸红了,很不好意思。   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补救,落落大方地说:“那你以后当了军官,可要罩着我呀。”   沈泽帆笑了,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商量的口吻:“那你叫声哥哥啊。”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乌黑澄澈,涤荡着揶揄的笑意。苏青被他看得脸热,嘴里没好气:“你又不是我哥哥。”   “那谁是?越平?”   苏青不明白他怎么就扯到褚越平了。她心里有鬼,听到他这么说,就有些恼羞成怒:“褚越平本来就是我哥哥啊。”   “他跟你也没血缘关系。你能叫他‘哥哥’,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都开始耍无赖了。   沈泽帆也不生气,俯身贴近她,白净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苏青一滞,抬头就撞进了他乌黑含笑的眼睛里。像有一个漩涡,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入进去,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沈泽帆捏她的下巴,跟她笑:“你要是不叫我‘哥哥’,改明儿我就把你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些个口袋本公布出来,让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他们平日端庄正派的学生会副会长啊,原来背地里看的净是这些淫/书。”   苏青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傻傻地望着他。   他怎么知道的?   这是她不能诉之于口的秘密。那些口袋本报亭里有卖,但是最多的是天桥底下的地摊上,十章一个故事,带点儿颜色的湾湾言情小说。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对性懵懂好奇的年纪。她们这些女生都很爱看,不过,就因为带点儿颜色,大家平日都是藏着掖着的,哪里敢真的说出去自己在看这种小说?   把柄被人握住了,还是这种羞辱启齿的事儿,苏青的气势顿时泄了,萎靡地垂下头,双手自觉放到了膝盖上,像一个等待老师宣判的坏学生。   沈泽帆放开她,反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跟我说说,你都喜欢看什么啊?”   苏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低下头,恨不能埋到地底去。   沈泽帆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本巴掌大小的口袋本,似模似样地翻开,朗声读起来:“‘那湿软柔嫩的销魂感受,让他必须要连连咬牙吸气,才能稍微克制住血液里奔腾的冲动……’”   苏青羞怒交加,脸都快烧起来了,羞耻盖过了畏惧,她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去抢那本口袋本:“还给我!”   沈泽帆背对着她,动作灵活,她往他左肩扑他就往右边闪,她往右了,他的重心又马上转移到左边,任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苏青都要气哭了,停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子要面子,他这事儿确实是过了点。沈泽帆也不跟她闹了,转过身来,高高举起那口袋本:“想拿回去吗?”   苏青咬了咬唇,可怜兮兮的:“你要怎样才肯还给我?”   沈泽帆笑,露出一个你我都懂的表情。   苏青怒不可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跟他在这儿大吵大闹,得不偿失,要是一个不小心让屋里的褚越平听到了,她才真是颜面扫地了。   只要稍微一想那后果,她眼前就阵阵发晕,连他怎么拿到她枕头底下的口袋本都没去细想。   她咬了咬下唇,不情不愿地开口:“哥哥。”   沈泽帆抬手在耳边搭了一下:“什么啊,没听见啊。”   苏青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哥、哥!”   沈泽帆乐得站起来。他也说话算话,把那口袋本递过去。   苏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书,耳朵上的红晕还是没有散去,做贼似的把小本子塞到口袋里,转身朝屋里奔去。   沈泽帆在后面朗声大笑,都笑得快岔气了。   ……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埋没在点点滴滴的年少往事里。   那会儿,苏青依稀记得,这人坏归坏,但也不是坏得那么彻底的。   可是,她是真怵他,打心眼儿里地怵。 第7章 揩油   苏青拿完材料表,下楼时双手合十,不住祷告,可惜老天没听到她的祈祷,台阶还没走到底就听到了一个魔音灌耳般的声音:“你神神叨叨地念叨什么呢?”   苏青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垂头丧气地喊了声:“帆哥。”   脚底一个踩空就跌了下去。   “小心——”沈泽帆上前一步就捞住了她,免了她摔个狗啃泥的命。   苏青有点傻,杵在那儿惊魂未定。   沈泽帆看她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就来气,拍了一下她脑袋:“还研究核能科学呢?就你这智商,这反应力,啧啧,这年头能背个题得个高分的都能去搞研究了啊,滥竽充数。”   苏青性子温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   别的他说她什么都好,就这个,她不能忍:“请你对我的事业放尊重一点!”   沈泽帆脸色还是一片平和,甚至眼底的笑容还加深了,似乎觉得她这副急红眼的样子挺可爱的,忍不住又去捏她的脸:“我就说怎么样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青气得胸口起伏。   可是思来想去,她好像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她吃瘪的样子可算是娱乐到沈泽帆了,他敲了一下她脑袋,把她往外面带:“还没吃午饭吧?走,哥哥带你觅食去。”   苏青不想去,可是,他用武装带套住了她的手,像是以前牵着他家院里的大金毛似的。他人高腿长,步子不快也比她快一倍,苏青一路走着都磕磕绊绊,急赶着才不至于被他拖倒在地。   一个仪表堂堂昂首挺胸的兵哥哥,绑着个漂亮瘦弱的小姑娘在大街上溜达,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啊。   路上不少人都对他们行注目礼。   苏青觉得老丢人了,实在受不了路人异样的目光,跟他告饶:“哥哥,好哥哥,你放开我吧,求你了。”   “求我什么?”   “求你放开我。”   “我要放开你,你溜了怎么办哪?”沈泽帆叹着气,“这不,咱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你哥让我照顾你,要就这么让你溜了,我拿什么脸去见他啊?你可别害哥哥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哪。”   苏青在心里啐他,还小人呢?啊呸,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软软地求着:“我不溜,我不逃,真的,哥,你就放开我吧。这满大街的人哪,多难看啊,要不小心被人拍了传微博上,影响也不好啊。”   沈泽帆笑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啊。”   “是啊,您快放开我吧。”   沈泽帆又叹气,手里一拉一提,就把她小小的身子从身后拉到了身边,单手揽住了她的肩。   他空着的那只手还高高提着拴住她手的武装带,跟她笑:“可我觉得吧,还是这样捆着比较安全,谁让你这小妞老是阳奉阴违,惯会做戏呢。”   苏青可真是要气炸了,死赖在原地不肯走:“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泽帆笑:“我不说了吗?带你觅食去。”   “我不饿!”   “骗谁呢,肚子都响得跟打雷似的。”   苏青脸红了一片。   没走几分钟,沈泽帆把她拖进了胡同里一家饭馆。   里面装修得不错,仿造苏州园林的样式,中间一个大池塘,周边回廊上列着一个个包间,客人吃饭时还能挑开帘子看风景。   “呦,沈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大堂经理从前面赶过来,满脸的殷勤,伸手把他往回廊一侧引。   沈泽帆问他:“有雅间没?”   “有,当然有,您就是不来,那房间都是常年给您备着呢。”说话的功夫,眼尖的经理把目光往苏青身上打量。   这姑娘长得可真标致,这模样,这身段……可到底是干啥事惹到这位爷了,瞧瞧这小脸,都快哭了,忒惨了。   可这情景,也旖旎呀。   进了包间,沈泽帆才松了苏青。   经理跑过来,双手奉上菜单,沈泽帆示意他递给苏青:“你来点。多久没回北京了,跟我说说,你在上海、在南京都吃什么菜啊?”   苏青把那菜单狠狠一拍,拍开了。   经理吓得手一抖,连忙弯腰去捡起来,心疼地用手拍灰尘。   专门定制的,这边缘部分可都是镶金的呀。   看这架势,也是个姑奶奶呦,就是不知道是哪儿的底细。不过,敢在沈爷面前这么甩脸子的,还真没几个。   不,他压根就没见过。   更让他跌破眼镜的是,这位爷居然还没生气,笑眯眯地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菜单,爱怜地拍了拍:“要不爽就冲我来,朝个死物撒什么气啊?”   苏青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懒得搭理他。   “又不乖了?”他拿武装带挑她的下巴,“又想被捆啊?还是,你想跟我玩点儿不一样的?”   这话颇有歧义,还有旁人在呢,苏青气得咬牙:“不要脸。”   经理再不敢呆了:“您先点,点完了喊人,我让服务生站门口候着。”一溜烟逃了出去。   到了外面,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这位爷惯常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心气高得很,那些个漂亮姑娘跟下饺子似的往上赶,他基本连个正眼都不给人家,人家跟他搭话,他自顾自抽烟,直接能把人晾得待不下去。   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臭,难搭讪。   看他这么兴致勃勃地逗弄一个小姑娘,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   再看那妹妹,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吧,二十二?还是二十三啊?没准还没呢。   那身段是好,可也瘦弱,腰细得像一阵风就能给刮折了似的,站人高马大的沈泽帆面前就像个发育未完全的少女,还被他捆着一路拖过来。   这位爷平时正经得很,同龄那些子弟玩的他都不玩,可经理这会儿觉得,越是平时看着正经的人呀,骨子里就越是藏着那么点变态事儿,没准比一般的不正经还要不正经。   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那小姑娘。   就那小身板,惨啊!   ……   菜上来了,沈泽帆动筷子给她布菜:“尝尝这个,在南京可是吃不到的。”   苏青不动。   “还跟我怄气呢?”他贴近她,把鱼肉夹到她嘴巴,诱哄,“乖,把嘴巴张开,别逼我动粗啊。”   苏青本来想硬气一下的,可对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心跳就吓得当机了,张嘴叼住了那块鱼肉。   味道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鱼。但是,一开始的怪味过去后,倒是有一种鲜香在嘴里蔓延开。   她的眼睛微亮。   “我就说不错吧。”他笑话她,“让你张嘴还不听。”   苏青犟着:“马马虎虎。”   沈泽帆笑:“那尝尝别的?”   苏青确实是饿了,也不搭理他,自己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她吃饭的样子很可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饭菜不停往嘴里夹,把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明明咀嚼地那么困难,可她偏偏要这样,像是和谁较着劲儿似的。   结果当然是呛到了。   苏青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咳嗽。   沈泽帆给她倒水,拍着她的背脊喂给她喝:“刚吃完牢饭出来啊?还以为就咱们部队里的吃饭这样呢。至于吗?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苏青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捧着水杯缓着气。   沈泽帆看她有点发呆的迟钝模样,又忍不住发笑,手很自然地往她肩上搭:“以后注意点儿,知道吗?”   “你干嘛啊?”苏青看看他,又不明就里看看他那不规矩的手。   她迟钝,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觉得别扭。   他们有这么熟吗?   沈泽帆靠近她,和她套近乎:“请你吃了顿饭,你也应该表示表示吧?怎么说,咱也是礼仪之邦,讲求礼尚往来啊。”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地请她吃饭——苏青憋着气说:“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没钱。”   “呦,瞧瞧你说的,谈什么钱啊?谈钱多伤感情啊。”   “那你想怎么样?”   沈泽帆定定地望着她,笑而不语,看得苏青心里都发毛了。   她不觉往旁边退了一下:“你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啊?我这是按照你哥嘱咐的意思,好好地照顾你啊。”   信他才有鬼。   果然,他勾住她脖子把她带到近前:“这么久没见了,都有些生疏了。来,给哥哥香一个。”话是这么说,手里可没动作,就是看着她着急发狂,气定神闲得很。   果然,苏青真炸了,狠狠推开他:“这饭我不吃了!”   以前只是欺负她,怎么现在还带揩油的啊!   苏青摔帘子走人了,沈泽帆才在后面笑起来,忍都忍不住的那种大笑。 第8章 介绍信   距离项目预研的集中受理还有段日子,不过干这行的,时间都很紧,苏青半刻都没停歇,翌日就去了复兴路那边的某研究院领介绍信。   挂在这儿的学员还挺多的,有校内的,也有校外的,公家私家的都有,苏青排了很长时间的队。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同学杨惠珊从休息区过来跟她说:“我去给你买份饭吧。”   苏青说:“不用了,我这边还有两人,领完了,咱们一块儿去吃。”   杨惠珊欣然点头。   领完信,她们去了就近的食堂。   地方不大,但外面人不让进来,能进来吃的都不是寻常人。苏青匆匆一瞥,还看到了一个熟人,是她爷爷苏平瑄院士的旧友。   出于礼貌,她过去跟老人家打了个招呼:“您不是在济南做研究吗?”   老人家笑道:“刚刚做完一个项目,这不就赶回来述职,顺便领下一个吗?”   “忙,您真是兢兢业业。”她竖起大拇指,模样真诚。   小姑娘长得漂亮,眉眼和顺,没有丝毫攻击性,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多都喜欢这样的。听了她这拙劣的马屁,周教授也乐得合不拢嘴。   气氛挺融洽,这时却插进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马屁精。”   声音不冷不热,淡淡的,却叫人听着就来气。   苏青循着声音望去。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穿松枝绿的制式常服,腰背倍儿挺直,双眼皮、高鼻梁,皮肤在太阳底下泛着一种清冷透亮的白。   苏青注意到他的臂章,上面有军区的字样。   就算在北卫这么个看脸面的部队里,他这模样也是极出挑的,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就是这性格,让人讨厌。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苏青心里不对付。怎么打哪儿都能碰上啊?   周教授浑然不觉,和蔼一笑:“你们认识?”   苏青没答。   沈泽帆扬了扬唇角,施施然道:“当然认识啊,打小就认识,十几年的邻居呢。”   周教授有心做好事:“我还有事儿,先去前面找老陆,回来你上办公厅找我们吧。”   “成,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送走了周教授,沈泽帆掸了掸胸口就到了苏青面前。   苏青心里战战,眼珠子一转就想开溜:“对不起帆哥,我还有事儿,回见。”   “谁让你走了?”沈泽帆长臂一伸就拦住了她。   苏青觉得这人不讲道理,那天已经够过分了,现在还要得寸进尺,她憋着怒意:“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走?”   沈泽帆横行霸道惯了,甭管是在大院里还是在部队里,上面的领导还给他几分面子呢,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跟他叫板?   他眉宇一凝脸就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丫头,你再给我把刚刚的话说一遍。”语气倒是挺平和的,可熟悉他的就知道,他越是客气,火气就越大,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苏青有些怵,垂下头,不敢跟他对视了。   可要她就这么服软,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于是,气氛就这么僵了。   两个人在这边大眼瞪瞎眼,不远处的杨惠珊看得疑惑,过去对苏青道:“老朋友?”一面看向沈泽帆。   苏青回神,笑得勉强:“以前的邻居。”   沈泽帆对杨惠珊和气地笑笑,转而对苏青说:“不是说有事打电话给我?怎么半个月过去,你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就算没事,也报个平安啊。对了,我电话你还存着吧?”   “没了!”苏青没好气。   沈泽帆径直把手伸到她面前。   苏青慢了半拍:“干嘛?”   沈泽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闲适,说出的话却能把人气得吐血:“你不说删了我号码吗?手机拿来,我给你存上。”   苏青一脸便秘的表情,一字一句咬着牙:“记错了,存着呢。”   沈泽帆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杨惠珊礼貌一笑。   临走前,他还用武装带搔了一下苏青的下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碰上麻烦事儿,记得找我,别死撑着。记住了,你这身体不是你自个儿的,要搁大马路上被车撞了,你对得起国家这么多年的栽培吗?花在你身上这么多的资源,不就浪费了吗?”   苏青眼睁睁看着他趾高气扬地走了,气得脸都涨红了——腰背倍儿挺直,人高马大、气定神闲,不开口只微笑对人的时候,别提多玉树临风了。   一开口,这他妈就是个衣冠禽兽!   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对得起这身人模狗样的制服吗!   ……   “男朋友啊?”吃饭的时候,杨惠珊打趣她。   苏青一口饭差点噎住,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心有余悸地看她:“您不怕我半夜做噩梦啊。”   她比苏青还小一岁,是沈诗韵的徒弟,这会儿还在读研,说话做事难免沾染了沈诗韵那点儿匪气。   苏青算是怕了她了:“就一邻居。”还是小时候关系不大好那种。   杨惠珊见她不愿说,也不多问了。   吃完饭,两人一块儿出门。   路上杨惠珊接了个电话,脸色就有点变了,回头对她说:“我男朋友那边出了点事情,可能不能送你回去了。”她是真不好意思,有点为难,“我……”   苏青笑道:“没事儿,你走吧,左右也没几步路,我走回去罢了。”   “哎,你小心一点。”   苏青点点头。   后来去了办公楼,苏青拿完材料书出来,已经是中午12点了。   苏青接到世珍的短信,准备去食堂找人,谁知一到门口,抬眼就看到沈泽帆和两个战士从旁边小楼里出来。   苏青下意识就要走人,被沈泽帆隔着老远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立时被浇了一个透心凉,讪讪地并拢了腿,站原地乖乖不动了。   霍康琦看得真切,回头侃他:“小姑娘长得挺讨喜的,认识啊?”   沈泽帆一本正经地说:“小时候的邻居,认识十几年了,这几天刚回北京,人挺傻的,我妈让我多看着点儿她。”   霍康琦笑而不语,挥挥手,领了其余两个警卫走了:“放你半天假,这趟不用你送了。”   他还拿姿态:“那可不行,回头老陆问起来,我可没法儿交代。”   “去吧去吧,他要问起来,就说我让你走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哪。”本来这保护随行的事就是中警团那边的活儿,干他一个卫戍师的什么事?今儿也不是他站岗执勤的日子,出门前临时交接的,陪着他过来见一个老教授,讲讲过几天军备预演的事儿,算不上公差。   就这样,苏青蛮以为恭恭敬敬站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就可以,谁知,惊恐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发生了——沈泽帆噙着一丝闲适的笑意朝她走来。   到了近前,他手臂一抬就横过了她瘦削的肩膀,揽住了:“怎么见了我,跟死了爹娘似的?”   苏青小声辩解:“我没有。”   “真的没有?”他用武装带搔了一下她下巴。   苏青打死都不承认:“没有!”   “那看来是喜欢看到我了。”   苏青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居然这么曲解她的意思。   沈泽帆拍了一下她脑袋:“好了,别拿乔了,走,哥哥送你回去。”   苏青像个快上刑场的死刑犯,垂头耷脑地跟着他下了台阶。   世珍从食堂二楼下来,喊住他们:“等等我啊,哎呦我日,苏青你个没良心的!”   苏青惊醒,连忙转身挽住世珍胳膊,心里松了一口大气,对沈泽帆说:“不用送我了,帆哥,我跟世珍一块儿走。”   杨世珍脑子迟钝,不明所以道:“我没开车来啊。”   苏青看着她老半晌没蹦出半句话。这台拆的!   这二愣子还冲她瞪眼:“你瞧我干嘛?就是没开呀,你不说这地儿近,走路当锻炼了?而且这地方高校多,车流多,搞不好还得堵车,这么点路还开车过来,油费都不值。”   世珍回头,讨好地看着沈泽帆,等夸奖:“帆哥你说对不对?”   “对,不能太对了。”沈泽帆揉一下她脑袋,“咱们珍儿就是乖。”   他把车开过来,在车窗里打手势。   世珍这人就是没什么骨气,有顺风车搭,脸面算什么?   她压根没客气,抓着苏青就往车上拖。苏青还不乐意呢,世珍力气大,三两下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死拉活拽拖了上去。   苏青觉得悲哀。   一个两个都不放过她,损友啊。 第9章 闯祸了   才刚开学,学习任务不是很重。   礼拜六得了空,世珍拖着苏青下午去了一次超级市场。世珍玩兴大,路上看到有真人模拟游戏就拨开人群过去了。   苏青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她的影?   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   苏青气得两手一扔,两大袋东西就坠了地。   就听见“咣当”一声,俩袋子搁地上不动了。   苏青陡然想起,袋子里还放着几个玻璃杯呢。   她又气又急,手忙脚乱起来人就慌,脚底使劲,踢飞了面前的一颗石子。谁知,那石子划过步行街,紧贴着对面一辆大奔“嘶啦”一声擦过去。   苏青懵了。   好半晌,她咽了咽口水过去查看。   老天没听到她的祷告,明晃晃的一道白痕。   苏青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掏出手机百度这辆大奔的型号,看到上面闪亮亮的三百多万后,恨不得摔了手机。   今天是黑色星期六吧?   旁边的楼道里,一伙人说笑着下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底。   肖望拿钥匙按车,就听见“滴滴”两声,他把车门打开。旁边赵坤却忽然弯下腰,手覆了上去:“肖哥,这怎么多了一道划痕啊?”   肖望也凑过去看。   好家伙,刚买的新车,黑黑的亮壳上如今一道白,白得无比显眼。   肖望似乎是不信,还伸手摸了摸,憋了老半晌,不可置信地憋了句:“靠!哪个孙子干的?”   苏青下意识一抖,僵直着身体不敢动。   要说她这人吧,傻也傻,旁人碰到这种事情早逃之夭夭了,她还愣在原地等着人家来抓包。一是她这人实诚,干不来这种事情,二是迟钝,脑袋还沉浸在干了坏事的懵逼中。   这条步行街窄,是条街中街,这个点也没旁人。   中间这条道上,有人来来往往很正常,就苏青傻傻呆站在路边,一动也不动,一看就有鬼,还欲盖弥彰地把屁股对着他们。   肖望多眼尖,一眼就看出她有问题。   几人带着满腔怒气过去,一人喝问“是不是你干的”,一人说“你丫怎么这么缺德”,剩下的肖望一手就扣住了她肩膀,防止她跑路。   苏青眼见避无可避,紧张地转过了头。   因为害怕,她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分泌出来,两只手紧紧攥着,不敢跟人对视。苏青生得漂亮,是那种温婉文气的漂亮,眉目深秀,乍一看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几人都是一愣。   肖望觉得她眼熟,放开了她,凝眉深思,旁边赵坤已经惊喜地喊出来:“你是苏青?越平的妹妹?”   肖望恍然,心里柳暗花明。   还没等他说什么,沈泽帆从楼上下来:“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还要不要脸了?”   赵坤屁颠颠过去喊:“帆哥。”   肖望跟他打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从来不跟他客气:“一伙人从5点等到现在,都杵这儿喝三壶水了,就等您沈大爷一个人。您心不亏啊?”   沈泽帆走下来:“没让你们等我。”   肖望啐了声,回头要给他介绍苏青。   沈泽帆已经过去了,径直走到她面前:“怎么上这儿了?”   苏青缩了缩脖子,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帆哥。”   “原来你们早见过了?”肖望笑,“刚我还想给你介绍来着。对了小青儿,你多久没回北京了?我记得那会儿,你好像还在读高中吧。”   苏青不喜欢肖望,因为他小时候和褚萱的关系很好。   苏青以前并不长这样,青春期刚发育的时候,人还很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球似的,脸上还坑坑洼洼的,长满了痘痘,有的地方还流脓,特别恶心,根本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   肖望这人,别看现在斯斯文文的,还没什么架子,小时候特别混账,对长得不好看的女生,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甚至有些厌烦的。   上中学时,有人传苏青喜欢他,褚萱和付莹莹那帮女生起哄得特别起劲。   小男生喜欢攀比,被美女喜欢是件顶有面子的事情,可要是被一个丑女喜欢,还被同学拿来当谈资,那就是大大的丢脸了。   褚萱还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叫他姐夫,怄得他那段时间心情非常抑郁。   褚萱见他不开心,也不跟他开玩笑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只要这么干了,保证那个胖妞以后不再缠着他,也不会用那么恶心的目光老盯着他了。   肖望一听,原本还觉得这样作弄人不大好,可褚萱一怂恿,他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和褚萱几人办了个Party,骗苏青穿了圣诞装,然后一伙人一块儿嘲笑她,还往她身上泼水。   ……   肖望、沈泽帆、褚越平,那是海军大院这帮子弟中的领头羊。别说是在海军大院了,就是公主坟往景山这一带都是鼎鼎有名的,跟对面空司那帮人干架的时候少不了这三位镇场子。   那时候,肖望还没上军校,家里父母闹天天离婚,耳濡目染,给他染出了一身混账气,欺负人从来不手软,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沉稳。   褚萱是个人来疯,坏点子多,每次整人出主意从来抢在第一,苏青就是他们的重点欺负对象之一。   这些事情,肖望已经不大记得了,不过苏青却记得一清二楚。虽然她性格和软,但是特别记仇,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能记一辈子。   时隔四年,肖望见了她终于想起来,想起自己那些年干过的混账事,脸色有些尴尬。   他干笑一声,也不好兴致问罪车子的事儿了。提议道:“大家都饿了吧?去吃点儿东西吧,我知道这边有家粥铺不错。”   苏青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维修要多少钱啊?”   肖望压根没时间开口,就被沈泽帆抢白了:“甭放心上,大大方方地过去吧,肖大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你给他消费消费,那是在帮他积德。”   他手搭肖望肩上。   可眼神却一直都在苏青身上。   肖望人精明,心思通透,只瞧一眼他这股劲儿就觉得不对劲,八成是有猫腻呢。他唇边衔了丝笑,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道:“成,算我倒霉,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怪不得别人。这样说,沈大爷您满意不?”   “少跟我贫!皮痒啊?”   几人乐呵呵朝东边走去。   苏青被沈泽帆搭住了肩,不由分说也被簇拥着过去了。她心里不乐意,是真的不乐意,跟这帮人杵一块儿浑身都不舒服。   可脖子被沈泽帆搭住了,使了几次暗劲都没挣脱,也只能认命了。   粥铺在街口的拐角,地方很偏,生意却出乎意料地火爆。   他们赶得巧,正好占了最后一张桌。   “海鲜粥,七碗。”赵坤喊道。   老板满面笑容地应了,进去和老伴儿一块儿煮粥。两人都上了年纪,门口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女,扎着羊角辫,面庞红扑扑,睁着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瞅着他们。   肖望过去把人抱起来,高高抱起,仰头看她:“妞妞有没有想哥哥?”   沈泽帆不屑道:“年纪都够当人家爹了,拜托你也要点儿脸。”   肖望不理会他,笑眯眯继续哄那小姑娘:“来,叫声哥,叫得好听了哥哥给你糖吃。”   小姑娘也挺有骨气,把头扭开。   几人哄笑出声。   就数赵坤最起劲:“哥你太逗了。”   店主和他的老伴儿端着粥出来。肖望熟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又讪讪地把妞妞放下了地。老奶奶对他善意笑笑,回头拿了张大饼递给孙女。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看得酸涩,不由想起自己的爷爷。   沈泽帆见她发呆,抬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怎么了?”   苏青垂头:“没事儿。”   “吃东西吧。”他不吃自己碗里的,舀着勺子帮她搅拌、吹凉。   赵坤几个神经粗,还没觉得,肖望看一眼就眯起眼睛了,唇边含了丝隐晦的笑。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沈泽帆沈大爷照顾人呢。   “好了,可以吃了。”   沈泽帆的声音唤醒了苏青,她一怔,就看到他把吹得温热的粥推到她面前。见她还愣着,沈泽帆有点不耐:“吃啊。”   苏青怕他,被这一声恐吓,马上拿起勺子吃起来。   虽然粥凉了些,还是刚刚出锅的,连吃两口,苏青舌头被烫着了。   她放下勺子,脸色有些痛苦。   吃热食就这点不好,吃的时候没发觉,连吃好几口有时才会觉得其实舌尖掉了一层皮。   沈泽帆看得无语,站起来,拽着她的胳膊就朝对面去了。   赵坤听到动静,如梦惊醒,身边却不见沈泽帆和苏青,诧异道:“帆哥和小青儿呢?”   “买药。”肖望喝自己的粥,叹道。   赵坤没懂。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买药去了?   肖望心道,没准一会儿还得买套呢。 第10章 小奶猫   药店不大,就两个店面大小,药品自然也有限。两个店员好说歹说,跟他说没有这种药,沈泽帆不信,非要人家拿出来。   一来二去,快给人家弄哭了。   苏青都看不下去,觉得丢人,在后面偷偷扯他的衣角,小声说:“帆哥,算了吧,我不疼了。”   沈泽帆喊“啊——”   苏青愣了愣,下意识也张开了嘴巴。   他捏着她下巴抬高了些,低头往里面查看。苏青有种小时候被医生看牙的感觉,莫名有些紧张,他脸还挨她那么近,热热的呼吸往她脸上喷。   苏青慢慢红了脸,怪不好意思的。   沈泽帆好半晌才放开她,问她:“真不疼了?”   苏青摇头,回答得很老实:“就是有点麻。”   沈泽帆点点头,回头把食指叩人家柜台上:“那给我开点儿口腔溃疡的药吧,有总比没有好。”   苏青都无语了。   拿了药,沈泽帆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往外面带。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指节的地方有些粗糙,应该是一些薄茧,以前端枪的时候留下的。这样牵着她,少了几分仗势欺人的霸王腔,倒有几分大哥哥的错觉。   苏青懵懵懂懂跟着他,被动地拉到了外面。   夜风冷,她打了一个喷嚏。   沈泽帆停下来,只打量一眼就嗤了声:“就这小身板还学人家要风度不要温度,也不看看自个儿经不经得起折腾。”   苏青不服气,反驳他:“我才没有要风度不要温度。”   “那你大晚上穿这么点儿?”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逼问,苏青紧张地一鼓作气回答:“中午和世珍一块儿出来的,那会儿还大太阳呢!”   说到世珍,两人都是一愣。   苏青先回过味儿来:“完了,我忘了世珍了!”   沈泽帆看她这副着急得要跳脚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说过丢东西的,这丢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苏青知道他变着法子取笑自己,这会儿也没兴趣怼他,又急又焦躁,连忙掏出手机打给世珍。   结果一个电话过去,她早回去了。   害她白担心一场。   沈泽帆揽住她细瘦的肩膀,把她往粥铺的地方带:“别怄气了,回去吧,粥还没吃完呢。老是撅嘴巴,不漂亮了。”   “我哪里有撅嘴巴?”   “怎么你没有了?”沈泽帆笑,眉宇间都是调侃,“小时候跟你开几个小玩笑就顶真,又撅嘴巴又跺脚的,真难伺候。我妈要看到,准拿鸡毛掸子追我后面跑。不清楚的,还真以为我怎么你了?”   “欺负人你还有理了?”   沈泽帆乐得陪她兜圈子:“刚还说你顶真,这就上纲上线了?”   苏青说不过他,委屈都写在脸上。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捏一下,又捏一下,好玩似的:“瞧,刚说你撅嘴巴,还真撅上了。要不拿面镜子照照,这都可以挂仨油瓶了。”   苏青怄得不行,扭脑袋想把他挂在她肩上的手抖开。   沈泽帆和气笑着,手里却暗暗使劲。   就她那点儿力气,能把他甩开?读书读傻了吧,天真!   回到粥铺,老板已经准备打烊了,肖望做主给他们打了包,问他要不要紧。沈泽帆哪里会计较这种事情,说没关系,还跟老奶奶摇手告别。   几人下了台阶,往来时的路走。   肖望看看表,已经半夜三点了。   “这时候回去,不挨骂就不错了。”赵坤说。   “那怎么办?”另一哥们搭腔。   赵坤龇牙:“一不做二不休,不回去!”   肖望抬手就抽了他脑袋一记:“你家那位老佛爷不抽死你啊?”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赵坤恼羞成怒,吼道:“我妈那是关心我!”   几人继续笑,笑得比刚才更大声。   赵坤他妈是个儿子控,这在周边都不是什么秘密,赵坤现在的内衣裤都是他妈给洗的,还不是他懒,是他妈非要给他洗,说他自己洗的不干净。   “我要是女的,以后绝对不能找这种。”一人点着赵坤翘兰花指,佯装哆嗦着抖脖子,“妈宝啊!可怕。”   “哈哈哈哈哈……”   后来决定去就近的KTV里唱歌到通宵。苏青已经上了贼船,在这帮嗓门整天响的大老爷们里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往往一句话出口一般就淹没在人声里,后来只能妥协。   去的是一开始他们下来的那个楼道。   底下一排灯箱,最上面的就是某某量贩KTV的字样。   “走咧。”一声吆喝,一帮人钻进了这个直径不到两米的楼道。   里面还没灯,苏青差点摔个狗啃泥,幸亏沈泽帆和肖望一左一右搀住她。   沈泽帆摇头:“笨哪。”   这都快成他的口头禅了,以前就常拿来说她。   还是肖望好心,打开手机开了电筒,一帮人很快上了三楼,进了最左边的一家。   里面音乐振聋发聩,回环曲折的道两边都是一个个包间,灯光闪烁,五颜六色,像一个大型的迷宫。   苏青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头都开始晕乎。   沈泽帆扶住她,拍拍她脸:“不会吧?我小姑三天两头来嗨啊,你是她徒弟,怎么这么菜啊。”他说这话时,眼睛里还带着笑呢,分明是在嘲笑她。   苏青心里有气,打开他的手。   沈泽帆拉住她:“别乱跑,要不小心被人拐了,这么多房间我上哪儿找你去?”   苏青不说话,反正也反抗不了。   ……   包间大,四周都是皮质的软包,没亮大灯,只闪着紫色的壁灯,照得四周暧昧又旖旎。赵坤出去了趟,回来后带回来一大堆烤肉,还有一罐罐酒。   一哥们儿试了试话筒,点了歌就歇斯底里地唱起来。   赵坤丢了烤串,起身就一脚踹开他:“快别嚎了!不知道还以为这发生命案了呢!”   这哥们儿不服气,掐住赵坤的脖子就和他扭打起来,倒在沙发里笑笑闹闹个不停。   气氛嗨到极点。   苏青不习惯这种场合,有点不安,摸了罐鸡尾酒来喝。这种以前她大学里和舍友在寝室偷喝过,不会醉。   沈泽帆好心地递给她一根管子。   “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泽帆抬手就帮她插了进去,拍拍她脑袋:“这样喝方便。”   苏青也不坚持了。   他又拿来烤串,撕了一片送到她嘴巴。   虽然这气氛够乱了,苏青还没傻到家,伸手接过来,自己送进嘴里。回头就见他望着她促狭地笑:“干嘛不吃我喂你的?”   “你当喂狗啊?”   还别说,他这动作、这姿态啊,特像以前喂他家大金毛的架势。   赵坤嫌唱歌无聊,要跟人划拳,最后轮到沈泽帆。沈泽帆嫌他烦,干脆输给他了。赵坤以前不敢跟他放肆,但今天喝高了,看他心情也不错,失了分寸。   他把话筒凑沈泽帆面前:“帆哥,你有女朋友吗?今天,你非得交代了。”   “我为什么要交代啊?”沈泽帆冷笑,可不买这账。   赵坤说:“你输了啊。”   沈泽帆懒懒说:“哦,那又怎么样?”   赵坤愣住。   这耍无赖耍的。   苏青觉得无聊,渐渐的,人也有些困了,躺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沈泽帆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抬了抬她上半身,让她的脑袋枕自己腿上。   肖望都觉得辣眼睛,过去推他胳膊:“真瞧上了?”   “什么瞧上?”沈泽帆低头看枕在他腿上熟睡的人,忍不住一笑,拨了拨她的头发。   “还跟我装蒜?”   沈泽帆懒得搭话,专注看苏青。   小姑娘睡着了比没睡着还可爱,可能是侧躺着的缘故,嘴巴微微翕张,喝了点儿酒,脸蛋白里透红,有些微醺,看着天真纯善,眉宇间又有种妩媚。   像他小姑以前养的一只小奶猫,惹人怜爱。   还没踏出校门,没见识过社会险恶的小姑娘啊,就是这么稚气未脱。就比他小四岁,却像比他小了一轮。   沈泽帆挑了一绺她颊畔的碎发,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搔她的脖颈。   苏青痒,皱鼻子,手在虚空打了一下,似乎梦见了苍蝇。   沈泽帆乐得不行。   肖望都看不过去:“差不多得咧,以前就老欺负她,现在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给人家一点体面。睡觉还不让人安生?”   “我乐意。”   沈泽帆语气淡,肖望却听出了一股挑衅。   他苦笑,不跟他计较,半晌,噙着笑意说:“真这么喜欢,抱回家当老婆呗,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第11章 禽兽啊   隔日,沈泽帆把苏青送到后就回了驻地。   他现在的机关就驻复兴路上,办公区和营地隔不远,前后算一个院,回家也方便。不过这边有分配房,他和褚越平一样,平时很少回去。   这日早上去办公楼那边,陆平谷问了他一些近况。   沈泽帆军姿齐整,手贴裤缝上,看不出一丝错漏,大声说,首长,一切都好。   陆平谷原本在喝茶,听到这话操起桌上一个镇纸就朝他扔过来:“一切都好?昨儿个三营的伙房都被水淹了!你人上哪儿了?”   沈泽帆躲得快,镇纸没扔他头上,反而被他笑着一弓腰接住了,起身,在手里掂了掂:“昨儿我休假,回家了。”   休假是真的,回家是假的。   可谎话说得溜,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可这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劲。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为什么急着否认呢?心里有一块地方像是在发酵。   陆平谷没好气:“你手里那帮人都是饭桶啊?水淹了不知道打电话?一个个拎着桶去舀。舀到什么时候?晚上7点折腾到大天亮。”   心里也纳闷,这人不耐烦回去听人絮叨,很少休假,以前有假也是能不休就不休。   “打什么电话?消防啊?”沈泽帆这张嘴也是毒,嗤笑,“拿着喷枪朝窟窿眼儿里再打上几个洞?那也别排水了,直接堵上,养几尾鱼得咧。”   “你还有理了?”陆平谷这下操起的是手边的烟缸。   沈泽帆忙抬手:“我不对我不对,回头一定好好教育这帮二愣子。”   “赶紧的,回去瞧瞧。”陆平谷赶人,嘴里还嘀咕,“这营地设施也够破了,跟老李说了不下十几遍,这厮一直左耳进右耳出。”   “只要您一句话,我拿绳子给他绑起来,晚儿堵食堂旁那林子里一顿闷棍,不愁他不软。”   “你当你是土匪啊?”看着就来气,陆平谷挥挥手把人赶走。   沈泽帆又给他敬了个礼,腰板挺直地迈着长腿出了门。   回去,他把人纠集到广场,背着双手绕着他们走了几圈,上下打量,就是不说一句话。   手底下的人差点被他整疯。   有人忍不了了:“营长,你有话就说行不?这是要干嘛啊?”   沈泽帆摘下军帽就朝他飞过去:“没让你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小伙子揉着脑袋腹诽,长得像个贵公子,这脾气啊,就一土匪!   一群人陪着他站了一下午才让解散。   临了了,他跟他们说,练练你们的耐力,还有,回去记得把食堂那俩窟窿眼给堵了。   一人叫苦:“耗子咬的,堵不上啊。”   沈泽帆一巴掌扇他脑袋上,拎着人衣领子就往厨房走。几人早聚在梯子下面讨论了,脸色认真,像是对待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似的。   沈泽帆过去,一挥一拉就扫开了一片人,卷起袖子,整了整梯子就爬了上去。   小李在下面提醒:“小心啊营长。”   沈泽帆猫着腰看了会儿,直了身,抬手跟他要东西。   等了老半天没人应。   沈泽帆往下一看,几个兵蛋子仰着头跟他大眼瞪小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玻璃胶啊,不堵上继续漏?明儿还吃不吃饭了?”   一堆人如梦初醒,四下里奔走,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一大堆。   要么一样没有,要么拿来一堆。沈泽帆没话说,也懒得说,拿过来就开始补。从早上忙到下午,终于给堵上了。   ……   过两天下了场小雨,苍蓝色的穹空像蒙上了一层稀薄的阴云。苏青向来不喜欢这种天气,灰蒙蒙一片儿,让人的心情也有些懒怠,恨不能伸手给它揭去。   下午没有课,杨惠珊拉着苏青去了躺苏家坨。路不远,路上却折腾了个把时间。   杨惠珊的脾气没世珍那么暴躁,但也半斤八两,把车往路边一停就拉着苏青上了山。苏青觉得这样乱停车不好,万一一会儿给贴了罚单呢?   车是世珍的,回头还不被她揭下一层皮?   杨惠珊说:“没事儿的,以前我来过,停这儿没人管。”   山路崎岖,爬到半山腰苏青就累得气喘吁吁,仰头望去,葱郁的山林中佛塔林立,气象庄严,山间隐隐传来钟鼓声。   自古晨钟暮鼓。   苏青抬手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还去吗?”她问杨惠珊。   “当然,以前也来过几次,可每次都迟,爬到半山腰都放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青卯足了劲陪着她爬,也跟她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都没力气应了,杨惠珊劲头还挺大:“说来你不信,每次回去啊,求姻缘的姻缘泡汤,求财运的结果丢钱,求学业最后该科还得重修。自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凡事不能半途而废。今儿个不登顶,我就赖这山上不回去了。”   这就是不开车上来非要拉着她步行的原因了。   苏青挺不能理解的:“这是你的心理作用。”   杨惠珊最终还是登顶,比她快了一步,爬上一尊石狮冲她挥手。苏青摆手示意她下来,她不解,就听见后面“吱呀”一声,禅院里出来两个穿□□的僧侣,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后来,两人一块儿被轰下了山。   走到山麓,杨惠珊一屁股坐倒在地:“不走了,走不动了,脚板上都给我磨出仨水泡了。”   苏青说:“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杨惠珊气得扑腾双脚,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苏青叹气,跟她伸手,拿了钥匙打算把车开过来,结果车还被拖走了。   “你不说停那边没人贴条吗?这都给拖走了。”苏青懊恼地掏手机打电话,问了原因,才知道上边有个重要领导今天来这儿视察,这一带也成了清空区域。   “现在怎么办?回不去了。”苏青无奈看她。   杨惠珊和她瞪眼,比她还委屈:“叫车吧。”   “这鬼地方,上哪儿叫啊?”   正僵持着,旁边擦过一辆军卡,都过去前面路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又退回来。苏青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深色车玻璃缓缓降下来,沈泽帆在里面对她们笑,眉宇英朗。   “这是怎么了?”   他不咸不淡地问一句,可眼睛里都是坏笑。   苏青可不想让他看笑话,嘴里很硬气,哼哼道:“没事儿。”   杨惠珊没她这么有骨气,把她推一边,径直过去,趴人家车窗上套近乎:“哥哥,我们车被拖走了,没法儿回去了。您看,我们两个小姑娘,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办啊?”   “好端端地停着怎么还能被拖了?肯定是不遵守规则,违法乱纪了。”他回头对副驾座的小李煞有介事道,“这种车啊,还就该拖。”   他板起脸时一本正经,半点儿不像开玩笑。   杨惠珊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心虚气短,讪讪地收回了扒拉着车窗的手,回头看苏青,目光带着恳求。   苏青都看不过去,把她拉到一边,对沈泽帆怒目而视:“不帮忙就不帮忙,欺负人干嘛?”   沈泽帆不但不生气,反而对她温润笑:“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天生就长着张让人欺负的脸?”   苏青胸口一滞。   小李在旁边看得咂舌,这位主儿平时可是很难得搭理人的。   难道是老相好?也不像啊。不过,认识是肯定的 。   苏青拉着杨惠珊的手就走。   杨惠珊叫苦不迭,一瘸一拐翘着长了三个水泡的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哀嚎:“我就是安徒生童话里活生生的美人鱼啊,呜呼哀哉,天妒红颜!”   “少贫了。”苏青翻了她一眼。   有这力气早回校舍了。   后面一辆军卡慢悠悠跟在她们身边,不时鸣一下喇叭。沈泽帆叹着气,声音不大,但是清晰笃定:“借过借过,别妨碍公务啊。”   苏青拉着人躲到右边,他又驱车跟到了右边。   她拉人到左边,他也跟过来,简直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打不死,甩不掉,还死皮赖脸在一边说风凉话。   苏青忍无可忍,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怎么有这样欺负人的?   她松开了杨惠珊的手,回头走到军卡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苏青冷冷望着他。   隔着车玻璃,沈泽帆气定神闲地坐在里面,也和她对视,和她微笑。   两个人,对峙良久。   苏青认命地点着头,掏出手机,直接打给沈诗韵,还当着他的面儿打,播出号码后生怕他看不到,放到他面前扬了扬。   沈泽帆的脸色变了,拉开车门就大步过去,去夺她的手机。   苏青倔劲儿上来,把手机狠狠抱怀里,死活不让他碰。   “几岁了还打小报告啊?小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沈泽帆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整个人禁锢住,空出一只手去夺手机。   抢来抢去,眼看城池就要失守,苏青一急,一塞就把手机塞到了内衣里。   沈泽帆动作顿住。   背光的夕阳里,他低头看着她。   苏青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不敢跟他对视。可过了会儿,人慢慢镇定了,心里反而起了逆反心理,回视他,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还有几分得意。   那小眼神啊,似乎是在说,来啊,有本事你来拿啊。   沈泽帆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绷了会儿脸,忽然收起了眼中怒意,弯下腰,对她施施然一笑:“你以为我不敢啊?”   苏青一愕,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就在同一时间,沈泽帆捞起她扛到肩上,大步朝车里走。苏青不住扑打他,嘴里喊着“救命”,朝杨惠珊投来救助的目光。   杨惠珊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都这么熟了,自己解决呗。 第12章 心疼   小李被无情地赶下了车。“砰”的一声,车门甩上了,外面人再也瞧不见里面在干嘛。   杨惠珊过来,和他一块儿盯着沈泽帆的车膜,想瞧出点儿名堂来。   小李说:“你说,他俩在里面干嘛?”   杨惠珊“嘿嘿”直笑,笑得隐晦,别有一番暧昧。   车里。   苏青抱住胸口,拼命往后座逃,沈泽帆一把按住她小腿,问她:“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手机拿出来。”   苏青摇头:“你休想。”   沈泽帆哼笑着点头:“好,既然你这么想让我扒了你,那我也不客气了。”他拽住她的胳膊就轻轻松松把她提了起来,翻了个身按自己大腿上。   苏青背过身去想打他,却被他反剪了手。   沈泽帆哼笑一声,手作势要往她衣襟里探。   苏青马上把手机掏出来,扔给了他:“给你给你,快放开我!”   “挺识时务的嘛。”沈泽帆把带着余温的手机在手里扔了扔,忽而贴着她耳畔吹了口气,笑得低靡,“这是不是就叫那个‘温香软玉’啊?嗳,我语文不好,不大会形容,来——大学霸,你教教我。”   苏青被这句“大学霸”侃得脸都红了。   她强调:“我已经把手机给你了。”   “是给了啊。可你刚才还想和给我小姑打小报告呢,不惩罚你一下,我以后还怎么混哪?”   苏青实在佩服他的强词夺理,咬着牙:“那你想怎么样?”   她微微垂着头,纤秀的脸颊只有巴掌大小,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乖巧得不得了,根本想不到还能伸出爪牙来挠人。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苏青有些不安,小心抬了抬头,乌黑的眼睛干净清澈,有些微微愣怔的模样,似乎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   懵懂里,又带着一点防备和警惕。   像一只力量单薄,又努力想保护自己的小奶猫。   沈泽帆被她看得一阵火热,小腹都绷紧实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会儿,若无其事地嘘了口气:“没想怎么样啊,你叫声哥哥,我就放了你。”   苏青半信半疑:“叫你一声就放了我?”   沈泽帆爽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青斟酌道:“……哥——”   这一声“哥”,轻轻软软,声音低柔,天然自带一股柔媚,刺激得沈泽帆马上推开她,拉开车门大步下去。   ……   后来,沈泽帆还是大发慈悲送她们去了交警大队,今天那执法队的队长跟他认识,关系还不错,说了几句情就把车给放了。   回去的时候,沈泽帆问苏青:“怎么谢我?”   “你想我们怎么谢你?”   “不是你们,是你。”沈泽帆微微笑,“我俩才是老相识,你别扯别人当大旗。小青儿,没人告你要知恩图报吗?”   他说话欠扁,苏青往往都忍不住要怼他,可每次都被他三言两语就怼得说不出话。倒头来,憋气的还是自己。   苏青干脆不吭声了。   沈泽帆说:“跟你说话没听到啊?好好一小姑娘,怎么就这么目无尊长啊?哥哥怎么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有规矩没了?”   苏青气得快要爆炸了。   怪不得长这样,这么多年还没一个女朋友!   这种人,以后谁要和他搭伙过日子啊!就一皮囊还能看看。   谁要嫁给他,不出一个礼拜就得去医院看精神科。   “学院还有事,我要回去了。”苏青忍了又忍,拉开车门大步跨了上去。   惹不起躲得起。   ……   沈诗韵最近不在研究生院,天天往复兴路那边的那个核能与新能源开发研究院跑。院长周秀和她是老同学,甭管要什么资源,要借用什么实验室,一律应承,就是人手不大够。   过两天,她一个电话把苏青叫了过去,指着有小山那么高的资料堆叮嘱她:“这两天给我整理出来,按数据整,最近一个季度的新数据用订书机订上,其余的按类型分。”   苏青摸了两把资料,还没开口问两句,她已经携着文件踌躇满志地走了。   沈诗韵是他爷爷苏平瑄的关门弟子,很照顾她,但也很喜欢使唤她,什么脏活累活先紧着她,美名其曰“磨砺”。   苏青认命,一头埋到资料里。   从下午忙到晚上,外面天都全黑了,苏青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这段日子太忙了,压根没顾上。以前在褚家的时候,姚燕芳也经常忘记,就算偶尔记得,买的蛋糕多半也是先给褚萱吃。久而久之,苏青也就不怎么期待生日了。   在苏青年少的记忆里,褚萱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曾经,还得加上一个“沈泽帆”。   小时候,褚萱很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不过他长得顶好看,脾气却正好相反,最烦小女生叽叽喳喳跟在他后头。   所以,褚萱虽然喜欢他,可不敢老去烦他,就远远跟着,也不敢太靠近了。   不止褚萱这样,那会儿,大院里很多女生都那样,想靠近他又不敢靠近。谁都知道他这人性格孤傲,脾气古怪,特别讨厌女生在他耳边聒噪,甭管你是男是女,都不会客气,惹毛了他,天王老子都一个待遇。   那时候,苏青算是女生里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吧。   虽然两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死掐,也让一帮女生羡慕嫉妒得要死。   尤其是褚萱。   她几乎是把苏青恨到了骨子里,有事没事就找找她的茬,在姚燕芳面前扮可怜,老说她欺负她,但是实际上,那些花瓶和碗都是她自己摔碎的,这个妹妹却能面不改色说是她摔的。   可甭管她说的多离谱,戏演得多假,姚燕芳都信,甚至不用她开口控诉,她就开始责难苏青了。   那天,日记本的事情算是被褚萱抓住了把柄,她拿着就往三楼跑,说要告诉姚燕芳,还要到学校里去说,苏青情急下去追讨,一言不合就和她在楼梯口争执起来了。   后面的事儿,她也懒得去回忆了。   挨了一个耳光和两脚踹,却让她彻彻底底看清了。   有些人,压根就没在乎过你。   以前那些冷遇和不公平对待,不过是温水煮青蛙,让她还抱有幻想,那次爆发,才是真真正正揭开了姚燕芳埋在心底里的话。她恨她,讨厌她,甚至比褚峰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继父还瞧不上她。   她心里,就褚萱一个女儿。   ……   夜晚的路边很冷,苏青抱着肩膀在路灯底下站了会儿,掰碎了一块巧克力一口一口嚼着。   斜对面,沈泽帆靠着邮筒点了根烟,放唇边吹了两下才含入嘴里,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个女孩。   眼神挺淡漠,可是掰着巧克力的手有些发抖,一块一块不停地塞进嘴里。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吃了整整一板了。   沈泽帆想起来,小时候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外面吃巧克力,有一次被他发现了,他看她可怜,把她带回了家里。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伤,清晰的巴掌印,眼泪倔强地含在眼里不肯落,可把他妈心疼坏了,连声质问是不是他欺负人家了。   沈泽帆大呼冤枉,他大发善心把人领回来,他妈还怀疑他欺负人呢。   他比窦娥还冤啊!   苏青把巧克力吃完了,席地坐在了路缘石上,抱着膝盖,表情茫然,像是在发呆。   沈泽帆注意到她眼角还未干涸的泪渍,原本是带着一点看着戏的心情的,心里想,都大姑娘了还哭鼻子呢,可看着看着就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什么地方紧了一下。   还没意识过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就涌了上来,像是在心疼。   不随他的意志左右。   苏青的背影纤瘦羸弱,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眉眼安静,是那么落寞,让人有种想把她抱入怀里的冲动。   沈泽帆无奈叹息。   要说沈诗韵这人吧,也是别扭,既要使唤苏青,又担心她,生怕她吃不好穿不好,在这待两天就要饿死似的,眼巴巴就把他叫了过来。   谁知道,一来,在大街上就看到了她这副模样。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把烟掐了,半晌,脱了军外套走过去,弯腰给她披上:“天气还冷着呢,小心着凉。”   苏青回神,神情仍有些懵懂地望向他。   她的眼睛澄澈明亮,还带着几分稚气,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沈泽帆愣在原地,心底寂静无声。   他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前,有一次他去景山公园玩的时候,跟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却意外地发现了躲在假山洞里的她。   他从后面拍她的肩,她回过头来看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让他印象深刻。   那一次,他难得没有嘲笑她,而是和她并排坐下来,把自己嘴里衔着的烟递过来:“又被你妈打了啊?来,吸一口,吸一口就不记得了。”   苏青那次也难得没有跟他抬杠,乖顺地接过来,往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直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原本哭不出来的都哭了出来,原本要不不哭的苦脸终于垮了,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场哭,把她心里的难过和怨愤都发泄了出来,把她伪装的倔强刚强的面具都打碎了。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哭,浑然忘我,后来还哭得岔气还打嗝,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小心地给她拢在肩上,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傻丫头啊,哭出来就好了。   苏青这样的姑娘,外表看似平和,其实很脆弱。她有些迟钝,伤得重了,要很久才会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很多事情没有表现出来,嘴上也不说,总一个人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死胡同,情绪骤然间崩溃。   沈泽帆不是个喜欢看女孩子哭的人,甚至有些烦,可是,苏青哭的时候,他难得没有走开。   她哭得伤心,他犹豫了会儿,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哭出来就好了。”   苏青不理会他,微微垂着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球。   她的眉眼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哭得梨花带雨,倒别有一番楚楚。   沈泽帆看着她老半晌,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得特别快,有种夏夜里听到闷雷声的感觉。   潮湿、闷热。 第13章 照顾   翌日起来,天光正好。沈泽帆洗漱完毕,套上衣服就出了门,一边栓皮带一边往厨房走。   沈诗韵暂住的这栋小楼是独立的,就在试验田后面,二层,门前还有一排铁质的晾衣架,很方便。   苏青晾好衣服,端着脸盆过来,看到就提醒他了:“早饭在一楼大堂,给你盖好了,掀开就能吃。你那衣服我给洗了,晾在阳台上。”   沈泽帆应声回头,发现她今天换了件针织裙,长发散在肩上,鼻梁上架了一副圆形的细边框眼镜,挺文气的,不由纳罕:“哎,你不怼人不哭鼻子的时候,还是挺贤惠的嘛。”   苏青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沈泽帆笑了笑,径直下了楼。   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桌,酒红色的生漆家具,上面摆着一碟清粥、一碟花生米、一小碗猪油炒小白菜和两根油条。   沈泽帆拿起一根,一口咬掉大半。   味儿还不错,而且,感觉不是很油。   苏青放好面盆出来,他回头问了她一句:“油条自己做的?”   苏青怔了一下,点头:“不好吃吗?”   沈泽帆笑了,笑容清朗,把剩下的一半也塞进嘴里,还当着她的面儿把食指含入嘴里吮了吮:“挺好吃的。”   他笑得怪不正经的。末了,舌尖还舔了一下牙齿。   那一口白牙,很晃眼。   苏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慢慢明白过来——她被调戏了。   约莫是她傻傻的模样很好玩,沈泽帆没忍住,笑了出来,俯身在矮凳上坐了,拍拍桌面招呼她:“不逗你了,过来一块儿吃。”   苏青有点赌气地说:“不了,我吃过了。”   沈泽帆嗤笑,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这是跟我杠呢?这么个小玩笑都开不起?”   “撩骚是小玩笑啊?沈泽帆,你这是耍流氓。”苏青向来就不喜欢他这副腔调,这两天心情不大好,直说了,“我不喜欢这样。”她说完就上了楼。   沈泽帆都被她说得懵了。   他就是见她愁眉苦脸的,想跟她开个玩笑,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撩骚了?这小丫头也太敏感了吧。天地良心,他可没那么下作。   心里有点无语,还有点憋闷,不过沈泽帆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也没放心上。   可中午的时候,苏青都没下来吃饭。他寻思着她可能是真生气了,只好自己去厨房翻,没找到别的材料,就给煮了两碗面,一碗搁桌上,一碗端上去顺带着敲了她紧闭的房门。   过了好久才她过来开了门,看到热气腾腾的面,还怔了一下:“你把我的面条煮了?”   “不然呢?陪你一块儿饿肚子?”沈泽帆说,“不至于这么小气吧?从早上生到现在的气?”   苏青一愕。   她撸着毛衣袖子,手里还夹着支钢笔。   沈泽帆随意往里面打量了一下,想看看她忙什么来着,看到了她桌上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没明白:“这都读博了,还要写这个啊?”   苏青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在验证一个公式。”说起这个,她好像就来了兴致,打开了门邀他入内,抓起那一叠纸给他看,“老师给我出的题,你看,这道光线里一共有6组数据,其中,等离子射线……”   她兴致勃勃地讲完,还意犹未尽呢,回头一看,沈泽帆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就差明晃晃往头顶上扎上一句“你丫讲的什么天书”了?   苏青慢慢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忘形了:“对不起。”她把这一沓数据捏到手心,下意识藏到了背后。   沈泽帆有点好笑,也明白过来:“你一上午,都在验证这个?”   苏青讪笑着,没应答,算是默认了。   沈泽帆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跟我置气呢,没生气就好,下来吃面吧。”   苏青应了声,乖巧地跟在他背后下了楼。   说实话,沈泽帆的手艺真不怎么样,也就是勉强把面煮熟的地步,苏青吃了两口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沈泽帆看到她的表情,皱眉:“不好吃吗?”   他横起眉毛的样子很严肃,苏青只看了一眼就快速垂下头。   她敢说不好吃?说不定皮都被他扒了。   于是,一颗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连连吞了一大口,昧着良心奉承他:“好吃,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素面。”   可不就是“素面”吗!以往她给自己煮的面,就算没炒什么菜盖上面,少说也得炒个蛋。哪像他,什么都不放,连点儿酱料都没有。   就没吃过这么“素”的面。   苏青心里腹诽。   沈泽帆踌躇满志地点了点头,语气柔软了:“好吃你就多吃点,厨房里还有一整锅呢。”   苏青差点一口噎在喉咙里。   沈泽帆起身去了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儿吃啊。”   苏青接过来说“谢谢”。   可那面,她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一边埋头啃一边含糊地跟他说:“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   北方人食量大,尤其是沈泽帆这种人高马大的爷们,俩海碗的面就是垫个底。他的饭量,苏青吃三分之一就撑得连连打嗝了。   沈泽帆给她倒来水:“你可真没用啊。吃这么点儿,怎么长高?”   他还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   苏青白了他一眼。   他玩得不亦乐乎,手来来回回滑动,苏青都受不了了,甩甩脑袋,想用发梢打开他。   结果没打开,倒是被他抓了一撮在手里。   他恶意地提了提:“敢不服管?”   苏青小声说:“不敢。”   沈泽帆哼了声,放开她,不知道打哪儿掏出个盒子,直接甩给她。   苏青忙放下筷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是个木盒子,巴掌大小、棕绿色的,看上去很有质感。苏青把它放掌心翻了翻,问他:“什么啊?”   “昨儿不你生日吗?”沈泽帆低头吃自己的面,表现地若无其事。   苏青狐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没这么好心:“送我的?”   “嗯。”他平淡点头。   “你又想出什么损招整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青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猛地扔了盒子,吓得小脸都白了。   沈泽帆眼明手快,忙给捞了回来,心疼地把那盒子在手里拍了拍:“干嘛啊你?小兔崽子,很贵的!我三个月薪水呢。”   苏青说:“少来了!”   以前她生日,他什么时候送过好东西啊?有一次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她开开心心一打开,结果里面是三条花花绿绿蠕动着的毛毛虫。   那一次,恶心得她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   沈泽帆看她生者闷气的模样,心里也有点没底,想想自己以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儿,确实挺过分的。   他压着唇轻嗽一声,寥解尴尬:“以前是以前,现在咱们都长大了,那种幼稚事儿,我哪儿还会干?这真是礼物,不是毛毛虫也不是癞蛤/蟆。”   “你还想给我送癞蛤/蟆?”苏青抓起那盒子就要丢去门。   沈泽帆忙过去给拦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着:“真不是癞蛤/蟆,我用我的名誉起誓。”   “你有个什么名誉?”   沈泽帆碰了一鼻子灰,讪得不行,见她还不买账,只能自己动手把盒子打开,往她面前一推:“看,真不是癞蛤/蟆。”   苏青下意识退一步,没危险后,才低头望去,扶了扶眼镜。   是一颗金色的小花生,系着红绳子。   苏青不解:“怎么是花生?”   沈泽帆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呢:“那个……我爱吃花生。”   这话,总算把苏青给逗乐了。   “来,给你戴上,就算是哥哥为以前的事儿,跟你赔罪了。”他撩开她的头发,抬手就给她系到脖子上。   绳子有点短,沈泽帆系得费劲,脸都要贴上她脖子了。   他鼻息间的热气扑得她难受,莫名紧张。苏青把眼睛往别的地方转,想离他远点,却被他大手捞回来:“别乱动!”   苏青在心底“呸”了声,手里摸着短短的红绳子。不知道是被他的手焐的,还是她自己的体温,有点暖。 第14章 夜遇   回去后,课还是照常上,日子也照样过。   一切渐渐步入正轨。   礼拜五,世珍把苏青拖去了学校后街,露天的排挡上吃了一顿,杨惠珊也来了,要了六扎啤酒。   世珍和她人手两罐,全开了,觥筹交错。   “好!”两人碰杯,豪气万千。   苏青见不得她们这副德行,默默喝自己的柳橙汁,嫌弃道:“少喝点儿,我可不想一会儿拖两个酒鬼回去。”   “装什么清高?小青儿,我就瞧不得你这小矫情劲儿。”世珍拿罐口对准她小嘴,“来,喝一口儿。”   苏青皱眉躲开:“滚远点儿,我两口就倒,你不知道啊?”   这话还真不是说假的。   她果酒喝两口都头晕。   许是喝多了,许是太嗨了,世珍按住她肩膀,还就非要她喝两口了,杨惠珊也过来帮腔。苏青没法,被灌了整整半罐。   最明显的就是脸红成了苹果。   世珍感到不可思议,掰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啧啧称其:“还真是两口就倒啊。”   “你们烦死了!”隔壁桌有人吼她们。   世珍回头一望。   那一桌三女三男,女的有两个认识,是祝敏和付莹莹,其余人不熟。   说话的正是付莹莹,褚萱的铁板跟班。世珍小时候就看她这副婊里婊气的样子不顺眼,直接怼了回去:“这是大街上不是你家的厕所,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关你屁事?”   付莹莹气得够呛,狠狠推了旁边一男的:“你傻了啊,就这么看着你女朋友被欺负?”   结果定睛一瞧,这哥们儿正瞧着对面仨美女直眼呢,就差流口水了。付莹莹心头火起,狠狠扭住他的腰。   一阵哭天叫地的哀嚎。   世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杨惠珊也不是个善茬,嘴里侃着他们:“家务事回家处理呗,这大街上呢,影响不好啊。”   祝敏帮着付莹莹骂道:“关你屁事?你哪片儿的?”   杨惠珊:“你家祖坟上的。”   祝敏气得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小女生拉拉她胳膊,小声说:“别了吧,敏姐,大街上呢,不好看。”   “薇薇你让开,今儿个姐姐非要教教她做人不可。”   “哎呦,我好怕啊。”杨惠珊捂着胸口,和世珍对一眼,两人齐齐喷笑。   笑话,别看对面六人,三个男的就是白斩鸡,看着就没什么力气,而且也不好意思动手。剩下的三个女的,付莹莹和祝敏看着气势足,其实就是纸老虎,小时候世珍一胳膊就可以搡倒两个。其余那个戴眼镜的,文文静静,说话都细细软软,看着就是个比苏青还菜的弱鸡。   这种乌合之众,还来逞能放狠话?忒搞笑了。   世珍早就想扇她们几个大耳刮子了。   有热闹看,周围顿时围了不少人。   眼看就要干起来了,街口过来几个穿制服的巡警,手里挥着警棍把人赶开。人群顿时哄散,露出站圈里的几人。   “干什么呢,当街闹事?还有没有法纪了?”   世珍撇撇嘴:“您问他们啊,是他们先挑事的。”   付莹莹不干了:“你妈才挑事!”   “全都带回去!”   几人耷拉下脑袋,气焰顿时熄了,又觉得丢人,不肯过去。可在警棍威逼下,只好一块儿如上架的鸭子般朝街口走去。   前面打过来一束强光,把他们这伙人照了个无所遁形。   苏青被刺激地眯起眼睛,就听见刚刚拿警棍指着他们的警察客气又带着几分疏离地开口:“有什么事儿吗?”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没什么事儿,找我妹子。”   大灯暗了下去,沈泽帆也下了车,熟练地掏烟要给人点上。   执法的几个忙挥手,善意拒了。   沈泽帆也收了烟和打火机,跟人客套,眼睛的余光不忘扫过她们:“这真是误会,就是小孩子吵架嘛,没真的打算打。”   对方犹豫。   沈泽帆笑得很有礼貌,手往前面指:“您也别怕我诓你们,这几个姑娘我真认识的,跟我一样,就住前面海军大院,性子是急了点,不过都是小打小闹。”   他又掏出证件,表明身份:“我们师队就驻前面复兴路,今天正巧叫我碰上了,不然还真是冤死了。”   这北卫警卫的身份还挺好使,就相当于皇城脚底下的御林军,同样巡逻,重要性也是不一样的。   对方也乐意卖他个面子,怕了一下他胸口:“那真是误会了。”   “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成,不打搅了。”   一伙人离开,沈泽帆就落了笑脸,摘下头盔递给后面小刘,目光朝他们扫过来。世珍和苏青下意识站直了,喊人:“帆哥。”杨惠珊紧跟着喊上。   付莹莹和祝敏也忙叫了声,就剩一个白薇薇不尴不尬地站着,看着这个英武冷淡的兵哥哥。   沈泽帆低头拍了拍胸口,表情还挺哀戚的:“长大了,管不住你们了,当街闹事啊,牛。”他竖起大拇指,语气还挺嘉许的,“要不要给你们颁个奖啊?”   世珍讨好地凑过去,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还体贴地剥了纸:“不敢了哥,再也不敢了。”   “就拿这玩意儿糊弄我啊?”沈泽帆不耐地把她手打开,招呼小刘上车。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摇下车窗对苏青说:“明天回一趟,我妈亲自下厨。”   车走了,几人齐刷刷舒了口气,竟然有些同一阵线的错觉。   总觉得碰上这厮比进警局还可怕。   ……   晚上回寝室,世珍对苏青说:“那个戴眼镜的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叫那个……对了,白薇薇,好像就住你和帆哥楼上。”   苏青一怔,有了点印象:“嗯,后来父母离婚,她好像跟着她妈回了香港。”   “她是不是喜欢帆哥啊?”世珍兴奋地凑过来,挽住她胳膊,“想起来没?那时候,她老是躲得远远的瞧着帆哥。”   苏青没什么印象:“不知道。”   可是一回想,刚刚在街上,白薇薇确实在偷偷打量沈泽帆,不过沈泽帆压根没朝她看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也对,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白薇薇那会儿确实很不起眼。   第二天去图书馆,呆了两个多小时。和世珍下来时,有人从后面叫住她们。回头一看,白薇薇俏生生地站在那儿。   她人较小,看着一米六都有点不到,穿着件白色的大翻脸大衣,鼻梁上架着副圆形无框眼镜,笑得有些腼腆。   苏青和世珍对视一眼,心里都是疑虑:“有事儿吗?”   “我就在你们隔壁系。”她笑着回头指了指,有点不好意思,“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好吗?我请客。”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也应了下来。   ……   饭间,白薇薇说起这段时间自己的经历,然后又和她们话了些家常,气氛还算融洽。世珍却总觉得她像是藏着什么话:“你有话就直说吧。”   又请吃饭又套近乎。   没点儿猫腻,谁信?   白薇薇有点不好意思,切着手里的香肠说:“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这段时间,帆哥……他……我就是觉得吧……”   世珍听着都烦了:“别吞吞吐吐了,你是想问帆哥有没有女朋友吧?”   白薇薇脸霎时就红了。   世珍就喜欢欺负这种容易脸红的小姑娘,坏笑一声:“你怎么不当面问啊?昨天那么好机会,他就站你面前。”   白薇薇更不好意思了,嗫嚅着说不出口。   世珍也不欺负她了,懒洋洋吃肉,一咬一大口:“没。就帆哥那个臭脾气,哪个姑娘愿意倒贴他啊?活腻歪了?”   白薇薇一怔。眼睛啊,登时就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心里有点不大开心。就好像原本她瞧不上的一条肉干,爱答不理扔在一边,可过几天,忽然有人抢着要了。 第15章 牵回家   第二天早上,苏青从楼上下来,台阶还没到底就看到沈泽帆站在楼下等她,姿态闲适,目光慵懒,一股旁若无人当这儿是他家后花园的样儿。   苏青看看表。   靠,大早上7点不到。他是不是闲的蛋疼啊?   像是心有灵犀般,沈泽帆稍稍回了回头,看到她笑起来,快步过来:“还挺早的啊。”   苏青挤出一丝笑容:“同早。”放乡下公鸡还没打鸣呢,真是闲得慌!   沈泽帆今天穿得挺正式的,陆军常服,脚下皮鞋擦得锃亮,腰杆倍儿直,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典会似的。   苏青说:“不是回家吗?你穿这样?”   “早上刚刚从大会堂那边回来,懒得换了。”他说得理所当然,伸手在肩上掸了一下。   说得苏青一阵无语。   他双手背身后,往后退了两步,瞧着她,像是审度着什么。   苏青被他看得一阵发毛,抱住胸口:“干嘛?”   沈泽帆嫌碍眼,把她手扒拉下来:“就是看看你穿得怎么样,又不是要卖你,别摆出这副样子。”   苏青低头看自己。   白色毛衣、薄款短外套,下边棕色长裤,没什么问题啊。   沈泽帆也不废话了,牵过她的手就往校门外走。   隔着手套,苏青都感觉到了他掌心的热,心里头别扭,挣了两下:“别动手动脚的。”   “就你那俩小短腿,不拉着肯定跟丢。”   苏青胸口一堵,忍不住反驳:“你不能走慢点啊?这手套糙死了,咯得我难受。”   沈泽帆停下来,抬起手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儿。”   苏青点头,孺子可教的模样:“所以啊,咱们各走各的。”   沈泽帆“呵”了一声,扬手就把右手的手套卸了,团裤兜里,重新牵了她,往前面大步走:“这不就好了。”   苏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就不该嘴快!   心里义愤难平:“你手也糙!”   他在前面走着,苏青在后面拖着,两只脚故意往后面蹭,拖慢进度。沈泽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也不说她,手里稳如磐石,脚下步伐半点儿不落。   苏青拖了会儿,感觉一点用处都没有,心里气馁。   丫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两人就这么闹腾着出了宿舍区。里面不能停车,这一带路口还在修路,不好调头,沈泽帆就把车停北门校办那边了。宿舍区和教学区隔条街,沈泽帆干脆拉着她从教学楼这里横穿过去。   路上,行人频频回首。   女生纷纷议论:   “大帅哥啊!这腿,这腰,这肩!”   “哇哦,这兵哥哥得有一米八五往上吧!还是双眼皮,比我都白!”   “太帅了!”   沈泽帆的外表确实很出挑,皮肤白净,比个大姑娘还好,肩是肩腰是腰,走路都带着一阵风,尤其是深邃的眼窝,笑起来忒迷人,忒阳光。   只有苏青这个局内人知道他的本质是个什么德行。   听着那些小姑娘对他一窝蜂的花痴,她就气得肝都疼,手里使劲,想把他给甩开。没人的时候,沈泽帆悠悠对她说:“别白费力气了。再闹腾,信不信我把你扔肩上扛出去?”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把苏青吓得不敢再乱动了。   这厮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要抗,那是肯定会抗的。   这世上,还有他不敢干的事儿吗?   “这就乖了啊。”沈泽帆爱怜地摸着她的脑袋,最后手掌落在她肩上,微微使力,她整个人都倒在了他宽阔温厚的怀里。   他低头跟她咬耳朵:“怎么最近都不给我打电话啊?”   “干嘛要给你打电话?”   “小姑老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你知道,她人在研究院那边这段时间回不来,你这么蠢,难免叫人担心啊。”   ——还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了,三句话离不开人参她!   苏青咬着牙:“我好得很!没死也没瘸,不劳烦您老担心了!”   “真没事儿?”   “没事!”   “成,有事儿记得找我。”他捏捏她耳朵,低喃,“怎么好像生了冻疮啊?”   耳朵本来就痒,这下被他焐得难受,苏青把他手拍开,自己抓了抓。   沈泽帆拉住她的手,扒下来,凑近了看,还翻开她的小耳朵看:“真生冻疮了啊?”   “生了!”苏青气愤,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每年都生。”   沈泽帆放开她的耳朵,同情地说:“以前你没这么弱啊。”   苏青在心里呵呵。   沈泽帆说:“涂药了没?”   苏青说:“没用,每年都这样。”   “那是因为你缺乏运动,血液流动不通畅,回头啊,多运动,活络活络筋骨,就不会这样了。”   “真的?”苏青狐疑地看着他。   沈泽帆眉眼弯弯,拿屈起的手指敲她的小脑袋瓜儿:“骗你干嘛?走,回家!”   ……   到了沈家,孙芙君临时有事出去了,沈诗韵招呼他们客厅里坐,说菜还在锅里,闷一会儿就好了。   沈泽帆摘下军帽扔沙发里,长腿一伸,两脚架上了茶几。   沈诗韵过去踢了他一脚:“让你接人来,你还真接个人就躺下了?泡茶去啊。”   沈泽帆瞟苏青一眼:“她没手啊?”   沈诗韵就要发怒,苏青过去拉了拉她,说:“我自己倒吧。”   以前沈家和褚家住一栋楼,还是对门,苏青常来串门儿。后来搬家,她也时常过来,算是熟门熟路。   锅里的菜还炒着,沈诗韵也不跟沈泽帆计较,瞪了他一眼回了厨房。   苏青去了茶水间倒水。   她没用过净水器,鼓捣了好久才弄出水来,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把开关拧上了。   苏青一怔,回头瞪他:“你干嘛?”   沈泽帆掀了掀唇角,拍拍净水器,指给她看:“开关都没开,你净什么水?还是,你就喜欢喝自来水呢?”   苏青懵了。   沈泽帆把她推开,弯腰帮她接干净的水。   “诺。”接完了他递给她杯子。   苏青接过来,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沈诗韵做完饭就出去了,说是院里有事。家里就剩苏青和沈泽帆两个,这顿饭吃得不尴不尬。   苏青草草扒完了饭,问他:“可以回去了吧?”   沈泽帆见她屁股都离座了,恨不得马上就走的样儿,挑了一下眉,手里筷子敲敲桌面:“坐下。”   语气不容置疑。   苏青憋着气坐了回去,心里可憋屈了。   沈泽帆给她夹菜:“多吃点儿,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苏青还想说什么,他忽然抬了一下头,冲她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苏青被他看得后背都发毛,低头安静扒饭了。   吃完这顿,她帮着一块儿把碗筷收拾去了厨房。   沈泽帆背对着她在盥洗池里洗碗,微微弓着腰,背脊还是很标直。   从后面望去,仪态雅致,玉树临风。   他洗到一半,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偷看我啊?”   苏青从愣神里回神,脸色绷紧:“呸!谁偷看你了?”   他恬静笑着,手里的洗碗球却飞快朝她脸上扑来,吓得苏青连忙躲开。她逃去客厅,气得跳脚:“沈泽帆你混蛋!”   沈泽帆望去,就见她像火烧眉毛似的在客厅里乱转。可是实际上,也就脸上被扑了一点水而已,泡沫都没有。   要是他,早去洗手间清理了,简单得很。就她,蠢得跟只傻鸟一样,就知道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沈泽帆拧开水龙头,简单冲了下手,去了洗手间拿毛巾擦拭。   出来时,他把毛巾递给她:“擦擦。”   苏青警惕地瞅着他:“洗脸的还是洗脚的啊?”   “我有这么坏?”沈泽帆把毛巾在手里一叠,给她看,“我洗脸的毛巾。”   苏青还迟疑,他扯着她胳膊拉近了直接往她脸上覆上。   还真是他洗脸的毛巾,有股淡淡的肥皂香气,很清爽。 第16章 恶有恶报   午后没什么电视,苏青掏出手机玩连连看。   沈泽帆端着果盘从餐厅过来,放她面前的茶几上:“吃吧。”   苏青没空理他,头都没抬,手里飞快划屏幕:“不饿。”   “饭都没吃两口,怎么会不饿?就小姑那个手艺,米煮熟就不错了。”他捏起一块枣泥糕,直接塞进她嘴里,把她这张小嘴堵了个结结实实。   苏青按错一个方向,气得把手机往他肩上打:“都是你!”   沈泽帆笑得挺开怀,抱头往沙发里缩:“别打脸,拜托了,别打脸。”   “就打你脸怎么了?你脸有多好看啊,不要脸!”   “比你好看。”他老神在在地跟她说。   苏青震惊,趴在沙发上打量了他许久:“以前就知道你不要脸,还真不知道,你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啊。”   沈泽帆慢慢挨近她,和她面对面,笑容莞尔,一派天真:“不然呢?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苏青返身抓了把瓜子,就要塞他嘴里。   沈泽帆反手把她拖上沙发,拽着她的后领子,把她勒怀里:“想塞我瓜子?就你这点儿力气?搞笑,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沈泽帆,你给我撒开!撒开!”   闹腾了个把时候,苏青精疲力尽,跟他求饶:“放了我吧,认输投降。”   “成,先叫声哥哥。”   “你先撒开!”   “先叫,叫好听了再放你。”   “哥!”   “大声点儿,使出你吃奶的劲儿来。”   苏青气得快要爆炸了,化悲愤为力量,咬牙切齿:“哥哥!”   沈泽帆这才松了手,笑着起了身,整了整军装:“不错不错,叫得比以前好听。”   “滚——”   ……   回去前,沈泽帆还带她去操场兜了一圈。今天晚上放电影,还有文工团的来演出,礼堂门口一溜儿的车,熙熙攘攘的。   苏青却融不进去,有些气闷地踢着脚底下的石子。   沈泽帆牵着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把她往前面带了带。   “走快点,慢吞吞跟乌龟爬似的。”   “你好烦啊!”苏青又使劲,想把他给甩开。可他抓得她可紧了,那手套摩擦力还大,压根甩不掉。   苏青故技重施:“手套太咯人了,难受。”   他回过头,贴在她耳边笑:“这么想跟我肉贴肉啊?”   苏青都说不出话了:“……说人话。”   “我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了?听不懂啊?那我给你翻译翻译?”   “再耍流氓我不客气了啊。”   见她眼底真的涌起怒意,沈泽帆不闹了,只是牵着她不肯放开。沿着操场走了一段路,碰上了不少熟人,不过很多苏青都没有印象了,也就当做不认识。   沈泽帆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跑一圈?”   “没力气。”   “那你等会儿。”他说着就小跑着走开了。   苏青觉得莫名其妙,坐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   “看。”一伙人在场地边缘垫排球垫得起劲,付莹莹忽然搡了搡身边人的胳膊。   祝敏不耐烦:“干嘛?”头却转了过来。   于是,一眼就瞧见了沈泽帆和苏青,视线下移,又落在了他俩牵着的手上,嘴里的瓜子一咬磕两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两人愣了老半晌,这才对视一眼。   “几个意思?”祝敏率先开口。   付莹莹也从震惊中回了点儿神,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空如也,和她干瞪眼。   褚萱买完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跑了回来,从后面一左一右打了她们的肩:“傻愣着干嘛呢?”   两人都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褚萱更加纳罕,手指在她们间徘徊:“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啊,吓成这样?”   付莹莹气得跺脚,手指往后指:“你自己看。”   褚萱回头望去,看到了苏青,皱起眉:“怎么是她?”   付莹莹和祝敏见她语气平和,诧异回头,早不见了沈泽帆的身影。付莹莹斟酌着说:“……帆哥刚刚还在这儿呢?”   “什么?”褚萱声音顿时高了一个八度,一副见了鬼的语气。   付莹莹撇撇嘴:“我跟祝敏都看到了,不信你问她。两人手牵着手,亲热得很哪,我平时跟帆哥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还嫌我烦呢。”   “你胡说!”褚萱气得撕开手里的薯片,抓了一把塞嘴里,含糊说:“我才不信呢!拜托今天不是愚人节!”   付莹莹也心头火起,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刚刚看到的:“不信算了,反正我说的都是事实。”   褚萱闷了好久,烦躁地看向她,语气已经有了一丝动摇:“当真?”   付莹莹叹着气,郑重点头:“我哪里会开这种玩笑?”   褚萱气得在地上跺了很久,推开她朝苏青奔去。   付莹莹怕出事,想过去,祝敏却拉住了她,对她微微摇头,按了按唇。   付莹莹不解:“干嘛拉着我?”   “你傻啊?”祝敏恨铁不成钢,眼神还有些鄙夷,“让她去呗,爱闹闹,一会儿帆哥回来,铁定收拾她。你上去瞎凑什么热闹?想被帆哥收拾啊。”   付莹莹一听也是。要找茬,也不该选这种时候啊,这不缺心眼吗?   ……   苏青好好玩着排球,旁边忽然飞过来一个,径直打飞了她手里的球。   这球准头还不好,把她手腕都打肿了,火辣辣得很。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褚萱气呼呼地冲过来,走路都扬起了漫天的沙尘。   苏青被她这招杀了个措不及防,吃了一嘴的灰,捂住嘴咳嗽,眼神嫌弃:“你有点儿素质行不?”   褚萱更气了,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勾引我哥还不算,你现在又想勾引帆哥!你还要不要脸了?”   “手拿开!”   “你怎么就这么贱哪?”   “我让你把手拿开!”   褚萱气成了河豚,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苏青是真的始料未及,收力不住,直接被她推到了地上。   褚萱有点害怕,后退了两步。   这一幕,刚好被买完耳套回来的沈泽帆看见:“你在干嘛?”   褚萱一个激灵,如同见了恶鬼,都不敢转身。她做贼心虚,两手紧紧攥住:“我……”   沈泽帆绕到她面前,问她:“我问你在干嘛?”   褚萱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辩白的话,拖了很久挤出句“我不是故意的”。   沈泽帆乐了:“我往你脸上抽几个大耳刮子,再说句我不是故意的,行不?”他弯腰把苏青扶起来,慢慢给她拍去后背的尘土。   褚萱都快哭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她……”   沈泽帆不耐烦地一抬手,让她别说了:“两条路,要么绕着操场蛙跳50圈,我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这事儿就过了。要么我把你捆起来,吊礼堂门口去。今天对面空司还来领导了呢,还是褚伯伯的同事,没准你也认识,趁着这机会,正好让你跟大家混个脸熟。”   褚萱吓得小脸发白,跟他卖惨:“帆哥……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我来例假了,我……我肚子疼,我头晕,我还眼花。”   苏青都笑了出来。   褚萱却没功夫跟她计较,满脸期待地看着沈泽帆。   沈泽帆也对她笑,笑得玩味:“二选一,要么蛙跳,要么我把你吊礼堂门口去。快点,迟了就买一送一了。”   褚萱整张脸都垮了。   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她咬牙上了跑道,双手背负、深蹲,沿着操场开始蛙跳。原本打着球的、跑步的、说话聊天的也都把目光望了过来,看着挺新奇的。   沈泽帆跟在她后面,脚尖踢踢她:“快点儿,没吃饭啊?瞧瞧你这身肥肉,得有一百二了吧?你妈把你养得这么膘肥体壮的,就是希望你多长点儿力气。你对得起她吗?”   褚萱眼里含着泪,卯足了劲往前跳。   沈泽帆还不时在她身边说着风凉话:“就让你蛙跳50圈,别整得要让你跳河似的,行不?开心点儿,笑一个。来,对大家伙儿都笑一笑。”   褚萱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让你笑啊!听不懂人话是不?”   沈泽帆嗓门大,震得整个操场都有余音。   一帮人对褚萱指指点点,有的笑得肚子都抽筋了。这种事儿,也就沈泽帆这个混蛋干得出来。   苏青有种“恶人还需恶人磨”的感慨,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7章 兴师问罪   “喏,拿着。”回去的时候,沈泽帆塞给她一个小包裹。   是个粉色的小盒子,还系着浅蓝色的蝴蝶结。苏青看得愣住,回头瞅瞅他:“干嘛?”   “耳套啊。”他说得理所当然,专注开着车,头都没回,“你耳朵不老生冻疮吗?”   苏青张了张嘴都没说出句反驳的话。   她说的是这个?   她说的是他为什么要送她这个!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话可把沈泽帆气着了:“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苏青后怕地闭紧了嘴巴,过了会儿,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   耳套的谢谢,还有褚萱那事儿的感激。   到了地方,沈泽帆把车一停,拉过她的手。   苏青反射性地往外抽。   “别动。”沈泽帆横她一眼,吓得苏青不敢动弹了。她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手心被他揉得麻麻的,很难受。   “你到底想干嘛啊?”变态兮兮的!   “看看这冻疮生什么模样啊,我还从来没生过呢。”他很不客气地笑一声,表情玩味,还冲她挑眉,“说实话,你到底几斤啊?浑身都没几两肉的。”   苏青:“你这人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注意什么,我说错了?”   “你这德行,出去肯定挨揍你信不信?”   “爱揍揍呗。”他掸了掸肩膀,侧身,翻过自己的肩章给她看,“看到没?两杠一星,要不要我翻翻法律条文给你看看,殴打军官是什么罪名?先捞进大狱,关个十年八年,再送去某某劳教所劳改劳改,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要放以前,还得剃个阴阳头,赶上街□□呢。”   “我呸!”苏青啐他,“你当我法盲啊!哪条有这规定?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见过编谎话不打草稿的,没见过编成这样还一脸理直的!   沈泽帆半点儿没有不好意思,捞过她肩膀,跟她哥俩好:“开个小玩笑嘛。咱俩谁跟谁啊?余兴节目,勿怪勿怪。”   “我跟你不熟!”苏青跳下车,在车窗外朝他恶形恶状地龇牙,转身就跑。   沈泽帆追下去:“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儿?”苏青皱眉驻足。   沈泽帆两手一抬一放,兔子耳套就罩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动作利落得很。他还伸手掐了两把耳套的绒毛,点点头:“老板没骗我,真毛。真可爱,这样像极了一只兔子。”   苏青决定不跟他计较:“礼物我收下了,谢谢。”你可以狗带了!   “再见。”他对她摆手告别。   “再见!”能不见就最好不见!   ……   回到宿舍,苏青一把扯下兔子耳套,团在手里揉了揉。   寝室的门开着,似乎还有争吵声,苏青疑惑地过去。   里面人不少,还都是熟人。两方人马,对峙着,来的那三人明显来者不善。不过,世珍和杨惠珊也不是善茬。   “就那句话,打哪儿来滚哪儿去,别让姑奶奶动手啊。”世珍说。   “不是来找你的杨世珍,你别管。”付莹莹说,“让苏青出来。”   祝敏也笑着帮腔:“是啊,正主儿都不露面,你在这儿替她出什么头?这事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世珍也笑:“那白薇薇的事儿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多管闲事多吃屁啊。你丫是不是闲得发霉啊?”   祝敏脸色铁青。   白薇薇悄悄在她身后拉她的衣角,脸色窘迫:“敏姐,别闹了,咱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我还非要苏青出来给个说法了。她什么意思?前脚你跟她说喜欢帆哥,她什么表示都没,后脚就跟帆哥手拉手在咱们大院里满地走,这不存心膈应人吗?把你当猴耍啊?我还真看不过去了。”祝敏冷哼,说得还有板有眼。   把世珍都唬住了,愣了两秒。   付莹莹没什么主见,只懂跟在她屁股后面附和:“就是。让苏青出来!给个说法!”   吵得这么难看,楼道里都听到了。苏青干脆推门进去:“我人就在这儿,有话当着我面儿说。”   几人齐齐回头,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祝敏和付莹莹对了个眼色,心里会意。付莹莹过去冲她道:“薇薇喜欢帆哥,昨天还请你和杨世珍吃饭,这事儿你否认不?”   苏青被她一顿喝问弄得反应不过来,想了想,点头:“是有这事儿。”   付莹莹见她承认,气势马上高涨起来:“那你刚才还跟帆哥手拉手在院里走,你什么意思啊?撬墙角也不带这样的,这不存心打人脸吗?你这叫什么行为,这叫绿茶婊?”   苏青还没炸,杨世珍的火就蹭蹭蹿到了头顶,张口就是:“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老娘揍得你妈都不认识你信不?”   付莹莹欺软怕硬,气势又瞬间弱了下去,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   祝敏出来打圆场:“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就是问个究竟。我也知道,感情这事儿没有先来后到,不过吧,凡事总得讲个道义和礼节。昨天微微才请你们吃饭,想请你们帮忙,结果回头苏青就和帆哥走一起,这不妥吧?”   她看着像是在讲和,目光瞧着苏青,却别有一番咄咄逼人。   苏青说:“你们说完了吗?”   一屋子的人都静下来,回头看着她。她这人平日挺随和温婉,顶多有点内向,这陡然的冷脸,有点始料未及。   祝敏想说点什么,苏青却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有这么多问题,你怎么不直接去问沈泽帆啊?”   祝敏张了张嘴。   苏青说:“因为你没那个胆子。你要真是给白薇薇出头的,刚刚在大院里瞧见怎么不直接站出来?”   这话戳心窝子了。   气氛僵得可以。   祝敏本来觉得苏青这人脸皮薄,她带人过来闹一闹,就能逼得她立个军令状,和沈泽帆划清界限,却不知道,苏青这人也拧,就烦人家给她下套。   这还不是阴谋,纯属拉个挡箭牌过来瞎掰掰的阳谋。   把人都当智障呢?   祝敏脸色难看,想提点儿气势,声音又大起来:“现在说的是你和微微这件事!你不要岔开话题!”   杨世珍说:“就是这事儿又怎么了?帆哥说喜欢白薇薇了,凭什么苏青不能和他来往啊?又不是野狗圈地,看中一地方过去撒泡尿,这地方就归你了?”   她说得粗俗,可话在理,杨惠珊几个看戏都笑了出来。   白薇薇都待不下去了,涨红着脸,使劲扯祝敏和付莹莹衣服,催促他们走吧。   其实她也不奢望跟沈泽帆有什么,这趟过来,就是被她俩硬拉来的。她人不傻,知道自己这是给人当了挡箭牌,心里不得劲极了。   “你们不走我走了!”见她们还杵着,白薇薇又急又恼。   祝敏还不肯罢休,连脸面上那点儿礼貌都不想扯了,对苏青道:“你不要脸。”   苏青也是被她骂烦了,口不择言:“你比白薇薇还激动,该不是自个儿喜欢沈泽帆吧?”   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祝敏的脸涨得通红。   苏青感觉自己猜对了,就好比捏住了毒蛇的三寸,原本的气也顺了,心境平和下来,哂笑:“别说我不喜欢沈泽帆,就算我喜欢沈泽帆,那又怎么样了?”   祝敏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死紧。   就在这时候,有人走到了门口,笑了一声:“挺热闹的啊,这是干嘛呢?茶话会啊?”   苏青回头,沈泽帆去而复返,站在门口。   他对她笑,晃了晃手里的礼品袋:“忘了这个了,小姑让你给你带的。”   苏青:“……”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吗?也不知道他话听全了没。   她这会儿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第18章 傲慢与偏见   从宿舍出来后,苏青的脑袋就一直往前面瞄,能不跟他对脸就不跟他对脸。   沈泽帆看着好笑,说:“要不要给你个望远镜,让你把这片儿的风景好好看看?”   苏青实打实被堵了一下。   加上今天一下午的坏心情,她真没给他好脸色:“白薇薇喜欢你。”   “我又不喜欢她。”沈泽帆说得平淡至极。   苏青回头看他:“少挑剔了,我瞧人家也就是看上你的皮囊,她要知道你的芯子,看她还乐意不?”   “她乐不乐意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她。”   苏青笑:“别那么骄傲。”   眼角的余光瞥到楼道口有人,下意识回头一望,付莹莹三人正好走到楼底下,祝敏还剜了她一眼,眼神怨毒,甚至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了。   白薇薇脸色也有点难看,像是要哭了。   苏青有些尴尬。   分明是巧合,这会儿倒像是她跟沈泽帆打小报告,故意编排她们似的。   三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这梁子算是结得彻底了。   “走吧,别想这些不开心的。”沈泽帆说。   “去哪儿?”   “我饿了。”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泽帆一脸你不厚道的神情,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帮你打发了那仨女人,怎么都得表示一下吧?”   “表示什么?没钱。”   “行,那肉偿。”   苏青:“……”   某些人总有三句话没听完就想锤死他的冲动。奈何她不是对手,一番思量后,很识趣地伸出两个手指:“20块以下,吃什么随你挑。”   “靠!”沈泽帆脸都绿了,“至于这么抠吗?20块能吃什么?沙县?”   “好,就沙县!”苏青眉开眼笑,两手一拍,“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沈泽帆:“……”   ……   学校附近就有一家沙县小吃,出门就能看到,站外面往里望,看到那油腻腻的两扇玻璃门就没有任何胃口了。   沈泽帆的眉头皱得老深了,脚底像生了根,磨磨蹭蹭不肯进去。   苏青暗笑,双手抵着他的背把他往里推:“都上过军校进了军营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挑剔?吃苦耐劳懂不懂?这一身公子病还没治好呢?”   “我在军营里也不吃这个。”至少看起来干净多了。   这苍蝇小馆子,怎么看着吃一口就要食物中毒的样儿。   他都怀疑苏青故意整他了。   点了两碗面,还有两个鸡腿。苏青见他动都不动,主动动筷子给他把鸡腿夹碎了,挑出肉放他碗里:“吃吧。”   沈泽帆看着那面跟看□□一个样。   苏青本来温和笑着,渐渐的,笑容也落了下来,低头吃自己的。   沈泽帆心里忽然有些堵,拾起筷子挑了根面:“我吃。”   “吸溜”一声,他故意把声音弄得老响,汤汁都溅到脸上了。沈泽帆还真没遇到过这情况,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抽了纸巾来擦。   苏青“噗嗤”一声笑出来:“没上过这种小馆子啊?”   沈泽帆觉得丢人,不吭声。   真是难得看到他吃瘪,苏青心里乐呵,感觉掌握了主动权,话也多了:“那会儿在上海,爷爷不在,老师出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不就没人给我做饭了吗?我就附近找家小馆子,随便吃点儿。”   她语气平和,像是说着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往事。   沈泽帆心里却揪了一下,低着头,迟疑地问:“你不吃好点儿吗?”   “我不跟他们要零花钱。”她上了大学就不跟家里要钱了,干些零工,一是爷爷忙,逢年过节才来看她,根本顾不上,二是她这人也有点执拗和清高,不好意思跟家里要。   沈泽帆说:“看来你过得比我还苦啊。好好学习吧,以后争取做个有意义的人,缺钱找我,俩穷人,要互相接济啊。”   苏青笑了,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吃两口,忽然抬头,冲他笑一下,挤眉弄眼,“就是觉得吧,你有时候也没那么讨厌。”   沈泽帆也笑:“看过《傲慢与偏见》吗?像我这种卓尔不群的人,太过优秀,天生自带光环,总是不被世俗理解,你得放下偏见,重新审视我,别跟那样庸俗的人一样。”   苏青一口面差点噎在喉咙里。   你特么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她是眼瞎了才会觉得他偶尔还不错。   ……   过两天,苏青回了趟上海看苏平瑄,沈泽帆奉沈诗韵的命令随行。   两人乘的是高铁,买了晚上6点的票。   苏青也没什么行李,可是为了折腾他,硬生生拾掇出了两大箱。出门前,她还特地试着拎了拎,卯足了吃奶的劲才勉强能提十几米。   心里窃喜:看不累死他!   可万万没想到,这厮一手提一个三十多斤的箱子跟拎着俩空箱子似的,面不改色,脚下健步如飞,走了半个多小时都不带气喘。   苏青吃了个哑巴亏,心里更憋屈了。   两人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偶尔还有路过的人搭两句话,沈泽帆就笑着说,送妹妹去上海探亲呢,特地请了假来的。   他穿一身松枝绿军装,身姿笔挺,容貌俊朗,笑容还明亮大方,连收垃圾的大妈都能多看他两眼,夸上几句小伙子人不错。   苏青那个怄的呀!   论装模作样,谁比得过他?睁眼说瞎话都不用过脑子。   车来了,沈泽帆招呼苏青上车,苏青在后面瞪了他好几下才跟着上去。   沈泽帆买的是三人座的,两人相邻,苏青在最里面,沈泽帆在中间,坐最外面的是个年轻女孩,跟苏青差不多年纪,模样挺周正。   期间,她一直跟苏青搭话,说自己是哪里人,又是准备到哪儿去的,目光却一直往沈泽帆身上瞟,摆明了把苏青当挡箭牌看帅哥呢。   苏青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讪,何况是这么个动机不纯的陌生人,就有些提不起劲。奈何这人还兴致勃勃,一副非要和她聊到底的样子。   沈泽帆早看出来了,见她累得俩眼皮都在打战了,回头对那姑娘礼貌地笑了笑:“对不住,我这妹子身体不大好,您有什么话,我陪您聊。”   那姑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连忙道歉,转回脑袋,还欲盖弥彰地从前座椅背上抽了份报纸来看。   苏青大大松了口气。这下子,眼皮子真的合了起来。迷迷糊糊中,依约听到沈泽帆贴在她耳边说:“要不喜欢,就直说,别忍着。干嘛委屈自己呢?”   气息温热,熨得她半边脸都有些痒,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   这人还真是——苏青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也不想想,这么近的距离,靠太远了说,叫人家听见了怎么办。   后来,两人在研究所南门正门口下了,等了一段时间才有人来接。   夜风很冷,苏青把手插到了口袋里,不时四处望一下,不过很快又低下头。   沈泽帆帮她把风衣拉链拉好,还从行李箱里取出了围巾给她裹上,细心地缠了两圈:“冷就穿呗,把手插袋里顶个什么用?”   她的鼻尖被冷风吹得有点儿红,一双乌黑深秀的大眼睛瞅着他,别提多漂亮了。   澄亮、明澈,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一点不谙世事的纯粹。   他心里一荡,忙收回了目光。其实他也觉得奇怪,这丫头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在游泳馆的时候,他还看过她屁股上的那颗痣呢。   那时候可没什么稀罕的。   现在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会勾引人了。   可这小丫头现在似乎还不怎么待见自己,这感觉就更糟糕了。   他这人向来豁达,这种心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   苏院士平日很忙,难得才得空招待他们。老人家上了年纪,但是红光满面,笑容和蔼,身子骨也很是健朗。   “印度茶,以前我也没试过,今天有空,一块儿尝尝。”苏院士笑着去给他们倒水。   苏青忙起身帮忙。   沈泽帆干坐着倒有些不自在了,看到旁边有瓜果皮屑就站起来,拿了扫帚去畚。   苏青回来看到,双手背身后笑话他:“咱海军大院高高在上的沈公子,眼睛素来长头顶上的太子爷,也干这种活儿?”   沈泽帆扬起扫帚柄,作势就要抽她脑袋。   吓得苏青一溜烟钻进了桌底下。   沈泽帆在她面前弯下腰,笑看着她:“我爸常教育我穷寇莫追,因为这些不听话的小东西鬼主意多得很,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反噬,可我恰恰不吃这套。”   “你想干嘛?”苏青摆出攻击架势。   沈泽帆还是温润笑着,手里动作却快如闪电,一下就擒住了她,拖着腕子拽出桌底:“多大年纪了还钻桌底?幼稚。”   苏青不认命,挥着双手和他纠缠。脚底有滩水迹,沈泽帆一个没留神,被她拉倒在地。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苏院士端了两杯水出来,脚步顿住,看得都笑了:“你们这是干嘛?”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收手,各自整了整衣衫,站直了身。   ——谁跟他(她)“你们”! 第19章 师兄   领了介绍信后,苏青和世珍几人正式组成了项目小组,组长是隔壁班的师兄,一个姓杨的教授手里的大弟子,读博两年多了,临近毕业,才干和能力都很出众。   正式接洽见面那天,世珍拉着她一块儿去剪了个头发。苏青据理力争,结果还是被她按到椅背里。   这家理发店在这一带都是有名的,理发师个个都是好手,世珍预约的这个,平常不提早两个礼拜压根约不到。   “杨小姐,您看,剪个齐耳的短发怎么样?”理发师用剪子比划给站一旁的世珍看。   世珍摸着下巴思忖:“发梢弯一下吧。”   理发师带苏青去洗头,楼下吵吵嚷嚷的,似乎有人在闹场。世珍听到有提到理发师的代号,诧异中,揭了帘子往下望了眼。   就看了一眼,她就乐了。   褚萱带着付莹莹和祝敏正在柜台前跟店长争辩呢。   “怎么就要提前两个礼拜预约呢?难道这边的每个人,都排了两个多礼拜的队?我还就不信了。”   店长不敢过多得罪她,但这店的幕后老板也不是个吃素的,笑得不卑不亢:“规矩就是这样,褚小姐,不好意思,而且Jaime今天排满了,不如您改天吧,我给您约个时间,打五折。”   褚萱这就笑了,手扣柜台上,玩起了笔筒里那支笔:“你们这是玩我呢?我差这点儿钱?”   “不敢,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儿。”   这么僵持,杨世珍从楼上下来掺一脚:“什么风把褚大小姐给刮来了啊?听说你最近在吃减肥餐减肥呢,我瞧着效果还挺明显啊,前两天看着还有一百二,今天看倒是瘦多了。”   褚萱最忌讳人家说她胖了,何况这人还是杨世珍:“想给苏青出头啊?让她自己出来露个脸,你在这儿瞎逞什么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世珍笑道:“您这是骂我是狗呢,还是说自己是耗子啊?”   褚萱气得七窍生烟,眼看楼梯口看热闹的人多了,这家店圈里人聚的最多,冷不丁就碰上几个相熟的,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忙招呼祝敏和付莹莹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世珍撇撇嘴,不屑。就是只纸老虎,也就仗着家里帮她的人多,欺负欺负苏青。   旁的能有什么本事?   不学无术,读的还是他们学院隔壁那所三流技校。   苏青剪好头发从里面出来,有些不自在地在她面前转了转:“还可以吗?”   世珍回头,人怔了怔,眼睛越来越亮。   苏青被她看得发毛,拨拨头发:“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世珍过去,抱住她亲了两口:“这发型好看,大方多了,人也精神了,以后别老拖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损颜值,损气质。”说完就拉着她下楼了。   “去哪儿?”   “回学院啊。下午李师兄要过来,就是那组长,听说可帅了,杨教授的首席大弟子。第一次见面,咱可是正副班长,可不能失礼。”   “失什么礼?是看帅哥吧。”   “苏青你丫废话特多啊。”   ……   下午一点,沈诗韵在班级里给下面十几个同学介绍李芃:“这是你们李师兄,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好好听你们李师兄的话,这个项目给我拿出点儿成绩来,别他妈丢了我的脸。”   李芃穿得休闲,身高约莫一米七八左右的样子,笑起来很随和。   他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   下面十几个同学一块儿鼓掌。   世珍托着腮撑在课桌上起哄:“李师兄,你今年几岁了,有女朋友没啊?”   李芃说:“还没呢。”   世珍半真半假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跟他贫:“那您觉得我怎么样啊?”   李芃哭笑不得,还没开口呢,沈诗韵就操起一根粉笔,利落地砸到了她脑门上。世珍哀嚎一声,摔到了课桌底下。   一帮人哈哈大笑。   下楼的时候,苏青搀着世珍一瘸一拐地下去。世珍揉着脑袋不停抱怨:“老师这下手也太狠了吧,疼死我了。”   “谁让你贫啊,还好李师兄没见怪。”   “你到底帮谁啊,苏小青?”   两人打打闹闹着走到二楼拐角处,走廊另一侧过来一人,张口就唤道:“苏青。”   两人回头。   是李芃。   苏青和世珍都对他礼貌笑笑,异口同声:“巧啊,李师兄。”   李芃单手携着本词典,目光温柔地看着苏青。苏青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伸手摸了一下脸:“李师兄,我脸上有花吗?”   李芃苦笑,抬手看了一下表:“要去校办吗?一块儿走吧。”   世珍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滴溜溜转,不动声色脱离了苏青的桎梏,把她往李芃那边一推:“那你们去吧,我社团还有事儿,回见。”   话音未落人就溜了。   苏青有点尴尬。   李芃倒是神色如常,和她一起下楼梯:“走吧。”   这一片校区不大,这一条路却走地比平时要长。李芃问了她一些琐事,态度亲切,可这种亲切让苏青有些不大适应。   她人慢热,和刚认识的陌生人做不到有什么说什么,甚至处处防备。   走到楼底下,李芃的神情有些苦涩,但还是笑了一笑:“原来你真不认得我了。”   这话让苏青彻底怔住。   她的记忆里没这个人。   李芃说:“你仔细想想,回忆一下,四年前在上海的那片老城区。”   苏青这才有了点印象。   那是她南下的第一年,爷爷苏平瑄跟着科研小组去青浦那边暂居,苏青就被安置在研究所不远的一个小巷弄里。   那段日子,沈诗韵和她两人住一栋楼,门前还有个小院子。   沈诗韵虽然外表光鲜,但这人不大会照顾人,恶习还多,苏青常看到她躲在后面的巷子里抽烟。她说她,她就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苏青就问她,烟好抽吗?   沈诗韵小弹她的脑袋:“好抽什么呀?大人心里头闷,才需要抽烟。抽的不是烟,是寂寞,是烦闷。这些啊,小孩子不需要懂。”   苏青说:“我也烦,我也要抽烟。”   结果就是被沈诗韵揪着打了一顿屁股。   苏青脾气也犟,那时候刚刚和褚家闹翻,人特别叛逆,一个人跑了出去,躲在后面的巷子里不肯回去。   有路过的男生看到她,问她为什么在这儿哭。   苏青不理人。   他转身走开了,回来时把在隔壁铺子买的棒棒糖塞到她手里,苏青才抬头正眼打量了他一眼。长得很清秀很干净的一个少年,比她大一两岁的样子,笑起来特别温暖。   他学着她的样子蹲到她身边,很了然地问:“和家里人吵架了?”   苏青说:“她又不是我妈!凭什么老管我?自己都老不正经,还老管我!”   “那你妈呢?”   “她跟我爸离婚了,跟了别人,生了别的小孩,不要我了。”   李芃沉默,然后叹息。   苏青那时候幼稚地不行,加上从小缺乏父母关怀,又叛逆又刁钻,见他人好又老实,就忍不住折腾他:“你叹什么气?又不是你爸妈离婚!”   李芃竟然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我爸妈也离婚了,昨天刚离的,今天早上在家里谈财产分割和我的抚养权问题,现在还在吵架。”   苏青沉默了。   李芃又说:“不过,我们不是争着谁来抚养我,而是谁都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免得影响他们二婚。”他笑了一下,看向她,“可笑吧?其实,我都上大学了,我可以自己挣钱的,他们实在犯不着为这个闹得这么难看。”   李芃母亲没有工作,平时就搓搓麻将混混日子,父亲在青浦区是开石材厂的,一开始挣了点小钱,后来环保规划改建,这两年工人工资强制压低,不少厂子都被逼关门了,根本开不下去。   在这浪尖下,李芃那投机取巧没什么大本事的父亲很快就垮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妈吵着要和他爸离婚,下家都找好了。他爸不愿意,认为自己平白养了他妈那么多年,现在一遭落魄这娘们就要抽身,没门儿。   曾经还算和睦的家庭,如今一夕间分崩离析。   李芃谁也没跟,和瘫痪了下半身的外婆一块儿过,平时靠打工挣奖学金读完的学业。后来考上了北京这边的研究生,就把外婆接过来了,前些日子,和他前些年失去音讯的大伯一家认了亲。   他大伯和婶婶本来膝下有个儿子,后来跟人打群架,被一根钢管戳到了大腿动脉,失血过多,就这么去了。老两口年纪大了,也不好再生养,干脆就把他接在家里,当亲生儿子养。   苏青听罢,也有点唏嘘。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从校办出来,李芃提出一块儿吃个晚饭,顺便叙叙旧。   苏青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抵不过他。   李芃开的是辆日系车,价格不贵,经济省油,是他攒的一些项目奖金和一些投资收入总计买的。他给苏青开车门的时候,后面忽然有车朝他们鸣了鸣喇叭。   苏青回头,迎面打来一道刺眼的强光。   渐渐地,大灯灯光黯淡了。   苏青看到了擦过路口熟悉的那辆大吉普。夜晚灯光暗,那地方背光,苏青看不清里面人的神色,但是,苏青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 第20章 醋坛子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全程基本是李芃在活跃气氛。   说着说着, 李芃也察觉到她心不在焉。他是个有眼色的人, 满腔热情渐渐冷却下来。   吃完饭, 两人从餐馆离开,坐的还是李芃那辆丰田。   往前就是山区了, 前些年恳了片地还搁着,规划一直迟迟不下, 立交不得已改道,晚间这条道上车流就有些稀少。   丰田车在立交下堵住了, 不得已, 李芃取道山区,盘了大半山路才进了市区。   苏青说:“麻烦你了。”   “说什么啊, 是我要带你到这儿吃饭的。”   说话的功夫,李芃定睛看向反光镜,脸色有些异样。   苏青不解:“怎么了?”   “坐好了。”李芃脚往油门踩了下去, 车速明显飙升。苏青一个颠簸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忙拉住头顶吊手。   她还心有余悸:“到底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李芃言简意赅,把方向盘握紧,脚下油门踩得更快。   黑色的越野却像鬼魅般尾随过来, 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明明车速很快,李芃却觉得这人其实心态很好,不疾不徐,有些猫捉老鼠的味道。   像是——逗着他们玩儿。   李芃的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在危急时刻, 一个人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苏青也变得紧张起来。   赛跑般疾驰较劲了两公里, 那车终于慢慢逼近,跗骨之蛆般贴了上来。   李芃脸色大变。   就听见“砰”的一声,清晰的爆破声,那车车头撞上他们车尾,右后方的尾灯被撞毁了。   车身剧烈抖动,尔后是不受控制地倾斜,吓得苏青尖叫出声,死死拉住头顶吊环。   李芃脾气这么好的人也想大骂一声“神经病”。   好不容易稳住方向,却惊骇地发现,后面那辆越野车压根没离开,又一次撞上来。这人车技很高,分寸拿捏地很好,这一次只撞毁了他们的另一只尾灯,逼得车身往左前方倾斜,又不至于倾翻。   李芃算是明白,这是心里不爽,跟他们闹着玩儿呢。   连着吓唬了他们三次后,那车终于一个加速飘逸,横到了他们前面的路口,不偏不倚堵住了去路。   李芃也正好想问个究竟,和苏青齐齐下了车。   前面那辆吉普的车门也被人大力拉开,跨下来一双黑军靴,径直踩在路面上,不动如山。   这下来的是个军制笔挺的青年,衣身齐整地卡在黑色的武装带里,窄腰劲瘦,双腿修长,帽檐下一张冷峻英气的面孔,眉眼动人,好不风流。   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认识这么号人物。   互相打量的短暂功夫里,两人也算摸清了对方那么点儿底。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女人一样,第一眼比的不过是相貌气度之类而已。   两个有敌意的男人,不外乎如是。   李芃虽然摸不清这人的底,也知道他来者不善。本来想过去质问几句,可临到头了,看到对方这气度和架势,忽然又转了态度。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露出个得体的笑容,走过去递出手:“你好,我是李芃。怎么称呼?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泽帆抱着肩膀在原地没动,压根没有伸手的打算。   李芃有点尴尬。   甭管人怎么样,眉宇间那种锐气和傲慢是掩盖不了的。   这人的眼神和举止,明明白白地瞧不上他。   李芃多少有点下不来台,讪讪地收回了手。   苏青都看不过去了,过去说:“沈泽帆,你想干什么呀?大马路上的,要出事儿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 沈泽帆说,眉毛都没杨一下。   这下轮到苏青愣住了。   然后,她听见他冷冷地说:“与其让你大半夜跟男人出去鬼混稀里糊涂死外面,还不如我一下撞死你来得清静。”   苏青的脑子混沌了片刻,随即是压制不住的怒意,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敢冲着他发火:“什么鬼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沈泽帆瞟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让气氛僵到了极点。   他说,你连自己的哥哥都勾引,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   连着几天,苏青的心情都很不好。   这日傍晚,沈诗韵给她来了个电话,要她到家里吃个便饭。苏青想起那日和沈泽帆的不欢而散,推诿着不想去。   沈诗韵这人简单粗暴地很,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不来也行,这学期各项考核零分。”   ——还真是有其姑必有其侄啊。   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讲理。   苏青没有办法,乘了辆公交过去。   到内院里,已经是晚上了。   北京的夜晚很冷。   苏青站路灯底下茫然了很久,后来去就近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在路灯下点燃了。火苗在指尖跳跃的时候,灯罩下的飞蛾也在拼死地反扑,只为了循着那么一点儿温暖。   可这代价,真是太大了。   她不会抽烟,抽第一口的时候就呛住了,憋得脸红脖子粗。   苏青很美,眉眼生得精致妩媚,但是,因为常年呆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低眉敛目的模样反而显得端庄文气。   让她这个人,看上去内敛淡静,却又艳光四射。   不大不小的步行街,对面是葱葱郁郁的花坛,后面一排整齐林立的灰色老房子,尖顶、还有小檐角。   印象里,内院没这么个地方。   苏青把烟夹手里,歪着脑袋打量旁边的指示牌。往左就是某某幼儿园和体育中心了,可这幼儿园她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来的。   走着走着,没想到在自家院里还迷了路……说出去都丢人。   她想了想,给老师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下,沈诗韵就接了起来,在那边笑道:“人来了?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你不一直嫌我啰嗦嫌我烦吗?让我猜猜,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怎么会?”苏青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校舍临时装修,我现在没地方住。老师,你以前在这边不是还有套小房子吗?借我住一晚呗。”   沈诗韵没好气:“我那房子漏水,而且,几年前就分配给别人了。我人常年不在这边,总不能老霸占着分配房吧?”   苏青又跟她胡侃,啰嗦了一达通。沈诗韵哪里还不知道她这脾气,知道她拉不下这脸,喊停了她:“甭扯了,丫满嘴跑火车。”   苏青丧气,声音低低地承认:“找不到地儿了。”   沈诗韵笑:“你也够可以的。”   隔着电话苏青都能想象到她幸灾乐祸的脸,在心里龇牙,这边一个劲儿伏低做小:“您不说会找人来接我吗?”   沈诗韵也不调笑她了:“你人现在在哪儿……就在大院里,XX幼儿园……好,我这就让人来接你,站那边别动。”   没等苏青辩驳,她就把电话掐了。   沈诗韵是苏平瑄院士的关门弟子,在上海呆的这四年,院士在研究所闭关工作的日子就由她帮忙照顾苏青的生活起居。   苏青读的是直博,本科毕业后,这次跟着她北上。   说起沈诗韵,在他们这个圈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二十四岁就获得双料博士学位,是国内有名的物理学家、化学家,曾获总装备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光荣科学基金二等奖,三十二岁时发现了两种新型元素,对核能源、等离子科学等领域作出了卓越贡献。   苏青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她最刻苦的徒弟。   就是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跟人打交道。   沈诗韵其实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别什么事情都憋心里,准出毛病。   在路边等了会儿,老天也跟她作对,这个季节居然下起了雨。   苏青熄了烟,抬手遮住额头,往前跑了十几米,进了一家小超市。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了她善意地笑笑。   苏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杵人家门口白占地方:“给我一包烟吧。”   “女烟?”老板指着下面一排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烟盒笑问她。   苏青说:“我不抽这个,最呛人的就成。”她抽烟,不是为了什么时髦,就是闷的时候、烦的时候想抽上一两根试试。   她老师沈诗韵的瘾倒是很大,才四十上下,前几天就被查出了胃穿孔,吓得她骂骂咧咧了好久,发誓从今天起戒烟。   苏青就调侃她,您老这话都说了十几年了,哪一次能真戒了?   沈诗韵专注这行多年,一直都单着,要不是性子开朗,下了班偶尔还能找一大帮子朋友吵吵闹闹笑笑,这十几年下来还不得憋出病来啊?这么想想,烦的时候抽个烟,也就能原谅了。   不好是不好,理儿都明白,可谁真能戒了?   老板给她拿了一包云烟,结账的时候,苏青才发现自己没带钱,有些尴尬,问那老板:“支付宝?”   老板是个老古董,还没搞这玩意儿,闻言笑了笑,摆手道:“算了算了,下次捎带上吧。”这帮大院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姑娘看着眼生,但是面善。   他信得过。   苏青却不肯,非要给他转账。   这么僵持着,旁边有人都看不下去了,走上台阶,掏了张红色毛爷爷拍柜台上:“张叔,剩下的给我包软五。”   苏青回头望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件白衬衫,外面套件套头衫。大冬天的,裤脚还卷得很高,露出底下一双白色的板鞋。   脚踝上还别出心裁地系着跟红线,似乎是挡煞用的。   苏青看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苏青,眼中有难掩的惊艳,都挪不开眼。苏青不喜欢这种灼灼的目光,把头扭开了。   厉旸有点讪,挠了一下脑袋,回头斜倚在柜台上跟那老板侃起来:“有没有啊?”   “有有有,知道你要来,软五,给给给。”老板笑骂,拍给他一包苏烟,“一个大男人怎么抽这种?”   “您还瞧不上啊?”厉旸把那烟拿起来,放面前扬了扬,“烟就是个调剂品,不能沉溺。苏烟啊,就跟那苏州的处女似的,娇娇软软,温香体滑。”   他拨开盒子,手指在里面划过,挑了一根含入嘴里。   老板给他点火,厉旸深吸一口,忍不住侧过身看了苏青一眼:“也是海军庙里的吗?以前没见过你,怎么称呼啊?”   苏青不想搭理他。   长得人模人样,年纪也不大,结果也是个登徒子。   而且,就对面空司大院那帮孙子才会喊他们这儿的人管叫“海军庙里”的。上个世纪的时候,海军大院盖办公楼,建筑还是老式的规格,四个翘脚飞檐,远看就像一座座大庙。   空司和海军的死掐,打小就拿这个嘲他们。   她不说话,厉旸也不追问了,收回了目光,安静地抽他的烟。   这雨还绵绵地下着,明明不大,却把她禁锢在了这台阶上的一方小天地里。苏青心里闷,回头对他伸出手。   “干嘛?”厉旸挑眉。   “账号。”   厉旸促狭一笑,凤眼眼波儿荡漾:“第一次见面就要号码,这不大好吧妹妹?”   “转账给你。”对付这种人,苏青懒得跟他吵,面无表情瞅着,他就兴不起浪来。越是跟他红眼,他越是要拿你寻开心。   果然,见她冷着一张脸,厉旸也有些意兴阑珊,让她扫了一下自己的支付宝。   ……   回到操场,厉旸把捎带的一包薯片扔给褚萱。   褚萱撕开包装就一块一块塞嘴里,动作很利索,不忘跟他说“谢谢”,又觉得疑惑:“怎么耽搁那么久?”   厉旸笑着说:“路上遇到点儿事。”   赵坤猛地拿手肘搡了他一下:“艳遇?瞧你笑得这么□□。”   “滚!”   打闹了几下,厉旸拉着赵坤往旁边走:“哥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厉旸是对面空司大院的,作训时受过沈泽帆的关照,所以不像别的海军和空司那样跟他们互不对眼。不过,也因为他不在这院里长大,所以对他们这片儿的事情不大清楚。   他把刚刚的事情和赵坤说了。   赵坤的眉头就皱起来:“咱们院里的姑娘,只要是母的我都认识,没听过有这么号人啊。比萱萱怎么样?”   厉旸偷偷往不远处正和祝敏等人垫排球的褚萱望了一眼,偷偷跟他说:“比褚萱那个母夜叉好看十倍。”   赵坤憋着笑:“成,只要是这儿的,掘地三尺兄弟也给你找出来。” 第21章 一蓑烟雨   一包薯片吃完, 褚萱吮了吮手指, 对祝敏几人说:“那贱人好像跟帆哥掰了。”   付莹莹和祝敏都是一惊。   褚萱虽然刁蛮任性还为人霸道, 可她也知道进退,很会做人, 拉帮结派结交朋友很有一套,不轻易开罪人, 能被她直呼“贱人”还恨到这种程度的,整个海军大院也就一个人。   这时, 一辆越野从东边开过来, 引擎声很大,径直扎进了停车区。   那地方就在操场旁边不远, 以前是个印刷厂,搬迁以后就荒废了,现在成了晾衣服和停车的绝佳胜地, 一眼望去都是花花绿绿的被单和裤衩。   不知何时, 这天还下起了雨。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青年,都穿松枝绿常服, 臂章上还打着军区的字样。右边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给左边那位主儿打伞。   两人一道儿过来,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径直跨过篮球场。   褚萱眼睛亮起来, 对右边那位青年道:“帆哥,你不是调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肖望拍了一下沈泽帆肩膀,笑着说:“谁说他调走了?调去北卫,换了个驻地而已。”   褚萱兴致勃勃地问:“哪个师队?”   沈泽帆站那边没搭腔,似乎压根不想搭理她。还是肖望替他回答的:“一师。”   “站岗?”褚萱歪头打量了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肖望回头笑他,“瞧瞧他这体格,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那就是个天生看大门儿的命,不站岗都是屈才。”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是警卫团,驻复兴路那边。您要是喜欢站岗啊,可以跟上面打报告,自己请调过去。我看您这体格也不差,看大门也凑合了。”   肖望讶然。沈泽帆这人虽然脾气暴,但也不是什么事儿都顶真的,相反,小事上他很大度,平日这种玩笑都是一笑置之的。   谁又惹到这位爷了?   沈泽帆看了看表,不耐烦地说:“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褚萱憋了一天的气,早忍不住了:“我哥让你照顾我,你怎么老这么敷衍啊帆哥?”   沈泽帆还没应,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叨嗑起来:“苏青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护着她?”   沈泽帆顿了一下。   一位仁兄道:“苏青?她不在南大读书吗?我哥也在南京那边,听说过她,南大校花啊,大美女。”这是跟褚萱不熟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   有人附和说:“她很厉害啊。”   还有人搭话:“她以前不就是是学霸吗?念书很厉害,听说刚回了北京,进了研究院。”   褚萱听得不是滋味,气不打一处来:“研究生院和研究院,差一个字,可是天壤之别,这年头的硕士博士还少吗?”   她回头看向沈泽帆,讨好地笑:“你说是吧,帆哥?”   沈泽帆掀了一下唇角,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褚萱登时就乐了,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耀武扬威地白了刚才夸人的那人一眼。可是,沈泽帆下一秒就平静道:“不过,你没考上。”   褚萱的脸一僵。她又气又恼,小声嘟囔:“成绩好了不起啊?能当饭吃?”   沈泽帆没搭理她,把褚越平邮回来的东西扔给她就上了车。   褚萱也没敢拦他。   ……   苏青在看台上坐了不到五分钟的功夫,借机过来搭讪的就有六七拨。她见惯不惯了,对谁都一个态度,礼貌疏离。久而久之,也没人轻易过去了。   她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   沈诗韵说的那人还是没到。   她的耐心都快告罄了,沈泽帆才开着车从东边的小道过来,因为里面不好停车,扎在了指示牌不远的一块黄草坪上。   沈泽帆直接从车里下来。   苏青愣了一愣,目光顺着笔挺的长裤往上,不期而遇地撞入了一双玄黑深远的眼睛。   苏青的脸色有些僵硬。   愣神的短暂功夫里,沈泽帆已经打着伞过来了。   沈诗韵在电话里告诉他人在XX幼儿园那边,他还特地兜了个圈去找,结果路上车轮胎陷入了一个坑洞里,费了点劲还叫了警卫连的兵过来帮忙才给倒腾出来。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脸色更加不好看。   不过他也没发作,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小姑让我接你去吃饭。”   苏青不说话,默了很久。   沈泽帆隔着雨幕打量她,神色也看不清楚。   过了会儿,他打着伞走过来,在看到她身上只穿了件无袖的薄毛衣后,皱了皱眉,把伞塞进她手里:“拿着。”   苏青被迫接过来,就见他脱下了自己的军外套甩到她身上,稍微拢了一下就拽着她就塞上了副驾座。   苏青挣扎:“放开我。”   “别动!”一声暴喝震住了她。   刚刚淋了雨,她额前的碎发还凌乱地沾在脸颊边,显得皮肤更加苍白,不用触摸,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清冷和凉意。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会儿,眼底似乎没什么情绪。苏青却感到了一种心悸的感觉,本能地有些颤抖,猛地扭头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   “你怕我?”沈泽帆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座椅里。他带着那么点儿玩味问她,但是眼神冷静:“为什么怕我?”   ——还是这么目中无人——苏青抿唇:“沈泽帆,放开我。”   沈泽帆松开她,直起了腰,眼中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讽刺,哂笑一声,把车门碰上,绕过车头去了驾驶座。上去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垃圾桶烟槽里的烟蒂,脚步顿了一顿。   他把车子发着,扭了方向盘往来时的路开,开了十几米后,问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苏青不搭理他。   沈泽帆说:“女人抽什么烟?”   苏青没答。   两人沉默了好久,沈泽帆忽然道:“当年你走以后,越平就去了西北试炮,你知道吗?”   苏青背脊僵硬,抿着唇没有开口。   沈泽帆笑起来,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其实,他的声音也不是那么严肃,却别有一番冷意:“既然回来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不过,有一点你要记得,那就是安分守己,别再痴心妄想,做那些龌龊的事儿。我的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他板起面孔,不跟她说笑的时候,苏青分明觉得心脏瑟缩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那种茫然和彷徨感,不止是因为他的话,还有被他提到的褚越平。   每每想起这个人,她的心就跟针扎一样,痛,痛到有些麻木,甚至脸上出现恍惚的神情。   她甚至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从来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约莫是她灰心丧气的表情有些刺到他了,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沈泽帆皱了皱眉,不过没继续说。   苏青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沈泽帆挑眉。   “褚越平只是我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拖累你的好兄弟的。”苏青抬起头,难得提起勇气,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   这双眼睛乌黑深秀,意外地明亮澄澈。   还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倔强。   那一刻,沈泽帆有些恍然,很多到嘴的话,忽然又咽了下去。   他沉默下来,苏青也随之沉默了。   ……   把苏青领回家后,沈泽帆就算完成任务了,对沈诗韵说:“我还有事儿,晚饭就不吃了。”   “你能有什么事儿?”沈诗韵叫住他,手里的筷子敲敲碗,“给我坐下。”   借口没生效,沈泽帆只好过去坐了。   餐桌不大,也就苏青这边还有空位,他只好挨着她坐下。   苏青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沈泽帆一怔,多看了她一眼。   苏青觉得锋芒在刺,只能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扒饭。   沈诗韵给她夹菜,笑着说:“小时候啊,你跟小帆死掐,见了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看,倒是挺融洽了。”   苏青弯了一下唇,自哂道:“小时候不懂事,人总要长大的。”   沈泽帆目不斜视,没接这茬。   苏青走后,沈诗韵把他叫到了院子里聊了些话。   当初院子修建的时候,东北角养了一个小花池,沈诗韵爱小动物,就养了几尾金鱼,如今长大了不止一倍。   她一边洒鱼粮一边咒骂:“老周跟我说这鱼吃什么都长不大,丫两年不到就成这德行了,回头看我不找他算账。”   沈泽帆兀自点了根烟,眼皮都没抬一下:“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几十块钱买不到这种品种,还物理学专家、教授呢。”   沈诗韵被他气得吐血,拿手指狠狠戳他脊梁骨:“臭小子,少损点你要死啊?”   沈泽帆难得笑了一声。   沈诗韵也笑了,尔后叹了口气:“这些年,青儿不容易。这次来北京,是我非要带她来的,一方面,我是希望她能走出来,另一方面,策南那边……两父女,老这么僵着也不好。”   沈泽帆没应。   沈诗韵说:“你帮我看着点儿,别让褚萱那帮人欺负她,不然我找你。”   “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我管,我这工作还干不干了?”   沈诗韵竖起眉毛:“现在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小时候没揍你个丫挺的?”   沈泽帆怕了她了:“行行行,我没事儿多去看看她。”   不过,这会儿潜意识里又有些不大乐意见到她。   沈诗韵踌躇满志地走了,只剩下沈泽帆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苏青比他小四岁,印象里,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性子有点和软,那会儿总被他欺负。   那时候,他未经世事,远没有现在这么沉稳内敛。他喜欢欺负她,最喜欢她被他欺负地脾气上来又只能红着眼睛忍耐的模样,像一只被逼到绝路上的可怜兔子。   想挠他,想反抗,爪子又不够锋利。   那时候,他、肖望、褚越平,是这圈子里响当当的三个人物。褚越平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有时候他欺负她欺负得过分了,他也会制止一下。   可是,褚越平越是制止,他下次就更加过分,像是和谁较着劲儿。   有些事情,总是不能诉之于口的。   那时候满腔赤诚,却懵懵懂懂,现在长大了,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一一回想起来,才算是明白那种感觉。   为什么不耐烦搭理旁人,就爱折腾她?   原因简单得很。   这些日子破天荒地阴雨绵绵,连日来,地面上都泛着一层潮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也像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第22章 酒庄风波   因为研究项目的原因,李芃最近和苏青走得很近,放学后常叫上她一块儿吃饭。   两人年少时其实只是萍水相逢,不过遭遇相似,有时颇有种同是天下沦落人的感觉,很谈得来。而且他这人性格随和,没有攻击性,苏青并不排斥他。   晚上做完实验,李芃换了衣服就叫住了她:“苏青。”   苏青抱着文件回头:“有事吗,李师兄?”   李芃笑了笑说:“我大伯在西城那边有家菜馆,刚翻新过,这两天都免费,一块儿去吃个饭吧,就当赏个脸,添个彩。”   “添什么彩?我又不是吉祥物。”苏青微笑。   两人出了校区,坐李芃那辆车去的。   那是西城区的一家老字号酒庄。最近这两年时兴什么农家乐,不仅仅要饭菜好吃,吃的环境也很重要。   这地方在景山山脚下,沿着一个人工湖建起来的。早些年,还因为违章圈地被警告过,这老板也是个能人,不知怎么后来又给摆平了。   地方早订好了,进门的时候登记了一下就有服务生带着她们穿过大堂,沿着环形的走廊往前走,不刻就进了最东边靠湖的一个八角亭。   “来,吃什么随便点。”李芃递给她菜单。   苏青疑惑:“不是免费吗?还能挑菜?”   李芃滞了一下,马上道:“有三种套餐可以选。”   苏青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菜确实不错,很地道,吃着爽口。可没吃两口,前面就传来喧嚣声。李芃说出去看看,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了。   苏青看出他的担忧,也搁了筷子:“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闹事。”李芃让她坐着别动,也没说是什么事儿,转身就出了包间,往前面去了。   ……   闻冲是上海本地一家核能电子公司的老总,手里也算有几个小钱,前些日子因为老城区改迁的问题,厂子被封了,好些业务也受了些影响,他本来想迁去厦门,一打听,原来那地方因为环保问题也查得特别严,工厂选址很困难,不容易落户。   一个公司,上千人都等着吃饭呢,他赶时间,没那闲功夫耗,想来想去,决定往北边发展。正好有个老同学在北京这边,混得还不错,说有门路,可以帮他搭线,选个证件齐全、已经审核过的空厂子,进去就可以直接工作。   老同学找的这人叫厉旸,年纪还很轻,但是下海已经很多年了,人脉很广,天南海北遍地都是朋友。他手里有几块地皮,在丰台那边,正好上面有几个空厂子,以前是加工鞋履的,前两年金融危机,老板卷了钱逃了,留下个破厂子抵押给他。   他本人对这方面的生意没兴趣,遣散工人后,这厂子就一直空着。   闻冲前几天抽空和老同学去了趟丰台,看了看那空厂子,果真不错,地方大、四面通风,又远离市中心,满意地不能再满意,当即让老同学帮忙约一下厉旸,大家吃个饭,寻思着在酒桌上把这事儿给拍定。   桌上挺融洽,厉旸也表现地很随和,没一点儿排斥他这个外来佬的架势,闻冲心里也松了口气。   眼看事情就要搞定,这尼玛,菜里面吃出只苍蝇!   闻冲的脸都绿了。   厉旸倒还算镇定,挑着烙银的筷子慢悠悠把这只黑苍蝇给夹了起来,还朝左右笑了一下:“这加的料不错啊,挺别出心裁的。”   肖望低头点烟,不做声。   桌上气氛诡异。   闻冲知道再不表态,他这事儿就得吹了。你求着人家帮忙,吃顿饭还吃出只苍蝇,这算什么事儿啊?将心比心,要换了他他也觉得自己被人给涮了。   太不尊重人了!   于是,他站起来就叉起腰,吆五喝六嚷嚷起来。服务生见势不妙,忙去前面叫来了老板。   李东来今年五十有余,人挺和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站闻冲面前不住磕头作揖,说这桌菜免费,再给他们补上两个菜,怎么样?   闻冲直接掀了面前的盘子,说,你当爷是臭要饭的?   就这么起了冲突。   李芃过去时,闻冲已经撸起袖子,和手下的保镖把这包间的屏风都给拆了。杯盘碗筷碎了一地,瓜果点心也散了一地,狼藉不堪。   倒是被请来的三位客人,施施然坐在一边看戏,不制止,也不鼓舞。   李芃觉得中间那位有点眼熟,脚步顿了一下,可还没细想,他大伯就踉跄一下从门内跌出来。李芃惊醒,忙双手一捞给扶住了,回头怒视闻冲。   “有话好好说,和老人家动手算什么本事?”   闻冲不乐意了,还觉得自己被碰瓷了呢:“你看到我推他了?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   他也就是想砸点儿东西出出气,顺便在厉旸几人面前撑撑场面,表表决心,偏偏这老家伙还要上来拦,他一时没收住手,就给他绊了一下。   李芃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闻冲皮笑肉不笑:“简单,你给跪下磕个头就得了。”   李芃脸都涨红了。知识分子,骨子里有点清高,本来就看这一伙人装腔作势的不顺眼,这会儿心里的怒意也忍不住了。   李东来拉住他,不让他过去。   气氛僵得很,也无聊德很。   沈泽帆百无聊赖地站起来,低头吹了吹帽子,携臂弯里,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   肖望随后跟上。   到了外面,肖望把手搭他肩上,无奈笑笑:“不好意思,叫你来看了这么一出。”本来是觉得他最近心情挺阴郁,想带他出来散散心。   结果演了这么一场。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沈泽帆眼角的余光往门内瞥了眼,扯了一下嘴角。   肖望觉得他表情有异,也循着往里面望去。   可看老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怎么?”   “没什么。”沈泽帆把他手抖开,迎风靠到围廊上,随手抓了把箱里的鱼饲料,一颗一颗往池子里投,意兴阑珊。   肖望觉得纳罕,靠到他身边:“这天气,这鱼还没冻死啊?”   沈泽帆说:“早晚的事儿。”   他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儿,不冷不热,鼻孔朝天,谁要这时候往枪口上撞,那是吃力不讨好。   肖望不吃这套,搡了他一把:“拧什么啊?这像是在跟谁置气呢?”   “跟谁置气?我能跟谁置气?”他狠抓一把鱼饲,甩手就扔池里。“哗啦啦”一群鱼围上来,浮在水面上争抢,打乱这一池子的宁静。   沈泽帆把剩下的鱼饲都扔了进去,略整了整衣衫就直起身来,唇角的弧度有点讽刺。   转身的刹那,苏青从八角亭里出来。   两个人,目光正好交接一处。   ……   沈泽帆拎着瓶酒出了酒庄。   他约莫是喝多了,脚步有点踉跄,差点就从台阶上跌下去。苏青在不远处见了,犹豫了会儿,好心过去搀了他一把。   沈泽帆侧头看着她,脸颊有些微醺。   他一直这么看着苏青,看得她脸色都不自然起来:“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脸颊晕红,神态慵懒,看着没平时发火时那么可怖。   苏青踯躅一下:“肖望呢?他不跟你一块儿来的?”   “里面。”他一指酒庄,“处理事儿呢。”   苏青搀着他要往里面去,沈泽帆脚步没动:“嘛呢?”   苏青没拖动,人自然也停下来:“带你去找肖望啊。”   “找他干嘛?”沈泽帆逼视她,像是要她给个说法。   苏青有点莫名其妙。不找肖望谁送他回去?都喝成这德行了。   他这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叫人摸不透,弄不清。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苏青掏出手机,想给肖望打个电话,好扔了这烫手山芋。   谁知,他伸手就夺走了她的手机,在掌心旋着玩。   苏青怕他给她摔了,忙伸手去拿:“还给我!”   他直接揣回了兜里。   苏青这么好脾气的人,心头也冒了簇火:“你发什么疯?我欠你的啊?”   沈泽帆推开她,趔趄着站稳了:“我发疯?”他一扯嘴角,颇为讽刺,手指点自己胸膛上,“是啊,你巴不得我发疯,你还巴不得我去死呢。”   苏青无言以对。   ——简直是不可理喻。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后来,他揉了揉眉心,可能是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些,神色有些自哂,也不找茬了。半晌,对她说:“走,我送你回去。”   “可别,酒驾罚三年呢。”苏青轻哼一声。   沈泽帆笑了,挨过来搭住她肩膀,满嘴酒气往她脸上扑:“怕什么,要罚也罚我啊。”   苏青嫌恶地推开他,打手机给他叫代驾。   沈泽帆也不闹了,双手插兜里,望着对面的大马路出神。 第23章 半明半寐   闻冲在酒庄里闹得很大, 整个包间都被他砸了个遍, 一半的客人都跑了个精光。   李东来一直伏低做小赔小心, 一是对方他惹不起,二是他确实理亏。李芃却忍不住和闻冲吵起来, 后来还动了手。   代驾的到了,苏青把沈泽帆送上车, 转身就要回去。   他在车窗里拉住她:“你上哪儿去?”   “回去看看。”   “看什么?”   他的眼神太逼人,苏青心里不喜, 使劲撤回手。   沈泽帆拉开车门追了上去, 和她一道回了酒庄。   “你想干嘛?别跟我我!”   “真搞笑,这路你家的?还是这酒庄你家开的啊?就许你走, 不让别人进来?”   苏青说不过他,干脆闭口不答。   到了那边,李芃正和闻冲掐得难解难分, 唯一庆幸的是没动手。以及, 双方都挺有默契,没报警。   李东来在一旁干着急。   苏青过去说:“大家心平气和点,不要吵了, 有话好好说。”   闻冲看都没看她,直接让她滚开。   一旁一直看戏的厉旸炸了,狠踢了他一脚:“瞎他妈乱说什么呢?”一面回头冲苏青笑,谄媚地笑:“又见面了, 妹妹。”   苏青一时没认出他,表情茫然。   ——这他妈就尴尬了!   肖望毫不客气地笑出来。他也不搭腔, 不去认苏青,就看着厉旸笑话。   厉旸不死心,殷勤地说:“咱们之前在海军大院见过的,我就是那个买了包软五的呀,还借你钱了呢……”   他一番热情的絮叨,在当下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好不尴尬,苏青扯了似笑容,敷衍道:“想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好嘛,他这么一高调打岔,李师兄肯定和那人吵不起来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转,苏青换上一副笑脸,真诚地和他套了会儿近乎,忽悠得厉旸眉开眼笑,傻愣愣看着她,连她名儿都忘了问。   眼见沈泽帆脸色越来越难看,肖望暗道不好,扯了个借口,拉了厉旸就强行往外面拽:“你不说要带我去赛车吗?走,现在就去。”   “哥,这都大晚上了啊……”   “别废话!”   厉旸走了,闻冲也不好再呆,哼了一声,跟着出去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李芃的注意力放到了苏青身上,和她说了句“谢谢”,尔后,目光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沈泽帆。   沈泽帆最讨厌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瞧:“看什么?”   那种火药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苏青心里紧张,稍稍往前移了移,堵在他俩之间,手在背后敲敲按了“101”,就差个拨键了。   以策万全嘛。   李芃脸色不大好看。刚才匆匆一瞥,他没认清人,这会儿面对面打了个长照面,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跟了他和苏青三条路又撞毁了他们尾灯的那个“疯子”吗?   沈泽帆这夺目的长相,想让人不印象深刻都难。别说是男人,就是再漂亮的女人,在他面前都显得寡淡。   “怎么,不认得我了?”沈泽帆笑问他。   李芃知道他有意找茬,尽量平心静气:“认得。”   “别这么看着我,我最讨人别人这么没礼貌地盯着我。”   是谁没礼貌啊?   李芃被气得老半晌说不出话。这什么人啊?   心情差了,话也不客气起来:“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如果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直说,为什么找人来砸我大伯的酒庄?”   这一顶帽子盖得想当然,也盖得快。   沈泽帆都楞了一下。不过他这人最不耐跟人解释,何况是李芃这种他压根瞧不上的“娘娘腔”,多费两句唇舌都懒。   他的不辩解,在李芃眼里就成了不打自招的证明。   李芃脸色涨红,是气的。自打他刚到这个北京城开始,他就知道,这地盘上有些规则,也有些圈子。那是他进不去的,是闻冲那种人也要拼命巴结的。   眼前这个家伙,跟刚才那两人,就是跟他完全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也许,还有——苏青。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李芃想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再说什么。   苏青觉得气氛有些讶异,开口和他解释:“李师兄,你一定是误会了,帆哥不会找人来捣乱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芃反问她:“你跟他以前就认识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么维护他?   苏青这人一向是有话说话,也没多想,只是给他说理由:“他要看你不顺眼,揍你一顿了事了,不会这么麻烦特地找人来阴你的。”而且,说句难听的,沈泽帆压根都懒得跟他计较,干这种不入流的事,他都嫌跌份儿。   李芃没接话,眼神有些黯淡。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苏青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除了圈子的问题,还有那种信赖感。比如,她跟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好像有些龃龉,但是出了事儿,她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   离开酒庄的时候,苏青和沈泽帆并肩而行。   走了约莫有十几米,他忽然停下来,害得苏青一时没收住脚步,一头撞上他后背。她揉着鼻子,嘟哝,怎么这么硬?   沈泽帆低下头跟她说:“这还硬啊?还有更硬的呢。”   苏青燥得无所适从,垂头不发一言。   半晌,沈泽帆说:“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青觉得,他的声音好像特别温柔。   苏青稍稍抬了一下眼睛,沈泽帆的面孔隐在树荫里,有些明寐不定。   ……   入秋以后,天气就渐渐转冷了。   这日去实验室,苏青连打了两个喷嚏,差点按错分析仪。沈诗韵放下工作过来,拍着她的背关切问:“是不是病了?实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苏青摇头说:“老师,我没事儿。”   李芃说:“老师,我送她回去吧,我瞧她病得不轻。”   沈诗韵批了。   李芃把苏青送到宿舍楼后,苏青真的病倒了,躺在被窝里两天,昏昏沉沉,手脚发冷,几乎下不来床。   世珍有很重要的课程,不能来照顾她,寝室里也没旁人。苏青渴得难受,勉力从楼梯上爬下来,结果头晕脑胀,一个踩空跌落在地,就此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她人已经在医院了。   朦朦胧胧,窗前似乎有个高大的背影在背对着她倒水。   “醒了?”那人转回来床边,弯腰给她摇起了床,在床边坐了,顺手递过来水杯。   苏青这才看清了这人是谁,一时没去接。   沈泽帆很轻地嗤了一声:“怎么着,怕我下毒啊?”   苏青抿着唇没答,脸色苍白。   沈泽帆说:“难道要我喂你喝?”   苏青忙接过了那水杯。谁知手腕酸软,一时没拿稳,那水杯直接倾翻到被子上。   沈泽帆眼疾手快,掀了被子扔到床下,免了水渗透到她身上。   苏青有点冷,往床里面缩了缩。   “别动。”   下一刻他伸手去解军衣扣子,没一会儿就把外套脱了,给她披到身上,顺便掖好。苏青娇小,连光着的脚都是小小的,每一个脚趾都生得玲珑玉致。   沈泽帆只扫了一眼,毫不避讳地调侃道:“这双脚倒生得不错。”   苏青的脸慢慢烧了起来。好在她原本就有些低烧,不大看得出来。   “还有哪儿不舒服?”他问。   苏青垂着头摇头。   “那我出去会儿,给你换床被子,别乱跑,知道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小声嘟哝。   沈泽帆失笑,抱了被子出了病房,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很快,他带着一个护士过来了,给苏青换被子、量体温,后来,还要给她打针。前几项苏青都很配合,轮到要打针了,她才炸了,不住往后退:“我已经好了,不用打针的。”   沈泽帆按住她肩膀,不让她跑:“听话,乖一点。”   约莫脑袋还有些烧糊涂,苏青懵懂地望向他。   沈泽帆哄道:“不疼的,就像蚊子叮一下一样,打完了,咱们出去买棒棒糖吃。”   苏青将信将疑。   就在她迟疑的功夫里,沈泽帆撩起她的衣袖,一面制住了她的手,示意那护士:“麻烦你。”   护士点头,迅速给针管推药。   苏青明白过来自己上当了,挣扎起来。   打个针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那护士无从下手,沈泽帆也被她弄得有点烦,按住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苏青的动作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暂停键。   和女孩子的唇不一样,沈泽帆的唇有些粗糙,吻她的时候,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鼻息间,带着难以控制的侵略性,仿佛要掠夺她的一切。   针打完了,沈泽帆平淡地放开她,给她抖开被子、盖上。   临走时,他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留她一个人的时候,苏青心乱如麻,恍惚地坐在那儿,像是做了一场梦。   ……   出院以后,苏青又休息了两天才投入工作。   日子和往常一样过,好像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渐渐的,她也不再胡思乱想。   这日,李芃过来找她,跟她说:“有个朋友新开了一个会所,让我叫上朋友去凑个热闹,不知你是否赏脸?”   苏青有点尴尬。他对自己那点儿心思,她也有些朦胧的感觉了,当下就说:“你的朋友,我又不熟,去了恐怕尴尬,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芃有些失落,但也没勉强。   这处会所在东城区东面的一处胡同里,是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光外面看瞧不出来,进了里面,才发现坐地甚广,中间一方天井,栽着奇花异草,四周游廊相连,置屋舍数间,不用门扉阻隔,只加了垂幔和屏风。   进了正门,一楼大厅还有唱戏的,咿咿呀呀提着嗓子,把他的心也跟着往上揪了一下。迟钝的功夫,一仁兄从后面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差点把他吓出个好歹。   李芃回头,发现周帆正冲他笑。   “你是要吓死我啊。”李芃扶着胸口微微喘息。   “就你这胆子。”周帆搭了他肩往里走。   周帆是他大学同学,也是一起从上海北漂过来的,算是他这帮朋友里混得最好的。刚来那会儿还卖过盗版光碟和书籍,被逮进去过一次,好在他平日会做人,有点门路,交了很大一笔保释金才给放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学乖了,不搞那些投机倒把的缺德勾当,正儿八经干起了正经营生。   后来听说他认识了一个贵人,生意越做越好,不止涉足房地产和娱乐行业,还有意向玉器这行进军。   不过这行水深,他还没决定呢。   “我这人肤浅,满身铜臭味,这帮朋友里也就你这么个有文化的上得了台面了。一会儿,你可得给哥哥长点儿脸。”周帆搭着他肩膀上楼。   “到底什么事儿?”   “介绍你认识几个贵人。”   李芃一听就明白了几分。能被他称为贵人的,也就那一个圈子。   周帆前些年认识的空司那个子弟,叫厉旸,也是生意场上的,听说上的是军校,后来出了国,特会交际,特有能力,回来后辗转深圳厦门,最后回到北京,创立了自己的集团公司,这才几年,身家就过几十亿了。   周帆对搭上这么号人一直都是极为自傲的,平时吃个饭抽个烟的什么的,少不得要炫耀好久。   李芃表面不说,心里其实挺不屑的。   他一个搞研究的,多少有点清高傲气,对这些眼睛长头顶上的骄矜公子哥儿没什么好感。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想像周帆那样上赶着去献殷勤,丢人。   他知道,这些北京城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骨子里傲,都有些瞧不上他这样外地来的。他们有自己的圈子,自己人很热络,对外人都爱答不理的,想获得他们的承认可不是件简单事儿。   这么卑躬屈膝上赶着,人家压根不把你当回事,何必呢?   可他也知道这些话周帆不爱听,也懒得说。朋友一场,再不愿意他也跟着去了。 第24章 瘆得慌   这一间房地方大, 在二楼东南角, 后面是个小别院, 窗口的位置种了棵老银杏,冬天遮风夏天避暑。这会儿, 金灿灿的叶子落了满院子的青石板,俄而一阵秋风刮来, 吹得停停扬扬,还颇有诗意。   桌上堆着瓜果点心, 散了一地。屋内打着暖气, 地上铺着绒毯,直接坐地板上也不觉得冷。   厉旸给肖望倒酒:“哥, 我敬你。”   “好端端的敬我干嘛?”肖望不吃这套,专注玩他的俄罗斯方块。   厉旸巴巴绕到他身边,这会儿特像一条讨骨头的小肉狗:“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厉旸搓着手, 煞有介事地说:“嗨, 您说这坤子,平日天南海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没想着他?现在呢,遇到点事儿让他帮忙, 就这么个小忙啊,他屁都帮不上,还得麻烦您。您说他是不是废物一个?”   肖望不动声色,目光盯着手机。   编, 继续编。   厉旸没辙了,期期艾艾地说:“我就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肖望头都没抬, 只是微笑,手指滑动,把三块蓝色的方块消了:“我又不是包打听,怎么问我找人啊?要是失踪人口,那赶紧的,上公安局报案啊。”   厉旸垮下一张脸:“哥哥,能别欺负我了吗?”   这位公子哥儿在外面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举手投足,一掷千金,越是高风险就越要往上凑那种。他眼光准,人脉广,做事有魄力从不拖泥带水,这短短几年才有这家当。   就这么个人,在肖望他们几人面前也就只能伏低做小。   缠了好久,肖望打完一盘俄罗斯方块,捏了个樱桃仰头扔嘴里:“说说。”   厉旸“啊”了一声。   “让你说说,找什么人。”赵坤给他打圆场。   厉旸会意,人都活络了,忙打起精神:“就是你们大院的,您也见过啊,上个月还在那个什么酒庄见过呢。之前也托坤子找过,不过他不认识人,没找到。”   “是上次在酒庄见的那个姑娘?”肖望睨了他一眼。   厉旸打哈哈。   肖望奇了怪了:“那天就看你小子不对劲,怎么,之前也见过她?”   “可不是?”   厉旸忙絮絮叨叨把那天在小卖部见到的人和细节都跟他说了,末了,双眼希冀地望着他:“哥哥,你可一定要帮我啊。这么多年了,就看到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妹妹,可把我这魂儿都给勾走了。”   赵坤抖着鸡皮疙瘩摸手臂。   还真他妈肉麻!   肖望听他们描述完,低头掰一只橘子,老半晌没说话。   厉旸没懂,摇他手臂:“哥哥,您认识不?倒是给句准话呀。”   肖望咽下一瓣橘子,平淡说:“认识,怎么不认识?熟得很呢,她今年二十出头,模样出挑,瘦瘦的,人不高,杏眼、特白,爷爷是两院院士,老爸是参谋本部的的高级参谋。”   “对!”厉旸兴奋地拍手,附和,“眼睛特干净,就像太液池的水似的。”   赵坤一口水喷出来:“你咋不说她白得像仙鹤呢。”   两人拌了会儿嘴,厉旸回头,却见肖望一直岿然不动,心里也有些急了:“哥哥你到底认识不?”   “认识,怎么不认识啊。”肖望笑起来,手往内隔间指,“不过你得问你们帆哥去,这姑娘他最熟,打小的邻居。”   “真的?您不诓我?”厉旸眼睛亮起来。   肖望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去啊,进去问问呗,问问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诓你的了。”   厉旸屁颠颠过去,站屏风当口又犹豫了。   这屋子有内外隔间,两道垂帘早用帘钩掌起,中间一道屏风用来遮挡视线。白纱半透明,绘着山鸟虫鱼,隐约能瞧见里面塌上有人在闭眼假寐。   厉旸知道这位哥哥不爱热闹,最烦人家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吵,也不像肖望那么好说话,一时有些为难。   肖望还在后面怂恿,就等着看他笑话:“去啊,你帆哥这几天‘心情好’,不会轰你的。”   厉旸一咬牙进去了。   肖望拆了包瓜子来嗑,心里数着数字。果然,还没到“3”,厉旸就惨叫一声,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肖望瞧见他屁股上明晃晃的大脚印,终于忍不住笑出来,笑得肚子都在抽筋。   厉旸哭丧着脸跟他诉苦:“谁说帆哥今天心情好啊?跟吃了炸药似的,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给我一脚踹出来了。瞧瞧这踢的,我这屁股啊,别是青了吧。”   肖望举杯,四下里扬一扬,示意其余人一块儿敬他:“勇气可嘉。”   海军大院知情的这几人都举起了杯子,纷纷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   厉旸不明就里:“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觉得被涮了呢?”   他回头一脚踹赵坤屁股上。   赵坤哀嚎:“靠!柿子尽捡软的捏啊!”   周帆带着李芃在外面敲门。   得到许可后,领着人进了门。   屋子里咿咿呀呀放着昆曲儿,一唱三叹,满屋子的瓜点糖果随意散地上,角角落落都是花生米。分明是狼藉的,几人分坐各地,却闲适得很。有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带来秋末时分那么点儿要散不散的桂花香。   人往这屋子里一站,被熏得浑身都热,偏偏心里又生出几分浮想联翩的旖旎韵致来。   周帆挨个喊了一圈,甭管比自己大的小的,一律叫哥哥。   屋子里曲子还继续,几人低头各自干自己的事儿,没人搭理。   李芃都替他尴尬得不行,回头看周帆,却半点儿尴尬神态都没有,直接过去跟肖望搭话。   肖望在这帮人里算是好说话的,从来不轻易落人脸,不过态度也不大热络,周帆说三句他点点头算是应和。   李芃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是啊?”不知道说到什么,肖望往这边望了一眼,和李芃打了个照面。   李芃神色不大自然,对他点点头。   肖望多打量了他几眼:“北清大的?”   周帆忙道:“对,现在在杨教授那个什么物理能源实验班读博。我这兄弟可了不得,当年他们那省的理科状元,在南京那边读的大学。”   “杨教授的弟子?那是挺了不起的。”肖望说,“我们大院里有俩姑娘也在那儿进修,是核能物理实验班的,可能他也认识,就读隔壁。”   找到话题,周帆提起精神:“也许还真认识呢,叫什么名儿?”   “一个叫杨世珍,一个姓苏——”   他话还没说完,沈泽帆从里面踱步出来,接了这话茬:“——单名一个青。”   李芃僵硬地抬起头。   沈泽帆冲他笑了一下。   不过,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   散会的时候,肖望从后面出来,跟上去搭了一下他肩膀:“走那么快干嘛?”   沈泽帆把他手抖开:“别他妈动手动脚的。”   “怎么了这是?”肖望勾住他肩膀,稀罕地看着他,“失恋了?”   “你爪子再不撒开,我可给它剁了啊。”   肖望见他不似说假,有点讪,把手收了:“至于吗?谁又惹到你了?”停顿会儿,状似随口提了一嘴,“苏青?”   沈泽帆脚步一顿。   肖望在他肩上搭了一记:“你以为你那点儿心思咱哥几个都瞧不出来?想追就追呗,我看越平是没戏了,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   沈泽帆漫步下台阶:“跟他没关系。”   “那你烦什么?”肖望跟他后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道,“越平不来掺和,拿下苏青那种小丫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我说正经的。”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呀。”肖望笑。   沈泽帆回头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肖望的神情也变郑重了,不侃他了。   两相沉默老半晌,肖望摸了根烟衔嘴里:“真认真的?”算是求证,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姑娘,要就是玩玩,可别去招人家。   “你以为呢?”   得到答案,肖望豁达一笑,两手拢烟火,往背风口站了站:“那你还等什么?”   沈泽帆不说话。   ——那也要人家乐意啊。   过了老半晌,沈泽帆没吭一声。   肖望纳罕了,皱眉,回头看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安静看着别处。他循着望去,打眼就看到周帆和李芃从里面出来。   刚就说了一句话,沈泽帆就走了,周帆还以为他对自己不满呢,这会儿在门口遇上,还不紧赶着过来?   “真是对不住啊,二位,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他一通溜须拍马。   肖望还应和两句,沈泽帆手都没从兜里拿出来,像看西洋镜似的。   李芃觉得丢人,自觉离他远了点。   “跟你没关系,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先走一步。”沈泽帆忽然开口。   周帆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呢,人都怔了怔,随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姿态更是谦卑了三分,上去要握他手:“哪里哪里。”   沈泽帆手还放兜里,没拿出来。   周帆就这么握了个空。   他也不嫌丢人,扬起来像挥蒲扇似的在空中赶了一记,两手合一:“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次寻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招待。”   沈泽帆说:“那就免了,不过我这儿确实有件事麻烦您。”   “您说您说。”   沈泽帆错身和他挨近了些:“麻烦您回去改个名儿,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跟我同名,瘆得慌。”   他转身就走,半步儿都没留。他这人心情差的时候,天王老子的账都不买,遑论他还是跟李芃这厮一道儿来的。   周帆脸上堆着的笑容还没散——皲裂了。 第25章 撩妹   是日天晴。   李芃接到周帆的消息, 哦不, 现在该改叫周凡了——周凡决定正式涉足玉器这一行, 趁着休假这几日邀他一块儿去瑞丽七日游。   李芃不想去,世珍却来找他, 说苏青也会去。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帮子人, 互相认识的还真不少。   李芃苦笑。   出发那日,世珍把苏青沉重的行李给扔了, 换了个轻巧的拖箱, 塞了几件薄衣服进去。苏青问她干嘛,世珍的手指已经戳她脑门上了:“拜托你动点儿脑子, 这是旅游还是拖家带口去逃难啊?”   苏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几人在火车东站集合。   苏青和世珍打车到那边,人都差不多齐了。女眷就苏青和世珍两人,肖望、厉旸几个凑一堆, 周凡自己也带了俩伙计。   一共十人。   苏青愣神的功夫, 前面世珍已经扯开嗓门和厉旸吵起来了:“你们脑子被镐头开了吧?北京到瑞丽,自驾?两天两夜都到不了啊!开着去,你咋不说躺着去啊?”   赵坤屁颠颠拿着百度地图过来打圆场:“不用两天两夜, 我查过了,按照常理来算,开个一天半就差不多了,来回一趟, 咱们还有四天可以玩呢。而且,这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啊, 体验体验人生什么的。”   世珍火没熄,骂得更起劲了,唾沫星子直往他脸上喷:“我想起来了,前年去海南,就你出的馊主意,说要自己开车去,回来贴了我六张罚单,回程困得姑奶奶差点儿在高速上车毁人亡。你丫还有脸说!”   赵坤头一直往下缩,就差钻地底了。   世珍这脾气,火气上来逮谁骂谁,压根没人敢帮腔。   还是苏青过去扯她的衣角:“算了算了,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什么不去啊?大老远从海淀赶过来,来回车费都过百了,怎么不去啊?”世珍扯回衣角,又有些拉不下脸。   “爱去不去。”沈泽帆买完烟从小卖部回来,径直跳上了车。   世珍谁都不怕,唯独怕他,缩了缩脖子,再不敢瞎说。正主儿发话了,一堆人陆续上了两辆房车。   李芃他们四人一辆,苏青几人六人一辆。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   车里不宽敞,前后两张床,一个卫生间、一个桌台、一个倒台再加摆一张沙发就满了,可六人凑一起也不算拥挤。   苏青在倒台上切水果,切好了端给世珍。   世珍接过来说“谢谢”,两只脚翘地老高,一块一块塞嘴里。   肖望拿杂志抽她脑袋:“成天就知道吃,不事生产。”   世珍跳起来跟他急,车里狭隘,吵着吵着撞到了一旁的苏青,害得她往后跌。幸亏后面有人顺手扶了她一把:“小心点儿。”   苏青听到熟悉的声音,犹豫了后,低声说:“谢谢。”   沈泽帆停顿两秒,抽回手,开了点窗抽烟去了。   厉旸踌躇很久了,这会儿开口套近乎:“苏青妹妹,咱们那天在海军庙里见过的,你还记得不?”   话音未落,肖望手里的杂志转方向抽到了他脑门上。   “什么‘海军庙’,你小子活腻了?”   厉旸忙抱着脑袋逃去了厕所里,把门死死抵住,大声嚷道:“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苏青失笑。   没开会儿就天黑了,车下了高速,开进了一片原野里。   厉旸问开车的赵坤:“你开哪儿去啊?这荒山野岭的,睡哪儿?”   “睡车里啊。”赵坤说,“我还没睡过车里呢,以前开到半路就下来,住宾馆,都厌了。”说着他就从驾驶座爬下来,放下梯子直接上了驾驶座上面的床。   沈泽帆过去,直接把他提下来。   “帆哥你干嘛?”   世珍把赵坤推开,拉着苏青上去,不忘回头白他一眼:“这是我跟青儿的地方,你睡别的地方去。”   赵坤回头一看,车尾的床让沈泽帆和肖望占了,他也不敢过去,就瞄上了沙发。   厉旸眼疾手快,往上一躺。   赵坤:“靠!”让他睡哪儿?   ……   夜半的时候,苏青睡不着,爬下了床,迎面撞上了一堵高墙,差点吓个好歹。   定睛一看,是沈泽帆。   四目相对,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忙垂下头:“您还没睡呢?”   沈泽帆转回倒台边倒水:“睡醒了。”   苏青说:“我是睡不着。”   “不习惯?”沈泽帆开了车门跳下去,在下面对她招招手。   苏青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下去。   这儿偏离了国道,远处似乎有村庄,黑暗里有零星的灯火。   苏青往远处看了看,有些新奇。   不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但是,没在这样的情况下来过。   沈泽帆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垫底下,拍拍身边:“过来坐,我有话跟你说。”   苏青挨着他坐下。   夜晚的原野还是很冷的,风吹麦子倒,往地上一坐,枯黄的芦苇压过头顶高。苏青抱着胳膊,拢拢外套。   沈泽帆回头看她。大冷天的,穿的还是那件白色的薄毛衣,领口松,侧着脑袋叠在手肘上时,露出领口一道雪白的弧。   还有优美的锁骨。   他点了根烟,放嘴里慢慢吸一口,问她:“身体全好了?”   苏青回神,知道他问的约莫是几天前生病那次,迟疑点头:“全好了。”   “冷不冷?”他捏了捏她的外套,翻过来在掌心扯了扯。   毛的,但是很薄。   “怎么穿这么点儿啊?”他问。   屁股底下的外套就这么小,两人挨得近,他似乎还往她身上靠。苏青心里怪别扭的,把衣角从他手里用力抽了出来。   毛衫有点儿糙,从他掌心碾过,像是点了那么一簇火,麻麻痒痒得紧。   他回头望她。苏青却像是不大乐意和他面对面似的,抱着膝盖坐那儿,领口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修长又纤弱。   他想起了以前他小姑养的一只奶猫,笨得很,他想摸它的时候,它不敢跑远,也不喜欢被他摸,就欲盖弥彰地把屁股对着他,似乎只要不看他,他就发现不了它,也不会想着去摸它了。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出来。   苏青莫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沈泽帆勾勾手指。   苏青迟疑了一下,小心挨近他些。她个儿矮,弓着身子凑过去时,脑袋压得更低了,方便他搭住了她肩膀。这么一扣,她就直不起腰了。   苏青觉得自己中计了,又着了他的道。   “放开我!”   他指尖的烟还在烧,火星子红彤彤的,仿佛要烧上她的头发,吓得苏青挣扎的幅度都不敢大。只是愠怒地望着他:“放开。”   “不放。”他笑得意味不明。   苏青杏眼圆睁,怒瞪他。   她生气的时候,巴掌大小的脸有些潮红,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盯着他,秀眉扬起,红唇半张。因为姿势原因,只能被逼着仰头看着他。   被她这么一瞪,小腹就有些热。   “再不撒开我喊人了。”   他就不放开她:“喊什么啊?”   “喊你——”苏青的声音戛然而止,脸涨得通红。   “喊我什么?”沈泽帆笑得有点低靡,往她脸上吹气,“怕我强/奸你啊?”   苏青咬唇:“流氓!”   “你怎么还骂人哪?”沈泽帆笑得文雅,手里按着她的力道可半点儿不放松。   苏青真觉得他欺负人,又不敢大声喊,怕被旁人听见。   都是熟人,老丢人了。   沈泽帆就是吃准了这点,才敢这么可这劲儿欺负她的。看她嘟着唇可怜兮兮的样子,热血止不住上涌,把湿润的烟头放她唇边:“不想抽烟吗?给你。”   “我不抽。”   “那天我都看到了。”   苏青觉得他就是没事找事,抿住唇,不肯屈服:“那天心情不好,第一次。”   “哦,第一次啊。”他低低一笑。   苏青觉得他笑得下流极了。   “没关系,有一就有二。干你们这行的啊,压抑,我都懂。来,别憋着。”他把烟头贴她唇边。   苏青死死抿着,要和他死杠到底。   沈泽帆眯起眼睛,就说了一句:“不听话,信不信我找根粗的让你含着?”   苏青身体一震。   半晌,她含着泪叼住了那根二手烟。   她是真不会抽,就吸了一口,就呛得眼泪全涌出来了。刚刚只是红了眼睛,现在两只眼睛都通红通红的了。   她也不敢真的哭出来,眼睛红红地坐那边,把膝盖抱紧了。   “好吃吗?”他问她。   苏青不说话。   这小模样儿太可怜了,都有点不忍了。沈泽帆也不欺负她了,摸了摸她脑袋,把那烟□□,掐熄了碾地上。   “回去吧。”他起身,拍了一下她脑袋。   苏青站起来,趁他不备,提起屁股下的外套就甩他身上:“王八蛋!”   说时迟那时快,一溜烟跑上了车,把车门碰上了。   沈泽帆不怒反笑,心里乐呵。   还真小看她了啊。   胆儿挺肥的。 第26章 截胡   两天后, 抵达目的地。   丽江这地方, 毛料多, 可水儿也深,行家曾告诉过路人, 最重要一诀窍就是“多看少买”。周凡是来探探水的,其余几人就是顺道来玩的, 对这些自然也不大看重。   厉旸路上买了俩,抱回去一切, 全是白花花的石头。   世珍拿这个笑了他一上午。他还就不信邪了, 拉了赵坤就出了门,发誓非要切出绿来给她看。   世珍也跟着去了。   这地方是山麓下的一处别墅, 还带花园,周凡租了一个礼拜。   可头一晚还是没睡好,苏青早上起来, 脖子酸疼酸疼的。一屋子的人全出去了, 下到一楼空荡荡的。   “起了?”沈泽帆端着两份早点从厨房出来,放到桌上,招呼她过去吃。   苏青心有惴惴。   “愣着干嘛?”他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苏青犹豫。他该不会想报那天的仇吧?   人多的时候不好下手, 现在就他们两人,那可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眼睛滴溜溜乱转着瞎想什么呢?”   “没!”   沈泽帆过去,在她耳边问:“真的没?”   “真的真的没!”   她想让人信服时,自己就会作出故作严肃的表情。这套路, 沈泽帆熟悉地不能更熟悉了。他搭住她的肩,耐心劝她:“在我面前耍花样, 划不来的。来,跟哥说,你在心里面骂我什么啊?”   苏青摇头:“我真的没有骂你,真的。”   沈泽帆捏住她的下巴:“真的?”   这个距离,他好像要亲吻她,眼底落满笑意。   苏青怔神,被大门打开的“吱呀”一声惊醒,飞快推开他去了餐桌上吃东西。   沈泽帆的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往门口瞟了一眼。   回来的是李芃和周凡。   ……   沈泽帆做的早饭,只有两份,自然不会给旁人留。周凡很识趣地自己下面去了。   做完后,周凡没找到李芃,想着他应该上楼了,把两碗面盛到碗里,上去敲了他的房门。   隔了很久,李芃才来开门。   “你早上还没吃吧,来,我刚下的。”周凡把面递过去,和他一块儿去书桌前坐了。   位置有点挤,李芃端着坐到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李芃也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吃面。   周凡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叹了声气,郑重道:“是兄弟才跟你说一句,不该想的,就别去想了。”   李芃霍然一整,像是心里极其隐秘的一道伤口被揭了开,汩汩地流出血来,又痛又痒,羞耻难当。   他低头吃面,灌了一大口汤。   周凡说:“出门那日,我就瞧着苏小姐和那一位之间怪怪的,像亲密,又像有着什么龃龉,倒像是……倒像是情人怄气。”   李芃倔着说:“苏青没有男朋友。”   周凡笑了一声:“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啊?”   李芃不说话了,嘴里的面都停了下来。   周凡看看他,收起了原本的嬉皮笑脸:“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跟人家争,跟人家抢,也得拿出相应的筹码来。是兄弟才劝你,算了吧。你和苏小姐也认识没多久,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开罪他。得罪了这位爷,你还能在这片儿混下去?肖哥都跟我说了,他那脾气,就一火/药/桶,一触就炸。”   李芃多少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心里不服气:“苏青也没说喜欢他啊。眼睛长头顶上,吆五喝六的公子哥儿,她才不会喜欢。”   “这话咱们就在这里说说算了,别往外说,没得让人看笑话。”   吆五喝六?能吆五喝六就不错了,人家压根就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本来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圈子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他倒是想让人家吆五喝六啊,可赶着上前给人斟茶递水的还轮不上他呢。   周凡觉得李芃挺天真的。   不说别的,他这模样都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勉强算得上清俊。人家高大英武,器宇轩昂,看着就是个真爷们儿。   他呢,说好听点那是文气,说难听点就是温温吞吞,还有点儿别扭,跟人家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气场,压根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个女的,他也喜欢沈泽帆不喜欢李芃。   是朋友,他才劝他放弃。   人总得正视自己吧。不怕比较,就怕死不承认瞎往上磕,撞得满头血。   ……   李芃吃完面,端着碗准备出门,迎面就碰上上楼来的沈泽帆。   李芃的脚步不动了。   沈泽帆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儿叩了两下苏青的房门,然后推进去了。   李芃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端着面下了楼,整个人都颓了。   有些事儿你不想承认,但现实得告诉你,就是这样。   ……   “你又来干嘛?”苏青正不想看到他。   “吃水果。”沈泽帆把果盘放她面前。   苏青扫一眼,叉了一块哈密瓜仍嘴里,很快咀嚼了好几下咽了下去:“我吃完了。”意思是你可以滚蛋了。   沈泽帆说:“你喜欢那个李芃不?”   “什么?”   她惊讶的表情不像假的,沈泽帆会心一笑:“我猜你也不会喜欢那种怂兮兮的矮冬瓜。”   苏青都无言以对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一米七八怎么就矮冬瓜了?就比他矮个十厘米吧,又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人高马大的。   “当面我也这么说。”   他瞧不上一个人的时候,谈起来的语气就是这么傲慢。这和家世、学历什么都无关,沈大爷就讨厌那种瞻前顾后叨叨逼逼像娘们一样的男人。   他说:“嗳,苏青,我追你好不好?”   苏青怔松地看着他。   沈泽帆轻笑:“你这什么表情啊?高兴过头了?”   苏青收起了表情:“请你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认真的。难道你一点儿也瞧不出来,我稀罕你吗?”   本来挺让人感动的一句表白,到他嘴里就像开玩笑。旁的人随便换一个跟她说这话都更有说服力,苏青压根不想搭理他:“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于是,沈泽帆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到了楼下,把这事儿跟肖望一说,肖望笑得都快笑岔气了。   沈泽慢慢喝着一杯茶,脸上面无表情:“很好笑吗?”   肖望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容,过来搭他的肩膀,给他比划:“表白不是这样的啊哥哥。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啊,经验为零啊。”   沈泽帆呵呵他一脸。   “你别呵呵,我跟你说正经的。”肖望正了正色,“首先呢,要从朋友关系转变为恋爱关系,就得先让她改变对你的印象。说白了吧,以前你老欺负她,在她眼里,你就是占山为王那种恶霸角色,她是被你欺压的良民。畏惧有余,怎么可能喜欢你嘛?”   沈泽帆沉默了。   肖望再接再厉,给他洗脑:“我觉得吧,你不能老是威逼恐吓她,威严要有,可温情也要有啊。半点儿铺垫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表白,我要是小青儿也得被你给吓死。直觉就是,你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来整她了。”   沈泽帆想了会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这追女人,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   这丽江七日游,收获还颇丰的。   回去后,这几人算是勉强承认了周凡在他们面前刷脸了。   还别说,这人贱归贱,办事能力一流,压根不用你去说,他已经做到下面三四五六步了,特会体察人心,真真的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   他身上有种江湖义气,爱钱,但不是会为了钱出卖一切那种人。也审时度势,明事理,很有自知之明。摸爬滚打的小人物,一切靠自己往上走,却没有泯灭天性,这种人身上有种勃勃生气,有时候是一种让人震撼的韧性。   有那么一刻,打动了肖望。   肖望后来跟沈泽帆说:“是兄弟才跟你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其实你有些地方还不如人家。比如啊,你太傲,有些事儿看不清,从来不会停下来思考。”   一身傲骨,宁折勿弯,是天性所致,让人欣赏,有时候也会惹出不断的麻烦。傲,可以是清高傲岸,有时候也回变成傲慢。   沈泽帆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这当下,就有件让这公子哥儿走下神坛,不得不放下身段的事情。   ……   到了十月份,气候才凉爽起来。   这几日课业繁忙,苏青天天往教学区赶,几乎脚不沾地。早上上完课,她还在奋笔疾书,世珍搡她的胳膊。   “干嘛?”苏青诧异回头。   世珍不大好意思,小声道:“笔记借我一下,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话音未落,左耳就被耳尖的沈诗韵拧了起来:“我的课你也敢开小差。”   “轻……轻……轻点啊老师,要坏了。”   苏青轻笑,很没义气地抱着自己的课本走了。   下午没课,她绕着操场走了一圈,百无聊赖地去了东南面。   这边宿舍区挺大,后面是一个大会堂的旧址,前些年开发了一半不知为何又荒了,去的人多了,现在就成了全民健身中心。   一到晚上,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都往这儿赶。   吃完晚饭,祝敏和付莹莹陪着褚萱在附近逛。忽然,祝敏拿手肘搡褚萱。   “嘛呢?”褚萱转头望去。这一看,目光就凝住不动了。   对面球场有几个男生在打球,正好一场球结束了,男生纷纷解散,拿毛巾的拿毛巾,喝水的喝水,气氛热火朝天。   旁边场馆的台阶上却坐着个安静的年轻女人,穿白色的无袖高领针织裙。身段是极好的,骨肉匀停,凹凸有致。   她拄着头坐在台阶上,板鞋半穿半脱,露出雪白的脚踝,有点漫不经心地翘着脚尖儿。   眉目深秀,红唇饱满,气质安静而内敛,却美得如此生动。   褚萱忽然觉得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回头望去,只见几个男生都忘了说话,只痴痴地望着她,周斌的篮球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厉旸眼睛最亮,对赵坤说:“苏青姐啊。上次去丽江,人那么多,我都没时间跟她说两句话呢。原来真是你们大院的,那天在会所,我问肖哥他不告诉我,我问帆哥他直接给了我一脚,问你你还一问三不知。”   “这不能怪我啊,她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赵坤说,“越来越漂亮了。”   还是名校研究生,跟他们这些二流子不一样。虽然两校就隔一条街,人家是全国排得上前十的,他们那学院还挤不进二流末呢。   赵坤拍拍厉旸肩膀:“想上就上吧,别拘着了。厉大少出马,哪有不马到成功的?”   厉旸摇杆不由标直了,挺了挺胸膛,大步流星走过去。   “嗨,美女,咱又见面了。”厉旸在她面前弯下腰,笑着递过手,“认识一下?”   他的手掌很干净,十指修长,一看就是个富贵命。   苏青向来对这种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没好感,冷眼看着他,没答。   这就有些尴尬了。   褚萱在远处抱起肩膀,幸灾乐祸。   该!   厉旸再接再厉,又说了些话,可惜苏青压根不想搭理他,起身出了操场。   厉旸不气馁,亦步亦趋跟上,一直跟她跟到了后街,苏青才驻足回头。   可没等他脸上笑容维持两秒,她就开口说:“我还要去打工,没时间陪你消遣,不要再跟着我。”   厉旸眼皮再厚,也只能杵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她进了街角一家烧烤摊,出来时换了身耐脏的衣服,已经把头发扎起。   这样的她,多了几分朴素。   厉旸心里有些失落。   不刻,褚萱和祝敏几人也过来了。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涮了老半天。   褚萱下结论:“就是她,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没出息,看见个长得过得去的就挪不开眼睛。”   厉旸咽了咽口水:“她可不止是长得过得去啊。”他压低了声音,“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呢,就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褚萱气不过,更觉得被人压了一头,怒道:“真是下半身考虑的动物。那狐狸精你也敢沾?小心得什么脏病。”   厉旸不乐意,皱眉:“她不是你姐姐吗?你们关系这么差?”   褚萱鄙夷道:“我妈跟前头的那男人生的,不是我们家的种。”   “何止啊,这女人可恶毒了。”付莹莹帮腔,“四年前,把小萱从楼上推了下去,害她住了大半个月的医院。”   祝敏接道:“后来她没脸呆了,被她爷爷接去了上海。”   褚萱哼了声:“骚货一个,老是端着架子假清高,见着个男人都要勾搭一遭。我哥玩烂的破鞋一只,有什么好装的?”   她是不觉得丢人,肖望都听不下去了,皱了皱眉:“这又关越平什么事儿?别乱说。让你帆哥听见,看他不给你好看。”   褚萱撇撇嘴,不说了,可心里不服气。   本来就是啊,这种事情丢人的大多是女人,她哥青年才俊一个,四年前被人给连累去了西北做那什么劳什子的研究,一待就这么多年。   褚越平在这片儿的名声很响亮,和沈泽帆、肖望一样出名,长得好看,学习好,有能力,付莹莹、祝敏这些女孩子小时候都对他有过朦胧的好感。   可他们只知道他四年前因为某件事儿自愿请调去了西北,做一个突击炮开发的研究,前些日子传回来消息,说是快成了,现在在试炮。   大伙儿都以为他是专注学业,原来当初出走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乍闻之下,心里都是一惊,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不敢当众乱嚼舌根了。   这也太悖伦了。   简直闻所未闻。   再看那个美得像妖精一样的女人,只觉得像看食人花一样。   厉旸沉默了会儿,后来还是抬起头,远远看了她一眼。夜色有些迷离,月华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罩着一层朦胧的清辉。   裙摆下是一双修长细腻的小腿,一截玉颈最是风流,微微弓着背脊的时候,侧面望去修长而匀净,如天鹅般优雅。   指尖忽然刺痛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忙扔了烧到手指的烟屁股。   不知怎么,脑袋一热,心里就生了一计。   ……   苏青正给客人上菜,旁边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她回头望去,就看到几个拿着钢管的歹徒在砸摊,这就一眨眼的功夫,遮顶的塑料棚已经坍塌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冲进店里,三两下就跟个瘦子把那胖老板娘架了出来,一人抓她的头发,一人拿钢管威胁她。   苏青不敢出声,唯恐引起这帮人注意,可那帮歹徒第一眼就罩到了她,冲过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把她围了起来。   苏青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把钱包扔了过去:“全给你们了,不要打人。”   领头那个青年倒是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也不由滞了两秒。   就这愣神的功夫,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喝声:“嘛呢?”   歹徒回头,就看到了从军车上跳下来的沈泽帆。   混这道的,朝不保夕,自然得学会看人。要都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没脑子,他早死不知道八百回了,态度不由正了正,不卑不亢地说:“欠钱不还,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原来是来追债的。   苏青松了口气。刚刚她还以为是打劫的土匪呢。   虽然看这架势也差不多了。   沈泽帆一句话没说,无声地嗤了声。眼里那点儿不屑都不想隐藏,直白得很。   他这人以前是出了名的混,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但是也出了名的正。   沈泽帆打小就看不起这些小混混。在他眼里,那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整日就知道欺负老弱妇孺,真碰上狠人,孙子得比谁都快。   领头的眼里的戾气一聚,脸也有些狰狞了。不想惹事不代表他怕事,当下就冷笑起来:“闲事儿还是少管,哪天上马路被人砍了都不知道。”   沈泽帆难得笑了一下,不过看着就没放心上。   他这漫不经心的眼神实在是伤到人了,就像压根没把他们这一大帮子人放眼里。带头的操起一板凳就往桌上砸了一记,没招呼就冲上过去。   沈泽帆一脚踹他腰上,回头操起一条凳,左右两下抽在两个冲过来的歹徒身上。   苏青眼睁睁看着他们混战成了一团,心里也有点怕。   战局比她想象中早结束,沈泽帆的身手就不用多说,两个回合就把这帮乌合之众打得人仰马翻。   领头被他踩着脸压到地上。他还弯下腰来问他哪儿的,好声好气跟他说了番体己话。可每说一句就脚下就使劲踩,看得苏青牙根疼。偏偏他一脸云淡风轻,平平静静,真像在跟人聊天似的。   这一帮子人,来时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灰头土脸。   “你没事儿吧?”沈泽帆走到苏青身边。   苏青摇头,脸色有些白。   沈泽帆指了指她的手背。   苏青低头一看,发现手背上流血了,可能是刚刚被砸飞的酒瓶喳子划到的。   他皱了皱眉,放缓了语气:“你等一下,我给你去买点药。”   “不用了,小伤。”苏青低头吮了吮。可一走路,差点一脚崴倒在地,幸得沈泽帆伸手扶了她一把。   苏青这时才感觉到脚踝处钻心的疼,额头冒出了冷汗。   沈泽帆弯腰一看,发现她右脚脚踝处肿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苏青咬牙,脸色更白:“我不去医院!”   沈泽帆回头,眼神揶揄:“都这么大了,还怕上医院?”   “我不去!”   他眉峰一聚,眼看就要发怒。苏青踉跄着退了一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对峙了很久。后来,还是沈泽帆妥协了,面无表情地说:“不去医院,上来吧。”   苏青还迟疑,沈泽帆干脆直起身,把她打横抱起,塞上了军车。   车子一溜烟走了,只剩下心里日了狗了的厉旸。   ——居然被截胡了!   他回头问赵坤:“帆哥跟她很熟吗?”那次去丽江,房车上也没见他们说两句话啊。   赵坤想了想,不确定说:“不算吧,以前他俩死掐。” 第27章 献殷勤   后来去了就近的一个小诊所。   沈泽帆抱着她进去时, 医生就掀了帘子快步出来了, 指示他把苏青抱到榻上。沈泽帆手里稳, 把她搁上去的时候,都没晃一下。   医生帮苏青擦药酒的时候, 她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像是隐忍着什么, 脸色惨白如纸。   沈泽帆问:“很疼吗?”   医生都停住手了,诧异地看向她。她干这行十几年, 手里知道轻重, 基本不会弄疼病人。   苏青摇头:“我没事。”   沈泽帆多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小护士抬眼打量他, 低下头后,又偷偷抬起来看了他好几次。沈泽帆敏锐,侧头和她目光撞上:“有事儿吗?”   小护士红着脸摇头。   上完药, 沈泽帆抱着苏青走出这里, 小护士才跟医生叹:“帅死了!”   医生一包棉球砸她头上:“工作!”   ……   上了车人后,沈泽帆没急着发动,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苏青披着他的外套, 安安静静地窝在副驾驶座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睡着了。不过,沈泽帆知道她没睡着, 把手伸到窗外掸了一下烟灰,问她:“到底怎么了?”   苏青抱着肩膀, 没回答。过了会儿,艰涩地开口:“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他约莫是笑了一声。   苏青怔住,回头看他。   沈泽帆也回过脸来看她。车里昏暗,只能依稀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他的脸。和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多大差别,依旧英俊美艳到让人侧目,不正眼打量人的时候,总觉得傲得很。   十足的一个骄矜霸道的公子哥儿。   可苏青知道,这些年他在基层干了很久,这一身锐气和嚣张劲儿早磨得差不多了。要是以前,他还不可这劲儿折腾她啊。   她忍不住失笑。   “笑什么?”沈泽帆盯住他。   他专注看人的时候,目光就很锐利,苏青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小被他欺负惯了,这下就缩了缩脖子。   “你缩什么?”沈泽帆看得好笑,扬扬眉,“难道我还会揍你啊?我又不打女人。”   是啊,是不打,可从小就欺负她。把蟑螂藏她文具盒里,拿蝉蜕吓唬她,有一次更过分,抓了条蛇盘在手上,追得她满屋子乱窜。   后来,还是孙芙君过来拦住了他,把他臭骂了一顿。   那时候,他就站在原地笑话她,表情甭提多焉坏多得意了。   她心里委屈,一张脸都哭花了。   现在想起来,他何止是恶劣啊。   可是,如今想想,也不过一笑置之。四年的时光,让爱隔了一层膜,让仇恨和龃龉也随之淡了,就像已经冷却的茶,再热烈的情感也不复当初的一腔热忱。   沈泽帆盯着她澄澈眸子看了良久,忽然笑了,不过,这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他说:“你这个样子,也不好回校舍,我在复兴路那边有套老房子,你去那地方住一晚吧。”   苏青想了想,点头应下。   她也不想回去被人评头论足。   ……   沈泽帆调任去了北卫后,现下就在复兴路这一带执勤,手里领着一个中队,是正营级别的。他是南政军校生出身,资历比旁人要高一等,就算在北卫这种地方,也是很受重视的。   好在他人虽然傲,工作上倒是挺认真尽职,执勤的时候从没出过错。而且他为人挺仗义,对看得上眼的人都挺热情大方,朋友天南海北都有,搁哪儿都混得开。   这不,沈泽帆前脚载着苏青往这边有机所赶,一队巡逻的警卫见了,就有人跟他打招呼,旁边铁道部门口的岗哨换班的也多看了他两眼。   有人不怀好意:“女朋友?”   “别闹,亲戚家女儿。”沈泽帆懒洋洋应了句,直接把车开进了大门。   这是个研究院的宿舍楼。   复兴路这一带像这样大大小小的研究机构有不少,往西三环过去就是公主坟了,多的是部队和机关。沈泽帆在这两地往返,挺近的,不过平时他不回西三环那边。   早年他调来这一带执勤,还没上北卫,也没分配房,就在机关外的一个有机金属冶炼厂里买了间民房,和一些外地来的工人住一块儿。后来这厂子改迁,因为地方好,上面直接拨了款项,又招纳了十几个老板共同投资,建成了现在的有机金属研究院。   这厮也知道这房子好,死活不肯回收,一赖就是两年。   他这车挂的是部队里的牌照,打着“北A”的头,一看就是军区直属部队的车,还真没人敢拦。   下了车,他绕到她这边帮她开门,问她:“你能不能走?”   苏青还没应呢,他就不耐地把她抱了出去,抬脚把门碰上。   沈泽帆人高马大,体格又好,抱着苏青像是抱着空气似的,没半点儿受重。   苏青其实很不喜欢被他这么抱着,小声说:“我自己能走的。”   他没搭话。   苏青侧头看了他一眼。沈泽帆不笑的时候,人还是挺严肃的,到底是个发号施令的首长,指挥惯了。苏青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   以前再跟她不对付,她也知道,自己打心眼里怵他。   小时候他特喜欢折腾自己,很多女生还羡慕呢。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给这位爷瞧上,那是前世作孽,今生来还债的。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是不是在骂我?”到了屋门口,沈泽帆忽然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苏青被他看得心里头一凉,连忙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他语气平和,可眼睛里却好像带出了几分蔑笑。   苏青却觉得这比他不笑更恐怖了。   她保证:“没有。”表情信誓旦旦,别提多真诚了。   沈泽帆这才露出笑容,掏出钥匙抱着她进了门。   ……   这房子不大,是典型的出租屋,中间摆了张床,旁边是家具和沙发,其余家具一股脑儿挨着墙根列着,满满当当,竟然不显乱。   苏青有些意外。   以前只知道他脾气不好,不耐烦整理,臭袜子臭衣服随地乱扔,邋遢得很。现在看,部队真是个整容所,硬生生给他磨成了这样。   当然,魔王还是魔王。   沈泽帆把她放到床上,在她面前蹲下来。   苏青低头,就看到他宽阔的背脊在她面前拉成曲线,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就是弓着腰,做出这种类似臣服的姿势,这人也是卓尔不群的,浅绿色的军衬齐整地收在武装带里,衬出精瘦窄长的腰身,一双黑皮鞋半点儿污渍都没有。   恍神中,脚踝处忽然一痛。   她瑟缩了一下。   “我弄疼你了?”沈泽帆起身,跟她道歉,“不好意思。”   苏青垂着头,摇了摇。   沈泽帆问她:“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青下意识摇头,可摇得太快了,摇完才觉得自己真的挺渴的。她踯躅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沈泽帆看她这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了,微微一哂,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和正厅就用一扇移门隔着,地方很窄,距离她这边也没有几米。苏青望去,他微微岔开腿儿站那边给她烧水,弯腰查看煤气的样子,挺忙碌的。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一涩。   以前,褚越平也这么照顾过她。   不过,是当妹妹那样照顾。而这个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是远远比不过褚萱的。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沈泽帆端着水过来时,看到她这模样就顿了一下:“怎么了?”   苏青摇头:“没什么。”   他把杯子放唇上慢慢吹着,眼皮都没抬:“有事儿就跟我说。小姑让我照顾好你,别什么事儿都憋心里,闷出毛病责任准在我。”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到了他嘴里就没句好话,气得苏青胸口堵了一下。   她抿着唇不愿意开口了。   沈泽帆这会儿倒是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生气了?”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我没有生气。”   “好。”沈泽帆一笑,弯腰俯身向她,英俊的脸距她只有几个毫厘,像是要亲吻她的脸颊。他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吓得苏青往后一仰,脚踝一拉,就是一阵刺痛。   她脸都扭曲了。   沈泽帆扬声而笑,笑容开怀爽朗,气得苏青恨不得往他脸上招呼。当然,她没这个胆子。   他不逗她了,把水杯递过去:“喝吧,不烫了。”   苏青有些生气地接了过来,力道有些大,水都泼出了小半杯。   他去卫生间拿了毛巾,过来帮她擦拭,嘴里很嫌弃:“毛手毛脚的,跟以前一个样儿,真让人不省心。”   他这人从小就有些大男子主义,有责任心,答应了沈诗韵照顾她,就一定会方方面面照顾好她。就是一张嘴不饶人。   苏青偏偏最受不了他这张毒嘴。   可她不敢反抗。褚萱那种泼辣至极的性子,在他面前不还是老老实实的?   不生气的时候人还挺好的,触怒了他,被剥皮拆骨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在想什么?干嘛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沈泽帆也端了杯水,在她面前慢慢啜着。   “没想什么。”   “说实话。”   一句话把苏青给堵了。不好糊弄,苏青只好说:“在想明天的课,我脚都这样了。”   沈泽帆说:“我帮你跟小姑请个假吧。”   苏青忙摇头:“我要回去上课的。”   她认真的语气倒叫他笑了。这一笑,眉宇舒朗,眸光耀目,端的是个风情万种的美男子。苏青被他笑得都不好意思了。   沈泽帆看着她端详了会儿,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上课这么重要吗?”语气像在话家常。   苏青点点头:“重要的。过段时间,还有个很重要的军备预研,我作为后备学员,也要参加的。”   沈泽帆没忍住,笑了出来,食指点着她的鼻尖:“就你,军备预研?这是白日梦没做醒呢?”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在她最擅长的领域里这么小瞧她。苏青解释说:“这次预研是总装和国防科研部联合发起的,规模很大,参加人员不限身份,只要有人担保。我跟着老师组织的小组一块儿过去,给他们做助手,长长见识。”   “哦,原来是助手啊。”他低头挨近她,微微笑。   苏青脸色微红,嘴里很硬:“助手怎么了?我博士还没毕业呢,给前辈当助手,我乐意,这是我的荣耀。”   沈泽帆也不笑话她了:“那加油哦,未来的小科学家。”   简简单单一句恭维,说得苏青都赧颜了,不敢看他。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沈泽帆去窗口看了看,伸手就把窗户关上了。   阳台灌进来的冷风吹得苏青打了个喷嚏。   沈泽帆又过去把移门关了。   头顶只有一盏老炽灯,钨丝都发黑了。外面连打了两个雷,灯泡一暗,就这么停电了。   沈泽帆暗骂一声,回头对她说:“我去下面买几根蜡烛,你小心着点儿,别乱动。”   苏青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沈泽帆就回来了,不但没买到蜡烛,大半个肩膀都淋湿了。他去洗手间取了毛巾来擦,语气不大好,啧啧:“下个雨就关门,还真是头一遭啊。”   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苏青没敢应声。   衣服湿得难受,要是一个人在,沈泽帆早脱了上衣了,可这会儿屋里还有个姑娘,怎么也不能这么不讲究。   他这人还是很看重这点的。   要回头让沈诗韵知道他在她面前赤身裸体的,指不定又要跟他叨叨。   沈泽帆抻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了,想了想还是问她:“刚刚在诊所里,我看你的表情不像作假。除了脚踝,还伤到别的地方没?”   苏青一怔,背脊顿时僵硬了。   沈泽帆敏锐地发现了她这个变化,不过没急着开口,等着她卸下心房自己来说。   苏青却迟迟没开口。   说到底,她跟她算不上熟,以前仅有的一点交情都在掐架互怼上。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褚越平、褚萱那一阵营的人。   苏青还没有信任他。   这是她不能启齿的秘密,只有她爷爷苏平瑄和沈诗韵才知道。四年前,姚燕芳打了她一顿,踹踢中,她失足跌了下去,背脊那一个地方正好磕在铁艺栏杆上。因为当时姚燕芳和褚峰忙着照顾褚萱,没有人过问她,后来延迟了治疗,就这么落下了病根。   她对医院有种本能的恐惧。   也害怕下雨打雷的湿冷日子。   因为四年前那天,就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夜晚。   窗外划过一道惊雷。   苏青的脸又白了白,不过没吭声。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会儿,到底是没问什么,起身,给她抖开了被子,替她盖上腿,若无其事地缓声道:“要不舒服,睡一下吧。”   “我不困。”   “那就躺会儿。”   苏青拗不过他,也不敢过多忤逆,顺从地躺了下来。   沈泽帆帮她拉上了被子,坐在了床边。   外面下着狂风大雨,屋里逼仄,甚至有些闷窒。渐渐的,好像还生出了些许暖意。苏青在黑暗里望着他,只能看到朦胧的一个影子,很高大,把她头顶唯一的光线都遮住了。   苏青不知怎么就问出口了:“帆哥。”   “嗯?”他转过脸来,看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让苏青心里不大平静。她有太多的疑问,可惜无从说起,话到了喉咙口,却又问不出来了。小时候,他虽然欺负她,有时候对她流露的一些关心也不是假的。   只是,情感总是有一个天平的。   难道要问他,他是站在那帮人那边,还是站她这边这种问题?   苏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缺爱和幼稚了。   她不吭声,沈泽帆也不追问了,只是抬手顺了一下她的脑袋:“睡吧,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也许是这雨夜让她心神不宁,又或者对褚家兄妹的怨气,多少迁怒到他。   苏青扯了一下嘴角:“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什么叫‘睡一觉,起来就好了?’睡一觉,褚越平就会回来吗?”   沈泽帆默了很久:“……你就这么喜欢越平吗?”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凉薄得很。   苏青咬住下唇:“我恨他!”   沈泽帆笑,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除非是爱到了极致。” 第28章 就缠着你   关于褚越平的话题, 在他们之间就是禁忌。   此后, 两人间一阵死寂的沉默。   苏青觉得身上的被子好像也重了, 不由拢了拢。沈泽帆也坐在床边没动。   过了很久,他起身趟去了沙发上。   屋外电闪雷鸣, 这场暴雨还在持续。   夜半的时候,苏青被尿憋醒了。她艰难地爬起来, 想去摸电灯按钮,摸了会儿才想起这不是她在南京的房子。   雨已经小了, 窗外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往沙发那边望了一眼, 沈泽帆侧对着她卧在那儿,似乎睡得很熟。她下床的时候, 动作就放得很轻,一瘸一拐地朝卫生间挪去。   怕惊醒他,到了卫生间里她也没有开灯, 移门声音太响, 想着他睡着也没有故意去拉。   这尿憋得很了,上完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出来时,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和卫生间相邻的厨房间里, 背对着她站着个人,背影高大挺拔,手里端着杯水,正漫不经心啜着。   苏青老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沈泽帆端着杯子转过身来, “啪”的一声按亮了开关:“这地上的瓷砖容易打滑,走路小心着点儿。”   苏青沉默了老半晌:“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沈泽帆又低头抿了口水:“以前作训的时候, 这方面专门训练过,稍微有点儿动静我都会醒过来。”   那就是她下床的时候就醒了?   苏青有点生无可恋。   约莫是她吃瘪窘迫的表情取悦到他了,沈泽帆笑了一笑:“放一万个心,我没偷窥人家上厕所的癖好。”   他不说倒罢了,提起这茬,苏青的脸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涨红了。   她的脸皮薄,尤其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下。   他越是气定神闲,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就越忍不住那种羞耻感——没看到也肯定听到声音了。   也许是不忍心她这么可怜,沈泽帆走到她面前,伸手按在她脑袋上:“胡思乱想什么呢?去睡觉,都半夜两点了。”   这一下不轻不重,苏青却有种被家长教育的感觉。   这多少让她生了那么点儿逆反心理。   心里啊,也难免不对付了,重逢一来,破天荒怼了他:“你又没吃亏,你当然无所谓了。常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   “勿什么?”沈泽帆轻嗤一声,语气很凉,好像没什么情绪。可是,苏青却听出了危险,下半句话扼死在了喉咙里。   沈泽帆却不打算放过她了:“勿什么?你倒是说啊。”   苏青小声说:“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   沈泽帆道:“别,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弄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你不就是想说,我占你便宜了吗?要不要我负责啊?”   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啊,生生说出了一种肃杀的味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捆绑起来抽打。   苏青头皮都发麻了,连忙表明态度:“没,真的没有。”   “真的?”   “比珍珠还真!”   沈泽帆的脸色阴霾散去,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去睡吧,很晚了。”   苏青如蒙大赦,连忙溜去了床上。   怎么都觉得,他比传说中的夜叉罗刹还可怕呢。   ……   第二天起来,苏青两个眼圈都是黑的,像熊猫似的。   她把毛衣套头上,努力往下拉,谁知道还卡主了,上不来也下不去,差一点就要窒息了。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大手,帮着她把领口拉了下去:“笨手笨脚的,跟小时候一个操行。”   苏青抬头,沈泽帆已经穿戴整齐了,端着杯水饮着,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他那军装还挂在沙发上,身上穿的是件高领白毛衣。   他皮肤生得白,白得透亮无暇,鼻梁很高,眼窝也深,嘴唇却带着自然的嫣红。侧面看过去,抿着薄唇的模样很禁欲。   那唇上,还沾着一点儿水渍。   苏青连忙扭开头。   沈泽帆也看到她的小动作了,略起了一下眉:“怎么了?”   苏青摇头:“没什么。”   沈泽帆盯着她无声地看了会儿,看得苏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才平淡开口:“起来吧,吃早饭。”   苏青看了一下闹钟。   乖乖,这才早上7点07分啊!   难得休个假,平日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   苏青忍不住问他:“帆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啊?”   沈泽帆瞥了她一眼:“干嘛?”   苏青小心脏缩了缩,讪讪的:“就是随便问问。”   沈泽帆呵了声,但还是回答了她:“6点一刻。”   苏青不由高山仰止:“你在部队里也起这么早?”   沈泽帆说:“都是练出来的。之前被老头子送到南京去读军校,教导员是他的旧部,听了他的指令,可这劲儿折腾我,还让班长和副班长对我重点关照。别说睡懒觉,我比别人还得早上个十分钟,免得给那俩孙子抓住把柄。”   苏青听他提起俩班长时那种不屑一顾的口吻,怔了一下。   “怎么了?”沈泽帆发现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   “有话就直说,藏着掖着留到过年啊?”沈泽帆皱眉,“我最烦吞吞吐吐罗里吧嗦的人了。”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不自觉加重。   虽然不是出自他本意,只是来自他的说话习惯,苏青还是被吓到了,一股脑儿说出来:“我听说部队里都很和谐呀。我有个高中同学,大学里保留学,也去当了两年兵。他跟他们班长关系就很差,因为延误了吃饭时间还硬要吃,饭盆都被他们班长踹翻过。可他事后跟我说起来,他一点儿都不怨恨他们班长。他说啊,战友哪有互相怨怼的?”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老半晌,那目光,有些新奇,有些不可思议,像是在看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苏青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我说得不对吗?”   沈泽帆屈指就弹在她脑门上:“新闻联播看多了吧?”   苏摸着脑袋,心里还觉得有点不舒服:“干嘛弹我?”   沈泽帆说:“因为你傻。”   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生活自理能力为零的废柴。   苏青不敢反驳,但心里着实觉得他过于武断,有时候很过分,还有些蛮不讲理。   沈泽帆见她好像撅着嘴的样子,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没怨怼他们,不过瞧不上罢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一些小事儿找我茬,算不上爷们儿。”   苏青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厌烦这种人情世故关系呢。   也是,他这人直。   苏青起身,笨拙地穿袜子。沈泽帆弯腰就把那袜子夺了过来,抬手扔到了沙发里:“都快入冬了,还穿丝袜?这么大人了,活得跟个三岁半似的。”   苏青小声抗议:“这又不是我房子,我哪来的袜子换哪?”   “你挺会偷换概念的啊。”沈泽帆都笑了,俯身就捏住了她下巴,轻轻松松把她拉到了面前,“今天快入冬了,昨天就是大夏天啊?说的就是你昨天穿丝袜出门的事儿。”   苏青哑口无言。   想不到沈哥哥不止嘴巴毒,这逻辑思维能力也是强得不行,一针见血啊。   沈泽帆这才放开她,施施然挺直了腰板:“没道理就给我老实点儿,别每次说你都强词夺理,甭以为我知道,你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心里一直在骂我吧?”   苏青一惊,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儿!”   “真的没有?”沈泽帆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苏青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老半晌,哼笑一声,端着喝空的水杯去了厨房。   苏青大大地舒了口气,三两下穿上拖鞋去了洗手间洗漱,免得被他看出破绽。   出来时,沈泽帆在餐桌上招呼她过去吃东西。苏青没敢犹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一碗白粥,一碟新鲜的炒青菜和一碟炒鸡蛋。   苏青怔了怔。   “怎么,不爱吃?”沈泽帆看她。   苏青摇头,只是没想到他会起早做这些。以前在北边的时候,她早上起来就买一张大饼对付了,在南京上大学那会儿也过得糙,有时候早上课满,起得晚了只能路边买俩青团对付了。那种有冷又硬的口感,吃到胃里胃都疼。   就是在上海的时候,沈诗韵最多起早给她买一笼汤包,榨碗热豆浆就不错了。   从小到大印,也就她爷爷给她做过热腾腾的早餐。   苏青默默吃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   “谢谢。”她小声说。   “什么?”沈泽帆在看报纸,乍然之下,没听清。   苏青不擅长说这些,一句已经够窘迫了,这会儿只能道:“没什么。”   沈泽帆也没放心上。   吃完早饭,苏青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飞一般把手机掏了出来。果然,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杨世珍打来的。   苏青连忙回拨过去,跟她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睡得太沉了。”   “……”   “没,我没事,我很好……就是脚扭伤了,现在在一个朋友这儿休养。”   “……”   “是,我脚不大方便,你帮我请两天假吧。”   “……”   “不用,真的,不用来看我了,你帮我做好笔记就行了。”   ……   好不容易把她劝住,挂了电话,苏青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这妞子火急火燎的,听说她脚伤了,都快跳起来了。   吃完早饭,沈泽帆对她说:“老待屋子里不好,我跟楼上的邻居给你借了把轮椅,一会儿推你下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苏青一听,胸中就是一闷,迫于他的淫威才忍着没发作。   她是脚扭伤了,可不是残废了!   沈泽帆把她抱下楼的时候,苏青的脸色就不大好,等下了楼,他又把她报上轮椅的时候,她的脸是直接黑了,一言不发地瞅着他。   沈泽帆却好像没看见,推着她往不远处的公园走。   苏青终于抗议:“我不想坐轮椅。”   沈泽帆说:“抗议无效。”   苏青心里一堵,努力扭过头去看他:“我真的不想坐轮椅。”   苏青的眼睛乌黑漂亮,眼尾有些风流地上挑,专注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却有股不谙世事的纯粹。沈泽帆推轮椅的手一顿,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苏青又说:“我真的真的不想坐轮椅。”   沈泽帆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垂下头,推着轮椅继续往前面走:“不坐轮椅?用你那一瘸三拐的脚步走?别忘了你现在是个三等残疾,小残废。”   说到左后三个字,他的语调恶意地扬了扬,似乎心情非常愉悦。   他愉悦了,苏青可是憋闷得很。   还以为他真转性了要对她好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人是一表人才的,性格也内敛沉稳了很多,可骨子里那种飞扬跋扈的骄矜和阴损劲儿半点儿都没变。他要是只苹果,切开以后保管里面是黑的。   “你又嘀嘀咕咕些什么呢?骂我啊?”   沈泽帆弯下腰,几乎是贴着她地耳畔说。   温热的呼吸波澜不惊地拂在她的耳边,偏偏又好像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挑逗。苏青未经人事,性格又内向,稍稍被他撩拨几下就面红耳赤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跳得特别快。   这次下她更觉得这个人过分了。   以前只是欺负她,现在还附带撩骚了。还是他觉得这样很好玩啊?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沈泽帆疑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苏青不想说话。可他又问了一遍的时候,她很怂地开了口,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不要撩我。”   沈泽帆无声地笑了一声。   苏青觉得他笑得忒下流了。谁知他说:“我怎么撩骚你了?”   苏青一怔。   “说说啊,我怎么撩骚你了?”沈泽帆的语气很平和,似乎还带着那么几分揶揄的笑意,仿佛是在和未成年不懂事的小朋友讨论成年人的话题,笃定了她听不懂似的。   苏青有点不忿,可仔细一想,他好像真的没干什么。   可是吧——   后来她改了口:“你说话的时候别靠我那么近,耳朵怪痒的。”   沈泽帆低头再次贴近她,无奈道:“我也想离远了说啊,可这大马路上这么嘈杂,听不见哪。”   苏青没话说了。左右,也说不过他。   好像只要和她对话,真理就全在他那儿似的。   这个认知让她郁闷了好久。   小区后面就有一个开放式的公园,还是湿地公园,很大,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沈泽帆推着她从东门进去,沿着一片还算和缓的山坡,踏着鹅卵石地慢悠悠走着。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葱郁森林,有种置身于野生森林里的错觉。   苏青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好了不少。   路上碰上一对母女,女孩正揉着眼睛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哭得天昏地暗,少妇无奈地四处张望。苏青定睛一看,原来在那树杈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爱心气球。   沈泽帆低头交代了她一句,过去和那少妇说了两句,尔后纵身攀上了树,下来时,那气球好好地被他捏在手里。   他弯腰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少妇也连忙致谢。   沈泽帆不在意地摆摆手,回了苏青身边。两人要离开了,那个小女孩好奇地望着苏青,仰头问妈妈:“妈妈,那个姐姐不能走路吗?”   少妇的脸上露出极为尴尬的神色,连忙跟他们道歉,拉着女儿快步走开。   苏青心里也很郁闷。   沈泽帆笑得弯了腰。   苏青撑住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倔强地朝前面走去。   沈泽帆从后面追上去,捞住了她:“闹什么?”   他眉宇间有些怒意。   苏青抿着唇不开口。   对峙了会儿,沈泽帆开口道:“对不起。”   苏青闷着没接。   他把她抱起来,放回了轮椅里。后来也不逛了,推着她回了小区。   中午也不在外面吃了,沈泽帆给她下了碗面。北方的面更讲究面本身的做法,不像南地儿,大多在面汤上下功夫。不过,苏青这些年在南京待了不短的时间,沈泽帆想到这点,给她敲了个蛋,又熬了点汤。   “吃吧。”他把面放她面前。   苏青没动筷子。   “还在生气?”沈泽帆问她。   苏青没答。   “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沈泽帆的语气也有些无奈,像是哄小孩。   可是,她真生气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就是憋着,不理你。要是直白点和他杠,沈泽帆倒是无所谓,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么憋着。   他也不大回哄人,耐心告罄了:“你吃不吃?”   苏青被吓得瑟缩了一下,没敢看他。   沈泽帆看她这副小身板,也不恫吓她了,掏出手机道:“那我打给小姑了。”   苏青终于拿起筷子,乖乖地吃起来。   他永远知道怎么拿捏住她的三寸。   沈泽帆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开心,就打我两拳好了,我保证不还手。”   苏青不理他,埋头吃面。   沈泽帆失笑。这赌气的模样,也和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他欺负她,她一开始肯定会和他怼,要是怼不过,就会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可他要是真逼急了她,他就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   这样,沈泽帆也拿她没办法了。   吃完饭,苏青给世珍打了个电话,麻烦她过来接自己一趟,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沈泽帆拿走了。   他看着她:“你什么意思?能别这么矫情吗?我有不对的地方,我跟你道歉,你想怎么罚我想我怎么道歉就直说,能不能别来这套?”   苏青说不善言辞,被她说得很窘迫。   心里更加不舒服。   可隐隐又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犟着不好意思开口和解。   沈泽帆见效果达到了,放低了声音,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吃东西。”又对电话那头的世珍说,“不好意思,打错了。”   抬手就把电话给掐了。   苏青这下安分吃东西了。   沈泽帆在旁边看着她,不知不觉就笑了:“自尊心还是这么强,还是这么别扭,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模样长大了,性子没怎么改。”   苏青被他说得不自在,小声说:“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看,我可是……”   “你可是什么?未来的物理学家?”沈泽帆笑她。   苏青这下,脸是真的羞红了。   哪有人这么取笑人的! 第29章 暧昧   苏青的脚伤不是很严重, 修养了两天就好了。世珍难得没有偷懒, 帮她把笔迹都记着, 还帮她填了课表。   这么懒的人,实在出乎意料。   有道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世珍不干了。可随着对视的时间加长, 她的其实渐渐弱了下来,“好吧, 好吧, 他坦白,前两天跟赵倩那帮女的去‘是乎’, 输了个明清时的宝瓶。你知道的,我向来跟她们不对付,怎么能落这个脸呢?我就跟厉旸借了点钱……”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苏青算是听明白了。厉旸过两天举办生日宴, 让她想办法把苏青也劝去。   苏青不想去, 耐不住世珍苦苦哀求。   空司大院就在海军大院的对门,除了被这帮臭小子戏称为“海军庙”的那些个飞檐翘角的老办公楼,内景都大同小异。   厉旸亲自来接的人, 这张脸就是通行证,都不用登记,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   他路上一个劲儿跟苏青谈天说地地献殷勤,一直聒噪到了一座楼房底下。深灰色的墙面有些斑驳, 楼道口的位置贴着各种小广告,屡禁不止。   这是内院的一条杂货街, 供这些家属平日采集物品,偶尔也有像这样的娱乐场所。   不过场地不大,也不比外面那么奢华,不是很重要的发小聚会大多就挑这儿,也省得来回奔波。   “上去吧,准备开席。”厉旸领先一步,在前面给她们引路,“两位美女,里面请。”   到了楼上,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阵麻将和吆喝声。   苏青站门口往里面一望,三个厅堂都打通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玄关处一堆鞋子。里面一堆人直接席地而坐,不是搓麻将就是喝酒胡侃,气氛正打得火热。   苏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沈泽帆。   沈泽帆敏锐,感觉到什么似的回了头。   他不笑的时候,人就显得很威严。室内打着暖气,这一室的人都坐得东倒西歪,就他站姿笔挺,身上还穿着他那身一丝不苟的军制。苏青摄于他的威压,主动对他点了点头。   落厉旸眼里,似乎还带着那么几分示好的味道。   他顿时,就有些沉默。   “肖哥,帆哥和小青儿到底什么关系啊?”厉旸过去推肖望胳膊,小声问。   肖望瞥了他一眼,嗤笑:“还不死心啊?”   厉旸叼了根烟咬嘴里,说:“活了二十几载才瞧上这么个姑娘,怎么能轻言放弃呢?革命虽然艰险,同志还需努力。”   肖望悠哉哉晃着脑袋:“你啊,没戏。”   “凭什么呀?”厉旸还不信了,也不忿他嘴里这种笃定,好像他一定失败似的。   “当你是亲弟弟,哥哥才奉劝你一句,少打苏青的主意。别说她看不上你,就算她真的瞧得上你,也有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褚萱?”厉旸猜测,随即嗤笑,大大咧咧点上烟,“她是泼,难道我还会怕个小娘们儿?再说了,我一空司大院的,她个海军庙里的能管得着我?”   肖望微微笑,眼睛弯成小狐狸:“我说的是沈泽帆。”   厉旸手一抖,烟头差点儿点着了毛衣。   肖望哈哈笑,拿话筒敲他的脑袋:“敢打小青儿主意,小心你帆哥揭了你一层皮。”   厉旸嘴里还不肯服软:“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泽帆这人虽然生得高大俊美,条儿顺亮,可女人缘向来不怎么样。倒不是人家不待见他,而是他心气太高,不熟悉的,第一眼都觉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么多年了,就没哪个姑娘能入他的眼。   甭管多漂亮的姑娘跟他搭话,他都爱答不理的。   人家漂亮姑娘又不是受虐狂,放低姿态得到这种待遇,谁还耐烦跟他谈啊?早回去找那些死命围着她们的狂蜂浪蝶去了。   在海军庙里,沈泽帆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一是他“活阎王”的名号,再牛逼的浑人听了都得闻风丧胆,其次就是他这脾气这性子,生人勿进啊。   尤其是女人。   厉旸可不大相信:“那天在街边碰上,帆哥来接小青儿,他俩态度挺冷淡,不像是熟识的。而且,坤子跟我说,他俩小时候死掐。”   “死掐?”肖望冷笑,“要换了旁人,敢跟沈泽帆死掐?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厉旸哑口无言。   ……   室内空间小,但是人很多。苏青不大喜欢这种喧嚣的场景,转身去了阳台上。   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她抖了个激灵。   “好好的上阳台干嘛?”沈泽帆从厅里出来,两手一抬就合上了移门。耳边忽然安静下来——这儿和里面,成了两个隔绝的小世界。   苏青讶然,看了他一眼:“您怎么也出来了?”   “怎么,我不能出来透透风啊?”沈泽帆摸了跟烟,含入嘴里,打火机在手里磕了三下都没点着。   “啪啪啪”声音不断,可就是点不着,苏青都替他着急。   “别干看着我呀。”沈泽帆无奈,指指她身后洞开的窗户。   苏青意识到自己的迟钝,躁红了脸,连忙转身关了窗。   有时候,自己都得被自己蠢到。   那烟终于点了起来,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燃烧,缓缓飘起浅灰色的烟雾。   阳台上的壁灯坏了,只能借着移门内那点儿稀薄的光来照明。也许是两人挨得太近,呼吸声清晰可闻。苏青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的速度,可心跳却渐渐加快,随意抬了一下头,就看到了他弧线优美的唇。微微抿着,不笑,可那个弧度,只一眼就叫人心驰神往。   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又像是憋着一点儿坏。可定睛再看,又好像正经无比。   这个人,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沉默让彼此之间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这种变化,不受意志的左右。   苏青有些恍惚。这段日子以来,沈泽帆对她的照顾让彼此的关系变得融洽了不少。但是,因为褚越平的事儿,苏青和他之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对他礼貌有余、感恩有之,亲近不足。彬彬有礼,又带着几分防备。   这是她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只因心里的不确定性。   沈泽帆,到底能不能算真心待她的朋友?   如果她和褚萱他们吵架,他会站哪一方?   思来想去,脑壳儿都疼,索性不想了。   沈泽帆这时笑了一下,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青一抬头,和他笑盈盈又镇定的目光对上,心里不由一需,很怂包地垂下了头:“没什么,就是有些闷。”   “闷?”沈泽帆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那也只能屈就了。快入冬了,这边晚间天气很凉。别腿伤刚好,又得了感冒。”   苏青呸他:“你不要咒我。”   沈泽帆上前一步,把她逼到了盥洗台的角落里:“我怎么咒你了?难道我不是在关心你?”   苏青身子后仰,堪堪撑住了盥洗台。   她有点无措地瞅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澄澈深秀,白皙的脸蛋饱满润泽,让人很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可能是沐浴乳的味道。   沈泽帆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苏青不明所以,心里直打鼓:“……帆哥,你怎么了?”   过了很久,沈泽帆施施然一笑,抬手顺过她乌黑的发丝:“没什么。”   记忆里,沈泽帆以前也用这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明明很沉默,什么话儿都不说,眼睛里却像含着说不尽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刚才的眼神比平日更加明亮。   苏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莫名有些心慌。   可是转念一想,他都答应沈诗韵照顾她了,应该不会和以前一样欺负她吧?   念及此处,胸腔中那颗忐忑躁动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沈泽帆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她走出阳台:“饿了吧?”   苏青小声应答:“还真有点呢。”   沈泽帆觉得她做贼心虚的样子特别可爱,像偷了松果的小松鼠,眼睛明亮,含着三分对食物的殷切,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赧颜。脸颊儿还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上几把。   “干嘛这么看着我?”苏青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狐疑地打量着他。   沈泽帆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睛:“怎么,跟我叫板哪?”   苏青怂得比兔子还快,连忙摇头。   沈泽帆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愉悦,在周围几人惊诧的目光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   厨房只和大厅隔着一道移门。   苏青跟着沈泽帆进去后,有不少目光明里暗里往这儿瞄,就看到沈泽帆弯腰拧开煤气罩、给她煮面了。不外乎晴天霹雳。   沈泽帆什么时候照顾过旁人?   火苗点起来后,苏青不觉往火源靠了靠,被沈泽帆从后面提住了后领子。他语气不善:“嘛呢?”   苏青搓了搓手,回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我有点冷。”   她个子娇小,身上却套着一条很宽松的军绿色毛衣,看着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   沈泽帆却比一般北地儿大老爷们还要高大,厨房本来就窄,他往移门口一堵,所有的光线都没了。   苏青郁闷地想,为什么厨房不装盏灯呢?   面下好后,沈泽帆给她打了个蛋,直接放在灶台上让她就着吃。   苏青也没异议,抻了张条凳就坐了上去,埋头吃起来。   她吃东西的样子,恨不得要把整个脑袋都埋到碗里去。沈泽帆部队里呆久了,实在看不惯她这副吃相,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脑袋:“摇杆挺直点儿,把脸从碗里拿出来。”   苏青不敢忤逆他,不大开心地照办了。   然后,吃东西的速度也不由放慢了,生怕他再打她似的,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沈泽帆笑了:“小时候怼天怼地老跟我唱反调,现在倒是安分多了。” 第30章 甭废话   离开的时候, 天气更冷了。苏青站到空司大院的路灯底下, 把世珍的围巾夺过来,慢悠悠地缠到了自己脖子上, 又跺了两下冻僵的脚,才觉得回过些热力。   世珍都震惊了:“义气呢?德行!”   苏青当没听见, 眼睛往别的地方瞄。   世珍搓着手抱怨:“早跟你说让厉旸开车送得咧,你端什么啊?再站几分钟, 姐姐的手脚都要成冰棍了。”   “你乐意让他送你回去。”   说话的功夫, 操场那边开过来一辆敞篷车,红色的, 造型很拉风。两男一女半趴在车顶吆喝,手舞足蹈,神气活现得很。   世珍啐了声:“傻/逼。”   声音不大, 但是在这窄窄的行道上很分明, 被四周的林木回震到耳边。那车轮胎在地上碾过,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停在了距离她们不到两米的地方。   “说谁傻逼呢?你再给爷爷说一遍?”后座一个穿蓝色卫衣的冲她们嚷道。   世珍微微笑,半点儿不怯, 声音清脆地响起:“谁大晚上在这儿大喊大叫,谁就是傻逼。”   空司和海军这帮子弟从小就死掐,这一带也就这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彼此的底细心里都门儿清。   以前路上碰到还得吵几句,关系怎么能好?   世珍这一句, 直接点燃了□□,还加了一把油。   车上的两男一女都炸了。   “靠!杨世珍,你找茬啊?”那穿蓝卫衣的骂骂咧咧地下来。   世珍叉起腰:“找茬怎么了?今儿姐姐还非得替你家里人教育教育你了。瞧瞧你这张欠揍的脸,老娘早看你不顺眼了。”   “杨世珍,你再给小爷说一遍?”   “说一万遍也是这话,不服你来啊。”   “来就来,看我不揍你个丫挺的。”   ……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苏青连忙驾住世珍,把她往路边拖:“人家的地盘上呢,别闹。”   “苏青,你给我撒开!”   “没劲。”本来都打算开架了,苏青这么一拦,这架没掐成,不过,心里多少有了点怨气。孟涛回到车上,开门时开嘀咕了一句:“脾气不怎么样,胸倒是挺大的。”   世珍停了下来。   苏青这下也不拦她了。   几乎就是这么停顿了一两秒的功夫,孟涛已经把车顶盖关上了。世珍怒不可遏冲过去,两脚踹在车门上:“孙子,有种给老娘下来!”   孟涛不开走,也不下车,隔着车玻璃对她们做鬼脸。   世珍认命地点点头,不踹车了,回头去路边拾起了一块废弃的砖头,在掌心掂了掂。   孟涛脸色变了,连忙发动车子,可到底是迟了一步。就听见“砰”的一声脆响,玻璃上出现了一道道密集的裂缝,像蛛网般不断蔓延扩大。   不一会儿,就“哗啦啦”一声彻底坍塌了。   孟涛大骂:“昨天刚买的新车啊!”   世珍冷笑连连:“该!”   孟涛不顾其余两人的劝阻,跳下车就要和她打。对方是个男的,但是看着就是只缺乏运动的白斩鸡,胳膊没比她粗多少,世珍也不怕,撸起袖子嚷道:“来啊,你们放开,让他来!”   苏青在旁边劝,世珍当耳边风,还把她往路边赶:“别在这儿碍事,让姐姐教教他怎么做人。”   苏青怕她出事,没敢走远。   那边都打起来来,一开始孟涛被俩伙伴拦着,抽不出手,世珍这人阴损,趁着他双手被制时冲上去,照准他的肚子就踢了一脚。   孟涛两眼一闭,差点厥过去。   他那俩伙伴连忙放开他,谁也没料到杨世珍这么不讲规矩,上来就动手。   第一次攻其不备得了便宜,后面就没那么容易了,那边三个人围住了世珍。虽然其余两人没动手,可世珍明显处于下风。   苏青急得团团转,电话这时就响了起来。   她掏出来一看,发现是沈泽帆打来的,忙接起来:“帆哥——”   沈泽帆听出她声音有异,沉声道:“怎么了?”   苏青都快哭出来了:“世珍……世珍跟人家打起来了……”   “你人在哪儿?”   “就空司这边,还没走呢。”   “哪个门?”   “北……”她不确定地四处望了望,“应该是北门吧。”   “好,我马上过来。”   听到这句话,苏青心里才定了一定。可是那边,世珍已经和孟涛掐得昏天黑地,外套拉链开了,一直垂到了底,扎头发的皮筋也松了半边。不过反观孟涛,更惨,两个眼圈都青了,一看就是被她捶的。   眼看事情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沈泽帆那辆吉普终于在不远处路口停下。   听到动静,打架的两人也不打了,齐齐回望过去。   和沈泽帆一块儿下来的还有个年轻女人,头发顺直,额头饱满,虽然长得不是非常惊艳,笑容友善,别有一番知性和婉丽。   “这是干嘛呢?”沈泽帆走到近前,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孟涛回头和自己俩伙伴对视了一眼,不觉都收回了手,老实了。   世珍也缩了缩脑袋,捞起了半边垂到手肘的外套。   “没什么,闹着玩儿呢。”几人异口同声。   沈泽帆跟他们笑了一下,可这笑容,可没什么温度。   这架势,闹着玩儿?糊弄谁呢?   世珍和孟涛几人像被大人抓包的熊孩子,一个个把头几乎都垂到了地底。   沈矜这时笑了一下,替他们打圆场:“都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哪能真打呢?”又板起脸对孟涛道,“还不跟人家姑娘道歉?一个大男人和一小姑娘动手,你真有脸了?”   孟涛不服气:“表姐,你看看清楚啊,我打她?大半都是她打的我。”他把脸转过去给她看,手指点在上面给她瞧,“瞅瞅,这都是她给我打的,都肿了。”   沈矜没忍住,笑了出来:“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小姑娘,你还有脸说。”   孟涛:“……”敢情打得过是他的错,打不过也是他的问题?   他不大乐意:“姐,您这胳膊肘往外拐啊。”   沈矜笑骂:“快滚吧,别杵这儿现眼了,你帆哥不耐烦看你们犯蠢。”   孟涛趁着她还没扬起手,一溜烟跟两个小伙伴跑了个没影,跑远了还嚷着:“有了姐夫不要弟弟咯。”   沈矜回头,大大方方地对沈泽帆歉意一笑:“甭听这帮野小子瞎说,他们就这样。”   沈泽帆不置可否,望向苏青:“没受伤吧?”   苏青一怔,摇头。   世珍跺着脚说:“帆哥,你该帮着我们啊。”   沈泽帆挑眉,不动声色地跟她微笑:“怎么帮你们啊?”   他不笑的时候,英俊的脸上一派冷静威严,可笑的时候,举手投足间,又不自觉透出那么点儿风流痞气。   “揍他们啊!”世珍一板眼。   “胡闹!”沈泽帆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脸就板着了,“要不要去前面炮兵大院给你借几发炮弹,把这儿一锅炸了啊?”   世珍立马就怂了,躲到苏青后面,还按住苏青肩膀,把她当挡箭牌挡着沈泽帆的视线。   苏青不乐意了,想把她甩开。可她就像牛皮糖一样,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死活不让她逃开。苏青气炸了:“不要脸!”   世珍马上提高了声音,邀功似的喊:“帆哥,她骂你不要脸!”   苏青真的被气着了:“杨世珍,把手撒开!”   “不撒!”不止不放开,她还像只八爪鱼似的吊在她后背,使劲扒拉住苏青的四肢。世珍比苏青重,都快106斤了,所以,这样的后果就是苏青重心后移,一个压盖把她碾到了地上。   苏青忙从她身上爬起来,回头推她的胳膊:“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世珍借着她手里的力撑起身子,这会儿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你存心报复我吧?”   苏青一个劲儿摇头。   看了这么长一出戏,沈泽帆的心情倒是挺好。   沈矜测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眼神专注地望着那两个耍宝的小姑娘,眉梢眼角似乎都带着笑。   她心里有些不对付。认识好几年了,沈泽帆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对别的女人也都那样,尤其是投怀送抱的,他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给。以至于沈矜一直都觉得,他这人没情趣,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   这会儿心里却有些动摇了。   沈矜是在北京本地读完的硕博,后来去复兴路那边的一个研究院干了两年,后来研究院并入了她现在所在那大学,她就跟着过去了,还捞了个主任的位置。   她虽然读的是能源研究专业,正经的技术人员科班出身,却不是个钻于研究的人,这些年大多在构造部门任职,对人情世故很有一套。   所以,哪怕现下心里有万千疑问,也没当面问他,神色如常地跟他摆手道别:“那就这样吧,过几天预研开始了,我让老周提前给你们师长打电话。”   沈泽帆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现在,就剩三个人了。世珍也不和苏青闹了,老老实实在他面前站定了,敬了个礼,一本正经地说:“首长好!我要检讨。”   沈泽帆笑道:“呦,还知道先发制人哪。成,那你说说,你要检讨什么?”   苏青都替世珍捏一把汗。   这位爷可不是好糊弄的。海军大院里,哪个子弟敢不服他的管束?保管给他揭下一层皮来。   谁知,世珍站得笔直,神色半点儿不慌张,声音又大又洪亮:“我错了,我不该打打孟涛两拳,我该直接把他揍进医院!”   苏青怔住。   沈泽帆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嘉许地点点头:“说的好,下次见了,直接揍,让他知道,咱海军大院的人不是好惹的。”   ……   后来是沈泽帆送了她们回去。世珍愉快地朝他们挥手,一溜烟往楼上跑,声音还在风里没散:“好好和帆哥叙叙旧啊。”   苏青回头要冲上去打她,被沈泽帆拉了胳膊捞回来。   “你跟她计较什么?”他笑。   “好,不跟她计较。”   谁知沈泽帆下一秒说:“一个比你还二的二货。”   苏青:“……”少损点你会死还是会死啊?   沈泽帆就喜欢她吃瘪的模样,忍俊不禁,故作正经道:“别瞪我了,回去后,好好学习,别过几天预研连第一期审核都过不了,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您这不止是在贬低我,也是在鄙视我的组员以及我们伟大的沈诗韵沈老师。”苏青掏出电话,佯装要打,“我这就跟她汇报汇报,说明一下您的这个意思。”   沈泽帆夺过手机就给掐了,还拍了一下她脑袋。   不轻不重,可是姿态到了,就是拿她当小孩子,带着那么点儿不止是身高还是心理上的优越感。他把手机顺进兜里,跟她说:“没收了。”   “呸!”   打闹了一番,苏青推着他的背脊把他往外面推,横跨了大半个宿舍区,把他推出了校门。   “再见。”沈泽帆对她摆手。   “滚吧!”   回去的时候,李芃站在公告栏底下,远远看着她。   苏青停下脚步。   有几天不见了,李芃的脸色不大好,在昏黄的路灯下都能看出那种憔悴感。   他说:“你跟他在一起了?”   “我们只是好朋友。”苏青想了想,抬起头对他说,“我跟你一样的好朋友。”   李芃看着她,没说话。   苏青无惧他的审视,只是,他眼底多少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轻蔑,让她恍然,又有些反感。   李芃比她更快地开口:“因为他比我有钱?”   “他就是个警卫兵,每个月多点津贴而已,不比咱们好多少。”   “他家里有当官的,他出身比我好?”   这话都有点偏执的较真了,苏青在心里叹气,跟他说:“他爸是海总研究军械的,年轻时在军校里教书,后来当过指导员、战备官。”   李芃是真的不服气:“他要真和普通人一样,他会找人去砸我大伯的酒庄?苏青,你不能因为你和他关系好,就带着滤镜给他开脱。”   苏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我变成怎样?”   “怨气满满,偏听偏信。”苏青的语气变得郑重而缓慢,“我跟沈泽帆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你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脾气不好,但人不坏,你可以讨厌他,但你不能诋毁他。”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我只是还没眼瞎。”   ……   那天之后,李芃就不再主动找她说话,甚至有些回避她的意思。   一个礼拜后,他辞去了项目组长的职务,再过几天,苏青几乎没有再见他了。日子一天天如往常一样过,过几日和世珍一块儿抽空去了躺首钢,提了份数据。   世珍翻资料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起:“以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苏青默然不语。   世珍把手放她肩上:“别去想了,他自己钻牛角尖,不能怪别人。”   “没多想。”只是有点唏嘘。   像是生命里不可挽回的离别,道不同不相为谋,总有些人,要分道扬镳。 第31章 纠察   沈泽帆摊上事儿了, 还不是小事。   苏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日她提交完课题计划书, 叩响了沈诗韵的办公室。沈诗韵翻了翻文件,没看两页就搁了下来, 直接拍一边。   苏青鲜少看到她这么忧心忡忡的,就问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沈诗韵说:“是小帆。”   “帆哥?”苏青一怔, “他怎么了?”   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沈诗韵说:“前两天有人举报他,说他滥用职权, 指使人恐吓李芃, 逼他辞了项目组的职务。”   苏青压根不信:“帆哥不会的!”   虽然这人人五人六眼睛长头顶上,还老是欺负人, 但他这人直,很反感那些弯弯道道,尤其是这种玩阴的。他打李芃一顿她信, 要说他用身份背景逼人退学, 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不过,她心里也存了疑惑,之前李芃退出项目组, 她以为他跟她表白失败,不想以后见了面尴尬,这才辞去的。可这会儿听沈诗韵讲,这里面好像还有别的门道。   沈诗韵说:“举报他的人叫李东来, 是李芃的大伯。我找人打听过,李芃在退出项目组之前, 确实被人打了一顿,他大伯的酒庄还被人砸了两次,这才受不了给退的。”   苏青怔住。   “不是小帆干的,那人叫闻冲,之前在上海办厂,现在想把场子迁到北京来,想请厉旸帮忙。厉旸去了桐乡出差,嫌麻烦,不搭理人家,想着一切回来再说。这闻冲性子急,就瞎打听,想搭上小帆这条线。”   “那和帆哥也没关系呀。”   沈诗韵说起这个就来气:“这个厉旸也是个糊涂鬼。之前不搭理人,他就无视到底呗,刚从桐乡回来,就把那场子划给闻冲了。李东来一上报,上面一查,这不是板上钉钉了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苏青又强调:“那也和帆哥没关系啊!”   “厉旸是个做生意的,顶多罚点钱,这事儿当然要有人顶着了。最近风纪抓得严着呢,人家看的是证据,场子是物证,李东来和李芃是人证,那个闻冲稀里糊涂还真认了。哎,说不清的事儿。”   就跟自卫杀人一样,要是你把对方捅了十几刀,直接把人给捅死了,回头警察问起来,你说自己是太害怕才这么干的,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吗?荒郊野外,没监控,没人证,按证据看,判谋杀的概率更高。法治社会,只看客观证据指向。可事实上,你确实不是故意的。   “沈伯伯不管吗?”苏青替沈泽帆憋屈。   “你帆哥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让他跟老头子低头,还不如让他一头跳进护城河。好在就是个小处分,调出去几个月,要表现良好,过段时间就给他调回来。”   “调去哪儿了啊?”   “顺义,当了纠察兵。”   苏青挠头:“那是干嘛的啊?”   沈诗韵啧啧了两声:“纠察啊,当然是纠正军纪,检查有没有违法违规的事儿了。我看老陆就是故意的,想给小帆一个教训。”   苏青:“这还有什么门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沈诗韵说得来气。   “我真不懂。”苏青双手合十。   沈诗韵大发慈悲给她解释:“毫不夸张地说,全队里,最招人烦的就是纠察兵。就小帆那个脾气,要干这个?不出两天就得和整个营地的兵都撕起来。”   苏青这下子懂了。这就和她上学时的纪律委员一样,没收这个,那个又扣两分,确实招人烦。   沈泽帆那个脾气啊,从来不肯低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得把人给得罪光不可。   沈诗韵咬牙:“老陆这是提点他呢。就是这手啊,太黑了。”   ……   沈诗韵说的没错,陆平谷确实有这个意思。这次的事情,沈泽帆有嫌疑,但绝不是板上钉钉的有罪。他没有撤他的职,也没给他上报,而是折中做了这个决定,有两个原因。   一是最近查得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切从严出发,准没错。   二是趁这个机会杀杀沈泽帆这厮的锐气。   其实陆平谷很欣赏沈泽帆这种耿烈骄傲的性格,但是,这种性格不大适应大环境。沈泽帆出身好,起点高,难免年轻气盛,现在受点挫折,总比以后栽个大跟头要好。   纠察队这种地方,最适合磨他这种臭脾气了。   ……   知道这件事后,苏青在研究生院又待了两天,可心情怎么都舒畅不了。两天后,她终于下了决心,稍微收拾了一下,下午2点,坐上了去顺义的车。   她不大会认路,一边导航一边问人,费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目的地。   这地方驻在西郊一个县城,占地很大,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里面的一方天地。苏青杵在外面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过去跟岗哨的打招呼,跟人家说,她来探亲,能不能让她进去。   岗哨的兵本来挥手就要赶她,但是看她递过来的通行证,马上又顿住了,接过来检查了很久,又偷眼打量她。   苏青站得笔直,像接受阅兵的小战士。   “行了,行了,进去吧,从南面那个侧门进,这边是机关办公地,不通路。”   苏青兴奋地应了声,捏着因紧张被她捏得皱巴巴通行证,屁颠颠往后面绕路去了。   后面那兵没好气地嚷道:“哎,南面!南面是哪边啊?”   苏青停住脚步,回头冲他傻笑了一下,在原地踯躅了会儿,试探地朝反方向走。这一次没人喊停,路应该是对了——如此想,她渐渐加快了脚步。   沈泽帆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还是神憎鬼厌的纠察队,宿舍和普通士兵不在一个地方,有独立的宿舍楼。   苏青路上又问了两个人,终于赶在天黑前站到了宿舍底下。   这会儿又犯难了。   这地方手机不让通,她也不好直接就上去找人。犹豫着,楼上就有人下来。苏青也不管认不认识,红着脸过去问:“叔叔,您知道沈泽帆在哪儿吗?”   “叔……叔叔?”杨珂的脸色绷住了。旁边和他一块儿下来的徐磊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说,“人小姑娘也没叫错啊,你看着就比人家大十几岁呢。”   “滚你丫的,我还没三十呢。”   苏青连忙改口:“哥哥。”   “这还差不多。你刚说找谁来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她。   “沈泽帆。”苏青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忙扬扬手里苏均成给她弄来的通行证,觉得胆子壮了些,“我是北清大核能物理研究生院沈教授的学生,我是奉了上级命令,来……来找人的。”   可能是底气不足,后面的话又磕磕绊绊起来。   可把那兵给乐的:“找理由也编个像样的啊。搞核能的,你上这儿来干嘛?”   “我……”苏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后来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知道,反正是领导让我来的。”她把苏均成弄来的那通行证在他们面前一拍。   好家伙,上面还盖着特殊公章呢,红蓝都有。   那俩兵也没见过,还真被她给唬住了。   苏青小心开口:“我……我找沈泽帆。”   “队长啊?他人在岗亭那边呢,巡逻。”两人也不逗她了,把通行证塞回她手里,示意她拿好了。   苏青道了谢,飞快溜走了。   已经入冬了,这地方夜里站岗特别冷,尤其是南边的荒野,方圆几里都空荡荡一片,老树枝丫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听着都牙酸。   苏青裹紧了大衣,问了门房那边的一个人,往东边又走了几里路,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下。   地上有些白蒙蒙的霜降,背后是砖红色的瓦房,四野寂静,万籁无声,只有不远处岗亭处伫着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影。   苏青被风吹得止不住打战,像只地鼠般在地上跳来跳去,脚都麻木了,可他动也不动,背着枪,目不斜视,像是化作了雕像。   有那么一刻,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像冬天的第一枚雪落在了洁白的街面上。   ……   到了换岗时间,沈泽帆去后面擦了擦脸,出来时已经换掉了那身湿透了半个肩膀的军大衣。苏青连忙蹦着脚过去:“帆哥。”   沈泽帆看到她还蛮诧异的,忙揽住她,带去了后面门房。   里面空间不大,但要比外面暖和很多。沈泽帆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苏青捧过来,感觉身体暖了些,小小啜一口:“老师跟我说的,你被人陷害,上这边来了,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也算不上陷害。”沈泽帆轻嗤,低头给自己倒水,“老陆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想找个机会磨磨我。现在也挺好的,换个环境,换换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不知道,看情况吧。”沈泽帆想了想,喝一口水,“可能半个月就能回去,也可能两三年。”   苏青说不出话了。   沈泽帆回头,拿摘下的白手套打她的脑袋:“又不是让你杵这儿两三年,你作这副表情干嘛?”   “我替你不值。”   沈泽帆听到这话就笑了,摸摸她脑袋:“什么值不值的。巡逻、站岗,顶多现在再加一样纠错。在哪儿不是这么干哪?”   苏青垂下头不说话。   以前她总觉得他飞扬夺目是大爷来着的,只要一挥手一个命令,肯定有一帮小弟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卖命,原来啊,也有这么辛苦的时候。   苏青忽然想起来,拍了一下脑袋,拉开衣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暖手炉,拉过他的手塞过去:“多捏捏,捏捏就暖了。”   沈泽帆低头看了看,把这玩意儿在掌心翻转了一下。   粉蓝色的,边上还有花边,像马卡龙蛋糕。   “几岁了你,还买这种?”   苏青辩驳:“不是因为好看才买的,这个大小的这种这种,方便,藏衣服里、捏手里也没人看见。”   “你以为我信你?”他飞快地拍她的脑袋。   “别拍了,要拍傻的!”   沈泽帆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晚上吃了吗?”   苏青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摇头。   “走,带你吃东西去。”   晚上不能出去,他带她去了北门,院里附近有一条街,地方不大,但铺子挺齐全。去的是家涮肉馆,还碰上了俩熟人。   杨珂冲他们打招呼,挤眉弄眼:“家属啊,老大?”   沈泽帆摘了手套就丢他脸上:“少说两句你要死啊?一大锅肉都堵不住你这张臭嘴!”   杨珂“哎呦”了两声,和徐磊站起来,挺直腰板跨出门。   “别理他们,没个正形。”沈泽帆给她剥小龙虾。馆子不大,屋里就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神情专注,看上去特别温柔。   苏青拄着头和他搭话,说了些这段日子的见闻,还有学习上的事情,沈泽帆都一一应了,一边给龙虾去壳,一边和她说话。   苏青说:“帆哥,你缺什么吗?”   “缺什么?我能缺什么?”他笑起来很好看,望着她,真真正正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发自内心。   苏青搓了搓手,偷偷地跟他说:“你要是冷,就去通讯室打电话给我,下次我还给你带暖手炉。”   她有点害羞,又有些得意地掏出那张皱巴巴的通行证,摊开了给他瞧。   “我哥给我办的。”   沈泽帆看了一眼,真是皱得不能再皱了,应该是一路捂在衣袋里藏过来的。 第32章 卤花生   那次之后, 苏青时不时就会抽空去看一眼沈泽帆, 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她心里对他存着几分内疚, 总觉得他调迁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有时候半夜睡觉,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她就忍不住心酸。那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啊,要换了她, 站上十分钟估计就得冻成傻子。   这个礼拜六,她又乘车去了一趟。   来了几次, 路也熟悉了, 很快就到了宿舍区。   这个点,楼道里没什么人, 只有水房里三三两两有几个兵在打水,看到她,眼神挺新奇的。   苏青不敢往里走了, 杵在门口犹豫。这时, 斜对面走过来一个穿军装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看到她, 也是诧异了一下:“你是……”   苏青有点紧张,脱口而出:“我来找我哥!”   陈康瑜笑了一下:“打过申请了没?”   “打过了。”   “你哥哪个舍的?跟我走吧。”   苏青连忙道谢,报了门号。   陈康瑜听到后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不过没多说什么。   一路上锋芒在刺,好不容易到了门口, 苏青舒了口气,往里打量了一下——愣住了。   门敞开着,沈泽帆盘着腿坐床上,上身光着,下面就穿了条军裤,手弯到后面上药。宽展的后背肌理分明,看得苏青马上转开目光。   陈康瑜却大步过去,抬手拍他肩上:“嗨——”   沈泽帆低咒一声,套上衣服就起了身,利落地系扣子:“谁让你进来的?这是男寝。”   “你还不好意思啊。”陈康瑜笑,手往他胳膊上捏。沈泽帆抬手就把人推开,不耐烦:“别他妈动手动脚的,跟你不熟。”   这会儿他看到苏青了,有点惊喜,大步过去:“怎么上这儿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啊?”   苏青摇摇头:“今天休息,老师让我给你带这个。”她把藏在大衣里的卤花生递给他。   沈泽帆直接撕开,抓了一把就扔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   “走,出去说,这儿不方便。”   “嗯。”   见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要走,陈康瑜不干了:“你们这什么意思啊?我好心把人领过来,连声谢谢都没有,转头就把我给撂了?”   “谢谢,行了不?”沈泽帆有点不耐烦,拉了苏青就走了出去。   沿着两行白杨树走了段路,苏青疑惑地问起:“刚刚那位姐姐是……”   “军需处的,烦的不行。”   苏青侃他:“人家喜欢你吧。”   “小姑娘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二十二了,连场恋爱都没谈过。”沈泽帆嘲她,捏她的鼻子。   苏青摇头把他甩开,一溜烟往前面逃。   沈泽帆快步追上去,直接把她堵死在墙角里,抱了起来。小姑娘纤瘦轻盈,抱在手里还真没什么分量,和他在家抱他小侄女也没什么差别。   苏青有点恐高,抓住他的衣领:“快放我下去。”   沈泽帆坏笑:“叫哥哥。”   “不叫!”   “叫不叫?”   “哥哥。”声音细若蚊呢,可到底啊,还是屈服了。   沈泽帆心情愉悦,放下她,牵住她的小手,往前面走了。   陈康瑜从楼里下来,看着两人背影远去,总觉得心里面怪怪的。徐磊路过,她扬手就喊住他:“你们队长什么时候多出个妹妹了?”   “妹妹?”   陈康瑜往前面指:“喏,就那个。认识不?”   徐磊一看就笑了,嘿嘿个不停:“什么妹妹啊,‘情妹妹’吧。”   陈康瑜愕然。   ……   “帆哥,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啊?”在小饭馆吃到一半,苏青忽然想起来。   沈泽帆啃着一只鸡腿,闻言,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前两天打假出门,落了单,回来的路上被人头上套了一麻袋,打了一顿闷棍。”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青心里却揪起来,气愤地说:“谁干的?”   “警备连的仨孙子,之前他们队有个人训练迟到,武装带没扣好,跑的时候兜里还掉出几块巧克力,路上被我撞见,直接没收了,还全营通报批评,就记恨上我了。”   “你举报他们没啊?”   “举报啥啊,把人赶回家啊?”沈泽帆看孩子似的看着她,笑了一下,眼神宽厚。   苏青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甘心。   沈泽帆看着好笑,给她剥了一只虾,解释了一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姥爷大老远给他送来的。”   他这么给人一没收,一是觉得辜负了老人家的心意,二嘛,后来想想,全营通报什么的,确实挺扫人脸面的,如果只是罚跑,罚干活什么的,估计那几个兵也不会那么气愤。   沈泽帆初来乍到,加上心高气傲,没多想,直接就给罚了。   后来回去一想,虽然是按规定办事,自己的处理方法也有点问题。   这段饭吃完,沈泽帆带她在附近逛了逛,叮嘱了她一些话,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苏青捂着耳朵摇头:“你好烦哪。”   “嫌我烦?”沈泽帆笑得危险,“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青把脖子缩到大衣里,不吭声了。   沈泽帆满意地笑了笑:“胆子就兔子大小,偏偏还不老实。”   她还不服气呢:“你老是恐吓我。”   “自己胆儿小,还怪我恐吓你?”   回到宿舍区,陈康瑜正好洗完衣服回来,叫住他们:“我那儿刚好温了两壶酒,一块儿喝一杯?”   沈泽帆语气很淡:“不了,不方便。”   陈康瑜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三个人,又没让你跟我单独喝。”   语气里的暧昧和调侃,苏青都听出来了。她不觉抬头看一眼陈康瑜,陈康瑜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沈泽帆身上。   奈何,这人不买账,连个侧眼都不给人家。   要换了旁人,这时候就该半推半就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了。就沈泽帆这厮,半点儿场面话都不讲,不去就不去,你死盯着他也没用。   陈康瑜见他油盐不进,终于泄气,低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就一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不解风情。   绕过礼堂的时候,何立铭正好出来,喊她:“放片儿呢,看不?”   “不看!”   “这是怎么了?跟吃了□□似的?”   陈康瑜想起来就烦躁,把手里的脸盆掼他手里。两人一道儿回去,陈康瑜问他:“沈泽帆那个妹子,你知道不?”   “是不是就那个脸白白的,笑起来有点腼腆的小姑娘?”   “对,就她。”   何立铭笑:“吃醋了?”   陈康瑜冷哼。   何立铭笑归笑,笑完后,郑重地劝她:“别打那主意了,沈泽帆对你没兴趣。他就一棒槌,这方面啊,一根筋,瞧不上就瞧不上,女追男隔层纱那套啊,放他那儿不顶用。”   陈康瑜不服气,跟他杠:“你凭什么说他不会喜欢我啊?”   “他要喜欢你,这都个把月了,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我瞧着他不止不喜欢你,还有点儿烦你呢。你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的?”   陈康瑜脸色阵青阵白。   陈康瑜的父亲是连队里后勤部一个领导,虽然官不算大,在这儿也算有地位的,平日如果不出大事,这些人也都会卖给她一个情面,就沈泽帆例外。   他刚调来那一礼拜,可把这儿给闹了个鸡飞狗跳,管你什么人情不人情,但凡有一点错漏,一点不合规矩,他都往死里教育。   陈康瑜之前在南边另一个临时驻地公办,刚回来时,起先还不知道厉害。那次她和一姐们晚上回来晚了,正好被巡逻的沈泽帆逮到。   陈康瑜见他长得高大英挺,笑容和煦,人看着挺阳光的,不像之前纠察连里那几个死磕的“老石头”,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呢,跟他商量,这次能不能就算了,让她们进去再说,还偷偷塞给他一盒烟。   谁知,沈泽帆这厮说翻脸就翻脸,直接让人卸了她的领花,通报给他们连长,后来连她爸都知道了,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事后他跟她说,本来不想做这么绝的,谁让她贿赂他来着,初来乍到,总得要立个规矩,找个榜样吧,要怪就怪她倒霉吧,正好撞他枪口上。   而且吧,她这人老油条,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康瑜之前一直觉得这种是小事,无伤大雅,从那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   有段时间,她可恨死沈泽帆了。可他爸却拍手叫好,说终于有个人能治治她了,还说虽然是在后勤部门,她也不能玩忽职守,不管工不工作都要认真对待。   “那个小姑娘,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陈康瑜憋着气问何立铭。   何立铭说:“不清楚,不过瞧着关系挺亲密的。” 第33章 护短   过几天休假, 正好赶上陈康瑜的生日。她把能叫上的都叫上了, 苏青也在杨磊几人的起哄下被拖了去。   地方在镇上东边, 一栋老式的住宅楼里。   门一打开,苏青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一股暖气。里面很热闹, 一堆人围着在搓麻将,还有几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比赛。   冷热交替, 苏青打了个喷嚏。   陈康瑜连忙从麻将桌上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 一边摘下自己的围巾要给她围上。   苏青忙摇头:“不用了。”   她也不勉强, 亲昵地拉着她进去。   “会打麻将不?”陈康瑜问她。   里面人挤人,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苏青又热得难受,不大自在地说:“不怎么会。”   “没关系,我教你啊。”不由分说就把她拉到了桌上。   沈泽帆去外面抽了根烟, 回来时, 就看到陈康瑜和何立铭几人正和苏青打得火热。陈康瑜推出几张牌,猛地拍了下脑门,歉意地对苏青说:“不好意思, 又糊了。”   苏青笑笑,没放心上,把筹码推过去。   陈康瑜洗牌时不忘打量她面前的筹码,撇撇嘴, 心道,都输得快底朝天了, 还装得一脸淡定,指不定心里面怎么急呢。   这么想,那种从她进门时的不快散了不少。   这一次,苏青的牌好了点,打了张筒子出去。陈康瑜低头看看自己的牌,没法连,就没出。   轮到苏青,她就要接了,何立铭忽然又甩出了几张牌:“不好意思,碰。”   他笑得忘形,把一排的牌都给退了下去。   桌上剩下一人看看苏青,又看看他们,低头不语。   傻子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从刚才进门开始,几乎就是有意针对这个小姑娘。   苏青的表情倒是平淡,把剩下的筹码朝对面推去。何立铭眉开眼笑,可推到一半,苏青的手被人按住了。   一桌人也怔了怔,回头看去。   ——是沈泽帆。   陈康瑜的脸色最难看,像是被当面打了一耳光。   她恼羞成怒:“沈泽帆你什么意思?”   “这话该我问你们吧?你们是什么意思?这出鸿门宴唱得还挺真的嘛。”沈泽帆说话,向来是这么直接的。   何立铭和陈康瑜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指桑骂槐,永远没有直截了当戳着人家鼻子骂来得震撼人心。   两人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   桌上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做起了和事老:“营长,算了吧,本来就是玩玩,他们也不是故意的。玩玩嘛,别较真。”   “玩玩是没什么。”沈泽帆笑。对面两人脸色一松,可还没高兴两秒,沈泽帆“啪”的一掌拍桌上,声音立时高八度,“可别他妈玩老子!”   何立铭和陈康瑜被吓得说不出话。   沈泽帆拉起苏青就往门外走,招呼都没打一声。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陈康瑜。   这一刻,她真想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所谓的偷鸡不着蚀把米,不外乎如此了。   ……   外面街道上很冷,苏青冻得抱紧胳膊,跟他抗议:“你走慢一点啊,我好冷。”   沈泽帆脚步没停,拉着她进了路边一家麻辣烫店。   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去柜台的地方点了两碗麻辣烫,回来后把号码牌扔给她。苏青手忙脚乱接住,又因为号码牌是铁的,冻得扔了出去。   沈泽帆失笑,接住了,焐在手里发热。   “刚刚多尴尬啊。”苏青抱怨。   “还嫌我多管闲事啊?人果然是犯贱的,你就这么想留在这儿被他们当猴子耍啊?”   “我不是这意思。”苏青白他一眼,“我这不是照顾你的面子吗?那些可都是你的战友、兄弟。”   沈泽帆笑了,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哦,是为了我着想啊。”   苏青脸一红,不肯承认。   刚好麻辣烫好了,冒着腾腾热气分别放到了他们面前。老板娘亲自招呼,笑着微微鞠躬:“请慢用。”   “帮我拿一下那个醋罐子。”苏青点他手边的透明罐头。   沈泽帆把罐头拿在了手里,微微晃了晃:“你求我啊。”   “你搞错没啊?这个还要占便宜。”苏青转身,俯身过去隔壁桌捞了瓶醋过来,心满意足地给自己加上了。   沈泽帆打开辣椒罐头,舀了一勺给她加上:“给你给你,知道你喜欢重口味,要又酸又辣的。”   “你怎么知道?”苏青是真的诧异。   “你不从小都这样?”   他说得无比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像是已经把她的习惯,当成了自己经年累月中的习惯。   苏青鼻子发酸,低头喝汤,声音闷闷的:“谢谢帆哥。”   “乖。”他伸长手臂,没忍住,给她摸了摸脑袋。   ……   陆平谷表面显得冷酷无情,实际上,在沈泽帆调过去的时候就准备好他的档案了,待了不到半个月就给他掉了回来。   回去后,除了原本的工作,营里的纠察工作也由他带的那一队兼任了,原因是纠察连因为特殊原因解散了。   沈泽帆为了这事跟他闹了很久,以为这抠门老头说只干活,没津贴。美名其曰,为了党,过了国家,你就辛苦一点吧,年底考核给你个优等。   沈泽帆听完就冷笑,空手套白狼,谁他妈不会啊。   要让牛干活,又不给吃好草,还真干得出来。   在这种怨气执法下,他可是铁面无私得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拎出来批评,没过一个礼拜就弄得全营上下怨声载道。   陆平谷怕了他了,算是服了软。   ……   沈泽帆回来那天,肖望还叫上了圈里一帮人,给他组织了一个欢庆会。苏青和世珍也去了,还换了新衣。   一伙人闷在暖气充实的屋子里打了会儿牌,手心手背都是汗。苏青受不了,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阳台。   迎面一阵冷风,才让人清醒点。   “我也不喜欢热得跟火炉似的,像在烤炉猪。”旁边有人俯靠下来,双手搭阳台上,一声轻笑。   苏青回头,沈泽帆对她眨了一下眼。   苏青也失笑,认同地点点头。   她点头时带着一点儿志得意满的窃喜,颇有种我俩志趣相投、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看得沈泽帆心里好笑。   “你笑什么啊?”苏青总有种他在挖苦她的感觉。   “没笑什么啊。”   “你在笑话我,我都瞧出来了。”   ——感官还挺敏锐的——沈泽帆暗忖,伸手捏一捏她的鼻子:“我说没有,你信不?”   “信你就是我脑缺!”   沈泽帆朗声笑,揽住她肩,带着她往屋里走:“好了好了,不闹了,回去吧。吹吹冷风嘛一时可以,清醒清醒头脑,可吹得时间要久了,就吹成智障了。”   “你骂我智障?”   “我是说,再吹就成智障了,这就是个假设。假设你懂吗?”   “呸!”   “不许说脏话。”   “‘呸’就是脏话了?”   沈泽帆回头看她,眼神戏谑:“发现你越来越会抬杠了啊。”   苏青辩解:“没有。”   两人大眼瞪小眼,后来都笑了。回到客厅的时候,苏青的目光和站在厨房门口的沈矜对了一下,对方主动对她笑了笑。   苏青先是一怔,出于礼貌,尔后也回了一个笑容。   ……   入冬后,天气愈发严寒。过几天院里有个项目,苏青和世珍在班长的带领下去了一趟复兴路那边的核能与新能源开发研究院,交流实习了一个多礼拜。   也是凑巧,这研究院的宿舍楼就是之前沈泽帆带她来过的地方。   来了两天了,苏青还没领到工装。回去问一块儿来的几个师兄弟,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原来人人都有了,唯独缺了她。   苏青问了两人,好不容易找到6号楼。   “请进。”敲了几次门后,一个温婉的女声在里面应道。   苏青推门进去,沈矜在办公桌后面对她笑,抬手示意在她旁边的客椅上坐下:“巧啊。”   苏青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她,踯躅了一下坐了。   还没等她措辞好,沈矜已经开口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工装的事儿来的。是这样的,隔壁有机金属院扩建了,来了批新学员,工装不够,就来我这儿借。我这个管材料物质的,也得兼顾两边关系不是?以后要用到有机实验室,还得上他们那儿呢。”   苏青明白了,问道:“借完了?一套都没有了?”   沈矜歉意点头:“要不你回去和其他学员借借?你们总不会都在同一个时间进实验室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青也没办法,点点头走了出去。   沈矜的态度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可苏青总觉得哪儿有点问题。   回去把事儿和世珍说了后,世珍就拍了桌案站起来:“搞错没啊,你就这样算了?你是不是傻?咱们来这交流,大半时间都要进实验室,还有反射性核素的一些实验,必须得穿工装。你不穿,指导员都不让你进去。那些课程,那些实验,你都不进去了?她摆明了就是找茬啊。”   苏青不大确定:“不会吧。我又没得罪过她,算上这一次,也就厉旸生日那天在空司大院见过一面。”   世珍恨铁不成钢,手指往她脑门上戳:“女人心你懂不懂啊?她对帆哥那股子殷勤劲儿,你就半点儿都没看出来?”   这又关沈泽帆什么事儿?   苏青懵懵懂懂。   世珍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她瞧上帆哥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苏青震惊了,脱口而出:“谁会喜欢那个‘大魔头’?”   世珍都笑了,顺顺她脑袋,揶揄她:“这话敢当着他面儿说吗?”   苏青连忙噤声。   世珍哈哈一笑,拍了一下她肩膀:“没胆儿吧?”   苏青恼羞成怒,肩膀一耸就抖开了她。   世珍也不闹了,正色道:“没工装肯定不行,接下来实验那么频繁,下午还得去变温室,想个别的法子吧。”   “什么法子?”   世珍神秘一笑,还跟她卖关子:“你去楼下那只垃圾桶旁等,一会儿办法就上门了。”   苏青说:“你说明白点啊。”   “你去不去?”   苏青只好下去了。   等了约莫三四分钟,汽车的引擎从东边小道过来。苏青回头,沈泽帆已经下了车朝她走过来。可能是刚刚在那儿执勤完就过来了,没穿那套常服,一身迷彩作战衣,远看瞧着有些臃肿。   不过,丝毫无损他的俊朗和意气风发。陆平谷说是放逐他几个月,实际上,让他待了半个月就回来了。   回来那天,他还叫上肖望几人和苏青吃了顿饭。   走近了,沈泽帆一边解头盔一边漫不经心问她:“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苏青一滞。搞了老半天,世珍这家伙都没在电话里跟他解释啊?   妥妥的损友一个。   苏青藏不住话,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了。沈泽帆轻哼一声,微笑着把头递给她:“逗你的,走吧。”   苏青连忙跟上他的大步子。   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到了六号楼沈矜的办公室前。   沈泽帆是真的高大,走路龙行虎步,气场十足。苏青跟在他后面,背靠大树好乘凉,一开始心里还有点忐忑,后来走着走着,居然也油然而生一种底气来。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狐假虎威。   沈泽帆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沈矜在里面道:“请进。”   沈泽帆半点儿没客气,直接推门进去。进去后,还把门开大了些,让苏青也能进来。这样以来,苏青也彻底暴露在了沈矜的目光下。   沈矜仿佛猜到了什么,脸色急转直下。   不过,她还是维持了一丝僵硬的微笑,柔声问沈泽帆:“稀客啊,沈大公子,上我这儿来有何贵干?”   “我没功夫跟你扯淡。”沈泽帆开门见山,把手扣到办公桌上,直接摊开,“工装拿来,我不想告诉小姑。你知道的,像你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已经严重违纪了,还影响了科研实验的进行,上面有理由马上开除你。”   沈矜终于忍不住了,手指一指苏青:“自从她回来以后,你就什么都变了!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沈泽帆,你丫是不是眼瞎?我有哪点儿比不上她?”   苏青尴尬地站在原地,想解释两句,又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这种情况下,她开口肯定是越描越黑的。   沈泽帆似乎也懒得和她解释:“一句话,工装给不给?”   沈矜抹着泪跑了出去。过了会儿,抱着一个包裹回来,直接扔他身上:“给你,给你们!欺人太甚!”她又哭着跑了,和她平日端庄大方的形象大相径庭。   苏青看得云里雾里。   沈泽帆把包裹塞到她手里:“拿好了。”   苏青忙说:“谢谢您。”   “谢什么?”沈泽帆都笑了。要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会被沈矜针对,这丫头,反过来谢他?   不过,苏青是真的感激,又想着他大老远过来一趟不容易,提议道:“我请你吃饭吧?你应该还没吃吧?”   沈泽帆多看了她一眼,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   “好啊。”他说,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地方选在距离研究院东门不远的步行街上,一家老字号面馆。   北方的面,着重面的做法,也就是面条本身的劲道。南方的面,跟北方不大一样,重点在于浇头。   苏青在南京和伤害待的这四年都习惯南地的面了,乍然回到这儿,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当然,更吃不惯的是分量。这边的小碗,就相当于南京那边的大碗了,苏青有一次和世珍去逛,碰上个特别良心的店主,直接给她们来了一桶。   当然,还是有正常的面馆的,沈泽帆挑的这家分量就很正常。   老板年把两人的面端上来时,苏青半晌没说出话。看看他的碗,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这点,恐怕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约莫是她的表情逗乐了他,沈泽帆施施然一笑:“我饭量大,您别见怪。”   苏青赧颜,连忙摇头:“没。”   原来不是这家的分量小,是他特意跟老板说了,给她换了个相对小点的碗。   吃东西的时候,两人没什么话,不过,沈泽帆偶尔也问她两句,以免冷场。比如,她这些年在南方过得怎么样。   这段日子,苏青是真的感激他,也不像以前一样老觉得他是在欺负自己了,温和笑着,娓娓道来。   “南方的雪景,和这边就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沈泽帆佯装讶然,问道。其实,他早年就去过南京,不过,为了讨她欢心,故作讶然罢了。   小女孩都是有虚荣心的。   而且,以他对这丫头的了解,小时候她就特别好面子,简直可以说是死要面子了。   果然,苏青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都跟刚才不一样了,热切了不少。   她兴致勃勃地说:“南方的雪啊,下起来纷纷扬扬的,像云雾一样,有时候还会盘桓在半空旋转很久,特别美。”   他微笑聆听,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手里的面都没有去吃。   苏青陶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倒没发现他与平时迥异的热切目光,继续说:“北方的雪就直接多了,感觉有些干,像是沙子似的,脆脆的。”   好像觉得自己描述地不恰当,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沈泽帆点点头,替她打圆场:“说得有道理。”   苏青笑了笑,讨好地看着他:“我说了,你也得说说吧,不能只我一个人说。”   沈泽帆挑了一下眉:“呦,还学会讨价还价了?胆儿肥了?”   语气里那种促狭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苏青哼哼唧唧,不买他的账,可心里又有些惴惴,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   沈泽帆也就是跟她开个玩笑,看到她这抖机灵的小模样就忍不住想欺负她,好不容易忍住了。   他给她夹菜,把自己碗里面上那几片牛肉都放到了她碗里:“吃吧。”   苏青小心抬头。   沈泽帆对她笑了一下,笑容不像作假,语气也挺随和的:“吃啊。”   苏青对他笑了一下,飞快地拾起筷子啃起来。   牛肉是真的好吃,货真价实的,能吃出牛肉味儿。苏青吃了两口,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沈泽帆问她。   苏青说:“以前在南京的时候,学校后面有一条街,那边有家牛肉面馆也挺不错的,我常和室友过去吃。”   “想朋友了?”   苏青点头。   沈泽帆笑道:“我和世珍也都是你的朋友啊。”   苏青一怔,回头看向他。   “怎么,你真的觉得我这么照顾你就是因为小姑和苏均成的话?咱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啊?”   苏青一时之间没应话。他低眉敛目用筷子挑面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虚实。   苏青情商不是很高,他这人又真真假假叫人捉摸不透,她不敢轻易下结论。   等了老半晌没人应,沈泽帆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这傻傻又茫然的表情,嗤了一声,敲敲桌面:“快吃吧。”   苏青连忙去吃碗里的面。   她胃口不大,很快就吃饱了。   沈泽帆又多问了一句:“真吃饱了?”   苏青点头。   沈泽帆起身去柜台处付了钱,带着她离开了这儿。两人沿着步行街走了段路,路上又聊了些闲话,直到把她送到宿舍楼底下。   沈泽帆在底下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仰头对她扬起下巴:“别忘了,有事儿找我,别憋着,多大事儿我都给你罩着。”   苏青有些诧异,多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笑起来,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她的发丝有些蜷曲地窝在颈窝里,拐弯的时候摘下围巾,随手拨了一下。虽然楼道里阴暗不掌灯,沈泽帆还是窥见了那一截纤美皓亮的脖颈。   车里有些闷热,沈泽帆把车窗摇了下来,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拢了一簇火。可那烟迟迟点不起来,他烦躁地甩了甩手指,才有“吡啵”一声。   继而是猝不及防的火,在他的掌心迟疑而又微弱地摇曳。   下午四点,临近黄昏,冬夜的天色将暗不暗。 第34章 分析仪   冬天暗得早, 宿舍里已经亮起灯了。   三个舍友有一个去打水了, 世珍和瞿影凑在桌前看电影, 看到她,手里的薯片都放下了:“怎么你满脸春光的?少女怀春啊?”   苏青闻言就摸了一下脸:“什么嘛?”   世珍过去, □□地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满面红光,眉梢都要扬起来了, 不是少女怀春是什么?怎么样,跟帆哥出去干嘛了?给我说说嘛。”   “什么跟什么嘛?就出去吃了碗面。”苏青把她推开, 脱了鞋子爬上了床。   世珍在下面笑:“帆哥可从不跟别的女生出去吃面啊。”   “啰嗦。”苏青翻了个身, 把头埋入了被子里。   “还没洗澡你就睡?”   “困死了,先眯会儿。”   晚上去高温实验室, 老师给他们演示了一下,苏青会意后就摆弄起分析仪来。她去得晚,所以也留得最晚。   后来只剩世珍了, 她过来拍她的肩:“要不先回去吧?这么晚了。”   “没事儿, 你先走吧,我把这个数据记完就回去。”   世珍不放心她,干脆搬了把椅子在旁边等她。   苏青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个键, 分析仪里发出声响,似乎还震了一下。她有些轻微近视,做实验时都戴着眼镜,这会儿疑惑地弯下腰。   世珍忽然在她后面喊:“快趴下。”与此同时, 扑过来抱着她压到了地上。   随着“砰”一声巨响,剧烈白光涌现, 那分析仪上冒出了大团白烟。   好半晌,苏青才从怔松中回神,发现世珍还趴在自己背上,一动都不动。她连忙从她身下爬出,抱着她查看她的伤势。   世珍伤得很重,后背都炸得血肉模糊。   苏青急得六神无主,脑袋都有些空白了。这时候电话响起来,她才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手机,也不管是谁就接了起来:“救命——”   “怎么了?”沈泽帆一听她这声音心就揪紧了,喝道,“冷静点儿,慢慢说。”   苏青被他骂了一声,脑袋清醒了点,磕磕绊绊地说:“实验室的分析仪炸了,世珍……世珍受伤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   “好,呆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   沈泽帆和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苏青还心有余悸。   眼看世珍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沈泽帆把她的手放掌心捏了捏:“你呢,真没事儿?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苏青抽噎着摇头:“我没事儿,世珍把我压她下面,那仪器只炸她背上了。”   沈泽帆掏出帕子,轻轻给她擦去眼泪:“别哭了,世珍没什么事,我刚刚都看了,就一点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真的吗?帆哥,你没骗我?”苏青眼巴巴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水雾迷蒙,就那么瞅着他,看得他都受不了。   沈泽帆笑了一笑,拍了一下她脑袋,搂着她的肩把她带上了车。   这车是公办顺路过来的,很宽敞,都可以比拟房车了,一溜儿的钢化玻璃,造型特拉风。   苏青哭得久了,眼泪也流干了,这会儿理智回了点,疑惑问他:“帆哥,你是来执勤的?”   沈泽帆说:“不算,老陆让我去一趟西郊部队那边,送一份申请表。”   “那你怎么来这儿了?”苏青想起了他那通凑巧到及时的电话。   沈泽帆把军大衣的口袋翻开,掏出了几块暖宝贴,都塞她手里:“拿着,你住的那楼暖气供给不足,得等到天气更冷点才全开,先将就着,晚上别冻着了。”   苏青低头用手指摩挲着,眼泪又下来了。   “啪嗒”一声掉在贴上。   沈泽帆有点慌了:“好好的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苏青忙伸手抹去眼泪,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谢什么啊,举手之劳。”他没放心上,摇开车窗,发动了引擎就载着她出了这片园区,往军医院那边去了。   苏青的声音很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几乎就听不到了,可沈泽帆还是听到了——   “除了我爷爷和老师,还真没谁对我这么好过。”   不知为何,他心里那根弦紧了一下。   这丫头,有时候太叫人心疼。   ……   世珍的伤看着可怕,但是就和沈泽帆说的一样,只是皮肉伤,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换到了普通病房。   进门的时候,苏青看到她正趴那儿和给她上药的医生据理力争:“搞错没啊大夫?我都伤成这样了,居然上个药就完事儿了?你们这不草菅人命吗?”   医生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能不能消停点,杨小姐?已经说过了,你这伤没什么大碍,病房资源紧张,不能随便浪费,想想那些还没地儿住的人吧。”   杨世珍退而求其次:“那给我准备几个软垫可以吧?这样趴着真是太难受了,我感觉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我跟你说啊,医生……”   “看吧,她好得很,现在安心了?”沈泽帆回头冲苏青抬了抬下巴。   苏青心里的石头才落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研究院的宿舍都关门了,苏青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吵醒宿管阿姨,杵医院门口就纠结起来了。   沈泽帆说:“上我那儿吧,你上次去的那间,离你那宿舍也近,明早过去正好。”   也只能这样了。   到了那边,苏青进门后就脱了鞋子,靠到了沙发里。   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疲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没一会儿她就闭上了眼睛。   沈泽帆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出来时发现她已经睡了,笑了一下,自己低头抿了口。   苏青睡觉的样子也很文静,像只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双手蜷缩在身前,安分得不得了。   沈泽帆学过行为学,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她,看着看着,心里有些涩,又堵得慌。   苏青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小时候他老欺负她,可那也只能是他欺负她,旁人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他还不得炸翻天。   刚刚趁着她在病房里看世珍的时候,他就回了趟研究院,问了构造部的几个负责人。沈矜都来了,说得冷嘲热讽:“不就是仪器故障吗?受了点儿轻伤,你用得着摆出这副架势?北卫的兵,神气得很哪!”   什么仪器故障?骗骗小孩子还行。   沈泽帆当即就沉了脸:“你以为我是三岁半啊?沈矜,我不跟你废话,我告儿你我现在没证据,先不跟你计较。要那天被我知道是你害她,我对你不客气。”   半句废话都懒得说,他撂下话就走了,回头又找了几个朋友问情况。   这研究院的情况挺复杂,虽然名儿叫“核能和新型能源”,但是实际上,后者占的比例很少,大多研究的是和前者搭边的项目。   构造部门繁杂,名目多,每个部门的情况也负责,虽然不至于各自为政,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原因很简单,科室的提奖和他们没关系,他们的工资另算,但是支出要比科室多。油水多了,竞争和龃龉自然也多。   要找出个突破口,其实不难。   果然,当天晚上他那朋友就给了他电话,说前些日子物质部新进了一批分析仪,不过质量出了问题,正和采购商理论呢。   沈泽帆就问,那批货在哪儿?   那弟兄跟他说:“哥们儿,说来你不信,像这种有严重质量问题的分析仪,咱们院里是绝对不能用到实验室里的,得贴上编号和条子,严格封锁,严重的得直接报废。可是,我仔细看了看你给我的那些照片,又检查了一下碎片和样本,我可以肯定,爆炸的那台,就是前些天不见的01634号。”   “好,谢谢您,改天我请你吃饭。”沈泽帆爽朗一笑,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他的笑容就消弭了。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要害那个傻丫头。世珍救了她,才给她挡过了这一劫。   那么近距离的爆炸,还是冲门面,如果她没躲开,那后果沈泽帆根本不敢想。   这人也太阴毒了。   ……   苏青翌日起来,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沈泽帆给她煮了玉米糊,从厨房出来对她说:“起得挺及时啊,是不是闻到味儿了?”   苏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香。”   沈泽帆拿锅铲柄敲她的脑袋:“那还等着?快起吧。难得有个周末,别又赖到日上三竿的。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啊。”   “我什么时候赖到日上三竿了?”   “呦,还不服气呢。”沈泽帆弯下腰,英俊的面孔缓缓贴近她,吓得苏青忙往后仰,脸蛋微红,“干嘛?”   沈泽帆定定望着她,半开玩笑地说:“想亲你。”   这下,她的脸可是彻底红了。   沈泽帆见了,笑出了声:“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剜了他一眼,去厨房端玉米粥了。   这粥不错,煮得很粘稠,又不过腻,入口即化,味道比沈诗韵做的好多了。苏青吃了两口,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手艺不错啊。”   沈泽帆说:“以后我天天给你煮?”   “开什么玩笑?以后你还要讨媳妇的。”   沈泽帆但笑不语,只是隔着餐桌定定地望着她。   苏青吃着吃着,也亦有所觉,踯躅着抬起头:“……我脸上有花吗?”   沈泽帆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苏青心里却泛起一丝涟漪,有种异样的感觉。   中午,两人一块儿去医院看世珍,正好碰到从病房里探视完出来的苏均成。   “也来看世珍?”沈泽帆瞥了眼他手里的保温桶。   苏均成苦笑:“架子大得很,煲了一上午的汤,就喝了两口,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苏青笑道:“世珍不喜欢喝汤。”   苏均成老大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心了,还招人嫌哪。”   病房门还大开的,摆明了就是说给杨世珍听的。苏青和沈泽帆对视一眼,都憋着笑,没戳穿他。   苏均成拍了一下苏青肩膀,收了笑,语重心长地叮咛:“这次的事儿,哥知道了,你放心,做哥哥,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苏青没明白:“什么啊?”   沈泽帆拉了苏均成就扯到了外面:“能别瞎添乱吗?这傻丫头还不知道有人要害她呢。你这么说,是要吓破她的鼠胆吗?”   苏均成讶然:“你没告诉她?”   沈泽帆低头看着脚底的水泥地,有一下没一下踢了踢,慢悠悠给自己打火点烟:“已经有点眉目了,但还没确凿证据。等我抓到人,再告诉她吧。这会儿告诉她,只能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苏均成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想到苏青的事,他面沉如水:“查清楚了告诉我,让我知道哪个孙子敢整我妹妹,我非揭下他一层皮。”   “知道知道。回去吧,西山指挥所的工作,可不比旁的,老这么玩忽职守,小心让人给开了。”   “您少操那份心,我这是按程序打假,领导给批的。”   “滚吧。”沈泽帆笑骂。   苏均成背着他挥了挥手,直着背脊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   回到病房里,苏青正好喂完世珍粥,起身和他出去,一面又回头冲世珍摇手:“不舒服就按铃,别憋着,好几天不见,这都瘦了。”   世珍点头如捣蒜:“等姐姐出院,非把那负责器材采办的主任给打一顿不可。”   苏青笑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第35章 告白   到了外面, 沈泽帆对她说:“想不想去灵山看看?”   小时候住大院里, 买东西、娱乐设施什么里面都齐全, 压根不用出门,姚燕芳忙着照顾褚萱, 也从来没带她出去过。   来这儿个把月,苏青也还没去过京城的各大景点呢, 闻言欣然点头:“好啊。”   沈泽帆笑得促狭:“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怕我卖了你啊?”   他弯下腰, 逼得苏青退了两步, 后背都抵上了他那辆吉普车。冬夜气候冷,在外面吹了半天了, 这车车身还能暖?   苏青抱了一下肩膀。   沈泽帆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拢了拢领口,连人带衣一块儿塞上了副驾驶座。   至于为什么要用塞的?当然是他这车底盘高, 她的力气又太小, 不帮忙的话,就靠她自己爬上去会有些吃力。   车子发动,沿着公路西行。   计划得很好, 结果车在半路堵了,等到了那边山脚下,都晚上9点了。   沈泽帆就近找了家民营旅馆,把车直接扎人家店门口。这儿荒凉, 门口都是混杂着石子的黄泥地,还没修缮成水泥路, 坑坑洼洼的,不大平稳。   苏青下去时还有些忐忑:“你这么乱停车可以吗?”   沈泽帆穿的是身便装,里面高领白毛衣,外面套件短外套,卡其色大翻领的鹿皮的,显得他肤色更白,往灯箱底下一站,修眉朗目,唇红齿白,一身卓尔不群的贵气。   他长得像孙芙君,不说话不发脾气的时候,看着就很有修养很有内涵。   一眼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出身好,见识广,有气度。   当然,前提是不发火的时候。苏青可是见识过他那火山喷发一样的暴脾气的,等闲人还真没人敢惹这号人物。   旅馆很小,就上下两层。沈泽帆在柜台上叩了叩:“两间房。”   老板娘正打盹呢,就这么被他吵醒了,本来还有些不悦,见了他人,又堆满笑意:“要吃饭吗?”   “一会儿直接送房里吧。”   “好的。”   老板娘掏出两张门卡,正要递过去,外面又进了一对情侣。男的问:“还有房吗?”   沈泽帆回头望去。男的约莫三十上下,五官周正,看着挺面善,见他望过来,也回了一笑。女的年纪小些,挺清秀的。   两人应该也是出来旅行的,穿的不多,冷得都缩起了脖子。   老板娘很为难:“只剩两间了,刚刚租给这两位客人了,要不,你们去前面看看?”   那男的为难:“我们就是从前面过来的,今天下午有个旅行团来,全满了。我倒是没什么,扎个营也没事,我女朋友身体不好,睡外面肯定要病的。”   沈泽帆这时笑了笑,把一张门口递过去:“我们一间够了,这间给你们。”   苏青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张房卡被他当人情给了别人。可这会儿她也不好出声,一来这对情侣确实让人同情,二来,她也不好当着旁人面落他的脸面。   等人上楼了,她才把他拉到一旁,不快地说:“你让我睡哪儿?”   “这不还有一间吗?”沈泽帆把房卡在手里翻了翻,“大不了你睡床,我打地铺呗。”   他这样说,苏青又过意不去了:“你睡地上,行吗?会不会生病?”   沈泽帆笑了,俯身倾向她:“心疼我啊?那咱俩一块儿睡得了。”   “谁心疼你了?”苏青推了他一下,夺过房卡就快步上了楼。   独留沈泽帆在后面笑。   ……   屋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小,左边一张直径一米二的床靠着墙,挨着一个床头柜,空余的尺寸地方摆了张沙发,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摆设了。连卫生间也就两米平方左右,和房间就隔着一道移门。   苏青站门口都有些无从下脚。   沈泽帆拍了一下她的背脊:“愣着干嘛啊?进去啊。”   苏青过去,在床边坐了。   好在屋子简陋归简陋,烧水壶和暖气这两样设备还挺齐全。   沈泽帆去洗手间打了水,利落地插上插头,脱了外套挂到了沙发里,回头对苏青说:“你先去洗澡吧,早点儿睡。”   苏青看了那狭窄的沙发。   被这玩意儿占了地方,哪里还能打地铺?难道他要睡这上面?开什么玩笑,他这么大高个儿。   “想什么呢?”沈泽帆问。   苏青犹豫着说:“要不还是你睡床上吧,我个儿小,打地铺方便些。”   沈泽帆敲了一下她脑袋,像小时候揉他家那只金毛一样揉着她:“说什么浑话?我会让你睡地板?乖,进去洗澡。”   苏青被他推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只能容下一人站立。苏青进去后,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没脱衣服。就这么一块玻璃门挡着,虽然看不清晰,可到底有影子,她真的不好意思。   这么想,外面就传来“啪”的一声,房间里昏暗下来。   尔后,沈泽帆开了台灯。   苏青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没有感动是假的。这人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心思很细。忍着羞耻脱了衣服,她用淋浴冲刷起来。   门外,沈泽帆已经铺好了床。因为打了暖气,老板娘就给了一床被子,沈泽帆又额外要了一床。   水声扰人,他不经意回了一次头。黑暗里,只看到白花花的模糊影子,在刻有花纹的玻璃上移动,瞧不真切,却能想象到那种曼妙。   小腹不受控制地发热,紧绷起来,没一会儿,他感到自己硬了。   苏青这时正好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着她慢慢喝着。   苏青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他:“帆哥,你瞧见吹风机了吗?我都没看见。”   沈泽帆去卫生间帮她找了一圈,从淋浴旁取下来,递给她:“不在这吗?”   苏青忙挤进去,接住了。   卫生间窄,进去后她就有些后悔了。两个人面对面,近得都没有毫厘之差,苏青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强而有力的跳动声。一抬头,就是他宽阔的胸膛。   她想现在就出去,可这吹风机是连在墙上的,压根拿不走,她就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   好在沈泽帆上道,挨着她走了出去。   只是地方实在窄,挤过去难免会有肢体接触,他的掌心还在她的手背上滑过,如同蜻蜓点水,在她心底的水面上触了一下。   苏青微微一震,好半晌说不出话。   ……   以前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沈泽帆洗澡很快,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老板娘已经送来了饭,苏青正趴在床头柜上吃。   沈泽帆拿了张报纸,直接把这些盒饭就着垫地上,席地而坐了。   苏青见他坐地舒坦,也挨过去。   沈泽帆笑她:“挺会依样画葫芦的啊?”   苏青也笑:“还不都是跟您学的。”   “甭这么说,您可是未来的大科学家,该是我向您学才是呢。”这话语气里慢慢的调侃意味,说得苏青赧颜。   她闷头扒饭,不跟他瞎侃了。   一顿饭吃得很慢,吃完后,他接过她手里的空饭盒,搁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回屋里后,他给她抖了抖被子:“睡吧。”   苏青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另一床被子窝到了沙发里,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这一晚,她心里面有事,睡得极不安稳。   山间夜色清明,月光都要格外皎洁些。   苏青侧躺着往外面望,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沈泽帆忽然在黑暗里问她:“睡不着啊?”   “嗯。”苏青点头,又歉意问他,“我吵到你了吗?”   换来的是沈泽帆的一声轻笑。   声音清越,很低沉。   苏青莫名红了耳根,啐他:“你笑什么啊?莫名其妙。”   “怎么,我笑你还要管啊?”   “你笑别人我不管,你笑我我就要管。”   “我怎么就笑你了?我指名道姓了?”   苏青牙尖嘴利,趁着黑夜肆无忌惮:“这地儿还有旁人吗?”   白天的时候,对着他她就怼不起来,生怕他下一秒就要修理她似的,这会儿倒是勇猛起来了,也是奇怪。想来想去,多半是这厚厚的被子给了她安全感,而且在冬天的大晚上,他还能爬过来抽她啊?   典型的欺软怕硬墙头草心理。   可她没想到,沈泽帆这人向来是不犯懒,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他就不放任她,掀了被子,一个翻身就坐到她的床边。   在苏青惊恐的目光里,他撑在她耳畔压下身,捏住她的脸:“你是不是胆儿肥了,敢跟我叫板?”   苏青摇头:“我没有。”   “继续狡辩啊,给你三次机会。”沈泽帆冷笑。   苏青心肝儿颤颤,很审时度势地服了软,弱弱道:“我再也不敢了。”   “这话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才把你养成这副德行。”沈泽帆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双眼睛特别平静,也特别危险。   苏青想起了某些猛兽,狩猎前,眼睛就是这么盯着猎物的。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被他给剥皮拆骨的错觉。   “以后真不敢了。”苏青说。   沈泽帆就那么单手撑在她脸颊一侧,盯着她看了老半晌,忽然就笑了一下:“不追究也行,有件事儿,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这趟出来,就是打算跟你坦白的。”   他悠然起了身,唇角带着浅笑,哪儿半点儿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苏青抓着被角,看了他好久,琢磨着他是真没生气呢还是又想耍着她玩哪。   沈泽帆冲她递出手:“来,起来说。”   ——这么郑重其事啊——苏青将信将疑地把小手递到他的掌心里,被他一下子拉了起来。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比旁人高的热度。   苏青只等着这是天生的,他这人,天生体温就比旁人要高一点。   他就这么捏着她的手,好像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苏青一开始有点不解,慢慢地,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里有些胆战心惊。她用力抽了一下手,还是没抽开,这下子明白,他就是故意的了。   “你干嘛?”问出这话,心里那根弦就绷了起来。   “我干嘛,你觉得我想干嘛?”他无声笑,轻易靠近她。   苏青挨着床退,一直退到角落里,只拿双大眼睛瞅着他。   “你别老这么看着我。”沈泽帆意有所指。   “什么跟什么啊?”   “少给我装傻。”他揪住她的头发。虽然力道不大,苏青还是心有余悸地嚷嚷起来,连忙朝他靠过去,唯恐他真大力揪,把她给揪秃了。   她控诉他:“别扯头发啊,秃了你给精神损失费啊?”   沈泽帆笑:“秃了好啊,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儿,别提多喜人了。”   苏青这下是真被他气着了:“你混蛋。”之前怎么就觉得他转性了呢?简直和小时候的恶劣性子一模一样。   就喜欢变着法子折腾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说啊,别扯我头发,君子动口不动手。”苏青说。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沈泽帆也见好就收,放开了她,稍稍退远了点,坐定了。他弯腰从床头柜捞了包烟,拨开盒盖就拿了根衔嘴里。   打火机“啪嗒”一声,利落点上。   苏青警惕地看着他。   抽了两口,屋里都呛人了,她皱起眉:“有话快说,你还要酝酿多久啊?什么时候沈大爷变这么磨磨唧唧了?”   “呦,还嫌我磨叽啊?我还怕吓到你呢。结果啊,人家不领情。”沈泽帆抬手就把烟摁灭了。   手里使劲,那烟头被碾地爆出一道红光。不过转瞬即逝,马上就湮了。   苏青心里没底,期期艾艾:“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沈泽帆。”   “大名都叫上了,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苏青忙改口,赔笑:“帆哥。”   沈泽帆满意点点头,对她招招手:“过来。”   “干嘛?”   “让你过来就过来。费什么话?”   苏青吓了一跳,怕他脾气上来真发火,连忙挨了过去,乖巧地盘腿坐在了他身边,只拿一双大眼睛虔诚地瞅着他。这会儿,真像一个即将聆听圣主教诲的信徒。   这演技啊,啧啧,还真他妈真。   沈泽帆冁然而笑,恶意地捏了一下她圆润的脸:“小丫头片子,这些套路,小时候还没玩够呢?”   苏青忙摆手:“没有没有,都是真心的,我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地尊敬您。”   “尊敬?”沈泽帆嗤笑,“我不需要。”   苏青一怔,眼睛咕噜噜转,其实心里已经有些轻微的猜测,只是这人向来虚虚实实爱捉弄人,她也不敢轻易搭话。   只是期许地望着他,等着他给她解惑。   沈泽帆耐心告罄,已经懒得跟她兜圈子了,按住她的肩膀,直截了当地说:“丫头,你跟我吧。” 第36章 大灰狼   沈泽帆的目光格外热情, 和他平时眼高于顶的模样大相径庭, 像是要把她灼伤了。   苏青有点招架不住, 脸都快烧起来了。   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要是以前, 她肯定一巴掌挥开他,他淫威再强她也要反抗到底。可这段日子他对她确实挺照顾, 也挺好的。   她本来心里存着疑惑,沈诗韵和苏均成让他照顾自己, 他的态度就能这么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了?   现在好了, 一切水落石出。   他这股子若有似无的殷勤劲儿,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出乎意料, 又在情理之中。   苏青虽然情商不高,但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是,她这会儿的心真的有点乱。   见她抿着唇老半晌不说话, 沈泽帆满腔热情也冷却了下来。两相沉默了会儿, 他补了句:“没关系,你考虑考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苏青说:“帆哥,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没欠我什么。”沈泽帆冷眼扫了她一眼,目光叫她心惊。苏青摄于他的威严,不开口了。   沈泽帆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忙放柔语气:“别有心理负担,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做, 我不逼你。”   苏青点点头。   “来,给我笑一个。别愁眉苦脸的,弄得我像是逼良为娼的恶霸似的。”沈泽帆心里也憋屈,要换了别的女人,别说他主动表明心迹了,就是他稍微给她们点颜色,一个个都能心花怒放高兴到天上去。   这小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可怜的笑容。   沈泽帆觉得辣眼睛:“别笑了。”还真跟被恶霸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似的。   苏青马上收起了笑容。   沈泽帆说:“就这件事儿,没别的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苏青还能不应承?   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太突然了。   比起她的忐忑,沈泽帆反倒更从容些。   他下了床,躺回了沙发里。   苏青也卧了回去。   黑暗里,他和她说:“你真该好好考虑一下,我条件也不差,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而且,我妈打小就喜欢你,我小姑也特别护着你,你要嫁到我家,以后的日子能幸福得上天。”   苏青也是佩服他,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说这么远了,好像她一定会答应,已经是他毡板上的肉似的。   她起了一丝逆反心理:“我喜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   沈泽帆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很包容,像是在看小女孩拿乔:“好,那你说说,你对我的感官怎么样?”   “真要我说?”   “没关系,你直说,我这点儿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苏青清了清嗓子:“那我说了啊。”   “说呗。”   她真说了:“你这人吧,长相身材是没得挑的。”   沈泽帆“嗯”了一声,挺满意。   苏青继续:“你学历也不差,工作也挺好,虽然要比我差那么一点儿……”   她说到这儿沈泽帆就笑了:“还挺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啊。话说,你高考那年到底考了几分啊?”   “你先说。”   “说就说,505呗。”   苏青呵呵笑:“那肯定是你们那一届垫底的,还不是系里,而是全校垫底。”   “哎,你这小妞,说话还不客气了。”他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可没半点儿不悦。   苏青也有点摸清他的性子了,开开玩笑没什么,不是什么事儿都顶真的,他心眼没那么小。   沈泽帆问她:“你到底考了几分啊?”   “比你高。”   “高多少?”   “200多。”   “吹牛吧。”   苏青还跟他急了:“你凭什么说我吹牛啊?我说的都是事实。”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苏青这才知道又被他调戏了,耳根子发热。   沈泽帆说:“别停啊,继续说。刚刚你说到哪儿了?”   苏青说:“你这人吧,带出去也倍儿有面子的,不说话的时候格调挺高。”沈泽帆还没得意两秒,她接下来道,“那是不认识你的。咱们这帮发小,谁不知道你就是个□□桶,一点就燃啊?”   沈泽帆苦笑:“我还成□□桶了?我对你发过火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还不都是你自己惊弓之鸟。”   苏青微怔,仔细一想,还真是。   沈泽帆觉得这事儿还是要讲清楚:“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啊?我平时不轻易对人发火,谁要惹毛了我,准是他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我看不过眼。”   苏青将信将疑:“不因着性子来?”   “还真没,您还别不信。”   苏青对这点表示存疑。   沈泽帆伸长了腿,换了个姿势:“甭纠结了,没让你现在就应我,回去再好好想想。你现在应我,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啊?”   “骗色啊。”他悠闲自得地说,偏偏能把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卓尔不群。   苏青气得操起一个枕头朝他脸面砸去。   “瞎了眼才喜欢你!”   沈泽帆朗声笑。   ……   第二天早上下了雨,两人信念一致,也不游山了,直接开回了市区。   本来发生了那档子事儿,心里杂念多,也没那兴致再游了。   沈泽帆回头就去找了苏均成,地点约在离他驻地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都穿的便服。   这两人都是这皇城脚底下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在各自的大院里也是威风八面的子弟头头,穿衣品味格调高,就是便衣出来,那脸蛋身段都能吸引一大帮妹妹。   就这坐下没三分钟的功夫,过来搭讪的就有五六拨了。   苏均成笑着打发走附近学校的一个学生妹,抿了口咖啡,眉头就皱起来了,把那杯子往桌上一放:“下次换茶,我喝不惯这洋鬼子的玩意儿。”   “找你来是谈事,随便找的地儿,真以为请你喝咖啡啊?美得你。”   苏均成也是个人精,眸光微闪:“查清楚了?”   沈泽帆说:“就是沈矜干的,不过她也有几分机灵,叫的旁人,自己没直接沾手。”   “有证据没?”苏均成关心的是这个。甭管她直接沾还是间接沾,只要她干了,这事儿就没完。   沈泽帆把个信封扔桌上,推过去:“本来我想直接告诉小姑把沈矜给开了的,但是想想,你是她哥哥,究竟该怎么处理,还是应该先请示你。”   苏均成拆开信封,一张一张看过去。   沈泽帆点烟抽。   有服务生过来,歉意地劝告,先生,我们这儿是无烟咖啡馆。   沈泽帆把烟掐熄了,仰头冲人家笑笑:“不好意思,我下次肯定注意。”   他笑得好看得很,把人小姑娘闹了个大红脸,说了声“没关系”就匆匆走了。   苏均成纳罕,看资料的功夫还不忘抽空睨他一眼:“春天到了啊?”   “什么跟什么?”沈泽帆已经收起了表情,低头喝杯里的咖啡。   苏均成说:“你的春天啊。你要不要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平时的逼格都去哪儿了?没见你这么好说话过啊。”   “咱是讲道理的人,人家是无烟咖啡馆,我抽烟我不对,道个歉怎么了?”   “哥哥说的是这个?”   沈泽帆跟他装傻,正儿八经拿黑眸淡然瞧他:“不然呢?”   苏均成也不是个善茬,两手叉了搁桌上:“说正经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没。”说完,沈泽帆又笑了一声,悠然往后一靠,“不过也快了。”   苏均成听出点儿眉目:“追人呢?”   沈泽帆点头:“可以这么说,昨儿个刚刚表白。”   苏均成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人家姑娘答应你没?”   “说是考虑考虑。”   苏均成这下真忍不住了:“小帆你逗死哥哥了,搞了老半天,八字还没一撇呢,瞧瞧你这模样,像人姑娘已经答应要跟你结婚似的。”   他“啧”了两声。瞧不上,还真瞧不上他这德行。   沈泽帆抬了下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就给我看着,追到人往你面前带,到时候收好你的眼珠子,别他妈给爷跌破了。”   苏均成醒神,来了点儿兴致:“很漂亮?我认识不?”   沈泽帆又忍不住想摸烟了,好歹忍住了,低头摇着咖啡杯。老半晌,他舔了一下牙齿:“跟天仙似的。”   这厮笑眯眯不说话的样子,别提多正派多英俊了,安静的美男子一枚,可苏均成了解他啊,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啊。丫怎么看都是一大尾巴狼啊!   苏均成有点同情那姑娘了。   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呦,摊上这种事儿。 第37章 在一起   沈矜被革职了, 离开那天, 公安和司法部门的都来了, 似乎挺严重的。可具体什么事儿,大家伙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日世珍出院, 苏青把这事儿和她说了。   世珍说:“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她爸在北空指挥所任职,是个不小的干部, 就算犯了事儿,也不能真当普通案件处理, 人家这是谨慎, 免得出乱子。”   苏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没去注意了。   这日难得得了半日闲, 苏青提早回了宿舍楼底下。都快要上去了,后面有人喊她:“苏青。”   苏青应声回头,怔住了。   是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人, 穿常服, 条儿很好,帽檐下一张英俊斯文的面孔。   乍然见到他,苏青有些猝不及防:“……林铎哥, 你不在南京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不欢迎啊?”他半开玩笑。   苏青尴尬摇头:“怎么会?”   两人去了就近的咖啡馆,吃了份下午茶。   苏青期间一直垂着头,盯着咖啡杯的咖啡,显得很不自在。   林铎倒是神色如常:“在南京那会儿咱们关系多好啊, 我、你、还有周昆他们,咱们这个圈子, 少一个都不行。谁知你说走就走,我这心里现在还有点不舒坦呢。”   苏青勉强笑了笑:“是为了学业。”   林铎笑着说:“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跟你表白,吓到你了呢?”   苏青握杯的手指微僵。   林铎他爸林济甫是苏青生父苏策南的旧部,跟着苏策南从济南南下,后来在南京扎了根。念着旧情,苏策南起初帮了他不少,这些年上去了,对这位老首长还是很恭敬,逢年过节都会来拜谒。   彼时苏青刚刚从北京回来,因为那件事,性格很孤僻,可以说是生人勿进。苏策南想跟她说说话她都不搭理,也就爷爷苏平瑄不会被她排斥。   来了上海几次,苏策南也明白了,他也不是个善于开解的人,想着同辈人说话总比他们隔代交流要流畅,出门前就和林铎说了一声。   林铎欣然应允。   他比苏青大几岁,但人健谈,温文尔雅,跟这个年纪的同伴都相处得很融洽。   那天过来,苏青一个人坐在天井里掰一根狗尾巴草。林铎蹲在她面前跟她说:“这样掰有什么意思?我给你编小兔子好不好?”   苏青没搭理他。   林铎半点儿不生气,也不尴尬,在她身边坐了,修长的手拨过一地儿荒草,挑了根青葱色的,连根拔起,信手地剥去了底下的根须,吹掉了黑泥。   他把这根放她面前晃了晃:“编东西,就要挑这样的,嫩,又不能太嫩,根茎坚韧,不容易折断。”   苏青当他是空气,压根没抬一下头,还是一下一下掰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似乎是在跟它较着劲儿。   林铎快速地动起了手,手指很灵活,才一会儿就编完了——一只绿色的毛茸茸的兔子,底下还有长长的根,他捏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一次,苏青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兔子上,眼神有些惊奇。   林铎伸手就把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敲在了她的脑袋上,笑道:“可爱吧?小兔子,跟你一个样儿。”   两人就这样打开了话茬。林铎年长她几岁,很会照顾人,苏青没有别的朋友,这些年一直都很依赖他。   她一直都以为他对她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真没想到,毕业那天他会跟她表白。   苏青这人,说怂也怂,遇到事情只会逃避。要她当面用伤人的话拒绝林铎,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一是他俩这些年交情匪浅,她在南京读书的时候,他带着那帮发小特照顾她;二是他父母和苏策南关系都很好,他的母亲胡春陵对自己更是呵护备至,大学时还常带她出去买衣服买零食,几乎是把她当做了亲生女儿。   可是,林铎这人别看斯斯文文的,可不是个善茬子,难缠得很,苏青是怕了他了。   没想到他也会来北京。   仿佛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林铎低头搅拌咖啡,顺便给她解惑:“这次军备预研范围很大,参加人员也没有什么大的局限,我跟上面打了报告,带着南京装备部代表团过来的。”   苏青说:“那我得喊您一声老师啊。”   “预研答疑那天再喊吧。要是没人搭理你,就来找我,知道吗?”   苏青点头。   他说的没错,这一行讲求很讲求资历,苏青这样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在校学员,连个后备名额还混不上呢。甭提别的了。   ……   第二天,她拿着整理好的课题表去研究院某科室提交报道,原本负责指导他们的老师把她和杨惠珊、陆雅几个学员叫到了教室,给他们介绍:“明天去就要去611基地了,这是南京陆装来的林首长,这段时间留京公办,你们叫林老师好了,这段日子的项目研究,就由他带你们。都给我认真点,回来后,要是谁的考核没及格,全他妈给我卷铺盖滚蛋。一期结束后,乖乖回你们学校去。”   林铎军装笔挺,站在逆光的讲台上对他们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首堂课就是互相认识一下,然后讲了讲他们之前的学习成果和经历。   杨惠珊两只眼睛都在冒光,就差流哈喇子了:“林老师,你们陆装的哥哥都长得跟你一样好看吗?”   听听,没大没小的。要换个刻板的,当场就要翻脸了。   林铎却只是笑了笑:“你以后要去陆装吗?”   杨惠珊吐吐舌头:“我又没军衔,成绩也不大出色,去不了的。”   林铎说:“如果你想去的吧,总装下面那些基地,我可以举荐你去。”   杨惠珊忙摆手:“算了算了吧,太累了,听说还要训练体能,要我的老命啊。”   一帮人三三两两笑起来。   讲完课后,苏青拿了本子要离开,林铎却叫住了她。   “这个地方的问题,我忘了跟你说了。”可能是两人的身高差距大,他弯下腰来靠近她,弄得苏青很不自在,这会儿碍着身份,又不能直接把他拍开,只能后退一步。   好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苏青暗松一口气,忙接起来。   沈泽帆在那边说:“我在你们宿舍楼底下,你过来一下。”   苏青喜上眉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匆匆和林铎道了别就抓了自己的包快步赶了过去。   沈泽帆的车就停在楼下,修长的身影靠在车门上吞云吐雾。   苏青说:“要抽烟外面抽去,别在这儿污染空气。”   沈泽帆闻言笑了,弯腰挨近她,在她耳边吹气:“我不污染空气,我想污染污染你。”   苏青推开他:“下流。”   嘴里这么说,也知道他就是口头上占点便宜,比林铎安全多了。   “找我什么事?”苏青不大情愿地问。   “今天我生日。”   “呸!”苏青啐他,“你生日早过了,你以为我傻啊?”怎么说都是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他是不是以为她好糊弄啊?   沈泽帆面不改色地说:“那是阴历,现在我过阳历的。”   他笑得很自然,半点儿不像作假。   苏青又吃不准了:“真的?”   沈泽帆点头:“当然!”   苏青有点不确定,语气也踯躅起来:“……你生日是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儿啊?”   “怎么不关你的事?小时候我送了你那么多生日礼物,你呢?空了这么多年,该补上了吧?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青被实打实气着了:“你还好意思说?小时候我生日,人家送的都是蛋糕啊手表什么的,就你送我动物标本!”   猝不及防下,魂都得被他吓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   沈泽帆笑起来:“是吗?那我是挺过分的。这段日子啊,我也想过了,小姑也跟我谈过了,所以我决定好好补偿补偿你。”   苏青狐疑地看他。   怎么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沈泽帆走近她,高大健硕的身影顿时把她头顶的光亮都遮了个严严实实。苏青心里一惊,连忙后退,直到背脊都抵住了车门。   沈泽帆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认真地和她说:“那天的事儿,我不是开玩笑。苏青,我认真的。你考虑好了吗?”   他笑起来真好看,让人目眩神迷。   苏青恍恍惚惚的,想起曾经的种种。这段日子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把记忆力的事儿都翻了一遍。   因为从小父母分离,养在不那么喜欢她的姚燕芳底下,又因为褚萱、褚越平那件事,苏青看着软和,却是个防备心很强的人。   她没有像拒绝林铎那样一口拒绝他,就是真的认真思考了很久。   只是还没有拿定注意。   沈泽帆看出了她的犹豫,把她有些冰凉的手放到掌心里,用他的体温熨帖她:“说再多也没用,你试试就知道了,咱们可以慢慢来。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忘了越平,忘了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好吗?”   苏青望着他,眼神不再那么抗拒。   沈泽帆下一秒就把她抱进怀里,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拉了她的胳膊就把她推上了副驾驶座。   他还体贴地给她系上了安全带。   “走,哥哥带你兜风去。”   这辆悍马很高大,底盘还高,可他站在车门外还是比她高一大截,需要弓着身子才能挨进车门给她系。   车里很暗,逼仄的空间让彼此的心跳都一清二楚。不知为何,苏青有些紧张。   那保险带还好巧不巧地卡主了。沈泽帆低头拉了几下没扯出来,抬头看向她:“放松一点啊。”   苏青一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两只手紧紧拽着半截保险带。   她忙松开了。   沈泽帆轻笑,盯着她看了好半晌。   苏青不明就里:“你看什么啊?”她总觉得他憋着什么坏。小时候,他想什么歪点子折腾她的时候,笑得就要比平时要格外好看些。   “没什么。”沈泽帆猛地用力,把那保险带扯了出来。他还放手里看了看:“明儿要去修了。”   苏青凑过去和他说悄悄话,暗搓搓地建议:“我知道这儿有一家师傅修理得不错。”   沈泽帆笑,满眼的宠溺:“说来听听。”   苏青看看他,别过脑袋:“你先上车。”   沈泽帆又是一声轻笑,起身退了两步,把副驾座的车门关上了。   楼前就一盏昏暗的路灯,透进车里的光线很稀薄。黑暗里,苏青不知为何红了一下脸,连忙伸手捧住。   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蔓延。   沈泽帆很利落地上来了,“砰”的一声把车门甩上,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带着强大的引擎声开离了宿舍区。   天冷了,晚上出来的人也少了,沈泽帆走的是小道,绕了两条胡同,视野里才霍然开朗。   苏青却不认识这儿:“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人对于不熟的地方,总是怀有多一点警惕心的。   沈泽帆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怎么,还怕我把你拐了啊?”   苏青哼了声:“谁怕了?”   沈泽帆歪过头看她,微微笑:“真的不怕?”   苏青被他吓了一跳,忙推了他一把:“看路啊!”   沈泽帆气定神闲地转回头,半点儿没有历经惊险的感觉,可把苏青气着了,忍不住说:“开车要专注。”   沈泽帆笑而不语。   苏青看他吊儿郎当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当一回事,也懒得和他争辩了。   到了地方,沈泽帆把车停在了路缘石道上,在外面敲敲玻璃门示意她下来。苏青把车门一拉就跳了下来。   到了外面才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   沈泽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我的。”   “不用不用,我不冷。”   “跟我客气什么啊?”沈泽帆反手就把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还把她的两只胳膊从袖管里拉出来。   她不止人瘦,胳膊都没有几两肉。   沈泽帆觉得自己稍微用点儿力可能就要把它给掰断了,不由放轻了力道。   他低头帮她整理袖管的时候,苏青抬头看了他一眼。   英俊白净的脸,眉宇间有平时没有的专注和认真,额头有一点薄汗。他天生体热,又爱运动,靠近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都带着热意,仿佛要带着她一起燃烧。   苏青连忙垂下头,被他捞起下巴。她挣一下,他把她整个人都搂到了怀里,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了。   小姑娘人娇小,从他胸口抬起头来,他正低头温柔对她笑呢。   苏青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眶忽然有点儿涩。随之而来的,是安心。   从来没觉得他的肩膀这么伟岸过。 第38章 甜甜甜   约会的第一天, 两人去看了一部电影。   到了电影院门外, 又为了要看哪一部争论起来。   “我想看《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苏青指着宣传海报上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说。   “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我觉得这部《钢铁巨侠》比较好看。”   “什么啊,听名字就很难看。”她有些不开心起来。   沈泽帆见势不妙, 连忙改口:“那就看《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   苏青又开心起来。   “走吧。”他拍拍她的脑袋,手从大衣的袖管里摸进去, 牵住了她有些凉的小手,进了大门。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 这个商场是第一次来, 因为找不到升降梯,两人只好乘了就近的自动扶梯。   从一楼爬到六楼的脚程啊, 沈泽帆倒罢了,苏青累得犹如一条狗,到第四楼就走不动了。   “我不行了。”她弯着腰喘气。   沈泽帆笑着在她面前弯下腰:“走, 我背你。”   “你行不行啊?”   沈泽帆回头, 危险地看着她:“晚上就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臭流氓。”苏青低啐一声,攀上他的背脊, 心里居然还有点羞耻的甜蜜。   一定是中了他的邪。   沈泽帆也不是善茬,背起人后,恶意地拍了两下她的小屁股:“顽皮是要教训的。”   苏青说:“不跟你好了。”   这话纯属一时冲动,出口后, 她自己都后悔了,倒像是撒娇似的。   沈泽帆不怒反笑, 又拍了两下她的小屁股:“就拍,就好,两样都要,看你能飞出我手掌心去?”   苏青说:“你怎么耍无赖啊?”   “我就一无赖,你第一天知道啊?”   笑笑闹闹到了顶楼,沈泽帆把她放到休息座上,叮嘱她别乱跑,快步去买了票。   “7点05分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呢。”回来后,他把两张票摊在她手里,“看,我也没法儿啊,等等吧。”   苏青点点头。   沈泽帆摸了一下她脑袋:“真乖。”   苏青皱皱鼻子:“你别老像哄小孩似的哄我啊。”   沈泽帆贴过来,跟她说悄悄话:“怎么你不是小孩吗?身娇体软,让人看着就想捧手里。”   沈哥哥这情话说得气定神闲,脸不红不燥,听的人倒红了大半边。   “不好意思啊?”他伸手勾住她脖颈,“脸皮怎么这么薄?”   苏青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忌惮是公共场合:“这么多人呢,你把手拿开。”   “成,回去再‘深入谈’。”   苏青佯装没听懂他的骚话,低头掰着手指头。   他手伸过来,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看:“掰什么啊,有什么好掰的?看,多好看的手啊。”   苏青小声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我就爱看你的手,我还摸呢。”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一触即分。   苏青还是躁红了脸。   沈泽帆就喜欢看她不声不响不好意思的模样,脸蛋绯红,特别有意思。他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放掌心贴了一下,存心逗她:“呦,是不是发烧了呀?瞧,烫成这样。”   苏青就是经不起逗:“沈泽帆,你可别太过分了。”   约会第一天就忍不住暴露本性了,以后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他也见好就收,不逗她了,就是捏着她的手,捂在掌心,摸不够似的。   这一场电影看得很是憋屈。   美轮美奂的宣传报,精彩绝伦的预告片,到了屏幕上,观众心里只有四个字——“妈的智障”。   来时满心期待,出去的时候垂头丧气,连话也不怎么想说了。   沈泽帆看得好笑,使劲揉她的脑袋:“早跟你说了,这玩意儿不可能好看的,你还不信。”   “现在你得意了?”   “得意什么啊?我是心疼你啊,傻丫头。”   苏青脸上的笑容还未维持片刻,他就笑着说:“心疼你傻啊,这种片子居然还能期待,没进场我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跟我小姑一样,高智商常识为零的低能。”   苏青抡起小拳头往他背上推:“让你嘴巴毒,让你欺负人,你怎么不上天啊!”   沈泽帆反身就把她抱了,搂在怀里亲了好几口:“宝宝,乖一点,哥哥疼你。”   “脸呢?”   他笑着把半边俊脸凑过去,特地把头压低了凑到她面前:“这儿,是不是要亲一口?来啊,免费亲,随便想,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我发现你真的是非常不要脸啊。”   “那玩意儿又不能吃。”   苏青真拿他没办法,有种以后都要这么被欺压的命的感觉。   两人又沿着步行街走了段路,沈泽帆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啊。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个暖宝贴。”   苏青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一头就扎进了一旁的一家超市。出来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满满装着杂物。   苏青愣怔:“你买这么多暖宝贴干嘛?”   沈泽帆笑而不语,掏了两块出来,剩下的连袋子塞她手里:“拿着。”   苏青拿好了,人就被他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沈泽帆没说话,绕回吉普车那边,开了车门把她塞进后座,自己随后也跟进来了。   “砰”的一声,车里光线暗了下来。   这车空间大,可他人高大精壮,往后面一挤就半点儿余地都没有了,一直把她挤到了门边上。苏青有点不满:“你干嘛呀?”   沈泽帆说:“办事儿啊。”说着就把她抱到了膝盖上,手往她衣服里探。   “干嘛呀,大街上呢?”苏青挣扎。   “叫什么啊,我这车膜往里瞧不见的。”而且,这车停的位置偏,旁边还有俩行道树挡着视线,是个绝佳位置——打野战的好位置。   当然,沈泽帆还没这么龌龊,他还真不是想干那档子事儿。   奈何这人说得不清不楚,还动手动脚,直接就把人给吓着了。   大衣不可避免地被他剥了,只剩下立面薄薄的毛衣和内衫,他把手往毛衣里摸。苏青挣道:“你怎么这么粗鲁啊?我不想。”   “想什么啊?你想什么啊?我在给你贴暖宝贴。”沈泽帆的声音里,没好气又带着笑意,说得苏青愣怔又迷惑,还有点脸红。   沈泽帆利落地撕开贴片,贴到了毛衣和内衫的夹层里,还按了按。   “好了,暖和多了吧?”   苏青讷讷地点了点头,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只是耐着面子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想了想,补了一句:“谢谢你啦。”   沈泽帆食指准确地刮在她鼻子上:“让你老往不好的地方想我。我就那么像个流氓?”   正经的,不正经的,还都是因为你啊。   对旁人,他还懒得搭理呢。   沈泽帆把大衣重新给她裹上,又把她的头发从衣领里顺出来,细心地散肩上,又往后拢了拢,伺候地周到极了。   苏青心里暖,说:“哥,你对我真好。”   “再叫一声来听听。”他捏她的唇瓣,两指间摩挲,那一种温软香滑,触手如温热的凝脂,果真是极品。   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心里想得这么龌龊,他脸上却一派温润真切,满目关怀:“天气越来越冷了,出门要多穿一点啊。”   苏青感动地点点头,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我会的。”   沈泽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身子稍稍掂了掂,在腿上放好了:“改明儿约个时间,出去聚聚,一块儿吃个饭,我给兄弟几个介绍介绍你。”   “都认识,介绍什么啊。”   “以前是苏青,现在是我女人,那能一样?”   瞧瞧他说的,满嘴理直气壮的浑话。   苏青说:“不用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她脸皮本来就薄,而且不喜欢人多。   沈泽帆跟她打商量,伸出小拇指:“拉钩钩,就这一次,您就应了我吧?要是别的,我都听你的。成不?不成叫你奶奶。”   他把脸挨过去:“奶奶亲个。”   “呸!”这人就不该给他好脸。   也就她性子软和,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半推半就地屈服了。   苏青还真有点儿怕,照这势头,以后还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不行,她得振作起来。   “你瞎嘀咕什么呢?”沈泽帆把她揽到怀里,拿下巴搡她的下巴,“来,跟哥哥说老实话。又在腹诽我什么?”   “没。”   “骗人打个草稿先,你哪次嘀咕不是在心里面骂我?”   ——合着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苏青心道,面上一片无辜,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说:“真没。我哪儿敢哪?”   沈泽帆压根就不信,手作势要往她腋窝下挠。   苏青吓得俏脸微白,没等他动手就挣扎起来了,劲儿还特大。   沈泽帆脸色变了,忙按住她:“别乱动。”   苏青不听,她最怕痒了,以为他还要挠她别的地儿,不安分地躁动着。   沈泽帆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别他妈再蹭了!要硬了。”   苏青楞在当场,脸跟火烧似的。 第39章 杠上了   沈泽帆这人, 本质还是个流氓。可又在流氓的外表上贴了个文化人的标签, 让他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 还真看不出流氓样。   尤其是穿上那身军制执勤的时候,昂首挺胸, 笑意平和,压根看不出里头的芯子是全黑的。   苏青这种只有一点儿小聪明傍身, 实际上胆子小得跟麻雀似的小姑娘,只有被他欺压的份。   第一次约会出去, 说好了就看个电影的, 看着看着还看到了车上,贴个暖宝贴都差点被他连皮带骨头啃了。   尤其是苏青翻到那装暖宝贴的袋子里, 其实还装了五六包安全套的时候。   苏青:“……”   他居然也不觉得尴尬,正儿八经跟她解释:“早晚的事儿,我这是提前准备啊, 省得到了那天还得下楼去买, 多费时间啊。”   苏青还没法儿反驳。   可是,他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   “不让我碰,收点儿福利总行吧。”他把她往怀里抱。   “只准亲脸。”   “那也行。”他也不挑, 按着她脑袋就往唇边贴,“吧唧”一声,故意弄得特别响亮。   苏青服了他了:“你是不故意的呀?”   “这你都看出来了啊,小青儿。”   “别这么叫我。”   “好啊, 那叫宝宝。”   苏青不吭声了,让他再改, 恐怕连老婆都喊上了。   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呢?   本来打算好好谈恋爱,慢慢磨合,一晚上就被他打蛇上棍了?   晚上,沈泽帆把她送到宿舍楼底下,亲眼看着她上去。他在楼下对她微笑,双手合了个爱心放胸口,简直骚得没边了。   苏青呸了一声,红着脸快步跑上楼。   ……   翌日做实验的时候,苏青因为有个数据要验证,午饭时间到了还留在实验室里。林铎就站她身后指导她:“你这个键按的时间有点问题……”   他的手去按她的手背。   苏青几乎是本能地缩了回来。   不止是她怔了一下,林铎也停了下来,神色僵了片刻。   气氛也有些怪了。   林铎到底比她年长,人沉稳,笑了笑化解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情急了,我只是想帮你按个键。”   苏青没应。   “苏青……”   苏青没等他把话说完,垂着头说:“对不起,林铎哥,我有男朋友了,谢谢你的厚爱。”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就留林铎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种心情,就好比小时候在自家菜园子里辛辛苦苦种下了一颗大白菜,勤勤恳恳地翻土施肥,十几年不辍怠,可他不过有段时间没见着她,这一见面,这颗上好的大白菜已经被别家的猪给拱了。   这种体验,实在是糟糕透了。   ……   “拒绝林哥哥了?”吃饭的时候,世珍问道。   苏青差点一口饭噎住,看她的目光像看神婆似的。   世珍抖了抖肩膀:“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未卜先知的能力。林老师对你那股劲儿,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瞧得出来。瞧瞧刚刚他那脸色,不是被拒了是什么?”   苏青不说了,低头默默啃青菜。   “别给我装傻。”   “你烦不烦?”苏青手里筷子戳碗,发泄不满。   世珍直接指出问题重心:“你是不是跟帆哥好了?”   苏青这口饭是真噎住了。   世珍忙给她倒来水,一边拍她手背一边喂给她:“别狼吞虎咽的,又没人跟你抢,至于吗?”   “我那是被你吓的。”   世珍不死心:“你倒是说啊,你跟帆哥是不是在一起了?”   苏青丧气点头:“怎么看出来的啊?”   苏青笑眯眯地从她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看:“手机屏幕都换成他了啊,苏宝宝,还不承认呢?口嫌体直,你可真够闷骚的。”   苏青红着脸把手机抢回来。   世珍拿手指挑她的下巴,笑得暧昧:“别装了,我都瞧出来了,早就觉得你俩不对劲,果然有□□啊。跟我说说,你们这段□□持续多久了?”   苏青推开她:“去去去,八卦死你得咧。”   “说嘛说嘛,好宝宝。”   苏青被她烦不胜烦,干脆道:“那你问你帆哥去。”   这一招杀手锏果然厉害,刺得世珍说不出半句话了。   她悻悻地换了个话题:“过两天就是预研的答疑了,你看过没?咱们去哪个会场?”   “北理。”   世珍点点头,手里叉子继续戳盘里香肠:“也好,不远。”   ……   这次军备预研的答疑也是现场集中受理的方式,需要各组人员在当日赶到参会地点。因为是中科院和总装联合组织的,规模很大,国内很多政/要和专家都来了。   参会前,沈泽帆和几个中队长被叫到了陆平谷的办公室,聆听了一个下午的谆谆教诲,无非是巡逻那天要和首长们的内卫们协调好,在外围做好警戒工作,不要出纰漏。   会议结束后,沈泽帆这个刺头还被单独留下来谈了话。   到了参会那天,他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地儿发呢,看谁都不顺眼,逮谁都想找茬。   看来看去,目光忽然在人群里定格住了。   那是两个年轻男女,男的帅,女的美,正挨在一起说话。那男的穿军装,手里拿着一份课题表,正给那女同胞的讲解项目的注意事项呢。   答疑答疑,这可不就是对接和答疑吗?   那二位也是旁人,就是苏青和林铎。   作为南京本地装备部的精英和骨干,林铎是作为评审人员来参加这次预研项目的。苏青作为实习生,挂在世珍老师的小组里,是晚辈中的晚辈,在博士师兄师姐们要装孙子,到了专家面前当然更要装孙子了。   她这个资历,别人也不会对她多客气。进门后拿着表格在场地里转悠了一圈,人家都对她爱答不理的,林铎看到了,打发了两个学生朝她走了过来。   苏青还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可林铎已经拿过她的册子帮她划起来。她不懂的,他都一一指导她,还给她划出了重点,让她回去重新整理。   他是前辈,她这个学员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参会人员的面撂他的脸,只好忍了。   而且,抛掉他俩之间那点儿尴尬,这人说的内容还是挺有见地的,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   场地里这么吵,照理说,隔着几米远压根是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的。可沈泽帆好巧不巧的,就是听见了。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就不对付起来。   沈大营长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可耻地吃醋了。   ……   林铎解释完后,苏青豁然开朗,碍着场面还是道了谢。   林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试探道:“道谢就不必了,回头请我吃个饭,怎么样?”   苏青只是说:“谢谢林老师的指导。”   林铎脸色不自然。   林铎的学生都过来了,是个理着平头的男生,比苏青还小一岁,捧着板垫压着表格,不好意思地打断他们:“老师,我这里有个问题不懂。”   苏青忙退开一步,伸手示意他问,连说不好意思,占用你们的时间了。   小罗见她生得貌美,对她的态度自然殷勤,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不肯撒开,傻傻喊着:“没关系,没关系的,大家一起探讨,一起探讨嘛。”   林铎都有点怀疑自己平时太平易近人了,才带着这么一帮子无法无天的,他这个正主儿还在这儿干巴巴站着呢,于是轻嗽一声,提醒他。   小罗才发觉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是在聊什么呢?”沈泽帆拿着对讲机从巡逻队过来,到了近前,直接把这玩意儿往腰间一别,朝他们扬眉一笑。   林铎不认识他,看向苏青。   苏青已经走过去了,眼睛很亮:“你怎么在这儿啊?”   沈泽帆对她笑了笑,目光却是看着林铎的:“执勤呗。你朋友?”他屈指掸了掸臂章,像是掸掉灰尘似的。   林铎却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肩章,跟他一样,是个二毛一。   沈泽帆也打量了他那肩章一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是在驻地巡逻就是出任务,不仅要干站岗视察的活,武警的活儿也包了,说的就是咱们警卫团啊,平时还得在营地训练,哎,劳苦命。”   ——呵呵,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苏青在心里道,低头笑。不过,她渐渐也瞧出他那点儿不对付了。   林铎仿佛没明白他的挑衅,温和笑着说:“辛苦了。”   “哎你们做研究的也辛苦,就是这大半年的,到底能论证出几个项目啊?”   “得看任务,看分配啊。”   ……   两人言笑晏晏,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可是,小罗偏生从这种亲热中察觉到了几丝□□味。   沈泽帆存在感刷足了,挥手和他们道别:“回见,一路顺风啊。”   只有林铎应和他:“慢走。”   苏青冷笑。   小罗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叹道:“还有男的长这样啊?还是这北京的卫戍兵征选首先得看脸啊?”   林铎好笑地看着他。   谁知,这缺心眼的货下一秒就来了一句:“要不看那体格,我还以为是个女的呢,长那么妖艳,还婊里婊气的。”   林铎脸色一变,忙把小罗拽到后面。   沈泽帆还没走远,听到这话脚步就是一顿。不过,他没回头,只顿了一下就大步离开了。   林铎觉得他应该没听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神色就肃了,难得斥道:“来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出门在外要要谨言慎行,懂礼貌知礼数。你以为就是一句玩笑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人了。”   小罗还觉得委屈呢,小声反驳:“我也没说错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是故意找茬呢。   苏青在心里附和了一句。   林铎无可奈何,心里想,好歹没真被沈泽帆听到。   可是,这种侥幸没到中午就烟消云散了。   这次答疑的场地很多,这边对接完了,他按照指示叫上了几个随员和学生,和苏青道了别就开着车从北门出去,直奔西三环。   还没出门,车就在岗哨的地方被拦了。   林铎觉得奇怪,为了出行方便不耽误事,他出门的时候还和上面打了招呼,特地换了辆本地车,从总参那边的办公厅借来的。   这帮执勤的,向来是有眼色,首先,白牌的车是绝对不会拦的,其次就是看车标,然后是通行证和警备。后面两样虽然没挂,这车牌和车标可做不了假,实打实的“京V”开头。哪个愣头青给他拦了啊?   司机也很窝火,看到外面有人敲门就把车窗摇了下去,但态度还是保持着恭谨谦逊,赔笑道:“兄弟,拦错了吧?咱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拦车的是个容貌挺清秀的小伙,这帮北卫的兵,个个身高一米八开外,笑起来很阳光,也很得体地弯下腰回答他:“哥哥,没拦错啊。”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一下车牌号,回头正儿八经跟他说,“我们队长都说了,要着重关注你们这辆车。”   司机懵了。   这什么意思啊?   林铎也皱起了眉,不过还能保持镇定,仔细听那巡逻的警卫一板一眼地说:“我们队长说了,你们这车的车牌号啊,他见过,是他一个朋友的直属上级的,那是总参办公厅那边一个领导,他也认识。就因为认识,才知道这车不是你们的。这种场合,咱们担着保卫的工作,自然是不能有一丝的错漏。”   司机一愣,忍不住在心里骂起娘来了。   这又不是去中海听报告,就一半官方的学术项目讨论,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的?   他们也是为了省事。   此刻又懊恼手续没半全,怎么着也得搞张通行证贴上啊!   司机真想,求助般望向后座的林铎。   林铎怎么说是个中级职称的专业技术人员,读的正儿八经的军官学校,一毕业就是一杠三星的人才,头脑很灵活,稍微一想就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了。   他架着腿的姿势都没变,把文件往膝盖上一敲,仰头对那警卫笑了一下:“你们队长我认识,是不是姓沈?”   那小伙一愣。   林铎看他表情心里就是一定,施施然笑道:“他跟咱们开玩笑呢,你让他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这么一说,这领命过来找茬的小伙倒有些吃不准了。   可林铎笑容平静,气定神闲,看着不像作假。   而且,这事儿闹大了也不好,没准就发展成地方矛盾了。   这么一思定,一边告诫他们“等着啊”,回头一溜烟就去搬来了救兵。   沈泽帆一身迷彩作战服,武装带上还别着军刺和对讲机,头盔下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可就是那双眼睛,看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这个人。   他弯腰攀住车玻璃,朝司机摆摆手,示意他把玻璃再下来点。   就这颐指气使的姿态就够气人了。要不是出门在外,秉着猛龙不过江的原则,司机哪里还能再装孙子?不情不愿地把车玻璃降到了底。   沈泽帆半个身子探进了车里,对林铎扬扬下巴:“巧啊,这就又见上了?”   方辞不在,林铎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这世上的事儿,都是有一个概率系数的,干我这行的,只相信那些一排排的数据,还真不大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儿。”   “您这话就有些伤人了啊。”   “比不上您做的过啊。”林铎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那么点儿自然而然的精明。意思也很明白了,大家心里面都一清二楚跟明镜似的,还在那儿装什么装?   沈泽帆也觉得无趣,不跟他绕弯子了,只拿指关节叩叩玻璃:“知道为什么拦你吗?‘大专家’?”   “别,我才刚刚入门呢,也就勉强算个预备的技术人员。”   “这就谦虚了啊。”   “你有话还是直说了吧。”   沈泽帆了然地点点头:“好,那我就直说了。”他冷了脸,直截了当,“你他妈给老子离苏青远点儿。”   林铎倒是被他杀了个措不及防,没料到他还真半点儿弯都不拐。他都觉得有些好笑了,那日的猜测在心里又坐实了几分:“您这‘朋友’,管得是不是太宽了啊?”   “谁跟你说我俩就是朋友了?小丫头不好意思呢。要就是一普通朋友,她能这么让我照顾?”沈泽帆体己地对他笑,“不如你回去问她,我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知道这里面有诈,林铎心里还是堵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能走了吗?”   沈泽帆伸手:“证件。”   林铎很配合,掏出了身份证给他。沈泽帆觉得没意思,翻了翻就扔回司机手上,在车门上拍了一下:“走吧。”   司机气得都要发作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沈泽帆都要走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拍拍车后座。   林铎好脾气地把车窗降下:“您还有事儿吗?”   沈泽帆俯身靠近他,叹了口气:“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拦你车吗?苏青倒是其次,其实啊,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林铎倒是纳罕了,诧异地提了一下唇角:“说来听听。”   沈泽帆跟他微微笑,叹着气说:“你这人啊,我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你面相不好——”说到这儿他还顿了一下,起身扬长了调子,“笑里藏刀,婊里婊气的。”   林铎的笑容一僵。   操! 第40章   这日晚上, 沈泽帆干了件破天荒的稀罕事。   是让厉旸帮着转达的。   和赵坤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赵坤正搓着麻将, 闻言,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帆哥这是提点你呢。以后啊, 少打那份主意,人苏青已经名花有主了。”   厉旸垮着脸:“早没那份心思了, 帆哥都喜欢她,我哪儿敢啊?”   就在这天早上, 他还窝在被窝里呢, 沈泽帆就给他来电话了,说让他到处传达一下, 把圈里这帮人晚上都叫到周凡那个会所,他要给他们介绍自己的女朋友。   还警告他,每个都要叫到, 少一个就要剥了他的皮。   厉旸捧着手机接到短信的时候, 脚肚子都在打颤,火急火燎套上裤衩就出了门。早上高峰期怕堵车,他骑着小毛驴顶着冷风就出了门, 挨家挨户求爷爷告奶奶地求过去。   他容易吗?   赵坤听了这番声泪俱下的说辞,叹着气说:“我保证会去的。可旁人,我就不能保证了,尤其是褚萱。”   “那怎么办?”   “那也好办。”   “求哥哥给我支招。”   “来来来, 哥哥告诉你。”   厉旸兴冲冲地附耳过去,越听眼睛越亮。出门时, 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已经来了。   ——就这么办。   周凡那会所取不出个好名儿,换来换去都不满意,后来肖望跟他说,干脆就直接叫“无名”得了,古诗词里不还有那么多“无题”吗?   逼格反而高些。   周凡一听,深以为然,大笔一挥就这么给敲定了。   一帮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还是二楼东南角的老地方。   厉旸一边招呼人,一边清了清嗓子在中间说:“一会儿帆哥有重要事情宣布,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说……”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人弹了一粒花生米。   厉旸扶着脑袋回头,正对褚萱笑眯眯的眼睛。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啐他:“啰啰嗦嗦的瞎叨叨什么呢?一会儿帆哥来了,他自己会说,用得着你在这儿狗拿耗子多此一举?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四下里都笑起来。   “好男不跟女斗。”厉旸郁闷地坐去了旁边。   人都到齐了,沈泽帆这位正主儿才牵着苏青姗姗来迟。   来的时候,他就跟她说了,苏青本来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有不少都是熟人。到了地方,人也渐渐放开了。   沈泽帆搂着她肩膀给他们介绍:“苏青,我女朋友,闲话不多说了,都叫嫂子。”   几人面面相觑。   苏青跟褚越平那点儿事,在座大多数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嘴里不说,这些年一直都挺排斥苏青的。   尤其是褚萱,脸都绿了:“帆哥你什么时候啊?”   沈泽帆冷笑:“你有意见?”   褚萱马上噤声。   沈泽帆笑道:“有意见好啊,现在就给我说出来,今天你有什么说什么,咱们一并给解决了。可要是出了这道门,你再在外面叽叽歪歪找事情,就甭怪我不讲情面了。”   褚萱终究没这个勇气和他对着干,犟着不说话了。   甭管心里乐不乐意接受苏青,至少明面上,这帮人没和沈泽帆对着干的勇气,都笑着恭喜,还有贫的说要喝他们的喜酒。   弄得苏青好不尴尬。   离开会所后,沈泽帆带苏青去了就近的一家甜品店吃甜品。   苏青点了榴莲班戟,吃得津津有味。沈泽帆却皱着眉,像躲□□似的躲着她:“你怎么喜欢吃这个啊?”   苏青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瞧着他:“原来你怕这个啊?”   她眼睛里那点儿坏劲儿,沈泽帆一眼就瞧出来了,危险地眯起眼睛:“想干什么?”   苏青想挖一勺塞他嘴里的计划,马上就搁浅了。   要是她这么干了,保证死得透透的。   也就只敢想想。   沈泽帆挺喜欢看她吃瘪的小表情的,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发现你有时候也很坏啊,没那么老实。”   苏青摇头甩开他的手。   “不乖了?”   “这和乖不乖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被人捏鼻子。”   “可我喜欢捏啊。”他作势又要伸手过来捏。   苏青拿起手里沾满了榴莲的勺子就朝他手插下去。   沈泽帆眼疾手快,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摇着头叹气:“真是黄峰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哪。”   苏青低头乖乖吃东西,不理他了。   可她不搭理他,她还非要招她了,东西都不吃了,伸手去拉她的头发。   苏青又想起了小时候老被他欺负的事情了:“你是不是还没成年啊?幼稚。”   “我幼稚?头一次听人说我幼稚呢。喜欢拉你头发就是幼稚了?别人上赶着让我拉,我还不稀罕呢。”   这什么歪理啊?   苏青不跟他说了。   吃完东西,沈泽帆牵了她的手出了甜品店,迎面却有个学生撞来,把一杯奶茶都泼到了苏青身上。   沈泽帆脸色不好看,可对方一个劲儿道歉,他也不好追究了。   苏青也说:“没关系,回去洗洗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穿这玩意儿回去?能难受一整天。”他把她拉进了路边一家服装店,买了套新衣服。更衣间都满着,只好把她带回了车上。   “在这上面换啊?”苏青踯躅着不肯上去。   沈泽帆直接拉开车门,一把把她推了上去,自己上了驾驶座,点了根烟:“放心,我不偷看。”   苏青说:“我信你!”才有鬼。   沈泽帆等得有点不耐烦:“我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吗?让你换就换,说不偷看就不偷看。”   苏青也不忸怩了,窸窸窣窣地脱起来。   沈泽帆背对着她抽烟,呼吸渐渐放慢了,那声音太刺激,越安静越刺激,像是有一股热血直接往下面涌,弄得他小腹硬邦邦的。   他暗骂一声,狠狠吸了一口。   该死的小妖精!早晚办了她!   连本带利讨回来。   苏青换衣服的苏青不算快,但也不算磨蹭,换完后,就把脏衣服团手里了,问他:“回吗?”   沈泽帆问她:“换完了?”   苏青点头:“嗯。”   他这才摇下车窗,把只剩个烟屁股的香烟扔了,一扭方向盘就朝学校的方向开去。   在研究院的实习已经结束了,这段日子,苏青又回了研究生院,住在原来的宿舍楼。沈泽帆直接开进宿舍区,送她到楼底下。   苏青跳下车,跟他摆手道别。   沈泽帆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手在方向盘上敲:“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苏青不解,直直望着他:“什么啊?”   沈泽帆叹气,可就是不开口:“自己好好想想。”   “想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苏青想来想去就想不出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一颗小脑袋瓜都快要爆炸了。   沈泽帆道:“奔哪。”   苏青有点不乐意了:“我又不是复读机,你不说,怎么可能事事都记得?有话你就直说呗,干嘛让我不停猜?矫情。”   “你说什么?我矫情?”沈泽帆一脸日了狗了的表情,猛地拉开车门就跳了下来,大手一挥就朝她抓去。   苏青吓坏了,转身就往宿舍楼里钻。   可惜这小短腿不给力,反应速度也不行,直接被沈大营长从后面拎住了后领子,倒着扯了回去:“让你逃,你个小不点,死丫头,胆儿越来越肥了。”   他把她扛到肩上,又塞回了车里。   苏青踢蹬双腿要甩开他,被他冷笑着拿住了双腿双腿。他欺身上来,高大精壮的身体马上把她压了个严严实实。   就苏青这点儿小力气,抡起的拳头捶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她打累了,颓然地垂下手,四肢一伸,认命了。   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儿。   沈泽帆捏住她的脸,冷笑:“怎么不逞凶了?给你点儿颜色就开染坊,懂不懂什么叫出嫁从夫啊?一点儿都不乖,不教训都不行。”   “什么出嫁从夫啊?谁要嫁给你了?就你这臭脾气,我才不要呢。”   沈泽帆一听这话,才真是恼了,低头就攥住了她的嘴唇,和她唇齿厮磨,仿佛要攫取她的呼吸,凶猛得很。   苏青被他吓了一跳,真怕他在车里就来真的,也怕被同学看到,狠狠捶了他肩膀两下。   好在他还有点节操,见好就收,吻了会儿就放开了她。   “这是初步惩罚。以后啊,你要是再不乖,可就别怪我真不客气了。信不信我就在这儿办了你?”   虽然他威胁得挺拙劣,苏青还是怕了他了,谁让她脸皮薄呢。   唯恐他兽性大发,她连连点头,跟他保证:“再也不敢了。”   沈泽帆“啧啧”两声,根本不买她的账:“怎么每次都来这招啊?口头保证顶个屁用。你每次保证完,没两天就忘得精光了。”   “那你想怎么样?”   “你得写保证书。”   苏青都震惊了。都几岁了啊,她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还给他写保证书?   苏青抵死不从。   奈何沈泽帆兴头上来了,押着她去小卖部买了纸笔,监督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完了保证书。   只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我,苏青,保证再也不跟老公顶嘴,以后一定听老公的话,不听话一次,就要亲老公一次。”   末尾,还歪歪斜斜签着她的大名。   沈泽帆视若珍宝地藏到了衣袋里。   苏青却捧住了脸。   妈的,好丢人! 第41章   苏青回到宿舍的时候, 一脸灰头土脸。   杨世珍从塌上伸出脑袋, 打趣她:“又被沈哥哥‘疼爱’了呀。”   苏青抓起餐巾纸盒, 作势要往她脸面上扔。世珍连忙用被子罩住脸,两腿儿还在被子里蹬, 哼哼唧唧的:“打不到,打不到啊。”   苏青一肚子气, 把纸巾盒往桌上一掼。   一个两个都欺负她!   洗完澡,累死累活爬上床, 还没掖好被子里, 手机又响起来了。苏青压住一颗吓得怦怦乱跳的心,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果然是沈泽帆!   苏宝宝最爱的沈哥哥:睡了吗?   苏青:“……”他什么时候把微信昵称改成这样了?   仿佛是等不及她回答, 这人又发过来一条——   苏宝宝最爱的沈哥哥:肯定没睡[微笑][微笑]   苏青受不了他这个画风了,发过去:“我要睡了。”   苏宝宝最爱的沈哥哥:亲一下屏幕。   苏青:“再贱。”   他这下不发话了,直接传了长图片过来, 大大的“保证书”三个大字, 差点闪瞎了她的眼睛。苏青做贼似的捂住了屏幕,连带着人一块儿钻到了被子里:“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了。说吧, 你到底要干嘛?”   苏宝宝最爱的沈哥哥:亲一下屏幕[微笑][微笑]   苏青忍着羞耻亲了一下屏幕,发字过去:“亲好了。我可以睡了吧?”   苏宝宝最爱的沈哥哥:睡吧睡吧,晚安[么么哒]   苏青都要受不了他了,连忙把手机给关了。拜托,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你卖什么萌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青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 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了地。   世珍像条京巴似的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啧啧称奇:“昨儿个晚上你干什么了?熬成这样?”   “熬什么熬!睡不着!”苏青推开她下楼。   世珍从后面追过来,两人打打闹闹走到宿舍楼底下,正要好去食堂买东西。后面忽然有人唤她:“苏青。”   苏青和世珍一块儿回头。   是个和沈泽帆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身量修长,外面套件卡其色长风衣,大冬天的,衣襟敞开着,里面就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苏青和他沉默对视了会儿,直到他把手从衣袋里抽出,走到近前。   “好久不见。”   苏青的喉咙像是哽住了,过了好久,才听到轻微沉闷的一声:“嗯。”   褚越平没说话,但是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苏青却低着头,没看他。   气氛有些古怪。   世珍忙上前一步,拦在了他们中间,和褚越平聊起来:“越平哥,你不去西北试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咱几个可想死你了。”   “就这两天,事情还没来得及交接好。”褚越平说。   “怎么样,辛不辛苦?”   “还可以。”   “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我通知帆哥。”   她说什么,褚越平都一应应下,目光平和,眼神却是一直望着苏青的。尽管苏青没抬头看他,还是能感觉到他那种灼人的目光。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   实在不想待在这儿,苏青找了个借口,快步朝校门口走去。   到了公交车站,站台上海没什么人。   这个点很少有车,苏青等了很久都没一辆。她心情不大好,踮起脚尖去看站牌,结果发现这班车要一个小时才有一班。   苏青懊恼地踢了踢垃圾桶。   褚越平开着车停到她面前,把车窗摇了下来,在里面对她说:“我送你吧。”   苏青实在不想和他同乘一辆车,低头盯自己的脚尖:“不用了。”   当年弄成那样,不说怨怼,尴尬是少不了的。他也是觉得不能面对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才请调去了西北的吧?   苏青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她不动,褚越平就从车里走了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苏青不说话。   褚越平想了想,把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上,一句话沉了很久,终于出口:“对不起。”   苏青微微一震,终于抬起头和他对视。   这一声道歉,迟来了四年。   可是,苏青并不期待。   她甚至觉得非常悲哀。   褚越平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黎卿,苏青也是认识的,后来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出国了。   那段时间,褚越平一度都很消沉,和苏青走得很近。也许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吧,也许,是他那会儿人有些混乱……有一些感情,有一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楚的。   要说他们有什么吧,也没什么,可要说没什么吧,那种微妙的暧昧关系也不是不存在的。   苏青那时候很单纯,也爱胡思乱想,什么东西都往日记本里记。   后来,日记本被褚萱发现了。   苏青始终都记得,那个晚上,北京城下了一场迟来的雨。   褚峰和姚燕芳为了调任和换房子的问题再一次吵起来。老房子隔音不好,苏青在二楼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心里烦,就去楼下倒了杯水,上来时,褚萱明晃晃地从她的房间出来,扬了扬手里的日记本。   苏青脑子里“咯噔”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褚萱扯了扯嘴角,嗤了一声:“你可真是变态啊。”   苏青过去争抢,褚萱自然不让,嚷嚷起来,转身就攀着栏杆往楼上赶:“我要告诉爸妈,还要告诉我哥,告诉帆哥他们,让院里的人都来瞧瞧,你是个怎么样的变态。”   扭打中,苏青攥住了日记本,用力一拉,褚萱受力不住就从楼上跌了下去。   往事如同阴暗晦涩的苔藓,在她心底蔓延。   ……   “苏青,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歉了。”   那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别的了。又或者,其实是再也难以为继。   说再多,也是惘然。   ……   “瞎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沈泽帆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苏青才回神。   距离那天已经两天了,距离褚越平回来已经三天了,可是,这两天她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说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人萎靡得很。   沈泽帆心疼坏了,搂住她肩膀往屋子里带,开了暖气又给她拿了热水袋,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沙发里。   “人小就是好啊,吃的不多,抱起来还轻松。”他坐沙发靠手上,笑道。   要放平时,苏青肯定要和他吵两句,这会儿没这个心情,踢了鞋子,抱了热水袋窝到沙发最里面,像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子。   沈泽帆挪过去些,拍拍她的腿:“怎么了?萎靡不振的。来大姨妈了?”   苏青横他一眼,没好气:“口没遮拦。”   “我口没遮拦?”甚至食指点着自己,认命地点点头,忽然把手往她衣服里伸,挠她的痒痒,跟她笑,“我还手没遮拦呢。”   苏青被他弄得难受:“你给我放开!我要生气了。”   可她声音软,没半点儿约束力。沈泽帆还觉得她这是在鼓励他呢,笑得更坏,手里更美个轻重,隔着衣服摸了个遍,手这会儿还往毛衣里面摸:“大灰狼要吃小白兔了。”   苏青被他摸得火烧火燎的:“有话好好说。”   “好啊,好好说,咱们去床上好好说。”   “你这是耍流氓,我要报警。”   “报啊,报哪个片儿?警局电话我都有,还都专线,你说,要报哪片儿,我帮你报。”   苏青情急中,把热水袋横起来挡在面前,和他飞快的爪子左右格挡,你来我往僵持了会儿。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了。   一个缩在沙发里,一个半跪在沙发边。   都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看着看着,忽然都笑了。   沈泽帆把热水袋抢过来,撸自己手里,装模作样叹着气:“专门给你热了热水袋,还不领情呢。”   苏青拿手指戳了一下他胳膊,哄道:“我这不心情不好嘛,不是故意的。”   本来也就是逗逗她,哪能真生气?见她服软,马上又挨过去,把半边脸侧过去递她面前:“来,香一个,香一个就不生气了。”   苏青把手按了上去,把他整个人推开:“滚吧你!德行!”   沈泽帆“哎呦”一声,半个屁股挂沙发边,两手在半空中摇晃,拿出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给她看。   苏青乐得不行,光着的脚丫往他屁股上轻轻一踹:“下去!”   沈泽帆顺势坐到了地板上,转身把脑袋搁沙发上看着她。   苏青:“干嘛?”   “看你啊。”他单手一抓,准确地擎住了她的脚丫。   大冬天的,还穿的是白色的船袜,脚很小巧,露出袜子上边白嫩嫩的脚踝。他的手掌宽,正好把她的脚托在掌心里,献宝似的给她看:“可不可爱?”   苏青用了点儿劲,脚底在他掌心踩:“可爱也是我的脚啊。”   沈泽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屋子里的暖气已经打起来了,这会儿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看准时机,直接剥了她的袜子,扔到了地上。   在苏青的惊呼中,他直接一口啃住了她的脚。   当然,没用多大的劲儿。   就是跟她闹着玩呢。   他人还是坐在沙发下的地板上,仰着头冲她笑,眼睛里那股坏劲儿都没边了。   “脏死了。”苏青把脚抽回来,还踩在他胸口碾了碾,把口水蹭还给他。   他两手一扑,把她的脚合在掌心。   苏青使劲,没抽出来。   沈泽帆笑:“试试看,挣开。”   “有意思啊?”   “是啊,有意思,特有意思。”   “呸!”   苏青使劲抽,可他就像是和她较劲似的,死活不让她抽出来。苏青有点火了,可对上他有恃无恐气定神闲的脸,火又熄了。   她双手合十,给他作揖:“哥哥,放了我吧。帆哥,求你了。”   “再叫两声来听听。”他还捧着她的脚在空中掂了掂,故意垫得老高,让她费好大的劲才能坐稳。   可不,屁股在底下,一只脚悬在半空啊。   可真缺德!   可不服软还能怎么样?他可不怕她,只有她怕他的份儿。   “哥哥,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不该对你不理不睬。”   “还有呢?”   “不该跟你唱反调。”   “说详细点儿。”   苏青憋着气,咬着牙:“以后一定要听你的话,凡事不能跟你唱反调,有话好好说,不能耍小性子。”   “语言组织能力进步了啊。”沈泽帆笑呵呵,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苏青捧着酸痛的脚,心里默哀。   好想分手啊。能不能分手?会不会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他拍死了?   她四肢一摊,倒在了沙发里。   沈泽帆弯腰从上方俯向她,左手撑她脸边,空着的那只单手解着军装扣,真皮沙发都不受控制凹下去了一大片。   他笑得太邪恶。   苏青害羞地捂住脸,下一秒就被他扑入了沙发里。   毛衣还没剥呢,就脱了条外套,手机就响了起来。   沈泽帆还不想理,苏青推了他两下,他才骂骂咧咧地起了身,弯腰去茶几上捞了电话,按了接通键。   憋了一肚子火,当然没好气:“什么事儿?”   沈诗韵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吃□□了?小兔崽子,家里有事,赶紧给我回来。”   “什么事儿啊?”   “我之前那盆冰灯,你给我放哪儿了?赶紧回来,帮我找找。”   靠!   沈泽帆差点没骂出声,抬手就把电话给掐了。回头,却发现苏青在那边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泽帆竟然没话可驳。   “去吧去吧,赶紧回家,帮姑姑找冰灯去,乖。”她拿来他的军帽,踮起脚尖扬长手臂给他戴上,推着他的背脊把他退出了门。   在沈泽帆郁闷的眼神中,苏青得意地把门一碰。   有你吃瘪的时候! 第42章 褚家和沈家   姚燕芳的腿断了。   起因是在菜市场跟人砍价, 后退中和路过一辆垃圾车撞到了一起, 跌了一跤, 又被迎面过来的一辆小三轮轧了过去。   褚峰一听,急坏了, 马上放了工作,二话不说就打假回来了。一家人, 一窝蜂都赶到了医院,只为了伺候这个老佛爷。   这天, 褚越平给苏青发了短信。   苏青那边没回。   他想了想, 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苏青彼时正在做实验,手机关机了, 一直到实验结束才看到,她回拨了回去。   电话那头接通后,褚越平的语气很冷淡:“你有必要这么吗, 连我电话都不接?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苏青觉得他莫名其妙, 忍着怒气说:“我在做实验,刚刚放学。你有什么事儿?”   褚越平似乎是愣怔了一下,然后才说:“妈的腿被车撞断了, 在医院,你好歹过来看看吧。快过年了,也回家吃个饭。一家人,别弄得这么难看, 同一个院里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别人怎么看你啊?”   苏青是真不想回去,但听到姚燕芳腿断了, 也有点担心,应了声:“我会回去的。”   ……   姚燕芳的腿确实断了,但是人过得比以前还要舒服。苏青拎着果篮进病房的时候,就见她高高架着腿靠在摇起来的床上,褚峰在给她削苹果,褚越平给她倒水,褚萱还在一旁读书给她听。   苏青觉得自己来得有点多余。   “青儿?”褚峰看到她很意外,忙招呼她里面坐。   苏青也不好再走了,过去,在靠墙角的一排休息座上坐了。   褚峰和蔼地问了她一些近况,苏青一一回答,态度有些生疏。   褚萱在一旁凉凉地说:“她好得很,帆哥当祖宗似的供着,谁敢找她的茬啊?”   褚越平原本低头倒水,听到这话,手里的水瓶下意识移了一下,洒出了一片水。他面无表情地拾了抹布,把那些水渍都给擦干净了。   “快过年了,回家住几天吧,一家人,一块儿吃个团圆饭。”褚峰斟酌着对苏青说,姿态有点低。   他人脾气好,惯常是个和事老。   姚燕芳脾气不怎么样,褚萱也是个刺头,褚越平看着不声不响,发起火来也非善茬。   一家三个隐形或显形的□□桶,要还没人掺和着和稀泥,还不早晚得炸了?   其实褚峰对苏青还算可以,至少从来不打她也不骂她,小时候褚萱有什么,他也会给苏青备一份,以确保家庭和谐。   不过,苏青和褚萱不对付,姚燕芳不喜欢苏青。   这就像一个死结。   苏青觉得自己待这个家里真是多余的。   见她不应,姚燕芳大抵觉得脸面过不去:“随她去,爱回不回。”   褚峰有点讪了。   谁知,褚越平开口道:“回去住吧,哪怕住到过年。妈现在腿这样了,你忍心吗?”   苏青怔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褚越平低头摆弄水瓶,没有看她。   ……   后来,苏青还是回去住了。   过了几天,姚燕芳能出院了,一家人就鞍前马后地去医院把她接了回来。晚上,褚峰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   苏青原本不愿意跟他们聚在一起吃,可褚峰特地来喊了她,脸上还带着笑,她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饭桌上,难得其乐融融。姚燕芳也难得对褚峰和颜悦色,不停给他夹菜,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好像是褚峰晋升了,要从下属机关调回来,回海总了,以后也能天天见面了。   苏青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起身去厨房换了一双。   就这短短几秒钟功夫,餐厅的气氛风云急转。她还在厨房里没出去,就听到了姚燕芳摔筷子哭嚷的声音:“什么,你要调去给沈淮年打下手?搞错没啊?”   “……”   “什么,我们要换房子住,又去他们对面?”   “……”   “什么,我们那房子还是翻修的,现在没法住?这段日子要我们跟他们住一起?去你妈的!我跟你讲,褚峰,你现在就去给我辞了!我跟孙芙君势不两立,还要我去给她当下人,除非我死了!”   “……”   “褚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你心里面是不是还想着她,嗯?你现在心里面是不是已经乐开了花?我告诉你,我死都不搬过去!”   ……   好好一段饭,吵得鸡飞狗跳。等动静小了,苏青才端着碗出去,就看到客厅地板上到处是摔碎的碗和掰断的筷,汤啊菜和米饭滚了一地。   姚燕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褚峰模样狼狈,肩膀上还挂着一根绿油油的青菜,一张脸涨得通红:“反了,你真是要反了!”   苏青垂下头,当没看见,坐下来用筷子夹起仅剩的菜吃起来。   侧头一看,褚越平也神色淡然地吃着,吃得慢条斯理,似乎已经习惯了。   至于褚萱?   早在开战前就逃之夭夭了。   这一场架,历时弥久,从这个礼拜礼拜六一直吵到了下个礼拜礼拜五。可是,姚燕芳再反对也没办法,这是上面的指示,岂能随意更改?   除非褚峰不想混了,跟她搭伙回家种地去。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褚家一家五口人各自收拾了行李,无精打采、拖家带口地朝沈家搬去,如丧考妣——   活像即将进行劳改的犯人。   ……   在长达几十年的海军生涯里,沈淮年一直走得非常平顺,与他共事过的同僚无不称赞有加。   这与他为人谦逊明理,做事却果决明睿有极大关系。   沈淮年出身书香世家,是个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能一次性考上大学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儿了,何况,他在同龄人里的成绩也名列前茅。   后来用所学的知识去了装备部,做了工程师和指导员,专门从事海军军械研究,从北海辗转到南海,才调回海总,过上了相对安逸点的生活。   过去一直跟褚家住在同一个楼道里,旧房子,上个世纪建造的,前些年底下的地基还塌陷过,修葺修葺着凑合着,妥妥的危房一间。   知识分子,骨子里都有股酸腐气,别人都紧赶着搬离了这破地方,他还死赖着不肯走。   夫人孙芙君劝了他两次没成功,灵机一动,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笑着跟他说,要是一般的房子,她也不急着搬,但这房子的安全性能有问题,是该腾出来给人家重修了。他这样身份的人赖着,建设局的人也不敢来叨扰,那不就成妨碍人家工作了?   还是,他是故意赖着,准备彰显彰显自己有多清廉啊?   沈淮年素来好脾气,也被她气着了,说她这是什么混账话?   当即就提交了申请,在上面给安排的住房里挑了一间,一家人择了日子就搬了过去。这样的好事,也不忘带上自己的好哥们兼好下属。   屋子大,是独门独户的,还带一个小花园。   院子里种了些蔷薇花,秋日的午后,日光漫漫洒下,爬满了花岗岩铺就的地面。   苏青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来这儿两天了,还算适应。沈淮年常年在外,有时要出去指导工程,视察进度,褚峰随行,屋里人就不多,显得空荡。   有些寂寥。   看到草丛里有蚱蜢,苏青猫着腰过去,亦步亦趋地跟着,终于等到它停在了一片草叶子上,伸手做出俯冲的动作。   酝酿了两秒,她猛地一扑就冲了上去。   不巧,脚底有滩水,她脚下一滑,大大失了准头,反而扑飞了出去。   心里想,这下要摔个狗啃泥了。   旁边有人这时候适时地捞了她一把。出于惯性,她整个人摔入了对方怀里,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肩膀。   顺着视线缓缓上移,首先看到他宽展的肩膀,罩在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衫下。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带着些许薄汗的锁骨。   修长的脖颈,还有微微凸起的喉结。   再往上,苏青不敢看了,连忙退开,跟他道歉:“对不起。”又有些疑惑,“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住的?你不住复兴路那边的机关大院吗?”   沈泽帆说:“就不许我休假啊?记住,下次小心点儿。”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苏青大大地松了口气,对他的背影做鬼脸。   谁知,这会儿他又折返回来,在台阶上站定,问她:“吃过早饭了?”   苏青心里暖,抬头和他对视。   初秋,天高气爽,他站在屋檐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下颌,是一个清清冷冷的弧度,但是眼底带着笑意。   像是很平常地在问她。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苏青愣了两秒,回过神来,忙答:“我吃过了。”   沈泽帆点点头就回了屋。   苏青在外面呆了会儿,太阳越来越大后,也拾掇了一下进了屋。   褚越平也在客厅,和沈泽帆各自占了沙发一角,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假寐。窗帘都合着,室内安静又阴凉。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往楼上房间走去。   “你等一下。”唐霏从地下室打扫完,正好上来,在楼梯口叫住了她。   唐霏是孙芙君老家聘请了十多年的老阿姨的独生女儿,因为成绩不好,只上了个中专,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了。   这次换了房子,和老阿姨一起搬了过去,帮忙干点活,赚点钱。不过她们不住在这栋房子里,另有自己的住处,唐霏经常过来。孙芙君待人温厚,从来不把她当外人,因为膝下没有女儿,有好东西也都紧着给她。   褚萱和苏青过来后,孙芙君的注意力则更多地放在了这俩姐妹身上。有一度,唐霏非常恼火。   “有事吗?”苏青跟她不是很熟,语气也比较冷淡。   唐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我还要打扫房间,你帮忙把厨房的碗洗一下吧。”   虽然是说“帮忙”,但是语气理所当然,像命令。   如果只是帮忙,苏青不会推拒,不过是洗个碗罢了。可唐霏明显不是为了让她“帮忙”,她是要让她觉得,她是和她一样的,不该什么都不做。   甚至,她要让她觉得,她是后来者,在沈家的地位是比不上她的。   苏青连姚燕芳的账都不买,何况是她的,正要开口,斜刺里插过来一道声音:“要觉得烦,可以不做。”   这么言简意赅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苏青回头一看,沈泽帆单手插兜,就站楼梯口下面的台阶上看着她们,眉宇微皱,隐隐有点儿不耐烦。   苏青连忙给他腾开位置。   沈泽帆步伐稳健地踏上来,没有马上回房,就在唐霏面前站定,话都没转,直接地很:“沈家没给你钱吗?”   唐霏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沈泽帆没给她机会。   他的声音略提了提,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觉得钱少,工作不好,可以辞掉,不用拐弯抹角地找茬。”   唐霏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这样气定神闲,却又不依不饶,活脱脱的一个修罗转世,跟周边传的一样。   苏青只见过他打架的那股狠厉,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质问人的模样,简直跟故事里拷问犯人的那些侦查官一个样儿,干净利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唐霏都快哭出来了,也没见他的眉头皱一下。   眼底的表情,还挺鄙夷的。   他是真瞧不起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气氛太僵了,苏青也不敢多话。   “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敢了,我马上下去洗碗。”唐霏道完歉,逃也似的下了楼。   沈泽帆回头拍了一下她脑袋,跟她笑:“愣着干嘛?被我吓到了?”   苏青皱皱鼻子,小声和他说:“你刚才的表情,可吓人了。”   她声音细软,听来像撒娇。   两人靠得近,姿态还亲昵。褚越平从客厅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脚步像是胶着了。那一刻,心里有一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在心里翻涌。   怅然若失。   他记得,小时候苏青特别喜欢粘着他。而那会儿,她特别讨厌沈泽帆,看到他就绕路,提起他来就皱眉。   可现在,好像——倒了个个。   ……   苏青这个人,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也不受姚燕芳待见,所以看着软和,骨子里却有股争强好胜的气势,半点儿不肯输人,尤其是在学业方面。   同时,她出身优渥,父亲也算个官儿,接触的层面远不是平头百姓可以比的,算是有点儿见地,骨子里也有股骄矜。   她喜好诗书,琴棋书画都不错,很容易就能上手,书法更是一绝。   姚燕芳出身商贾人家,娘家是种地的,对这种风雅的喜好丝毫不感兴趣,而是和褚萱一样,喜欢美甲啊做头发之类的倒腾。   苏青和她们的喜好差异,也是她们越走越远的原因之一。   沈泽帆的母亲孙芙君却恰恰相反,出身书香世家的沈夫人和苏青志趣相投,尤其喜爱拉着她一块儿下棋,就算败下阵来也分外开心。   这日从宿舍出去,刚下楼,苏青就看到沈泽帆开着他那辆拉风的大吉普等在外面,似乎等很久了。   苏青不习惯让人等,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连忙拉开车门爬了上去。到了沈家,老阿姨早等在门口了,上来就给他们开门,说夫人在院子里等,要他们马上过去。   苏青和沈泽帆乖乖过去了。   ……   不大的石桌,伫立亭中,桌上摆了三杯茶,都是刚刚沏好的。茶汤金黄,澄澈见底,细细长长的牙尖起起沉沉地浮在茶面上。   “坐啊。”孙芙君今日穿了件深绿色鸡心领旗袍,布料是哑光的,看着很朴实,韬光养晦,衬得她非常有书卷气。   苏青和沈泽帆对视一眼,分别在另外两个位置上坐了。   孙芙君问了沈泽帆的最近的工作,面容和蔼,语重心长,却说得沈泽帆破不自在,尤其是当着苏青的面儿,忍不住打断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孙芙君笑了笑,又对苏青说:“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偏偏我只生了两个男孩子。”   苏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表情落落大方,倒没有多少忸怩。   孙芙君越看越喜欢,拉过她的手,半开玩笑地说:“你读博也有段日子了吧,以后准备去哪儿啊?”   沈泽帆竖起了耳朵。   就听见她说:“还有什么地方比北京城要好?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儿。”其实心里面也不清楚,先圆了这话再说。   孙芙君一连说了三个“好”,夸她有志气,有胆识,志趣高远,只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得苏青很不好意思。   夸完了,又回头对沈泽帆说:“听听听听,你多学着点,别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也不奢望你肩上能有几颗星,你那点儿斤两,我这当妈的还不清楚吗?把你这性子收收,好好执勤好好干,别整天眼高手低的,我啊,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苏青就在一旁,沈泽帆觉得下不来台:“您别太过了。”   孙芙君:“怎么我说错了?”   沈泽帆俯首作揖,跟她告饶:“我不对我不对,您担待着点儿,给我留点儿颜面。”   “你也会不好意思啊?”孙芙君看看他,又看看苏青,低头端起茶啜了一口,笑而不语。   有些事儿,只有这个傻丫头才看不透。有些人的心意,明明白白都顶在脑门上了。   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高中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就看出些端倪了。   她这个儿子,心气高,人又傲,要不喜欢人家,干嘛老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刷存在感啊?   喝完这杯,苏青和沈泽帆一块儿进了屋。老阿姨过来帮着收拾茶杯,孙芙君起身对她说:“唐霏呢?很久没看到她了。”   老阿姨怔了怔,说:“回老家去了,她二叔开了个饭店,让她去帮忙。”总不能说是您的儿子给赶走的吧?   于是,她委婉地叙述了一下前因后果。   “就是这样。”老阿姨老脸微红,这事儿说起来,确实是唐霏的不是。所以当初沈泽帆赶人,她一句话都没说。   孙芙君点点头,也没多问了。   从屋里出去,没走几步路就和出来买粮油的姚燕芳打了个照面,姚燕芳的脸色就沉下来了。   孙芙君却还是笑盈盈的,款款上了台阶。擦肩而过的时候,附在她耳边低语:“就算讨厌我,也把你这表情拾掇拾掇,丢的可不是你的人,是褚峰的。你总不能让人家都知道,褚峰娶了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乡下老婆吧?”   “孙芙君,你——”   孙芙君拨开了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抬手张在唇边,无声地吐了两个字:“素质。”   姚燕芳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有妻子必有其母,有其侄必有其姑!这一家子人啊,甭管外表怎么样,整个一窝道貌岸然的土匪!斯文败类! 第43章   过两日, 高中的班级群里群发了一条信息, 让毕业还在京城的同学回一趟母校, 参加一个聚会。方辞和世珍商量了一下,一起去了。   到了一中, 才知道是个坑。   说是聚会,丫就是让他们帮着填一些乱七八糟的表格。   世珍嘴里说着姐妹情深, 趁她不备,转眼就把手里的两大沓全塞在了她手里, 溜得比兔子都快。   苏青暗啐一声“没良心”, 费了两个小时填完了,提了提单肩包带独自走出了教学楼。   到了校门口, 这会儿已经稀稀落落地没有几个人了。她正站公交站台上张望,眯着眼睛看能乘什么车,后面有人按了按车铃。   苏青被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   沈泽帆骑着自行车缓缓滑到她面前, 双脚利落地撑地,微微伏低了身子跟她说:“上来。”   苏青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跟他拿乔:“难道我不会自己坐车吗?”而且, 她记得他明明有一辆吉普和一辆悍马的,偏偏要骑辆自行车来带她。什么意思嘛?   谁还不是宝宝了?她也是有傲气的!   沈泽帆忍不住笑了,伸手要去捏她的鼻子。   苏青双手一伸,作了个交叉姿势, 利落地挡住了他的手:“捏不到,嘿嘿。”   沈泽帆皮笑肉不笑:“你是欠收拾了吧?”   被他一张冷漠的俊脸一瞧, 坏嘻嘻地一瞅,大夏天也跟到了大冬天一样。想到如今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得低头。苏青咽了咽口水,不再废话,马上爬上了后座。   自行车骑得溜,蹬了两下就驰离了校门。   速度太快了,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刮得人脸疼。苏青有点忍不了:“你骑慢点儿不行吗?”   沈泽帆懒懒地说:“嫌快啊?我觉得还慢呢。”   苏青又被他气着了,偷偷地在他腰里拧了一把,还暗自得意呢。   沈泽帆嘴里“哎呦”了两声,却大声说:“爽死了,再来啊。”   苏青:“……”   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两人一个骑车,一个搭顺风车,一路嘻嘻哈哈回了家,沈泽帆直接把车停到了栅栏里,和她一块儿进了屋。   就见他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半截黄瓜。   另外半截呢?   在他嘴里。   咬得嘎嘣脆。   苏青有点牙酸,在原地站了会儿,跟他大眼瞪小眼:“今天没人做饭?”   沈泽帆点点头:“回乡了。”   正好她爸妈也不在。   苏青看了他会儿,企图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点儿异样的情绪,奈何失败了。她有些气短,颓然道:“那晚上吃什么?”   “你不会做饭吗?”他问她。   苏青被噎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说:“没有菜。”   “我打个电话给李阿姨,让他送些过来。”他说完就去了前厅。   买菜的李阿姨在东大门那边的那条步行街上摆摊,一般只摆到中午就收摊了,但是熟识的人也会跟她定些,她负责给送过来。   晚上的菜肯定不新鲜了,但也比大晚上地出去吃好。   苏青累得眼皮都撑不起来,在沙发里找了块地就坐下了。   菜很快就送来了,沈泽帆去门口接了,回来时很不客气地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快点儿,起来做饭。”   苏青刚刚有了点睡意,这会儿被他毫不留情地摇醒,一张脸可黑了。她磨了磨牙,好不容易才忍耐住:“你到底有没有公德心?难道,你连煮个饭都不会吗?”   沈泽帆半点儿没有不好意思,懒懒地掀了一下眼帘:“我就会煮面,什么嘛手艺,你不试过了吗?至于煮饭?我敢烧,你敢吃吗?”   苏青:“……”   算你狠!   这顿饭做的一阵郁结,上桌后,她自己拿了碗来吃,都没招呼他。他倒好,挺有自觉的,闻到味道就过来了,自顾自抽了碗筷来吃。   还跟她侃:“在我家住,还习惯不?”   苏青保持着淡然的微笑,抬头和他对了一眼,哼哼唧唧:“谢谢您的关心,挺好的。”   沈泽帆笑了笑说:“那祝你以后也都能好好的。”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在咒她?   沈泽帆笑了一笑,眉宇舒展,剑眉飞扬,眼睛里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苏青瞪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扒饭。   沈泽帆捏她的脸,亲一亲她的耳垂。苏青红着脸打开他,惹来他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他还拍着她幼嫩的脸说,别忘了她可是签过保证书的。   听听,这话说的,像是她给他签了卖身契似的。   苏青恨不能四肢一伸,摊到地上。   没一会儿,褚越平和褚萱都回来了。褚萱张开双臂跑到餐厅,长颈鹿似的伸长了脖子,直朝桌上张望,嘴里嫌弃着:“这是什么菜啊?怎么只有蛋和青菜?连点儿肉沫都没有!我可是食肉动物,要我命啊?”   沈泽帆说:“不吃可以滚蛋。”   褚萱后背都凉了一下,彻底安分了,和褚越平一前一后,乖乖去拿了碗,盛了饭。   吃完后,世珍照例过来找她,给她打了个电话。   苏青一只手搭着话筒,一只手按着,很耐心地听她发完一通牢骚,然后点头应下来:“我换了衣服就出去。”   “你傻啊,都要出去了,当然是回来再洗澡换衣服了。你家洗衣液多的啊?”   这一嗓门有点大,一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褚越平和沈泽帆好歹还给她点面子,忍着没笑,褚萱却直接拍着膝盖哈哈大笑起来,弄得苏青很没面子,二话没说就掐了杨世珍的电话。   她到底还是去洗了个澡,换了套白底蓝领的运动衫。   世珍在操场边的路灯底下等她,看到她就小跑着赶了过来,绕着她转了两圈。   “大小姐,够美了,出门还要特地换身衣服?”   “换个衣服而已,你扯哪儿去了?”   世珍看了她会儿,忽然伸手掐了把她的脸,啧啧有声:“嫩啊,嫩得能掐出水儿来。怎么样,又勾搭了几个帅哥啊?”   苏青把她的手打开:“满脑子的黄色思想,你能稍微正经点不?”   世珍哼声:“你家里俩帅哥,当然无所谓了,我可还是单身汪一只呢,饥渴得很。”   苏青呸了声,懒得搭理她。   两人一块儿沿着操场散步,世珍说:“还记得高中那会儿的事情吗?我要有你一半成绩,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成绩也没那么烂啊,说的那么夸张?”虽然大学不在一个地方读的,现在还不是殊途同归,一块儿回了北京读博。   世珍白她一眼:“那会儿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我跟你多接触,多学习,你是不知道她有多烦,有次小测验我数理化都没及格,被她操着扫帚从屋里追到屋外,周边人家都知道遍了,丢人!”   苏青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笑,奈何忍不住啊:“那你就好好考呗,谁让你那会儿不好学,还天天惹是生非。”   世珍气急了,伸手要抓她:“幸灾乐祸你很得意嘛!”   苏青见势头不对,转身就朝操场上跑。男生正在打球,猝不及防一个篮球飞过来,眼看就要砸到她身上。   苏青避之不及,伸手挡住了头脸。   旁边有人冲出来,利落地跳起来格挡了一下,把那球截了下来。苏青听到耳边轻微的一声闷哼,然后是球重重落地的声音。   睁眼一瞧,沈泽帆侧对着她,背脊挺立,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久久不动,阴影里的面孔看不清晰。   对面男生也不打球了,跑过来看两人,见了被砸的是沈泽帆,脸色一个个齐刷刷白了。一人颤巍巍地问:“没伤着吧?”   苏青也正要开口,沈泽帆对那俩男生说:“没你们什么事儿,回去吧。”   两人懵了一下,连忙逃也是的走了。沈泽帆轻轻甩了甩麻木的腕子,脸色不大好。   苏青忙接过他的手看:“你手没事吧?”   “没有。”   苏青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真没事儿。”   “不行,万一留下后遗症呢,就算不去医院,也得去医护室看看。”说着就火急火燎要拉着他走。   沈泽帆在原地没动,忽然笑了起来,特别开怀。   苏青不明就里,抬头看他。   沈泽帆在逆光里看着她,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线太刺眼了,苏青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明白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怎么了?”   沈泽帆没有开口。   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愈加显得身形高大,劲瘦修长。目光看着她的时候,那种意味不明的探究,还有眼底意味不明的笑,让人有些不自在。   苏青下意识退了一步,有点害怕:“干嘛这么看着我?”   沈泽帆微微俯低身子,将那张帅气英俊的脸挨近她:“你好看呗。”   苏青怔住,抬头就陷入了他乌黑深邃的眼睛里。   眼底带着笑。   脸颊渐渐升温,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能动弹,呼吸都慢了半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挤。   他就离她这么近,笑意宛然,近在咫尺的脸,有一股清爽好闻的气息。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鼻梁高挺的那个完美的弧度,含笑迷人的眼睛,以及饱满的带着自然的绯色的唇。   幸得夜风凉,迎面一阵刮来,她就清醒了,捧住红了的脸颊。   “就算不去医院,你也叫李医师来帮忙看看吧。”说完,她像是怕他还要开口说什么,飞快地丢下一句“我还有要紧事,你自己照顾自己”就飞快转身,离开了。   确切地说,是——逃走了。   沈泽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朗声笑起来。   小妞儿,脸皮忒薄。 第44章 新旧   这日礼拜天, 苏青起得比较晚, 下到一楼已经没有早餐了。   她去冰箱里翻了翻, 连点残羹剩渣都没落下,再去厨房垃圾桶里一看——那里面都倒满了, 显然是没吃完的都倒了进去,压根没打算给她留。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苏青觉得无聊, 转身去了厨房,自己开火煮了一锅。   躲在楼梯口的褚萱看了, 气得跺脚, 冷着张脸下来,停在厨房外。   “苏青!”   苏青没理会她, 头都没回,专心致志地用木锅铲轻轻拨弄锅里的粥。   褚萱都要气炸了,一鼓作气骂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哪!肖望是我的玩伴!别以为你现在长得好看点就能到处搔首弄姿了, 我告诉你, 没门!也不想想你以前是什么德行!”   她一通乱骂,说完累得喘气。   褚萱从小就有一种控制欲,肖望和沈泽帆都是海军大院响当当的人物, 跟他们玩一块儿,倍儿有面子。沈泽帆她不敢招惹,肖望她平时可是着这劲儿粘着。   这几天付莹莹和她说,肖望好像对苏青有点意思, 可把她气得够呛。   苏青懒得理他。沈泽帆让肖望给她买过两次礼物,满打满算, 还带过一次早餐,其余的,他俩半毛钱交集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就被付莹莹那帮人瞎传成这样了。   褚萱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很快,褚越平和沈泽帆回来了,从大门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互觑一眼,眼底都有些讶然。   褚越平对这些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就冷着脸上楼了。   沈泽帆倒是不急着走,抱着肩膀,侧身靠在了玄关桌边:“这唱的是哪出啊?”   褚萱和苏青都微微一滞,回头朝他望来。   苏青倒罢了,只是有些惊讶。褚萱做贼心虚,本能地脚底发软,看到他,脸色立刻由红转白,而且是难看的煞白。   “没什么。”她期期艾艾地辩解。   沈泽帆不吃这套:“少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你跟你姐吵什么?”   “……没,没吵什么。”   沈泽帆饶有兴致地扫了她一眼,慢慢走过来,走到了她的面前,难得对她笑了一下。   但是,一个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基本不怎么笑的人,这会儿居然露出了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吓人了。   褚萱感觉呼吸都滞塞了——是吓得。   总觉得他斜着眼睛看她的时候,眼神鄙夷,甚至下一秒就要揍她。   褚萱还真是想多了。   沈泽帆倒不会揍她,瞧不上却是的。   “帆哥,我……我肚子疼,我要上厕所!”褚萱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两股战战。   沈泽帆嗤笑:“上个厕所,还得经过我允许啊?”   褚萱一听,转身就跑,蹭蹭蹭蹭飞快地蹿上了楼,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泽帆见了,笑而不语。   楼下就剩苏青和他两个人了。他抱着肩膀觑她:“傻瓜,她欺负你你怎么不反抗呢?”   苏青说:“我那是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沈泽帆也不戳穿她,挨过去看她煮粥。挨得近,他搂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掐,她细软的腰肢像没有骨头似的。   他低低一笑。   “你笑什么?”苏青觉得他笑得特别下流。   沈泽帆用唇触了触她的耳垂。   苏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湿湿软软的舌头就裹住了她的耳垂,舌尖在她耳廓里转了一下。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   “我什么我?”沈泽帆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蠢兮兮的,赶紧煮粥。”   苏青颓然。   她这会儿,特像古时候地主少爷家的小丫头有没有?既要干活,洗衣煮饭,还要被少爷揩油。   粥好了,煮了不少,她把这些分别倒入了三个碗里,转身去盥洗台涮了锅。回头一看,沈泽帆已经端着她盛好的一碗粥在吃了。   ……   搬到沈家也有半个多月了。除了褚萱和付莹莹几人时不时找她几次麻烦,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这日,沈诗韵给她来了个电话,让她去一趟总装,拿一份《经费概算书》。   褚越平正好要去那边的一个有机金属研究所交流听课,干脆就载了她一程。   到了地方后,两人就在岔道口分道扬镳。苏青飞快进了左边的一座大院,拿好概算书后又折返回有机金属研究所,在一号办公楼底下等褚越平。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抬眼就看到褚越平携着文件从楼上下来。   今天他穿了陆军常服,身段显得极好,臂章明晃晃打着装备部的字样,从楼梯上下来时,腰背挺拔,一双长腿特别晃眼。   等他过来,苏青犹豫问他:“你上哪儿去了?都这么晚了。”说着她抬手看了看表——都10点45分了。   褚越平似乎有点不耐,秀逸的眉微微皱起:“路上遇到了点儿事,走错地方了,这会儿还得去一趟实验室和分析室。”   明明是自己思虑不周,可这人,一脸云淡风轻,还理直气壮的呢。   苏青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一些往事,心里有些空荡。   褚越平正准备,有两个女生小跑着从图书馆那边出来,看到褚越平,乖顺地过来问好:“褚主任好。”   是这边构造部门的,曾经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不记得是哪个部门的了。   褚越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歹也是个两杠一星的人了,开个会还记错了地点。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个子稍矮的那个女生狡黠一笑:“褚主任,您这么过去可是进不去的,这都超时了呢,不过,今天正好是我负责门禁和登记。”   高个儿那个嘻嘻笑:“这可就为难了,是秉公执法好还是……”   苏青有些尴尬,脸色不大自然:“两位,不用这样吧。”   矮个子女生顺势说:“如果主任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就不记录上去。”   高个子女生接地很及时:“礼拜六,有个趴,主任一起来参加吧。”   褚越平神色漠然,不置可否。   苏青却从他看似平静的眼底看出了那么几分讥诮。   果然他既不拒绝,也不应声,只是神色不耐烦地站在那边,看表情都知道他不会去。   两个女生都楞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她们是刚刚转来的,家里有些钱,才托了关系进了风检部门。构造的一般都要比科室的工作轻松,而且提干也方便,没点儿关系还进不去。   褚越平人长得帅,年纪轻轻,已经在总装身居要职,之前开会的时候没机会说话,一直都有些遗憾,她们也只是想跟他交个朋友。谁都听得出来,什么要报上去不让他进去的,都是玩笑话。   要换了旁人,不该顺势插科打诨让这事儿过去吗?   可褚越平就不是旁人,招呼都没打一声,抬脚就走。   独剩苏青面对两个搭讪失败的女生、女同胞,苏青有点尴尬,干笑一声:“主任今天心情不大好。你们要真想约他,不如改日试试。”   心里想,褚越平最近的心情,确实不大好。这两人这是往枪口上死命撞啊!   两个女生都讪讪的,脸燥得不行,转身就走。   ……   苏青递交完概算书,也不等褚越平了,干脆打了车回去。进去就听到看到褚越平和沈泽帆在客厅里说话。   “你跟苏青这段时间,走得挺近的?”沈泽帆忽然开口。   站在拐角处的苏青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一颗心紧张起来,抱紧了手里的一沓文件,不敢过去了。   褚越平没有开口,低头点了根烟,背脊略弯,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翘起,动作娴熟,一看就是个老烟枪。   虽然早就知道了,苏青还是看得瞠目结舌。   这人脾气不大好,不过向来是干干净净、极为讲究的,但看他每次出门都要拴好皮带就知道了。高冷寡言的大帅哥、好学生、学生会长、装备部军械研究某部门主任……跟一个老烟枪,怎么都搭不上边啊?   这地方只有他们三人,安静得落针可闻,苏青的心莫名跳得飞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才是她最关心的。   沈泽帆说:“我看你跟她最近老是凑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褚越平眉峰略拧,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婉转一笑:“我是她哥哥,她是我妹妹,能在一起干嘛?”   沈泽帆定定望着他,也似笑非笑:“就兄妹?”   褚越平轻笑,略挑眉:“不然呢?”   两人间那种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的氛围,苏青隔老远都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泽帆神色不改,施施然一笑,也看着他:“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的,她现在可是我女朋友。咱们兄弟归兄弟,这事儿可得说清楚,朋友妻不可欺,你要是敢对她动什么歪心思,我这拳头可是不听使唤的。”   褚越平看着他,指缝间的烟还在烧:“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沈泽帆双手插入裤兜里,耸了耸肩:“爱咋想咋想呗。”   “我还没说什么呢。”褚越平嗤笑。   沈泽帆看不得他这副死样子,探手夺过他手里的烟,利落地踩在脚底板下面,狠狠碾熄了:“少抽点,要抽也去外面。”   “算了吧,要污染别人,还是污染你好了。”褚越平的语气不咸不淡的。   沈泽帆无语地看着他:“我跟你,到底谁是混蛋啊?”   他爸老觉得他混,上高中那会儿就常常拿褚越平当例子来刺激他。结果呢,高中那会儿他还不抽烟呢,这厮外表看着斯斯文文的,结果烟不离手,脾气也差得可以,只是性格孤僻,平时懒,很少跟人正面掐而已。   褚越平不说话,脸色很冷。   沈泽帆狠狠踢了下门栏杆:“你最近是怎么了?”   褚越平良久才开口:“我不知道,烦心事儿太多。”   “都说说有哪几桩啊。”   褚越平闷了好久,说:“黎卿要回来了。”这是其一。   沈泽帆脸色微变,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却被他干脆地抖落。   褚越平站直了,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给摁了。”   “我说你……”   褚越平把他的话直接截断:“她要是打给你,你也别理她。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不想再看见她。”   说完,他转身就下了楼梯。   沈泽帆喊了他一声,这厮头也不回,姿态高得要命。   沈泽帆差点儿骂娘。   都说他脾气差,可跟这位看着清风霁月的主儿比起来,还是差那么点儿的。可世人往往被外表迷惑啊。   他也没兴致在这儿呆着了,大跨步朝楼上走去。   苏青正侧耳倾听呢,这发生的一切衔接地如此迅速,他上来地如此迅速,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时间躲闪。   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已经被他高大的身体撞得往后倒退了三步,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苏青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泽帆连忙扶起她,好笑:“谁让你偷听的?看,报应来了吧。”   “我偷听?我偷听什么了?你们在客厅说话,我才在这儿等着的。”她还嘴硬。   “你敢说你没偷听?”   “没有!”她的眼睛瞪圆了,仿佛只要这样做,就显得自己说的是实话似的。   沈泽帆微微笑,俯低了身子看向她:“你偷没偷听,只有你自个儿知道。”   苏青觉得丢人,有点恼羞成怒。她爬起来,抱紧了手里的文件,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拾了仪态,跟他说:“沈先生,没有证据的事情,请不要胡乱猜测。你知不知道,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事儿?”   沈泽帆也不恼,笑道:“我回家会替你转告我妈的。”   苏青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   姜,还是老的辣! 第45章 剑拔弩张   海军大院东大门那儿有条街, 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附近子弟都爱来。苏青很沈泽帆走在一块, 路上还碰到了不少熟人。   “你要带我去哪儿?”苏青问前头的沈泽帆。   “带你去玩啊。”沈泽帆叹气,“我妈让我照顾你, 我小姑也让我多带你出去走走,我能不听吗?”   “真的?你有这么好心?”她小眼神挤兑他, 笑。   沈泽帆说:“别把我想那么坏。现在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怎么可能还会欺负你呢?爱你还来不及呢。倒是你, 天天跟越平眉来眼去的, 考虑过我的感受没?”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苏青却感受出了其中那点儿冷意。   她滞了一下。   沈泽帆回头, 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这么多天,搁在心里的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 这会儿算是让她见了点端倪。   他这是明白地告诉她了, 他很不爽。   苏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看到褚越平,总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一颗心有点不受控制,又烦躁又酸楚。   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   沈泽帆的脸色淡了,松开了手,哂笑:“越平在你心里, 还真是挺有地位的,这么多年了, 不见你忘记他啊。”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苏青辩解。   “那是怎样?”   “我只是有点烦而已,也没有怎么样。”她不想跟他吵,捂住耳朵,眉头都皱起来了。   沈泽帆心情也差,记忆回溯到年少时。那会儿她总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褚越平后面,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像是中了亿万彩票似的。   相反的,他一旦靠近她,她就跟刺猬一样,把自己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他欺负她,她跟他怼,怼不过,她就把屁股对准他。   从来,都是她不愿意搭理他。   就像四年前,她宁愿被人针对,顶着可能要被父母亲朋责难的压力,也要喜欢褚越平。   苏青不会明白,他当时有多气,但更加心痛,他珍藏在心底里不敢诉之于口的感情,却被人捷足先登;他心心念念只想保护的女孩,却被人那样羞辱。   曾经的苏青有些内向自卑,但是骨子里又透出一些固执和自信,有满腔的孤勇。   只是,不是对他的。   有时候他确实不明白,明知道褚越平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还老往人家身边凑?   这种未解的困惑,只能归结于她太喜欢褚越平了吧。   沈泽帆忽然觉得非常讽刺。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吵起来了。两人都不傻,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给彼此留了一点体面。   ……   两相默了很久,沈泽帆回头,却发现苏青望着前面走神。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褚越平和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孩。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不过,沈泽帆还是一样就认出了,那就是——黎卿。   当年高考结束后她就出了国,听说在国外进修,已经拿到了学位证书。   当年走得那么决绝,褚越平那样挽留,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风水轮流转,换她跟在褚越平屁股后头求复合了。   沈泽帆忽然就觉得有了那么几分解气,侧头看了眼苏青,忽然就想起了那么一句经典名言——   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以后谁知道怎么样呢?   那边,两人的争执已经吸引了不少人。   黎卿似乎喝了酒,脸颊绯红,双眼惺忪,扯着褚越平是衣领嚷着:“越平,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褚越平冷着脸,没开口。   黎卿是很典型的古典美人长相,细眉、丹凤眼,五官小巧而精致,倒垂着眉专注地望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哀婉,让人忍不住恻然。   褚越平的神色也有些松动,但还是拨开不了她的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黎卿的妈妈就过来把人领走了,还跟褚越平说了什么。   虽然隔得远,苏青看不见,但是,看那中年女人冷嘲热讽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苏青真替他不平。   她抬脚要过去,沈泽帆就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干嘛?”   苏青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她这样不管不顾地过去,只会让大家都感到尴尬。她要是褚越平,也不希望自己这种腌臜事儿被熟人瞧见。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越平的事情,他自己会解决的。”沈泽帆漠然说。   苏青讷讷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明显满腔心事,心不在焉的。沈泽帆叫了她两遍,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有听清楚。”   沈泽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才转开,语气平淡:“我说,越平和黎卿的事情,你不要管,外人都没法插手。”   “……”   沈泽帆想了想,决定告诉她:“黎卿父亲黎赟谭和褚叔叔曾经是高中同学,那会儿就不对付,经常较劲。后来的一次任务后,褚叔叔负责保护黎赟谭,因为指挥失误,不小心害人伤了背脊,留下了隐患,他觉得褚叔叔是故意的。从那以后,两家人就势不两立了。”   “所以,越平哥和黎卿分手了?”   “也不全是。”沈泽帆说,“他们的性格太相近,都太自负,谁也不肯服输。黎卿喜欢泡夜店,以前跟越平在一起的时候还泡,身边老是围着很多男生,越平怎么受得了?为了这事,两人也吵过很多次。”   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放空,有些走神。   听来简单,却也复杂。   沈泽帆乖戾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态,叹一口气:“这些少男少女的感情啊,还真不能明确地分析,今天和好,明天又散了,明天散了吧,后天没准又藕断丝连了。”   苏青听出他意有所指,像指桑骂槐似的,心里不舒服:“你跟着瞎操心什么呢?”   “我悲天悯人不行吗?我有感而发不可以吗?”沈泽帆这话呛人,摆明了针对她。   苏青点点头:“可以,当然可以,您想怎么样都可以。”   ……   那日之后,苏青的心情就很阴郁,连着几日都和沈泽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日出门,沈泽帆在屋外骑着单车等她,看到她就摁了摁车铃,把苏青吓了一跳。   她拍着胸口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他好整以暇的身影,远远看着他,眉目舒扬,嘴角有些焉坏。   苏青走过去,单手握住他自行车的龙头,问他:“沈泽帆,干嘛呢你?想找茬啊?”   她力气不大,但是目光笃定,眼睛里透出那么点儿嫌弃劲儿。   沈泽帆跟她笑:“哎呦喂,哪能啊?找谁茬儿也不敢找您的呀?”   “我怎么瞅着不像啊?这话忒假。”苏青一脸嫌弃,“就没半句真话。”   “我怎么就没句真话了?”   苏青笑起来,是那种微微的笑,眉梢提起,像只小狐狸:“你长得就不像啥正经人啊。”   沈泽帆定定地看着她,认命地点点头,忽然板起面孔:“小兔崽子,你这是要造反啊。”说着他就伸手过来逮她。   苏青早知道他有这招,拔腿就跑。她虽然体育一般,但胜在身轻如燕,动作敏捷,沈泽帆骑着车,动作就要大多了。一时半会儿,他在后面还真追不上。   后来,他真的闹了,索性扔了车,飞快地赶上去。   这下好了,一个照面就把她堵在胡同口,单手就撑在她肩膀一边,俯低了身子,跟她拉低距离,另一只手还煞有介事地拍着她的脸:“三天不教育,你就要上房揭瓦啊。”   苏青心里忐忑,讪讪的:“开个玩笑,你总不会当真吧?”   “谁跟你开玩笑啊?”沈泽帆挑起眉,“谁跟你开玩笑了?”   他挨得太近了,气息拂面,苏青渐渐有些不能思考,心中略慌,连忙挣开了,几步跑到前面。   沈泽帆大步跟上来,搭住她肩膀,跟哥们儿似的跟她笑:“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说不是开玩笑的是你,现在说开玩笑的也是你,沈泽帆,你到底在跟我打什么哑谜啊?”   “还跟我顶真啊?”   “别动手动脚的,大街上呢。”苏青皱眉,把他的手给抖落下去了。   沈泽帆也不在意:“小东西,脾气越发见长了。”   这话忒不正经了,听得她耳热。苏青知道他这是侃自己,白了他一眼:“少埋汰我了。”   晚上大院里组织篮球赛,苏青和褚越平几人一块儿去了操场,就坐看台上嗑瓜子。她跟沈泽帆打赌,可看好的那几支队伍都输得惨烈。   褚越平拿了水回来,见她一脸便秘,在她身边坐了,递给她一瓶水:“没什么好气的,喝点儿水。”   “谢谢。”苏青接过来,还没高兴两秒钟,就听见他又不咸不淡地加了句,“反正你的眼光一直都这么差,一样的。”   苏青气得胸口一疼,出离愤怒,反而冷静下来:“你看中的队伍又什么时候赢过?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   褚越平神色如常,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都没变一下:“当然有意思了。”   青年脸庞清俊白净,不带半点儿烟火气,气质雅正而不俗。   可是,苏青总觉得他的眼底有那么几分促狭。   可恶地很,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   “聊什么呢?”沈泽帆刚刚打完球,小跑着上了台阶,在苏青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下,还故意挨过来,跟她凑得很近。   苏青皱起眉,嫌弃地朝外挥挥手,赶苍蝇似的:“你离我远点儿,一身的汗臭味。”   沈泽帆一板脸:“嫌我啊?”   那表情,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威胁。苏青本能地缩了缩脖子,闭口不答了。   沈泽帆满意地点点头,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水:“这种日子,要多喝水。”   苏青扬了扬手里褚越平给的那瓶跟他说:“不用了,我有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沈泽帆不耐地把另一瓶塞进她手里,“磨磨唧唧的,真叫人受不了。”   “你还得瑟上了!”苏青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背脊,数落他,“沈泽帆啊沈泽帆,我是看在孙阿姨和小姑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你可别太过分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惹毛了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泽帆回头就勾住她的脖子,微微使了些劲,把她往怀里带,往地下压,就是不让她起身。   “呦,还挺能的嘛,越来越厉害了,敢跟哥哥叫板了?”   “你谁哥哥?把话说明白了,你是谁哥哥?快放开我!”   “叫两声哥哥来听听,满意了,哥哥就放了你。”他手里力道大,他要不想让她起来,甭管她怎么使劲都起不来。玩到兴起,沈泽帆直接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膝盖上,低头跟她痞笑,“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叫哥哥我也不放你,除非你说‘哥哥绕了我吧’。”   “沈泽帆,你混蛋!”苏青的脸憋得通红。   沈泽帆坏笑着,往她脸上吹气:“你第一天知道啊。我谁啊?海军大院第一霸啊,我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这么说我。成,我习惯了。我要不干点儿霸王该干的事儿,这不浪得虚名了吗?”   “我跟你讲,我真的要生气了,快放开我!”她故作严肃,恶声恶气地说。   沈泽帆可不吃这套,这妞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也就只能唬唬那些纸老虎。他说:“叫哥哥,叫得好听就放了你。”   他们坐的位置在最偏僻的角落,还是台阶最顶端,前面的人如果不回头是看不到这边动静的。可他们动静太大了,还是有几人回了头。   有几个女生偷偷往这边打量,看着他们的眼神非常古怪,还有那么几分暧昧。   苏青真恼了:“沈泽帆,你放不放手?”   沈泽帆不打算闹了,正准备松开,褚越平开口说:“别闹了。”   沈泽帆挑了挑眉,正准备松开的手,这下反而不动了,仍是保持着压着她脑袋的姿势,讥诮地地看他:“褚越平,你什么意思?”   褚越平神色平静:“字面意思。”   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 第46章 青苹果(1)   褚越平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 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沈泽帆的脸色却极冷:“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褚越平, 我忍你很久了。”   “忍我什么?”   “你心里明白!”沈泽帆冷笑, 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苏青,又重复落到褚越平脸色, 眼神咄咄逼人。   褚越平笑了,站起来:“既然你不想看到我, 那我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苏青想喊他,冷不防沈泽帆在她耳边怪腔怪调地说:“你俩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苏青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泽帆把褚越平刚刚说过的话甩给她:“字面意思。”   好好一个比赛, 就这样不欢而散。晚上苏青回到家里, 路过客厅,看到沈泽帆在看电视, 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说:“你吃过了吗?”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可他都没回头看她一眼,苏青心里七上八下, 很不好受, 想讨好讨好他,小声地说:   “我煮点儿稀饭,你想吃的话, 自己去锅里盛。”   沈泽帆没应。   苏青有点讪,鼻子一堵,灰溜溜地给自己榨了杯玉米汁,一个人坐去了院子里的秋千下。玉米汁捧在手里有点烫, 她小心地低头啜了一口,顺顺耳边的头发, 人有些呆。   沈泽帆从屋里无声地出来,喝自己手里的热茶,就那么远远看着她。   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杵那边发呆,傻得可以。他看着看着,心里揪了一下,有些不受控制的烦躁,板着脸走了过去。   苏青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下,忙站直了:“帆哥。”   沈泽帆又喝一口热茶,道:“上面刚下的指令,我过几天要去一个基地培训。”   他眼神不看她,但没话找话,打开话茬的那份意思很明显。苏青这么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连忙顺杆往上爬,有点讨好地说:“什么培训啊?”   “一期,去一个基地,中高级干部进修。”沈泽帆臭屁地说,明着不屑,可显摆的意思在那儿呢。   苏青知道,这是在等着她夸他。   心里会意,忙惊叹地说:“好厉害啊。”   沈泽帆果然买账,脸色缓和了不少,只是嘴里仍是道:“厉害什么?就是个一般到不能再一般的进修。”   苏青忙说:“那肯定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你现在肩上都一颗星了,这次回来,肯定会多一颗,说不定还多几颗呢。”   “你以为加星这么容易啊?”沈泽帆瞥她一眼,嗤笑。   心里头暗乐。   ——还算有点眼色。   ……   过两天,苏青把一份研究资料不小心弄丢了,找了一下午都没找着。放学后,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垂着头,有点没精打采。沈泽帆说:“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儿?”   苏青没好气:“玩什么玩?”   “打球会吗?”   苏青没话说。   沈泽帆提议:“走,回了大院,我带你去打篮球。”   苏青:“……”   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回了地方,停了车后,他还真拽了她的手就往体育馆走。路上碰到不少人,也往那边赶。   有人问起:“沈泽帆,打球去啊?这怎么还带着个妹妹呢?”   旁边有人搭腔起哄:“没见你带过哪个妹妹啊?”   苏青有点赧颜,扯了扯手,把手从他手里拽出来,自觉跟他站远了点,意思是我跟他不熟。   沈泽帆没搭理那两人,反而低头跟她杠:“跟我走一块儿,就这么丢脸啊?”   “我可没这么说。”难得你还有点儿自觉。   沈泽帆啧啧了两声,弯下腰,贴着她耳畔说:“瞧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在心里面骂我呢?苏青,做人可要光明磊落啊,你要是骂我,就大声地骂出来,别背地里搞小动作。”   “谁背地里骂你了?”苏青瞥他一眼,姿态傲娇,“你有读心术啊?”   沈泽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一秒就勾住她脖子,往自己怀里带:“好你个死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信不信我揍你?”   苏青那个气的:“沈泽帆你有完没完啊?说不过就开始耍无赖,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霸王!你有点儿出息行不!”   “我就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君子了?”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较着劲,可是闹真闹着就来了默契,眼睛里都渐渐有了笑意,打打闹闹到了体育馆,累得气喘吁吁。   对视一眼,都很自觉地松开了手脚,弯腰扶着膝盖。   算是暂时停战了。   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很是神奇。沈泽帆这个脾气极差、耐心也极差的小霸王还能跟女生这么玩得开?   他不一向都最讨厌叽叽喳喳又矫情来矫情去的女生吗?   以前是这样的,现在也没变。   沈泽帆这人,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女生,觉得她们事儿特多,娃娃不好看了就哭,裙子脏了也哭,给颗糖果还要纠结是水果糖还要牛奶糖,为这种小事儿也要哭一哭。   可是,苏青不一样。   他喜欢逗她,爱和她玩。   远处,苏青已经从篮筐里捞了个篮球,一边拍一边小跑着朝他这里过来,可惜动作不协调,拍了没两下球就逃走了。   那球一直滚到了很远的东边树丛里。   那边路灯都没几盏,看着黑魆魆的,很是可怖。   苏青眼巴巴望着,站原地没动,过了会儿,目光又朝他望来。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沈泽帆不用想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碍着面子没开口。   他把手往兜里一插,气定神闲地过去,明知故问:“球呢?”   苏青抿着唇,把头扭开。   这人可恶的地方就在于,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他就是不开口,变着法子作弄她,非要她服软,就爱看她窘迫的样子。   苏青若无其事地掰了掰手指,不说话,不好意思说。   沈泽帆低头挨近她:“来,叫声哥哥,哥哥就帮你去捡回来。”   “脸皮还能更厚点。”   沈泽帆掏了掏耳朵,叹着气,压低了声音提醒她:“这几天好无聊啊,我忽然也想去买几本口袋本回来看看,怎么样,你给哥们儿说说,哪个地方的比较……”   “你别说了!”苏青忙去捂他的嘴,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   沈泽帆心里乐开了花。   得咧,不到黄河心不死啊,非得来点杀手锏!   这个梗,他还可以玩四年。   ……   苏青和沈泽帆闹玩到很晚才回去。   苏青是垂头丧气的,沈泽帆却是精神抖擞,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一副好哥们儿我罩你的架势。   路上还碰到了褚越平。身边一个年轻女人,中长短发,剪了个空气刘海,衣服打扮很知性。看到褚越平和他们打招呼,也笑着对他们点头。   “泽帆,我们好久没见了。”黎卿对沈泽帆说。   沈泽帆敷衍地点了下头,手揉着苏青的脑袋。   外人都在呢,苏青觉得他不给她面子,暗暗瞪了他一眼,含着警告。   沈泽帆置若罔闻,还更来劲了,狠狠揉着她的头发,像揉着以前他养的那只大金毛。苏青心里气,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跟褚越平告了辞,飞快抛开。   沈泽帆连忙跟上。   黎卿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说:“泽帆都有女朋友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褚越平冷淡地说:“只是普通朋友。”   黎卿一怔,侧过头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褚越平送她到楼底下,黎卿对他说:“越平,以后想去哪儿进修,想过了吗?”   褚越平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越平。”   褚越平扯了扯嘴角,自嘲:“我什么作风?我自己都不清楚。”   黎卿脸色微白。   褚越平转身走了。   礼拜六有空,苏青一个人去了操场玩。这一帮子弟啊,打球的打球,听歌的听歌,玩老鹰捉小鸡的玩老鹰捉小鸡,乱哄哄的,整个一堆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   她图个热闹,看着也好,去了主席台上坐下。   身边有人坐下。   苏青回头,沈泽帆对她笑:“怎么不下去玩啊?”   “累。”   “还真是言简意赅啊。”沈泽帆打趣她,“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比现在还不合群。小丫头,这样可不行。”他说着就伸手揉她的头发,像和面似的使劲揉了揉。   意外发现手感还不错。   沈泽帆虽然眼高于顶脾气臭,人倒还算成熟,不干那种幼稚的事情。但是,苏青还是讨厌他揉她的头发,倒显得她像三岁小孩似的。   “别老是揉我头发。”   “不喜欢啊?”他挨过来,跟她嬉笑。   苏青无语:“谁会喜欢啊?”   沈泽帆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儿吗?那时候你多讨人厌啊,都没人愿意跟你玩,还是我大发慈悲,背着你上树掏鸟蛋呢。”   苏青说起这个就来气:“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沈泽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不是意外吗?”   苏青说:“甭管是不是意外,反正是你害我摔下来的。”   “你现在是要跟我翻旧账?”他挑起眉毛,不打算忍她了,卷起衣袖给她看手臂上的伤疤,“瞧瞧瞧瞧,要不是你,我能受这么严重的伤?”   苏青小时候咬过他一口,原因是他抢她的洋娃娃。她本来逆来顺受惯了,一直被他欺负,就那一次,实在忍无可忍了。   苏青抓过他的手臂,凑近了看,故意睁大眼睛很卖力地看,过了会儿,狠狠摔开他的手,笑骂:“滚你丫的。还伤呢?疤都看不见了,要不要给你借个光倍显微镜来啊?”   “看不见了就不作数了?苏青,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是你欠我的,搁多久我都记着呢。”   “还大老爷们呢?一件小事从幼儿园记到现在,也不嫌埋汰?”苏青嗤之以鼻。 第47章 青苹果(2)   沈泽帆跟她挨得更近些, 给她讲道理:“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孟子也说,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这是遵循祖训啊。这不是我小鸡肚肠,是我做事认真、负责的表现。”   苏青半点儿面子不给他:“呸!那是孔子说的好不?”   沈泽帆老脸一红, 不大自在地挠了挠头。   他们在这边说得投缘,下面有人看得沉默。   黎卿从场外进来, 递给出神的褚越平一瓶水,在他身边坐下:“你不是说他们是普通朋友吗?我看着不像。”   褚越平拧开瓶盖, 仰头灌了一大口水:“你什么时候走?”   黎卿一滞。室内挺温暖的, 她却觉得置身于冰窖,喉咙干涩地难以开口。她猛灌了好几口水, 情绪才算是稳定下来。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她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怨怼。   可褚越平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有些心灰意懒:“我真的不像再跟你有什么了, 太累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   黎卿扯了一下嘴角:“你喜欢别人了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 那就是吧。”   黎卿了会儿,忽然操起水瓶狠狠砸在他身上,捂住了嘴巴, 哭噎道:“褚越平,你这个混蛋!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褚越平没去追她,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苏青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低头在盥洗池前清洗衣襟。她递给他纸巾, 他接过来说“谢谢”。   苏青说:“上哪儿了?一早上没见到你。”   褚越平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很久, 有些欲言又止。   苏青不明就里,挑起眉:“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   苏青走出洗手间就看到了沈泽帆,不由分说拉了她就往外面走。两个人低头说着什么,为了迁就她那短板儿身高,他都快压弯腰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苏青的眉毛扬起来,很难得笑得那么开怀。   褚越平落在后面,怔怔看着,心里不是很舒服。   想起黎卿,他的头又开始痛。最近的糟心事很多,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桩让他这么心乱如麻。   晚上回到家里,大老远就看到苏青和沈泽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褚越平的脚步停了一下,快步进了屋子。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厨房的移门上靠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他往窗外看了看,天边是层叠连绵的火烧云。   天气越来越冷了,玻璃窗上时常凝结着一层冰霜似的白雾。   他伸出手去触摸,指尖只感觉到丝丝的冰冷。   原来,那东西是凝结在窗外的,只是看着近在眼前。   ……   苏青跟沈泽帆道别,一个人进了屋子,冷不防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她后退两步,按了餐厅的大灯开关。   看到是褚越平,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你不能出个声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褚越平说:“对不起,我没注意。”   苏青见他如此说,也罢了:没关系。   她要上楼了,手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依着惯性,苏青踉跄着退了两步,正好倒入他早就准备好的怀里。   褚越平低头看着她,眼神跟以前一样,冷淡的、锐利的,可是,又像藏着点儿什么,压抑着点儿什么的。叫人看了,心里头发毛。   苏青畏怯地看着他,心里没底。   其实,她心里有些直觉,只是,这种直觉是不能说出口的。   褚越平却说了出来——   “苏青,我们试试吧。”   那天,她的脑袋里都是轰隆隆作响的,一连好几天,整个人都像在梦游,游离于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外。   年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沈泽帆在外读书的弟弟都回来了,两家人围着圆桌吃了一顿团圆饭。   几个小辈各自拿了鞭炮在院子里放。   沈淮年搬了把椅子坐到檐廊下抽烟,老怀安慰。孙芙君有些担忧:“这样放鞭炮,没问题吗?这两年不是管得严了,上面不让吗?”   “你听管理部那帮人瞎说,都是唬唬那些刚来的,你看老孙家,老李家,不个个都在放吗?咱们又没有放违禁的。而且,这几天有领导过来,院外还有人放呢。”   听他这么说,孙芙君一颗心也放下来。   沈淮年叹了口气,小声说,他决定了,再过一个月就送沈泽帆去外地进修,还得是那个什么什么基地,好好磨砺磨砺。   孙芙君不舍,捏着帕子拭眼泪,说他狠心。   沈淮年说,他也没办法,可沈泽帆就不是个做文官的料。而且,就他那点儿文化水平,还是别误人子弟了,这驴是驴,马是马,他跟沈泽棠不一样,强求不来。   沈泽帆本来想绕道假山去后屋,冷不防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他停了步子,也不急着过去了。   彼时,苏青就站在他身边,担忧地拍他的肩膀。   他至少愣了一会儿,回头对她舒朗一笑:“那是我弟弟,你瞎操心什么?别人夸我弟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他们也没说错,我啊,肚子里就这点儿墨水,也学不进去,去受受苦也好。”   苏青说:“你可不要这么妄自菲薄,我以后还等着你混个一官半衔回来罩我呢。”   沈泽帆大手罩在她的脑袋上,狠狠揉了揉,宠溺道:“小丫头片子。”   苏青难得没有甩开他的手,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一个安慰性的怀抱。   别看他脸上什么都没有表露,嘴里说着不在意,可心里呢?哪有人真能一点儿不在意呢?苏青觉得他跟自己其实有点像,都有个更受父母待见的弟弟(妹妹)。   不过,他到底还是比她好一点的。   安慰他?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吧。 第48章 过年   过完年, 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每天早上起来, 天都是灰蒙蒙的蓝, 像笼着迷雾。   沈泽帆还有一个月就要走了,苏青尽量抽出时间陪陪他。想到他要走了, 虽然时间不长,她还是很难过,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触。   她想安慰安慰他,又笨拙地不知道说什么。   这日, 两人去了景山公园。出门前, 天还是晴的,到了目的地, 反而下起了雪。   两人被困在半山腰,他那辆越野里了。   好在车子性能好,密封性不错。沈泽帆给她打了暖气, 又摇下半个车窗, 低头点了根烟。   天色很暗,视野里是纷飞的雪雾,五米之以内能见度都很低。   也确实不能开了。   他抽烟的样子很沉默, 像是有心事。   苏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去了基地里,可就不能打游戏玩手机了。烟也是,你要记得,别到时候被抓了, 通报批评,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修长的手指探出车窗, 抖下了几绺烟灰,回头睨她:“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啊?”   苏青一怔,没明白他怎么就扯到这方面来了。她张了张嘴,沈泽帆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说。”   他的掌心温热,却让苏青眼神一涩。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好像有什么正破开迷雾,但仍然无法冲破。   沈泽帆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看得她更加难过。她装作不在意地转开了脸。   沈泽帆继续抽那根烟,过了会儿才问她:“越平跟你表白了?”   苏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心里也很乱。他对她好,她心里明白。但是褚越平……她不确定自己还喜不喜欢他,可每次看到他,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特别迷茫。   苏青没有谈过恋爱,真的搞不懂。   总觉得这样对沈泽帆很不公平。   沈泽帆深吸一口气,把那烟掐了,扔到窗外:“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储叔叔他们?”   “你不会的。”苏青说,“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别看他平日人五人六,还总是横行霸道,但为人的操守和原则是很清楚的。那些出卖自己兄弟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沈泽帆嗤笑:“你可真看得起我。”   苏青:“……”   沈泽帆说:“前天我跟褚越平打了一架。”   苏青猛地回头,看向他。   沈泽帆也回过头,眼含挑衅地看着她:“别这么看着我,我就看不惯他这朝三暮四的德行。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我揍他一顿,已经很给他脸面了。”   “……”   “还有你,苏青,你要想清楚。他到底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只想利用你来忘记黎卿。”沈泽帆不笑了,郑重地说,“我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知道你蠢,多给你点儿时间。”   要放以前,苏青肯定炸了,这会儿却闷着没吭声。   沈泽帆也有自己的考量。   欲速则不达,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他决定以退为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能总是惯着她。而且,黎卿那事儿梗在那儿,他就不信褚越平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当然了,他也交代肖望了,给他看着点儿,可不能真给他玩大发了。   沈泽帆看了她会儿,伸手把她抱入了怀里,拍拍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好好读书,好好读博,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起码别输给我小姑。”   苏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心里又酸软又感动,还有点后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情实意地喊他:“哥——”   沈泽帆轻笑,又摸摸她的脑袋:“要乖。”   苏青重重一点头:“你在外面也是,臭脾气要收一收,我听说部队里很严格,敢跟上面叫板的,都会被收拾地很惨。”   “你以为你哥是傻的啊?照顾好你自己吧。几年后,我想看到的是一个有用的精英。”   苏青点头。   沈泽帆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当她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他强装的满不在意就开始濒临瓦解。于是,他把头扭开。   “你跟越平这些黏黏糊糊的事情,暂时别告诉你爸妈。”   “我知道。”其实,她心里也很乱。她对褚越平是有好感的,但是这种好感到什么程度呢?   很多年以后想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一切来的太快,不管是他的离开,还是褚越平的表白,如同一场酝酿了整个夏天的暴雨,倏忽间,瞬息万变。   她是那样那样地猝不及防。   只怪他们当时还年少。   沈泽帆不想再说了。这时正好雪停了,他开着车载着她上了山,又兜兜转转去郊外逛了一圈,最后才去了景山公园。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沿途苍翠的树木已经被积雪层层覆盖。视野里是茫然失措的白,天空仿佛已经凝结。   他在前面走,苏青循着他稳健的脚印一个一个跟上去,张开双臂,才能努力维持平衡。   沈泽帆已经走到顶了,她还在下面循着他的步子艰难地往上面攀登。   她有恐高症,平衡感不好,何况是这样路滑的雪天。沈泽帆在上面对她挥手,语气里满是揶揄:“等你爬上来啊,乌龟都能绕着万里长城好几圈了。”   苏青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点委屈,不过还是很努力地爬。   沈泽帆也不帮她,只是眼神鼓励,示意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她在落后他半个小时后成功登顶,高兴地扑到他身上。沈泽帆顺势接住她,抱着她在亭子里转了一圈。   跳下来后,苏青打了个喷嚏,搓着手哈气,鼻尖被冻得红通通的。   沈泽帆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裹上,还叮咛她:“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苏青不服气,翻开衣袖给他看:“我穿的可多了。”   她傻傻的争辩的模样让他笑起来,放下她的袖子,攥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反正啊,我回来后要看你好好的,病了瘦了,我都找褚越平,非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苏青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讲道理。”   “你这夸我还是损我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呗。”她眨了眨眼睛。   沈泽帆也笑着,盯着她看了会儿。苏青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跑出亭子就被他扛了起来,一直扛到雪地里。   这人也忒不厚道,直接把她扔别人堆好的雪堆里,弄得她鞋子里、帽子里都是雪了。   本来想好好道个别,他偏偏要跟她怄气。苏青随手抓了把雪,捏成雪团子就朝他脸上招呼。还别说,这准头不错,正中脸颊。   她哈哈大笑,趁他过来抓她前转身就逃。   “你个坏心眼的小兔崽子,别跑!”   他在后面追,她在前面跑,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每每险之又险地避开,后来,还是被他扑倒在雪堆里。   他也就不跟她客气了,压着她,揉了两个雪团子往她脸上堆。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甩开。   满山遍野都是他们的笑声。   ……   沈泽帆走的那天,褚越平没来,苏青亲自来送的他。   一帮发小帮忙提行李的提行李,握着他的手泪汪汪地诉衷肠,一个接一个。   沈泽帆终于受不了,大手一挥,拍了板:“行了行了,就这样吧,都给我回去。就是去基地历练几个月,进修进修,怎么整得我就要上战场了似的?哭丧啊?老子还没死呢,能有点出息不?”   一帮发小也笑起来,各自拭了拭眼泪。几个大老爷们哭成这样,是挺掉价的。   告完别,火车进站了。   沈泽帆过来抱了抱苏青:“好好保重。”   苏青鼻子发酸:“哥,你要好好的,我们都等着你出人头地地回来。”乘没人不注意,又偷偷跟他说,“一定要混个像样的衔位回来,别让你爸给看扁了。”   沈泽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保证让你以后有个吹嘘的本钱。”   “呸呸呸,我能是为了这个?”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   列车发动,轰隆隆地响,碾过铁轨,带走了曾经青涩的沈泽帆。   这一趟远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苏青望着天边朦朦胧胧的鱼肚白,心头沉甸甸的。   他这一走,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平日,没人会来烦她,也没人会来欺负她了。清净了很多,可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很快,苏青就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中。   褚越平大学里也读的核能,是她的前辈,经常指导她。   没过多久,他也接到了指令,要去西北试炮,为期半年。   临走前,苏青还笑话他,说他以后就得封闭式工作了,哪里有她这样逍遥自在。可是,还没高兴两天,上面就下达了一个文件,说是新出的一项指令,要在某些相关的专业里选出200名女生进入军校,进行长达半年的训练。期满后,即可获得推荐名额,并且获得中尉军衔。   她所在的系也被选入了候选范围。   上万人里选出200个,那么低的中奖率,苏青原以为不会选上自己,谁知道居然还真选上了。她提前办了保留学籍的手续,通过双审后就去相关部门登了记。   这下子,轮到褚越平说她了:“你这人,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我啊,虽然是去西北试炮,那也是学术性的研究,训练什么也就是跑跑步,增强一□□能,你这半年,可就说不准了,自个儿保重吧。”   苏青:“……” 第49章 营地   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九月份, 气温稍稍降了些。   苏青早上跟世珍、一块儿上的军列。褚越平一个月前就走了, 世珍看不到他,还挺可惜的, 车上不住推她的胳膊:“你怎么不早说呢?你那帅哥哥哥不来,我干嘛起那么早?”   苏青说:“人家有主了。”   世珍嘻嘻笑:“我那就是纯欣赏, 就跟我喜欢胡歌、陈坤是一个样儿的。”   苏青呵呵笑,没戳穿她。   褚越平进了校门就没跟她联系过, 她也稍稍打听过了, 据说他们那学校第一年不允许携带手机等通讯设备,连手提都不让带, 上网得去学校里指定的地方刷卡,过得跟劳改犯似的。   苏青想起自己以后的生活,心里就有些发毛。   世珍安慰她:“不就是当半年兵吗?而且, 咱们这又不是真的去当兵, 半年后还是干回老本行,继续研究生院的专业学习。这是特殊政策,是历练实习, 半年就混个中尉,还包分配,多好啊。以后去机关里干,拜个什么院士所长的当师傅, 多好的好事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别做梦了。”苏青掏掏耳朵, “还是想想怎么混过这几年吧。你以为这行这么好混啊?”   世珍不乐意了:“你还来劲了!”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话,还打闹起来,从座位上打到过道里。后面过来一个兵,正拿着对讲机说话,跟苏青撞到了一起。   这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材英武,一下就把她们都撞倒了。   “没事儿吧?”他伸手去扶她们。   苏青还没应,世珍就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把他的手,站起来,又扶起苏青,冲他喝:“没长眼啊你?”   梁涛本来还心存内疚,没想到这小妞这么不饶人。他也收起了歉疚的赔笑,语气凉凉道:“列车行进中,请安坐在座位上,不要随地走动,以免发生事故。”   “切!”杨世珍可不买他的账,抱着肩膀,上下打量他一眼,“哥们儿,没女朋友吧?”   梁涛一愣,反射弧没及时搭上。   世珍已经笑着说:“一看就知道了,像你这样的,有哪个女人愿意搭理你啊。”说完,她拉着苏青坐了回去,还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梁涛觉得自己好脾气了,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憋着一肚子去前面换班,在休息区抽了根烟,烦躁地踢了踢车厢。   “谁又惹你了?”沈泽帆正好从前面过来,递给他一个牛肉罐头,自己低头用牙齿利落地咬开,转头吐掉拉口。   “别提了。”梁涛说起来就一肚子火气,“今年这些个女兵都是怎么回事儿啊?一点儿礼貌都没有,无法无天,日天日地,这是去训练,以为自己是茜茜公主转世啊?”   沈泽帆拍了下他的肩膀,得咧,准是在哪位大小姐哪儿碰了钉子了,他劝他,说这些个女兵啊,还真个个都是大小姐,高学历、有背景,身家都是经过重重考察的,还必须得长得好看,不像他们这些糙老爷们,就是□□练的命。   梁涛心里就不平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大早上的,给我来一肚子气。”   “你跟几个小姑娘计较啥?”   “想到还要教她们半年,我这头就开始大了。”   ……   到了地方,她们又换了军卡,几个兵站在车上,从上面伸手把她们一个一个接上去。有几个女生身体素质不好,搭着人家的手爬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   比如前面这位留着飘逸长发、画着一字咖啡色平眉的漂亮姐姐,看身高,足有一米七。   “刚刚跳下列车,我看她身手矫健地不得了,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虚伪。”杨世珍贴着苏青说,“明明是看人家兵哥哥长得帅,故意揩几把油。”   苏青无语,压低了声音告诫她:“你别瞎学啊,人家可是人民解放军战士,要给予尊重,别想入非非。”   “我怎么就不尊重了?我跟你讲,身体诚实,思想诚实,保证最诚实的状态,你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尊重。”   有那么一瞬间,苏青想拍死她那张荡漾的脸。   不经意地回头,她就愣住了。   军卡上面已经坐了一半的兵,下面还站着几个,最高的那个穿着迷彩作战服和背心,高大英武,手里按着对讲机,叉着腿如标枪般站在那儿,脸上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态,但是帽檐下十足的一张俊脸。剑眉星目,眉宇间有些冷峻。   不是沈泽帆是谁?   杨世珍过去,把手乖乖伸给车上的兵哥哥:“哥哥,握稳了,我这人手脚天生不协调,恐怕一下两下上不去的。”   车上那兵是个老实人,没说话,拉着她往上提。可是,杨世珍双脚还往下面扑腾,嘴里却嚷着上不去啊哥哥,上不去,你再加把力嘛。   声音嗲嗲的,嘻嘻哈哈,调戏的味道不要太明显。   车上那个拉她的小兵才二十出头,头一遭碰到这种女生,脸都涨得通红了。   杨世珍还没得意两秒,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拎住了后领子,利落地提下来。她个儿不算娇小,可耐不住提着她这位哥哥高啊,这么被人提着,一时半会儿竟然还下不了地,才有些慌了。   嘴里却很硬气:“你干嘛,放我下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拎我?”   身后拎她那人开口了,声音还挺熟悉,有些沙哑,但是非常好听:“我手里的兵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给你调戏的。”   刚刚拉她那小兵也下来了,躁红了脸,帮着劝:“算了营长,就一小姑娘,闹着玩儿呢。”   杨世珍不服气,双脚使劲扑腾,想把他从后面甩开:“放开我,你个王八蛋!你一个小营长也敢拎我?你不想混了。”   “快别说了你。”苏青拨开人群过来,一直都低着头,也不敢跟沈泽帆对视,一个劲儿鞠躬、道歉,“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这朋友吧,脑袋有点问题,时不时就会抽风,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不知道沈泽帆有没有在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颗心跳得格外快,一刻也不敢抬头。   过了会儿,沈泽帆才懒洋洋地说:“下不为例。”   他甩手就扔了杨世珍,带着两个小兵三两步就利落地攀上了车。   苏青舒了一口气,回头就教训世珍:“你还真敢啊?”   世珍撇撇嘴:“我这不开个玩笑吗?这排长怎么这么屌,竟然敢提我后领子,不行,我回头得查查他的编号。”   “你查人家编号干嘛?”   世珍说:“我一定会报仇的,王八蛋。对了,你刚刚看清他正脸长什么样了吗?看背影,身材倒是不错,声音也挺好听的。是不是帅哥啊?”   苏青:“……”   敢情您连人家正脸都没看清呢。   进了营地后,她们被分到了314寝室。一个寝六个人,三张上下铺。世珍和苏青来得最晚,只剩最里面的床位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杨世珍就摊到了床上。她是个自来熟,拆了两包零食就上去跟其余几人套近乎,很快就有了共同话题。   苏青听了会儿,聊的最多的居然是刚刚接她们的那些兵。   “都是帅哥啊,就没一个寒碜的,不知道咱们的教官长得怎么样?”   “没差吧,我听说这批都是要分配去卫戍1师的,当然长得不错了。”   “怎么说?这里面还有门道?”   “难道你不知道吗?卫戍区总共就那么几个团,这一师又叫警卫团,说白了吧,基本就是仪仗队和站岗的。当然,这站岗也是分等级的,那都是给最高首长的驻地站岗的,站的还都是京畿的重要地方,俗称‘御林军’。”   “哦。”有人总结,“‘高级站岗部门’。”   “怪不得,这可是首都的脸面啊,当然得挑好看的。”   “我跟你们讲,意淫归意淫,可别起什么坏念头。”   “你把我们当什么人啊?姐姐,咱们平时上网也天天泡那些小鲜肉啊帅大叔啊,哪能真干啥坏事啊?”   苏青听得阵阵无语。   晚上,几个女生还凑单去营地东边的街上吃了一顿饭,算是为未来的同寝生活庆祝庆祝。   女兵跟男兵就是不一样,宿舍常年供应热水,这营地里设施还挺齐全的,什么都有。比如说东边那条街吧,紧挨着打靶场,距离教学区也挺近的,生意红红火火。   今天第一天,这街上就是热闹。   进了露天的馆子,坐下就点了一大堆东西。   杨世珍跟凌薇还跟老板要了好几罐黑啤。   苏青劝:“少喝点,明早还要早起呢。”   世珍白她一眼:“你什么记性啊?还有一个礼拜才开始教学呢,很多西北东北南边的哥们姐们都还没过来呢,你急什么啊?”   苏青怔了怔,翻出手机开始看:“还真要一个多礼拜呢。”   “废话,不然姐姐今天敢带你来喝酒?别啰嗦,来来来,喝。”世珍开了一罐,直接嘴对瓶口就开始灌。   身后有人迈着步子进来:“酒量不错嘛。”   杨世珍一口啤酒喷了出去,正中对面凌薇脸门。凌薇却没发作,甚至连抽纸巾擦一下脸都没敢,下意识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对来人敬了个礼:“首长好!”   “礼敬的不错。”沈泽帆带着梁涛在其余两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第50章 教官   原本是无拘无束的欢庆会, 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气氛有点儿僵。   梁涛说:“不欢迎啊?”   寝室长凌薇连忙摆手, 赔笑:“没没没,两位首长莅临, 蓬荜生辉啊,这是咱们的荣幸。这不高兴地都说不出话来了吗?”   梁涛说:“咱俩就是一站岗的, 叫什么首长,你这不寒碜我们吗?”   凌薇开了一罐啤酒给他满上, 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手, 说:“甭管什么衔位,反正比咱们高, 按照规矩,按照礼貌,咱还就得这么称呼。而且, 我看二位哥哥骨骼清奇, 相貌不凡,日后一定飞黄腾达,这早叫晚叫还不都得叫吗?”   “你这小姑娘, 说话一套套的。”   杨世珍插了句:“你比我们大多少啊,就小姑娘小姑娘的?”   梁涛跟她早就结下梁子了:“怎么着?都进营地了,还这么嚣呢?”   杨世珍呵呵笑,就要怼她。苏青在桌底下暗暗拉她的衣袖, 又不断给她使眼色,她才算消停了。   凌薇见状, 连忙帮着打圆场:“来来来,喝酒喝酒,大家都别闲着啊。”   后面基本是凌薇和梁涛在说话,被人问起,沈泽帆才搭两句。10点要熄灯,到了9点15分他们就告别,各自回去了。   路上,骆敏说:“那姓沈的首长看着也不是很高冷嘛,问他话也都应,刚刚还对我笑来这。早上可吓到我了,他单手就把世珍提了起来呢,跟抓小鸡仔似的。”   朱婉婉附和:“我就觉得吧,长得好看的,人也坏不到哪儿去。”   “花痴吧你。”杨世珍虽然认出了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沈泽帆,可这心里还是不对付,“跟你客气是因为不熟,没看到他早上怎么对我的?真觉得他好脾气啊?晚上翻个墙试试,别栽到他手里!有你受的。知道他以前是哪儿的吗?”   朱婉婉和骆敏连忙摇头,一脸求知欲地看着她,别提多八卦了。   杨世珍冷笑:“跟我一个地方来的,爹是海军高层领导,妈也不简单,在中央秘书处任职,他可是海军大院里的一霸啊,别说男的女的,就是野狗在路上碰到了他,那也得绕道儿走。”   “珍珍,看不出来啊,你还是干部子弟呢。”凌薇调侃她,“可我瞧着不大像啊。”   “去去去。”   “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啊?怎么刚刚瞧着好像不是很熟啊?”朱婉婉狐疑。   杨世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我跟他又不是一个大院的,隔着一条街呢,说到跟他青梅竹马,当然是苏青了。”   几个女生的目光顿时聚焦到苏青身上。   苏青顿觉头大,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真的。”没准还有些龃龉呢。   他走的时候,虽然两人相安无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当初无忧无虑嬉笑怒骂的日子了。   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褚越平。   自古以来,这样的关系最是扑朔迷离,爱恨难断。   在她还懵懂无知的岁月里,苏青不愿意去细想,也想不明白。   也许,只有等她长大一点,经历更多,她才会懂得。   室友问及她跟沈泽帆的关系,她也笑哈哈地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朱婉婉和骆敏不甘心,但从她嘴里愣是撬不出什么,也只能作罢。   过了两天,他们被聚集了起来,头发都剪了,每人都发了四套军装,暂时只有秋冬常服各两套。   蹉跎了几天,住得偏远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到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过得很快,集训的第一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悄然而至。   懒散了好几天,一帮女生在哨子跟广播响起来后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苏青强撑着眼皮爬起来,又叫醒了杨世珍,终于赶在集训前赶到了练兵场。   总教官在台上发表了一番说辞,仪仗列队又给他们示范性地走了一遍军姿,各个班的教官就带着自己班的去了规划的场地。   他们班教官一男一女两个,女的是个通讯兵,现在似乎干的是文职,手里常年拿着党章和一本小册子,给他们进行洗脑教育。   男教官就是沈泽帆。   苏青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穿一身松枝绿军装常服,袖口齐整,扣子都严丝合缝,双腿微微叉开,双手背在身后,高大又英武,站那儿就跟个纪念馆里标志性的雕塑似的。就是那张脸太漂亮,招桃花,初见的人,虽然看不到他笑,但下意识都会觉得这人没什么脾气。   几个女生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嘻嘻哈哈没个正形,都觉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   帅哥打哪儿都是受欢迎的。用朱婉婉和骆敏的话来说,长得好看的一定不是坏人。   沈教官背着手走过来,在队列间来回:“知道几点到场吗?”   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但也不可怕。有个女生大着胆子举起手,笑道:“报告教官,是8点!”   沈泽帆点点头,然后笑了笑说:“从明天开始,全都给我在7点半以前到。迟到一分钟,蛙跳一百圈,依次叠加。”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平静笃定。   队列里静了一静,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有个女生不确定地询问:“为什么要提早半个小时啊?教官。”   沈泽帆说:“没有为什么。”   “教官……”   沈泽帆直接一指操场:“去,跑30圈。”   那女生一开始还不信,还以为他开玩笑呢,跟他嬉笑:“教官,你好讨厌啊。”   沈泽帆微微挑眉,语气还是很平和,就是这出口的话——“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了?50圈。”   看他的脸色,真不像开玩笑的,女生脸色一白,再不敢废话,直接上了场。   队列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沈泽帆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提问,有什么问题,现在就给我说。”   几人面面相觑,对了一眼,陆陆续续有人开了口。   有人问为什么要比别的班提早半个小时到操场,也有人问生理期能不能请假,还有人问训练能不能上厕所,云云云云。   十分钟过后。   沈泽帆四下一扫,和颜悦色地笑了一下:“都问完了?”   没人应答。   这时候,他伸手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她们全都出列。其余人一看,可不就是刚才提问的那八个女生吗?   沈泽帆单手一指操场,干净利落,声音大得能震破鼓膜:“你们几个,每人罚跑100圈!”   八个女生懵了,没懂为什么会被罚跑。   凌薇也在其中,不服气,犟着嚷道:“报告教官,为什么要罚我们?军队也是有规章制度的,你不能乱用职权!”   “想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报告教官,是的!”   沈泽帆弯下腰,微微俯低了身子靠近她,难得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因为,你们竟然敢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直起身,直接对身后七人喝道:“还他妈愣着干嘛?日中前跑不完全他妈给我跑100圈!”   这时再没有一个人迟疑,争相恐后地抢上了跑道。   剩下的几个女生噤若寒蝉,个个站得笔挺笔挺,堪比多年训练的老兵。   沈泽帆满意地点点头,跟她们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我让你们干嘛就干嘛,别给我罗里吧嗦的,你们只需要知道‘服从’。明白了吗?”   “报告教官,明白了!”几人异口同声,振聋发聩。   要是就这么霸道就算了,这教官还有虐待倾向,别班教官训练都是每隔一个小时休息一次,她们站军姿就站了一个早上了,压根没休息过。   迫于他的淫威,也根本没人敢提,愣是这样从早上站到了中午。   别班的女生见了,都是默默掬一把同情泪。   刚刚还羡慕她们班有个那么帅的教官,心生向往的,现在一个个都把脖子缩了回去,都不敢往这边瞟一眼,生怕被这家伙瞧上了。   这哪里是帅哥?就是个活阎王啊!   绝对是半夜孩子不睡时被家长拿来吓唬孩子的经典教材。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被告知下午还要训练,一帮女生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女教官连忙解释,说下午是文化课,一帮人才松了口气。   面对这位和颜悦色的杨教官,女生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有人还抱怨说,教官,您知不知道,这是要吓死人的,我心脏不好啊。   有人还说,我怕我挨不过这半年了。   骆敏和朱婉婉唉声叹气,路上叨嗑了好久。骆敏拿着打听来的事儿跟其余几个女生说:“他可不止是北卫的,还是重要部门呢,给总参那些首长站岗警备的,很受重视。”   朱婉婉说:“可不是,还是一天一站就十几个小时那种。”   “怪不得啊。你们说,他是不是站岗站久了心理变态啊?长那么好看,这心肝怎么这么黑啊。”   “美若天仙,毒如蛇蝎。”   “我的妈呀,我能不能换班?”   ……   好不容易到了食堂,准备轻松一下,没想到沈泽帆也在,端着盘子和姓杨的女教官坐到了她们中间。   原本和和美美的气氛,就再次冷场。   沈泽帆头都没抬,语气平和:“吃饭时间五分钟。”   女生们安静了片刻,忽然全都猛地低下头开始风卷残云。   这家伙说五分钟,那是绝对一秒都不会多给的! 第51章 阎王   事实证明, 沈泽帆说吃饭五分钟, 那是真的吃完这顿饭只给五分钟。五分钟一到, 不用他开口,一帮人不管饱没饱都收拾了碗筷, 自觉去了操场集合。   “纪律不错啊。”旁边有别的连的,看到了过来跟沈泽帆打招呼, “这才一天,就这么老实了?还是你有办法啊。这帮大小姐, 可难伺候了。”   “不服的, 每个罚跑50圈,再不服, 蛙跳100圈。”沈泽帆站起来,把他的手抖开,“有什么道理好讲的?罗里吧嗦一大堆, 有用吗?”   这人目瞪口呆。   非要拿个词来形容沈泽帆的作风, 那就是——简单粗暴!   下午又跟上午一样训练了一下午,一刻都没得休息。等到太阳落山,别的都放了, 沈泽帆还不允许走人,加练了一个多小时。   等去了食堂,早就没东西了,残羹剩菜也被少数几个女生一抢而空, 轮到苏青和杨世珍,连点儿菜汤都没了。   世珍差点掀了桌子, 头一次跟同寝的人翻脸:“我们都还没吃呢,你们一人拿两份?”   说的就是骆敏和朱婉婉。   女生之间的矛盾很多,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杨世珍不喜欢香水味,之间就跟朱婉婉发生过矛盾,后来查寝,朱婉婉的香水和化妆品全都给没收了,朱婉婉一直都觉得是杨世珍告的密。   骆敏和朱婉婉是铁杆姐们,自然站朱婉婉那边。三人针尖对麦芒,就差要吵起来,寝室长凌薇连忙拿了两个馒头过来递给杨世珍,劝她息事宁人,算了吧。   杨世珍冷哼了一声:“凌薇姐,我这是给你面子。”   骆敏和朱婉婉也是重重一哼。   世珍分了一个馒头给苏青,苏青说“谢谢”,一小口一小口给吃了,聊胜于无吧。   晚上10号楼有活动,一堆人吃完晚饭就蜂拥过去了。去了才发现没什么意思,听到一半,苏青就离席了。   已经入秋了,过道里有点冷,两面一整排的窗都是开着的,风呼呼地灌进来。   苏青抱了抱肩膀,却发现肩上微微沉了一沉。她回头一看,是沈泽帆,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纤瘦的身体。   “晚上出来,怎么不多穿点儿?”他靠着墙边点了根烟,半弯着腰靠在洞开的窗台上,往外面抖烟灰。   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没有隔着多久,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冥冥之中不断在改变,如今变得她都有些分不清。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久久得不到回应,沈泽帆皱起眉,回头看她。   苏青下意识地抓紧了他披在她身上的军外套。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和一点淡淡的烟草味。   她下意识问:“你是不是老是抽烟?”   沈泽帆一愕,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青说:“我问你是不是老是抽烟?衣服上都是烟味。”   沈泽帆竟然回答不上来:“你这人……”   “我怎么?”苏青觑他一眼,“你别老是抽烟。”   沈泽帆没话可说,认命地点点头。   两个人,一直侧着身子靠在窗边,面向窗外,一个人背靠着墙,和他背道而驰。明明隔了两米的距离,又好像很近。明明话不多,却似乎又有一些默契。   只是,谁也不愿意多说,谁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过了会儿,沈泽帆说:“晚上吃了吗?”   苏青点头:“吃了。”   “说老实话。”   苏青被他这么笃定的语气气到了,略提了提声音:“我吃了。”   “吃了什么?”   “一个馒头。”她不大情愿地开口。   沈泽帆丢下句“你等我一下”就离开了。苏青在原地等了会儿,约莫五分钟后,看到他拿着一包酱牛肉过来,直接塞她手里:“快吃吧,一会儿活动结束,被人瞧见不大好。”   苏青觉得那包酱牛肉在手里就像烫手山芋:“这不大好吧。”   “让你吃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苏青不敢直接跟他杠,趴到另一个窗台上低头开始吃。   沈泽帆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剪短了,堪堪齐耳,发尾自然地向内蜷曲,覆着往下的一截修长白皙的玉颈,显出那么几分婉约的气韵。   他说:“以前就没见你这么听话过。”   苏青吃东西的动作一滞,抬头看他,她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有点滑稽。   沈泽帆没忍住,笑出声来,抬手就摘去了她嘴巴边上的一块小肉丝:“吃罐头也能吃到脸上,厉害了。”   苏青脸红。   沈泽帆转而问:“越平呢?他最近怎么样?”   苏青迟疑了一下,摇头:“不清楚。他去了西北试炮,大约要半年,没法通讯。”   “那你跟他得有大半年没联系了吧?”   苏青点头,心里滋味莫名。   沈泽帆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   苏青心里微微一震。   为了保险起见,吃完后,她把空罐头扔去了楼下洗手间的垃圾桶。上来后,发现凌薇和朱婉婉三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苏青就知道坏事儿了。   她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打招呼,转身离开。   等她走远了,朱婉婉才说:“早跟你们说,她跟杨世珍都有背景,你们还不信我。瞧瞧她们,一个假清高,一个公主病,能是什么好东西。怎么着,现在信了吧?”   骆敏说:“真不看不出来啊。你们说,她跟教官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又不是瞎子,都看到了。”   “这开小灶走后门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两人抱怨地起劲,凌薇直接走开了。   回到宿舍,苏青发现凌薇比她早一步回来了,洗手间的门敞开着,她在里面洗衣服。苏青听到脸盆打翻的声音,进去想帮她,她却说:“不用了。”   语气挺冷淡的。   苏青怔了怔,没强求。   从那以后,寝室就分为了两派,苏青和杨世珍一派,朱婉婉和骆敏、凌薇一派。凌薇还算中立,不对她们冷言冷语,朱婉婉和骆敏是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世珍从来不是个会忍的,跟她们撕逼过两次。   十一月份有一次,三人在上毛概课的时候就撕了起来。当时在看纪录片,一向脾气不错的杨茹也怒了,让她们仨都站到教室外面的过道里。   “怎么回事呢,你们几个?”   纪录片还在放,但是整个教室里里的人都没了兴致,偷偷竖起耳朵,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就听见杨世珍说:“是她们俩先找茬的!什么玩意儿,跟我吆五喝六的。”   朱婉婉辩道:“杨老师,是杨世珍先找茬的,把橡皮扔到我桌上,都弹到我脸了。”   杨世珍:“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   “谁他妈信你的鬼话!”   “够了够了!”杨茹头大,“一个一个说。”   可是,三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恰逢沈泽帆路过,问杨茹:“闹什么呢,这副样子?唱的哪出啊?”   杨茹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拉他主持公道:“你来给个说法吧,我是没法子了。”   沈泽帆听了来龙去脉,不咸不淡地说:“那还不简单?每人罚跑100圈,再抄党章一份,不就结了?反正吵架这事,她们都参与了,也没冤枉谁。”   三人一听就炸了,都不同意。尤其是朱婉婉,气急之下直接说漏了嘴:“教官你偏袒杨世珍,是不是因为苏青的关系!”   此话一出,教室里剩余的女生全都竖起了耳朵。   沈泽帆目光锐利如刃,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婉婉:“你说什么?”   朱婉婉腿肚子打颤,但是怕归怕,心里也确实不服气,想着说都说了,干脆破罐破摔了:“那天去10号楼参加活动,我都看到了,你跟苏青单独在走廊外面说悄悄话,你还给了她一个罐头。”   首先震惊的是杨茹,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泽帆。   沈泽帆是什么性格,她最清楚了,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关心新生,也做不到这个程度。而且,沈泽帆什么时候关心过新生了?不使劲折腾往死里折腾就算好的了。   朱婉婉说完这句话,也有点后悔,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教室里也分外安静,一个个女生都竖起了耳朵。   半晌——   沈泽帆说:“那又怎么样?”   没有人开口,也没人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他转身走了。   杨茹板起脸,告诫朱婉婉:“这种话也能乱说?今天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别没事找事。好了,你们三个都给我进去,继续看片,明天每人交一份2000字的检讨给我。”   没人有异议。   下课后,苏青和世珍一道下楼梯,苏青比平时还要沉默,有些心事重重的。世珍说:“是为了刚刚那事儿吧?这个朱婉婉,真是个大嘴巴。不过你也别放心上,没事的。”   苏青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是假的,这种事情传出去也影响不好。而且,我……”而且她确实跟沈泽帆认识,他确实还给了她一个罐头。   苏青心里发虚。   杨世珍还以为她杞人忧天呢,又是一番劝说。谁知,第二天苏青就被纪委会委员会的人叫去了办公室。 第52章 训练   还没进办公室, 苏青就听到了陈主任的咆哮声:“沈泽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你给我搞这出?现在外面都传遍了, 说你跟女学生搞暧昧。”   “那是我妹子。”隔着门,苏青都仿佛能看到他那鼻孔朝天的做派, 多解释一句都懒得,一副他们都是智障我懒得辩解的模样, 能把人活活气死。   此刻,陈主任就是这种感觉。   这家伙真是个刺头。   不过, 他还真不能处分他, 一是这家伙脾气差归差,确实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他违规, 除了态度差点,平日也还算循规蹈矩,各项素质和指标都是名列前茅的, 头脑也不错, 算是个好苗子,以后肯定前途无量。二是他也知道这家伙的背景,不能看他不顺眼就真给开了, 不然他回头也不好面对老领导。   陈主任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态度,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人怎么样,我也相信你跟那个女学生没什么。但是, 人言可畏啊,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还有你这行事作风, 能不能改改。你看看你手底下那帮女生,每个礼拜都有投诉你的。”   “爱投诉投诉呗。”   “沈泽帆!”   苏青这时敲响了门。   陈主任连忙端正了神色:“进来。”   苏青推门进去,跟沈泽帆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眼对方。沈泽帆就皱起眉了,对那陈主任说:“跟她什么关系,你叫她来干嘛?”   “你别激动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您有什么情况好了解的?直接问我不就成了?”   “你瞧瞧你这态度,瞧瞧。”陈主任胸口好疼,他觉得自己需要吃几颗镇定的药,“沈泽帆,你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泽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利落地不行。   陈主任的胸口更疼了。   ……   苏青跟陈主任聊了会儿,直到太阳下山才下了楼。   还没走出楼门,远远就看到了沈泽帆靠在一棵白桦树下抽烟,低着头,修长的手微微拢着一簇稀薄的火苗。   苏青过去,伸手就夺过他手里的烟,直接摁熄了,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沈泽帆扬起声音:“干嘛呢你?”   “我才问你要干嘛?营地里呢,你这样影响好吗?”   “我们团长都一天都两包呢,我这已经算好的了。”他嘀咕,后来还义正言辞地跟她讲道理,“□□、罗斯福,那些个伟人哪个不抽烟啊?”   这歪理说的——   苏青真服了他了:“怎么就没人处分了你呢。”   见她转身往前面走,沈泽帆也不跟她闹了,走到她身边:“陈老头没为难你吧?”   “为难什么?他干嘛要为难我啊?”   “没有就好。”   说完这句,沈泽帆也不再过问别的。   回到宿舍里,杨世珍第一个过来问她,给她捏肩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跟我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世珍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事儿啊。你跟沈泽帆的事,有没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杨世珍舒一口气,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了:“那就好。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来的时候一副都没带够,最近的一次假期,咱们回去一趟吧。”   “好。”   两人聊得融洽,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能有什么事儿?人家是底子的,跟咱们这种普通学生不一样,上面有人罩着呢。”   “你说什么?”杨世珍站起来,要跟朱婉婉理论。   苏青拉住她:“别理她。”   朱婉婉说:“怎么我说错了?跟教官不清不楚的,还能半点儿事情都没有。”   “我撕烂你的嘴!”世珍甩开苏青,上去就要揍她。   朱婉婉惊叫一声,很怂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苏青连忙过去拦住世珍:“你想被处分啊?”   世珍不甘心:“我要教教她怎么做人?”   苏青瞥了一眼躲躲藏藏的朱婉婉,又看了看眼神躲闪的骆敏,语气不咸不淡:“你不都说了,都不会做人,你跟她们计较什么。有什么好计较的?”   苏青这话,挺瞧不起人的,像是明确跟她们划开了界限。杨世珍虽然跟她们闹,但也没她话这么伤人。朱婉婉和骆敏的脸色都很难看。   这是公开撕破脸皮了。   不过,苏青压根不在乎。就算她示弱,她们也不会对她好言好语,既然这样,撕不撕破又有什么区别?她这人轻易不跟人翻脸,但是一旦确定双方关系不能修复,也不大喜欢拖泥带水,跟她们虚与委蛇。   十一月中旬进行了一次小测试,苏青的文化课都是第一名,就是体能测验才堪堪达标,尤其是打靶,10靶就中了3靶。   这日晚上,沈泽帆跟梁涛一块儿从阅兵式绕道训练场,都入夜了,还听到有声响。   “哪个这么勤劳啊?”梁涛纳罕。这帮女生,个个都是小公主,平日训练都叫天叫地的,别提课外时间还来主动训练了。   走近一看,可不就是苏青吗?   “这不你手里那个小姑娘吗?”   沈泽帆对梁涛说:“你先回去吧。”   梁涛也没多问,摆摆手就走了。   苏青跑了个来回,俯低了身子喘气,就看到有一双脚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沈泽帆在月色里安静的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苏青有点词穷,呼吸也平缓下来:“怎么是你?”   “路过,顺道来看看。”   她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   两人肩挨着肩在场地边缘坐了。苏青垂着头,顺手捞起了放在脚边的矿泉水,拧开了,仰头灌了一口。   沈泽帆回头看了她一眼。有透明的水顺着嘴角滑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显露衣襟有些明星的曲线。   他生生把头扭开。   夜风有点凉,却吹得苏青的脑袋有些混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儿,跟他一块儿坐在这儿。   她应该继续训练,或者回到寝室,而不是跟这个人这么不尴不尬地坐在这儿。   她低下头,把水瓶拧紧了,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回去?”沈泽帆问了她一句。   “再过一个月吧,反正也快过年了,那么远,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   “你具体哪天?”   苏青回头看他。   沈泽帆却没有看她,目光望着前方,很平静地说:“这次可没有军列护送你们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苏青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拄着头望着他。   好半晌没人答话,沈泽帆也转过头来,跟她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他的目光落在她宁静探寻的脸上,停顿了两秒,若无其事地转开:“我要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妈肯定骂我。”   苏青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其实你不用解释的。”   “……”   苏青说:“我打靶很差劲。”   沈泽帆看她。   她叹了口气,加了一句:“其他项目还能练练,就这个,特别差劲,怎么练都练不好。”   沈泽帆想起她的成绩,轻轻笑:“是挺差的。”   苏青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只准你自己说自己,不能别人说你?”他微微挑眉。   苏青呵呵笑。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玛德!不损她两句不舒服啊?   她郁闷的神情取悦了沈泽帆,笑道:“你求我试试。”   苏青冷笑。   沈泽帆说:“你求我,我就教你怎么练好。”他把烟点着,放在指尖慢慢燃烧。隔着迷蒙的烟雾,才敢这样放肆地打量她。   苏青隔着烟雾,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跟他对视。   这段时间以来,见面次数不少,但是这一次,她才这样认真地打量他。似乎又长高了,也更结实了,宽阔的肩,修长的腿,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臂,不难想象军装下是怎么精干的身体。   短发下还有有些汗,滴落在敞开的胸口。   苏青心口有点发紧,但是不愿意移开视线,有种倔强的坚持在里面,还有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心跳得比平时快。   可她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   沈泽帆也收回了视线。   手里的烟烧到了手,他才察觉过来,把烟灭了,站起来说:“要提高,平时就要多锻炼。”   苏青点点头,也站起来:“谢谢。”   沈泽帆笑了一声:“谢什么?”   苏青抬头,看到他眼睛里明朗的笑意,瞳仁清亮,黑白分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苏青郑重地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抽空教我打靶,沈教官?”   “什么时候都可以。苏大小姐想学,我就是没时间也要抽出时间哪。”   苏青微微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闭了闭眼睛,微笑点头。   苏青伸出小手指:“君子一言——”   “多大岁数了呀?”沈泽帆哭笑不得。   苏青晃了晃小手指:“不敢啊?”   沈泽帆无奈地跟她勾了勾:“快马一鞭。”   苏青这才笑起来。 第53章 回家   年底有个表演, 苏青跟杨世珍搭伙, 上台唱了首歌。一首普通的思念家乡的歌, 却赢来了满堂的喝彩。   音乐结束后,苏青拨了拨话筒, 对下面一起来观演的老师和学生说:“感谢领导,感谢战友, 感谢爸爸妈妈,感谢……”   下面一阵哄笑。   苏青也笑了。   这确实是万金油。   主持人走上台, 苏青和杨世珍退向后台就要下去, 顶端忽然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到巨大的声响,然后是人群的惊呼声。   撑台的木头架子从上而下压了下来,把她和世珍笼罩其中。   昏迷之前, 苏青只看到铺天盖地的阴影, 然后是台下人群里那个人一双焦急的眼睛。   醒过来后,已经隔了两天。苏青感觉喉咙口都冒着烟,迷迷糊糊就开始摸床头柜, 却摸了个空。   窗前有个人,原本趴着,被她折返动静惊醒了。   苏青这会儿视野里也清晰了:“沈泽帆?”   “你挺牛逼的啊,教官都不叫了?”他打趣她, 起身绕到另一边去拿水杯,给她倒了杯水。   苏青有点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了?”   “快两天了, 医生说你脚被压到了,要打几天石膏。我给你打好假条了,这段日子,你就安安分分在这躺着吧。”   苏青怔了一怔,随即惆怅起来:“还有半个多月就放假了啊。您看,我能不能……”   “想都别想。”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告儿你,你就我安安分分的,直到伤好出院为止。想回家?等你能下地再说。”   苏青满脸苦涩:“那要多久啊?”   沈泽帆有点幸灾乐祸,凉凉地说:“起码一个月吧。”   苏青哀嚎一声,躺尸般倒了下去。   这不意味着人家都开开心心回家过年,她还得孤零零躺在这军医院里天天面对着惨白惨白的墙壁。想想那日子就够难熬的。   沈泽帆把水递给她:“别想了,好好养病,我在这儿陪你。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我说。”   “你在这儿陪我?”苏青看向他,水都忘了喝。   “不然呢,把你扔这儿一个人回去?”   苏青语塞。   “饿不饿?你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沈泽帆问她。   苏青点点头:“有点。”   “等我会儿。”   沈泽帆出去了会儿,回来时,拿了三个饭盒,一一打开。饭是两人份的,菜很简单,却足够令苏青惊讶了:“你做的?”   沈泽帆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这是什么眼神?哥哥我不能会做菜?”   苏青老实地说:“真没想到。”   “在部队里混,什么都要自己干,我还能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啊?”沈泽帆没好气,给她盛好饭菜,推到她手里,“快点吃吧。”   “怎么都这么清淡?”她皱眉。   “忍着点吧,你现在这样,不能吃发的。”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肚子实在饿了,埋头就开始狂吃。吃的太快,还呛了一下。沈泽帆喝她:“慢点儿,跟劳改犯似的。”   苏青不服气,但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没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沈泽帆还就是两点一线,跑完训练场就往她这儿赶,后来连宿舍都不住了,就在屋子里内设的看护室里住了。   很快就到了放假的日子,营地里三两天就没了人。   苏青有时候翘着腿,趴在窗口往外面看,莫名就有点忧郁起来。   沈泽帆开门进来,看到她这熊样就没好气地笑道:“又不是不让你回去了,至于吗?还是,你这么不想跟我呆一块儿?”   “什么跟什么?我就是想家了。”   “不是不想跟我呆一块儿?”   苏青白他一眼。   两人隔着扇门,晚上有时候他也过来跟她打牌叨嗑,倒像以前一样。两人都不是啥好脾气,矛盾也时常发生。比如沈泽帆这人,长得白白净净,挺英武的,但是糙地不行,因为他住的内间,阳台就一个,他需要开了门到了她房里才能去到阳台,有时候换下来的臭袜子都往她屋子里扔。   为着这事,苏青早上又跟他大吵了一架,还把他的臭袜子扔到了他身上。两人冷战了大半天。   晚上,电视机坏了,苏青实在是无聊了,心里也有些后悔,翘着脚过去敲他的门。   里面没人应,苏青料他可能不想搭理自己,犹豫了会儿,手里的力道却加大了。可还是没人应,她也气劲儿上来,狠狠砸他的门:“沈泽帆,你给我滚出来!就是扔一回你袜子,你至于这么小鸡肚肠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他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眼中都是怒色:“你他妈有完没完了?”   苏青一愣,视线上移,声音就像卡在了喉咙里。   他明显是刚刚洗完澡出来的,光着膀子,就穿着个大裤衩,手里捏着擦发的毛巾,发梢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苏青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还是瞥到了不该看的,他的肩膀宽而舒展,肌理线条流畅,小腹结实而紧绷,充满了男人的刚劲。还有他短裤里鼓囊囊的一团,苏青脑袋轰隆隆作响,没等他开口,手忙脚乱地把门碰上。   她靠在摩挲的玻璃门上微微喘气,脑袋里一片空白。   偏偏她知道他没有走远,隔着一道门,在看着她。   沈泽帆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整齐的一身军装,袖子都没挽,武装带扣得严丝合缝。苏青倒没那么紧张了,那一阵尴尬过去后,心境也平复了,看到他这样反而有些无语,心里想,难道她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什么事儿?”沈泽帆问她。   苏青指了指头顶的电视机:“坏了。”   “坏了?”沈泽帆过去,弯下腰开始检查。   苏青坐到床边,看着他在那边鼓捣,过了会儿,又见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个工具箱,利落地拆起零件来。   她说:“你小心着点儿,别给我拆坏了,这段日子我就靠它打发日子了。”   他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真这么无聊啊?”   苏青下意识伸手勾了杯水,有些局促地捧在手里,抿了一口。   沈泽帆笑了笑,回头继续修那电视机。   苏青望着他不断起伏的背影,背脊偶尔是弓着的,但腰背始终是挺直的,跟他这个人一样,宁折不弯。   苏青有时候会有一种茫然的无措感。   不知道是该收回目光,还是继续看下去。   “好了。”沈泽帆拍拍手站起来,回身时跟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苏青看到他眼睛里的讶异,忙不迭转开了头。   那一刻,她有一种秘密被窥探到的惊惶。   沈泽帆走过来,脚步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住。他沉默了会儿,苏青想,可能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天再复查一遍吧。”   苏青点点头,没有异议。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再过一个礼拜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问题。”   “……那好,你早点休息。”   那天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过了一个礼拜,苏青的脚伤真的好了,沈泽帆拎着两个人的行李,在连忙开路,让她搭着他的肩膀。   苏青踮起脚,还一瘸一瘸的呢。   沈泽帆就笑话她:“你这模样啊,挺像那个……表演杂技的,叫什么来着的?对,‘金鸡独立’。”   “我还千手观音呢,信不信我抽你?”苏青那个气啊。   沈泽帆说:“要不要我背你啊?瞧瞧咱们,这速度再过一年都到不了车站。”   “我自己能走。”她还逞能。   沈泽帆干脆扔了行李,到她面前弯下腰:“上来。”   他的背脊宽阔平实,给人安全感。但是——他以为他弯个腰她就能上去了?   老半晌不见她上来,沈泽帆诧异地回头:“干嘛呢你?磨磨蹭蹭的。”   苏青涨红了脸,咬着牙:“你高你了不起。”   沈泽帆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弯下腰,以她这身高也爬不上去啊。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睛弯成月牙,眉宇更加舒扬。   他挑了挑眉,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啧啧笑道:“应该多吃点儿钙片了,不然,更加长不高了。”   “沈泽帆!”   他挨过来,漂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笑得那样不怀好意:“实话实说啊。要不,我再蹲低点?”   “我自己走。”苏青一瘸一瘸地朝前面快步跑去。   走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朝前面扑去。   这就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苏青睁大了眼睛,幸好他从后面捞了她一把,把她捞了回去:“小心啊你。”   背脊就这么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他的下颌也低下来,磕在她的耳畔,许是刚刚帮她拎东西,出了点儿汗,有些微微的潮湿。   苏青的耳根有点烧红,连忙站起来。   “你订的几点的车?”她埋头问他。   沈泽帆也有点尴尬,翻开手机开始找:“我看看。嗯……好像是9点的车。”   “9点?”苏青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54章 心迹   苏青抢过他的手机翻了会儿, 脸色就黑了:“9点?今天哪来9点的车啊?沈泽帆, 你这人也太不靠谱了。”   沈泽帆一怔, 凑过来看,才看了没一秒就饿拍了拍额头, 煞有介事地说:“你瞧我这眼睛啊,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   苏青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了:“那现在怎么办?”   沈泽帆叹气:“没别的办法了,在附近找个小旅馆住一晚吧, 等明早直接上车, 省得来回跑了。而且,出门前, 我都把钥匙交上去了,咱现在回去也没地方住啊。”   苏青正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一晚,晚上两人围着在地上打牌, 还在屋子里用热水壶煮泡面, 差点弄得屋子都烧起来。店家见了,过来哭丧着一张脸恳求,说, 求求你们二位了,走吧,算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小本生意啊,折腾不起。   苏青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   可你猜沈泽帆怎么说?   他板起面孔, 说,老板你这样不厚道啊,我们可是付了钱的,你可没说不能在房间来这么干啊,只要没烧起来,那就还是合情合理的,你这样冲进来败坏我们的兴致,又该怎么算?   这厮在海军大院称王称霸多年,这段日子又下放去了野战部队,性子没磨平,反而更野了,一腔的歪理。   老板愣是被他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青都看不下去:“沈泽帆!”   他这才收敛了,挥挥手,示意老板可以滚蛋了。   老板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牛死你。”苏青嗔他。   沈泽帆被她微笑迷人的眼睛摄地略怔了怔,呼吸微滞,脸上却不露出分毫,反而轻轻舒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老婆才这么跟老公说话的。”   苏青怔住,不大自在地转开了头。   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   沈泽帆也知道自己忘形了:“对不起,我就开个玩笑,口不择言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苏青心里很乱。   同时,心里又有对他的怨恨。明明知道两人的关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要一触即发,她险之又险,跟他佯装不在意地嬉笑怒骂,才能维持如兄弟般坦诚自然的关系。   可他偏偏还要有意无意地来撩拨她。   苏青想起褚越平,心里仿佛被拢上了一层阴霾。她本能地想远离沈泽帆,不想再跟他说话。但是她心里明白,她只是害怕面对。   “我累了,去睡了。”苏青翻身上了自己的床,背对着他。   沈泽帆退到门外,手还放在门把上:“有事儿叫我。”   她没应。   他心里难以掩饰地失落,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把门阖上了。   那个在西安火车站的晚上,是一个没有乌云的黑夜,漆黑如墨。沈泽帆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后来还是坐起来,靠着床头点了根烟。   月光洒在他坚毅的脸上,只映照出沉默的烟雾,还有他心里的苦。在营地里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都会这样半夜爬起来,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想,如果他当初比褚越平快一步,不要计较什么道义情谊,先跟苏青告白,她会不会选择他?   他甚至卑劣地想,如果他现在开始追求苏青,她会不会离开褚越平转而跟他在一起?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后,他都会感到由衷地惊惧。过后,他又自我解嘲,他想,他只是想想,他没有想去那样做。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也不敢去想,他怕一旦这样去想,他会不顾一起地去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他们订的卧票,两人间,外面用折叠门封着,相当于一个密闭的小空间,环境还可以,跟那种大通铺不一样。   站了一大早,苏青早累得站不起来了,爬上上铺就趴着睡了过去。   沈泽帆没好气,伸长手臂推搡她:“苏青,起来,午饭还没吃呢。”   苏青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他:“你烦不烦?我要睡觉。”   沈泽帆也不恼,声音掷地有声:“苏青我告儿你,话不多说第二遍。就问你一句,你要不要乖乖下来吃饭?”   苏青心里一惊,但还是死撑着,硬气地侧趴在那儿,碍于面子,她也不想下来。   沈泽帆认命的点点头:“苏青,这可是你逼我的。”   苏青还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沈泽帆抓了扶梯,三两步攀上了床,单手就把她提了起来。这动作无比娴熟,跟之前那次提杨世珍一样。苏青身体娇小,比世珍还要矮一点,瘦弱一点,他一只手提起来就跟捉只小鸡似的,轻松地不要再轻松了。   苏青还没睡醒呢,被他这么一吓都醒了三分:“你干嘛?”   原本还理直气壮了,可对上他冷若冰霜的一张俊脸,缩了缩脖子,自觉地爬了下去,去沙发旁的小圆桌前坐了。   “饭呢?”她心里还不大服气,眼睛往别的地方乱瞄。   沈泽帆说:“等着。”说完他就出去了。   苏青胸口一堵。搞了半天,他饭还没买来,就让她先下来了,呵呵。   沈泽帆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两份盒饭,都放到了小圆桌上,还给她掰开了盒饭的盒子,掰开了筷子,递给她。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苏青嘀咕,又说,“你在部队这些日子,确实长进了,我记得以前你这人可是什么都不会干也不屑去干的。”   现在还学会照顾人了呢。   沈泽帆笑了笑说:“那得要看对谁啊。”   苏青拨饭菜的手一顿,犹豫着开头看他。   沈泽帆已经低下头开始吃了。苏青抛开那些杂念,也默默扒饭。   “你不很喜欢吃牛肉吗?”沈泽帆把自己饭盒里的牛肉丝挑出来夹给她,又把她饭盒里的青椒都扒拉到了自己盒饭里。   苏青很不好意,护住自己的饭盒:“你干嘛啊?”   她心里有些别扭,这样她也太不上道儿了。   沈泽帆调侃她,一副破天荒的表情:“要放以前,你不求之不得吗?恨不能把嘴难吃的都留给我,最好吃的肉都一锅端扒拉到自己碗里。”   苏青被他说得脸热:“胡说,我有这么自私啊?”   “敢情这些事儿你都忘了啊。”沈泽帆笑着望着她,笑容清朗而不做作,看得苏青赧颜。仔细一回想,她以前确实对他挺差的,有时还故意跟他杠。   说起来,他以前也没对他怎么样,就是太傲,总喜欢调侃她,让她本能地不喜。要真说起来,他俩除了父母辈的那点儿龃龉,也没有什么仇怨。   她那会儿讨厌他,也许,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是他看她的那种眼神。   年少而懵懂的她,只是本能地保呼着自己。而年少的他,只是本能地接近她靠近她而已。谁都没有错。   苏青望着窗外不断运动的铁轨,有点儿出神。   “想什么呢?”沈泽帆笑问她。   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笑的次数都要比他大半年笑的次数多。   俗气回过神,连忙摇头:“没想什么。”   她傻里傻气的样子叫他笑了。沈泽帆伸手,轻轻拨去了她嘴角的一粒饭,放在她面前给她瞧:“瞧瞧,多大的人了啊,吃饭还漏嘴巴。”   苏青着实不好意思,没好反驳。   沈泽帆笑道:“苏青,你知道吗?我朋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真没几个能交心的。我总觉得,我跟他们隔得很远。不是我不想放下架子,是我真的觉得跟他们格格不入。”   苏青也笑着说:“是你想太多。”   “你这么觉得?”   “我觉得你人挺好的。”虽然有点傲,有点孤僻,脾气也古怪,但人是很好的,至少,他的品德和操守是很多人都没有的。   他是不爱搭理人,可在胡同里平日见到个捡垃圾的老人也会帮把手。再比如那次褚越平在学校里抽烟,害她跟沈泽帆被教导主任逮住,他也没把褚越平供出来。   拿他的话来说,褚越平是好学生,被抓到抽烟可不得了,他就不一样了,左右渣渣一个,虱子多了不痒,多这么一条也不无所谓。   以前大院里一堆人在于部长家门外打球,几个混小子踢来踢去,不小心把于部长家的窗给踢坏了。   那时候那帮臭小子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过去招供的,更有见势不妙提前就溜的。就沈泽帆,就他没走,还主动过去认了,说是他踢的。   他这人有担当,不喜欢虚与委蛇,也不爱说假话。   他喜欢一个人,厌恶一个人,都表现在脸上,不屑于敷衍。   他瞧不上你,还真就瞧不上。   他霸道归霸道,但从来不欺凌弱小,也不跟校外那些混混瘪三混一起。他是真瞧不上那些人。很久以前,苏青就知道他骨子里有种高高在上的坚守和风骨。   可那会儿啊,她实在是太讨厌他了,所以,他的这些特质在她眼里就成了装逼。   现在想起来,这可不就是傲慢与偏见吗?   苏青忍不住笑起来。   是不是很多事儿,都始于偏见和误会呢?   “你笑什么呢,苏青?”沈泽帆眯起眼睛,英气逼人的面庞,近在咫尺。   苏青被他看得无法呼吸,眼睛都不敢闪烁,期期艾艾地说:“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沈泽帆说:“说老实话。”   苏青:“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下一秒他站起来,动作迅捷无比,越过小圆桌就来抓她,吓得苏青一个翻滚滚到了小沙发的另一边。沈泽帆乘势而上,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把她狠狠压进沙发里:“你说不说老实话?”   苏青无路可退,只能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有些无助,像会说话的小鹿的眼睛。   他原本也是笑着的,抓着她使劲,要逼她就范,要她服软,可是当目光对上的时候,一腔热血都沸腾起来,直往下面冲。   他压了上来,狠狠吻她的唇。   他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密不透风,喘息声就在她的耳边。苏青愣住,心里有种难以躲避的惊慌感。 第55章 破立   一时热血上涌, 过后就是尴尬。   哪怕, 那就是一个吻。   苏青早上起来, 迟迟没有下来。沈泽帆端了早饭从外面进来,把折叠门关上, 见她还赖在床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吃东西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柔和。   苏青没转头看他, 这个时候,接话也不是, 不接也不好, 她急中生智,弯腰开始做仰卧起坐, 呼哧呼哧喘着气说:“我运动呢,你自己先吃吧。”   沈泽帆都气笑了,点点头:“好啊, 我陪你做, 我帮帮你。”   苏青心里一惊,就见他三两步抓着扶手攀了上来,按住她两只光裸的脚:“来啊, 做啊,没人给你按着你怎么做?这仰卧起坐姿势不正确嘛。”   他是冷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姿态很高,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苏青愤怒了:“你给我放开。”   他以为他是谁啊?他算哪根葱啊, 凭啥?   沈泽帆冷笑,脾气上来就忍不住, 嗓门大得很:“我又没有要你怎么样,干嘛躲着我?昨天我就是一时冲动,把你怎么样了?还是你少快肉了,至于吗?苏青,你真他妈黏糊!”   苏青说不过他:“歪理,你这是歪理。”   “我怎么歪理了?苏青,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不接受你就不接受了,躲着我干嘛?我能吃了你啊?”   可他现在这模样,抓着她的脚,按着她的膝盖,脸上的表情又冷又阴霾,剑眉飞扬,她怀疑他一言不合是真的要揍她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沈泽帆似乎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点儿什么,表情有点儿尴尬,松开了她,在床畔坐了。   “我还能揍你不成?”   苏青没说话,心里想,这可不好说。   他生气起来,表情老吓人了。   怪不得营地里一开始还有小姑娘被他吓哭,明明长着这么副英俊帅气的面孔,却极其不得人心,每个礼拜都被小姑娘投诉。   想着想着,她还忍不住笑出来。   他这样的,还是没谁了。   沈泽帆看她,语气很凉:“你笑什么?”   苏青轻嗽一声,压住唇:“没啊,我笑什么了?”   沈泽帆哂笑,也不逼问她。   退了房后,沈泽帆提着行李,背着苏青上了列车。从这儿回到北京,历时大半天,还是沈诗韵来接他们的。   看到苏青的脚,沈泽帆就火了,手指往沈泽帆脊梁骨上不断戳:“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照顾好青儿,你他妈都当耳边风呢?”   苏青打圆场:“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这都好得差不多了,没事了。”她还提起脚晃了晃。   沈诗韵瞪她:“悠着点吧,别真瘸了。过几个月还要上学,别到时候真给我整成个残废,平白害我损失一名学生。咱这个系人本来就不多,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我考虑考虑,行不?”   要是她不是她导师,苏青真要和她急了。   真是有其侄必有其姑,一个两个说话都呛人,气死人不偿命。   一身的土匪气!   ……   距离训练结束也只剩一个月了,这趟回来,过个年苏青就打算回去,所以,放在沈家的那些东西也该拾掇一些出来,搬去研究生院的宿舍,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么打算着,苏青和沈泽帆并肩进了院子,在门口和沈诗韵道别。   “我下午还有课,你们自己进去吧。”沈诗韵挥挥手就走了。   苏青和沈泽帆也抬手和她道别,一左一右上了台阶。   沈泽帆掏钥匙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苏青就被里面的声音震住了。   “褚越平,你什么时候跟她坦白?”黎卿坐在沙发里,搂着他脖子跟他亲热,“你就跟她直说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你也没喜欢过她,就是拿她当挡箭牌。”   褚越平似乎有点烦躁,把她的手扒拉开:“再说吧。四年前,她跟褚萱吵架,被我妈抽了一顿,精神有点问题,我怕她再受什么刺激。”   “那你当初就不该给她希望啊。”   “……”   “而且,你俩也没什么,我看她跟你那个好兄弟还也不是很清楚,她会受什么刺激?又不是没人要。她这种女人啊,就是骑驴找马,没了你,有的是人钓着。”   门磕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惊醒了说得起劲的黎卿。   褚越平和黎卿都惊了一下,朝门口望去。   沈泽帆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苏青只剩一个背影。褚越平站了起来,似乎想过去追,可又想到什么,刹住了脚步。   沈泽帆朝他比了个中指,转身就走。   ……   那天的事情,苏青想起来还有些恍恍惚惚。要说难受吧,其实也不是非常难受,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答应褚越平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喜欢他。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其实他心里面还有一个黎卿。   她像一个过客,沉溺在他们的故事里不得自拔,混沌中,似乎又隐约保持着清醒,就像做梦,梦里,你明明知道是假的,可又沉醉其中,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   褚越平这番话,黎卿这番话,如同当头一喝,算是把她从噩梦里拉了回来。   过几天又下了一场雪,天气冷得站外面哈一口气都能冻住。早上起来,天空蓝得像是凝结的海水。   楼下“乒乒乓乓”不断,时而能听到姚燕芳的吆喝声:“你倒是快点儿啊。”   然后是褚峰的应和声。   ——这是在为搬家做准备。褚峰新分配到的房子已经翻修好了,终于可以入住了。姚燕芳高兴得不行,连夜就开始搬家,从昨晚一直搬到了现在。   苏青把自己的行李装入了行李箱,拖着从房间里下来。   褚越平站在楼梯平台上等她。   几天不见,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眼底泛着一层青黑。他平静地望着她,那种眼神非常陌生,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乍然对面,苏青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又觉得他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奇怪:“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跟黎卿的事,是不是你告诉我妈的?”   苏青陡然怔住,都没有回过神来。   褚越平把这种震惊当做了心虚,他握了握拳头,眉宇间的戾气几乎收不住:“我出尔反尔,是我不对。但是,我和黎卿能走到现在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天,苏青和沈泽帆离开后,没过一天他妈就知道了他和黎卿的事情,黎卿的妈也找上了他单位,在外面大吵大闹。   黎卿昨天还被她妈强行带回了美国。   他和黎卿重新在一起这件事,只有她和沈泽帆知道。不是她告的密,还有谁呢?   只有她才不希望他和黎卿复合。   “苏青,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挺清高的,真是想不到啊,你竟然也会做这么让人不齿的事情。”   褚越平的话如一把锥心之刺,一点一点钻入她的心脏。   约莫是哀莫大于心死,苏青竟然一句话都没法反驳,也不想辩驳。   不管她说什么,褚越平都不会相信——这个认知这一刻深深镌刻进她的脑海里,让她从四年前到现在的虚无梦境里豁然清醒。   “是,是我做的,我不想你跟她在一起。”她的眼神变得冷漠。   回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青的脸被打偏到了一旁。   这个耳光如此响亮,楼下正搬家的姚燕芳几人都停下了动作,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苏青保持着偏着头的动作,老半晌没动。   褚越平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有些后悔,可是,苏青已经回过了头,失望又冷漠地看着他:“褚越平,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拖起自己的行李往楼下走,半步都没有停留。   ……   从褚家出来后,苏青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一脚踹在身边的垃圾桶上。   想了一想,她在心里冷笑,还是不甘心,给沈泽帆打了一个电话。   他竟然也没犹豫,直接就接了起来。   这么直接,半点儿都不逃避,倒让苏青有些措手不及。沈泽帆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找我干嘛?”   “你心里清楚。”苏青憋着气,“褚越平跟我掰了,你满意了?这借刀杀人玩得很溜嘛。”   “你就这么肯定是我干的啊?”   听听,语气多镇定,半点儿没有干坏事的直接。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他对苏青还是挺不错的,苏青真以为他转性了。怎么就没想想,这人是谁啊?   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他理直气壮得很。   僵持了会儿,沈泽帆解释了一句:“我承认我是卑劣了点,可我也是为了你好。褚越平要是在乎你,他就不会第一时间就认定是你干的。与其扯着虚假的面具自欺欺人,不如马上看清楚点。”   苏青冷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了?沈泽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王八蛋!”   “你敢我挂电话试试?”   “……”   “苏青,你人在哪儿?”   回他的是“嘟嘟嘟”的响声。   就像苏青现在的心情。这都什么人啊?真是日了狗了!   今年冬天,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好像一瞬间让人长大了。   ……   掐了沈泽帆的电话,那真是爽得不能再爽。这个大魔头,也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可爽完以后,苏青又胆战心惊起来。她还有一个多月的训练在他手底下呢,早晚都要再见的,这可怎么办是好?   苏青的掌心沁出了一层细汗,脚底一阵阵发虚。   这种害怕都盖过了脸上的疼痛。   奇怪也真是奇怪,什么褚越平啊黎卿啊,刹那间都被她跑到了脑后了。脑海中此刻只剩下一件事——沈泽帆要找她的茬了。   怎么办?   苏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马路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忽然,她灵机一动,掏出手机就拨了电话簿顶置的一个电话。   过了老半晌,苏均成在那边接通了。   “苏青?”这个妹妹在南京读大学那会儿就没给他打过电话,回了北京,也就之前见了那一面,平时没怎么搭理过他。苏均成平日工作也忙,所以两人不算很热络。   苏青斟酌了良久,一咬牙:“哥,我有件事儿拜托你。”   “说吧。”苏均成笑了。唯一的亲妹妹找他,甭管是什么事儿,只要他力所能及,肯定给她办妥了。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北京这边的XX研究生院读博,之前上面下了个什么指令,我就去XX参加个什么基地的培训,我不小心得罪了人,那个……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帮我疏通疏通,换个地儿啊,或者打个假什么的……”   “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问题,包我身上。”转念一想又有点担忧,“你得罪什么人了?要是麻烦的话,我回一部那儿跟老头子说一声。”   “不用不用,小事儿。”苏青连忙止住了他的话。   “好。”苏均成也知道她和苏策南不亲,也不强求,只是心里唏嘘。   挂了电话后,苏青心里长舒一口气,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心里想,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大魔王了。   这样一直窃喜了很久,去研究生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洋溢着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第56章 瓮中捉鳖   回到研究生院以后, 头几天, 苏青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还特地申请换了宿舍,生怕沈泽帆杀上门来。可提心吊胆了几天, 他居然没来找她算账。   苏青一颗心定了下来,又搬回了原来的宿舍。   研究生院新来了两个学生, 一个叫吕瑶,一个叫庄瑜, 都是挺漂亮的女孩, 性子也不错,和大家处得挺融洽。   吕瑶家境不错, 人很热情,经常邀请她们一块儿出去吃喝。苏青本来不想去,可看其他人都去了, 要是她不去, 倒显得她对人有敌意似的,也只好从了众。   去的是聚贤楼,西城区那边新开的一家酒楼。   吕瑶这座驾是辆宾利慕尚, 开在路上还挺扎眼。到了停车区,已经满满当当没空位了。世珍忽然指着角落里说:“看,那边能停。”   吕瑶开心极了,一鼓作气朝那边扎去。   一辆宾利欧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在了她们前面, 径直横在了区域里。   稳稳当当。   “我日!”吕瑶气得砸方向盘。   “别激动啊!”见她撸了袖子要冲下去,世珍和苏青几人连忙拦住她。奈何这妞力气大, 一下就给挣脱了。   一车人跟着她下去。   宾利欧陆的门前前后后都开了,下来几个相貌气度都不差的年轻人。   最先跳下的这个比较年轻,穿得挺休闲的,一身卫衣,帽子倒着扣在脑门上,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冲吕瑶吹了声口哨:“不好意思啊美女,下次停车记得要快。”   吕瑶气得七窍生烟:“我日你妈!”   厉旸掏掏耳朵,大言不惭地说:“不就抢你个车位吗?文明点儿。”   他往后一打量,看到苏青和世珍了,忙换上笑脸,凑过来套近乎:“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啊?也来吃饭?我听说这家酒楼不错,就拉帆哥和肖哥过来了。”   苏青也看到后面过来的沈泽帆和肖望了。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扒拉住世珍的衣服,欲盖弥彰地挡住了自己的脸。   一颗心,止不住地蹦跳。当然——是吓得。   后来,吕瑶把车停去了别的地方,带着她们上了楼。   “一天的好心情啊!什么人啊?”她把厉旸几人骂了个遍,末了又说,“长得倒是还不错,这年头啊,人渣的相貌都这么好了。”   世珍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吧?”   这次换吕瑶喷水了:“我就是觉得他们长得不错,人渣还是人渣。我怎么会喜欢人渣?”   世珍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那几位爷从隔壁跳过来找他们的茬。   苏青也瘆得慌,起身出了包厢,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有人在拐角的地方问她:“见了你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做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了什么亏心事儿呢?”   苏青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不动了。   沈泽帆从背光的角落里过来,把手搭在她肩上:“这是怎么了,瞧瞧这小脸,惨白惨白的,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怎么,你真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亏心事儿呢。”   苏青嘿嘿笑。   沈泽帆捏她的脸,摇着头:“这才多久没见啊,这小脸都憔悴了,是不是太想我了啊?”   ——啊呸——嘴里却道:“最近研究生院任务比较重。”   “预研项目不是已经过了吗?怎么还要加课啊?”   “学无止境嘛。”   “这么说,你还挺忙的啊?”沈泽帆跟她笑,捏着她的脸,“可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胖了呢?是不是看不到我,心情特别好啊。”   苏青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儿。”   沈泽帆手里暗暗使劲,唇都贴到她脸上了,笑着:“那你说说,之前掐我电话的时候,爽不爽啊?”   苏青额头都密布汗珠了,眼珠咕噜噜转,想着掰扯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可怜那脑容量就这么点儿,想来想去就想不出个所以然。   沈泽帆笑眯眯地看着她,挺有耐心的,似乎是在等着看她能扯出个什么理由。苏青慢慢就气馁了,干脆跟他认错:“帆哥对不起。”   “呦,还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他食指挑了一下她下巴。   苏青只知道傻笑了,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沈泽帆看她实在可伶,也不捉弄她了,牵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回了他们那包厢。   厉旸和肖望见了,连忙给苏青让开位置。肖望还欣慰地说:“终于和好啊。你不知道,小帆这段日子脾气坏透了,谁触谁倒霉。”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泽帆抓了把开心果就扔他脸上。   肖望和厉旸也识趣,一溜烟就逃了出去,把这儿单独留给他们了。   “甭理他们,两个奇葩。”沈泽帆夹菜给她吃,“来,尝尝这个,油焖竹笋,你不很喜欢吃吗?”   苏青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变着法子整她,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闭上眼睛说:“帆哥,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不爽,就打我一顿好了,别整我了。”   “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全是稻草啊?”沈泽帆看着来气,原本看到她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鄙夷说:“没那个胆子就别掐我电话。掐完了,又怕成这德行,你说你丢人不丢人?”沈泽帆的食指毫不客气地戳在她脑门上。   苏青不敢反驳,垂着头不做声。   沈泽帆又说:“没那个胆子就听话点。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掐我电话?”   “我那时候不是一时气愤吗?”苏青小声辩驳。   “你还有理了?”沈泽帆声音高起来。   苏青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反驳他了。   沈泽帆揉着她脑袋,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听话点要死啊?”   苏青不做声。   “行了行了,别摆出这副表情了,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他又给她夹菜,“来吃东西。多吃点儿,都瘦了。”   苏青有点不确定地抬起头:“你刚刚不还说我胖了吗?”   ——这就尴尬了,沈泽帆恼羞成怒,一个“糖炒栗子”掴她头顶上:“你记错了。”   苏青:“可是我记得……”   “别废话,吃东西。”   苏青只能乖乖低头吃起来了。   沈泽帆在一旁看着她,一直看了很久,看得苏青都吃不下去了。苏青悄悄抬头:“怎么了,帆哥?”   沈泽帆笑一笑说:“我就是在想,越平到底哪儿好?这么多年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苏青想起这事儿心里就烦躁,低头吃东西,含糊说:“快别提他了。”   “为什么不能提啊?”   “烦!”之前他和姚燕芳他们告密,害她被褚越平误会,苏青挺不忿的。可是回了研究生院以后,一开始的气性过了,她认真想了想,其实他做的也没错。   之前她的摇摆不定,不过是四年前留下的幻想。   说到底,是年少时的一种不甘心。   就像小时候很想吃却没有迟到的一颗糖果,其实味道一般,但是很多年以后,依然心心念念,想象着那种独特的味道,总想去尝试。可真的尝试了,却发现它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味。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褚越平,只是年少时一段青涩的记忆。   是她在褚家不被重视、缺少关爱的时候,一种可怜的精神寄托。   想通以后,其实也就尔尔。   苏青想了想,还是和他说了:“帆哥,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沈泽帆笑,眼神挺不屑的:“谁会跟你一般见识,小孩子。”   苏青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挠挠掰掰手指,然后说:“那……咱们跟以前一样好不好?不吵架了,也不生气。”   沈泽帆难得看到她主动求和,有心逗逗她:“跟以前一样?怎么个‘一样’法儿?”   苏青知道他故意的,就是想让她服软,她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别扭地说:“就是那个嘛。”   “哪个啊?”   “就是……和好啊!”她一咬牙说了,一张脸火红火红的。   沈泽帆乐得不行,也见好就收,捉了她的手,放唇下吻了吻。他还坏心眼地舔了下她的手指,吮了吮。   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从尾椎骨袭上来。   苏青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别耍流氓啊。”她小声嘟哝。   “我怎么耍流氓了?亲自己女朋友,犯法啊?”他说得理直气壮。   苏青说不过他,泄了气,有种亲手把自己又送进狼窝的感觉。   沈泽帆看她小脸颓然,忍不住拍了一下她脑袋,牵着她往外面走:“走,兜风去。”   苏青跟他抗议:“别打头了,要打傻的。”   “没事儿,小脑袋瓜儿这么聪明,打不傻的。”   “不是你的脑袋瓜儿,你当然无所谓了。”   “又牙尖嘴利起来了,是不是非要把你剥光了打一顿才会学乖?”他回头冲她龇牙,笑得不怀好意。   苏青有种被饿狼盯住的感觉。   总觉得,今晚要有血光之灾了! 第57章 和好   苏青被他一路拖着出了聚贤楼, 手忙脚乱掏出手机, 给世珍她们打了个电话。   世珍说:“去吧, 北鼻,去和沈哥哥温存吧。”   苏青气得想摔了手机。   损友!   沈泽帆拖着她的时候, 脚下也像生着风,快得不得了, 苏青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想折腾折腾她, 让她东倒西歪跟个不倒翁似的活受罪。   嘴里说着不在意, 这些小细节上,可都小心眼得很。   她心里怄死了, 嘴上却甜甜地喊:“帆哥,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要摔了。”   “要我慢一点啊?”沈泽帆回头对她笑。   苏青咬牙, 这厮笑得下流极了。   沈泽帆说:“想不想去看电影?”   “不想!”   “那咱们去玩碰碰车吧。”   “不去!”   “那你想去干嘛?来,说来听听。”   苏青冲他龇牙:“你先给我买杯奶茶。”   沈泽帆差点笑喷,转身去了一旁的奶茶店, 排起了队伍。他人高大俊帅,笑的时候完全没有骨子里那种嚣张跋扈的味道,迷倒了周边一大片的小姑娘。   回来时,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还很贴心地说:“知道你大胃王,给你选了超大号。怎么样, 惊不惊喜?”   苏青:“……”有时候真的好想捶爆他的头——如果,她打得过他的话。   沈泽帆给她插入了吸管,还把习惯口塞到了她嘴里:“来,尝尝。”   苏青夺过吸管,自己喝自己的。   沈泽帆牵着她的手把这条步行街都逛了个遍,后来进了对面的影视城。   苏青皱皱鼻子:“不是说不看电影的吗?”   “没说要看电影啊。”   “不看电影你上这儿来干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坐电梯上去的,一直到了三楼。苏青杵在五光十色闪着霓虹门口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他:“抓娃娃?”   沈泽帆点头,笑得揶揄:“怎么,忘了?小时候我带你来过这儿。”   苏青的心,忽然有些酸软。   她猛吸一口奶茶,笑着问他:“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啊?”   “当然了。我记得那一次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洋娃娃,你哭得那叫一个狠啊,回去后,我妈用拖把揍了我一顿,把我从楼上打到楼下,再从客厅打到院子里。我小姑还在旁边帮腔,说不跟你道歉,不让你开心起来就别想回家。”   说起这段心酸往事,沈泽帆都忍不住替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英明一世的沈大爷,也有这么丢人现眼的时候啊。   苏青也想起来了,原本升起的那一丁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那是年节的时候,褚峰给她和褚萱分别买了一个洋娃娃,她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很可爱。她心里得瑟,想出去显摆显摆,出门前还特地换了新裙子。   沈泽帆带着肖望从礼堂过来,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看到她就围了过来,把她堵死在路边的一棵白杨树底下。   沈泽帆拿狗尾巴草敲她的脑袋:“呦,小青儿,换新衣了啊。”   肖望围着她转了一圈,嫌弃道:“还是那么丑。”   苏青眼圈儿微红,抱着娃娃不开口。这两个恶霸,在这一带横行多年,同龄中无人能出左右。她被他们欺负惯了,也不敢反抗。   肖望还夺过了她的娃娃,在手里抛了抛,结果一个失手,把娃娃扔到了地上的泥坑里。昨夜下过一场雨,里面都是湿泥,原本白白净净的娃娃顿时成了泥娃娃。   苏青把娃娃捞起来,看看看着,忽然就仰头嚎了起来,哭声震天。   肖望和沈泽帆这下才慌了,一左一右哄她。可她压根不买账,还越哭越大声,恰好让路过的沈诗韵和孙芙君看到了。   沈泽帆百口莫辩,指认肖望也不顶用,被他妈打了一顿后就无奈地牵起她的手,带她来了这儿抓娃娃。   ……   “相不相信你帆哥的技术?”沈泽帆从柜台回来,手里兜着的盒子装了几十个投币。他大手一挥,指了指面前的一排机器,指点江山道,“随便挑,看上了哪个,帆哥就给你抓回家。”   “吹牛逼!”苏青不屑。小时候那次带她来,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扔了100块钱进去,一个都没抓着,技术之烂,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沈泽帆脸面上过不去:“技术怎么样,靠的不是嘴巴,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来啊,你敢选,我就敢抓。”   苏青目光打量过去,随手一指面前的一只白兔子。   “还挺会挑的啊,这么小,可能不好抓。”沈泽帆嘀咕。   苏青算是抓住他的软肋了,呵呵笑:“那你刚刚就不要夸下海口。”   沈泽帆正准备在她面前一展雄威,扫去小时候的恶霸形象呢,怎么能让她看扁?他把装着投币的盒子往她手里一塞,捏了两枚投进去。   开始了!   苏青也紧张地看着他,就像她自己在抓一样。   沈泽帆微微弓身,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那娃娃一开始抓上来时很顺利,可到了快收爪的时候,忽然就掉了下去。   “日!”沈泽帆不信邪,又摸了两枚硬币投进去。   这一次,就差临门一脚。眼看已经快收网了,那娃娃忽然一抖就坠到了底。   沈泽帆觉得没脸,又摸了两枚。   结果,当然是以失败为告终。   这会儿,他的脸色难看得都可以糊锅底了。   苏青很不客气地笑出来。笑了会儿,耳边听到他极轻柔的声音:“这么好笑啊?”   苏青一个激灵收起了笑容。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应该时刻谨记。   见他好像真的很不开心,苏青的心情也不好了,不笑话他了,牵住他的手晃了晃:“帆哥,我们不要这个娃娃了,我们换一个吧。这个太小,不好抓,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欢。”   沈泽帆挽了一点尊,也借坡下驴,道:“那你说说,你喜欢哪个?我帮你抓。”   苏青很想说“不要了吧,你瞧着也不像个能抓到的”,可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在几台机器间绕了很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挑了个大一点的。   “这个小鸭!”丑是丑了点,但应该比较好抓。   沈泽帆走过来时,还有点嫌弃呢:“你真要这个?”   苏青点头:“就是这个。”   他勉为其难点点头,投了三个币进去。   苏青在心里祈祷一定要中,沈泽帆却毫不意外地让她失望了。   “靠!这什么破机器,是不是骗钱啊?这玩意儿能抓到吗?”   旁边一带着女朋友的哥们儿鄙夷道:“兄弟,自己技术差,别埋怨机器。”   沈泽帆眉峰一聚就要发火,回头一瞧,这哥们儿次次都中,她女朋友手里都抱了三个公仔了。沈泽帆的脸色多云转晴,过去把人肩膀搭住:“哥们儿,抓这个,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   人家不想搭理他:“拜托你走开点儿,别妨碍我抓。”   沈泽帆嘴里没说什么,手里暗暗使劲。   这人身无几两肉,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压力,怂得无比之快:“抓这种娃娃,要在适当的时机松一松,你看,这爪子最后是不是都会抖一下…”   两人聊了会儿,沈泽帆取完经回来,又准备往里投币。   苏青不忍心他继续丢脸,拉他的袖子:“算了吧,帆哥,我不想要了,我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来一趟,一只都没抓到,回去我还能混吗?”他直接抓了仨硬币塞进去。   苏青都做好看他出丑的准备了,谁知,这次他竟然一下就中了。   “看到没有,这就是聪明人,一学就会。”他伸手过来揉她的脑袋,“学着点儿吧。”   苏青:“……”   刚刚就不该同情他!   ……   后来两人又去唱了歌,分吃了一份臭豆腐。苏青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说:“帆哥,咱们回去吧,我快撑死了。”   “吃了睡睡了吃,你还能有前途?没出息!”   苏青不服:“那请问前途光明的沈大爷,您有出息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   沈泽帆搭着她的肩,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是不是讨打啊?”   苏青被他不咸不淡的语气吓着了,连忙摇头,不敢放肆了。   沈泽帆笑着拍她的肩:“这就对了,乖一点嘛。”   苏青赔着笑,心里把他骂了个底朝天。   沈泽帆还没什么自觉,神色坦然,摸着她的脑袋把他往前面领:“吃完东西啊,就该多走走,别像只猪似的成天就知道吃喝拉撒。好歹也是个北清大的高材生啊,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我丢人关你什么事儿啊?”苏青不解。   沈泽帆叹了口气,指尖屈起,弹她的鼻子:“古代时兴连坐,虽然现在是21世纪,但荣辱是与共的。作为你的家属,你丢人,那不就等于我丢人吗?”   苏青:“……”   服了你的神逻辑! 第58章 总角之宴   礼拜天, 两人回了一趟上海去看望苏院士。   苏青特地换了新衣服, 沈泽帆却还是穿着他那身军大衣。苏青见他似乎很少换衣服, 不解问他。   彼时,沈泽帆抖着肩章腆着脸告诉她:“看到没?穿着这身顶着这玩意儿出去, 就是坐车都能给打折。”   苏青:“……”   沈泽帆:“你这是什么表情?咱可是低工资贫苦群众,是需要被救济的典型。”   苏青都懒得拆他台了, 颓然道:“你开心就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开心得要飞起来。”他一本正经地靠过来, 努力俯身, 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嘴里还呢喃, “你要再长高点就好了。”   “你能不欺负我吗?”天天diss她也是够了。   沈泽帆笑而不语,揉了揉她发红的小耳朵:“瞧瞧这该死的风给吹的,都红了。我不给你买了耳套吗?怎么你不戴?”   “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了?”   “戴久了不舒服。”   “总比生冻疮好吧?”沈泽帆斜睨她, “孰轻孰重, 自己掂量,回去乖乖戴上,知道不?”   苏青垂头丧气:“我还有得选吗?”   到了大院里, 有人指引他们去了宿舍区。苏院士住的这地方是栋矮楼,他们之前来过,上楼后,敲了几下都没有人开。   “可能是出去了。”带路的人思忖道。   沈泽帆是个精明人, 见他有些坐立难安,忙道:“谢谢您带路, 您先回去吧。苏院士这边,我们会替你问候的。”   这人本来就不大想陪着他们在这儿等,只是没见到苏院士,有些送佛没送到西就搁一半的意思,抹不开脸,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心里暗道这小伙子深谙处世之道,笑着点点头,下了楼先走了。   苏青把手兜在大衣里,仰起脸来看着他,有些埋怨,有些不开心,声音脆生生的:“帆哥,我们就在这儿干等啊?”   “那你想干什么?说说,我带你去。”   “上海的路,你认识?要迷路了怎么办?”   “怎么会迷路?不行就导航呗。”自我标榜的同时还不忘踩她一下,“真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傻?”   苏青在心里默念“以和为贵”,终于憋住了那口气。   “真这么生气啊?生气你就发出来,我受着。谁让你是我老婆呢?”他乐得侃她,笑起来,眉眼干净而清透。   苏青说:“不生气。”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扬扬眉角,模样骄傲,“谁跟二傻真生气啊。”   沈泽帆算是被她摆了一道,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像看极稀罕的物事儿似的瞅着她,微微笑着,不说话,看得苏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往后缩,他还没质问呢,自己先底气不足了。   她跟他商量:“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错哪儿了呀?”   “我哪儿都错了,哥哥。”   “哪有哪儿都错的?你蒙谁呢?成心敷衍我呢。”沈泽帆还不吃这套,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苏青好不痛苦,她心里压根觉得自己没错啊,还不是为了抚平他炸飞的毛。   可这话又不能摊开来当着他的面儿说。   可把她给愁的。   好在这时候,苏院士和李教授回来了,招呼他们进屋坐。苏青欢呼一声,亲昵地挽着沈泽帆的胳膊进了屋,一边和两个老人问好,一边屁颠颠去倒茶。   “长大了,越来越可爱了。”李教授笑着和苏院士说。   苏院士谦了两句,说尔尔,可明眼人一瞧,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分明是得意的。老人家,哪个不喜欢自家孙子孙女的?   李教授又看向沈泽帆:“这位是……”   沈泽帆忙自我介绍:“我姓沈,沈泽帆,是苏青的男朋友,李教授您好。”   他说得坦荡又大方,半点儿没有年轻人说起这种事儿时的扭捏和腼腆,倒叫李教授愣了一愣,过后又笑起来,点点头,眼底透着满意。   两个老人家对视一眼,意见相同。   小伙子虽然年轻,但不轻浮,眼神笃定,是个有底气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可见出身不差,见识不短。肩宽条儿顺,模样英朗,眉宇间豁达,能容人,又不失锐气,非等闲之辈,他日必非碌碌庸才。   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阅历丰富的人,看人,面相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苏青出来,弯腰把托盘里的茶一一上了,挨个儿招呼,请慢用。   “一家人,你还摆什么客气?”李教授笑。   苏青双手合十:“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两个老人家都笑起来,沈泽帆拉了她就拽在身边,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别贫了。”   苏青朝他龇牙。   沈泽帆扬手要扑她。   苏青连忙老实,端端正正坐正了,拿了遥控装模作样看电视。苏院士说:“得咧,想出去就出去吧,难为你们陪着我们俩老头闷在屋里,无聊坏了吧?”   这话说得苏青耳朵一红,目不斜视,佯装认真看电视。   屏幕上,中央新闻,主持人播报得铿锵有力。   沈泽帆在她后背一拍:“别装了,爷爷都让我们出去了,别在这儿碍着两老学术研究了。”说完把她拉起来,牵出了门。   二老在背后笑。   ……   门一关,苏青就如雀跃的鸟儿似的蹦起来,拖着沈泽帆一溜烟往楼下跑。   两人去了城隍庙,一路上人挤人,摩肩接踵,一眼望去,窄窄的老街道只见攒动的人头。苏青个子矮,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前面到底有什么,不由有些气馁。   沈泽帆把她抱起来,抱得高高的,示意她往前面看:“瞧清楚了没?”   苏青再看,清楚得很了。   她愉快点头。到了实惠,也想着投桃报李,便问他:“想吃什么?帮你瞅瞅。”   沈泽帆好笑:“你呢,你爱吃什么?以前你在这儿的时候,喜欢吃什么?”   苏青摇头晃脑地想了想,说:“我什么都喜欢吃,真要选一样,还蛮为难的。”   “吃货。”沈泽帆下结论。   她还不服:“不准你这么说我。”   “好,为了证明这是个谬误,我决定考验考验你。”他把她抱进了路边一家小餐馆,点了一堆小吃。等东西上了,全撸自己面前,对她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吃你看着。   苏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下一秒嘴里被塞入了一颗紫米球:“逗你的。”   苏青合上了嘴里,眼中仍有愤懑,一边咀嚼一般含糊说:“不稀罕。”   “真不稀罕?”他就爱看她拿乔,小女儿姿态满满。   他还就乐意哄着她,不觉得苦累,只觉得发自内心地愉悦。   苏青哼哼唧唧:“就是不稀罕。”   笑的同时,又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   他也在笑,笑起来清清朗朗。窗外街道上挂着满排的红灯笼,暗沉沉的夜,被映衬得格外温暖。透过一溜儿的木纹细格子窗,但见人影幢幢,嬉笑成双,灯火迷离而朦胧,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也不知道是被这气氛感染,还是屋子里热,苏青脸蛋儿驼红,像喝了蜜似的。   她捧着脸问他:“哎,沈泽帆。”   “怎么?”还真不客气,连名带姓地叫。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不清楚吗?”他低头吃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汤汁半点儿不洒。   苏青都怀疑他是本地人了:“北方不兴吃这个吧?”   沈泽帆提溜一只,放唇下咬破一个小口子,“吸溜”一声,又把整个包子塞进去,吃完了,他又用帕子考究地擦拭手指。   苏青被晾在了一边,不爽:“我跟你说话呢。”   沈泽帆点头,吃完了嘴里最后一口才跟她说:“吃东西的时候甭说话,这是礼貌。”   苏青都气笑了,认命点头:“你行,你厉害。”   沈泽帆说:“刚刚说到哪儿了?”   苏青懒得理他了:“哼!”   沈泽帆接上之前的话:“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是吧?”   苏青不搭理他,耳朵却暗暗竖起。沈泽帆哑然失笑,捏了一只小笼包递过来:“来,给你赔罪。”   苏青瞅一眼,眼神嫌弃。   沈泽帆最是了解她,连忙捏起另一只,递到她唇边:“两只。”   苏青这才满意了,张口“啊呜”一下,尽数吞到肚子里。   沈泽帆摸她的脑袋,赞许:“乖。”   苏青:“……你手刚才擦了没!”   沈泽帆难得有些尴尬:“反正你每天都洗头。”   苏青:“……”   约莫真是生气了,她不和他废话了,低头吃东西。沈泽帆这才有点讪,又有些狼狈,苦笑一声,说起了前话:“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这个还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别说。”   ——□□味可真浓——沈泽帆叹气。女人向来口是心非,她要说老夫老妻了结婚纪念日不要礼物,那是嘴上谦着,你要真当了回事,回头可有的受了。   他这会儿只想着哄她开心,什么话好听就捡着来说:“你聪明,学习厉害,长得漂亮讨喜,别说是我了,就是学院里的老师也喜欢你多过喜欢别的同学啊。”   苏青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不动声色,淡淡点头,算是知道了。   沈泽帆心里嘘了老大一声。   看吧,这就是女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   回去后,沈泽帆亲自送她到宿舍楼底下。苏青和他告了别,脚步愉悦地上了楼,还没踏上台阶,手机里就接到了一条短信。   苏青一看,居然是褚越平发来的。   那一瞬间,她心里像是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从里到外都泛着恶心,想都没想,直接给摁了。掏出钥匙来开门时,她又顿了一顿,干脆翻出电话簿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世珍早在寝室里等她了:“和沈哥哥玩得怎么样?”   “去看爷爷,哪有时间玩?”   世珍听出这话里的口是心非,不怀好意地笑了:“说谎不打草稿,去,去厕所照照你这满脸的春情荡漾。”   苏青捂住脸,一溜烟冲到了厕所。   还好,只是脸蛋微红,还是被冷风吹的。   折返室内后,苏青瞪了她一眼:“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来啊,床上还是床下?”   苏青彻底败北。   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放哪儿都实在。   第二日,苏青和世珍去了趟沈诗韵的办公室,又为了经费书的问题,辗转了大半个校区。学校后街新开了一家水晶烧烤,两人大快朵颐了一番,临近天黑才回到宿舍。   目送世珍上楼后,苏青去了临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罐果酒,结账时,做贼似的四处看。   天冷,就喝两口——一番自我安慰。   下台阶时,旁边忽然有人扯了她一把,把她拉入了灯箱的背光带里。苏青差点惊叫出声,拽着她的这人道:“是我。”   苏青一怔,眯眼打量了会儿,眼睛才适应了昏暗。   ——是褚越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的神色有些灰败,早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眼中布满血丝,甚至有几分焦虑,像是很多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觉。   但是,苏青还是被这种质问给弄蒙了。   她匪夷所思地望着这个人,看了他会儿,甚至都兴不起一丝怼他的心思了。   褚越平刚想说什么,苏青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干脆清晰。   褚越平愣住了,以至于脸还保持着偏过去的僵硬姿势。   苏青说:“这是你欠我的,还你之前那一巴掌,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苏青走了,冬夜下起了淅沥小雨。雨声沙沙,混着萧萧风声,似乎有人在黑暗里低泣,听着有些萧索。   褚越平的一颗心,慢慢地沉没,直到坠到地底。   还记得苏青青葱年少时,小姑娘趴在书桌前紧挨着问他,用胖乎乎的胳膊肘搡他:“哥,你帮我看看这句话。”   褚越平放下作业,不厌其烦地接过课本。小时候,褚越平有些近视,后来做了激光手术才恢复正常,所以,那时看蚂蚁大小的英文单词很费劲。   他试着念:“I love you.”   初秋,依然是淅沥小雨,拍打着冰冷而脆弱的玻璃。 第59章 角儿   周凡这会所, 自从得到了肖望的认可和厉旸的资金支持后, 那是越开越红火了。到了现在, 也不是什么人都让进了,还搞了一个什么会员制。   渐渐的, 竟然成了这一带他们这帮年轻人混圈的好地方。   至于什么圈?   当然是互相认识的,有身份、有地位、有本事的人。这帮人排外, 外面来的,以前没见过的, 第一次见都不给好脸色看。   林铎刚到北京, 在南京那地头上是个人物,在这地方却算个生人。他这人低调沉稳, 不太喜欢拉帮结派,但朋友绝对不少。   童晔从济南回来,听说他来了, 马上就一个电话打给周凡, 找了个时间把他约到这销金窟,好是一通招待。   “来,哥, 我敬你。”包间里,童晔给他倒酒,双手端起杯子,自己先饮尽了, 又侧倒空杯给他看。   意思是,看, 我都干了,您可得给个面子,也满杯干了。   两人一块儿在南政上的大学,还是隔壁系,林铎年长他两岁,做过他的教导员,童晔对他一直很尊敬很敬佩。   林铎人看着斯文,喝酒也是很海量了,当下也不忸怩,干尽了。   “好。”童晔拍手。   厢门打开,外面鱼贯而入一帮衣着光鲜的女人,样貌身段都不差,站成一排任他挑。   林铎苦笑,抬手把胸前的胸章翻给他看:“我好歹穿着这一身呢,您给我留点儿体面,赶紧让这些姐姐妹妹都出去,这是毁坏咱人民解放军的形象啊。”   童晔知道他不好这口,就是存心逗逗她,笑着把人都轰走了。   “说起来,你这些年在济南混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退役后就做些小生意,勉强糊口呗。”他低头捻花生米吃,一颗一颗扔嘴里。   “退役”这两个词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林铎能听出深藏的仇恨。   越是平静,越是刻骨,让人悚然心惊。   林铎低头抿酒。   他俩关系不错,但到底一个是南京的,一个是北京的,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而且,他这人精于世故,从不得罪人,也从不喜欢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自己家门口他都低调,别说这是皇城脚底下、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这一期留京公办,他只要按照程序规规矩矩完全就很好了。   可他不问,童晔倒是开口了:“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他人在南京,我逃济南去,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居然也是北京的,还就住我家对面,咱空司对面。管他呢,不躲了,我没欠着他,是他姓沈的欠我!”   憋久了,这一口气倏然吐出,童晔胸口舒坦多了。   多喝了两口酒,他的脸变得有些驼红。本来挺清秀的一张面孔,右脸上却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疤,长约5厘米,弯弯地划过半张脸。   他伸手抚摸,指尖感受到了一片平滑中突兀的粗糙。   就像一道耻辱的印记,就这么刻在他脸上。   ……   林铎离开的时候,沈泽帆牵着苏青正好进来。   三人在回廊上实打实打了个照面。沈泽帆脸色都没变一下,还过去和他握了握手:“来北京的时间不长吧?我找人带带你?”   这是暗示他个外来仔安分些,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沈泽帆的朋友海了去了。   林铎人精一个,还能听不出来?不过他人定力也好,这种程度的挤兑小意思,闻言也笑笑,握着沈泽帆的手,手心里暗暗加力气:“那谢谢了。”   沈泽帆微微笑,忽然使劲,把他的骨关节都捏得发出“咔擦咔擦”声了。   林铎的脸色也有点僵了,想把抽抽出来。   沈泽帆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手里的力道稳当得很,直到林铎脸都有些发青了才放开他。临走前,还拍了拍他肩膀:“慢走。”   回头楼了苏青,当着林铎的面儿亲她的脸颊。   林铎在原地站着,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心里只有一句“我了个大草”,回身捧住自己都快断了的手。   这是牲口吧,吃什么草料长大的?这力道!   ……   “为什么带我上这儿来?”苏青挽着他手臂问。   沈泽帆摸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人往怀里带:“有个朋友,说有新名目让我过来听曲儿。”   “我不爱听京剧。”   “昆曲儿。”   苏青觉得稀罕,大眼睛瞅着他:“不诓我?”   这年头唱戏的本来就少,这地方唱这个唱在行的更少。她不懂,但爱听个稀奇。高中时那个音乐老师是个昆曲迷,假公济私给他们上过半个学期的课程。   沈泽帆说:“你想听什么,只管让她唱。”   “唱得好吗?”   “不清楚,肖望让周凡请的人,听说在苏南那一带还是个名角儿呢。”   苏青忽然道:“长得怎么样?”   沈泽帆一怔,低头笑眯眯地瞧她,勾了一下她下巴:“吃味儿了?这事儿我得说清楚,人我可不认识,都是肖望他们张罗的。”   苏青拍开他手:“得咧,人要不好看,你们这帮公子哥儿会上赶着请人来?”   说着进了包间。   这是二楼正中的位置,竹帘子下着,又加了层轻纱幔,和外面廊道微微阻隔,旁边窗户里头望出去就是楼下的台子。   苏青坐在圆木桌上嗑瓜子,又数着果盘。   隔壁的窗户被人支起来,厉旸的脑袋就探过来,双手手肘撑在窗框上冲他们笑:“帆哥,嫂子,这么巧,也一块儿过来听戏啊?”   沈泽帆不搭理他。   厉旸有些讪,摸摸脑袋。   苏青给他打了个圆场:“随便来逛逛。”   厉旸又打起精神了:“其实啊,来的有几个是来听曲儿的,多半是来看人的。”说罢暧昧笑笑,放下窗户和赵坤几人说笑去了。   到了后面,肖望干脆把两个包厢间的回字移门给推开了。   他踩着地毯从隔壁过来串门的时候,伴奏正好响起来,有个年轻女郎在楼下的台子上吊了吊嗓子。   当真是如黄鹂般婉转,一唱三叹,绕梁三尺还有回音。就这一瞬间的功夫,底下和二楼都安静了下来。包间里吃喝的也不吃喝了,谈笑的也不谈笑了,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去看人。   苏青都跟着厉旸几人站到外面廊道上去了。   只有沈泽帆还坐在包间里嗑瓜子,眼神都没闪一下。他冷漠的时候,那是真冷漠,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没关系。   压根提不起任何兴致。   苏青事后回来,和他说起那个唱曲儿的,年纪和她差不多,长得很漂亮,一双凤眼像会勾人,那身段也很窈窕,是个苏州女人。   沈泽帆听完,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好像没什么兴趣。   苏青扁扁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啊,不都喜欢这些靡靡之音吗?”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沈泽帆望着她笑,手里的瓜子往盘里就是一投,准头好得很。他说,他要是喜欢这些,他要是这点儿自制力都没有,早把她摁床上干了又干了。   苏青连忙捂住他的嘴:“你文明点儿。”   沈泽帆看着她紧张脸红的样子发笑,牵起她的手往外面走。   人群来时鱼贯而入,走的时候也是成群结伴的。到门口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淅沥小雨。两人站到台阶上眺望,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停住了步子。   雨丝从廊檐外飘进来,沈泽帆抬手帮她挡住,拉住反应慢半拍的苏青回到台阶里面。   有伞的陆陆续续都走了,没伞的只能干瞪眼。   等雨停的时候,苏青四处环顾了一下,看到旁边的敞轩里也站着一个女人,一身浅荷色上衣,头发用檀木簪挽了个简单的髻,脚底的布鞋已经有些湿了。   发梢也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着莹润的面孔,望过来时,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像含着一汪春水。苏青认出,这就是方才在一楼大堂唱曲的那个角儿。   她撑起伞慢慢朝他们走过来,擦肩而过时,湿透的伞柄划过沈泽帆的衣角。   留下一块深色的水渍。   沈泽帆目不斜视,至始至终没朝她看一眼。雨停了,揽住苏青的肩膀走下台阶。   ……   回去后,他就给肖望打了个电话。   那头吵吵嚷嚷的,像是在唱KTV。   沈泽帆的声音不算凶神恶煞,可严肃,听着特别渗人:“给你五分钟,马上给我过来。”   肖望叫苦不迭:“哥哥啊,你总得告诉我什么地方吧?”   “你白天去过哪儿,就到哪儿。”他把电话掐了。   肖望半刻都不敢耽搁,骂骂咧咧地把一帮狐朋狗友都给推开,操了车钥匙直奔无名会所。   到了地方,他直接拎起桌上的一壶茶,仰头往肚子里灌:“可渴死哥哥了。大晚上的把我叫来,什么事儿啊?”   沈泽帆敲敲桌面:“坐。”   肖望狐疑地坐下,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   火光反而让两个人沉默了两秒。沈泽帆看着他的目光果真渗人,什么都不显露,可就是觉得阴阳怪气的。   肖望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只能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招我招。”   “说。”   “首先我得澄清,我让周凡叫人的时候,真不知道那就是叶一蔓啊。”   “继续。”   “这娘们儿可缠人了,我要知道是她啊,打死我……哦不,打死周凡也不让他把人给请来。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说实话。”沈泽帆没这个闲工夫跟他打太极了。   肖望噤声,良久,叹着气认了命:“成,但你得答应我,别激动,别发火。”   “废话真多!”   肖望也火了,正主儿都不急,倒显得他狗拿耗子似的。他还不是关心他吗?   肖望冷着脸说:“童晔从济南回来了,我猜,叶一蔓今天在这儿出现,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打量沈泽帆一眼,斟酌道:“当年他被你逼得像狗一样从南京逃到济南,这档口倒回来了,还住你家对面。你说他什么意思?小帆,我看你还是多注意点。”   “注意什么?”沈泽帆了解清楚了,哂笑,也不打算留了,捞起车钥匙直接出门,“这狗啊,他就一辈子都是狗。你还担心他能翻上天去?” 第60章 倒了大霉   沈泽帆在复兴路的这栋房子, 不止地理位置好, 还冬暖夏凉, 特别舒服。又因为和苏青待的研究生院和实习项目的研究院近,她放假了就来这儿住。   昨晚上, 她和世珍打赌,一个人偷偷喝了点酒, 回来就醉倒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沈泽帆拧开门的时候, 就看到她像条死鱼似的躺在床上, 被子还掉了一半到地上。   马大哈,从来就不知道要爱护自己。   沈泽帆无奈, 弯腰帮她捡了起来,慢慢掖好了被角。谁知,她一踢腿, 又把被子踢了下来。沈泽帆没办法, 只好把她抱到了床的最里面。   她这才消停了。   苏青睡着的时候很可爱,不时地鼓一下腮帮子,沈泽帆忍不住拿手指去戳。   他戳一下, 她就下意识地皱一下眉。戳着戳着,他还上瘾了,一个不小心力道重了——苏青猛地睁开了眼睛。   把人吵醒了,沈泽帆还一脸淡然呢。   苏青瞪了他老半晌, 都震惊了。   “别摆出这副表情,你也该起来了。”他绕到她后面, 架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   苏青脾气上来了,使劲挣:“放开,我不起来!”   “你还来脾气了!”沈泽帆虎着脸说,“是不是要打屁股啊?嗯?”   苏青被震慑住了,可是碍于面子,还是不想起来。   沈泽帆也挺会恩威并施,萝卜加大棒的,恐吓完了,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哄道:“乖,起来了,别使小性子了。”   苏青觉得他像在哄小孩,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沈泽帆的眼睛就愣住了。   苏青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本来还迷迷蒙蒙的,不经意低头一看,脸顿时就烧起来了。她睡觉时从来不穿睡衣,这会儿,两颗凸起的小颗粒顶起了薄薄的吊带睡衣,别提多那啥了。   她忙拉起被子遮住:“转过去!”   “转过去干嘛?”他忽然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就不转。看自己老婆,天经地义。”   这还没怎么样呢,老婆都喊上了,苏青正佩服他的脸皮。   让她当着他面换衣服她肯定做不出来,可这么僵着也忒扭捏,于是,她灵机一动钻入了被子里,窸窸窣窣开始换起了衣服。   沈泽帆看着面前拱成一个小山包的被子,哭笑不得。   “信不信我给你掀开啊?”他吓唬她。   于是,“小山包”耸动的速度加快了,没一会儿,苏青的脑袋就钻了出去,大大地透了口气。   沈泽帆修长的食指点着她的鼻子,轻笑:“调皮!”   苏青把他的手推开:“不准笑我。”   “好啊,不笑,我亲。”他按住她肩膀就俯身下来,狠狠压住她的嘴唇。苏青都被他吻得透不过气了,他才放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笑,“又香又软。”   苏青扭头躲开。   呸,下流胚!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鼓鼓的胸口。苏青的胸部不算很大,但也有C罩杯,形状很不错,尖尖俏立,看着特别诱人。   她今天穿的还是件低领,沈泽帆高,低头就大饱了一个眼福。   苏青连忙捂住胸口:“别耍流氓!”   “让我摸一摸。”他笑得风流,姿态风雅,就是这话的内容啊,实在有碍试听。   苏青瞪他:“我饿了,给我去煮粥。”   “先让我摸一摸。”   “不要!”   “那没粥了。”他居然还耍起了赖皮。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会儿,苏青的肚子都叫起来了,只好妥协:“那好吧,不过,只能摸一下。”她心里别扭得很,“轻轻的一下哦。”   沈泽帆笑着逼近她,在苏青恐惧的眼神里,猛地把她扑到床上,整个人都搂到了怀里,一只手禁锢住她,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一只小乳鸽,在掌心狠狠揉捏。   “你捏疼我了,混蛋!你当揉面团呢。”说好的“轻轻的一下”呢?说好的呢!   ……   苏青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香喷喷的小米粥熬好了端上桌,她看都不看一眼,明明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小姑娘人还挺有骨气,看都不看一眼。   沈泽帆给她盛出一碗,缓缓放她面前:“来,尝尝,我亲手熬的,旁人可没这口福。”   “不吃。”   “还生气啊?”她把她搂怀里亲脸颊,“真揉疼了?”   “肿了。”她没好气。   “肿了啊?这么严重?那可得好好瞧瞧了。”他装模作样地弯下腰,伸手就要去剥她的衣服。   苏青吓了一跳,连忙拢紧衣襟,气呼呼地看着他。   沈泽帆却忍俊不禁:“你可真不经逗。”   苏青这才知道又被他耍了,气得搡了他一下,拖过小米粥就吃起来。   “小心烫。”   结果,还真烫到了。   连小米粥都跟她作对——苏青悲哀地想,手里的勺子都掉到了碗里,心塞得很。   沈泽帆也真不够意思,直接坐位子上笑出来,笑得还挺大声。苏青凉凉地瞧着他,不说话。   沈泽帆笑够了,才收敛起来,拖着装着小米粥的碗到了面前,舀起一勺放唇下慢慢吹凉,嘴里道:“笨手笨脚啊。”   苏青说:“你手脚灵活,行了不?”   “呦,还使小性子呢。”他笑眯眯瞅她,“欠收拾啊?”   苏青缩了缩脖子,这笑里藏刀的。   沈泽帆伸手就搭在了她肩上,商量的口吻:“吃还是不吃?就您一句话的事儿。”勺子抵她嘴边。   苏青很识时务地张口,“啊呜”一口,连勺子一块儿叼住了。沈泽帆稍稍使劲,还没抽出来,不由讶然,刮目相看地瞅着她。   再看她,眼睛里都是促狭,得逞的表情,甭提多得意了。   沈泽帆啧啧:“叼住只勺子就了不起了啊?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吃瘪?小姑娘就是幼稚。”   苏青不开心了,脱口而出:“你说谁幼稚?”   一开口,那勺子就从嘴里掉了出去。苏青心道中计了,可已经来不及叼回去了。   心里,顿时就有些怅然若失。   沈泽帆拿掌心顺顺她脑袋:“乖,别闹了,赶紧喝粥。一会儿我还要出门,可没这闲功夫在这儿盯着你。”   “你要去哪儿啊?”苏青舀了一口粥喝,抬头问他。   “老陆,让我填份履历表。”   “干嘛啊?”   “谁知道啊。”牢骚完了,他拧眉看她,“小丫头管的越来越多了啊。”   苏青埋头继续喝粥,不搭腔了。   沉默是金,打不过,那就非暴力不合作。   临走的时候,沈泽帆还狠狠摁了一下她脑袋:“乖一点啊。”   苏青还是不说话,等他出了门,把门碰上了,才狠狠丢下勺子,朝门口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   沈泽帆去了趟复兴路X号院的办公厅,听完陆平谷一通唠叨,出来时拍着手里的文件掏了掏耳朵。   人要年纪大了,就开始啰嗦。   明明自个儿年轻时也是个不着调的,现在一副前辈的样子跟他扯大道理。沈泽帆翻了翻手里的履历表,呵了一声,满不在意。   这大院办公区地方窄,满打满算三幢楼,还栽了满院的银杏树,也就过来的路上划了几个框的停车区。沈泽帆就把车停外面了。   去到外面取车,有个交警正在周围徘徊,手里对着条子准备下手呢。   沈泽帆这就乐了,两步踏上台阶,把手搭人家肩上:“哥们儿,赚外快呢?您也看看我这什么车啊,办公呢。”   交警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笑。   一张白净清秀的脸,眼角却生了颗红色的小痣,笑起来极妩媚。   沈泽帆收回手,脸色变得有些淡。   叶一蔓把笔夹板子上,对他笑了笑,大大方方伸出手:“好久不见啊,沈泽帆。”   沈泽帆往她那只漂亮的手上瞧了一眼,嘴角有些讽刺,没接。   他这人要不给人面子,那就不给,场面话都懒得说。   叶一蔓也知道他什么样子,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很意外吧?我警校毕业了,这段日子在这儿实习,是协警。”她侧过身把臂章亮给他看。   沈泽帆冷淡地点点头:“好好干。”   他说完就要走,叶一蔓伸手拦住他:“沈泽帆!”这次语气有点气急败坏了。   “嘛呢?”   叶一蔓跺了跺脚,有点沉不住气了:“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啊,我就是跟你说说话。”   “说说话?说说话你打算贴我条子啊?”手指弹在她手里那沓单子上。   “我哪儿敢啊。”她跟他赔笑,又好声好气了,还带着点儿恳求,“我好不容易回一趟,你别这么大脾气行吗?咱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那些年,在南京也算是同学,读书那会儿就隔两条街,你别对我这么凶成吗?”   沈泽帆似笑非笑,摆明了不吃这套。   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又喜欢又着恼。   他这种人,被他看在心里的那是宝贝,千万般宠着,看不顺眼的,你对他再好,他都当驴肝肺,还他妈嫌你烦哪。   叶一蔓父母也是海总机关里的高级干部,不过早些年调走了,去了北海那边的下属机关。她人挺乖巧,挺会逢源,可能让她这么低声下气还去那会所里当戏子,只为吸引人注意的,也就他了。   可她做到这份上,这人还是半点儿不放心里,不止不放心里,还把这份心意当垃圾似的往地上踩。   怎么叫人受得了?   叶一蔓憋着气:“当年为了你,我都跟童晔掰了,你知道肖望他们都怎么说我的吗?说我不要脸,上赶着的□□?你怎么还对我这样?对我好点儿你能少块肉啊?”   “我又没让你跟他分。”听听,多没良心,简直是个王八蛋。   “沈泽帆,你混蛋!”她骂他,可语气里还带着嗔怪,说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直说吧,童晔让你接近我干嘛?”沈泽帆也直接。   似乎是不耐烦看着她,他低头掏出一根烟,慢悠悠点燃了,迎着风甩了甩,那火就在指尖旺了起来,一烧一大截。   抖一片的灰。   叶一蔓似乎还有点委屈,嗫嚅着说:“他是他,我是我,当年在南京那会儿我就跟他掰了。这躺回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寻人打听,你调到这边的驻地了,选填的时候也就填了这边。”   这是在跟他表明心迹。   她知道沈泽帆这种男人,不喜欢女人搞那些弯弯道道。   可是她忘了,沈泽帆这人通透,也不喜欢女人明着直接实则玩着小心机。   “说完了?”他把烟掐了,径直上了车。   叶一蔓冲过去,张开双臂拦他车头,就是不让他走。   沈泽帆把车窗摇下来,嗓门大得很:“让开!”   “不让!”这女人倔起来也可怕,嗓门也大,清清脆脆的,“有本事你从我身上碾过去!来啊,撞死我得了!反正你从来没管过我死活!”   沈泽帆认命地点点头,倒转方向盘猛地一个兜圈,大转弯往另一条岔道冲去。   娘们儿啊,惹不起,躲得起。   谁知,就在他进入那小道里,一脚油门下去准备加速时,叶一蔓忽然从旁边冲过来,直接挡在他车头。   沈泽帆大惊,连忙猛踩刹车。   一声尖利刺耳的声音,叶一蔓被撞翻在地,在油柏路上滚了好几圈。   沈泽帆大骂,踹开车门跳下来,几步过去把她拖起来,掐了掐人中。   叶一蔓撑开眼睛,跟他龇牙咧嘴,嘴里还有血呢:“沈泽帆,你撞死我得了,我死也死你家去。”   “你他妈要死死外面去,别缠着老子。”他把她抱上车,连忙给送就近的医院去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61章 陈年旧事   “软组织挫伤, 还有一些轻微擦伤, 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拿着册子和他说。   沈泽帆道了谢, 去前面缴了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一蔓拖着吊起来的手臂一瘸一拐地从病房里出来, 他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想残废啊?”   叶一蔓不怒反笑,得意地瞧着他:“想甩了我?没门儿。沈泽帆我告儿你, 我就赖着你了。下次,你要还见着我就走, 我就上你家门口去死。”   “神经病!”沈泽帆的火气也被她激起来了, “你给我听清楚了,救你不是怕你死, 是不想摊上人命官司,我事儿多得很,没时间在这儿跟你耗。要死赶紧去死, 别死我车上就成。”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边扯领口一边掏车钥匙。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人要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摸来摸去都找不到钥匙。沈泽帆只好折回医院。   叶一蔓在病床上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伸出食指,把钥匙环套在上面转圈圈:“你求我,求我就给你。”   沈泽帆上去抢,扭打了两下, 直接把她脑袋拍到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夺了过来。   叶一蔓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这么没风度啊!我怎么也是一美女吧?”   “美女?巫婆都没你吓人。”他撂下这话就走了。   叶一蔓气得胸口血气翻涌, 可过了会儿,神色又镇定下来,唇边含了丝得逞的笑。   ……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苏青就去开门了。   “你好。”叶一蔓今天穿的是便服,扎了个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一身运动衫显得很青春靓丽。   苏青一时还真没认出她来,疑惑得很:“您是……”   “不记得了?咱们那天在周凡那个会所见过的。”   苏青这才恍然,心里却又多了分疑窦。   叶一蔓说:“我是帆哥以前在南京的同学,这几天刚刚回来。前两天我不小心遇到了车祸,帆哥送我去医院的,有样东西落我这儿了。”   她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递过去。   苏青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沈泽帆那只,深蓝色亮面的,很小巧,金属感很强,一个苏青叫不出来的牌子。   因为是限量版,底部刻有他的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来。   指尖接触到叶一蔓的掌心,可能是跑过来的,有些潮湿。不知道为什么,苏青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被蛇舔舐过的感觉。   轻微的作呕。   叶一蔓笑着说:“没事我就走了,再见。”   苏青目送她离开。   晚上沈泽帆回来,苏青一直拿着抹布在擦桌子,他脱鞋子的时候喊她,她压根没理他。   沈泽帆奇了怪了:“怎么了?”   苏青还是不理会他。   沈泽帆自己走过去,把抹布从她手里拿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莫名其妙置什么气啊?”   苏青把那只打火机扔他面前,夺过抹布去了厨房。   沈泽帆低头一看,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多半是在医院和叶一蔓抢钥匙的时候被她顺去的。   这娘们儿!   他有些恼火,过去厨房,把苏青从后面抱住,亲亲她的脸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路上被车撞了,送她去医院,多半是那时候落下的。”   “八竿子打不着?八竿子打不着人家特地去会所里唱戏给你听。”   酸味冲天,沈泽帆反而笑了,低头用食指挑她的下巴:“吃醋了?”   苏青不说话。   沈泽帆心里反而有些乐,把她抱紧些:“好好好,跟你招,前女友。”   苏青一听就炸了,尤其是他的语气还这么坦荡,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狠推他一把把他甩开:“你去死吧,沈泽帆。”   她四处找趁手的兵器,后来摸了一只平底锅。   沈泽帆忙举起双手:“喂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别冲动啊。冷静,冷静。”   “前女友都找上门了,你还让我冷静?”   话是这么说,她也就虚张声势一下,没真打他。只是心里难受,那锅子也没举稳,想着想着,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转了。   自己也恨自己不争气。   她这一哭啊,沈泽帆心疼坏了,把她拉怀里,把锅子拿下去扔桌上,哄道:“跟你开玩笑的,别哭了。什么前女友啊,她上赶着倒贴我还瞧不上她呢。”   苏青被他逗乐了。   “笑了,笑了。”沈泽帆捏她的鼻子,把她拉到了客厅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这女人的事情,不说个清楚还真不行啊。   苏青双手摆好,摆出一副小学生等着他讲座的架势。   沈泽帆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演讲”。说到叶一蔓,首先就得说说童晔这个“老相好”。他也不蘑菇,长话短说:“他人北京这边的,就对面空司一孙子,那会儿在南京上军校,我楼上系的,有一次作训输给了我,心里面不服气,就带着几人埋伏我。”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倒了杯水来喝,一仰脖子灌下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自己身边那帮是什么垃圾,还给我埋雷呢?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那么干明显是违规的,不过当时童晔被冲昏了头脑,加上那几个都是打小一块儿在空司长大的朋友,一起到南京去读的,几年下来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出卖他。   而且,他当时就想给沈泽帆一个教训,没选那种很过分的型号,里面就几十发弹珠,火力也不算很强,顶多炸他个半条命,死不了,权当给他一个教训了。   谁让沈泽帆这厮嚣张得很。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反设计。沈泽帆这人不着调的时候不着调,谨慎的时候也谨慎,勘探地形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和肖望两人对了眼神就换了个方向,攀着旁边一根歪脖子老树根上了树,投了俩□□把五个雷都给炸了。   剩下的那些,肖望本来想给排了,沈泽帆却拦住他,从树上跳下来,支着下颌笑了笑。   肖望看他笑就毛骨悚然,踢他:“别过分。”   “不过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也给设了陷阱,还把周围的标记都给撤了。   这地形一换,童晔那帮人来的时候就弄不清了。童晔还好,警惕性强,没踩进雷区,他一哥们儿没来得及刹住脚,就这么悲剧了。   说倒霉也倒霉,那哥们儿一脚下去踩中一颗雷,人也挺机警,马上就往后跳,正好和挂树梢头的一条毒蛇来了个照面。   那是真正的野外生存,除了手电、刀具、武器这些基本工具什么都不给的地方,出现伤亡再正常不过了。   童晔给他安排的后事,就在本地办的,火化后直接葬在了公墓。   葬礼那天,沈泽帆也去了。   童晔本来情绪还挺稳定,看到他就红了眼睛,踢开几个战友就冲上来要和他拼命。   沈泽帆站原地没动,可嘴里的话却让他马上停了。   他说:“甭怪我,是你自己害死了你战友。”   他放下一束白菊就带着肖望走了。   其实一开始,沈泽帆心里也是愧疚的,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虽然是意外,可他难辞其咎。   可是,童晔的胡搅蛮缠实在磨掉了他最后一点耐心。说白了,他是真瞧不上童晔,自己种的因,却总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两人斗得很狠,有一次童晔还去找肖望的麻烦。   他当时年少气盛,做事不计较后果,而且有个原则,找他没问题,但要是找他身边的人,那就是彻底惹毛了他。   沈泽帆本来就是个混世魔王,没下限起来连裤衩都可以扔了。   给人家脸上开了一刀还不算,后来还撬了人家墙角。   叶一蔓那时候是童晔的女朋友,有一次他去黄浦路某个机关提一份档案,正好碰上她,他车开得快,倒车的时候把她车给刮了个口子。   叶一蔓就下去和他理论。   沈泽帆当时心情差得很,也不下来,就车窗降半边,吊儿郎当地跟人家说:“谁也不知道屁股后头还能冒出来一辆啊,人的视野是有盲区的大姐。当然了,你要是要赔偿,我肯定不推诿。”说完掏出纸笔,唰唰唰写了个地址,然后把条子正儿八经贴到了人家胸口。   “我领导,找他去,报销。”   叶一蔓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可以说是老五老六的家伙。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居然就这么移情别恋喜欢上沈泽帆了,回头就死活要跟他分手,把童晔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   “就这样?”苏青意犹未尽 ,问他。   “你还想怎样啊?”沈泽帆瞟她,还真听故事了。   苏青看他郁闷,反而笑了。沈哥哥难得有吃瘪的时候!   “话我都撂这儿了,半句都没藏,以后别瞎吃干醋。”作为惩罚,他又捏住她的鼻子狠狠揉了揉。   苏青说:“要扁了。”   “没关系,不嫌你丑。”   “呸!我还嫌你呢。”一张嘴什么时候能好点,跟涂了涂药似的可恶。   沈泽帆笑着把她搂怀里,狠狠揽住,掰过她的脸,把她的嘴巴给捏圆了:“嫌弃我啊?没关系,嫌弃好了,嫌弃也没辙,早晚是我盘里的菜。”   有时候,苏青真想给他脸上来一脚。 第62章   沈泽帆晚上得执勤, 很早就出了门。出门前, 还抽空给她做了晚饭。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没老公的日子怎么办呦。”   “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啊。”苏青支着下颌端详他。   “敢说老公坏话?看不揍你。”沈泽帆作势要揪她衣领子,苏青一个蹲地, 动作极其娴熟,就这么躲了过去。   结果抬头一看, 他压根没真的揪她,好整以暇地俯视她, 眼神戏谑, 似乎在说:看,就这点胆量儿。   苏青颓然地从桌底爬起来, 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走吧走吧。”玩不过他啊。   他捉了她的手,放唇下就是“吧唧”一声,笑得特坏:“香。”   临走了, 还不忘占一下便宜!   苏青乖乖把饭都吃完了, 门铃又响起来。   她以为是沈泽帆,高高兴兴过去开了门。   “看到是我,很意外吗?”叶一蔓笑着站在门口。   “你还来干什么?”苏青抬手要关门, 却被她伸手挡住,手里用力,还使劲推了一下。苏青一个踉跄,不慎让她闯了进来。   叶一蔓在屋子里到处转了转, 点评道:“地方还不错啊。”   “你这是私闯民宅。”   叶一蔓压根没理会她,拍拍床褥倒了上去, 抱住枕头,闭上眼睛嗅,模样儿陶醉:“跟以前一个味儿。”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苏青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叶一蔓坐起来,“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傻啊。”叶一蔓摇了摇脚,“你真相信他跟我没什么啊?”   “你和他的关系,和童晔的关系,他都跟我说了。”   叶一蔓本来就是诈一下她,听到这话,表情就不淡定了:“他连这个都跟你说?”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过,还上赶着给人解释。   叶一蔓浑身不好了。   本来以为就是随便找的一个小女友,玩儿玩儿就算了,毕竟沈泽帆这种人,骨子里凉薄冷静得很,最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在今天以前,她也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上门来耍耍苏青,可也仅仅只是耍耍,没把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当对手。   她冷笑:“在南京那会儿,刚开始的交往的时候,我就想给他,可他总是推三阻四的,原来藏着一个宝贝呢。”   苏青有点害怕,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精神方面的疾病,看着不大正常。   她的脚步稍稍后退了一下,偷偷拨给沈泽帆。   叶一蔓却忽然冲过来,从她手里抢过了手机,拽着她的手到了阳台上。她指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说:“你看,这地方多好啊,地段热闹,风水宝地啊。喜不喜欢?”   “你神经啊!”苏青狠狠推搡她,却被她按着脑袋压到阳台上。   叶一蔓的声音大起来:“是啊,我疯了,我疯了!是因为沈泽帆疯的!我掏心掏肺对他好,他怎么对我的?我都豁出脸面了,他都不多看我一眼!”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拽着她的衣领把她往阳台外面压:“这都是因为你!贱人,你个贱人!”   苏青害怕地无以言表,可又不敢激怒她:“有话好好说。”   “沈泽帆怎么就喜欢你这种病秧子了?身上都没两两肉!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你以为你是林妹妹啊?”叶一蔓说不出自己哪儿来的火气,可就是哪儿都火,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本来就是想过来挑挑事,刺激刺激她,谁知道见了人,就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嫉妒,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那会儿她还是童晔的女朋友,可见他的第一面,她就喜欢上他了,就像吸毒上了瘾一样,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她到处跟人打听,找到小时候有些交情的肖望。   肖望告诉她,沈泽帆在北京有喜欢的姑娘了,喜欢了好多年了,瞧不上她的,而且沈泽帆这人不讲情面,直接得很,那一套人情世故套他身上没用。他特别讨厌那种不识趣的女人,要天天围他身边,他分分钟翻脸,管你是世交还是朋友的朋友,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她不信邪,偏偏要去试一试,结果果然碰了钉子。   她这人毅力也好,越挫越勇。后来,沈泽帆居然真的答应了和她处着试试。   那时候,有相熟的就找到她,跟她说贴心话,她们说啊,沈泽帆和童晔斗得正狠,这是想拿她打压童晔呢。   还说沈泽帆这人王八蛋得很,事儿办完了,没准一脚就踹开她。   她这人烈性,听了不信,当场就找到他,要问个究竟。   沈泽帆当时就坐车里,和刚见面那会儿一样,把车窗摇半边,语气还挺揶揄的。他说,她心里面还没点儿数啊?   这就是坐实了。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可就是不甘心,又恨他无情,又喜欢他那股劲儿。   沈泽帆年轻时候干过的混账事儿,还不止这件,更混蛋更没下限的都有,欺负死人不偿命。   可他这人也算有原则,把话都摊开了说。   也是那会儿被给她缠烦了,敷衍敷衍,另一方面,童晔逼得太狠,被冲昏头了,憋了个损招就想试试,好好给那孙子洗洗脑,扫扫他的面子。   ……   因为刚刚电话拨出去就响了一下,沈泽帆刚好去上了个厕所。看到是苏青打来的,第一时间就回拨过去了。   彼时苏青都被叶一蔓逼到阳台边了,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晃。   叶一蔓情绪也非常激动,压根没人接。   沈泽帆觉得不对劲,马上和陆平谷打了个招呼就赶过来了。到了他这个衔位,不是非常重要的任务离开一下没事,安排好事情就行。   更多的是心灵感应,太阳穴不停地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绕过两条高峰期路段,终于到了宿舍区。这会儿研究院的人基本都在外面,黑灯瞎火也瞧不清,阳台上这么大动静居然还没人察觉。   沈泽帆丢了车,直接跑过去。   叶一蔓看到他就慌了,本来没打算把苏青怎么样,脑子一个短路,本能地把她往外面一推。   在沈泽帆撕心裂肺的喊声中,苏青从五楼顶掉了下去。   好在下面还有俩遮阳棚,给她卸去了一些力道。送到的医院的时候,紧急抢救了一下,躺了两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沈泽帆也在病房外面守了两天,直到苏青脱离危险期,人才恢复些神智。   肖望和厉旸听到风声就赶了过来。   厉旸问:“她没事儿吧?”   “死不了。”沈泽帆冷笑。   这表情可把厉旸吓坏了,好久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了,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冷得跟寒冰一样。   肖望怕他冲动,拍他的肩膀:“报警吧,别自己去找人,警察会处理的。”   “别碰我。”   声音不大,肖望却连忙拿开了手,平举在半空示意给他看——不碰,不碰。   嘴里劝着他:“别去找叶一蔓,真的,对大家都好。”   “她人躲哪儿了?”   肖望不吭声。   沈泽帆望过来,看得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终于抵不住招了:“那天出事后,她就回大院了,吓得不行,还偷偷找到我跟我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是失手,让我也跟你解释一下。”   “我他妈问你她人在哪儿?”沈泽帆揪住他衣领就把他按到了床上。   肖望忙大声喊出来:“褚萱家,躲褚萱家呢。”   沈泽帆松开他,抄了车钥匙就奔出医院。   肖望脸色大变,心道要坏了,连忙打电话给褚萱,让她把人藏好,一面带着厉旸几人追出去。   沈泽帆的车都发着了,三人连忙过去,一左一右一前,齐齐张开双臂拦住他。   “冷静啊,小帆,冷静啊,杀人是要偿命的。”肖望赔着笑。   “你让不让开?”沈泽帆把脚踩油门上,跟他微笑,笑容心平气和,“是哥们儿就赶紧给我让开。”   “是哥们儿才拦着你。”肖望喘着粗气说,“你想想苏青,她已经没事了啊,这件事,也不定就非要……”   “没事你妈!”沈泽帆忽然就炸了,一脚油门猛地踩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肖望和厉旸三人一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一看就是干惯这事儿的。谁让沈哥哥这脾气啊,啧啧——   肖望惊醒,停下感慨,连忙掏出手机,可打给谁啊——想来想去,灵机一动,打给了沈诗韵。   也只有这土匪女人能拦着他了。不然,叫天王老子都没用。   搞不好啊,沈泽帆真要把叶一蔓从阳台下丢下去啰。这女人自己作死就算了,可别害得他下半辈子蹲监狱里过啊。   ……   沈泽帆赶到褚萱家的时候,褚萱吓得腿肚子都在打战。   沈泽帆从大开的门外进来,站玄关门口就四处看起来,像是看博物馆似的:“地儿挺不错嘛。”   “帆……帆哥。您来有什么事儿啊?”   沈泽帆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我来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啊?”   这笑得可忒吓人了,褚萱哭丧着脸,勉力维持:“我……我真不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泽帆拎起她的衣领子就往楼上提:“你是叶一蔓是不?想替她出头是不?好啊,我成全你,咱们上阳台说去。”   褚萱当场就给他吓哭了,犹如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双脚悬在空中不停扑腾,嚎着嚷道:“她在书房,她躲在书房!呜呜呜……”   沈泽帆像丢垃圾一样丢开了她,直奔书房。   ……   厉旸和肖望几人赶到的时候,褚萱还跪在地上哭,哭得惊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泽帆把她怎么样了呢。   肖望忙过去,和厉旸一左一右把她扶起来:“我的祖宗啊,快别哭了,你帆哥去哪儿了啊?”   “哥,你使点儿劲,我腿软,起不来。”   肖望和厉旸费了老大劲,终于把她扯了起来。   褚萱拉着肖望的衣角哭诉:“帆哥疯了,他疯了!”   肖望急得不行,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听她废话,大声喝道:“他人呢?”   褚萱一抖,颤颤巍巍地把手往楼上指:“阳……阳台。”   厉旸和肖望对视一眼,一个往外面奔,一个卯足了劲往楼上跑——直奔阳台。   肖望跑到客厅,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沈泽帆单手拎着的叶一蔓的领子,又拽着人胳膊,直接把人挂到阳台外面了。   肖望不敢过去,只在后面喊:“小帆,别乱来啊,杀人要偿命的。”   沈泽帆压根当他放屁,低着头看着挂在阳台外的叶一蔓,看着她的脸,跟她闲话家常:“不是喜欢把人按阳台吗?满足你,直接给你挂上了。怎么样,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是不是爽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叶一蔓真的说不出话了,满脸惊恐地望着他。   沈泽帆兴致高的很,手还晃了一晃。可就这一晃,惊起了叶一蔓惊人的惨叫。   沈泽帆另一只手掏了掏耳边:“哎呦,您这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劲啊?这才挂了多久啊?说说,你挂了苏青多久啊?让我想想,从她打电话给我开始,怎么说也得有个十分钟吧。”   叶一蔓摇头,不停摇头:“我知道错了,帆哥,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   “求我什么啊?你不是喜欢挂阳台吗?我这是满足你的兴趣爱好啊。”   “不,不是的,帆哥,我知道错了……”   “错什么错啊,你对得很。”   叶一蔓不住摇头。   “很怕吗?你把苏青按阳台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也很害怕?她胆子小,从小就小,看到只蟑螂都要拍胸口老半天,你他妈敢把她挂阳台?”   他眼中的怒意就跟岩浆喷发似的,嗓门大得周围的几栋房子里的住户都出来了。   肖望真怕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给摔下去了:“小帆,苏青还在医院等你呢,别冲动啊,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沈泽帆轻蔑一笑,把叶一蔓拖回了阳台,扔死狗似的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就朝肖望走去。   肖望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回去以后,沈泽帆就放了话,只要是这个圈子里的,谁敢和叶一蔓来往,就是和他沈泽帆过不去。   叶一蔓人吓傻了,也混不下去了,后来被他父母接回了北海那边。   这家人也是理亏,吭都没吭一声。 第63章 甜甜甜   苏青身体是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被吓住了, 在医院里赖了好久。   医生都过来问原因了。   沈泽帆连忙跟人道歉, 办了手续,把她抱回了家。   回到那地方,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缩了缩。沈泽帆把她放到床上,转身要去厨房, 苏青忙扯住了他的衣角。   沈泽帆诧异回头,就对上她一双可怜的眼睛, 特别无助。   他说不清是心疼多一点还是自责多一点, 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怀里:“没事儿了,我把那贱人赶回北海了, 以后你都看不到她。没事了,放心。”   苏青不说话,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沈泽帆拍着她的脑袋, 跟她打商量:“晚饭还没吃呢, 我怎么都得给你下碗面吧。乖,先松开,我就去厨房一会会。”   苏青摇头:“我不饿。”   “不吃怎么行呢?乖, 松手。”   谁知她倔劲还上来了,死活抱着不松手。   沈泽帆没办法,从衣袋里掏了块巧克力,给她剥开:“这可是我的存粮, 便宜你了。”   苏青这次很乖巧,认真地啃着巧克力。   沈泽帆揉着她的脑袋, 低头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神就有些深了。   她很听话,把巧克力都吃光了,空了的包装纸递还给他,却迟迟不见他动作。她抬头一看,他安静地凝视着她,那种眼神她懂。   她的脸有些烧。   沈泽帆把手贴到她滚烫的脸颊上,慢慢往下移,她有些不舒服地转了转脖子。   他停了一下,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有很明显的排斥,揭开了她开衫的扣子。   屋子里亮,苏青不大好意思,指了指头顶的灯。   沈泽帆轻笑一声,起身过去关了。   第二天起来,苏青浑身都疼,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似的,腰都直不起来。她随手摸了摸,就摸到了温热结实的胸膛。   沈泽帆正好醒了,探手就抓了她的手,紧紧攒在掌心,吓得苏青差点儿叫出声来。   她拍着胸口说:“你还没起啊?”平时他这人向来是起得很早的。   沈泽帆笑,转身抱住了她,微微凸起的胸肌贴着她纤秀的胳膊,弄得苏青面红耳赤。他还跟她说笑呢:“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君王不早朝。”   “呸!”苏青啐他,“还君王呢?大太监差不多。”   “好啊,看我不收拾你。”他反身压她伸手,手往她腋窝里挠。苏青大喊“救命”,嚷着嚷着就成了饶命。   下午,沈诗韵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昨天在褚萱家的事儿。之前肖望打给过她,不过上面有领导过来,汇报到一半,她手机关机着,所以没过来。   沈泽帆敷衍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苏青从后面抱住他,把脑袋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是老师的电话?”   沈泽帆说:“女人啊,年纪大了就是啰嗦,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叨嗑一堆。”   苏青听着不乐意:“我也有老的时候。”   沈泽帆笑着转身,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么能是一般女人?你是我沈泽帆的女人。”   苏青踮起脚尖,努力攀到他肩上,搂住他的脖子。   沈泽帆闭上眼睛:“来吧,让你占占便宜。”   “明明你是占便宜。”   “我亲你是我占便宜,让你亲当然是你占便宜了。”   ——听着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但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苏青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又想,恍然道:“不管我亲你,还是你亲我,都是你占便宜!”   沈泽帆大笑,把她抱了起来,垫着她的小屁股,让她坐自己手臂上,就像小时候他抱自己的小侄女一样。   苏青连忙抱住他的脖子:“小心点儿啊,别给我掉下去了。”   沈泽帆笑道:“放心,只要你抓稳了。”他又恶意地把她往上掂了掂。   苏青惊呼一声,牢牢搂住他的脖子。   ……   沈泽帆难得放假一天,自然要玩得尽兴。下午两人买了票,开着他那辆悍马开开心心去了水上世界。   节假日路上堵,两人还没到丰台就堵住了。   漫漫长途,窗外乌压压一堆人。   沈泽帆烦躁地摇下车窗,低头掏烟。苏青说:“你少抽点。”   “烦哪,忍不住。”   他掏出打火机的刹那,苏青眼疾手快,利落地抢到了手里,还在手里扔一下,又扔一下:“不给你。”   “哎呦,你还得瑟上了。赶紧的,乖乖给我拿过来。”沈泽帆摊开手。   苏青傲娇地藏手里,不给他。   沈泽帆微笑:“你这是故意的吧?是想让我好好‘教育教育’你?我是挺喜欢的,可你可得看看场合啊,这大马路上的,有伤风化啊。”   苏青脸微微红,眼睛里却还带着笑:“那你憋着,回家再教育我。”   “不行啊,你真是太嚣张了,不收拾一下不行了。”   苏青抱住脑袋,缩到副驾驶座上。   沈泽帆笑眯眯靠过去:“大灰狼要吃小白兔咯——”话音未落,后面车子不耐烦地“滴滴滴”按了三下喇叭。   两个玩得正起劲的一愣,齐齐往窗外一望。   原来已经绿灯了。   后面的一辆桑塔纳不耐烦地踩了油门超过他们,擦车而过时,还摇下车窗朝他们比了个中指。   后面一辆红旗紧跟其后,司机谴责:“年轻人啊,秀恩爱也看场合啊。”   后面一辆辆跟上。   这会儿倒没人谴责他们不分场合了,可沈泽帆心里着实憋了股气,凭借着高超的车技强行插入了队伍里,摇上车窗,大摇大摆在队伍里横冲直撞,直到超过了前面那辆桑塔纳和红旗为止。   苏青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志得意满的模样啊,她都看不下去。   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记仇。   好不容易开到了目的地,都晚上5点了。沈泽帆把车开进最外面的场地,去停车场停了车。   苏青紧跟着他下去,站在车外乖巧地等着。   沈泽帆拿出泳圈,走过来。   苏青闭上眼睛,伸长了脖子:“来吧,给我套上。”   “哎呦,还挺有自觉的啊。不错,乖。”沈泽帆马上给她圈了上去。   尺寸刚刚好。   他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牵了她的小手:“走,出发。”   “收到!”她还敬了一个礼。   “贫。”沈泽帆又顺了一下她脑袋。   “你别弄了,头发都乱了,一会儿还怎么下水啊?”苏青不满地甩了甩脑袋。   “乱了?乱了啊?好,我帮你扎。”沈泽帆按住她的肩膀,绕到她身后,一下就扯掉了她扎发的头绳。   苏青“哎呦”了一声:“你手劲轻点啊,疼。”   “对不住,对不住。”沈泽帆给她呼呼,“哪儿疼?吹吹。”   “你够了,谁家吹脑袋啊?”路边都有人频频回头了,朝他们露出善意的微笑,苏青忙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面前。   “还是得我自己来。”她接过头绳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   沈泽帆伸手就把这颗丸子捏在了手心里,捏一下,又捏一下:“不错,挺称手的。”   “别玩了,要迟了。”苏青牵住他的说,飞快朝入口奔去。   果然,都排了老长时间的队了。   一直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让他们进场。   进去后,两人又傻眼了,因为没带泳衣。   里面每个场地都有规定,不穿泳衣的不让进。苏青问沈泽帆:“你不说不用带吗?”   “我猜的。”   苏青跟他大眼瞪小眼:“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买呗。”沈泽帆牵着她就进了旁边一家场馆。进了门,抬头就见到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泳衣,各种颜色都有,花哨得不行。   苏青可嫌弃了:“难看啊。”   沈泽帆翻过一件的价目表给她看,跟她开玩笑:“还嫌呢,咱还买不起呢。”   苏青一看。   靠!这么几块破布拼拼的要587!比外面贵了十倍!   坑人啊!   沈泽帆放了标牌,摊摊手:“没办法,这就跟机场里吃面一样啊,这时候不宰,什么时候宰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都说了要带泳衣的。”苏青嗔他。   沈泽帆好脾气地笑笑,摸她扬起的小脑袋:“好好好,都是我不对。”   “那你给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啊?没现金,你还没手机啊?笨。”沈泽帆拉着她去了柜台,跟那妹妹商量,硬是要人家便宜。   虽然这姑娘惑于他的美色,但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咬死了打九五折,死活不松口。   沈泽帆叹着气,掏出证件来拍柜台上,又打起了苦情牌,说,咱一家三代都是解放军,爷爷抗战的时候去了,老爸在一次战役里伤了腿,就靠着抚恤金过日子,云云云云。   后来说得人小姑娘都掬了一把同情泪,给他打了八折。   这厮死皮赖脸还让开了□□。   拿着泳衣出场馆的时候,他抖着手里的□□跟苏青显摆:“都学着点儿,回去找老陆报销。”   苏青都佩服他的厚脸皮。   还老爸伤了腿呢,活得好好的都能被他气死,死的也要被他气活!   ……   苏青在更衣室换完了衣服,出来就看到沈泽帆站在门口的位置等着,浑身上下只穿了条泳裤,光着膀子,好身材一览无余,每一块肌肉都结实有力,看得人血脉贲张。   不少小姑娘都冲他打量,靡靡笑声不断,还有过来搭讪的。   可这厮不理人啊,抱着肩膀靠门口,一副鼻孔朝天的做派。   苏青在后面笑,蹑手蹑脚过去,从后面戳她背脊,手暗搓搓在他腰里掐了一把。   沈泽帆利落一转手,把她圈到怀里:“小样儿,还敢搞偷袭?”   “大帅饶命!我方已经没有子弹了,决定投降!”   “赶紧缴纳钱粮。”   “报告大帅,钱粮已经耗尽。”   “那就先收点利息。”他低头就吻住她嘴唇,眼睛里带笑。   苏青趁机咬了他一口,他看她时,她眼睛里还带着得逞的笑,可心机了。   沈泽帆都震惊了。丫还敢反攻啊?真是惯出毛病来了。   他把她往旁边角落里拖。   苏青双手扑腾着喊救命:“哥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口头保证我都听腻了。”   “那亲你一口?”   “咬我一口那么疼,就亲一口来补偿啊?”   “那两口。”   沈泽帆呵呵冷笑着不说话,老半晌,伸出三根手指,双腿站得笔直,姿态也高得很:“三口,不能再少了。”   苏青“噗嗤”一声笑出来,跟他拉钩钩:“三口就三口。”说完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吧唧吧唧”亲了三口。   苏青看看面前过山车一样的水管,心里想,人要往里面一钻,能不能顺利到底啊。   沈泽帆看她这副模样就笑了,揉她的脑袋:“怕啊?”   “谁怕了?”   “呦,还挺硬气。那成,走吧。”沈泽帆牵了她的小手,直接去入口排起了队。   还别说,苏青真有点怕了,在后面戳戳他背脊,挨过去偷偷跟他说:“这个东西吓不吓人啊?”   沈泽帆瞟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苏青觉得他有时候真是太坏了:“不知道才问你啊。”   沈泽帆低头捏她的鼻子:“上去不就知道了?”   轮到他们,苏青套上了泳圈又固定好了安全带,上了气垫船还问他呢:“一只泳圈够不够啊?会不会掉下来啊?”   沈泽帆亲一亲她的脸颊:“真这么怕,就把眼睛闭起来吧。”   苏青本来挺怕的,听他这么说就不怕了,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她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缩。   “给你勇气。”沈泽帆亲吻她的脸颊。   汽艇从管道里冲下去的时候,她惊呼一声,牢牢搂住他的脖子。   结束后,苏青摆着手说:“不玩了不玩了。”   “吓死了?胆子比雀儿还小。”   “我那是冻的。”苏青不服气,冬天过去还没多久,谁上赶着过来玩这种项目啊?   沈泽帆笑话她:“还是我硬要来的?说这话您心里不亏啊?”   苏青红了脸。   沈泽帆爱怜地摸摸她脑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廉耻心就是好事。”   苏青张口要去咬他。   沈泽帆飞快把手抽回:“咬不到。说不过就撒泼,这习惯可不好啊。”   苏青双手搂住他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挂,蜷起双腿,像只树袋熊似的牢牢挂住不肯下来。   沈泽帆都笑了,满眼的宠溺,低头用鼻尖蹭她的鼻尖:“多大人了啊,还这么傲娇。”   “你哄我啊,我现在不开心了。”   “哄什么啊?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就是不开心了,不管,你要哄我。”   “好好好,哄哄哄。哄什么?”他眉梢挑起,眼睛里都是笑意。   苏青说:“哄什么还要我教你吗?”   沈泽帆说:“真没人上赶着要男朋友哄的,真不矜持。” 第64章 小东西   苏青不乐意了, 晃着双腿在他身上闹腾。好在他人高大, 下盘稳, 人又健壮,不然还不被她给甩下去啊。   那就好看了, 两个抱一起的成年人双双倒地,四脚朝天, 没准还能成为明儿日报的娱乐头条呢。   旁边有一对母女经过,六岁的小姑娘指着他俩好奇地问道:“妈妈, 他们这是在干嘛?”   妈妈脸色有点尴尬, 笑道:“哥哥和姐姐在玩蹦高高呢。”   小女孩说:“那我回家也要和隔壁的张哥哥玩。”   “额……”妇女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忙制止, “你们还太小,不能玩这个,太危险了。”说罢急急忙忙拉着女儿走了。   临走前, 还不忘眼神谴责一下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两个年轻人。   苏青到底还是脸皮薄, 从他身上跳下来。   “回去吧,我真有点冷了。”她抱紧胳膊说。   沈泽帆牵住她的手快步离开了这儿。   换了衣服后,他把自己的外套都给她裹上了。明明早上来的时候还是大太阳, 离开的时候冷风直往人骨头里吹。   苏青缩在副驾座上,冻得像只嗷嗷直叫的寒号鸟。   沈泽帆心疼她,又觉得滑稽,忍不住笑道:“早上跟你说过了, 下午要变温,你偏偏不信。看, 不听老公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苏青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壮得跟头牛似的,你当然不嫌冷了。”   “那我来温暖温暖你怎么样?”   他还真把车靠路边停了。   苏青心里警铃大作:“干嘛?大马路上呢。”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轻笑,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没事儿,我这车贴的膜外面看不进来。”   苏青的脸霎时就红了,低啐:“流氓。”   “什么?”沈泽帆掏了掏耳朵,“你说我什么?”   苏青哼了声不开口。   沈泽帆直接把她拉膝盖上,扣住她的肩膀,低头逼近她:“说我什么呢?”   形势比人强,苏青很识时务地改口:“大英雄!”   她的眸子无比真诚,还无比闪亮,直直地和他对视着,似乎还怕他不相信,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   沈泽帆捏起她的下巴,吮她红润的唇。   吻一下,又松开,拿手指捏她的脸:“小东西。”   他笑得像靡靡之音,低醇浑厚,尾音特撩人。属于那种听一下就得怀孕的。   苏青捧住红红的脸,在黑暗的车厢里仰头望着他:“那你是什么啊?帆哥。大混蛋?”   “呦,还会反攻了?最近越来越调皮了。”沈泽帆把她拉起来,让她坐腿上,掐住一只软绵绵的肉包笑,把她揉得整个人锁他怀里。   “干嘛老揉?”   “软啊。”   苏青把他的手往外面拉,小声嘀咕:“越揉越大了。”   “大了好啊,喜欢大肉包,不喜欢小笼包。”   你才小笼包!   她转身,张口咬住他嘴唇。沈泽帆顺势含住她的唇瓣,两人互相捧着对方的脸,吻得难舍难分。   车里的温度急剧上升,沿途车辆的灯光晃得苏青胆战心惊。虽然他说外面看不到里面,苏青还是很紧张,忍不住缩紧。   沈泽帆嘶声,舔她的唇,把白嫩嫩的脸捧起来,掐她细瘦的腰。   到底是路上,苏青放不开,没一会儿就不行了,催着他回去。沈泽帆拗不过她,放开她,启动车子往来时的路走。   “早晚被你整阳痿。”他憋着气呵笑。   苏青拿手指戳他的胸膛:“小气!”   “回去收拾你。”   苏青冲他龇牙,不怕他。   “小东西。”开着车呢,他还伸出手来揉她的脑袋。   苏青吓得叫出来:“看车啊!”   “就不看。”他闲适笑着,有心吓她,逗弄她。   苏青还就吃这套,谁让她胆子小呢:“一车两命呢!”   沈泽帆就爱逗她,偏偏不看车头,转过来和她说笑,吓得苏青乖乖投降:“什么都听你的,回去再说,好好看路。”   沈泽帆志得意满地笑起来,载着她回了屋子。   屋子里有暖气,哪里有外面那么严寒?苏青一边拖鞋子一边甩身上的外套,动作利落得不行。   沈泽帆在后面拾起被她丢下的外套,双手各执一个袖管,一扬一套就把她前进的小身板拴住了,犹如猎手套住了挣扎奔逃的小动物。   苏青一看,这还得了,挣扎着要挣脱开。   沈泽帆收紧手里的袖管,一拉一提,把她捆在了手里,还别出心裁地打了个蝴蝶结。   苏青就这么被捆成了一个粽子,只能跟电影里的小僵尸一样跳动。   沈泽帆摸着下巴笑,乐得不行,都倒到沙发里了。   苏青一蹦一跳跳到他面前,使劲跺脚,咬牙切齿:“沈泽帆!”   “叫什么叫?爷在这儿呢。叫那么大声干嘛,想被爷干啊?”他一点儿没干坏事欺负她的自觉,理直气壮地瞅着她。   他还倒来了一杯水,靠在沙发里欣赏她跳来跳去的窘迫。   苏青使劲扯,可那蝴蝶结打在身后,她手脚又不灵活,怎么都扯不下来,又气又急,越急就越打不开。   “沈泽帆,你混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沈泽帆实在是笑得肚子都停了,这才放了水杯,过去把她抱起来,高高抱起,仰头看着她:“给你亲亲,给你抱抱,给你举高高。”   “我要松开!”她使劲挣。   “成,先亲亲。”   “亲不到。”   他又放下她,躬身把脸凑到她面前:“来,亲吧,亲满意了老公就给你松绑。”   苏青嘟起嘴巴,狠狠地“吧唧”了他一口。   沈泽帆心里那个美的,还得寸进尺呢:“不够响亮啊,来,再亲一口。”   苏青觉得他是故意的,奈何如今被擒,没办法,只好妥协,又是“吧唧”一口吻到他脸上,用了老大老大的劲。   沈泽帆这才笑着给她松了绑。   苏青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推到沙发里,跨到他身上扭。   “我也要给你绑起来。”   沈泽帆微笑,眼神示意她自己动。   得到许可,苏青可开心了,乐颠颠去厨房翻了条绳出来,是之前买的跳绳。她一手握一个绳柄,狠狠拉了两下,穿过客厅,怪笑着扑向他。   好不容易绕了一圈,等打结的时候,他忽然双手一抽,直接从她的圈套里钻了出来。   苏青捆了空。   她傻眼了,看看手里的空套,又看看他,不解——   沈泽帆乐不可支,笑得弯了腰,那揶揄的眼神啊,就像是在说,哎呦,我的傻姑娘,我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你拿这玩意儿来捆我?   苏青都没看清他是怎么逃脱的,心里的小人都在跳脚了:“你到底是怎么逃的啊?”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苏青好生气,可是拿他没办法,于是哼声说:“你出尔反尔。”   “我怎么出尔反尔了?”   “你刚刚说让我捆的,你怎么还逃啊?”她抓住了重点。   沈泽帆只挑了一下眼帘:“我说让你捆,可没说我不能逃啊。你上战场打仗,敌人能让你打,可他还能乖乖站原地跟个靶子似的等你的子弹飞过来啊?”   苏青居然没法反驳。   歪理,都是歪理!   “小东西。”沈泽帆看她吃瘪就来劲,把她压沙发里,用力顶过去。苏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颓废得很,干脆两眼一闭:“我决定英勇就义了。”   “别啊。”他低笑着,大手捏住她的脸,“挣扎啊,喊救命啊,我爱听,越大声越好。”   苏青:“……”   “这就跟打仗一样,就算被擒获了,也要表现出誓死不屈服的勇气啊。像你这样的,这么容易就投降,要放抗战那会儿,那准是汉奸一个。”他一边抽皮带一边把手往她毛衣里探,揉着她,嘴里还不放过她。   苏青被他弄得难受,腰背弓直,潮红着脸踢蹬双腿:“你要干就干。没人教你要人道主义吗?就是搁战场上,俘获了俘虏也是只能杀头不能欺凌侮辱的!”   越说脸越越红,她伸手遮住眼睛。   沈泽帆靠近她,咬着她的耳垂呵着气:“我还就要侮辱侮辱你了。” 第65章 甜甜甜   礼拜天, 沈泽帆把苏青牵回了家。   沈诗韵和孙芙君都在, 看到他俩手牵着手就笑了。孙芙君尤其欣慰, 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她招手。   孙芙君喜欢知书达理的小姑娘,苏青这性子对她胃口, 所以打小就对她好,至少比姚燕芳这个亲妈待见她多了。苏青看到她也不怕生, 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伯母”,还有点腼腆呢。   沈诗韵在旁边低笑:“还喊什么伯母啊, 直接喊‘妈’得了, 迟早的事儿。”   苏青脸红得不像话。   孙芙君握了握她的手,又摸摸她乖巧的小脸, 越看越满意:“读书辛苦吗?”   苏青摇头:“不辛苦的,我喜欢。”   孙芙君就喜欢她这股韧劲,看着温温和和, 人还瘦瘦小小的, 但是学习很努力,也很能吃苦。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 就喜欢她这种简单的小姑娘。   她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装在锦盒里,示意她打开。   盒子看着很贵重,苏青有点犹豫, 回头看沈泽帆。   沈泽帆笑:“打开啊,跟我妈客气什么?小时候你拿她东西还拿得少了啊?”   ——这人!她小时候是拿, 可那都是一颗糖,一块巧克力那种,能和这个一样?不过她也就是犹豫了一下,没多忸怩,说了声“谢谢伯母”就接了过来,打开了。   里面是块玉佛,玻璃种的,澄澈透亮,放掌心还能透过看到底下的掌纹呢,一看就价值非凡。   苏青爱不释手,又有些忐忑,看向孙芙君。   孙芙君摸着她的脑袋说:“这是咱们家传的,价值不重要,重要是的一份心意,我啊,希望就和小帆以后都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他干他的警卫,你做你的科研,不求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但求你们都能兢兢业业地对待自己的工作,每天开开心心的。”   苏青心里感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   晚上包饺子,苏青在厨房帮忙。沈泽帆进去把她拉出去,让她坐桌上别动,她还不开心:“我想帮忙。”   沈泽帆低头看了看她满手的面粉,还有东白一块西白一块的小脸,有点好笑,伸手帮她慢慢擦去:“像只花猫。”   苏青也自己擦,结果把满手的面粉都擦回了脸上。   沈泽帆笑得弯下腰,一手搭在她肩上,按了按:“宝宝,你逗死哥哥了。嗳,人蠢真是没办法啊。”   “你才蠢呢,一个高考502分的蠢材,好意思嘲笑700多分的天才?真是脸大如盆!”她扬起小脑袋,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摇头晃脑,得意地不得了。   沈泽帆捏住她的脸,威胁她:“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是蠢材,嗯?”   苏青怂得极快:“我是蠢材。”   沈泽帆飞快拍了一下她脑袋:“走,上楼去。”   “上楼干嘛?”苏青警铃大作,上下打量他,“天还没黑呢。”   “小脑袋瓜儿里都在想些什么?”沈泽帆提着她衣领子就把她拎了起来,牵着往楼上走。苏青只好步步紧跟,唯恐一个趔趄摔个狗啃泥。   沈泽帆的房间苏青早就来过了,挺宽敞的,中间一张床,床尾一扇落地窗,东边还有一扇飘窗,这会儿开着,有几片叶子顺着微风飘进来,落到地板上。   苏青过去拾起来,抬起来放太阳下看。   沈泽帆从后面抱住她,揉着她的胸脯:“穿了几件?嗯?今天好像有点肉。”   “今天冷啊。”苏青把叶子举起来,放眼前继续看。   “别玩了。”沈泽帆把叶子抢过来,把她拉到床上。   “干嘛啊,大白天的!”苏青操起枕头打他。   沈泽帆眼疾手快,拿了一个靠垫,跟她左突右挡互擂了会儿,两人都累得出了一身臭汗,四肢一摊,都倒在了床上。   苏青翻了个身,侧过来看他:“帆哥。”   “嗯?”他也侧过来,和她眼对眼。   苏青伸出小手指:“过两天我要去北理那边,可能要一个礼拜不回来了。”   “又交流?”   “嗯,有个新的专题,老师让我和世珍过去,省得来回跑那么麻烦。”   沈泽帆说:“看在你提前报备的份上,就不生你气了。”   苏青扑到他身上,抱住他“吧唧”一口,正中脸颊:“理解万岁!”   “怎么补偿我?”他笑嘻嘻望着她,掐了掐她的腰,让她跨自己身上,躺平了,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样。   苏青说:“亲一口?”   他“呵呵”,不说话。   苏青捧住他的脸,低头就是“吧唧”、“吧唧”两大口,糊了他满脸的口试。沈泽帆也不嫌弃,回捧住她的脸,揉一揉,又揉一揉:“这段日子是不是多吃了?我怎么感觉这脸变肥了啊?”   “你才肥了呢。我这叫莹润饱满,你懂不懂?”   “呦,词儿用的不错,不愧是高材生啊。”   “那当然,你以为是你吗?”   沈泽帆一个翻身把她压底下,伸手就要去扒她的裤子。苏青连忙求饶:“好哥哥好哥哥,我错了,伯母和老师还在楼下呢,别这样,影响不好。”   “不好什么呀。你们两位老人家都是傻的?你早就是我盘里的菜了,她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不行!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能白日宣淫呢?”   沈泽帆贴着她耳边笑:“拜托你抬头往窗外看看,早就日落了。”   苏青回头一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外面黑魆魆一片,只有不远处的路灯还晕着蒙蒙的昏黄。   “天黑了,大灰狼要吃小白兔了。”沈泽帆直接把灯熄了,摸她的腿。   天气还冷,苏青穿着连裤袜,一时还真扯不下来。   她推搡了他两把:“你压得我难受。”   “你多吃一点就行了。”他揉了揉她,感觉手感很不错,就是隔着毛衣不舒服,又往里摸,“太瘦了,还是肉一点好,抗震抗压。”   “是你起开一点!”   “就不,就压着。”   ……   第二天起来,沈诗韵和孙芙君已经出去了,沈泽帆在厨房里。   苏青走到餐厅,伸着脖子往里打量,纳罕极了:“帆哥你在里面干嘛呢?”   “做早饭啊。”   苏青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你?做早饭?”   沈泽帆主动做早饭?   似乎是听出她语气里那点儿质疑,沈泽帆侧头和她对了个笑脸:“怎么,瞧不上我啊?我现在的手艺吓死你。”   他手里的锅铲在空中挥了一下,还真挺有那么几分气势。   苏青笑,蹑手蹑脚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蛋在他背脊上蹭。   “发春啊?”   “想蹭了,就蹭蹭。”   沈泽帆把锅铲扔进锅里,回头捞起她的脸,啄了一口,拇指摩挲着她软糯的唇,苏青顺势舔了一下,滑滑的舌尖扫过他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酥麻。   整个人都有些潮湿。   沈泽帆想起曾经去东南亚某个沼泽地的野外作训,身体不住蒸腾冒汗,燠热难当。可这会儿,是心里在骚动。   苏青推他:“蛋要糊了。”   “糊就糊了。”他一脸无所谓,捞着她的脸,摸着她的唇,低头继续品尝。   苏青哼哼了两声,回抱住他。   两个人吻得忘我。   身体里有热流,苏青忙推开他:“炒蛋!专注点!”   沈泽帆坏笑着捏了把她的胸脯:“一会儿收拾你。”   沈泽帆的手艺确实进步了不少,苏青吃了几口,夸奖了他几句,他嘴里不说,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明显是开心得不行。   她夸他,他也伸手揉她的头发,嘴里说:“乖。”   苏青晃着脑袋在他掌心揉了揉,蹭了蹭,一脸傲娇。   沈泽帆“呦呵”一声,笑道:“越来越像咱家以前养的那只奶猫了,还会自得其乐了。来,多蹭蹭,晚儿奖励你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苏青眼睛亮闪闪。   沈泽帆提了提唇角,笑得意味不明:“牛奶。”   苏青:“……”   “不过是咸的。”他叉了块蛋塞嘴里,那种坏劲儿都压不住。   苏青说:“你要不要拿面镜子照照你这张□□的脸?”   “淫?嫌我淫啊?好啊,我现在就来淫你。”他还真是有够不要脸,扔了叉子就朝她扑过来。   苏青眼疾手快,扔下碗筷就朝楼上奔。别看她腿短,动作还挺敏捷,飞快就蹿上了二楼。   沈泽帆抓了栏杆,从夹角翻了上去,三两下就逮住了她,反剪了双手提在手里,往楼下拖。   “好汉饶命!”她哀嚎求饶,拼命挤眼泪。可惜啊,那笑眯眯的小脸看着开心得很,愣是没挤出一滴来。   “别卖惨了,每次都来这招,也不嫌埋汰?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我‘沈泽帆’三个字倒过来写。”   苏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干脆闭上眼睛:“既然反抗不了,那就让你为所欲为吧。”她还叹着气,“这年头的恶霸都是这样欺压良家少女的啊。”   “越来越贫了啊。你还良家少女?”沈泽帆把她扛起来直接扔肩上,“你还有那层膜吗还少女?早就是爷的人了。”   “呸呸呸!”还真什么都说!这厮!   她啃他的肩,扯开他的衣领,往他脖子上啃。   不过没敢用力,像是挠痒痒。   沈泽帆笑:“用力点啊,宝宝,一点儿都不疼,不刺激啊。”   苏青气急了,又杠不过他:“真该让老天爷收了你!” 第66章 招待所   去北理那天, 沈泽帆起了个大早, 特地过来接她。   苏青特地穿了新大衣, 和世珍手挽着手走到楼底下,大老远就看到了站在白杨树底下的沈泽帆。他没什么耐心, 可能等了很久,地上都一堆烟头了。   苏青抛开世珍就过去抱住他, 把烟从他嘴里□□:“都说了不要抽烟了,你怎么不听话啊?”   沈泽帆说:“你现在还学会管我了?”   “我不管你, 谁来管你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快别撒狗粮了, 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世珍没好气。   苏青回头白她一眼:“车门不都开了?想上赶紧的啊。”   世珍过来抽她脑袋:“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小狗头?”   苏青快速地往沈泽帆背后一躲, 死死抓住他的军大衣,让他给她挡在前面。世珍抽了好几下都没抽到,心情可抑郁了。   沈泽帆瞥她一眼:“你有完没完了?”   世珍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嘿嘿笑了两声, 灰溜溜上了车。   惹不起啊,这夫妻一对!   沈泽帆亲自载她们去到北理,吕瑶和庄瑜几人早等在在那边了, 见了人,一窝蜂围过来。吕瑶还一直瞅着沈泽帆打量:“哥哥,您挺面善的啊。”   沈泽帆面不改色地说:“肯定是在你嫂子的相册里见过。”   苏青和世珍都震惊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前些天他和厉旸那几个家伙还和吕瑶抢车位呢。吕瑶神经大条, 挠挠头,自言自语:“是吗?”   庄瑜记忆力好, 早认出他来了。不过她这人谨慎,话不多,也没拆穿这茬。   几个女生结伴去会议室听了会儿课,出来时,个个淹头搭脑。吕瑶嘴里抱怨:“还以为是帅哥呢,居然是个老爷爷,心塞。”   世珍和她勾肩搭背,一块儿长吁短叹:“真是气炸了,说好的最年轻的教授呢,头发都半白了。”   苏青厚道点,偷偷推她,让她别说了。   反倒换来世珍一个白眼。   吃力不讨好,苏青也不管了,回头和庄瑜聊起刚刚谈到的聚变方式。说着说着,她们绕过操场,出了东门。   世珍和吕瑶还在抱怨,早知道就开车过来了,在这儿等车要等到什么时候。苏青就劝,这个点开车,还不在路上堵死啊?等等就等等吧,要自己开车,堵上的时候她们又该抱怨了。   两人这才停歇,气馁地耷拉下脑袋。   她们站的这个地方是一棵法国梧桐树底下,头顶枝叶参天,掩映葱茏,只漏进些许曦光,洒在脚下的路缘石上。   苏青抬头看了看,脸上正好被一道阳光照到,不大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吕瑶和世珍打打闹闹,说话间,后面有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树底下。苏青回头望去,车门打开,上面下来个穿松枝绿常服的中年人,快步过来。   “许叔?”苏青有点诧异,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他。   许闵昌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细瘦的肩膀,捏了捏:“瘦了。”   苏青浅浅一笑。   “你爸这段日子得空,搬去了京西那边的别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乍然说到苏策南,苏青有些尴尬,迟疑着不知道接什么,过了会儿,敷衍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对这个父亲有多抵触,只是他们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工作又忙,常年待在指挥所里,很少回来,更没时间去看她。   两人自然算不上亲厚,那关系,甚至可以说非常生疏。   许闵昌知道欲速不达,也不逼她,话说到就走了。   等人和车都离开,吕瑶偷偷拿胳膊搡苏青:“京V的车,总参的?号码还这么溜,这你谁啊,苏宝宝?”   “一个伯伯。”苏青不想说太多。   许闵昌是跟着苏策南从南地某个军分区一块儿调过来的,在他手里干过很多年,关系非比寻常。他对她好,把她当半个闺女,不过这些关系都是不能往外面说的。   吕瑶缺心眼,傻傻问她:“你从来没说过你家里是干什么的,你爸应该是个官儿吧?”没准还是个大官儿。   苏青忌讳跟人说起苏策南,抿着唇不开口。   庄瑜不知道想到什么,从旁边打眼瞧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世珍忙打圆场,拍了吕瑶一下:“你丫查户口啊?还是想想这一个礼拜怎么办吧?要我去住那劳什子的招待所,我的妈啊。”   苏青搂住她肩膀:“现在好好安慰你,成不?”   “要亲亲,还要抱抱举高高。”   “前两项没问题,后面一项难度有点大。”   “苏青!你敢说我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打打闹闹着去了招待所,一伙人就此安顿下来。条件不是很好,因为来的学生和工作人员多,房间不够了,苏青四人被安排在了一间房里。   吕瑶娇生惯养惯了,叫得最起劲:“要住一个礼拜啊,干脆给我一巴掌得咧。”   世珍在床上滚来滚去:“日子要怎么过哦!”   苏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偷偷朝庄瑜打了个眼色。庄瑜也是个敏慧的人,一点即通,和她一块儿逃出了这怨声载道的房间。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她俩凑一对儿啊,两个顶三,就没见过这么能叨叨的。”苏青捂住耳朵,感觉耳廓中还有可怕的回音。   庄瑜失笑,温柔劝慰:“她们在家里舒服惯了,也难免。”   到了电梯门口,也是碰巧,只听见“叮”的一声,有个青年从里面出来,看到苏青就有些惊喜:“还以为要找一段时间呢,居然这么巧。”   苏青喊了声:“林铎哥。”回头要给他介绍庄瑜,一看,庄瑜直勾勾盯着林铎,神色有些失态。   苏青怔然。   林铎神色和往常一样,谦和地对庄瑜点头:“好久不见。”   庄瑜忙鞠躬:“林首长。”   “这是干嘛?太见外了。”她弄得林铎倒别扭起来,心里想,还是和苏青待着比较舒心。两人也不过之前在一个长辈家里见过两次,林铎出于礼貌,关照过庄瑜,开车送过她一次,算起来,也不是很熟。   庄瑜性格也柔,许是家庭原因,人有些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待人接物总是很拘谨,远没有苏青那么落落大方。   林铎对苏青说:“跟我出去一下吧,我有话和你说。”   苏青欣然点头。   两人一块儿进了电梯,只留下庄瑜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在她面前关上。   她咬了咬唇,心里有些闷。   ……   “你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苏伯伯?他很想你。”路上,林铎对苏青说。   苏青抿着唇没应。   林铎柔声开导她:“苏伯伯都那个衔位了,当然不好拉下那个脸亲自来求你,但我都听许叔说了,他是真想你,有时候一个人吃饭,就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发呆。你也别拧着,他当初跟你妈离婚也是情势所迫,又处在工作上升期,无暇顾及你,也在情理中。”   “我知道,我不怨他。”可也亲近不起来。   苏策南和姚燕芳是长辈介绍认识的,姚燕芳是农村出身,但是人挺精明,年轻时口齿伶俐又大方,苏院士也没什么门第之见,就没反对。苏策南年轻时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见了一次姚燕芳就开始狂轰滥炸,锲而不舍地追求他,苏策南这人比较清心寡欲,说白了就是懒得谈恋爱,一来二去也就凑合过了。   这段婚姻感情的夯土结不够实,就像造房子地基不牢固一样,没过多久就出了问题。   苏策南生得是好看,但人也闷,不会说情话,久而久之姚燕芳就烦了。姚燕芳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还咋呼,经常要倒腾出点事儿。苏策南性格强势,喜安静,加上两人学历、见识上的差异,分歧越来越大,这段婚姻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路。   褚峰人老实,从来不和姚燕芳顶真,所以这两人能凑在一起。   不过,这种柴米油盐的生活并不适合每一个人。苏策南的抱负与胸襟,不是等闲人可以理解的,他和褚峰,也注定是截然不同的男人。   林铎来这儿,主要是为了提交这个季度的经费策划书,说了两句就和她告辞了。   苏青回到招待所,大老远就看到了沈泽帆那辆悍马。   原本有些沉甸甸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她像只放飞的百灵鸟,三两步奔了过去,趴在车窗上冲里面人笑。   沈泽帆在打电话,不知是说到什么气愤处,骂了几句话,一时还没发现苏青。   苏青心里使坏,掏出手机飞快对准他,“啪”、“啪”、“啪”按完快门,截下了他的咆哮图,打算回去制成表情包。   这么想,心里乐得不行,就差捧腹大笑了。   沈泽帆也发现她了,看到她手里的丑图,还愣了两秒,回过神来,拽开车门就来抓她。   苏青眼疾手快,飞一般朝对面街道奔去。   “小兔崽子,别跑!快把图给爷删了!”他的一世英名啊!   苏青岂能被他逮到,当然是卯足了劲朝远处逃。一是做贼心虚,怕极了他追上来,二嘛,她觉得这几张图还真不错,要就这么删了,实在太可惜了。   小短腿自然是跑不过大长腿的,眼见就要被逮着了,苏青见旁边有巡警巡逻,忙拉过一个协警嚷道:“警察叔叔,有流氓要欺负我!”   这小协警看着年纪不大,出警校还没多久,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闻言,眉毛都到竖起来,骂了一句抽出警棍,问她:“哪个瘪三敢在皇城脚底下撒野?”   话音未落,沈泽帆就追到了近前,正好听到他这句话,脸登时就紫了。   苏青躲在协警背后,对他挤眉弄眼扮鬼脸,得瑟得很。   沈泽帆皮笑肉不笑:“有本事你一直都躲着。”   小协警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不干了,警棍都差点要戳到沈泽帆鼻子上了:“干嘛呢?干嘛?有你这样的?长得人模狗样,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啊。我跟你讲……”   沈泽帆听他祥林嫂似的在那边叨叨就有些受不了,要掏证件,这伙人的队长过来,提住他的衣领子就往后拽,嘴里训斥:“怎么办事的,好赖不分啊?这是北卫的同志!”   沈泽帆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北清大校门口见过一面的那个。他对他点头:“跟女朋友吵架,拌了两句,不好意思,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您请。”说着赔着笑脸,手里大力拽着那个协警离开了。   苏青暴露在沈泽帆视野里,无所遁形。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沈泽帆一步一步走向她,语气悠闲:“跑啊,编啊,再找帮手啊。你不挺能的吗?” 第67章 父亲   苏青被沈泽帆提溜走了, 一路上垂头丧气, 犹如离家出走又被主人逮到的小猫咪。   沈泽帆看她这样又有些好笑, 拍着她的后脑勺说:“好了好了,别这副表情了, 又没把你怎么样。”   “你提着我后领子走了三条街了,还没把我怎么样?是不是还要绕着北三环兜几圈, 才算是把我‘怎么样’啊。”   “挺牙尖嘴利的啊,谁教你的?”   “自古以来, 官逼民反, 我这是情势所迫,为了反抗□□!”   “冠冕堂皇, 指桑骂槐!你干脆说直接点,我欺压你得咧。”   苏青仰头,怒怼他:“难道不是?”   沈泽帆在她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让你瞎想。”   苏青摸着脑袋, 模样儿委屈:“信不信我告诉老师?”   “同样一招, 玩一次就够了,多玩几次啊,那就是智障了。至于是把别人当智障、还是自己是智障, 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了。”   笑眯眯一番话干净利落地说完,苏青就觉得心脏被暴击了亿万次,嘴巴毒,也是这厮一大天性, 像五指山似的压得她翻不了身。   她郁闷的模样可把沈泽帆逗得够乐,他松开了她的衣领子, 拉了她的小手,开开心心往前面牵。   “去哪儿?”苏青嗔他。   “你想去哪儿?”   “问你啊!”她有意刁难他。   沈泽帆表现得很和气:“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苏青总觉得他言不由衷,狐疑瞥他:“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点头。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然也。”   苏青朝他龇牙:“我想咬死你!”   沈泽帆把脸凑了过去:“来吧,往这儿咬,使劲咬,免费的。”   苏青踮起脚尖捧住他一张俊脸,“吧唧”一口亲上去。   沈泽帆可乐坏了,抱住她:“口是心非的小东西,爱我还来不及吧?”   “脸大如盆!”   两人在招待所附近的牛肉拉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面。沈泽帆扬手招来服务员:“两碗牛肉拉面,不加葱。”   “我要葱。”苏青反驳他。   “好,一碗加葱。”他故意说给她听,肩膀往她那边偏,“要不要加香菜啊,小仙女?”   “小仙女怎么会吃香菜?那玩意儿跟□□没什么两样。”   沈泽帆捏她的耳朵:“别那么挑剔。”   “不吃香菜就是挑剔?”她不服气。   “好好好,不加不加。”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像蜻蜓点水,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有些微微酥麻。   苏青垂下头,心跳快得好似过山车,耳边的风声似乎也放大了无数倍。   她捧住脸,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脸红,可脸还是不争气地一点一点涨红了。   沈泽帆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咱们什么时候扯证啊?”   苏青嗫嚅着不开口,心里却甜得像翻了蜜缸。   沈泽帆轻笑:“小矫情。”   ……   送她回到招待所,沈泽帆还不走。苏青问他不用执勤吗?他面不改色地说,休假,两手还插在裤兜里不拿出来,架子摆了个十足。   苏青调侃他:“以前你总是忙得不见影子,升了后反而闲起来了。这是不是就叫饱暖思□□啊?”   “思什么□□啊?我每晚思的都是你。”他捏了一下她下巴,笑得暧昧。   苏青:“……”   ……   在招待所的日子,四人咬着笔杆盯着电脑一直忙活,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敲完最后一个字,世珍四肢一摊就倒在了桌上:“干的比牛还多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妈的,我毕业后绝对不干这行,我要转业。”   苏青白她:“当初报考时,你干嘛选这行?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现在才后悔?晚了。别忘了,你是入了军籍的。”   世珍生无可恋。   庄瑜感到好奇:“你们还当过兵啊?是保留学籍,中途去当两年那种吗?”   她和吕瑶是后来调来的,以前在南京上的学,不知道她们这段。   当初苏青和世珍这一波被选去基地培训时,满打满算就几百人,名额少得可怜,也算凤毛菱角了。不过完成培训后,那一身军装她们就没穿过。   世珍爱美,性子活泼,觉得那衣服太单调,苏青却嫌太高调。   苏青给庄瑜解释:“不是,是临时政策征调,当时啊,海淀这边好几个高校很多系都被选中了,就我和世珍几个去了,满打满算200人吧。”   庄瑜想象不出来,眼睛闪亮,透出歆羡:“那你们现在也是军官啰?什么级别啊?”   苏青和世珍互觑一眼,齐齐笑了。   世珍一摆手,满不在乎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就一中尉,你要喜欢啊,给你得咧。”   庄瑜心里一空,有些不大舒服。自己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在这两人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笑得勉强:“一般军校的国防生,毕业也就是个尉官吧,已经很不错了。”   “哎,咱们这种就挂个衔,听着好听,没分配也没津贴,纯忽悠人好听的,目的啊,就是要咱们努力干活,顺便毕业后打一桩子,把你留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免得你转行干别的。说好听点叫留住人才,避免资源流失,说难听点啊,就是圈地养牛。”   世珍想起这个就觉得颓丧。   敢情他们这行还是稀缺人才,得想着法子变着法子套牢了?   这比喻说得苏青都快翻白眼了,推搡她:“别口没遮拦的。怎么就没用了?这是极高的荣誉,以后咱们往上升啊,这就是资历。而且,在那种基地里待过的人,肯定比一般人更吃苦耐劳吧?甭管是公家还是私家的,以后选人首选咱们这样履历光鲜又勤劳的小蜜蜂。”   世珍刮目相看,惊喜地上下瞅着她:“行啊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也别干这行了小青儿,干脆去干传销得咧,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杨世珍!”   世珍躺进被子里装死,隔着被子,声音瓮声传来:“已死,有事烧纸。”   苏青操起一个靠垫砸她脸上,隔着被子使劲砸:“德行!”   ……   到了项目交流那天,四人起得很早,还都穿了小西装。大冬天的,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为了形象,里面愣是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保暖衫。   出发前,苏青每个人发了六片暖宝贴:“都贴上,赶紧的,免得冻成汪。”   世珍抚摸着薄薄的暖宝贴,哀怨看她:“就是贴六片,也得冻成汪啊。”   “那有什么办法?”苏青拍着她肩膀安抚她,“也就路上冷一冷,这次咱们是在室内进行交流的,有暖气,忍忍吧。”   四人一起叹气。   可等到了地方,她们发现,只有她们四人穿了西装,其余人要么大衣要么羽绒衣,进楼时,都拿看西洋镜似的目光打量她们,犹如看着四只智障汪。   世珍二话不说,回头掐住苏青脖子:“谁他妈跟老娘说今天一定要穿西装的?”   苏青被她掐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拍她手,据理力争:“是谁说我说的有道理,非要坚持今天穿西装的?”   她是□□,世珍就是往火上浇的那一桶油。   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苏青颓然,松开了她。两人叹了会儿气,过了会儿,哭着抱成了一团。   会议有些无聊,前面大半个小时都是在谈社会主义建设的价值观,以及以后应该如何如何努力,如何如何更好地投入科研事业,为祖国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种场面话,苏青都听了不下上百遍了。   世珍附耳过来说:“要不先出去透个气。我看李院长这架势,不谈个两三个小时还不到正题呢。”   苏青点头,两人猫着腰从边上蹲着从侧门出去了。   到了外面过廊上,都舒了口气。   世珍这才敢大声说话:“李院长怎么这么烦啊,车轱辘话来回说,他也不腻歪?我都能背了。说好的学术研究呢,准备了那么久,我都等着了。”   “估计下午才真的开场吧。”苏青也是无奈。   这种开场白也是个传统,例行规矩,不说就像结婚办酒宴没放鞭炮一样,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可这开场白要是太长了,也叫人受不了。   这会有上下两场,还有明天的场次,所以两人也不急。   苏青低头翻资料,不远处的砖红广场上驰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径直停在孔子雕塑下。许闵昌从驾驶座下来,飞快地开了后座的门。   先下来的这个是穿黑西装的,相貌平平,但是眼神机敏,随意往周边一扫,确定没有意外后才和许闵昌绕去另一边开了车门。   后面下来的这个男人乍一眼看不出年纪,一身笔挺的松枝绿军制,肩上扛着金星,衔位不低。转过身来的时候,苏青和他面对面打了个照面,忽然寂静下来。   见他眉宇微颦,苏青飞一般窜进了后头廊道的拐角。   人流这会儿密集了,来来往往隔在前面,虽然几个警卫都过来维持秩序,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苏青的影子。   许闵昌尴尬笑笑,轻嗽了两声:“应该是有事。”   苏策南没什么表示,示意他跟上,带着警卫进了场。   ……   几人走远,苏青才扒拉着墙探出半个脑袋,一脸心有余悸。   世珍从后面拍她肩:“喂!”   苏青被吓得魂不附体:“干嘛啊你?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世珍觉得她今天很反常:“刚刚那谁啊?瞧把你吓的。”   苏青抿着唇不说。   她这人实诚,撒不来谎。   世珍笑着猜测:“你爸啊?”   苏青震惊地望着她。   “别这副表情,没人跟你说过,你和均成哥都和你爸长得很像吗?”   苏青忌讳说起苏策南,咳了两声敷衍过去,拉着她正儿八经往会议室走:“我仔细想过了,咱们这么离场真的不好,还是回去好好听讲吧。”   世珍喷她一脸:“我呸!”   这会儿铃声响了,会议也告一段落,两人干脆改道去了食堂。吃完饭后,又沿着林荫道漫步,消化消化。   这是教学区的东边区域,因为是建在山脚下,整条路自西向东微微倾斜。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走着走着就有些累了。两人手牵手插道进了一旁的鹅卵石小道,往植被覆盖的低洼地儿走。   前面个人工湖,沿着湖泊种了些花木,植树枝叶分叉,树冠向四周极尽延展,远远望去,满眼葱翠,翳郁停僮。   路上有棵银杏树,两人视线被挡,越过去后,忽然和迎面过来的两人面对面对上了。   距离不过五十步,再往后转就显得刻意了。   苏青拘谨地伫立在原地,等走近了,低头打了个招呼:“爸。”   声音很低。   世珍会意,脑筋也转得快,甜甜地喊了一声:“伯父。”   苏策南点点头,侧转对苏青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过得好吗?”   明明是一句问候话,也被他说得很严肃。气氛尴尬,许闵昌咳了一声,给世珍递了个颜色。小丫头也精明,扯了个借口就跟着他一块儿退走了。   只有不远处那个穿西装的便衣还跟着。   父女俩,一个手背在身后,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湖,一个双手交叉在身前,含胸低头,一副乖乖女模样。   乍一眼看挺和谐,仔细看,其实挺疏远。   苏策南这人,身量高,眉目清俊,远看斯斯文文,挺有书卷气,可凑近了和他并肩站一块,却叫人不自觉拘束起来。尤其是一身戎装时,不怒自威,让人倍感压力。   苏青和他见得不多,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沿着人工湖走了段路,苏策南忽然侧头问她:“入冬了,北方的天气冷吧?还适应不?”   苏青“嗯”了声:“还好。”   “林铎跟我说,你在南京时就挺怕冷的,刚入秋就不怎么出门了,到了冬天,开学前就屯了一堆零食在校舍里。”   苏青窘迫难当,心里暗骂林铎。这种事儿怎么也跟他汇报?   她心里不对付,那点儿倔劲上来,抬头仰视他,语气有些冲:“你让他监视我?”   “怎么这样说?”他露出微笑,低头打量她,笑容温柔而和善,像初冬时从树梢顶端漫漫洒下的朝阳。   苏策南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岁月仿佛格外眷顾他,除了笑起来时眼角会多出两道细纹,他似乎和年轻时的模样没有什么差别,风采依旧。   从年轻时的飞扬到如今的内敛,绘事而后素,举止风情俱雅。   苏青只和他对了个眼神,还是飞快地垂下了头。   “林铎只是关心你,我也是。”半晌,苏策南说。   苏青不置可否。   她不喜欢和苏策南独处,还有一点是,她觉得他这人太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她好像从来都分不清他说的是场面话还是发自内心。   走到尽头,前面有个湖心亭,他回头跟她说:“陪我进去看看风景?”   苏青抿着唇犹豫了会儿:“嗯。”   “别不情不愿的。”   苏青一凛。   他那温和的声音缓缓说:“至少,别把不开心表现在脸上。”   苏青抬起眼帘时,约莫看到他弯了一下唇角。可是,她实在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她不够礼貌,不够耐心,半点儿沉不住气,让他觉得有些幼稚吧。   在一个成年人面前,这多少有些可笑吧。   ……   苏策南在湖心亭煮茶,水开后,亲自给她满上。   苏青有些受宠若惊,捧着杯子低头慢慢啜饮,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发笑。   “怎么样?”   “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他的语气不算咄咄逼人,可苏青总觉得他在刁难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怎么不说话?”苏策南笑。   说了会儿话,苏青觉得他似乎没有一开始看上去那么严肃,但心里还是很拘谨。她放下杯子,干笑:“我不大会品茶。”   “那你平时喝什么?”   “……咖啡吧。”   “你还煮咖啡?”   “不是,是那种超市里一包一包速溶的,拆包放入杯子里,冲上热水就能即饮的那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策南停顿了一下:“除了这个呢?”   苏青已经不大想说了,可他既然问起,也只能回答:“奶茶。”   这次他是真的皱眉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顿了顿:“以后少喝,不健康。”   苏青点头,想着回头再阳奉阴违。   苏策南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转而道:“听说你交男朋友了,我认识吗?”   “……您小时候见过他。”苏青有点紧张。   苏策南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拘谨。”   苏青没应。   “说起来,以前你和林铎走得挺近,你林叔和胡姨也挺喜欢你的,我以为你会和他走到一块儿呢。”   苏青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到这个男朋友的事情,她才正眼看他。苏策南有点诧异,却也在意料之中。   “说说,他是谁?”   苏青负气说:“沈泽帆。”   “……诗韵的?”   “侄子。”   苏策南想了想,印象不是很深,话家常似的问起:“他是干什么的?”   “卫戍师的警卫。”   “什么时候有空,带来让我见见吧。”   “好。”   对话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苏青起身告辞。苏策南随后起来:“走,我送你出去。”   苏青默然点头。   ……   离开时,沈泽帆正好在外围警戒,陆平谷过来,叮嘱了他两句,转头和霍康琦往东边会议厅去了。   这种场合,不算多正式,沈泽帆有些百无聊赖,身边小刘忽然耸他的肩:“营长,快看!看啊!”   “瞎嚷嚷什么?”沈泽帆一板眼,没好气地回头。   这一看,差点没把手里的对讲机给折了。   居然是苏青,跟着一个男人,那男的还低头和她说悄悄话,挨得特别近,脸都要碰着脸了。要说沈泽帆这人吧,张扬也张扬,可稳的时候也稳,正式场合从不捅娄子,这会儿心里却一簇火蹭蹭蹭点燃了,也没细想就大步过去。   “巧啊。”他和苏青打招呼,目光却瞧着苏策南。   苏策南有些莫名,不过神色倒镇定,只是稍稍扬了一下眉,打量了他一眼。   沈泽帆伸出手去,姿态很高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语气跟连珠炮似的,不止报了名号,还把身份编号都报了出来,本意是想唬人。可说完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注意到对方的肩章。   脑子一转,心里恍然,一种尴尬至极的感觉涌上了脑门。他在心里默念不要是他想的那样,苏策南在对面对他笑一笑,直接打碎了他的幻想:   “苏策南,苏青的父亲。”他这么自我介绍,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苏策南的手掌宽厚有力,沈泽帆的掌心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大冬天,愣是热得整个人都在发虚。 第68章 哎呦喂   苏策南走了, 沈泽帆才感觉自在点。   苏青鄙夷他:“平时不是挺日天日地的嘛, 你也有怕的?”   沈泽帆笑一笑, 对她说:“你不明白,丑媳妇怕见公婆, 这话不假,可哪怕长得帅人优秀, 也是怕见公婆的。第一次见面,我这不不好意思嘛?”   苏青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脸皮天下无敌了。   ……   苏策南对沈泽帆的第一印象, 说不上好, 但也说不上坏。离开的时候,林铎也散了场, 从西边过来和他汇合,见了面,先称呼一声:“伯父。”   “开完会了?”   “您别侃我了, 小打小闹。”   苏策南说:“我那儿有几瓶刚到手的茅台, 特供的,年份很足,回头稍两瓶给你爸带去。”   林铎欣然应了声, 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状似无意说起:“您刚刚见了苏青了?”   “见了。”   “她……”   苏策南知道他想问什么:“老样子,还是不怎么待见我。”   这话多少有些自哂的味道。   不过也没多大落寞。他这人不会把失落表现在脸上,林铎却听出那么点儿落寂。他笑着说:“她性子比较拗, 脸皮也薄,有时候不好意思服软, 您多担待些。”   林铎性格谦和,他父亲林济甫又是自己的老部下,苏策南一直都挺喜欢他。   他回头对他和蔼一笑,拍了一下他肩膀。   林铎仿佛受了鼓励,心里一转,不动声色地说:“我喜欢苏青,这事儿也不避讳您。”   “哦?”苏策南笑看他。   林铎鼓足勇气说:“她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叫沈泽帆。这事儿我本来不想管,也不该管,不过这人有点问题,我怕她受伤害,想来想去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苏策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铎接道:“我没有说他坏话的意思,他这人秉性也不差,就是脾气有点大,经常惹麻烦。”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苏策南,斟酌道,“我没有窥探人隐私的意思,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我那朋友是空司大院的,叫童晔,以前在南京上学,和他有些交集。沈泽帆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傲,而且麻烦多。”   苏策南说:“你说仔细点。”   林铎也知道他这人不好糊弄,也不诋毁沈泽帆,只是把他和童晔有了过节,之后没处理还激发了矛盾的经过都说了一通。   苏策南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如他想的那样,孰是孰非苏策南不大关注,他的关注点是,已经结下了梁子,不想着去解决还把事儿闹更大了,实在不明智。到了他这个年纪,不喜欢那种惹是生非、性格太硬又不懂的转圜的人。   这种人,一身傲气,很有冲劲,可以欣赏,但觉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好人选。   换言之,如果不是当自己女婿,他还挺看好沈泽帆的。   可苏青要和他过一辈子,他是不赞同的。沈泽帆这种性格,很容易惹是生非得罪人,何况现在身边还放着那么个□□。   时机成熟,林铎又加了一把火:“上次,苏青就被人从阳台上推了下来,苏青不让我说,可我想了想,还是得说,这是关乎到她安危的事情。”   苏策南沉吟了会儿,说他知道了。笑着送走林铎后,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找来了许闵昌:“这个沈泽帆,你帮我好好查查。”   林铎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看得出来。   不过,他说的也未必不真。   ……   回去以后,苏青在招待所里又待了一天才回到研究生院。过两日,沈诗韵破天荒带他们去附近的博物馆转了转,美名其曰“放松心情”,说心情好了,才能以更饱满的精神投入到科研事业中。   苏青和世珍早来过这地方了,早早出了场。   “这时候有个白马王子开着车把我接走就好了。你说,老师什么时候审美能正常点,搞个有趣点的活动啊?”   苏青刚想接话,就有一辆车从暮色中穿过,缓缓停到他们面前。   深色车膜,看不清里面人。   苏青却知道是谁。   世珍不明就里,就看到车窗摇下来。苏策南在后座对苏青说:“上来。”   苏青没动。   世珍推了她一把,她才不情不愿地上去了。   路上没说什么话,一直朝西开,后来出了三环,兜兜转转上了山,去了京西半山腰的一家大使馆旧址,现在是个重要领导人暂居办公的别馆。   苏青没来过这儿,是个带庭院的建筑群,里面廊腰缦回,丛林荟萃,风景无限好。只是和苏策南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略有些萧索的林间小径里,心里难免生出些许抵触。   有种夕阳终是要沉没的无奈。   她也知道他大抵找她来干嘛。   果然,这条小路走到尽头的时候,苏策南驻足,回头清楚地告诉她:“我不同意你和那个沈泽帆在一起。”   哪怕早有预料,苏青还是感觉迎头一击,心里又酸涩又难受。   她抿着唇不说话。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尴尬又晦涩的气息在翻涌。   后来还是苏策南开的口:“我没别的意思。其实他人挺优秀的,只是不大适合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   “年轻人太傲,起点太高,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在意我的女婿家世怎么样,能力有多么多么出众,只要对你好,不惹是生非就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人,太招人恨。”虽然那天就见了一面,苏策南一眼就看出来,沈泽帆不是个安分的人。   以前他会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但是现在,他更喜欢林铎那样韬光养晦,遇事能迂回策略能退一步的青年。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和他在一起。”苏青又拿出杀手锏,“再说了,爷爷也是同意的!”   还搬出老爷子来了——苏策南啼笑皆非,还有几分刮目相看。   可他只是笑了一下,表情就收了起来,语气斩钉截铁:“那我也告诉你,我不同意,这事儿就别想成。”   苏青气得七窍生烟,招呼都没跟他打,转身就走。   这时,后面假山群的地方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策南——”   苏青一怔,回头看去。是个三四十几许的曼妙女子,一身浅荷色上衣,头发用檀木簪挽了个简单的髻,眉目和顺,虽然长得不是很出众,但是很有亲和力。   苏青望过去的时候,许闵昌正一脸尴尬地站在那边,看着就是给人领路的。   苏青的脑子有一会儿的当机,可也只是当机了一会儿,有血似乎涌上脑门,说不清是不忿还是别的,大声骂了一句:“老不正经!”   付明芳脸色窘迫,许闵昌呆愣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踱步走了。   苏大小姐,脾气和顺,骨子里却是个不驯的,那些年也是个日天日地的主儿。   “不用管她,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苏策南过来说。   付明芳的脸色才好看点,但仍有些拘谨:“老许跟我说,你过两天要去炮兵大院慰问,我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吩咐我,正好顺路,就过来问一下。”   “没什么事,年后演出,例行的,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照常就行。”   “哎。”付明芳心情轻快了些,刚才撞见苏青的尴尬也消散了。   她是两年前认识苏策南的,在炮兵大院东门那条街上。她前夫欠了赌债,被人打折了一条腿,把她留给女儿的房子都骗了去抵押,还借了一大把的高利贷,离了婚还死缠烂打跟她要钱。   她没了办法,就去炮兵大院投奔了她姐夫。   她姐夫是个野战炮兵,前些年受伤后就退了,在家属区分了套大点的房子。一开始住过去的时候,妹妹还挺关心她,后来时间久了,那种生疏就慢慢透了出来。   她也想搬出去,可是没地方住,也怕住外面又被前夫找上。   那次家里粮油没了,院里那两家杂货铺也很不巧地关了门,她就独自一人上了街,正好被她前夫堵上。   苏策南来这边拜谒一个退役的老兵,正巧赶上了,打发了她前夫,后来又给她在院里另找了一栋空房子。   两人就是那样走到一起的。   付明芳也见过他的大儿子,虽然算不上亲近,苏均成也没为难过她,叫一声“姨”。不过,她知道苏策南还有个小女儿,一直都没有见过。   设想过很多次,没想过第一次见面会这么尴尬。   ……   苏青离开时,许闵昌从后面追来,坚持要送她。   苏青这时觉得他就是个拉皮条的,对他印象差到极点,绷着脸没说一句话。   许闵昌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撂过脸。不过这事儿他理亏在先,这张老脸也有些过意不去,只能伏低做小地哄着:“这地方没车打,让许叔送你吧。”   话音未落,一辆悍马带着强大的引擎从山脚下上来。   苏青眼睛一亮,推开许闵昌飞快奔过了岗哨,和从车上下来的沈泽帆抱到了一起。   苏青挂在他脖颈上,踮起脚尖去蹭他的鼻尖。沈泽帆拧她的两只小耳朵:“走,回家。”   “回家!”   看着一高一矮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车,留了大把尾气后绝尘而去,许闵昌在原地叹着气。   ……   “跟你爸抬杠了啊?”车上,沈泽帆问她。   “他说你坏话!”   沈泽帆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乐了:“我这个正主儿还没生气呢,小东西,还挺护短的。”他探过半个身子去摸她的脑袋。   苏青不依了,狠狠打开他的手:“老实点儿!开车。”   沈泽帆说:“好好好,开车。”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苏青这表情啊,摆明了表示苏策南不满意他这个准女婿呢,可真愁。 第69章 暖冬   苏青那天见了付明芳一次后, 心里就很不痛快。加上苏策南反对她和沈泽帆在一起, 这种不痛快就成几何倍数放大。   这天回沈家吃饭, 沈诗韵看出端倪,问沈泽帆:“这是怎么了?臭着一张脸。”   “一个礼拜前就这样了, 您才发现哪。”   “说人话!”   沈泽帆换了说辞,改了语气:“苏青去北理参加研讨会那天, 苏伯伯也去了,见了我。可能他听了什么小人搬弄的是非, 愣是对我这个大好青年不满意, 苏青和他吵了一架,就这样。”   沈诗韵直接忽略掉他的自吹自擂, 捕捉住重点——苏策南不满意苏青和沈泽帆在一起。   他凭什么不满意啊?   沈诗韵脾气火爆,起身就要去京西找他。   “您去找他干嘛?就一秦始皇,独断专行。”苏青恨恨地拿筷子戳盘里的香肠, 看得沈诗韵心惊肉跳。   “姑奶奶, 快别戳了,我看着瘆得慌。”   苏青放下筷子,悻悻地垂下头:“怎么办?”   心里反感归反感, 她还是没胆子也没那么本事跟苏策南叫板的。   沈诗韵说:“我去找他。”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拉起苏青:“你跟我一块儿去。”皇帝正主儿都不在,太监急死有什么用?瞧瞧这两人,关乎到终身大事, 却事不关己的样儿。   ……   许闵昌奉命在岗亭处等了,见了面就迎上来。   沈诗韵二话没说, 劈头盖脸就把他骂了一顿,扬手:“前面带路。”   许闵昌苦笑,这位主儿还真是不好惹啊。   苏策南在东边院落的一处敞轩里小憩,付明芳帮他沏茶。沈诗韵拽着苏青进去时,正好和付明芳面对面碰上。   沈诗韵手里的力道一松,脸色惊疑不定。   她看看苏策南,又看看付明芳,老半晌没说话,烈火般熊熊的气焰也熄了。   “稀客啊。”苏策南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亲自给她斟茶,示意她坐下。   沈诗韵盯着他瞪了会儿,一屁股坐下:“你什么意思?”   “这话该我问你吧,沈教授,您是什么意思?拜谒前是不是该只会主人一声,二话不说直接杀上门来。是不是不大礼貌?”   “半个小时前不是只会过你了?”沈诗韵话是对他说的,侧头剜了付明芳一眼。   付明芳再迟钝,也看出他对自己的敌意了,拘谨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起来衣服还没收,我先回去了。”   “坐下。”苏策南拉了一下她的手,把她按在了自己身边。   沈诗韵的脸色难看地犹如锅底。   “苏策南,你什么意思?”她终于忍无可忍,“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你找这个女人来是什么意思?打我的脸吗?”   苏青原本一直默默低头,闻言震惊地看向沈诗韵。   沈诗韵一直是个火爆脾气,此时更是怒火中烧,柳眉倒竖,看着非常可怖。   苏策南倒是岿然不动,半点儿不适都看不出。   付明芳夹在两人之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苏策南很优秀,当初他提出要跟她谈的时候,她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以为他是开玩笑,开涮她。出于自我保护,她拒绝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卑,她欠他太多了。   而且,她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他喜欢的。   他也不逼她,转身就走了,后来又偶遇了两次,他的谈吐和气度都深深地吸引着她,付明芳先爱上了他。   挺俗套的故事。   苏策南这样单身又有魅力的男人,有大把的女人喜欢很正常,可这一天到来,付明芳还是感觉脚步有些虚。   沈诗韵发起火来不比沈泽帆好多少,那是天王老子都要退步的。她喜欢苏策南也很多年了,苏策南心里也清楚,可他还是明明白白地这么干了,伤了她的心。   与此同时,还狠狠践踏了她的自尊心。这就是苏策南,他要真想干一件事,就不避讳别人的目光。   “我就问你一句,这个女人是谁?”   苏策南的回答言简意赅:“我会娶她。”   付明芳微微震动,抬起头看他。   沈诗韵丢下苏青,夺门而出。苏青的事情没有解决,她自己先伤透了心。此刻留苏青一个人在原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策南给她斟了杯茶,温声道:“坐下说话。之前我语气重了点,你别放心上,有问题我们慢慢谈,别跟我置气。”   苏青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说,她也不好板着张脸了,只是看着付明芳的眼神还是很不友善。   她不喜欢姚燕芳这个生母,不代表她希望他给她找个后妈。   而且——   苏策南像是猜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我跟明芳是两年前认识的,机缘巧合才走到一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工作很忙,没时间搞婚外恋。”   苏青的脸不受控制地一红。   付明芳也不大自在。   苏策南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直截了当,态度是温和的,说话的内容却直击重心,犀利得很。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苏策南对她说。   苏青抬头看了付明芳一眼,叫了一声“阿姨”,然后问他:“你都四十几的人了还能再娶,为什么我不能和沈泽帆在一起?”   “这是两码事。”   “怎么就是两码事了?你就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和喜欢的人谈个恋爱结个婚你还要百般阻挠。你什么意思?”   苏策南说:“别这么大声,慢慢说。”   苏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笑了一笑:“我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您说。”   ——称呼都变了——苏策南微哂,道:“你在林铎和他之间,选一个。”   “我当然选他啊。”   “别那么早下结论。”   苏青微怔,不大明白地看着他。   苏策南抿了口茶:“为期三个月,在这期间,你不能拒绝林铎来追求你。你得和他多接触,时日久了,你这颗被猪油蒙了的心才会豁然开明。”   苏青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他这是在人参公鸡她吗?   ……   苏策南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量。以前在南京那会儿,她是很喜欢林铎的,不过这些年分隔两地,感情淡了。   比起沈泽帆这种刺头,还是知根知底的林铎更靠谱。而且林铎真心喜欢苏青,这么多年他都看在眼里。另一方面,他是真不想和沈诗韵那个□□桶成为亲家,那家里还能有个安宁?而且,就沈诗韵对他那点儿意思,苏青和沈泽帆在一起也不适合。   当然,苏青不会考虑这么多。   因为苏策南的缘故,连带着林铎她也不待见了,总觉得他在苏策南面前肯定说了沈泽帆的坏话。   回去后,她叩了门。   沈泽帆从客厅过来给她开,看到她很意外:“小姑呢?她不和你一起去的?”   “被我爸气走了。”苏青垂头丧气。   沈泽帆纳罕,啧啧称奇:“还有人能把小姑这母夜叉轰走啊?”   “你怎么这么说我老师?”   沈泽帆忙改口:“口误口误。”   进了门,沈泽帆给她抱来了一个暖手枕,把她两只冻得红彤彤的小手都塞入抱枕里,安抚她:“辛苦了。”   他一哄她,她就满血复活了:“不辛苦。”   沈泽帆捏一下她的小脸,把唇贴上去。   她的脸也有些冻着了,在外面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叫他好是一阵心疼。沈泽帆哈气给她取暖,又帮着搓了搓:“还冷不?”   “不冷了。”苏青嘟嘴,啄一下他的唇。   沈泽帆笑,猛地把她扑到沙发里,低头问她的唇。苏青笑着躲开,他就飞快去捕捉。两人玩玩闹闹了好久,气氛一直融洽,直到大门“砰”的一声别人碰上。   “闹什么闹?要闹滚出去闹!”沈诗韵怒气冲冲地喝道。   苏青和沈泽帆忙坐直了,相觑一眼,很识趣地没问。   等沈诗韵上了楼,沈泽帆才耐不住疑惑问她:“小姑这是怎么了?”   苏青皱起眉来:“三言两语可能讲不清楚。”   “那你就慢慢说,说多久我都有耐心听着。”   夕阳红黄昏恋,陈芝麻烂谷子那些事儿,叫她怎么说啊?苏青有点忸怩,也有些尴尬:“老师,她……她喜欢我爸。”   沈泽帆几乎说不出话。   苏青轻嗽了两声,寥解尴尬:“就是那么回事儿。可我爸不喜欢她,喜欢另一个女人,今天我们去找他,他还说要跟那个阿姨结婚,把老师给气了个半死。”   沈泽帆了然,点头:“要我是苏伯伯,我也不喜欢小姑这样的火爆辣椒,这种老婆娶回家,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你怎么这样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沈泽帆坏笑,“所以啊,你最好对我温柔点,男人不喜欢暴躁坏脾气的女孩子。知道了不?”   苏青冷笑:“你知道我爸还和我说了什么吗?”   “说来听听。”他还挺高姿态的,就差往鼻子里插两根蒜了。   苏青呵呵:“我爸说啊,这三个月要让我跟林铎多接触,不能拒绝他的追求,最好接受他。他还说啊,你这人不靠谱。”   沈泽帆一听,立马就坐不住了,从沙发里坐直了:“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啊?”他焦急,苏青就开心,得意地看着他。   沈泽帆刮目相看:“呦,还敢跟我摆谱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汉饶命!”   ……   林铎有些后悔了。   因为,苏青最近非常不待见他,甚至有些反感。   他找她看电影,她说自己肚子疼,他给她买水果,她说自己不饿,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水果扔进垃圾桶,还当着他面儿。   林铎敢肯定她是故意的。   苏青像是把小时候深埋在骨子里那点恶劣因子都激发了,然后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堆,明晃晃地针对他。   苏青不傻,肯定知道了他跟苏策南说的那些话。   林铎一开始还挺有信心的,觉得苏青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心里不舒服,不会对他抱有多大敌意。时间过去,她就会原谅他,属于利大于弊。   可他赌错了。   没料到苏青这么在意沈泽帆。   “我认输了。”三个月还没到,他就去苏策南那边出头丧气地报了到。   苏策南彼时在屋子里修剪一棵盆景,听到这话摇了摇头:“那小子就这么厉害?”林铎也是个青年才俊,心高气傲,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被人磨得半点儿脾气都没了。   苏策南心里很意外,倒是对沈泽帆对了几分好奇。   “跟他没关系。”林铎说,“是苏青。”   “苏青?”提起这个女儿,苏策南心里是又宠溺又无奈的。   他笑了笑:“苏青怎么了?”   林铎叹气:“苏青不待见我,我对她再好也没用啊。”   苏青这样的姑娘,别看平时傻傻的,大事情上看得很清,他存的那些心思她一眼就看透了,肯定就是他在捣鬼,会对他好脸才怪?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低估了沈泽帆在苏青心里的分量,也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我觉得我挺没意思的。”林铎最后说。   一场悬殊的战争,刚击了鼓试探了两枪便探出了对方的虚实,心里一目了然,聪明人都该知道要放手了。   苏策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不行就算了,也许,我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想到了自己。   苏青的个性,骨子里和他很像。小事上她从不与人争长短,可有些事情,关乎到原则的事情,她会固守到底,绝不退缩。   春天快到了,这几天寒流回溯,却又下起了雪。   外面街道上纷纷扬扬,午后雪停了,工人组队出来铲雪,苏策南也挽起袖子叫上几个老干部一起下了楼。许闵昌和另外一个警卫在后面劝,他在前面打趣他,老许,你是真老了,还挥得动铲子吗?   旁边一堆人哄笑。   艳阳照下,不远处的人工湖亮得如同一面镜子。 第70章 霄壤之别   临近清明, 万物有些萧条。每年的这个时候, 气温都会陡降, 不大下雨的地方也变得阴阴绵绵的。   沈泽帆因为调任原因去了石家庄。走的那天,苏青特地跑到火车站去送他。   一队整齐的军绿色身影, 有条不紊,岿然不动, 有秩地从自动扶梯上下来,远远望去, 似乎每一个都一样, 不走近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苏青却一眼就瞧见了沈泽帆。   她走过去,被巡查的拦下来:“干嘛?”   苏青眼珠咕噜噜一转, 面不改色道:“家属,来送行。”   “送行啊?那边。”这兵手里的对讲机往右边一挥。   苏青千恩万谢,乘着人流密集一头扎进了队伍里。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 这一队战士已经陆续上了火车, 苏青睁大了眼睛四处看,连忙摘下围巾朝他挥舞。   她人站当风口,这时又一大阵风猛地吹来, 那围巾脱手而出,直接朝站台上飞去。   苏青急坏了,就见两个巡警拿着警棍过来找她。   她忙脖子一缩,躲在了人群里。   巧也巧, 那围巾越过站台,还正好吹到沈泽帆身上, 他扬手就给截了下来。   巡警走了,苏青颤巍巍地从人群里钻出来,就看到他在不远处对她笑。   好不容易道个别,还干了件蠢事。苏青递给他一个“身无可恋”的表情,沈泽帆失笑,给她比了个爱心。   列车轰鸣着走了,去往远方。苏青在原地等,心里盘算着日子,想着回来时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翌日,苏均成来找她,说过两日是苏策南的生日,要她赶一趟厢红旗。这种事情,苏青也不好推脱。到了那天,她还换了新衣。   苏均成站在她身后,给她戴上一条红宝石项链:“我妹妹是最漂亮的。”   “少拍马屁了。”   苏均成笑笑,牵着她的手出了楼。   到了那边,直奔家属院。苏策南平时不住这院里,大多数时间在前面办公楼里,有时也出任务,常年外宿。地方不大,也没正儿八经举办,就叫了几个熟识的一块儿聚聚。   苏青能来,他真挺高兴的。   打过招呼后,苏均成拉着苏青去了客厅坐。   客厅里还有几个年轻人,有不少都不认识,苏均成一一给她介绍,说到一半,阳台那边过来一男一女。   是林铎,以及——庄瑜。   苏青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微微诧异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苏均成看她神色有异,奇道:“这是付姨的女儿,你们认识吗?”   “是同学。”   苏青表现地很冷淡。虽然没刁难她,也有种不大想搭理的意思。   庄瑜想上来和她搭话的劲儿就散了,杵在那儿,上来不是,退去也礼貌,显得很尴尬。   在座的都是人精,孰轻孰重心里一目了然。关于苏策南和付明芳那点儿事,家里长辈虽然不刻意说道,有时无意间也会提一嘴。   漠然的有,不屑一顾的也有,说付明芳出身一般,学历低下,家里带着个拖油瓶女儿还想想攀高枝,苏家兄妹以后指不定怎么和她不对付。   还有人说苏策南糊涂,平时人挺清醒,到了这事上就像个瞎子一样不开眼,那么多大好女人不要,偏偏就瞧上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这些话听多了,心里也有了衡量,对庄瑜难免有些偏见。   在座的人里,也就吕瑶不介意,一直拉着她说话。吕瑶爸是个退役老兵,以前苏策南北视察上时待过他们那营,指挥过一段时间,也算是点头之交。苏策南挺欣赏她爸的,这次也叫了她来。   这些人都不欢迎她,庄瑜待着也尴尬,和吕瑶一起去了偏厅。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吕瑶剥了核桃给她吃。   庄瑜垂着头,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吕瑶扔进了自己嘴里。   吃完后,砸吧了两下嘴,含糊道:“原来苏青她爸爸这么厉害啊,我还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干部子女呢。不过也对,她人挺独特的。”   庄瑜抿着唇不开口,心里有一种扯絮般的撕裂感。   现实在那边,她就是低人一等。   那些人也那么觉得,所以才肆意地嘲笑她。   吕瑶又不自知,捧着脸,眼神憧憬:“她哥哥好帅,要是能给我做男朋友就好了,哈哈。”   庄瑜在心里轻嗤,多少有些瞧不起她这副明晃晃毫不顾忌的花痴样。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温和一笑:“你喜欢就去追呗。”   “真的?他会喜欢我吗?”   “你去试试呗,又不吃亏。”能成功才怪了。   吕瑶还真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   吃完的时候,苏均成和苏青分别坐在苏策南身边,付明芳拉着庄瑜坐在苏青右下角的位置。庄瑜桌上没说什么,吃完后和付明芳一起收拾碗筷到了厨房,关上移门就把东西扔进了盥洗池。   “哐当”一声,有两只碗都砸碎了,缺了老大一个口子。   付明芳勤俭惯了,看着心疼,捡起来看了看,遗憾地叹息:“你这是干什么啊?”   庄瑜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狠狠踢了踢柜门:“我才要问你呢!你都快要当首长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两只碗而已,破了就再买呗。”   付明芳看着她老半晌没说话,眼神失望。   气头过去,庄瑜扭开了头,不敢和她对视,可心里还是憋屈,抓着自己的手指头扯。   付明芳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可你有什么不平衡的?我们要学会感恩,如果不是你苏叔叔一直照顾我们,我们过得还不如现在呢。”   付明芳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又道:“别想着去和苏青比,你比不上她的。”   苏策南有多在乎这个女儿,付明芳心里非常清楚。   只是他嘴上不说而已。   庄瑜的心事被戳穿,有些下不了台,脸色阵青阵白,羞躁难当。   付明芳在心里叹气,只能抓着她的手安慰她,回头洗碗去了。   ……   散场的时候,林铎过来和苏青道别:“我妈老是念叨你,有时间咱俩一块儿去看看她吧,过几天也是她的生日了。”   胡春陵对苏青是真的好,可出了她和林铎这档子事,再登门难免有些尴尬。   苏青犹豫着,林铎说:“我不会借着我妈作什么文章的,就是希望你去看看她,真的。”   他说得坦荡,看着她的目光也很坦荡。   林铎这人有城府,但是有原则,总体而言还是一个谦谦学者,他说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了。   苏青衡量了一下,点了头。   过几日去林家拜访,到了院门口时,庄瑜却和他们碰上了。   “我妈让我带的。”她扬了扬手里的礼盒,腼腆地说,“说上次伯父生日时胡夫人没到挺遗憾的,让我顺道过来拜谒一下。打扰吗?”   林铎很少落人脸,虽然有些不快,但也点头应下。于是,两人上门就成了三人。   进门时,庄瑜忽然和苏青搭话:“上次那个项目,题目提交后老师觉得不满意,让我们回头再修一修。”   苏青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当口说这个,侧头一看,庄瑜压根没把目光对准自己,而是有些神思不属地瞥看着客厅里的人,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青也懒得回答了,随意“嗯”了声。   心里更加反感。   胡春陵看到苏青就连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叠在掌心:“这才几天没见,都瘦了。”   “胡姨。”苏青不大好意思。   “你这丫头,怎么还生疏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过庄瑜,诧异道,“这位是?”   “庄瑜,苏青的……朋友。”苏策南只是表达出有娶付明芳的意思,可没打算认了庄瑜这个便宜女儿,而且这事儿还没定呢,他要介绍她是苏青妹妹也不合适。而且,林铎看得出来,苏青不喜欢她,甚至非常抵触。   胡春陵听罢点点头,可神色分明淡了:“别拘着,就当自己家。”   庄瑜把早准备好的礼盒递过去:“这是我妈让我带的,给阿姨您的。”她没送过礼,不知道这方面的门道,这礼物有些大,胡春陵穿的是身丝绒旗袍,肩膀上还挽着开叉的披肩,显然是不适合张开双臂去接的。   果然,胡春陵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庄瑜进退两难,神色窘迫。   林铎帮胡春陵接了,气氛才平缓下来。   胡春陵又拉着苏青好一阵寒暄,庄瑜全程被她晾在了一边。   渐渐的,那种期待就变成了窘迫,她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胡春陵又让张妈给苏青炖燕窝,说是早上就炖着的,不过那会儿还没到火候,现在吃正好。苏青道谢,起身自己去厨房拿了。   胡春陵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头对林铎道:“你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面领?”   林铎说:“她现在住在苏青家里,妈妈是炮兵大院的,文工团一个舞蹈演员,跟苏伯伯走得挺近的。”   胡春陵一愕,只一会儿,鼻孔里又哼出一声,撇撇嘴:“那又怎么样?她能跟青儿比吗?一股小家子气,我看着就心烦,以后别领来了。”   林铎无奈应承:“知道了。其实我跟她也不熟,不过刚刚她人都上门了,我也不好拒绝。既然您不喜欢,以后我少跟她来往就是了。”   庄瑜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这番话,脚步登时凝滞。   一种说不清是悲戚还是愤懑的情绪从四肢百骸升起,锥形地疼,有像挖去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她咬了咬唇,只觉得手脚冰凉。 第71章 好吃啊饺子   沈泽帆五月份才回来。   苏青亲自到车站接的他。   回了趟沈家后, 两人就去了复兴路那边的爱巢。屋子不大, 却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久别重逢, 就好比久别胜新婚一样,干柴碰上烈火, 进了门就热辣得没眼看。   从中午酣战到下午,沈泽帆从被子里探起半个身子, 露出精壮的胸膛,抓了她的手放上去。   触手温热, 苏青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另一只手抬被子遮脸,只露出双眼睛。   “干嘛啊?”   “你老公的肌肉有没有结实些?”   “有, 硬硬的。”她害羞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沈泽帆按住她,低头就吻她的唇。耳鬓厮磨,热度攀升, 又仿佛有暗潮上来, 苏青笑嘻嘻地侧过身,像一尾要挣脱捕者的鱼:“别乱摸,痒!”   “让你逃!”   ……   晚上, 两人决定一块儿包饺子吃。皮子是去附近的小超市买的,白的没了,两人凑着脑袋在一起商量了很久,苏青一指那对黄皮的:“不如就那个吧。”   “吃过, 碱味好重的。”   “放水里泡泡?”苏青提议。   “瞎几把乱出主意!”沈泽帆拍她脑袋,“你是不是傻啊?泡一下都变成面泥了, 还怎么包饺子?”   苏青一听,还挺有道理的:“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这么办?凑合呗。”沈泽帆嫌弃地说。   苏青:“……”   那一早您那么多废话干嘛?   回去后,包的时间就费了大半个小时,结果终于完了、准备下锅了,一堆人忽然上了门,大刺刺堵在了屋里。   肖望往那桌上一瞅,喜笑颜开:“呦,包饺子啊,不介意一起吧?”   沈泽帆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抽搐的嘴角,挤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来的可真是时候!   厉旸摩拳擦掌:“我最爱吃饺子了,尤其是这种黄皮的,味儿重,有嚼劲!不过我妈平时懒得包,很少能吃到。”   他回头讨好苏青:“我能不能留下一起吃啊?”   他今天穿了身撞色卫衣,加上天生一张娃娃脸,看着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正太,可爱得不得了。苏青不好拒绝:“好的,我去拿碗。”   厉旸和肖望一块儿坐下。   沈泽帆气得手都在抖。   他包了一下午的成果!丫还鸠占鹊巢!   苏青不止拿来了碗,还招呼沈泽帆继续包:“多了两个人,速度得快点了。”   沈泽帆:“……”   他都怀疑这三人串通好了来整他的呢。   本来想好好和苏青吃一顿烛光饺子晚餐,结果来了俩不速之客,吃出一肚子气。沈泽帆这段时间脾气收敛了不少,可骨子里还是没变的。   “好吃吗?”他斜眼看厉旸。   厉旸兀自吮着手指,不住点头:“好吃好吃。”   “那你还要不要留下继续吃啊?”   厉旸算是反应过来了,一个激灵坐正了,讪笑着丢下手里抓了一下的饺子:“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和肖哥回去了,帆哥,你们慢慢吃。”   说着拉了肖望,一溜烟出了门。   “德行!”沈泽帆真想冲他屁股踹一脚。   “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啊?”苏青斜眼瞧他。   “你还为了这家伙跟我杠上了!”沈泽帆起身就要抓她,苏青嬉笑地抓起一把面粉,对准他面门就洒过去。   沈泽帆侧身一躲,半点儿没沾上。   “使坏啊?”沈泽帆冲过去,一只手按住她,一只手摸了满把的面粉,直接往她脸上碾。   苏青哀嚎:“惨无人道啊!”   沈泽帆看得笑出声来,按着她肩膀把她推到了厕所里,让她看镜子里的人:“瞧瞧,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   “沈泽帆!”   “在!”   “你个没良心的!”苏青奋力挣开,回去捞了整袋的面粉朝他冲过来,伺机报复。   沈泽帆一看,妈呀,这不妙啊,赶紧转身朝房间里跑:“谋杀亲夫啊!”   “再来十整袋面粉都堵不上你这张贱嘴!”   屋里一阵鸡飞狗跳,才算是消停了。苏青糊了满脸面粉,鼓着脸被沈泽帆抱了出来。他让她坐自己膝盖上,拿蒸好的饺子喂她:“来来来,尝尝老公亲手包的饺子。”   苏青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沈泽帆轻笑:“来,张嘴。”   苏青仰起头,模样儿骄傲。   “还跟我拿乔?”沈泽帆眯起眼睛,有点危险,有点半开玩笑,“真不吃啊?”   苏青偷偷瞧他一眼,审时度势后,很识趣地张开了嘴巴。   “啊——张大点。”沈泽帆诱哄道。   “张大了!”   一只饺子正好塞进嘴里,她很配合,大力咀嚼,吃得特别香。   看她吃,旁人也会觉得特别甜。沈泽帆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再吃,要胖成猪咯。”   “再胖也是你家的猪啊。”   “好,亲亲我家的小猪仔。”他挨过去。   苏青嘟起嘴,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又重重一撞,差点把他牙都给磕了。沈泽帆捂住痛的地方:“真是怕了你了。”   苏青绕到他背后,整个人挂上他的脖子,双脚弓起。   “再说我坏话试试?”   “好好好,我不对。手撒开,快点儿。”   “就不撒!”   “小兔崽子造反了?”   “你凶我?你竟然还凶我!先撩者贱,知不知道?”   “丫不是你先挂我背上的?下来!”   “我不!”   ……   这么吵了半小时,到了天黑,终于消停了。   翌日,苏青回研究生院上课。早上上一节休三节,因为下课后要直接去食堂,宿舍区离教学区有点远,后面的时间,苏青和世珍去了图书馆学习。   吃完饭,两人才回到宿舍。   宿舍里没人,苏青随便整了整,手却停下来:“世珍!世珍!”   “怎么了?”   “我的资料不见了?”苏青一边焦急翻找一边跟她说,“就是咱们一起研究做的那个课题的资料,放射性元素那个。”   “你别急,慢慢找。”世珍也过来了。   两人翻了很久,可依然不见踪影。苏青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   世珍诧异:“怎么了?”   苏青把那枚书签拾起来给她看:“你看。”   世珍接过来,翻了翻,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我来的时候,这枚书签是正着放的,这会儿却反了。”   世珍看向她:“你是说,有人碰过你的东西?”   要是盗贼入室,拿的肯定是钱财,苏青别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课题资料。这人知道她的课题资料放在哪儿,会干这种事的,一定是熟人。   寝室五个人,世珍是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吕瑶、庄瑜和徐欣了。   为了避免误伤,苏青和世珍去下面调了监控。   吕瑶和徐欣一早就出去了,比她们起得还早。时间放到10点15分的时候,有个人鬼祟地潜回了宿舍,开门时还不时往楼道口打量。这一打量,这张脸在镜头里无限扩大——   庄瑜!   “这个贱人!”世珍摔了鼠标,起身就要去找茬。   “回来。”苏青拉住她,“你这样过去,她抵赖怎么办?先把监控视频截出一段,然后把老师和教导员也叫上。”   “还是你想的周到。”世珍点点头,过一会儿又皱眉说,“老师好像很久没来学院了。”   苏青一怔:“她不是去上海参加申科核能电子公司那个合作项目了吗?还没回来?”   世珍无奈摇头:“还没呢,她这段日子好像心情不大好。”   苏青一想也是。   沈诗韵喜欢苏策南,其实很多年以前她就有些感觉了。她对她那么好,为了她还专门去做饭,从上海照顾她照顾到南京。   这些事情,她从来没和苏策南说过,这段感情,也不好诉之于口。   没想到还没等到机会,就已经失之交臂。   苏策南不喜欢她,甚至有点避她唯恐不及。苏青想起来,心里也有些难受,好像那些年,她像个傻子一样单恋褚越平一样。   当局者迷,爱的时候自以为义无反顾,孤勇刚强,等过了那股劲儿,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傻逼。   ……   教导员带着苏青两人找到庄瑜时,她人已经回了宿舍。看到他们,神色有些躲闪:“你们这是干嘛?”   世珍乐了,抱着肩膀走近她:“我们还没说找你要干嘛呢,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谁心虚了?”庄瑜很想摆出气势来,奈何做贼心虚,避开了世珍的目光。   教导员带过多少届学生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有鬼。为了照顾学生的面子,他话也不能说太直白了,脸色为难。   世珍可不管这些:“把偷去的材料书交出来,不然我马上报警。”   “你报啊,你以为我怕你?”   世珍说干就干,掏出手机就开始拨电话。指导员怕影响学校声誉,连忙制止,回头对庄瑜严厉道:“赶紧把东西都交出来,监控都拍得明明白白了!你真想去派出所啊!”   庄瑜咬了咬唇,不甘不愿,却又有些快意地呲牙:“撕了!”   “你个三八!”世珍揪住她衣领,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哎,别啊,别动手!”指导员劝阻。   ……   庄瑜顶着红了半边的脸回了苏家。一进门,付明芳就紧张地走了过来,又是心疼又是疑惑:“这是怎么了?”   苏青随后从大门进来,“砰”的一声,把门拍得震天响:“你问她!”   庄瑜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瞪我干嘛?信不信我剜了你那两招子!”苏青冷笑,扬手就把包甩到了地上,“没脸没皮。”   付明芳懵了,拉着庄瑜的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庄瑜狠狠甩开她的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掉下来。   付明芳心里抽痛,可事情还没弄清楚,她也不好偏袒自己的女儿,给苏青递了个谦卑的笑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能告诉阿姨吗?要是小瑜做错了,我回头肯定教训她。”   苏青抱着肩膀:“您问她,问她干了什么。”   庄瑜只顾哭得伤心,哽咽着不肯开口。   苏均成拧门进来:“她趁寝室没人偷了青儿和世珍项目要做的材料书,还给毁了,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半点儿没冤枉她。至于哭?大概是哭可能要受到什么惩罚吧。”   说到这里,苏均成冷笑一声,脸色彻底冷下来:“我苏均成的妹妹是这么好欺负的?苏策南的女儿,是说欺负就能欺负的?庄瑜,你是不是没有脑子,做事之前,智商是不是都喂狗了?”   付明芳想插句话,苏均成手一扬:“您不用说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苏青这个项目,现在功亏一篑,全是拜您女儿所赐,您说怎么办?你们看着办吧。”   这话一出,把付明芳的场面话都打了回去,她再说什么“年纪小不懂事”就虚了。   苏均成是个彬彬有礼的大好青年,平日对她也还算礼遇,付明芳真的没有想到,他较真起来,竟然这么较真。   气氛正僵持,苏策南从楼上下来:“吵什么?” 第72章 繁花似锦   苏青现在正在气头上, 又因为这对母女的缘故, 冷笑一声, 压根不想搭理她。   还是苏均成帮她说了:“庄瑜趁寝室没人,撕毁了苏青和世珍的项目材料书, 现在项目中段了。”   苏策南皱眉,在楼梯口沉吟了会儿。   这片刻的沉吟, 好像已经决定了这场交锋最终的成败。这不仅是苏青和庄瑜的龃龉,也是苏策南的选择。   苏均成不动声色地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了一眼, 毅然收回了目光, 微微左移一步,和苏青站在一块儿。   他的手, 也慢慢落在妹妹的肩上。   苏策南这时从楼上下来:“一家人,吵成这样像什么样?都拾掇拾掇,先吃饭。”   马上就有阿姨把饭菜端上了桌。   几人依次坐了。   苏青一筷子都没动, 还是苏均成给她夹的菜:“来, 尝尝这个,你最喜欢的红烧猪肘子,又香又浓。”   “还是哥你疼我。”苏青低头吃东西。   这话话里有话, 苏策南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神色平和,像往常一样低头夹菜吃,咀嚼完一口咽下,才说:“昨儿老秦跟我说, 深圳那边有个核能电子科学公司的岗位缺个人,是代表北京这边过去交流坐镇的, 要求年轻、有上进心,学历高,我想了想,小瑜挺适合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   苏青很意外。庄瑜更是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想反驳,可又没有那个胆子。   苏策南起头,对庄瑜道:“科研这条路,最忌心术不正之人,走得越远,危害越大,与其到时候酿成更大的后果,不如终止。我已经拜托了友人,你这次去深圳,会有人照应你的。”   他的话如此直白,直接抹杀了她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放弃了引以为傲的科研事业,让她去深圳一个鸟不拉屎的臭公司当个小经理?   庄瑜眼圈都红了:“我不去!伯父,您不能这样!”   苏策南没有继续说,吃完这顿饭后,遣了苏青和苏均成离开。就剩他们三人的时候,苏策南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决定对你很不公平?”   庄瑜不答,可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苏策南没有生气:“觉得很委屈?”   庄瑜咬唇不语。   苏策南的眼神变得柔和,语重心长,像是和她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你知道这世上无私的和最自私的感情是什么吗?”   “……”   “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苏策南笑了笑,搁下了筷子,“苏青是我的小女儿,这些年,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如果一定要我在你母亲和她之间做个选择,我肯定会选我女儿。”   付明芳脸色微白,原本想要开口的话,也重新咽回了喉咙里。   他又说:“一个人,必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在撕毁她的文件时,就该明白这一点。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让老李送你去火车站。”   庄瑜再也没有任何话说了,转身上了楼。   付明芳这时才敢上前,斟酌着:“策南,这件事是我教子无方,我代小瑜向你们道歉。”   “不用了,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苏策南笑了笑,把她的手在手心拍了拍,“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她。科研是非常崇高又虔诚的职业,可是小瑜,在意的不是研究的成果,而是这个成果所带来的名誉和金钱。”   一开始就不纯粹的人,以后也很难投入进去,很可能还会走入歧途。当然,最重要是为了保护苏青。   苏策南是个喜欢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的人,付明芳虽然有点心机,但本性比较善良,人也有些懦弱,不会和人争长短。庄瑜正好相反,把她继续留在这儿,不异于在自己女儿身边安个□□。   这样做,也是为了庄瑜好。   如果他不表态,只会激发矛盾,到时候,苏均成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   这就是个护妹狂魔。   ……   庄瑜走了,日子似乎清净了下来。   对于苏策南这么干净利落地把庄瑜撵走,苏青还是有些触动的。不过,还不至于让她和他冰释前嫌。   苏均成后来告诉她,爸只是想找伴过完下半辈子,而且他已经和付明芳商议好了,不会再要孩子,让她不用担心之后家里还会发生什么矛盾。   戎马一生,向来俯视别人的这个人,为了她几乎低到尘埃里,苏青也不能不动容。   她想了好久:“再过几天,我就去看他。”   凡事,得有个缓冲。   ……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炙烤得北京城像个大火炉似的,大中午外头一站,整个人像搁在了烧烤架上,不一会儿就要变成烤乳猪。   苏青淹头搭脑地倒在操作台上。   沈诗韵过来推推她:“起来!越发懒了。”   苏青只好爬起身来。   有段日子没见,沈诗韵的气色好多了,似乎已经从那件事上脱离出来。可苏青却觉得,她一反常态的态度平和,反而更加有问题。   她以前什么性子啊?火爆辣椒,一嗓门吼起来能吓坏院里的小朋友。   可这种事情,苏青一个晚辈也不好插嘴。   “老师,我下午还有约,先走了。”   “滚吧。”   苏青一溜烟出了楼。这时有电话上来,苏青掏出手机就接通了。   电话是肖望打来的,他在那天火急火燎地喊她:“你快回一趟大院吧,帆哥出事了!”   苏青一凛,急得没了章法,连声问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快别问了,你人先过来!我在北门等你,快点!”   ……   肖望关心则乱,电话里没说清楚,苏青到了那边一问,才知道出事的不是沈泽帆,是沈泽帆那个常年待在北海基地巡航的弟弟。   ——沈泽棠。   跟沈泽帆这种刺头儿比,沈泽棠算是个温厚谦恭的大好青年了,前些日子参加完亚丁湾护航,年后又被表彰,年纪轻轻就功勋突出,颇得倚重,算是前途无量。   沈淮年打小就看不惯沈泽帆,喜欢这个小儿子居多。   这个向来被大家看到的年轻人,却出了事。   “听说是在一个重要巡航活动中擅离职守,还被指挥官发现了,报了上去,现在要处理他,开除军籍呢。”肖望这么对苏青说。   苏青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是向来很乖吗?”   虽然沈淮年不待见沈泽帆,偏心的不是一点半点,可沈泽帆从来没放心上,对这个弟弟一直很推崇,说他如何如何优秀。   苏青虽然没怎么见过他,也略知一二。   肖望紧皱着眉摇头,叹气:“谁知道呢。”   到了地方,苏青却没有见到沈泽帆。   沈诗韵抓着她的手说:“小帆被逮去海淀分局了。”   苏青一时没办法理清这思路:“什么?”   沈诗韵长话短说:“小棠出事了,他心里本来就不好过,这几天打算去一趟北海,出门时就和童晔那帮人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他把人给打了。当时好多人都在,孟涛和沈矜那帮空司的家伙还帮着指证他,情况不大好。”   “沈伯伯呢?”   “去北海了,刚出门。”出了这种事,小儿子已经够让他闹心了,沈泽帆别看平时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劲,那些不好的、不上台面的事情都不想和沈淮年说。虽然这事起因是为了沈泽棠,以他的骄傲,肯定不愿意让沈淮年知道。   苏青踯躅了很久,把电话拨给了苏均成。   他在那头说:“你来一趟京西吧,到了咱们再说。”   苏青应了。   苏均成在岗亭的地方等她,看到她车就挥停了她:“钥匙给我。”   接过后,他直接交给了后面来的警卫,拉着苏青就进了后院。   四边有栋小洋楼,底下一片草坪,角落里放置着一只金鱼缸,这会儿正懒洋洋在池子里晒着太阳。苏策南低头把鱼饲洒进池里,又自己弯腰换水。   等他忙完,苏青才慢慢走过去。   以前龃龉,从来没正眼打量过他,现在走近了仔细看,原来他的发鬓间也有些发白。   苏策南回头撞见了她的目光,笑着打趣了一句:“到了我这个年纪,谁没有个把白发?别信中央套直博里的,他们都是染过的。”   苏青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过后,眼角又有些发涩。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一声:“爸。”   苏策南微微一震,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许欣慰。   这些年,两父女接触的时间屈指可数。趁着这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便饭,饭桌上又聊起了沈泽帆的事情。   苏策南一直给她夹菜,听后想了想,说:“我让老许陪你去,先核实一下当事人的口供。”   “那个童晔和帆哥有仇,他肯定会咬死不改口的。”   “什么仇?”   苏青看他一眼,斟酌着要不要说。   苏策南失笑:“你还顾忌什么?他沈泽帆那些烂事儿,我早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苏青脸一红,这才开口:“帆哥以前年轻,脾气有些冲,有一次作训中赢了童晔,童晔心里不舒服,就带人埋伏帆哥,还给他埋了雷,结果误伤了自己人,他有个兄弟还被那雷炸死了,他就这么恨上了帆哥。后来,他又找了帆哥几次麻烦,还要害帆哥的朋友,帆哥一怒之下就划伤了他的脸,两人的梁子就越结越大了。”   苏策南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你说的人证,就是空司大院那帮小子?”   “一个叫孟涛,一个叫沈矜,沈矜以前是复兴路那边的核能与新能源开发研究所的,喜欢过帆哥,不过帆哥不喜欢她,她还在我分析仪里动过手脚,被帆哥揭发了,丢掉了工作。对了,沈矜是孟涛的表姐。”苏青慢慢说给他听,条理清晰。   半晌,苏策南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让老徐帮你去解决,先吃饭。”   苏青“嗯”了一声,低头扒饭了。 第73章 圆满   在局子里关了三天后, 沈泽帆终于被放了出来。   苏青带着肖望几人专门去派出所迎接他, 还在聚贤楼设宴, 给他接风洗尘。饭桌上,肖望打趣他:“局子里待着的滋味怎么样?”   沈泽帆微笑:“这么想知道啊?”   肖望诚挚点头, 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松。   “你自己进去试试呗。”   肖望:“……”   苏青出来打圆场,给他们各自倒了杯酒:“别吵了, 帆哥好不容易出来,今天就是庆祝, 就是高兴, 要斗嘴置气改天再说。”   肖望纳了罕了:“以前你和他最不对付啊。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结婚呢, 已经开始护上了。”   苏青抓了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   苏策南同意苏青和沈泽帆结婚,还帮忙把沈泽帆捞出来这件事,圈里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   认识的谁都来道一声恭喜。   婚礼定在8月1日。   是的没错, 建军节。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 这帮发小嘲了个遍,就差没人人过来拍着他俩的肩膀说一声,你们可真是社会主义五好青年啊。   沈泽帆这次的事情,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时,空司那帮跟着童晔的还有几个目击者, 不过都碍着同院的情分没出来揭发这件事,童晔和沈矜三人一口咬定是沈泽帆先动的手, 沈泽帆才进了局子。   以许闵昌的能力,对付这些小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直接上人家家门告诉人家家长,回头,父母随便一恐吓,这帮熊孩子就吓得一五一十都招了。   倒是童晔,被这件事一牵扯,查出来他手底下不少买卖不正当,这会儿还在大狱里呢。偷鸡不着蚀把米,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想着诬陷你,真不知道他是恨透了你被冲昏了头脑,还是智商本来就那么点儿。”肖望惋惜,“前者还有的救,后面就危险了。毕竟智商这玩意儿是父母给的,先天就带着的,可不好改啊。”   “少损点吧你,人都被你们弄进监狱了。”苏青厚道,劝了句。   童晔押运私藏的违禁物品还不少,这下子,算是被一锅端了。真要正经审查,不判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了。   “来,为了咱们沈爷摆脱囹圄而庆祝!”   “干杯!”   “干杯干杯!”   ……   事情告一段落,天气也逐渐凉爽起来。暑热稍退,苏青和沈泽帆迎来了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也是此生唯一一次的重大事情。   那天艳阳高照,凉风习习,吹在身上温暖又舒快。   两人站在民政局门口,面面相觑。过了会儿,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你准备好了没?”   “我准备好了,你呢?”   “我也准备好了。”   “那咱们进去吧。”   “好。”分明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到了登记处门口,反而紧张起来了。这一进去,就是相伴一生啊。   他们的手紧紧交握,相伴着进了门。   登记处的柜台上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四五十,女,穿着职业套装,一看就是古板的中年女子。一边填着表格,问他们:“决定了?”   二人异口同声:“决定了。”   阿姨推了推眼镜说:“这字一签下去,这证一领啊,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啰。想清楚了?”结婚的多了,来离婚的也多,每年形形色色的人,她见得太多,出于善意,还是多嘴一问。   苏青和沈泽帆对视了一眼。   沈泽帆问她:“问你呢,想好了没?愿意当我媳妇儿不?”   “愿意!一万个愿意!”她雀跃的表情满满当当。   阿姨笑了,笑得欣慰,爽快地接过了户口本、身份证和照片,给他们办好了结婚证。   从民政局出来,他们手牵着手朝来时的路走去。   ——回家。   ……   回去后,沈泽帆和苏青一起去见了苏策南。这一次,比之前几次都要紧张。废话,未来的岳父啊,能不紧张?他要娶人家女儿,那肯定是要人家点头的。   沈泽帆这种日天日地的魔头,也算是有吃瘪的一天了。   路上,苏青给他做了很多建设,说苏策南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婚姻,可见了苏策南本人,沈泽帆还是难免紧张尴尬。   和这位首长见的寥寥几面中,他几乎都是败印象分。   苏策南刚刚从办公大楼回来,军制笔挺,背着手打量了他会儿,问他:“知道我为什么同意把我女儿嫁给你吗?”   苏策南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泽帆想说几句场面话的心思啊,顿时就淡了。   心里抓耳挠腮想了好久,面上却一派镇定,声音洪亮地回道:“因为我足够优秀!”   苏策南哼了一声,没表态。   沈泽帆尴尬。   苏青都剜了他一眼,叫你乱说话。   这么晾了他会儿,苏策南觉得差不多了,再刁难下去,就不算下马威了,苏青没准儿就要和他拼命。   只听苏策南说:“因为你喜欢青儿,她也喜欢你。”   沈泽帆一怔,看向他。   苏策南说:“如果你以后对她不好,我肯定会剥了你的皮。沈泽帆,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作风,我说到做到。”   沈泽帆也被激起了几分意气,双腿并拢,“啪”的一声,军姿站得笔直,朝他正儿八经敬了个礼。   “随时给您准备好刀具,我要对她不好,请把我剥皮拆骨。”   苏青在旁边拧了他一把,瞪他:还跟老头子较真啊?   沈泽帆把她的手拨开,装腔作势地:“这是男人的约定,女人别管。”   苏青:“呸!”   苏策南朗声而笑。还别说,这么看,这小两口还真挺般配的。   也罢,他心里这颗石头,也是时候落了。   和沈泽帆离开时,苏青想了想,又折返回了屋内,敲响了付明芳的房门。付明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给她让开位置:“青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青说:“我快要结婚了,再过不久,应该可以喝到你跟我爸的喜酒了。”   付明芳有些不好意思,道:“什么喜酒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好意思办什么喜酒?领个证就得咧。”   苏青点点头,然后问她:“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我和我哥告发庄瑜,让她被调去了深圳,你恨我们吗?”   付明芳微微愣住。苏青的目光雪亮而直接,让她不得不直视她,无法逃开,也无法说谎。付明芳苦笑一声:“要说半点儿没有埋怨,是假的,小瑜毕竟是我唯一的亲生女儿。”   苏青点头。   付明芳接着说:“可我想过了,策南这样做,其实对大家都好。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小瑜从小就比较自尊,好胜心很强,可是,极度的自尊恰恰是她极度的自卑所在。我不奢望她以后成为什么科学家,也不奢求她赚大把的钱,只希望她离开后能想清楚,忘掉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心境平和下来,正视自我。”   付明芳是个很简单的人,没有什么大志向,甚至有些懦弱。   她不跟人争,也没有这个心思。   所以,苏策南才决定要和她结婚。一是出于喜欢,二也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不会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造成什么威胁。   一家人,能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段话,苏青和她对视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想起了苏策南常年不眠不休的工作,想起了他虽然矍铄两鬓却隐约生了花发。   他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了。   需要一个人,给他做个伴儿。   再刚强的人,单身了十几年后,面对空空荡荡的屋子时,难免也会生出孤寂感。   苏青不喜欢付明芳,但是,以后她可以和沈泽帆搬出去住。有的时候,退一步,会让事情相对圆满。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抱了一下付明芳。   付明芳的眼底,隐有含泪。   ……   婚宴办得挺低调,只请了以前海军大院的一些发小,以及父母认识的一些亲朋好友。姚燕芳和褚峰也来了,苏青也象征性地说了谢谢。   挨个敬酒、宣言,下来一整天,林林总总的规矩特别多,苏青累得都直不起腰了。   沈泽帆给她捏肩膀:“老公来疼你。来,香一个。”   苏青把半边脸凑过去,蛮骄傲地扬起下巴:“来吧。”   沈泽帆捞起她的脸,珍而重之地亲了上去。   这是他的妻子,一辈子。   以后,要手牵着手相伴一生的人。 第74章 婚后   婚后, 苏青跟着沈泽帆去了复兴路那边的机关大院。这是他们师常驻的地方, 不出外勤, 不出意外,家属都跟着住这儿。   报告打上去半个多月才给批了。搬家前, 陆平谷还特地把他叫去了办公室:“结婚了?”这人也是是为老不尊,眼里的兴味盎然都压不住了。   沈泽帆这种王八蛋里的战斗机, 怎么可能被他给拿捏住?   “是啊。”他笑得稀松平常,“不就那么回事儿吗?您没结过啊?”   陆平谷操起镇纸要打他:“装, 继续装!乐得眼睛都一条缝了!”   沈泽帆一个侧身闪过了他的攻击, 一溜烟往外面走,不忘跟他摇手告别:“年纪一把了, 火气别这么大,小心三高。平时多喝点菊花茶,降降火。”   “你这个兔崽子……”   回到家属区, 路上还碰到了几个熟人。对面王二麻子拉着他媳妇在路上腻歪了老半天, 看得沈泽帆心里老大一阵别扭。   他这人就是只准自己防火,不允许人家点灯的典范,瞧着就不顺眼极了, 用脚尖踢踢王二麻子:“亲热回家去。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现眼!”   小伙子一激灵站直了:“对不起营长,我知道错了。”   沈泽帆冷着脸点点头。   王二麻子都要走了,却听见他问道:“对了, 你们刚刚聊什么来着?夫妻档的度假村,哪儿啊?”   小伙子:“……”   ……   回到家, 苏青捧着平板坐在沙发里等他,厨房的蒸锅内还冒着热气。   沈泽帆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宝贝儿,你煮什么?”   “秘密。”苏青晃了晃脚丫,印着卡通图案的袜子很喜感。天气冷,她还特地在棉袜外套上了一层地板袜,两只脚看着有些臃肿。   但是,也挺可爱。   沈泽帆坏心上来,气定神闲地走过去,在沙发下盘腿坐了,两手擒住了她两只脚:“宝贝儿,你穿几码的鞋?怎么这几天瞧着脚变大了啊?”   苏青知道这厮不怀好意,挣了挣,厌烦地说:“咸猪手撒开!”   “不撒又怎么样?”   苏青借着脚掌的力道往前一蹬,直接踩到他脸上。沈泽帆哀嚎一声,作势栽倒在地,嘴里装模作样嚷着:“起不来了。完了,起不来了,谋杀亲夫啊。”   苏青看得好笑:“还装!”   “没装,就是起不来了。”他斜眼瞅她,笑容镇定,可就是透着那么股焉坏。   ——还耍起无赖来了——苏青冷笑。   论碰瓷,他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你起不起来?”   沈泽帆伸出手:“真起不来了,不信你来啦。”   明知道他没安好心,可这大冷天的,有暖气也不能老趟地板上。到底还是心疼他,苏青大发慈悲地搭住他的手,准备使劲把他捞起来。   可他像是故意似的,无论她怎么用力,他就是死活不肯起来。   她也有点气了:“你起不起来?”   他半真半假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睡美人起不来了,需要老婆大人爱的亲吻,才能破除黑巫婆的魔咒。”   苏青:“……”呵呵。   你怎么不去做编剧呢!   这么僵持了好久,沈泽帆岿然不动。苏青最后败下阵来,黑着脸弯下腰,在他志得意满的脸上“啵”了一下。   “好了,你可要起来了吧?”   沈泽帆坏笑着舔了一下牙齿,两手在地上一撑就直起了腰,直接揽住她:“生什么气啊?大不了,给你亲回来。”   他挨过去,“啵”了一下她的脸。   苏青哼了一声,抬手捏住他的脸,跟他嘻嘻哈哈闹了好一会儿。   门铃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沈泽帆咒骂一声,黑着脸去开了门。   门外,肖望领着一帮人带着烟啊酒啊鱼啊肉啊齐齐朝他笑。肖望还推了一下他肩膀:“堵着干嘛?一堆人大老远跑来看你们。”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沈泽帆冷笑,等这帮人鱼贯进来,“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   肖望半点儿不怕他,过来搭住他肩膀,提一提手里的猪腿:“别臭着张脸,看,哥们儿给你带什么了?两个人呆一块儿多无聊,一堆人聚着才有意思嘛。”   “把手拿开,顺便躲我远点儿,免得我一会儿忍不住抽你。”   肖望:“……”结了婚,脾气反而更大了啊!苏青这绕指柔,没把他这钢同化啊?   苏青过来,把沈泽帆拉开,跟他道歉:“别理他,就这德行。这么多肉菜,我给你们下个锅吧,大家一起吃个热乎。”   肖望欣然应下。   苏青转身去杂物间翻起了旧物。之前那铜火锅她记得是丢这儿的,不过杂物太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找到。   她人奔,手脚不灵活,翻的时候有箱子从叠的老高的地方掉下来,差点把她砸个好歹。   幸亏沈泽帆进来,把箱子接住了。   苏青忙跟他说“谢谢”。   “谢什么?难道看着你被砸?脑袋瓜儿本来就不聪明,这要再砸一下,可不就得砸傻了?”他捏她的脸,捏一下,又捏一下。   苏青扭头要咬他手指。   沈泽帆利落一缩:“没咬到。”   “你就会欺负我。”   “打是亲骂是爱呀。”他弯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苏青笑嘻嘻,凑过去,也在他脸上大大地印了一下,留下一个湿润润的唇印。   沈泽帆嘴里“哎呦”了一声,摸着湿润润的脸夸张地说:“老婆的唇真软啊,又香又软。”   苏青乐得打颤,拍了他一下:“帮我找找吧。”   “找什么?”   “锅子啊。”   “我记得是放在……”   两人在杂物间翻了很久,终于翻出了那只铜锅,拿到客厅,一帮人盘膝坐地上,围着锅子开始煮起来。   一边涮,一边吃,一边聊天还一边喝酒,别提多惬意了。   厉旸说:“羊肉给我,我最爱吃这个了。”   赵坤嫌弃地丢给他:“给你给你,一股子羊骚味儿,我还不爱吃呢。”   厉旸不甘示弱,手里筷子挑起一串白花花的肉:“就你爱吃的大腰花最棒。也对,缺啥补啥嘛。”   “靠!还他妈人参起来了!”赵坤丢下筷子,扑过去掐住他脖子。   厉旸拼命往后蹬,把脚踩他胸口:“你给我撒开!”   “掐死你个人渣!”   沈泽帆看得脑壳疼,摔了勺子道:“有完没完了?要吵滚出去吵,别他妈在这儿败心情!”   两人讪讪地收回了手,乖乖回头吃东西。   肖望叹气:“事儿妈,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泽帆看向他。   他忙抬起手,双手抬起摊给他看,澄清:“我说的是这俩,可没说你。”   沈泽帆:“呵呵。”   一顿饭,好好的一顿饭啊,又吃得鸡飞狗跳。苏青心里郁闷,开了一罐啤酒,仰头灌下去一口,呛住了,连咳了好几声。   她觉得不可置信,看看酒瓶,又看看他们,觉得这帮人脑子都有病:“这么难喝,酸不溜丢,跟马尿似的,你们怎么喝得下去?”还喝得津津有味。   怕不是有受虐倾向吧。   沈泽帆忙给夺下来:“不会喝喝什么酒?”   肖望却笑,桃花眼眯成两条缝:“还有烟呢,小青儿要不要试试?”   沈泽帆看他:“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还是苏青懂事,摇头:“我不抽烟。”   “乖。”沈泽帆揉她的脑袋,在外人面前,就是给他长脸。   肖望却给他拆台:“我怎么记得你高中那会儿偷偷抽过啊?还被我逮了个正着。”   苏青震惊。八百年前的事儿他怎么还记得?而且,那也不算偷偷抽啊,她就是被杨世珍忽悠了,一时好奇心作妖,才吸了一口,谁知道,喉管差点都报废了。   肖望这厮真不是个善茬啊。   苏青想起小时候他跟褚萱一块儿干的那些缺德事,心里就不对付:“少揭人短,别以为你就没把柄。”   “我能有什么把柄啊?”肖望低头夹菜吃,笑容闲适。   苏青暗暗冷笑,悠悠道:“你高二那会儿是不是去酒吧兼职,卖过啤酒?还被个富姐调戏来着?”   肖望一口肉噎在了喉咙里,拼命卡着咳嗽。   苏青很没同情心地说:“跟你爸置气,想给他难堪,谁知道真被人给盯上了,还差点失身。那个怂样啊,我跟世珍都看见了。要不是我偷偷给你报警,你的菊花还能保住吗?还有啊……”   肖望过去捂住她嘴:“快别说了姑奶奶,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怕了怕了,夫妻一对,一搭一档,他个单身狗势单力薄,比不过啊比不过。   ……   送走了这帮蹭吃蹭喝的,苏青捧着一堆锅碗调盆去了厨房洗碗。沈泽帆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脑袋低下头勉强搁她颈窝里。   “不要闹,我得洗碗。”   “先浸着,明天再洗吧。”   “不行,今天的事儿就得今天干。不是我说,我出去的时候,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衣服堆一块儿一礼拜才洗一次。”   沈泽帆大窘:“我什么时候一礼拜洗一次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上了军校,他这臭习惯就改掉了。   苏青说:“信不过你。”   沈泽帆没话说了。   他看着有那么糙吗? 第75章 元宵节   农历正月十五, 开春后, 元宵节。   那天苏青在研究生院待到很晚, 出来时,世珍和她一道走, 还帮她拎包:“跟沈哥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   杨世珍撇撇嘴:“矫情,说起他啊, 眼睛里都带着笑。”笑得像个傻子。   苏青说:“我本来就喜欢笑。”   呦呵,还不承认。   世珍挨近她:“带你去个好地方。”   “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说完不由分说, 拉着她拐进了学校后街的一个胡同。这片儿是老街道, 有店铺就在混在民居里,一房二用, 还挺方便。   也隐蔽。   世珍带她去的是一家挺简陋的小铺子,进了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苏青的脚步停滞在门口, 看着满墙的特殊用品发呆。   世珍兴冲冲地在里面兜了一圈, 回来时左右一包套套,右手一根□□,给她瞧:“我朋友开的, 随便挑,给你打对折。”   苏青:“……”   沈泽帆正好接到世珍短信,后脚也走进来,从容地从她手里接过, 按下了开关。   那玩意儿发出奇怪的声音,居然震动起来。   苏青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头皮麻了一下。   沈泽帆笑眯眯摆弄了会儿,还给杨世珍:“尺寸太小了,这震动频率也太慢,不适合她。”   世珍嘿嘿笑:“那咱们慢慢挑。”   苏青受不了这人了,拽着沈泽帆就出了店铺。   沈泽帆在前面走得慢,苏青忍不了,双手推着他后背拼命往前面推:“你走快一点,行不?还嫌不够丢脸啊?”   “丢什么脸?有什么脸好丢的,这不蛮正常的夫妻生活嘛。为了促进生活和谐,偶尔也要换点儿花样。”   苏青切齿:“是没什么好丢脸的。”你根本就没脸可丢!   回了屋子,苏青还有点不对付呢。   沈泽帆搂了她一下,笑:“甭气了,我给你煮汤圆吃。自己裹,自己煮,自己吃。”   苏青有点不大相信:“你会吗?”   “还瞧不起人了,你等着。”他利落地撸起袖子,转身去了厨房。   苏青在后面看着,动作还挺利索,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等他把买面粉都揉一起的时候,苏青才看出不对劲了:“你都不放熟面团啊?”   “什么熟面团?”沈泽帆回头看她,表情诧异,手里还捏着老大一团白色的面粉团。   苏青实在受不了,过去把他推开,一边给他解说:“就你和的这玩意儿,硬得跟石头似的,那能吃吗?得取点儿熟的,和匀了,面团才会软,水也要再多放电,而且要温水。”   到底是干活的人和不干活人的区别啊,他揉一个多小时都揉不好的,苏青半个小时就高定了。   沈泽帆面色有些讪,为了找回点场子,亲自下厨烧了个腰花汤。   他推着她肩膀把她按餐桌前,给她舀了老大一碗:“来,多喝点儿,补肾。”   苏青瞪他:“该补的是你。”   他笑得厚颜无耻:“是该补补的,每天这么折腾。”   苏青夹了一只汤圆,起身塞他嘴里。   汤圆味道不错,就是这汤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在旁边眼巴巴瞧着,苏青也不好一口都不喝,憋着气把嘴里这口咽了下去,脸色发苦。   沈泽帆不大相信:“有这么难喝?”   苏青不好意思说,给他也舀了一勺,让他自己试。   沈泽帆瞥她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勺子。就尝了一口,他脸色大变,直接去厨房吐了个精光,漱了五六次口,嘴里还残留着那股尿骚味。   回来时,他脸都黑了。   苏青不忍,反而笑出来:“你是不是没洗干净啊?腰花是肾脏,这东西是什么部位不用我说了吧?你要不会处理,下次就买处理过的。”   沈泽帆的脸色是真不好。   还下次?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大啊!   苏青看他臭这张脸,抱住他,摇晃着哄他:“没笑话你。沈大爷亲自下厨,那是我的荣幸,哪还能挑三拣四呢?”   沈泽帆哼笑一声:“谎话越来越不打草稿了。”   苏青乐呵呵对他摇脑袋:“那你吃不吃?”   沈泽帆捏住她的鼻子:“人也越来越不老实了。”   涮完碗,沈泽帆牵着她去大院里的公园玩。这边的公园不大,旁边还是一片荒草地,沟壑丛生,是以前炮兵团挖的,为了纪念,一直留到现在,年前翻新上面都没让填。   苏青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都开船了,还是裹得像个小粽子。   反观沈泽帆,就穿一身军制常服,还是春季常服,风往身上呼呼地刮,苏青看着都冷,忍不住挠挠他的掌心。   沈泽帆诧异回头:“怎么了?”   “你不冷吗?”她担忧问他。   沈泽帆看她眉头皱得老深,忍俊不禁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就是光着膀子大冬天在外面溜达一圈,眉头都不皱一下。”   “大话!也不怕吹破了牛皮。”   “你还别不信,现在就去操场,脱给你看看怎么样?”   “别!”苏青吓了一跳,担心他这牛脾气上来,真去操场上裸奔。天还冷着呢,别引来一大帮人围观神经病,那就好看了。   他们夫妻俩也别呆了,得彻彻底底地出个名。   沈泽帆还有心逗逗她:“不在院里也成,咱们去外面。”   “你别去!我信我信,我信还不行吗?”她拽着他的胳膊拼命往回挪,就怕他一个想不开要出去丢人。   沈泽帆憋了老半晌,终于憋不住朗声笑起来。   他笑得开怀,眉宇飞扬。   苏看得怔住。   后知后觉意会过来,她又被耍了。   “沈泽帆!”   “乖,叫老公。”   “……”   ……   晚上回到家里,苏青就来了大姨妈,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连卫生间都是沈泽帆抱去厕所换的。   虽然他不懂,但他很机智地度娘了一堆信息,回头,给她泡了热水袋,煮了红糖水。   “起来,喝点儿热乎的。”他在床前喊她。   苏青像只虾米似的蜷缩在床上,身上裹了两层被子,把个屁股对准他。   沈泽帆不疾不徐地说:“我数到‘3’,1、2、……”   苏青苦着脸爬了起来,撅着嘴巴,很委屈的样子。   沈泽帆弯腰勾了一下她下巴:“都可以挂三个油瓶了,让你喝水,又不是要你去运动。你这么躺着顶什么用?裹得像只乌龟就能暖和了?听话,喝了。”   “书上都说了,红糖水压根治不了这个。”   “那就喝点儿热水,总比你这么冷冰冰躺着强吧。”   苏青看他一眼,把半个身子窝在他怀里,张开嘴巴,闭上眼睛,示意他可以喂了。   沈泽帆啧啧了两声:“架子还大起来了。”   “你喂不喂?”   “喂喂喂,宝贝儿要我喂,怎么可能不喂?我这辈子,就伺候过你一个人,我妈都没这待遇。”   “不孝子!”   “嗨,还人参起来了。你有没有良心啊?小兔崽子。”   苏青就着他的手把这杯红糖水全灌了下去,肚子感觉有点暖和了,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沈泽帆眯了眯眼睛:“你最近胆儿肥了,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啊。苏青,你是不是想造反啊?”   经期的女人最不可理喻,她肚子疼着呢,脾气也没平时好:“我要睡了,你出去!”   “这是我房间,你让我出去?”沈泽帆揭了被子就躺进去,把她搂在怀里。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抱着心情都好。   苏青暗暗踢了他一脚。踢完了,还有点心虚,不敢动弹了,故意发出些呼噜声。   沈泽帆乐了,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智商是够高了,以后当个科学家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这情商,这反应力啊。哎!   他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些,吻了吻她的耳垂。   “别弄了,我要睡了。”她不满地嘟哝。   沈泽帆手还不老实,掐了掐她的胸部:“是不是大了?最近手感有点沉啊,老公功不可没。”   “呸!我这是二次发育,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还二次发育?”沈泽帆乐得很,躺被子里都笑出声来,“艾玛你乐死我了,宝贝儿,你几岁了,还二次发育?博士都快毕业了吧?”   “沈泽帆!”   “跟你说过几遍了,叫老公。”   苏青磨牙齿:“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   “你才几岁,去过几个地方?就敢放这种大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明白不?跟真正的高人比,我这也就勉强算得上不那么‘腼腆’而已。”   苏青干脆闭上了嘴巴。   你赢了。   沈泽帆把她翻过来,抱住了,亲了亲她软糯糯的脸颊:“暖和了没?”   她把脑袋搁他坚实宽阔的胸膛着,隔着层薄薄的棉布料,脸颊红彤彤的。声音,是从鼻息里轻轻哼出来的:“嗯。”   “香一个。”   “不要。”   “香一个。”   “不要。”   “香一个嘛!”   “……那……就一下下哦。”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树影婆娑,黑暗里只有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第76章 黑暗料理   冬去春来, 树丫抽出新芽, 校园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苏青和世珍合作的项目提交上去大半年, 终于审批下来,苏平瑄院士都从南地赶来为她们庆贺。经过商议, 两人决定毕业后留在本地的某物理科学研究院。   虽然成立没两年,却是学校下面的机构, 还有政府大力扶持,也因为成立时间不长, 她们进去能混个不错的头衔。   毕业那天, 两人跟一帮师兄妹一道儿拍了照,事后又和苏院士合拍了一张, 各自也拍了几张。   苏青的帽子都带歪了,还是世珍帮她矫正的。   晚上庆功宴,圈里一帮发小都来了。   苏均成也难得抽空过来一趟, 跟他们热闹热闹。   不大的圆桌, 坐的满满当当。   “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窦尧。”世珍姗姗来迟, 俏生生地往他们面前一站,手边挽着一个戴眼镜的高瘦年轻人。   一桌人抬起头,尤其是苏均成,斜着眼睛把人打量了个遍。   小白脸, 一米八不到的身高,笑起来眼睛里还带着那么几分讨好, 一看就不招人喜欢。   窦尧的经商的,跟这帮人玩不到一块儿,身家不菲,可身价嘛,自然比不上。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姿态自然放得低。   杨世珍招呼他坐下,全程都和他说得起劲,不时拉苏青侃两句。   其余人,全被她无视了。   苏均成心里憋了簇火,在窦尧说到自己在城东搞了两个开发项目的时候,终于开了口。他说,城东那片地不是早两年就被平了,怎么,上头政策又改了,还让重新开发?那窦大少可真是了不得了,路子广着呢。   窦尧有些尴尬,补了一句,正在洽谈开发。   苏均成“噗嗤”一声,乐呵。搞了老半天,都是空话呢。   窦尧有些下不来台。   其余人看看苏均成,又看看他,选择不动声色。这位爷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天格外不对付。   窦尧也识趣,人家不待见他,他老赖在这儿也没意思,别没结下善缘,反而结了仇怨了。他起身告退:“我想起来公司还有事儿,先走了,几位慢用。”   窦尧走了,世珍冷眼瞪着苏均成:“你什么意思?”   声音冷冷脆脆。   苏均成长腿一伸,身子后仰,掏出烟盒摸了根,就要点上。   世珍冲过去,把那烟从他嘴里拔出来,狠狠扔地上:“我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苏均成抬头,哂笑,“就是觉得吧,你太给大家伙儿没脸了。要找男人也找个像样的啊,油头粉面,满嘴空话,瞧着就是个夸夸其谈却百无一用的废物。”   心心念念的男朋友被人说成这样,还是当着一堆熟人的面,世珍再心大也忍不住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那么瞅着他。   瞧得苏均成老大一阵不自在。   他不觉坐直了,烦躁地又摸了一根烟,低头点火,点了两下都没点着。   两人之间有一种诡异的沉默。   老半晌,他抬起头,想对她说点儿什么。同一时间,杨世珍捂着脸跑了出去,高跟鞋踩得“蹬蹬蹬蹬”响:“苏均成,你混蛋!”   一桌人都看向苏均成。   苏均成的脸色可讪了。   ……   苏青和沈泽帆从酒店出来,手牵着手下台阶。苏青琢磨了会儿,问他:“我哥他是不是喜欢世珍啊?”   沈泽帆懒懒打了个哈欠:“你才看出来啊。”   苏青:“……真的?”   沈泽帆点头:“十有八九。”   “那他干嘛不去追啊?”   “拉不下脸呗。”苏均成和世珍的性格有点类似,两人凑一块能疯三天三夜,跟哥们儿一样。在世珍眼里,估计他就是个大哥哥。   要是被拒绝了,苏均成的脸往哪儿搁?   这么多年,世珍半点儿没觉察就能看出端倪了。要是也喜欢他,不会那么迟钝。   “人家的事儿,你别管。”沈泽帆最后叮嘱她。   苏青翻他一眼:“那是我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感情事儿,旁人最难插手。”   苏青也算认可了他的话,颓然点头:“好吧。”   ……   晚上沈泽帆自告奋勇要下厨。苏青劝止他:“出去吃吧,我想尝尝对面那家土豆牛肉粉。”   “你不是不喜欢吃牛肉吗?”沈泽帆脸色不好看,“你是不想吃我做的饭,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没!怎么会?”   恐吓完了,他又放柔了语气,实施怀柔政策:“我前段日子买了本书,好好研习了一段日子,厨艺保证有了大进步。”   苏青怎么都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怎么,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啊?”他笑得和善,一双眸子危险地眯起。   苏青三秒内就怂了:“帆哥这么有天分,做菜算什么?只要您想学,别说几个菜,就是满汉全席也不在话下。”   她竖起大拇指:“小菜一碟。”   “乖——”沈泽帆心襟开怀,揉着她的脑袋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   苏青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回亲了过去。   轮到沈泽帆大显身手了,他把她按到沙发里,回头取了围裙来。   粉红色,还带着白色小花边。   苏青:“……你这哪儿买的?”   他一边艰难地试穿,一边回答她:“早上出去买的,给你买的,现在先借我用用。怎么样,好看吧?”   苏青:“……”直男审美!   沈泽帆做的菜,能煮熟就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苏青心里默念,看着他把一盘盘菜端到她面前,跟她笑:“来,尝尝。”   苏青抱着必死的决心尝了一口。   发现——居然还可以!   没有焦,没有糊,不甜不咸,正正好。   她不信邪,又尝了一口。   沈泽帆拄着头坐在她对面,看得心花怒放,眉目和顺:“好吃吗?”   苏青点头:“好吃!”   这顿饭多吃了两口,苏青心满意足,躺床上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可躺下没多久,肚子就开始痛了。   她的额头沁出了冷汗,扶着床头坐起来,还不慎把床头的杯子打翻了。   沈泽帆听到动静进来,忙扶起她:“怎么了?”   苏青眉头都皱紧了:“肚子痛!”   沈泽帆怔了一下:“肚子痛?”   苏青蜷缩着,艰难点头:“一阵一阵的,完了,肯定是吃了你做的黑暗料理。”   沈泽帆脸色大讪,绷不住了:“别瞎说,起来,我送你去医院。”他抱起她,用大衣裹住就马上出了门。   把人送到军区总医院后,医生问了苏青一些疑问,又给她稍微检查了一下,对沈泽帆说:“是食物中毒。”   还真被说中了!   沈泽帆像吞了一只苍蝇,脸色可难看了,不死心,又问了句:“大夫,你有没有看错啊?”   甭管什么行业的人,最忌讳人家在他的专业方面质疑,医生闻言就把脸一板,听诊器往桌上一掼:“人都这样了,不赶紧抓药还杵在这儿跟我杠?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儿?我看病几十年了,难道连个食物中毒都会搞错?不相信你就另请高明吧。”   沈泽帆这下脸色更讪了,忙道了歉,回头抓了药,背着苏青回家去了。   路上风大,黑漆漆的街面上隔着十几米才有一盏路灯,把两个人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的背脊宽阔温暖,苏青搂着他的脖子,把脑袋一个劲儿往他颈窝里钻,好像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沈泽帆被她弄得脖子痒:“别这样啊。”   “就蹭。”苏青生病的时候很娇气,平日不大显眼的大小姐脾气一股脑儿都展示出来,不止蹭他颈窝,两只脚还死死缠着他的腰,不肯松一丁点儿。   沈泽帆只好由着她,垫着她的小屁股往上提了提:“重了啊,没有以前那么小巧玲珑了,改天称称卖了得咧。”   “舍得你就卖啊!”   ——还学会拿捏他了!   沈泽帆磨了磨牙,笑得低靡:“回家再跟你聊聊夫妻守则。”   苏青啐他:“不要脸!”   沈泽帆坏心眼上来,拧了把她软乎乎的小屁股:“不乖把你扔大路上了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微微后仰身子,作势要把她丢下来,吓得苏青一阵惊呼,死死扒拉住他不肯松手。   “混蛋!”   沈泽帆闹够了,不逗她了,重新把她往背上垫了垫:“背着小猪仔回家咯。”   “我要是小猪仔,你就是大猪!”   “为什么呀?”   “哪有人那么重口味娶一猪仔的呀?”   沈泽帆哑口无言。   被她将了一军啊!   夜风有点冷,这会儿忽然迎面刮来。苏青抖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   沈泽帆担心她,声音都不觉放轻了:“冷不冷?要不我们去路边坐一会儿,吃个热锅什么的?”   苏青摇头:“不要,我要回家!”   沈泽帆宠溺地笑:“好好好,我们快快回家。火箭要开始加速啰——”他跑起来,脚底像带着一阵风。到底是常年锻炼的精英警卫,背着她这么大大活人像背着团棉花,一点没影响。   苏青趴在他背上,笑得咯咯想:“帆哥你好厉害呀!”   “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公。”   苏青笑道更开怀了,嘟起嘴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   “姑奶奶,别折腾我了,痒死了。”   “痒死你得咧!”她又说,“说正经的,帆哥,以后你可别再下厨了。人只有一条命,我还想好好活着过完下半辈子呢。”   沈泽帆有点没脸,还要挽回点面子,装模作样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是吃了我做的东西才食物中毒的?没准儿是你在外面吃了些什么坏的。”   苏青知道他好面子,顺着话头给他圆过去:“好好好,是我自己不小心。行了吧?”   沈泽帆呵呵:“少拿姿态了,知道你在心里腹诽我呢。下次你让我做,我还不乐意呢。”   他就没什么做菜天赋啊,真愁。   再多做几次,他这一家之主的威严就要荡然无存咯! 第77章   苏策南最近去了东南某地的一个驻地, 参加一个空难救援的指挥活动, 做统筹, 付明芳也跟着去了。苏青和沈泽帆礼拜六上了一次门,就这么扑了个空。   前些日子, 苏青刚刚和苏策南为了她以后去哪儿做科研的问题吵了一架,冷战了大半个月, 好不容易在沈泽帆的劝阻下决定服软,这还落了这么个没脸。   苏青心里憋屈极了。   苏策南这人就是有些刚愎自用, 喜欢替人家做决定惯了。苏青外表和软, 骨子里却是个很硬很固执的人,某些方面跟他如出一撤。她虽然不跟他吵, 但可以非暴力不合作。   龃龉就这么生出来了。   俩父女,一个年纪大把了,一个也二十好几了, 都不懂得好好沟, 旁人看着都替他们干着急。   这日,苏均成回了趟指挥所,正好领着警卫员经过, 看到他们就笑了:“来之前打个电话嘛。就这么拉不下脸?”   苏青低头数脚下的地砖,当没听见。   沈泽帆把她圈在怀里,回头对苏均成说:“小姑娘嘛,脸皮薄。”   苏青把半个身子倚进他怀里, 不拿正眼看苏均成。   苏均成风凉话就来了:“秀恩爱,死得快!”   苏青冷笑:“你跟世珍的事儿呢, 结了?”   苏均成老大一阵讪,恼羞成怒:“小丫头嘴巴怎么这么毒啊?看你以后嫁不嫁得……”说到一半忙刹住,这都结婚了,这话就不适宜了。   苏青看他吃瘪就乐,以前哪有这么拿捏他的时候?   痛打落水狗而已,干就干了。   “世珍跟我说了,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王八蛋!”撂完话,她牵了沈泽帆的大手,两个人成双成对,大摇大摆在他面前远去了。   苏均成一个人孤零零站大门口,秋风扫落叶,肩头落了两三片。   噫吁戏!好不凄凉?   ……   苏青和沈泽帆是乘高铁南下的,直接联系了许闵昌。许闵昌在那边说,他跟随员一块儿就到,让他们先去北门等会儿。   苏青说好的,麻烦许叔了,把电话搁了。   天气冷,她抱着肩膀跺了跺脚。   沈泽帆把她搂在怀里,嘴唇点在她的鼻尖上:“现在呢,暖和了吗?”   苏青仰头,嘟起嘴巴。   他会意,笑着跟她亲了亲。   视野里,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姗姗来迟,打断了沈泽帆的思绪。   车一停,许闵昌就快步下来了,把车门打开,让他们上去。到了车上,他和蔼地对苏青说:“知道你要来,首长一早就从办公区回来,都等好久了。”   苏青不知道该应什么,心里还别扭着,只淡淡“嗯”了一声。   许闵昌知道他们父女俩感情淡薄,也不在意,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苏策南年少得志,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可以说意气风发,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事业上已经没有任何缺憾了。   唯一的心病就是这个女儿。   她跟他不亲,甚至不愿意跟他一块儿住,前些年宁可躲在上海的老巷子里和沈诗韵、苏院士挤一起。苏策南从不吐露,许闵昌却知道,他心里是很在意的。   不过,他那人脾气耿烈,从不肯服软。   这爷儿俩,什么时候能冰释前嫌,和和睦睦些啊?   大院里绿化很好,不窄的双人道,两旁林立着水杉和香樟,夜色荫庇下,更显安静。有时有骑着单车的行人擦肩而过,车轮嘎吱声都能听见。   许闵昌想了想,叮嘱苏青:“别跟你爹怄气,他白天办公已经很累了。昌平那边有三架巡逻机失联,那一片海域最近也不大太平,天气很恶劣,可能还要出事,下个月还有和装备部那边联合的一个研究验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今天知道你要来,才请了半天的假。”   苏青应声:“我知道了。”   许闵昌一会儿还有事,直接把车停在了操场,带着他们步行过去。一是为了方便,二也是存着让苏青熟悉一下地方的心思,顺便酝酿一下情绪,没得一下车爷儿俩直接面对面,搞不好要遭。   苏青心里也挺忐忑的,夜晚很凉,手心还出了一层薄汗。   沈泽帆看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别紧张,见你自个儿亲爹,又不是让你见仇人。至于摆出这副晚娘脸吗?”   苏青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狠狠甩开他手。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眼角的余光一瞥,沈泽帆居然在微笑。苏青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确实,气归气,被他这么一闹,她也没有来时没有紧张了。   “走吧。”沈泽帆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青点了点头。   苏策南住的这地方在办公区的东北角,一座二层的红色小洋楼,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很有段日子了,前几任主人都来历非凡,都是功勋卓绝的元老级人物,上一任张参谋调走后,省得重新分配房子,就让苏策南住了进来。   一来,苏策南每天一大半时间都在办公,这儿离办公区近,不用来回赶路那么麻烦,二来这地方级别在那儿,不好随便配给谁,空着浪费也不好,也算资源利用了。   许闵昌带他们穿过草坪和水潭,指着西面对沈泽帆说:“那一片都是新盖的公寓,设施全,只入住了几户,都空着呢,原来给安排住宿的地方太老了,还漏水,前些日子我找人给你们维修过,不顶用。”   沈泽帆明白过来:“这几天,我和小青儿暂时住那边?”   “对。”许闵昌说,“有什么缺的跟警卫说。行不?”   “当然。”   这父女俩,脾气都硬,没有个把礼拜磨合是别想和好了。沈泽帆一早就想过了,在这儿住上几天也好。   许闵昌前面领路。   沈泽帆跟他上台阶,道:“你们这地方雨下得还真多,多雨就多雨,防水还这么次,许叔,这么搞真不行啊。这可是机关大院,都搞成这副德行,到了外面,那还得了?这不影响市容吗?”   这就这两天雨下得多,恰巧那一片老房子当初造的时候人手不够,叫了些外面人来帮忙,防水没到位,到了这臭小子嘴里就成这样了。   也不想想这都多少年了,哪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许闵昌老家有个侄子就是干这行的,知道这些所谓的防水都是面子工程,实际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进了屋,许闵昌在玄关就停下了,还暗暗拉了沈泽帆一把,示意苏青自己过去。   苏青在原地踯躅着,目光望那边一望,就见苏策南架着腿坐在红皮沙发里翻一份晚报。   冷战好久了,乍然这么直勾勾面对面,苏青都反应不过来,没敢过去。   苏策南听到动静已经抬起头了,看到他们,微微点头,对她招招手。   苏青还楞在原地。   许闵昌从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踯躅着过去了。   走近之后,苏策南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问了她一些问题,态度挺平和的,但是不怒自威,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度,说话铿锵有力,苏青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远远望去,两人不像父女,倒像是上下属,首长在盘问秘书呢。   许闵昌在远处看着直摇头,对沈泽帆说:“咱们出去吧,让他们爷儿俩待一会儿,我跟你说说你那换房子的问题。”   沈泽帆点头应允。   可两人还没走远,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清喝:“你再说一遍!”   两人忙回头,就见苏策南和苏青都站了起来,对峙着,苏青脸都涨红了,紧紧攥着拳头。许闵昌心道不好,连忙过去拦在了他们中间,做起了和事老,一面给沈泽帆打眼色。   沈泽帆连忙过去,把苏青拉了出来。   到了外面,他问她:“你跟你爸吵什么啊?有话不能好好说?这不是拿胳膊去拧大腿吗?”   诚然他说的是大实话,苏青还是感觉很不爽。   她不想留在北京,她想去参加西南那个基地的项目实验活动,她也是实话实说啊。凭什么苏策南就要发那么大的火?   “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做什么最适合。”苏青说。   沈泽帆看她委屈,伸手搭住她肩膀,把她往大操场带:“成成成,咱家小青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吧,你这说话方式啊,得改一改,委婉一点,别跟你爸硬杠啊。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   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快了,说糟了。   果然,苏青下一句就接了:“我跟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掰得过来,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性子?”   苏青个子小,沈泽帆只能勾着她脖子,低头哄着她:“是是是,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知道的,这个年纪的男人固执啊,不讲理啊,尤其是你爸这种工作到没日没夜的,内分泌严重失调,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跟他一般见识啊,乖。”   苏青都气笑了,抬头瞪他:“你说这话不怕传他耳朵里啊?有你好果子吃!”   沈泽帆看她笑,心情也忍不住好起来,低头和她耳语:“所以说啊,这是属于咱们俩的秘密。”   苏青的心情好多了。   “去打球好不好?”沈泽帆提议。   苏青摇头:“不去。”   “这么不爱运动啊?”   “打小就不爱。”这话理直气壮的,还带着几分娇嗔。   沈泽帆宠溺地捏一下她的鼻子,跟个大哥哥似的哄着:“那去我那儿待一下吧。你爸还在气头上,这会儿回头没准又要吵起来。”   不过,苏策南这脾气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发着火,第二天起来就消了。   心里肯定又对这个女儿愧疚起来。   沈泽帆就是不懂他们这样矫情兮兮的人,这么穷折腾个什么劲儿?明明都在乎对方,嘴上就是不肯说半句软话。   明明之前付明芳那事儿后,关系已经缓和下来了。怎么这又僵起来了?   这折磨的是谁啊?倒头来,不还都是落自个儿头上。   ……   许闵昌给他们安排的是家属区新修的公寓。不大不小的平房,两室一厅,还挺宽敞的。来之前,沈泽帆和许闵昌就简单收拾过了。   门打开,苏青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进去,一屁股就在沙发里坐下。   四处一打量,发现这儿装修得还可以。苏青纳罕:“你也会自己打理房子了?”沈泽帆这种糙爷们儿,不糙的就一张脸。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他有段时间住校,据说衣服都不洗,换了就扔行李箱里,每个礼拜邮回来。孙芙君为着这事说过他好多次,他倒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洗衣做饭这都是娘们儿会干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宿舍里搓衣服像什么话?   还别说,他这话还得到了沈老爷子的认同。有了爷爷撑腰,沈淮年和孙芙君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苏青打开了电视剧,第一个频道放的就是新闻联播。她回头瞧了他一眼,眉眼弯弯:“你平时都看这个啊?”   沈泽帆背对着她换衣服,把军外套脱下,抬手挂到衣架上,一面跟她说:“我不爱看电视。过段日子有个小型军演,我作为优秀学员代表,也得去参加,还走仪仗前列呢。这两天也有些关于这个的报道,我就看看。”   苏青诧异地笑问他:“你这德行还优秀学员代表啊?”   沈泽帆应声回头,一步一步逼近她:“我怎么了?什么叫‘我这德行’啊?刚刚还差点要哭鼻子呢,现在就给我逞能啊。”这话一说话,他已经到了沙发前,一个前扑就把她给反剪了双手,提着小脑袋瓜儿按沙发里。   他问她:“现在你给我说说,我这德行怎么了?”   苏青扑腾双脚:“沈泽帆你怎么这样?都不讲道理的!”   他低头挨近她,语气闲适:“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我这不就是在跟你讲道理吗?在我这儿,拳头就是道理。”   “你耍无赖!”   “来,叫声哥哥来听听,叫得好听就放开你。”   “你休想!”   “好,不叫是不?”沈泽帆这人可没什么节操,坏心眼儿上来,低头把她打量了个遍,寻思着从哪儿下手好呢。   苏青看不到背后,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嘛?”   “你问我想干嘛?”他呵呵凉笑了两声,伸手就搔在她腰间,“教育教育你!”   苏青痒得弓起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嘴里骂道:“沈泽帆,你个王八蛋!你没公德心,你混蛋!”   闹了会儿,她趴在沙发的垫子上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沈泽帆这才慌了,松开她,推她的肩膀:“哎,不是吧你?这就哭了?你别哭啊,老婆,苏青,小青儿,我不对行了吧?我给你道歉。”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沙发里一跃而起,一个翻身就把他反扑下去,跨在他身上使劲打他。   被她打倒是没事,这拳头落身上也没多少力道,可这姿势实在是尴尬啊。苏青单纯,倒是没觉得,沈泽帆自己却很明白,这么闹是要出问题的。   让她捶了几拳后,他拽住了她的手,竖起眉毛,佯装生气道:“闹够了没啊?都让你打了这么多下了,还没解气啊?”   “没有!”苏青恨恨地说,“弄死你。”   沈泽帆唇边噙了一丝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更加鲜明生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光彩夺目的气度。可笑的时候,也低靡,眼底透着那么点儿不怀好意。   他坏笑着问她:“你想怎么弄死我啊?”   苏青呸他,去了房间整理被褥。 第78章   苏青和苏策南整整僵持了一个礼拜, 关系也没和缓。最愁的要数沈泽帆和许闵昌, 这俩父女倒好, 自己干自己的,自在得很。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苏策南过两日又去了南海, 这下子,彻底没戏了。   沈泽帆在公寓里犯愁, 拆了包薯片,递过去两片给她:“吃。”   “我在减肥。”苏青嫌弃地离他远了点。   沈泽帆:“……”脾气越来越臭了。婚前是个乖宝宝, 婚后怎么越来越向傲娇女王发展了。   “我要喝那个蓝莓汁, 你给我拿一下。”苏青翘着手指指了指他身边的架子。   沈泽帆起身帮她拿了,还帮忙开了盖。   苏青接过去:“谢谢。”   沈泽帆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像个抖M。   他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再看这女人,翘着腿儿在沙发里喝果汁,眼睛悠哉哉盯着电视屏幕, 玩得不亦乐乎。他憋了点儿气, 脸上就笑得愈发平和,过去挨着她:“喜洋洋有什么好看的呀?咱看点儿别的。”   他拿过了她手里的遥控。   苏青回神,忙伸手去夺:“还给我!”   “造反啊?”他瞥了她一眼。   嗯, 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苏青马上熄了火,乖乖坐沙发里不动了。她嘴里还不服气地嘟哝:“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除了喜洋洋还能看什么啊?”   “看点儿‘动作片’。”他弯腰蹲去电视剧前,翻起了下面的抽屉。   “什么动作片?”苏青不解。   “爱情动作片。”   苏青:“……”   “终于找到了!”他翻出了两张, 嘴里喃喃,“一张国产的, 一张进口的。你要看哪张?”   “我哪张都不想看。”   “那你想干什么?”他抬头对她笑。   苏青操起他沙发上的军衣就朝他扔过去:“衣服麻溜儿穿上,走,带你出去兜风。”她站了起来,抽了根皮筋就把头发扎了,一件姜黄色的短外套穿上身,内里衬件白毛衫,还挺好看。   “我老婆就是漂亮。”沈泽帆扔了碟过去,把她抱在手心,往上掂了掂,“就是瘦了点。在研究院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每天两大碗。”   “吹。”   苏青瞪他:“别不信!我现在胃口可开了。”   沈泽帆笑意莞尔:“好好好,我信。”   两人手挽着手出了住的地方。体育场有人在打球,苏青指给他开,使了劲拽着他往那边跑。沈泽帆语气无奈:“你慢点儿啊,摔了磕了怎么办?”   “你接着我呗。”她说的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信任,扎根到了骨子里。   两人打完球,又去了边城看风景。靠山的小镇,几年前就划为了风景区,沿着山道开车上去,风吹满面。   苏青激灵灵抖了一下。   沈泽帆抬手就要关窗。   她说:“别——”   沈泽帆诧异:“?”   苏青又抖了一下,缩紧了脖子,然后大大出了口气:“爽——”   沈泽帆:“……”   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大喘气了?   到了顶,天已经大亮了。山上也有小摊位,卖些手工编制品,小贩吆喝,晨雾被曦光缓缓破开,冷冷清清的早晨也生出了几分生气。   苏青过去看一顶帽子,编制品,但是帽檐上插着根羽毛。   她爱不释手。   摊主眼尖,马上开始夸耀起来,说小姑娘眼光好,长得又这么漂亮,戴这顶帽子最合适。巴拉巴拉了一通,然后伸出七根手指。   苏青说:“七十?”   摊主一瞪眼:“是七百!”   苏青一怔,迟疑着把帽子递还给他:“那我不要了。”早就听说景区宰人严重,多个两三倍她都能接受,也觉得正常,这一下子就翻了好几倍,也太黑了。   她要走,那小摊贩拽住她手嚷道:“你给我羽毛都扯坏了!”   苏青回头,那帽子上的羽毛确实掉了下来,她还楞了一下,结果仔细一看,那羽毛其实是可以拔下又插上的。   她把帽子接过来,把羽毛重新插了上去,还给她:“喏,好了。”   本以为这么一嚷,这小姑娘会大惊失色,也好趁机宰一笔,谁知道,她居然脸色都不变一下,还平和地瞅着她。   小摊贩有点下不来脸,耍起了赖皮:“反正就是你弄坏的,你要赔!”   苏青目瞪口呆。   对方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吆喝:“弄坏东西不赔钱啊!这什么人啊,哎,可怜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天爷啊……”   苏青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场景,都给弄懵了。   一堆人陆陆续续围过来,看热闹的居多。   “你赔不赔钱?”女人吼她。   苏青还没开口,沈泽帆就过来了,懒懒摸了根烟:“赔什么钱?不是嚷嚷的大声就是有理,大婶,您要不是耍无赖,就好好站起来,把话说清楚了。这样没道理的撒泼,看着就一碰瓷的啊。”   众人哄笑,局面马上扭转过来。   小伙子嘴巴够毒,口齿特伶俐,说话还带着那么点儿京味的痞气,语气不紧不慢的,能把人给气死。   那小贩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沈泽帆圈住她,把她往山下带:“傻兮兮的,逛个景区还能被人赖上?”   “我想被赖吗?”   “是是是,你不想被赖,你只是长了一张容易被无赖盯上的脸。”他笑得有几分自得,格外超脱,气定神闲。   苏青瞥他一眼,凉凉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沈泽帆登时哑声。   之后几天,他领着她满城逛了个遍。终于在五月来临前,迎来了开春的一场大雨。这日清晨,沈泽帆撑着伞把她送回大院,老远就看到许闵昌站在大门口徘徊。   沈泽帆捞住苏青的肩快步过去:“出什么事儿了,许叔?”   许闵昌见了人,马上拉着苏青往外面赶:“你爸坐的巡舰出事了,现在人在总医院,快走吧。”   苏青愣住了。   ……   苏策南是在巡航时出的事。   距离海啸过去已经一个多月,失联的救援机、该捞的船也都捞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善后工作。   苏策南作为总指挥,本来这种事情由当地的相关部门去指挥就行了,他非得亲自去看看。一是确实关心着,一刻也放不下,二是和苏青吵架,委实不想待在办公楼里,免得生一肚子闷气。   气象一个礼拜前就预报过,相关部门也勘探过,说没问题,他才带着人一块儿上了巡舰。谁知巡舰开到一半,天气陡变,浪也变大了,那船不慎触礁,还进了水。苏策南忙让所有人依次上了救生艇,警卫员劝,他也不听,所有人离开才上去。   最后一只救生艇超载,返航中又撞到了海中的垃圾,几人都落了水,苏策南被救上来后就马上送去了医院。   苏青和沈泽帆跟着许闵昌到病房里时,他已经抢救过来了,只是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睡过去了。   苏青的心,忽然就揪了一下。   这一刻她才发现,其实苏策南也不是那么年轻了,发鬓发白,银色发丝掺着灰黑色,混在头皮层里。   到了外面走廊,许闵昌咳嗽着跟她说,徐策南这人好面子,一旦发现有白发就要染黑了,尤其是去外面开会巡查,不染一遍就不出门。   苏青听得好笑,心里却有些酸。   有一滴眼泪砸在她的手指上,有些冰冷。   走廊里空空荡荡,入眼都是惨白色,让她有些心慌。   沈泽帆把她抱到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柔声劝慰:“医生都说了,你爸没事,你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小心他醒来抽你。”   苏青破涕而笑,依偎在他怀里。   “他要是醒来,我不跟他顶了。”   “要去西北吗?”   “再说吧。”   “那你们好好沟通,别跟他吵。”   “不吵了。”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一家人,血脉相连的亲人,总不能因为自己一时意气,一时爽快,就不管不顾地去伤害。   ……   五月一日,苏策南出院。   苏青和沈泽帆一块儿来接他。   大门外,苏青穿着奶白色的短外套,脚下蹬着鹿皮靴,俏生生站在远处。父女俩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   眼神里,大抵都明白了什么。   也都笑了。   真是的,一个都年过半百了,一个也二十好几了,这是吵什么呢?现在想想,还真是作。   都叫旁人看了笑话。   后来,苏青和自己的父亲在办公室聊了很久,出来后,她牵起了沈泽帆的手,踩着夕阳走出了这栋楼。   次月,她前往了西北参加核工程的那个项目。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苏策南特地向有关部门打了报告,为她申请了专门的警卫员保护她,也派遣了两个这方面的专家。   万事俱备,苏青离开了。   沈泽帆在远在几千公里外的京城,等着她回来。   也做好自己的工作。   次年,在他三十一岁挂职进修回来那年,苏青和小组成员也回了北京。   她进了某所高校,当起了博导。   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个年轻温文却又才华横溢的老师。眼尖的学生发现,每天傍晚,实验楼下面的那棵白杨树下总站着一个男人——   “老师,为什么那个人每天这个时候总在那边等着?”   苏青顿了一顿,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跟他们说:“他在等他一辈子都愿意等的那个人呀。” 本书由 舒圣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