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作者:大漠明驼   文案:   春蕊称能与严文征合作是“走狗屎运”,追求严文征是“一时兴起”。   有人好奇:“严老师答应你了吗?”   “没有。”春蕊摇头,“他说我入戏太深。”   【排雷】   娱乐圈、慢热   女追男   男主离异、年龄相差十岁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娱乐圈 成长 时代新风   主角:春蕊;严文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因戏生情   立意:抵达内心的安宁 第1章 直播 “忙点好,忙起来说明咱有人气。……   闹钟嘟嘟响过两声,一个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   春蕊被吵醒,眯开一只眼,从床头桌上摸到手机,按了接听键。   不待她说话,小婵先亮起嗓子喊道:“姐,该起床了,我现在和司机出发去接你。”   “知道了。”   春蕊呢喃,她尚且意识迷蒙,回答完,脑袋一歪,拱到枕头底下,再次陷入沉睡。   第二次被吵醒,是五分钟间隔时间到闹钟的自动报时。   手机不知怎么被她揽到脸边,震动陡地麻了一下她的下颌骨,春蕊打个激灵,瞌睡虫彻底吓跑了。   她踢开被子,赤脚走到浴室,刷牙洗脸后,简单给自己化个淡妆,随后到衣帽间挑了一件贴身的针织衫,下身搭配黑色铅笔裙,麻利地换上,外面再裹一件束腰及膝羽绒服,不过半小时,拎包出门。   室外,北风瑟瑟,但阳光透彻,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小婵倚着商务别克的车门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一小会儿了,看到春蕊窈窕的身影,嘴角一咧,神采奕奕地说:“姐,新年好啊。”   “新年好。”春蕊满脸疲惫,她见小婵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说:“大年初一都不得闲,你还笑得出来。”   “忙点好,忙点说明咱有人气。”   小婵替春蕊拉开车门,护着春蕊上车,然后,她绕到另一侧,也上了车,并排挨着春蕊坐。   春蕊从包里摸出一个红包,甩手递给她。   “给我的?!”小婵瞪大眼睛表示吃惊。   “嗯。”春蕊轻声说:“开工红包,去年一年辛苦了。”   小婵笑眯眯地双手捧过,忙不迭地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她不动声色地捏了两下,还挺厚,彩虹屁脱口而出:“春蕊姐,你是我在这个圈里见过的最大方的女明星了。”   春蕊似笑非笑的:“财迷。”   春蕊今天中午有一场直播,她搭档新晋小生金哲共同主演的一部偶像剧最近正在某卫视和平台联播,不过因为过年的原因,与春节档节目冲撞,需要停播一个星期。为了保持热度,制作方临时决定拉她和金哲与粉丝进行一场直播互动。   直播场地选在一家僻静的咖啡馆,咖啡馆开在一条老胡同里,胡同狭窄,车辆进出不方便,抵达时,司机将车停在胡同口,春蕊和小婵步行过去。   甫一进门,宣发部的负责人瞄到她,三步并作两步走来,热情地寒暄道:“你们来得可真早。”   小婵接话:“提前候场嘛,省得麻烦你们到点打电话催。”   负责人悠悠叹口气,随即瞄着春蕊连捧带夸道:“要是圈里的明星都像春蕊老师这样善解人意就好了,我们的工作压力起码少一半。”   春蕊授意,抿唇微微笑着,却并没开口说什么。   她平时在圈里工作,接触的人太多也太复杂,会来事的合作方,几乎把恭维和奉承当“你吃了吗”般的客套话挂在嘴边,目的在哄人开心,好给他们做事。春蕊懒得交际,所以一般这时候都是小婵冲锋陷阵。   小婵:“我们应该做的,大家都不容易,互相理解嘛。”   小婵姿态放得低,将双方摆到一个平等的位置,负责人自然开心,她递给春蕊一张A4纸,上面是事先罗列的一系列话题。   谈起直播细节,负责人说:“怕你一会儿没话聊,冷场,这些话题你提前看一看,必要的时候可以引导一下聊天方向。”   春蕊大致扫一眼,多数是关于播出的剧情,点头说:“好的。”   负责人:“我们也会安排几个同事冒充粉丝进入直播间,一些不太好的言论会刷下去,冷场的时候,自然会冒出来跟您互动。”   春蕊:“费心了。”   “应该的,我们的工作。”这句回答也正好对应方才小婵的谦虚之词,负责人与春蕊相视一笑,随后,她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金哲那边刚才来电话,说是堵车了,路上会耽误一会儿,所以开头需要您自个儿顶大概五分钟。”   春蕊眉梢蹙起,很快不动声色地舒平,淡淡地说:“没问题。”   负责人:“那成,有什么要求,随时沟通。”   事项谈妥,她去忙其它的事务。   而她一走,小婵警惕地凑到春蕊耳边嗫嚅说:“今天北京二环线上,超跑我能一脚油门踩到底,堵哪门子的车?他又想干嘛?”   春蕊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也不接她的话茬,走去点餐台点餐:“一份鸡蛋三明治,一份焦糖拿铁,谢谢。”   小婵粘在她身后,提醒说:“热量太高了。”   她自作主张地让服务员把焦糖拿铁换成了热美式,随后嘻嘻笑着跟春蕊说:“姐,这顿我请你。”   春蕊:“我不用你请,我有钱。”   小婵:“……”   春蕊坐在一扇落地窗前,背后晒着阳光,算是悠闲的把早午餐吃完。   而小婵趁着她没注意,找好角度,偷拍了一张她微仰头喝咖啡的侧面照,发微博,配文:新年揣着姐给的大红包开工,大家直播见。   过了会儿,设备老师喊春蕊试镜头。   春蕊脱掉羽绒服,补了口红,挪步到镜头前的布艺沙发坐下,配合老师调焦距。   十二点整,直播开始。   直播提前两天微博有预热,加上大年初一,人都比较闲,粉丝陆陆续续进入直播间,一开始的观看数量竟然达到了二十万。   春蕊盯着显示屏,有些吃惊,她起先没说话,看到金哲的粉丝不停地刷金哲人呢的词条,解释说:“金哲老师路上堵车了,会晚五分钟,我们一起耐心地等他一下。”   粉丝表示理解。   少数她的粉丝,关心地发消息称:“姐姐看起来好累啊,脸色很差,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春蕊摸摸自己的脸,带着笑意,语气轻松地说:“脸色很差吗?可能是头顶灯光的原因吧,我昨天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春蕊不是活泼疯癫的性格,但在圈里摸爬滚打,必要的场面话还算信手拈来,又恰逢过年的时间节点,老生常谈的话题随便聊一两句,五分钟便过去了。   随后,“姗姗来迟”的金哲拎着一杯奶茶入框,在春蕊身边落座后,喘了两口粗气,平稳呼吸。   “你跑着过来的?”春蕊借着问话的功夫,往一旁侧开一点点距离。   金哲:“这不是怕粉丝太热情,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嘛。”   “确实。”春蕊引导性地望向屏幕滚动的词条,说:“你的粉丝已经等不及了。”   但金哲像不懂她的用意般,自顾说:“来的路上,特意给春蕊老师带了杯你爱喝的奶茶,当见面礼。”   “给我的?”春蕊一愣,耷眼看向奶茶的包装,确实是她在剧组那段时间隔一两个星期会喝一杯的牌子。当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金哲想着她,特意给她买来的,同事而已,两人并不亲近,且剧杀青后,除了必要工作,两人并没有过私下联系,只能说金哲的团队会做人。   “有心了,谢谢。”春蕊拨开吸管,呷一口奶茶。   “客气。”金哲抓抓头发,又整理衣衫,问说:“因为想着要见你,怕衣服不够帅气,在车上我又特意换了一件,还喷了香水,怎么样?我看起来没有很失礼吧?”   “没有。”春蕊摇头,“很帅气。”   “那我就放心了。”金哲依旧不看镜头,他侧着坐,眼睛一直盯着春蕊,似老友般与春蕊客套:“好久不见了,春蕊老师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呀。”春蕊垂眼,反问:“你呢?”   “我?”金哲语调转个弯,故意卖个关子:“没那么好。”   春蕊问:“怎么了?”   金哲一本正经地说:“一直没再见到你呀。”   春蕊:“……”   一部偶像剧,男主角戏里戏外人设的苏感很好地树立起来,容易吸粉,提高收视率。   春蕊今年要26岁了,戏龄6年,其中的道理自然懂。她想金哲团队设计这个开场,应该颇费了一番心思,而团队对他也真是上心,抓住一切抛头露脸的机会,巩固人设。   春蕊面上陪着笑,内心毫无波动地说:“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   不了解实情的粉丝,看着两人暧昧的互动,满足了嗑真人CP的心理,狂刷弹幕,自我高潮,气氛突然热闹。   见设计的开场效果达到,金哲的经纪人站在摄影机后面冲他打个手势,金哲看到,转脸开始跟粉丝打招呼,介绍自己在剧中扮演的角色。   聊天渐渐进入正轨,按照负责人的提醒,各自回忆了一些片场的拍摄趣事,以及对角色的理解等等,直播持续整三个小时。   而一下播,金哲经纪人借口有事,道了声“再见”,拍拍屁股带着金哲离开,一阵风似的。   春蕊半鞠躬,给各位工作人员逐一道声“辛苦了”,也携着小婵走了。   出门没多远,小婵憋不住火了,呛着冷风,气呼呼地嚷嚷道:“加戏!又给自己加戏!直播还不忘了拿你给自己凹贴心暖男的人设,真当我们是工具人了。”   春蕊裹着羽绒服,沉默地走着。   小婵今年才22岁,入行两年,遇事难免有一点小孩心性,而相较于她,春蕊自己倒是稳重许多,凡事也能想得开。   她任凭小婵发泄了一会儿,快行至胡同口时,小婵手机响了,但她丝毫没有察觉,春蕊开口说:“行了,还来劲了你,手机响了。”   小婵急忙从兜里掏手机接,随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春蕊。   春蕊若有所感:“苏媚姐?”   小婵点点头:“她说你晚上没工作,让你去公司坐坐。”   春蕊反应平淡:“走吧。” 第2章 苏媚 “小间谍。”   弘运文化是一家小规模的娱乐公司,在资本云集、高楼叠起的北京城籍籍无名,它坐落在义安门的一个写字楼中,主营项目是打造优质偶像团体,建立属于自己的偶像厂牌。   这点观公司内部设计布局,便可窥见一斑——进门是扇形设计的前台和各部门的集中办公区,往里走除去左手边的三间办公室和会议室,其余一水全是舞蹈练习室。为了有效隔音,地板铺了吸音毛毡。   春蕊透过舞室的玻璃门,看到有八个小男孩正跟着老师练舞,房间里暖气开得足,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短T,汗水已经将衣服浸湿。   这些孩子,年龄从16岁到23岁不等,脸上稚气未脱。   春蕊问小婵说:“他们春节也不让回家吗?”   “封闭练习呢,年后要送去韩国参加选秀比赛。”小婵出入公司频繁,掌握一些消息。   “同一批练习生就他们业务能力最差,再回家躺着休息,我什么时候才能指望他们出道。”   一道明亮清晰的女声背后横插|进来,陡然打断了两人的聊天,春蕊扭头,看到苏媚不知何时端着马克杯,趿着棉拖,走到了她身边。   春蕊:“苏媚姐。”   苏媚今年45岁,个子不高,她留着一头干净利索的齐耳短发,细长的柳叶眉衬着瓜子脸,让她整个人有股傲慢的气场。   她是春蕊的主经纪人,掌管着春蕊所有的经济活动,但她平时并不随春蕊四处奔波,因为她同时手里还有两个偶像团体需要费心。   苏媚上下打量了春蕊一眼:“听说昨天你在录音棚呆了10个小时,直接跟棚里的老师跨年了。”   春蕊嗯了一声,跟着她走进办公室。   小婵帮忙将门关上,自觉缩到门外等,她有点怕苏媚,每次见她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理解一下吧,送审的两部古装剧撞题材了,抢发行时间呢。”房间空荡,苏媚的说话声回响,显得清亮。   “大概什么时候能播?”   苏媚的办公室设计的非常温馨,大概因为她忙起来会直接睡这里的缘故,她特意花大价钱买了一张新月造型的羊羔绒贵妃椅,触感柔软,躺上去也舒服,春蕊非常喜欢,每次过来,都要靠上去感受感受。   苏媚:“顺利的话,播放证下来,平台有合适的档期,明年八九月份差不多。”   春蕊蹭着软乎乎的靠枕,晃晃脑袋。   苏媚:“不过播不播跟你关系不大,你在里面戏份不算重,出场也晚,我也不指望它能给你带话题。”   春蕊面无波澜,她早习惯了苏媚不留情面且带有强烈目的性的说话方式。   苏媚同样也不跟她绕圈子,从办公桌上的一沓文件里,找出两个剧本,递到春蕊面前,直奔主题说:“找你的几部戏里,我挑了两部觉得挺适合你的。”   两个剧本开页虽是详细的剧本评估报告,但剧本均没写完。   春蕊扫了一眼,一部是生活剧,饰演女二,一名干练冷静的律师;一部是仙侠剧,依旧演女二,一名“忍辱负重”的公主。   拨开表层看内里,基本相同。   春蕊平静地说:“两个角色有什么区别吗?我这一两年不都是在演这种类型的角色吗?”   “让你演傻白甜女主,你的声音和长相也不贴合啊。”苏媚看向春蕊。   春蕊侧卧,蜷缩起双腿于胸前,她A字裙的裙摆卷了边,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肚。大概沙发真的太舒服了,她犯了懒筋,耷拉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苏媚想,人美是美,但她不敢形容春蕊是只无害的懒猫,因为她有逆鳞。   苏媚劝说:“重复是一件好事,能加深观众对你的记忆点,现在的明星都需要一个标签,明晃晃地贴在脑门上,这样才会被记住。”   春蕊一阵沉默后,商量说:“接仙侠那部吧,马上电影要开机了,拍完也要4月初了。”   苏媚缓慢眨眼,算了一下:“仙侠9月才开机,中间隔的几个月你想干什么?总不能歇着吧。”   春蕊无言。   苏媚抱怨:“让你接综艺,你又不去。”   春蕊改成正面躺,两手环于胸前,说:“去了能怎样,还嫌去年恶剪被骂的不够惨。”   苏媚手里并没有公关团队,加上她的心确实也全不在春蕊身上,对于平台需要话题,对春蕊恶意剪辑的事,本着不得罪平台的原则,她当时放手没管,这件事按理说是她没做好,对不起春蕊。不过,她管人管久了,爱端架子,有些强词夺理道:“所以说综艺不吸粉,你就勤奋拍戏吧,老老实实积累口碑。”   春蕊撩眼皮看她一眼。   “就这么定了吧,别任性,你人在热度期,工作机会相对多,要抓住机会曝光。”苏媚自行定夺:“这两导演以往拍摄的电视剧,片花和MV我现在发给你,你提前了解一下。”   春蕊兀自怔神,她当年年少无知,全约签给鸿运文化,在工作上,几乎没有话语权。   苏媚低头在电脑上捣鼓两下,随即春蕊手机“叮咚”一声响。   苏媚说:“好了。”   春蕊鼻腔哼出一个嗯字,保持手抱臂的姿势未动。   苏媚直勾勾盯着她,瞧着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气闷,片刻,叹口气,说:“你先出去吧,我跟小婵单独交代两句。”   春蕊起身离开。   小婵就蹲在苏媚办公室的门口,抱着手机劈里啪啦打字。   春蕊一开门,差点一脚踩到她。   “聊完了?”小婵站起来,蹬蹬腿,一副“聊完赶紧撤”的架势。   春蕊点头,却说:“让你进去。”   小婵:“……”   她登时一脸菜色,咽咽口水,受刑似的,慢吞吞往苏媚办公室挪。   到苏媚跟前,小心翼翼地说:“苏媚姐,您找我?”   苏媚胳膊一挥,示意她:“坐。”   小婵毕恭毕敬坐下。   苏媚两手交叉搭在办公桌上,询问近况:“电影要开机了,春蕊最近有没有看剧本?”   小婵:“看了,年前为了准备角色还特意跑去听障学校当了一段时间生活老师。”   “嗯。”苏媚满意地说:“她拍戏确实挺上心的。”   小婵整日跟在春蕊身边,自然也是这么觉得,她嗯嗯两声,问说:“这次还是只有我跟着姐进组吗?”   苏媚:“她省事,你自己跟过去就够了。”   小婵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   苏媚:“实景拍摄,听说是在县城,条件挺艰苦的,到地方如果有什么需要,及时联系我,我有空了会去探她的班。”   小婵:“哦。”   “你平时有点眼力价儿,嘴巴甜点,腿脚勤快点,跟剧组的人搞好关系,春蕊——”苏媚停顿少许,酝酿措辞,说:“戏剧学院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清高,脑子里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要是有什么情绪,你搞不定,随时打电话跟我汇报。”   小婵哪敢有异议,连不跌点头。   苏媚想想,又加重语气,威胁说:“她有任何情况,你都要跟我汇报,不要瞒着我,不然,出事了你负不起责。”   小婵面色凝重。   苏媚了解小婵,知道她是个没主心骨的,提点到位,又问说:“你还有没有事?”   小婵先是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   苏媚皱眉:“有话你说。”   小婵掏手机点开新浪微博,递给苏媚看。   热搜里,“金哲人间理想”的话题已经沸了。   小婵把中午直播的详情说给苏媚听,嗫嚅道:“剧开播到现在,姐都没上过热搜呢,好几次关联,都是金哲方拉我们出来立人设,制作方也不管,你看……”   “制作方巴不得我们闹得腥风血雨呢。”苏媚捏捏眉心,有些头疼地打断道:“随他们折腾吧,反正签了协议的,捆绑在一起,金哲有话题,我们就有话题,再说,我们不好主动,女方主动,网上该骂我们抱大腿了。”   小婵无从反驳。   “这事我会看着办的,你不用操心了。”苏媚打发说,“今天天也晚了,你送春蕊早点回去吧。”   小婵默默地把手机收回来攥到手里,起身离开。   春蕊此时手插兜,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华灯初上,入目一片炫彩斑斓。   她听脚步声扭头,随口问道:“这么久,你俩聊什么了?”   小婵回答:“没聊什么。”   春蕊眼神寡淡地瞥她一眼,说:“小间谍。”   小婵:“……”   当天深夜,春蕊飞重庆,受邀参加第二天一个国产护肤品牌的落地活动,同台的还有其他两位三线明星,而活动一结束,她又直飞回北京,为在播剧的服装赞助商拍摄一组“早春职场穿搭”宣传图。   总共十四套搭配,均为街拍。   朔风呜呜咽咽,刮在裸露的皮肤上针扎一般。   品牌方请来的摄影师看着很年轻,或许外拍经验不足,一个场地的拍摄要耗时很久。   春蕊趁着变换妆发的间隙,抱着暖手宝,哆哆嗦嗦地跟小婵交代:“你看情况,提醒一下摄影老师,问他一套造型能不能出两三张样片,可以的话,就赶下一个场地,不然,天黑之前拍不完。”   小婵一拍脑门,懊恼地说:“好的。”   太阳西归前顺利收工,春蕊累成一滩烂泥,窝在别克车的座椅里生无可恋。   小婵跟品牌方核对好后续的宣传方案,爬上车,她看春蕊目光呆滞,灵魂已经飘远,拿过化妆包,翻出卸妆巾,商量说:“姐,咱把眼妆卸了,隐形眼镜摘了吧,带妆一天了,我怕你眼睛又发炎,后天还有工作呢。”   春蕊不想动弹,但又不得不动,接过卸妆巾,找了面镜子,干脆把全脸擦了干净,弄完,蜷起两条长腿,头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目养神。   司机从前排座位扭头看小婵,寻求指示。   小婵问:“姐,送你回家吗?”   春蕊想了想,问她:“你饿吗?”   小婵摸着肚子,回味一番,后知后觉说:“饿。”   春蕊没胃口吃午饭,而小婵明明是一位生活助理却同时还要肩担经纪人的职务,跑前跑后的跟人沟通,也是滴水未进。   春蕊:“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小婵咂咂嘴:“涮肉。”   春蕊翻她一眼:“你故意的吗?”   小婵嘿嘿笑:“听你的,我吃什么都行,反正晚上回家可以再加餐。”   春蕊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她心一横,说:“涮肉。”   小婵:“……” 第3章 杂志 封面特邀的是电影演员严文征。   去的是众宜轩,这家店开在胡同深处,特别难找。她们抵达时,天已经黑透了,胡同里没有设置照明路灯,两个人借着两旁谁家院子里露出的散光,转来转去,后来经过路人的指引,终于看到了店招牌。   为了挡风,大门挂着两扇黑色的棉门帘。   门帘厚重,春蕊掀开时,恰好门内有人走出来,两厢撞了个面对面。   春蕊下意识抬头看来人一眼,此人高出春蕊一头,脑袋把头顶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春蕊只留意到他眼角泛着一丝银光的眼镜框。   本着“来”让“去”的原则,春蕊率先侧开身,让出位置。   从里面,陆陆续续又走出五个男人。   春蕊没仔细看他们的长相,只是他们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闻到了他们身上香烟、烈酒以及涮羊肉三种味道交杂。   她起脚准备往里进,突然,小婵拽了她一把,她扭头,看到小婵冲最矮的那个背影喊:“赖导。”   春蕊一愣。   或许小婵作为助理尚有许多的不足,但她有一个引以为傲的优点,那就是记人超级厉害。剧组上百号工作人员,但凡跟她说过两次话,她问过人家的姓名,她就能将他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且至少一年的时间不会忘记。   春蕊曾经羡慕地感叹说,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好好上学呢?   小婵不甚在乎地说,记人脸和记课文怎么能一样。   赖松林闻声回头,他眯起眼睛来回打量春蕊和小婵,显然没认出她俩是哪号人物。   春蕊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她上前,恭敬地说:“赖导,我是春蕊。”   没等她将话说完,赖松林恍悟地“啊”了一声:“是你啊,黑灯瞎火裹着羽绒服还真没看出来。”   “确实不太好认。”春蕊抿嘴笑,“好巧。”   赖松林操着一口浓郁的京腔:“是挺巧的,来吃饭?”   春蕊心虚地点头。   “那你进去吧。”赖松林一挥手,“不耽误你了,过两天要进组了,到时候再细聊。”   “好。”   春蕊微微颔头,却没先转身,她等赖松林跟身边的人扭头走了,才收回视线。   小婵惊魂未定地来了个大喘气。   春蕊睨着她,表扬说:“你怎么这么有眼力价儿呢。”   小婵一脸骄傲,“没办法,谁让我一生下来老天爷给了一双火眼金睛呢。”说完,可能觉得自己太臭屁了,也太放肆了,没给春蕊反讽她的机会,即刻转移话题,说:“姐,咱俩进去吧,太冷了。”   春蕊“嗯”一声,但是却没起脚的意思,而是又扭头往胡同里看了一眼。   小婵疑惑:“怎么了”   春蕊若有所思片刻,曲起手指,推高鼻梁上的眼镜,用她敏感的时尚嗅觉,小气扒拉地说:“刚才那个人,跟我撞眼镜款式了。”   小婵一个白眼翻上天,忍不住顶撞她:“您可真臭美!”   春蕊直肩一耸,对臭美这个评价欣然接受,还挺骄傲。   两人并肩进院,找了靠墙角的一方桌子坐下。   四合院做了保暖顶棚,冷风吹不进来,因此感觉不到寒冷。   春蕊脱掉羽绒服,将内衬的羊绒毛衣袖捋到手肘,招来服务员,一口气先点了5盘滩羊肉。   老实说,做明星的,特别是女明星,很少能享口腹之欲,但春蕊这个人,地道的北京大妞儿,大咧不矫情,她看不惯人坐饭桌前,还要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觉得特烦人,还扫客人的兴,因此,她只要跟朋友约了吃饭,别人吃,她也吃,还得实实在在吃饱。   等铜锅沸腾的间隙,春蕊稍作迟疑,给钱主任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段萨克斯和钢琴的伴奏声。   春蕊喊:“妈。”   钱芳闵应一声,快速走到室外一处安静地,说:“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春蕊:“想你了呗。”   “忙着呢。”钱芳闵说:“一会儿要登台演出了,没空跟你矫情。”   钱芳闵在交响乐团工作,任演出推广部主任,过年期间带队出来巡演,全国各个城市跑,每天忙的团团转。   “……”春蕊喃喃道:“那行吧,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好。”钱芳闵刚要挂电话,陡地想起什么,又将电话贴到耳畔,喊了春蕊的名字,语气严肃地质问道:“前两天有朋友跟我说,网上又说你谈恋爱了,跟你合作的那个男孩子。”   “瞎传的。”春蕊否认:“网上的信息你也信。”   “我没信!”钱芳闵一字一句:“我只是疑惑为什么你每拍一部戏就要传一次绯闻。”   春蕊沉默。   钱芳闵颇为生气地训斥道:“你一个女孩子,自尊自爱一点,别演个戏,搞坏了名声。咱们可是正经人家,我跟你爸好歹挂着一官半职,有头有脸,哪有功夫整天帮你给别人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蕊讪讪:“知道了。”   钱芳闵重重叹气,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无奈,她率先挂断了电话,春蕊紧随其后按灭手机屏幕,把手机搁在方桌上。   小婵觑着春蕊垮掉的脸色,谨慎地问:“钱主任……又训你了?”   “嗯。”春蕊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鲜羊肉扔铜锅里烫熟,再将肉裹上满满的辣椒油和麻酱,塞入口中。   小婵试着安慰:“你跟钱主任好好解释,娱乐圈难混,你也是有难处的……”   “啧——”春蕊倒抽气打断小婵,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再说,再说你买单。”   “好贵的。”小婵瞟一眼账单,立马噤了声。   ——   胡吃海塞的后果是,第二天春蕊水肿了。   小婵想着今天难得没有工作安排,便游说春蕊去上形体课。她说的极其轻巧,反正钱都交了,不上白不上。   可当春蕊穿上8厘米的高跟鞋,被老师掰着肩膀,挺直腰板,故作从容地迈着小步,在教室里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半小时,置小婵于死地的念头强烈到看向小婵的眼神宛如射飞刀。   小婵却丝毫不惧春蕊的那点色厉内荏,胳膊滑过头顶,冲她比个爱心,将还吊着一口仙气的人送回家。   春蕊到家后,先泡了个热水澡,解了乏,裹一套蓝色的丝绒质地睡袍走出浴室。   这期间,小婵将她的五个大行李箱拖到客厅,帮忙整理进组的行装。   一些春蕊常备的生活用品,比如养生壶、水杯、感冒药等,她已经收拾出来归类搁在其中的一个箱子里。   “姐。”小婵说:“你去把进组要带的衣服抱出来吧,我帮你装箱。”   “好。”   春蕊随便擦两下头发,慢条斯理地走到衣帽间,闭眼抱出一堆毛衣和加厚运动裤。   小婵扒拉两下,说:“就这么几套吗?也太家居了。”   “穿成一朵花给谁看,整天呆在剧组,导演眼里是拍摄进度,制片人眼里是钱。”春蕊无所谓道:“怎么简单怎么来吧,电影拍摄周期也不长。”   小婵:“那还是要带两三套正式衣服的,机场、开机宴还有开机仪式,你都是要露面的。”   春蕊:“我知道,我晚会儿自己搭。”   小婵动作十分麻利,很快收拾好后,拍拍屁股闪走了。   春蕊闲来无事,从茶几架上抽出一本时尚杂志,躺到懒人沙发上翻看。   一线男装杂志,今年的开年刊,封面特邀的是电影演员严文征。   打光柔亮的侧颜照:着一身浅灰的高定西服,左手佩戴百达翡丽Calatrava系列的白金周历腕表。   春蕊目光落在严文征的脸上,他有一双瑞风眼,下眼睑带点卧蚕,鼻梁高挺,鼻翼丰润,脸颊一小块凸出的颧骨恰到好处地增加了成熟男性缺失的瘦削感。   他看向镜头的眼神沉郁,大概为了削减他身上的这份沉郁气质,造型师给他设计了最近很流行的逗号刘海,往一侧斜梳的一小撮头发,发尾略微内扣,挡住一点额头,将人的状态衬托出多一分的随性和自然。   春蕊自然知道他,一位万千少女梦想与之春宵一刻的实力派荧屏大咖。   不过,或许因为在圈里呆久了,见识和听闻了人性的纷扰复杂,知晓演员在镜头前的干净纯粹,仅是一种演绎,私生活如何的混乱,除非被爆之于众,不然永远有人带着两副面孔,蛊惑观众的眼睛。   因此,春蕊不想和他睡觉,她想跟他合作一次,这样便可以沾了他的光,能有一回可以吹嘘的电影实绩。   她现在急需成绩证明自己,当然,她也知道这很难很难。   春蕊翻开杂志,内页有严文征的专访,特别长,春蕊完全没有耐心将其读完。相反,更能吸引她注意力的是插图里严文征的其余三套穿搭,以及缀在旁边的一小排短小精炼的配字。   第一张,他银灰色及膝大衣搭配黑色衬衫和西裤,卡地亚猎豹系列胸针做点缀。   手边的配文为:行于所当行,每一次演出都是用尽全部力量的投入。   对称的另一页,第二张内图,他白色T恤打底,外穿麂皮外套搭配牛仔裤,配饰是百达翡丽5762的鹦鹉螺,蓝黑色渐变处理面,年历,全钢款。   配文为:止于所不可不止,角色会随故事走到终点,人生却面向不可知。   第三张的穿着倒是有了一丝生活气,棕色的针织毛衫搭配黑色条纹布裤。   他两手抱于胸前,姿态是完全放松的,然而他看镜头的表情却十分严肃,眼神有钩,眉眼拢愁,仿佛攒着许多雾蒙蒙的心事。   配文为:平地起波澜,生活里的琐碎,最深刻的意义,或许要在更久远的时间里才能露出真相。   春蕊不知是不是她多虑了,她第一感觉是这一小段话是在回应他私生活中所遭遇的经历——两年前,他离婚的八卦陡然降至热搜,随后,工作室发函证实言论。   至于离婚原因,外界猜测纷纷,春蕊倒不记得这位当事人有所回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的具体实情到底是什么样子,春蕊并不关心。   她将目光移回至那件棕色的针织毛衫,仔细打量。   针织衫的款式设计非常简单,衣服上甚至没有品牌的LOGO。春蕊喜欢它的颜色,觉得再往前,等天气回暖,这件衣服搭配牛仔裤和长靴,再戴上一顶贝雷帽增加复古的时尚感,应该会挺好看。   春蕊臭美,又爱穿新衣服,她没有犹豫,找手机,登录品牌官网直接下了单。接着,她浏览起购物网站,奢牌新款的衣服看着顺眼的一并购入,买完,意兴阑珊地将手机和杂志仍在地毯上,眯眼打起了盹。 第4章 机场 “宝贝儿,拍摄一切顺利。”……   两天后,按照原计划,出发进组。   苏媚没有现身,只是打来电话,叮嘱春蕊在剧组积极配合。   苏媚说:“秦灿鸿是前辈,记得好好跟人学习,没戏的时候多去片场转转,勤快一些,赖松林能拍电视剧,也能拍电影,你表现好了,他以后手里有角色了,能想到你,导演嫌费事都爱用熟人。”   春蕊:“知道了。”   《听见声音的关系》这部电影是春蕊自己投简历得来的机会。苏媚其实一直很反对春蕊去拍电影,现在的电影院线生意也就那样,每年能上映的作品,没有抗票房的大咖,简直拍一部扑一部,更别提《听见》还是一部文艺片,文艺片根本叫不上座,上映周期能活过两周,苏媚就谢天谢地了。   苏媚是生意人,春蕊是她的赚钱工具。她眼里,拍电影浪费的一两个月时间,就是玩票,且最后注定白玩。最关键,凭春蕊在圈里的地位,拍片根本叫不上价。这部电影春蕊的片酬,合约价小200万,还需和公司六|四分。   而去拍电视剧,春蕊好歹有六年的积累,怎么说也是踩在二三线边界的明星,一集片酬保守些10万靠上走,一部电视剧下来,能拿300到400万,显然更有利可图。   因此,苏媚提醒:“拍电影相对轻松点,没那么累,闲下来,把那两部电视剧的剧本读了。”   春蕊:“嗯。”   苏媚:“另外,进组行李多又重,我派我的司机去送你们,他应该马上到你的小区楼下了。”   “哦。”春蕊挺意外。   苏媚的私人用车是一辆GMC商务之星,100来万买的,这车美产,外观看着高大威猛,极致狂野;内饰豪华考究,又极致奢华。比公司派给春蕊的那辆小商务别克不知高多少档次。   因为是7座,平常苏媚用它接送公司的练习生奔赴各地训练比赛。   为此,小婵老是背后嚼舌根,说,别看这些小孩不赚钱,待遇还挺好,亲儿子果然不一样,苏媚姐打造顶级男流量idol的美梦什么时候能醒。   春蕊揶揄她,你去问问,或者,我去帮你问问。   小婵强颜欢笑,别了,我怂。   两人将行李拖下楼,没等两分钟,车来了。   小婵远远瞧着,后知后觉,苏媚今天怎么突然对春蕊这么好,想起电视剧的事,明白了,说:“这算是打你一巴掌揉三揉吗?苏媚姐的手腕,啧啧啧。”   “学着点吧。”春蕊有些无奈地说:“以后有用。”   小婵摇头:“算了,我心软,搞不来。”   春蕊怒其不争:“那你还打算给我当一辈子的生活助理啊。”   小婵认真道:“跟着你挺好的,不受气,我愿意跟你一辈子。”   “出息。”春蕊给她打预防针:“别仰仗我,指不定我哪天就过气了呢,我自己吃不吃的饱还不一定,谁管你的死活。”   小婵急忙跺脚,“呸呸”两声,说:“你会红的,大红大紫。”   春蕊拨拨秀发,一股欠揍的劲儿:“可是等我爆了,我就会把你踹了,再找个更机灵的。”   小婵:“……”   好一个刀子嘴豆腐心。   坐豪华车的体验感受就是空间大,腿脚能伸展开,路途行驶平稳不颠簸,人在极其舒服的状态下抵达机场。   有二十来个粉丝送行,毕竟春蕊有剧在播,热度还可以。   春蕊也知道今天会有粉丝过来,特意打扮了。   她穿了件驼色叠层的呢绒大衣,腰带单侧结系,将身段拉得修长。手上拎着精致小巧的棕色戴妃包,整体给人的感觉优雅大方。与此同时,为了增加神秘感,她戴了一副香奶奶的双杠□□镜,墨色的镜片遮住大半张脸。   粉丝们将春蕊团团围住,有人拿手机怼脸录像,有人递礼物,还有人忙着吹彩虹屁。   “姐姐,你好白。”   “姐姐,你今天好美。”   “姐姐,北方天气冷,多穿点。”   “……”   “姐姐”是粉丝对春蕊的称呼,称呼来源于两年前,她在一个玛丽苏偶像剧里,扮演女主的亲姐姐,与女主性格相反,她冷静睿智,人设魅力加持让她吸了不少粉,而这个角色也因此成了她成名的代表作,她“姐姐”的形象深入人心,渐渐大家便习惯这样喊她。   小婵见春蕊抿着红唇,整个人有点绷着,戳戳她的腰肢,咬着牙提醒说:“姐,笑一笑。”   春蕊不自然地说:“仙女飘着,不爱笑。”   小婵:“可现在是仙女下凡喝露水的时间。”   春蕊:“好吧。”   “谢谢大家。”春蕊嘴巴一咧,即刻变脸跟大家打招呼,首都机场不乏步履匆匆的游客,春蕊又赶紧暖心地提醒大家:“别光顾着拍,看路啊,小心别撞到行人。”   行至柜台,小婵马不停蹄地跑去换登机牌,顺便办理行李托运。   而她一走,春蕊搁在一旁等,只得自己应付这些粉丝。   有位戴小黄帽的姑娘,挤到她身边,硬塞到她手里一个东西。   春蕊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另一位粉丝将一大束玫瑰花递到她脸前,说:“宝贝儿,拍摄一切顺利。”   春蕊至今从未被人当面喊过“宝贝儿”,楞了一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搭腔说:“你也太夸张了。”   女孩年纪不大,嘿嘿杵在那傻乐,她递鲜花的手没有收回,春蕊看她挺真诚,柔声说:“心意和祝福收下了,花我就不抱走了,带上飞机真的不方便。”   女孩眼神一下子黯淡了。   春蕊于心不忍,便问了句:“你有笔吗?”   “我有。”旁边的粉丝急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只中性笔。   “我用一下。”春蕊接过,在花束的包装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说:“收起来吧,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应该挺有纪念意义。”   女孩倏地将东西紧紧裹进怀里,又兴奋地一嗓子嚎道:“喜欢!老婆!我爱你!”   春蕊:“……”   小婵办理好登记手续,过来和春蕊汇合,过安检时,春蕊跟粉丝挥手再见,说:“快点回去吧,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也是在过安检,需要检查随身物品,春蕊才发现那位戴黄色帽子的粉丝塞给她的是一个手机壳,壳上印着她和金哲相拥的水彩画,一旁的配字为“金鸡抱春”。   小婵看到,气得跳脚,直骂:“疯了嘛!都嗑到你面前来了。”   春蕊反倒挺清醒的,说:“戏里戏外到处暗示我跟他有点关系,现在有人看懂那点暗示了,你却骂人家疯了,可真霸道。”   小婵不服气,说:“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啥也没做,白给他踩了。”她有火发不出,愤愤地跑到厕所,将手机壳扔到垃圾桶里。   直至坐上飞机,小婵还在气呼呼地嘟囔:“真是的,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春蕊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悠闲地望向窗外,没理她。   等过了会儿,春蕊回过神,再去看她,这气性大忘性更大的丫头,耷拉着脑袋竟然睡着了。   春蕊顿感无语。   ——   飞机穿越云层,经过三个小时的盘桓,准时准点降落在中部某座城市。   一下飞机,小婵登时打起精神,飞速打开手机。   剧务微信发来一条消息,内容有接车司机的手机号码以及该车的车牌号。   小婵打电话联系司机,司机说他已经在机场外面等着了。   两人取了行李,立马往航站楼外走,只是绕过接机口时,春蕊在拥挤的人潮中捕捉到了两位重要人物的身影,一位是这部电影的总策划,一位是总制片人卢晶。   春蕊前后几次试戏,卢晶均在场,两人算是认识,春蕊前去打招呼。   卢晶俨然没料到会遇见春蕊,整个人明显地一怔,反应过来说:“你是这班飞机啊?”   “是啊。”春蕊说:“您在这儿……?”   “我接个人。”卢晶拍拍春蕊的肩膀,面带微笑说:“一路辛苦了,先回酒店休息吧,晚上一起吃饭。”   “好。”春蕊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道了别,携小婵走出机场。   外面寒风刺骨,天还阴沉沉的,笼在一层薄雾中。   不少接人的汽车并列停在白线里,小婵勾头左顾右盼。   剧组的车辆为了方便管理,都会在一侧的挡风玻璃上贴一张标识牌,小婵视线很快扫到一辆商务别克,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印着:《听见声音的关系》摄制组。在核对了车牌号后,她疾步走上前,屈指敲敲副驾驶的窗玻璃。   司机闻声回头,落下车窗。   小婵哈着热气,问:“徐师傅吗?”   “对。”司机四十左右的模样,鼓着啤酒肚,乐呵呵说:“您是春蕊老师家的?刚跟我通过电话?”   小婵:“是的,是我。”   司机:“哎呦,可算等到你们了。”   他麻溜地下车,帮忙将行李装进后备箱。   待三人又都坐上车,春蕊出于礼貌说:“让您久等了。”   徐师傅摆摆手:“也没多久,关键是怕怠慢了您。”   春蕊说:“不会。”   徐师傅介绍说:“您在剧组这段时间往返就由我接送,这辆车就是给您用的,车牌号您认清楚了。”   “好。”春蕊说:“麻烦您了。”   “不麻烦。”徐师傅发动车子,“都是拿工资干活,有事您吩咐。”   拍摄地在县区,剧组安排的酒店在市里,机场过去还另需两个小时的车程,车驶入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变成农田。   小婵又开始瞎琢磨,她伸长脖子,压低声音问:“你说总策划和总制片在机场接谁呢?”   春蕊偏着头没去看她:“跟我们没关系,别瞎琢磨。”   小婵不死心地嘀咕:“会不会是秦灿鸿老师?他咖位大。”   春蕊略带责备地“啧”了一声。   她不希望小婵太八卦,圈子里的人际关系复杂,一层层嵌套,光鲜亮丽的身段背后不知藏着多少龌龊或者无可奈何。   君子不党,春蕊无心探听,她只想一知半解的跟所有的工作人员维持好表面的合作关系,这样整个剧组和她才能受益。   小婵识趣地闭了嘴,但不知为何,没一会儿,春蕊的右眼皮突然开始“突突”地跳,跳的她好生心慌意乱。   实在不耐烦了,春蕊拍了小婵一巴掌,抱怨说:“都是你,搞得我也想瞎猜。”   小婵:“……” 第5章 宴会 “姓严,严文征。”   汽车下了高速,又绕了好几圈,经过闹市区,停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   剧组为了方便协调,一般都是包酒店统一住宿,但演员的咖位不一样,房间级别自然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春蕊住顶层的行政套房,一室一厅,还带厨台,客厅两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一小片绿地,景色优美,视野开阔。   小婵在里面晃悠一圈,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虽然这个五星级的酒店搁在北京至少得抹去两颗星星,但还算不错,起码剧组没差别对待咱们。”   她把行李箱用膝盖顶到衣柜前,刚准备蹲下,帮春蕊把东西规整,春蕊瞧见说:“放在这儿吧,我自己收拾。”   “行。”小婵了解春蕊,知道她有自己的生活习惯,私人物品的摆放如果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那么她对这个房间就很难适应。   小婵掏手机又看了遍拍摄通告,叮嘱说:“晚上7点开机宴,你注意时间,打扮一下。我也回房间了,我住6楼,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春蕊郑重地点点头:“知道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小婵放心地关门走了。   春蕊不累,坐了一路,干活权当舒展筋骨。   她先把自备的热水壶翻出来,煮了一壶普洱茶茶,慢悠悠喝了一杯,接着逐一把衣服和化妆品摆放到她觉得顺手的位置。   东西归置的其实一点都不整齐,春蕊没有洁癖,生活上相反挺粗糙的,只是她有领地意识——既然是她的房间,那她的东西一定是要自己弄乱,乱中有序是原则。   然后她去试了试床,酒店床垫的柔软度不一样,会影响睡眠,但试半天,没试出个所以然,她神经不敏感。   春蕊叹口气,演员把酒店当家的生活是常态,她得尽快适应起来。   拖拖拉拉地忙到六点,她去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到衣柜挑衣服。   开机宴算是她与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场合严格来说不算隆重,但也不能随意待之。   她选了一件墨绿色毛衣样式的拼接夹克,内搭一件同色系的高领打底衫,下身是一件墨绿色与黑色拼接的百褶裙,脚踩一双过膝长靴。   稍暗的颜色既可保证不喧宾夺主,又衬得人婉约持重。同时,为了防止同色系穿搭的老气和沉闷,她特意拎了一个橙色的腋下包作为提亮。   开机宴就设在酒店八楼的宴会厅,六点五十五,春蕊摇曳着裙摆,与小婵一同入内。   硕大一盏琉璃灯将会厅映衬的流光溢彩,二十来张圆桌摆列整齐,席间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齐聚攀谈,气氛喧嚣。   剧务引导春蕊在挨着舞台的一张桌子上就坐,这里是整个大厅的视觉中心,而她有幸与之同桌吃饭的,是这部戏的联合出品方代表、导演、监制以及制片人等。   身份尊贵,且不容得罪,小婵事先跟统筹打听好了,方才在电梯里,也已经提前帮春蕊恶补了功课,谁是谁,有怎么样的身份,坐在哪个位置。   春蕊牢记于心,她微微躬身,沿着桌椅绕过来,挨个与他们握手问好。   到制片人卢晶时,卢晶拍拍她的手臂关心地问:“房间还满意吗?”   春蕊:“挺好的。”   卢晶:“缺什么跟生活剧务那边讲,不要不好意思。”   春蕊:“谢谢晶姐。”   越过卢晶,她目光移到卢晶身后的男人身上。   这人穿了一件华伦天奴最新款的防风夹克,黑色,他身形消瘦,戴一副亮黑框金色腿的眼镜。   无奈,春蕊重点跑偏了,先一眼认出这副眼镜她有同款。   男人适时起了身,他足足高出春蕊一头。春蕊回过神,撤回了盯在他鼻梁的视线,一耷眼,张口就来:“秦老师好。”   “姓严。”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严文征。”   春蕊:“……”   她难以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睛,重新抬头去看他。   卢晶一旁哈哈笑着插话打趣:“怎么回事啊你,春蕊,严文征都没认出来。”   春蕊很尴尬,因为按照小婵的说法,卢晶右手边坐的是男主演,而男主演的扮演者明明定的是秦灿鸿老师。   春蕊找补:“没见过严老师真人,跟电影里有些不一样。”   何止跟电影里,跟昨天她看的杂志图片也大有变化。   严文征:“有过一面之缘。”   春蕊怔愣,极快地反应过来,问说:“是那天晚上在众宜轩门口吗?”   严文征颔首:“对。”   “……”春蕊恍悟,急忙解释:“那天灯光太暗了,没能看清,失礼了。”   严文征不甚在意地说:“我也是恰巧跟赖导吃了顿饭。”   三言两语帮春蕊缓解了窘状,也以赖导为媒介,点出完全陌生的两人生活里的一条隐形交集,将关系稍微拉近了一点点。   春蕊暗自松口气,她看了眼座位牌,发现严文征的位置上是没有名牌的,攒了下秀眉,然后在与严文征中间隔了一个位子坐下。   手机叮咚一声震动。   春蕊打开看,小婵发来微信。   ——我艹,统筹刚跟我讲,男主演换成严文征了。   都骂脏话了,显然也很震惊。   春蕊:“……”   ——具体换人的原因,我再问问。   没等小婵再有所回复,几分钟后,赖松林姗姗来迟。   摄影组已经提前进入工作状态,他刚拍完外景,尚穿着一件海军蓝色的马甲。   赖松林一屁股坐在了春蕊和严文征中间。   他一落座便满心欢喜地瞅着严文征说:“现在在这里看到你,我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稳稳当当落回肚子里。”   严文征说:“答应了你,会来的。”   “犹豫时间太长了,中间又出现那么多变故,再加上眼瞅着要开机了,男演员还没定,我能不着急上火吗?” 赖松林蓄有一小撮山羊胡,说话时胡须上下抖动,很是滑稽。   严文征嘴角浮现浅浅的一层笑意,不置可否。   赖松林添一杯茶,咕噜一口闷掉,斜睨着将严文征细细打量一番,说:“真瘦了,怎么瘦的?”   严文征说:“还能怎么瘦的,时间不够,硬饿的。”   赖松林咂咂嘴:“我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日常,春蕊默默在一旁听着,恍觉他们非常熟。   又过了会儿,监制凑过来,问卢晶:“人都到齐了吗?”   卢晶环视一圈,说:“都来了,开始吧。”   监制今天充当司仪,掌控整个宴会的流程。他拿话筒登上舞台,站得笔挺,指挥道:“来,各位工作人员赶紧就坐,现场安静一下。”   会厅经过一阵繁杂慌乱的脚步声后,极有效率地静了下来,二百来号人齐刷刷盯着监制看。   监制清清嗓子,官方道:“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电影《听见声音的关系》的开机晚宴,庆祝电影的顺利开机。我作为监制,首先先对影片开拍表示热烈的祝贺!并对出席今晚活动的剧组全体演职人员致以深切的问候!”   “电影《听见声音的关系》由月照松林工作室主创,新意影视传媒公司担任制作方以及出品方,历时一年筹备……”   陈词滥调,每一次开机这番按照模板写的话术都要车轱辘撵一遍耳朵,春蕊听得不是很认真,游离着,借着调整坐姿,偷偷瞥一眼严文征。   他半侧着身体,脸朝向舞台的方向,嘴角抿起,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也没在认真听,但跑神跑得相当从容和镇定。   春蕊瘪嘴。   出品方,制片人以及导演依次登台发表讲话,春蕊机械地鼓掌。   赖松林主要感谢了前期筹备“三大组”所作出的付出和努力,他长篇大论说完,流程之外地提了春蕊和严文征,说道:“下面,也让戏的男女主角讲两句,算是和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打声招呼。”   他走到台边,把话筒递给严文征。   严文征起身接着,转手却把话筒递向春蕊,说:“你先来吧。”   春蕊哪敢,发表讲话的顺序关乎番位,她摆手:“严老师先请。”   严文征蛮有绅士风度,坚持道:“别推拖了。”   春蕊看她,两人视线相交,他安抚性地眨了下眼睛,春蕊领悟了他是出于“女士优先”的尊重。   鉴于在场许多人都在等着,她没继续与他客气,大方地接过话筒,深呼吸,登台,略作思考说:“大学毕业后,演过许多的角色,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出演有耳疾的患者,关键还是一位19岁的小女孩,角色本身非常具有挑战性,所以,感谢出品方、制片人和导演信任我,愿意给我这次机会,我会赋予这个角色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希望接下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能与大家相处愉快,拍摄顺利。嗯……梁竹云今天正式入组报道了。”   一串掌声劈里啪啦响起,春蕊鞠躬,缓缓走下台,将话筒交予严文征,两人错身而过,春蕊坐回座位。   严文征站在台中间,春蕊这回得以看清他的全部面貌。   为了贴合角色,他确实瘦太多了,手臂上的肌肉块似乎全没了,黑色休闲裤包裹的一双长腿纤细笔直,硬汉气质削减地不剩半分,或许戴眼镜修饰的缘故,一股弱不经风的书卷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今年过年前后,赖导拿着剧本找上我,当时我刚结束上部戏的拍摄,对于要不要无缝接新的角色非常迟疑和犹豫,一段时间里,没能给赖导准确的回复。好在,赖导没有放弃,再三地打电话与我沟通,制片人卢晶也多次登门拜访,他们很有诚意,让我看到了整个摄制团队的专业和初心。感谢各位的信任,希望我不负所托,能诠释好李庭辉这个角色。”   大概为了配合春蕊,他最后也加了句,“今天,李庭辉也正式入组报道了。”   他说话偏慢,加上音色沉缓,有种娓娓道来的叙述感,再配合他影帝的身份,似乎很能稳定军心,他讲完话,好像这部电影一切都稳了。   赖松林和出品方捡着宝似的高兴,嘴角裂得几乎要挂到耳垂了。   待监制又啰嗦两句,终于可以开席吃饭了。   赖松林的工作室作为主创,在出品方面前,自然降一阶身份,装起了孙子,边给出品方代表邓总敬酒边说好听话,几番把盏,他很快喝得微醺。   而这位邓总貌似是个酒桶,一斤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表情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卢晶瞧见,拍拍春蕊的胳膊,提醒说:“愣着干什么呢?去敬邓总一杯啊?”   桌上就她们两位女性,很多时候,在娱乐圈里,咖位不高的女演员,在投资人眼里,不过是一件“喝酒助兴”的物件。   卢晶发话,春蕊不能当作听不到,好在她还算机灵,把“敬邓总一杯”自觉改成了“敬在座的一杯”,不然她敬了出品方,就必须得照顾到其他各位,那她今天估计得喝的烂醉。   她起身,挂着落落大方的微笑道:“既然晶姐说话了,那我就以女主角的身份,敬在座各位一杯。筹备这个电影,各方领导忙前忙后都辛苦了。”   邓总起身与她碰杯,说:“春蕊酒量怎么样?”   春蕊示弱说:“邓总就别难为我了,我一杯倒的水平。”   “是吗?”邓总看着她高脚杯里的红酒,问说:“那我干了这一杯,你陪多少?”   春蕊尴尬地笑笑,她知道邓总不是在故意刁难,而是在“挑逗”。   用模棱两可的言辞,调戏不谙世故的青春小姑娘,向来是中年男人的癖好。   气氛沉默一时,赖松林从中做了和事佬,说:“一杯,春蕊也干一杯,这一杯算是提前预祝电影票房大卖。”话锋一转,他又说:“这样吧,来,大家都别坐着了,共同举个杯吧。”   导演的提议没人敢不听,一桌人端起酒杯互相碰了碰,春蕊将红酒一饮而尽。   一众人重新落座,只是都还没坐稳,邓总转脸换了个模样,又添了杯新酒,冲严文征殷切地说:“早听闻严老师的大名,第一次合作,非常荣幸,您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百分百满足。”   严文征:“都安排的非常周到。”   邓总:“那我单独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严文征眼角滑过一丝丝无奈,却还是老老实实把酒喝了。   春蕊看着邓总殷切的面孔,又瞄一眼严文征,有些坏心眼地想,虽然这酒桌活像一幕捧高踩低的情景剧,但影帝又能怎么样,也少不了被人架着陪酒。 第6章 谈话 “这回跟严老师合作,高兴吗?”……   饭局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酒肉狂欢,参宴的人大多为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担起剧组的苦力活。   他们喝high了,聊尽兴了,酒精上头,有些控制不住,一直闹到很晚才结束。   春蕊乘坐电梯回房间,她也是在等电梯时才知道严文征没有特别要求外宿,与她住在同一楼层。   一趟电梯装了四个人,春蕊、小婵、严文征以及严文征的随身助理曲澍。   尚且不相熟,没人说话。   春蕊到底有些醉意,她虽然逃脱了给邓总陪酒的麻烦,但席间,难免有其他人过来敬酒打招呼,一口一口地抿着喝,积少成多,灌进肚里怎么也得有小半瓶的量。   她背贴着电梯厢,减少晕眩感。   电梯厢四面皆是鎏金镜面,不管春蕊视线怎么落,难逃看到镜子里照应出的严文征的身形。   他腰杆挺得笔正,眼帘微垂,一派自在从容的样子。春蕊想到席间他被围着劝酒,且皆来者不拒,那一杯一杯的量,内心刚发出感叹——哦豁,酒量够好的。然而目光再轻轻一瞥,发现原来他正一只手蜷握,手背鼓起青筋,手臂发力,撑着紧挨的电梯厢,以来掩饰醉态。   春蕊暗戳戳:偶像包袱还挺重!   顶层到时,严文征掀起眼皮,打起精神,冲春蕊点点头,春蕊回神,站直,职业性地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严文征携曲澍先行一步。   春蕊看着前方晃动的身影,直到与她隔了几步之远,她才迈出电梯。   酒店的地毯厚重,踩在上面几乎没有脚步声。   严文征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   春蕊的房间在他的斜对面,小婵垫后进屋,门锁咔嚓落下一声响,小婵迫不及待八卦道:“秦灿鸿老师辞演了。”   春蕊问:“为什么?”   小婵:“长胖。”   春蕊:“……”   小婵叽里呱啦解释其中缘由。   原来秦灿鸿是因为身体抱恙,吃药导致发福,短时间内恢复不过来,而主动辞演了李庭辉这个角色。   他找赖松林说明情况时,已是一月初,眼看要过年了,而年后没多久电影就要开机,赖松林一时之间想不出档期合适且外形合适的男演员来解燃眉之急,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让秦灿鸿推荐熟人,秦灿鸿思来想去,介绍了他的师弟彭凯,但彭凯当时手里已经有两个剧本在掂量,断然拒绝了。不过,他帮赖松林搭了一条线,搭上了严文征。   经过几番软磨硬泡,再加上赖松林这边百分百的诚意相邀,严文征虽有犹豫,最后到底答应过来了。   小婵捧脸,星星眼的憧憬说:“这可是我进圈以来见到的咖位最大的明星了。”   春蕊踢掉高跟鞋,拨了拨贴近巴洛克风格的珍珠耳环,往梳妆台前走。   她酸溜溜道:“怎么,是嫌我名气小么,改天我去帮你问问,看严文征还需不需要女助理,给你介绍过去,你就可以天天跟着他,天天见名角儿名导。”   “那倒不用。”小婵连连摆手,讨好说:“他咖位再大,现在不也给我姐你搭戏呢嘛,赖导能选你,说明你也是很有实力的。”   “这倒一定。”春蕊颇有自知之明地说:“可能就是我突然走了狗屎运。”   小婵:“……”   为什么我拍马屁总不能成功。   其实,从另一角度看,走狗屎运的不单单是春蕊,制作方以及出品方都是受益者,毕竟《听见声音的关系》不是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大制作的电影那是一线大腕之间的厮杀,根本轮不到春蕊。   春蕊知道,剧组用她,除去外形条件,还有就是她的片酬低,在预算不够的情况下,市场上,她相对划算。   再说,赖松林的工作室,春蕊查到它刚成立不过两年,仅独立拍过一部民国戏。现在赖松林突然跑来拍电影,还是一部文艺片,最大可能是要通过走电影节的竞赛单元,博一个奖,让工作室好歹有个名头。   当然,奖项的水分以及含量,跟成片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最初赖松林的志向是大海捞针,捞到什么都行,那么,现在,因为意外搭上严文征,赖松林要博名博利的野心简直直接挂到了脸上。   春蕊这般捋顺逻辑,感叹说:“还是想不通影帝为什么要自降身家,是也需要恰饭吗?”   “剧务说,他要的片酬并不高,只有700来万。”小婵神情没落,突然伤感:“他这两年好像挺难的,先是受离婚风波的影响,掉了两部资源,然后去年拍戏又把脚踝搞骨折了,与金刀导演在拍的武打片擦肩而过,整个人处于低潮期。”   “是吗?”春蕊思忖,怪不得今天看他走路有点瘸,她难以置信似的呢喃:“影帝竟然也有低潮期。”   小婵叹气:“现在圈里讲究政治正确,但凡落下点口柄,后果就很严重。”   春蕊话锋倏地一转:“所以苏媚姐命令你对我严加看管。”   小婵:“……”   小婵腹诽,春蕊这人表面看着凡事不挂心,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心思活络,看透却不说。   小婵状似听不懂地嘿嘿傻乐两声,搓搓手,无比生硬地扯开话题:“这回跟严老师合作,高兴吗?”   春蕊面无表情:“一般吧。”   小婵:“一般?没点激动感吗?”   春蕊拖着腔调,散漫地问:“激动什么?”   装吧,你就!小婵心里再次这样吐槽她,张口却说:“也是,平常心对待,咱来演戏的,又不是来给他捧臭脚的,咱不比他矮一头。”   春蕊:“……”   小婵紧着又说:“不过,我听他们讲严老师拍戏很严肃,你做好心里准备。”   春蕊“唔”一声,反问:“他们?”   小婵答:“饭桌上的人。”   春蕊严肃警告:“少跟工作人员在背后八卦,你不知道明星的黑料大多都是他们私下抖漏的么,嫌我们在这方面吃亏少。”   小婵一脸犯错的表情,举手发誓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嘴巴严着呢。”   而同一时刻,严文征坐在房间的沙发里,手捧一杯蜂蜜水解酒,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话题中心,而他耳畔也正在回响着助理曲澍的唠叨。   “医生再三警告,戒烟戒酒,这腿还没好利索呢,烟瘾先犯了,今儿又差点把自己灌醉。”   曲澍和春蕊的年龄一般大,他浓眉大眼,长相非常精神,他跟严文征有点亲戚关系,卫校毕业后,跑来给严文征当助理,照顾严文征的衣食住行。   严文征身上散着酒气,醉意上涌,有些头昏脑胀,他摘掉眼镜,捏捏鼻梁,说:“人来敬,总不好推拖。”   “借口。”沾亲带故的亲缘关系,使得曲澍跟严文征相处时没有一般助理对明星的惟命是从,反倒多了些随性,曲澍说:“我看你就是馋。”   严文征将衣袖挽起一截至手肘,他卸下晚上酒桌上拿捏着的端庄,先是哼声一笑,再有点懒散地问:“现在都轮到你来教训我了吗?”   “我才不敢。”曲澍说:“我是在真诚地提醒你,你要是真不想喝,他们又不敢逼迫你。”   严文征:“你倒是替我端起了架子。”   曲澍不吭声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转身打开严文征的行李箱,帮他熨烫明天开机仪式要穿的衣服。   严文征在一旁喝完蜂蜜水,俯身捏捏右腿,眼神有些放空。   ——   第二天一大清早,春蕊起床,赶去片场集合。   中部城镇的早晨晨雾缭绕,空气又干又冷,吸到肺里五脏六腑哆嗦纠缠。   商务车在刚苏醒的街道疾驰,半小时后,驶达县区,然后穿过若干个陌生的路牌和低矮的楼房,停在一条非常破落的老街入口。   入口左右两侧有两颗光秃秃的槐树,剧组绕着它们拉了一条警戒线,中间飘着一盏小方旗,上面写着四个字“禁止通行”。   徐师傅侧过身,说:“片场里不能进了,我要把车停在后面的一片空地去。”   春蕊:“好,我们就在这下车。”   小婵拎着大包小包的用品,跟春蕊下了车。   往里走,面对面而立的是两排三层高的楼房,商民两用,第一层是各种店面,理发店、小书屋、大码女装店、鞋店一应俱全,各家店也都颇有年头,牌匾退了亮色,被岁月涂抹了一层暗黄。不过这些店面都关着门,看样子,为了实景拍摄,剧组是租了整条街。   而再往里,人员进出最密集的两间屋子,一间是翻新的照相馆,一间是油渍侵墙的米线馆,斜对面彼此遥望着。   春蕊知道,这两个房间承载着梁竹云完全不同的命运轨迹。   剧组另有一批工作人员在忙着摆开机宴上香的香案,香案就架在米线馆三步之远的街中央。   小婵联系了剧务,由剧务领着,找到了贴着春蕊名字的休息室。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折叠床,一盏小台灯。   剧务解释:“临着开机,手里的人全被美术组和道具组拉去布置片场了,房间摆设没来得及弄,这样,春蕊老师列一个清单,需要什么我改天派人去买。”   春蕊一笑说:“没什么特别要求,都挺好的,再说平时上戏也没时间休息,只不过这房间背阴,实在冷,可以的话,您抽空给我安置一台电暖扇吧。”   剧务拍胸脯保证:“没问题,我去给你找一台来。”   他说着走出了房间。   小婵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嘟嘴有些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毕竟片场,人多,尖耳朵的人更多,怕被听了去,传开有耍大牌之嫌。   春蕊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想着第一天来片场,最好熟悉一下环境,提议说:“出去转转吧。”   小婵附和:“好。”   春蕊起脚走出房间,只是一抬头,远远看到卢晶陪着严文征正在片场转悠,突然又急刹车,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小婵不解地问:“怎么了?”   春蕊背过身,撤回到休息室,恹恹地说:“还是在房间呆着吧。”   小婵有点蒙:“为什么?”   春蕊有气无力的样子:“不想打招呼,心累。” 第7章 采访 “像从天而落到手里的一个小惊喜……   春蕊翘起二郎腿坐休息椅上,打开手机刷微博。   搜索栏里输入自己的名字,最新跳出来的消息,是四五个营销号同一时刻的通稿:补一张金哲和春蕊的拍摄路透图,cp感满满。   照片拍摄的相当清楚,且多为春蕊的正面照,春蕊一眼看出这是苏媚花买的话题。   只可惜,激起的水花并不大,留言迅速被金哲的粉丝控制,理智粉表示只是剧情滤镜,营销号不要瞎引导,少数极端粉丝直接@春蕊,阴阳怪气地骂,残疾人可不可以独立行走。   春蕊的心里满是不服气。   正如苏媚所形容的,春蕊清高。她文化底蕴深厚的家世,以及良好的大学教育,时刻规束着她的道德底线,她做不到为了红而不择手段,她太在乎外界对她的评价,太在乎所谓的口碑。即使这口碑,近几年下来,被苏媚的操作,搅得混乱不堪。   可同时,春蕊得承认,得益于苏媚的“瞎搅合”,让她一直有戏拍。   矛盾的心情撕扯,春蕊逞一时口舌之快,搓着后槽牙嗫嚅道:“你们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啊?!”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春蕊的细嗡声,小婵一时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   春蕊没搭理她,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   小婵问:“你看什么呢?”   春蕊装得很像,张口胡诌:“欣赏自己的美图。”   小婵天真:“后援会做的吗?”   “不是。”春蕊想逗她,大喘气说,“黑粉截的。”   “……”小婵原地起跳,蹦到春蕊身边,蹲下说:“你看它们干什么,给自己找气受么。”   “不看了。”春蕊滑动手指,更新关注界面,恰好弹出金哲发的九宫格开工西装图,便随手点了个赞。   小婵又迷惑了:“赞他干什么!这条微博又不是跟电视剧相关。”   春蕊:“我叛逆。”   小婵:“……”   两人在休息室呆到九点,直到统筹拿着喇叭片场喊人集合。   屋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干冽的空气照在人脸上,甚是有些刺眼。   春蕊眯起眼睛。   赖松林站在架好的香案前,看到她,朝她招招手。   春蕊微笑着,走到他右手边,喊了句“赖导”,赖松林递给她三柱香。   片刻,严文征挪步过来,站在了赖松林的另一侧,而他们身后是陆续赶来的各位配角、工作人员,以及请来的媒体。   几步之远,谁点燃了一串鞭炮,劈里啪啦炸响嘈杂的片场,开机仪式启动。   相较于开机宴的觥筹交错,开机仪式简单明快。供上乳猪,添香敬神明,祈求一个风顺人顺。随后,春蕊、严文征陪赖松林给摄像机揭开“红盖头”,他们在摄像机前摆了姿势,媒体的照相机对着三人狂拍,片场到处都是按快门的声音。   而等拍好开机照,紧接着就是媒体采访。   统筹安排春蕊和严文征并肩站在“开机大吉”的横幅前,手里捧着媒体塞来的话筒,话筒上贴满各节目的台标。   不出意外的,镜头统一对向严文征。   记者们都是二十岁三十岁的女性,即使加以掩饰,也藏不住眼里迸发的红心,迷严文征的那点颜值,以及人格魅力。   她们尊敬又热情地先跟严文征唠了几句家常。   “严老师,腿好些了吗?”   “需不需要给您搬一张凳子,坐着采访没关系的。”   “冬天拍戏,注意保暖。”   被晾在一旁的春蕊恰到好处地端起嘴角,歪头装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听严文征的附和。   大家七嘴八舌好一会儿,才正式问起电影。   A节目记者:“能先请严文征老师帮我们简单概述一下这部电影讲述了怎样的一个故事吗?”   严文征压眉稍作思索,沉声说:“主剧情是一位交通肇事者,为了逃避内心的谴责,来到这个小城镇,开了一家照相馆重新谋生活,然后一次在米线馆吃饭的时候,留意到一位听力有障碍的小女孩,也就是米线馆老板的女儿,两人之间有了一些交集。”   B节目记者:“那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接下李庭辉这个角色?而且还挺突然。”   “看过剧本后,察觉李庭辉区别于我以前演的很多角色,他因为自己的驾驶失误,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由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得非常沧桑,,他每天活在自责和懊悔中,是一个背负十字架赎罪的形象。剧本中的人物留白很多,可让我发挥的空间大,挺有挑战性”。面对采访,严文征很闲适,语气也颇为放松,“至于你说的突然,那要怪赖导找我比较晚。”   一句俏皮回答,记者哄笑后,随即又有人问:“这部电影里的亲密戏多吗?”   “没有。”严文征的眼窝有些深,瞳孔颜色黑沉,所以散射出来的目光不自觉地带着些许的讳莫如深,这让他整个人显得端正认真:“其实照剧本的描写来看,主人公之间的肢体接触都挺少。”   记者开玩笑:“没有肢体接触,严老师不会遗憾吗?”   严文征温声道:“这么想就俗了。”   记者再问:“爱情呢?两位主角之间没有产生爱情吗?”   严文征:“按照我的理解,于李庭辉来说,他对梁竹云并不是爱情,嗯……至于站在梁竹云的角度,我觉得可以问一下春蕊的看法。”   他突然把话题抛给春蕊,春蕊脊椎一绷,下意识瞥他一眼,看他面容沉静地微侧着头,等待着她的回答。   春蕊眨眨眼睛,有些意外他挺照顾人,也心知他是在给她说话的机会,反应过来,说:“是爱情,一位懵懂无知的少女很难不爱上三番两次帮她的大叔,何况大叔长得还不错。”   记者:“所以结局是BE吗?”   春蕊卖关子:“其实在我看来不算是,这涉及剧透,大家可以期待电影的上映,届时到影院去感受。”   经由严文征的引导,记者开始转向追问春蕊:“26岁的年纪,却要回头饰演19岁的小女孩,你觉得自己可以驾驭吗?”   年龄问题,在女演员身上总是格外敏感,春蕊有一点不高兴,但压下不表,淡淡地说:“26岁和19岁不算一个大的年龄差,这部电影,角色的驾驭我觉得不在年龄上,更多的应该是怎么去拿捏耳疾患者与人交流时的神态和动作,特别是前期,梁竹云还没有佩戴助听器。”   记者:“知道要和严文征老师合作压力大吗?”   春蕊想想,实话实说:“我是在开机宴,也就是昨天才知道要和严老师合作,现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记者换了种问法:“那描述一下知道要和严老师合作一瞬间的感觉?”   春蕊心知记者是要她将人往高出捧,小小沉默后,比喻说:“像从天而落到手里的一个小惊喜。”   记者抓漏洞,用玩笑般的口气说:“只是一个小惊喜吗?不应该是大馅饼之类的吗?”   春蕊:“……”   她警惕地搭眼看那位记者,目露凶光,气氛凝固了一晃。   在人群里盯梢的小婵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她握手祈祷,祈祷春蕊别耍性子与媒体疾言厉色,媒体掌握着舆论动向,她们没钱没势更加得罪不起。   好在,春蕊混圈多年,媒体应对课尚能及格,她转脸又微微一笑,张嘴刚要说话,哪想,严文征抢先解围:“重点抓错了,这句话的形容,不在‘小’,在‘惊喜’。”   春蕊:“……”   随即严文征板起长者的身份,好生提醒说:“希望各位记者谨慎提问,剧组刚聚在一起,彼此还不是很熟悉,你们不要人为给我们施加压力。”   记者们纷纷点头,采访又持续半个小时,统筹和剧务掐点钻出来赶记者离开片场。   春蕊和严文征一口气没喘,即刻又被安排到化妆间,马上定妆,拍定妆照。   化妆间由一家理发店内部结构整改而成,梳妆台总共八个,可用的有六个,其他两个被梳化组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占了。   屋里,高瓦数的灯泡打着亮。   男女主演的主化妆剧组安排给了同一个人,叫刘晋拓,一位185cm的大高个,他留着板寸头,圆大眼,外表看着挺man,偏偏一开口说话,娘娘腔的气质铺面而来。   剧本里,梁竹云有一头烂糟糟的长发。春蕊本来的头发微卷到肩膀,需要再接15cm的假发。   刘晋拓安排助理帮忙给春蕊弄,他先去给严文征化妆。   小婵凑到春蕊身边,说:“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接头发慢,估计要错过午饭点了。”   春蕊想想,随口问:“严老师,你有吃过东西吗?正好我们去买,需不需要帮你带一些?”   刘晋拓此时正往严文征的头发上喷啫喱水,严文征稍微偏开脑袋,防止喷雾落入口中,回答道:“谢谢,不用,我让助理去准备了。”   春蕊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她看了小婵一眼,小婵领会,脚下生风地溜走了。   房间刹时安静下来,只剩一台电热扇吱吱呀呀地摇着头。   春蕊打开手机,给钱芳闵发了条微信,说:妈,我进组了,明天拍,有急事联系不到我,记得打给小婵。   春蕊没等钱芳闵回复,钱芳闵比她还忙,她习惯了跟家人不能同步的聊天模式。   她关掉手机,从面前的镜子里打量自己,卸下伪装,一副好看的皮囊显出疲软的病态。   她叹口气,使劲揉揉脸,强打起精神,让眉宇间挂点飞舞灵动。   恰好,刘晋拓余光瞄到她的小动作,搭话说:“困啊?”   春蕊顺嘴道:“有点。”   刘晋拓:“这才刚开始呢,等熬大夜了,更加生不如死。”   春蕊:“习惯就好了。”   刘晋拓“哎”了声,没敢再抱怨,怕被赖松林听见。   他专心给严文征化妆,但安静没一会儿,又喜笑颜开,自顾自地说:“进这部戏前,做梦都没敢梦到有朝一日能给严老师化妆,更被提担任您的主造型了,我压力很大的。”   严文征哂笑:“放轻松,我不吃人。”   刘晋拓小心试探:“严老师,我一直是您的影迷,当年《金色梦乡》上映时,我还包场请朋友一起看了呢,哪天等您有空,能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严文征很爽快地答应:“现在吧,签哪里?”   刘晋拓早有准备,他从随身携带的万宝龙银色腰包里,翻出一沓严文征的照片,恭敬地递过去。   严文征一滞:“这么……多?”   刘晋拓挠挠头,他一米八的大块头,面对偶像,脸颊竟浮出两圈酡红,略作娇羞道:“梳化组好多小姐妹都喜欢你,但不敢找你要,就怂恿我来了。”   “……”严文征一扯嘴角,无奈的情绪显露一瞬,迅速收敛,说:“签了别出去嚷,不然我这一天都不好过。”   “这是自然的。”刘晋拓竟然还得寸进尺地又说:“那我再过分一些,您能特别给我一个to签吗”   严文征扬眉看他,只不过没等他说什么,刘晋拓的助理出现在门口,冲他招招手,把人喊了出去。   严文征修长的手指握着马克笔,怔愣一瞬,椅子转半圈,朝向春蕊的方向,淡淡地问道:“图签是什么?”   春蕊从镜子里与他对视,她清楚地看到他黑亮的瞳仁满是迷茫,思索后,帮忙解释:“to签就是在签名的时候写上to某某,某某就是粉丝的名字,一般还有附言。”   “哦。”严文征恍然,自嘲说:“谢谢,年纪大了,搞不懂这些东西。”   春蕊附之一笑,心中却吐槽,36岁,哪里年纪大了,我看是你自己的做法老派。   转念又想清楚了,他不懂饭圈的东西,应该就是平常少有人敢在他签名的时候特别要求他。   春蕊没收回视线,她从镜子里观察他,发现他竟真的掀开马克笔的笔盖,一张张签上自己的名字。   很有耐心,脸上更看不出半分烦躁的情绪。   春蕊:待人接物倒是平和。 第8章 化妆 这么养生吗?   没过多久,曲澍走进来,看到梳妆台的签名照,出于维护自家艺人,抱怨了句:“怎么在签名啊!”   “总是要签的,早晚都一样。”严文征落下名字的最后一笔,合上笔盖,抬眼看他,意思是什么事。   曲澍将手握的一个保温壶递给严文征,说:“服装老师喊我们过去先试衣服。”   “妆才化了一半。”严文征起身的同时,旋开了保温壶的杯盖。门窗紧闭的房屋,春蕊很快闻到了一股参鸡汤的味道。   春蕊:“……”   这么养生吗?   曲澍说:“化妆这边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在找呢,估计得耽误一会儿。”   各组千里迢迢奔赴剧组汇合,刚开工,各种事乱作一团,严文征理解。   他喝着鸡汤,与曲澍走出化妆间。   几乎他们的脚步声刚消失,小婵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一进来,道:“什么味道?好香。”   春蕊:“……”   小婵又说:“怎么就剩你一个人?”   春蕊:“都忙去了。”   “那正好,趁着没人,把早饭吃了吧。”   小婵把买来的豆腐脑、小笼包还有八宝粥一股脑堆到春蕊眼前,“街头拐过弯就有一家早餐店,生意几乎被我们剧组包了。”   春蕊:“今早剧组不供应早饭吗?”   小婵:“中午才吃开工饭呢。”   春蕊解开豆腐脑的塑料包装,豆腐脑卖相很好,豆腐白嫩,高汤鲜亮。她舀了一勺,吃掉后,感叹说:“味道挺好,就是太咸了。”   小婵夺走春蕊的勺子,忙说:“那别吃了,省得吃咸了喝水,到时又要不断跑厕所,我刚看了一眼,简易厕所,剧组百十来号人一起用,应该挺脏的。”   春蕊不满地“哎呀”一声。   小婵脸上堆着傻笑,忙陪不是。   春蕊又拿过八宝粥喝了几口,随后将其推到一边,摆摆手。她实在没有食欲,倒不是因为小婵嘴快说了厕所的事,是进组后压力变大,胃里像哽了块石头。   小婵试图劝说:“你再吃点,忙起来没头没尾的。”   春蕊做出了一个拒绝的手势,揪出一条纸巾,擦擦嘴。   小婵看她一眼,也没再坚持,她一心也全搁在拍摄上了,所以没心没肺地蠕动两瓣嘴唇,说:“不吃就不吃吧,全当减肥,你跟严老师同框镜头多,严老师太瘦了,会显得你壮实。”   春蕊:“……”   接头发费了两个小时。   这期间,严文征换好衣服又回来。而戏中扮演春蕊爸爸妈妈的全德泽老师和宋芳琴老师也赶来化妆。   两位都是老戏骨,五十多岁的年纪,德高望重的。剧组大概考虑到他们年龄大了,加上冬天天气恶劣,便安排了两位今天正式进组。   令春蕊意外的是,严文征竟然与全德泽搭过戏。   一碰面,全德泽亲切地称呼严文征为:“小二爷。”   严文征附身前去和全德泽拥抱,喊他:“刘四叔。”   两人聊天,全德泽用手比划,激动地说:“三年,《少林与太极》合作后,有三年没碰到过了。”   严文征说:“您出来的少了。”   全德泽:“最近都在忙话剧团的事,接了个左丞相的角色,词儿巨多,还拗口,天天搁在家里背,背了第二天起来又忘,弄得我快吃不消了。”   “年龄上来了。”严文征架着长腿,坐在全德泽身边,有一丝乖巧地说:“我年前看你的朋友圈,发了演出消息,杭州那一场,本来计划赶去看看的,哪想山里下大雪,封了路。”   全德泽幽默道:“没来就没来吧,咱爷俩每次说约,都是错过,礼物准时送到就行。”   严文征笑。   另一边,宋芳琴坐在春蕊手旁的梳妆台前。   春蕊是晚辈,主动自我介绍说:“宋老师好,我是春蕊。”   “你好。”宋芳琴举止端庄优雅,就是人有些高冷,跟春蕊寒暄一句,视线便没再移到她身上。   春蕊见状,酝酿在嘴边的一些奉承话,随即无声无响地咽进肚子,装起了深沉。   屋里霎那间,只有严文征和全德泽的攀谈。   刘晋拓很快也解决了事情,返回来,跟严文征说了句“严老师,久等了。”,接着给他化妆。   两位男性演员的妆容简单,所以完成地相当快。   尤其是严文征,除了将头发剪短,发梢弄凌乱一些,脸部轮廓几乎没有进行任何修饰。   至于全德泽,大概因为常年围着灶台,化妆老师将他的头发喷得油亮,鬓角略微秃进去一些,妆容上着重突出他泛黄的皮肤。   两人前后被领去隔壁临时架的棚里拍定妆照。   宋芳琴的妆容稍显复杂,大概为了贴合米线馆老板娘的设定,化妆师突出给宋芳琴化了眼妆,将眼窝凹陷,把两边的颧骨高高地衬托出来,女人的苍老感一下子立体了。   她晚一步弄好,也走出了化妆间。   再一次,房间里剩下春蕊。   时间太久,春蕊坐的屁股疼,她蠕动两下。   刘晋拓见状说:“再忍忍吧,头发接好了,我现在给你化妆。”   他屈指抬高春蕊的下巴,仔细打量她,与春蕊交流方案:“我们当时开讨论会,导演的意思是,皮肤白不显老,所以不刻意用粉底遮你的肤色,毕竟梁竹云才19岁,还是要有些少女感。同时,不用眼线改变你的眼形,因为你的眼睛走向整体平直,不上挑,不下垂的,看起来就很冷静,这让你的原生表情也是冷静的,符合梁竹云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性格特点。”   春蕊有些担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不做表情的时候会不会看起来有点寡淡。”   刘晋拓嘟嘴,思考后,拿起一只眉笔,放平抵在春蕊的眉毛上,比划说:“不会,你眉毛长得好,眉尾向上挑高,加上鼻翼小,反倒衬的人有点温柔,温柔是成熟女性的美,恰好跟梁竹云的年龄不符合了,我要把它改成粗一点的平直眉,再适当加宽你的下颌角,配合鼻子和鼻梁,营造一种敦厚的粗钝感。”   春蕊想到梁竹云因为听不清声音,本来就有些反应迟钝,剧本里的描写也是说她闷头闷脑的,显然刘晋拓说的在理,她没有反驳:“行,也算突破形象了。”   刘晋拓的助理趴在一旁,从镜子中打量春蕊,突然兴冲冲地插了句话:“你很符合周慧敏黎姿那个时期女演员的长相。”   “是吗?”春蕊礼貌地笑了一下。   “有点那个味道。”刘晋拓接话茬,“你有下颌骨,所以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太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那我姐给你们的是什么感觉?”小婵耳朵尖,听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夸奖自家艺人,心里美了,面上却装傻。   刘晋拓嘴巴甜道:“皮相干净,骨肉匀称,是七八十年代女性的婉约复古美。”   小婵可不管他是不是在夸大其词,先不要脸地替春蕊承下了赞美之词:“我替我姐谢谢老师们的赞誉。”   刘晋拓嘿嘿笑了声,冲春蕊说:“你的助理可真好玩。”   春蕊假装嫌弃说:“她嘴贫。”   刘晋拓拿起修眉刀帮春蕊修剪眉毛,眉尾比划两下,职业病犯了,又忍不住建议道:“有机会可以让你的造型团队给你弄个细眉红唇的复古港风浓妆,明艳不失大气。”   春蕊遗憾地表示:“我没有固定的造型团队,临时合作的造型团队百分之八十不靠谱。”   刘晋拓眨巴着眼睛,自卖自夸:“那找我啊,我不挑活。”   春蕊问:“你的工作室在北京吗?”   刘晋拓:“北京上海都有,来回跑。”   春蕊开玩笑:“贵吗?”   刘晋拓:“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春蕊:“那一会咱俩加个微信。”   刘晋拓冲她抛个“交易达成”的媚眼。 第9章 合影 “严老师实在太帅了,我不敢看他……   刘晋拓手法利落,整个妆面花半个小时完成,紧接着春蕊跟服装老师去换装。   春蕊净身高168cm,但剧本描述,梁竹云是个175cm的傻大个,制作方考虑到画面的美观度,也不可能真找个模特来演,便尽量通过造型拉长春蕊的身高比例。   因此,她的戏服,均是短款羽绒服加牛仔裤,配做旧的帆布鞋,且衣服会小一个号码,露出手腕和脚踝。   换好衣服,她到摄影棚找赖松林。   临时架的摄影棚非常简陋,两块幕布,一白一绿,外加一盏无影灯。   棚里不见全德泽和宋芳琴的人影,春蕊估摸着两人已经收工回酒店了。   窗户旁,严文征嘴唇抿着一只白管烟,手里架着一台理光GR3,正凹姿势拍窗外的风景,他显然是个门外汉,剧组的摄影老师在一旁不停地给指导意见。   他的定妆照其实也早拍好了,只不过他得等春蕊,因为两人还需拍一版人物海报。   “女主角终于来了。”赖松林打趣。   春蕊恭谦地说:“让你们久等了。”   赖松林上下打量她一眼,嗯一声,交代说:“先拍海报,拍完好让严文征收工。”   春蕊:“行。”   赖松林领春蕊走到拍摄绿布前,那里已经提前布好了景,是一个凉亭,凉亭当然不是真砖实瓦垒的,材质是偏硬的泡沫板模型。   “剧里的一个场景。”赖松林给春蕊描述情节:“李庭辉带梁竹云配助听器返程途中,遇到大雨,两人躲到世纪广场的凉亭里避雨,你趴在石凳上,听下雨的声音,这是你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听到雨滴落地的声音,你非常激动,扭脸冲一旁的严文征开心的笑,严文征回视你,我就要你俩的这个对视。”   有工作人员上前在春蕊的左耳朵上挂了一个耳背式助听器,肉色。   赖松林又说:“雨滴,还有景色,会后期合成。”   春蕊抬手摸了一下助听器,说:“好。”   她起脚走到拍摄区,负责海报效果的老师指挥她,让她跪坐,即膝盖跪在地上,臀部放到脚踝的位置,然后腰部放松,双臂自然地趴在凉亭的横凳上。   春蕊照做,不过她只敢将胳膊虚空置于凳子上方,她谨慎地问:“这个东西结实吗?”   “还行。”老师说:“能撑得住你的重量。”   春蕊便大胆地朝上面一趴,果真挺结实。随后她蠕动两下,调整坐姿,再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往右侧脸抬高下巴。   严文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站到离她一步之遥的承重石柱旁。   他和赖松林商量他的站姿。   他说:“掐腰站会好一点,手背后反倒显得拘谨了。”   赖松林揪着他的山羊胡思忖。   春蕊的视线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准备地落在严文征的脸上。   严文征一边等待赖松林的回答,一边有所感应,便垂着眼皮,悠悠瞥来一眼,两人目光隔空轻轻一碰,春蕊率先若无其事地避开。   避开后,春蕊立马后悔,因为有一种“偷看被抓包”的心虚感,这样好像显得她仰慕他,自然而然气场矮了一截——其实,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事实是,进组刚两天,严文征已经凡事压了她一头。   春蕊不动声色地一瘪嘴。   “先照你的想法拍一版看看效果。”赖松林说着又去问春蕊,“可以了吗?”   春蕊比了个OK。   准备期间,剧本来回翻看好几遍,春蕊知道赖松林想要的海报效果——这场戏应该是全剧情绪最轻松、色调最明亮的一幕了,这样的场景下,她看向严文征的笑容应该是喜悦激动且天真烂漫的,望向严文征的眼神是明亮真挚的,而严文征给的回视是克制又欣慰的。   对个眼神,并不算难事,可比开拍就来吻戏好多了,再说,带入情景,这个对视不掺杂任何“爱情”因素,把身份端平,任何足以引起暧昧的小火苗都燃烧不起来。   更别提,春蕊怎么也是老油条了,没合作过大牌,但刚出炉的小鲜肉见识不少,脸不管原装还是进口,质量都算上乘,见识得多了,加上春蕊过了春心萌动的年龄,她看他们时,自觉将眼睛蒙上了一条X射线——她眼里,这些男人就是“顶着一鼻子两眼儿”的大骷髅。   她不怯场,接住严文征垂下的视线,笑得灿烂。   但还是出问题了。   赖松林趴在电脑上看相机反馈回来的成片,摇摇头,冲春蕊说:“春蕊,笑的时候露出你的牙齿,这张海报里,你和严文征都是动态的情绪表达,但传达方式完全不同,严文征有多克制,你就要有多放肆,因为跟他对比你单纯,心里干净。”   春蕊领会赖松林的意思,点点头。   摄影师就位,再拍。   春蕊按要求,笑时露出牙花,但呈现效果却是脸部的苹果肌仿佛灌注多了美容剂,又假又僵硬。从严文征的角度看,甚至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严文征肉眼可见地攒了眉头。   一旁观察的赖松林亦是满脸困惑:“怎么,不会露牙齿笑吗?”   这一刻,春蕊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记者问她,26岁的年纪扮演19岁的小女孩有没有觉得违和,她回答26岁和19岁不算大的年龄差。   确实不算大,可二者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春蕊不知是不是冷静睿智的角色演多了,她多少受影响,这些年,性格变得收敛,非常不活泼。镜头前,她那些职业性的牵拉嘴角、恰到好处的微笑,经由团队的一再雕琢打造,已经深入骨髓地形成了肌肉记忆——笑得真不真心并不重要,原则是笑得好看。   再加上,生活中,春蕊已经鲜少遇到能令她捧腹大笑的开心事,“露齿笑”的功能退化,她一时运用不熟练。   当然,这种理由她不会嚷嚷出去,大家面上都在维持着彬彬有礼的伪善,她何必为了自我剖析,承认自己的虚假。   为了找台阶下,她灵光一闪,腰身一扭,跪地改成盘腿坐在地板上,“哎呀”一声,双手捧住两腮,装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态,说:“严老师实在太帅了,我不敢看他嘛。”   严文征:“……”   大概觉得小女生对严文征犯花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赖松林信以为真,乐了,他气急败坏地喊:“你给我收敛一点,春蕊!这里不是你的追星现场。”   “对不起,赖导。”春蕊立马摆出一副知错就改的嘴脸,说:“给我两分钟,我调整一下。”   赖松林“唔”一声,春蕊的这一表现突然让他联想到,春蕊毕竟年轻,不论生活阅历还是演戏经验,与严文征相比都有差距,他担心明天开拍,两人身份的巨大悬殊,会让春蕊接不住严文征的对手戏,本着破冰的目的,他怂恿说:“一会儿,我卖个面子,让严文征跟你合个影,成不。”   “谢谢赖导。”春蕊直眨眼,激动的小表情简直能以假乱真,“我正愁不敢开口要呢。”   赖松林朝严文征一摊手,表示“听到了”。   严文征若有所思地一拧眉,眉心拢出一道褶,他黑沉沉的目光掠向春蕊,春蕊敏锐地察觉,站起身的同时,觑他一眼,心里打个磕绊,狐疑他是不是洞穿了她的胡说八道,心虚地迅速转身,走到白花花的墙壁前,深呼吸找情绪。   小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她迟钝,没明白春蕊的症结所在,上下抚着春蕊的脊背,瞎安抚道:“不紧张啊,不紧张啊,想点开心的事情。”   春蕊:“痒死了,你走开。”   小婵收回手,但没走。   春蕊说:“给我讲个笑话吧。”   “啊?!”小婵抓抓头发,一时大脑空空,上嘴唇碰下嘴唇老半天,想起那顿铜锅涮肉,进而联想到火锅,说:“四川人吃火锅,看到一种昆虫就不怕辣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啊?”话音一落,春蕊烦躁地摆摆手,“算了,我不想听。”   小婵闭嘴。   春蕊陷入沉默,面容非常严肃。   此时,棚里的人都在等她,春蕊不敢太磨叽,活动活动唇角,一转身,眉眼挂起飞舞灵动,说:“来吧,来吧。”   各归各位。   可是一切行为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都会显得刻意,再拍的几张照片,春蕊的表现到底不能令赖松林满意。   小婵杵一旁急躁得不行,生怕自家艺人给在场的各位工作人员留下个“业务能力不过关”的印象,她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溜到春蕊扭脸的方向,找到一个不影响拍摄又能保证春蕊余光可看到她的视角,突兀地一嗓子唱道:“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辣,我神经比较大。”   房间霎那间安静了,“懵逼”两字写在每一个人的脑门上。   春蕊起初也没搞清楚小婵在搞什么鬼,大脑死机般延迟三秒,灵光一闪,察觉这竟是个冷笑话,脸色诡异地狰狞一秒,鼻腔突然不受控地哼出一声“嘁”,唇角扯开,露出六颗牙齿,笑了出来。   摄影师眼疾手快地一通咔咔直拍,赖松林从数张照片里,终于挑出了一张满意的。   春蕊长松一口气。   赖松林赞许的眼光望向小婵,说:“春蕊,她是你家的?”   “是。”春蕊忙说,“姓婵,女单婵,叫蝉冰,名字拗口,赖导叫她小婵就行。”   赖松林:“调节气氛一把好手啊。”   春蕊给小婵使眼色,示意她说话,小婵领会,道:“谢谢赖导夸奖,主要是我跟我姐有默契,她今天太紧张了,平常不这样,我太着急了,弄这么一出,让你们见笑了。”   赖松林:“挺有眼力价儿。”   他们这厢说话的功夫,严文征脱掉了身上的灰旧夹克,递给他的跟妆老师,准备收工下班。   春蕊余光留意着严文征的动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跟严文征说个抱歉,毕竟是她拖后腿,拖慢拍摄进度,浪费他的时间。   她这个人优点不多,礼貌算一个。   正要迈腿去追,只听赖松林突然喊:“严文征!”   严文征驻脚,回头。   “卖我个面子,跟人合个影。”赖松林朝春蕊一指,“眼巴巴望着呢。”   春蕊:“!!!” 第10章 自拍 “我抠门。”   自拍,用春蕊的手机,严文征单手举着。   春蕊挨着他的肩膀站立,两人靠得近,气息相贴,春蕊头皮一阵阵发麻,这回她看向镜头的神情,真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为了欲盖弥彰,她手背贴住嘴唇,伸出修长纤细的两根手指,比了个土里土气的yeah。   严文征面色从容地按下拍照键,随后将手机还给春蕊,让她检查成图。   iPhone自带的前置镜头,没加任何滤镜,春蕊草草看一眼,不得不感叹电影咖的脸,确实抗打。   严文征问:“还有其它需要吗?”   “没有了,没有了。”春蕊连连答,“够麻烦您了。”   严文征轻轻颔首,跟赖松林打声招呼,由曲澍陪着,走出摄影棚。   他一走,赖松林笑眯眯地说:“满意了吧,可以好好干活了吗?”   “可以。”误会经她引导而起,春蕊解释不清,只得装心满意足状,说:“感谢赖导的成人之美。”   单人定妆照拍起来明显简单许多,端出侧耳倾听状,亦或者呆愣凝视状,都不太需要过于激烈的情绪表达。   顺利拍好,小婵去盯后期的修图师修图。这年头,剧组的美工不知为何都喜欢用夸张的柔光滤镜,把演员的五官虚化,观众多盯着屏幕看一会儿,眼睛简直要晃瞎了。   定妆照是用来大规模铺早期宣传的,小婵不能让它留下可供诟病的致命缺点,不然无处不在的黑粉和恶意满满的路人简直能把春蕊喷死。且按照以往惯例看,苏媚买营销,多数控不住评论,到时候,春蕊的微博又会沦陷。   图片质量交给小婵把关,春蕊放心,她搬来一张凳子,坐在空调底下玩手机。   微信有新接收的消息提示。   一则是钱芳闵的回复,简单的一句“知道了”。   一长串是四眼飞鱼的啰里吧嗦。   四眼飞鱼是春蕊给宋霏羽起的绰号,宋霏羽是她的师妹,小她一届。两人相识于戏剧学院的“校戏剧节”,当年由戏剧部部长牵线,临时合作了一个舞台剧,个把月的彻夜排练,磨合出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关系非常不错。即便是毕业后,春蕊和大部分的同学渐渐断掉联系,却难得保持着隔三岔五跟宋霏羽约出去玩的习惯。   春蕊点开宋霏羽的语音。   宋霏羽甜妹的嗓音响起。   “我从澳门回来了,给你带了杏仁饼和蛋卷,本是想直接送到你家里的,金钟哥提醒我你进组了。”   “哎,我还打算约你去做美容呢。”   “澳门一点都不好玩,我哪里都没去成,一个星期,被金钟哥从这所酒店拎去那所酒店,只能在保姆车里匆匆瞥一眼窗外的风景。”   “我感觉我像一只被断了翅膀的金丝雀,我想飞翔。”   宋霏羽的这趟澳门之行是去拍杂志。   宋霏羽是典型的甜系女生长相,她的脸部线条柔和,加上脸蛋偏圆,笑起来两腮苹果肌饱满,宛如一位温暖的邻家女孩,令人看着心底里舒服。   市场相对来说更吃她这样的颜值,所以她比春蕊的路好走,早早签给影视公司,公司配给的团队亦十分给力,定制了“青春活力小花旦”的发展路线。平常,她偶像剧里演一演可可爱爱的女主角,跟霸总谈场恋爱;商务上,接几个符合自身特质的美妆代言产品,由金主推封到各个杂志露露脸;再抽空去热门的综艺节目刷个存在感。她的热度没有堆得很高,但好在,团队不作妖,观众缘不赖。   春蕊打字回复:睡觉也能美容,睡觉去吧。   消息发出去,一秒收到回信。   四眼飞鱼:我刚睡醒呢,睡了有十个小时。   春蕊:你的经纪人怎么舍得给你放假了?   四眼飞鱼:哭爹喊娘一路,金钟哥勉强施舍给我两天假。   春蕊:哦。   四眼飞鱼:听说你这次的拍摄地是在县城。   春蕊:嗯。   四眼飞鱼:条件艰苦,需不需要我给你寄点口粮。   春蕊:不需要,42天不长,凑合着过吧。   四眼飞鱼:你活得可真粗糙!   春蕊回怼:平时也没见你精致到哪里去啊。   宋霏羽发来一个不服气的表情包,又说:你跟严文征合作哦,我羡慕了。   春蕊:这么快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四眼飞鱼:没有,不要那么敏感,我是在严文征的超话里看到了他后援会的接机图。   春蕊一歪头,悠悠地问:他还有后援会这种玩意儿。   四眼飞鱼:你竟然小瞧人!   春蕊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哀嚎一声,她感觉到了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她朝小婵的方向望去,小婵还在跟修图师谈论着什么,估计还需一段时间。她埋下头,想想,点开微博,进去严文征的超话扫一眼,继续跟宋霏羽聊天:哦,3.3万粉丝,还没你的零头多呢。   四眼飞鱼:实力派不弄这些虚的,数亿票房摆着呢。   春蕊:倒也是。   四眼飞鱼:你能代我向严文征表达一下爱意吗?   春蕊:你的爱意不是一式两份,一份给了你‘儿子’,一份给你了‘老公’。   宋霏羽的儿子是一位养成系男团偶像,老公是一位新晋流量。   四眼飞鱼:我情感丰沛嘛!   春蕊回忆起刚才跟严文征的合照,头皮发麻的劲儿尚在,她可说不出阿谀奉承的话,断然回绝:拒绝。   四眼飞鱼:不要那么心狠嘛。   春蕊怕宋霏羽啰嗦起来太磨人,心里一思量,干脆把刚才那张合照导入到修图APP里,将自己P掉,给宋霏羽发了过去。   说:影帝的自拍,抱着做白日梦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好久,眼看话题要聊尽了,即将忆往昔,小婵喊了一声“姐”。   春蕊收手机,起身走到她身边,耷眼看向电脑屏幕。大概妆容变化的确实太大了,春蕊瞧着自己的照片一时不习惯,只觉照片上的人全然没有了自己以前的精气神,眉宇间隐隐的一股愚钝感,将她衬得非常不机灵。   春蕊嗫嚅:“感觉都不是我了。”   修图师一副快要哭的表情:“我没敢下手修,只是稍微调整了眼距,你的助理盯得太紧了。”   春蕊忙解释:“没有抱怨您,我在说妆容。”她看半天没瞧出大问题,继而询问小婵,“可以了吧。”   小婵不敢拍板拿主意,她将定妆照拍下来发给苏媚。   苏媚不知在忙什么,很久没给回复,电话也没能打通。   春蕊叹口气,自己作了主,说:“就这样吧,辛苦老师们了。”   走出片场,已是下午三点半,太阳西斜,冷风直往衣襟里灌。   一上车,春蕊忙催小婵找餐厅吃饭。   小婵不敢带春蕊瞎吃,怕水土不服,因此谨慎起见,选了市区一家装潢看上去相当高雅的“网红”西餐厅。   尚不到饭点,就餐客人少,两人在角落里找到一张二人餐桌。   春蕊用墨镜口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背对着大厅落座。   她点了一份香草薄荷西冷牛排后,还想喝点热乎的浓汤,便在小婵下好自己的单时,让服务员又加了一份黑松露混合菌菇汤,加完,饿瘾上涌,竟再次追问:“有没有白摩卡?”   没等服务员开口答,小婵眼疾手快地将菜单“啪”地合上,微笑着跟服务员说:“咖啡不要,谢谢,麻烦上菜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服务员“哦”一声,瞥了春蕊两眼,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小婵眼神杀过来,春蕊咂咂嘴,煞有其事地感叹:“啊!这罪恶的卡路里。”   语气里却毫无“知错”的诚意。   “姐!你不能胖!”小婵苦口婆心:“别的明星发胖,好歹只胖四肢,上镜还能用衣服遮一遮。你胖,胖全身,尤其是脸。”   “你好烦。”春蕊托腮,一副被扫了雅兴的生无可恋脸。   小婵:“等会我吃饭的样子,更招人烦!”   春蕊:“……”   与严格控制饮食的女明星对比,小婵没有减肥和必须保持身材的困扰,她不仅食量大,胃口也好,吃饭时,更不用注意那些譬如细嚼慢咽的穷讲究。   春蕊瞧着她圈起一大叉子意面裹进嘴里,两颊鼓得像只偷藏过冬食物的小松鼠,问:“香嘛?”   小婵疯狂咀嚼,只点头,不说话。   “我看着你吃的也挺香的。”春蕊建议:“你干脆去做吃播算了,一定比你当助理赚钱多。”   “畸形产业链,注定不长久。”小婵咽下食物,噎得怒目圆瞪:“你又怂恿我另谋发展,你的行为很可疑。”   春蕊恹恹地戳着牛排:“我是在给你灌输危机感,你□□逸了。”   小婵张嘴想反驳什么。   春蕊突然用没启用过的勺子将几块烤土豆丢到她的面碗里,阻断她开口,“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我是讲究人。”   小婵:“……”   吃完饭,春蕊瞧见街边好多水果摊,吩咐小婵买了些当季水果,两人回了酒店。   她们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电梯分单双层,升至八楼时,梯厢停驻。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春蕊听见两道不算陌生的嗓音。   一个气急败坏地说:“医生说了,你恢复的并不好,辅助治疗仪,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加速骨折愈合。”   一个气定神闲地说:“麻烦,我不用。”   “买都买了。”   “退了。”   “过了退货期。”   “那你看着处理。”   “合着我忙了一圈,你一点不领情。”   “我可没让你……”   严文征的后半句戛然止住了,因为他抬眼和春蕊对上视线。   春蕊本是歪歪斜斜倚着梯厢,维护形象需要,急忙挺直后背,端出良好的修养。   她看到严文征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装,想起八楼有健身室,寒暄说:“严老师,锻炼么。”   严文征嗯一声。   春蕊往里让出空间,严文征起脚跨进来,曲澍抱着一个重量不轻的电频治疗仪,慢一步跟进来。   电梯门合上,电梯继续向上攀爬。   小婵看春蕊问了那么一句,便抱臂不再吭声了,想着她平时在人际交往上向来被动,这会显得她难以亲近。剧组合作,男女主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处不熟,很容易让外人阴谋论,她顺口接了话茬:“您现在可以做运动吗?”   “可以。”严文征没有具体解释自己的身体状况,言简意赅地这么回答一句。   “那挺辛苦的吧。”作为扭过脚的患者,小婵知道复健的滋味不好受,她自作主张地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盒草莓,说:“严老师,吃点水果吧。”   春蕊:“……”   人情间的正常往来,划清界限般的拒绝十分没必要。   严文征:“谢谢。”   曲澍代替严文征接了东西。   小婵笑嘻嘻地摆摆手:“严老师太客气了。”   电梯直达顶层,依旧是严文征先行。   春蕊落后一步回到房间,一进门,刻薄的来了一句,“谁让你给他草莓了,上赶着巴结他么。”   小婵实心眼道:“一盒水果,不至于小题大做吧。”   “至于!”春蕊愤愤,“我抠门。”   小婵:“可严老师今天媒体采访好歹照顾了你呢。”   “……”春蕊拧巴半响,霜打茄子似的蔫着哼哼一声,反驳不出话了。 第11章 拍摄 “观摩学习。”   晚些时候,统筹联系小婵,让小婵到她房间商定春蕊的拍摄通告,小婵过去后许久未归,春蕊看时间不早了,给她发信息,让她忙完后,不要再上来,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这边卸妆,洗澡,再依次从头到脚精细地给自己的身体敷上一层价格不菲但效果不可说的“保养品”,步骤之繁琐,一套程序下来,累得直翻白眼,没心情看剧本了,春蕊滑到被褥里,朦朦胧胧的睡了个断断续续的觉。   翌日,天色初明,她被小婵叫醒,出发去片场。   片场各队人马集结,均是起了一个大早。   后勤体恤大家伙大冬天熬着零下的温度干活,特意煮了枸杞生姜水,用几个大铁桶装着,摆在后勤部的帐篷下,供工作人员即喝即取。   片场依旧如昨日般繁忙嘈杂,但不同的是,今天人人脸上堆了点正经和严谨,这自然跟正式开拍有关,春蕊感受到,不自觉也凛起神色。   她去找刘晋拓化妆,化妆间隙,场务来发拍摄单页。   春蕊仔细翻看。   摄影组分出AB两组,B组拍邻里街坊对梁竹云的闲言碎语,A组是米线馆的生活戏,她、严文征以及宋芳琴和全德泽均跟A组,而上午的这场戏亦是整部电影的开篇。   ——   中午时分,米线馆迎来一波就餐的客人。   梁冬封(全德泽饰)在后厨忙碌,冷翠芝(宋芳琴饰)笑眯眯地揣着手招待进门的客人,一份冒着袅袅热气的砂锅米线搁置在传菜窗口不知道多久了。   一位挺着啤酒肚的客人突然一嗓子嚎道:“老板,我这桌的米线啥时候能上,等有半个小时了,你家厨子的动作也忒慢了点,再磨叽,我退钱,不吃了。”   乱哄哄的小餐桌,十张四方桌,十来个人,他这一嗓子甚显突兀,陡地,房间安静下来,其他客人纷纷扭头瞅向声源的制造者。   冷翠芝急忙好生安抚说:“我去给您问问。”   她往后厨疾走两步,转头看到梁竹云两手揣在羽绒服兜里,肩膀斜靠在冰柜上,勾起背,收敛下巴,瞪着一双大眼睛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冷翠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步伐转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起手一巴掌扇在梁竹云的脑门上,骂道:“又发呆,整天就知道瞪着你那两只眼珠子发呆,你什么都看得见,怎么眼里就是落不到一点活儿呢!”   梁竹云俨然没察觉到身边来了人,被一巴掌打得整个人浑身一抖,迟钝地咕噜两下眼球,望着她妈,脸上没什么表情。   冷翠芝更气了,胸膛上上下下起伏,“让你端菜,竟天儿的偷懒。”她揪着梁竹云羽绒服的一角,把人拽到传菜口,指着那份砂锅米线,命令道:“去,先把这个端给6桌。”   话音落了半分钟,梁竹云才慢吞吞地收回盯在冷翠芝嘴唇的视线,端起盛砂锅的托盘,慢腾腾地往6号桌走去。   ——   这一段戏会按照景别、拍摄方法、对话以及镜头长度再细分成好几个镜头。   镜头会紧着全德泽和宋芳琴的戏份拍。   春蕊装扮好,嫌冷,不想窝在休息室干等着,索性到米线馆看拍摄。   赖松林跟全德泽走了戏,拎着分镜脚本退回监视器后面坐着。   监视器的屏幕反光,倒映出春蕊的身影。   赖松林回头,“嘿”一声,说:“你俩怎么没在休息室休息?”   他的视线定格在春蕊身上两秒,又往后掠去,春蕊察觉,跟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严文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穿一件加拿大鹅的派克羽绒大衣,石墨色,大概因为冷,他将衣链拉到顶,下巴垫在竖起的衣领上,脸部的棱角非常明显,加上瘦的缘故,完全没有平常人穿羽绒服的臃肿和头重脚轻的笨重感。   春蕊记得他的戏份排的更要靠后,哪想人倒是勤快,也一早起了床。   春蕊回神,跟赖松林说:“观摩学习。”   非常谦虚以及敬业的回答。   严文征:“睡不着了,闲着没事,来看看。”   春蕊:“……”   两厢对比,显得她好假。   “坐着看,站着多累。”赖松林喊人搬来两张折叠马扎。   春蕊和严文征并排坐在他的身边。   习惯使然,赖松林一坐下就犯烟瘾,他从马甲的衣兜里摸出一盒烟,下巴朝严文征抬了抬,甩手丢给他一根。   严文征接住,落下眼帘,指腹捏着烟嘴反复轻轻揉搓好几下,能看出是在抽与不抽之间抉择,但最后到底没架住诱惑,嘴唇一抿,叼着烟嘴,要来赖松林的打火机,点着了香烟。   随即,两道辛辣的烟雾一左一右飘进春蕊的鼻孔。   春蕊攒眉,露出一丝厌烦的神情,抬手挥开二手烟。   “看来我坐错了地方。”她说着要起身,谁料,赖松林喊住了她,“我跟你说一下一会儿你的那个特写镜头。”   导演要导戏,春蕊只得一屁股落回凳子上。   因为是没台词的状态戏,赖松林不知道春蕊将梁竹云这个角色揣摩的怎么样,他引导着问:“剧本里描写,梁竹云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瞧,你觉得她的心思放在了哪儿?”   春蕊说:“李庭辉身上。”   赖松林问:“为什么?”   春蕊托腮,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吃饭的这群人里,数他长得最好看,而且他刚搬来不久,看起来面生,梁竹云对他好奇。”   “是小女孩思考问题的方式。”赖松林见她理解的正确,点点头,安慰说:“不用紧张,也不要有压力,一条不过就多拍几条,刚开拍,演员进入状态慢很正常。”   宛如木桶效应,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这部电影,假如各方均十分给力,那么荧屏呈现效果的高度,起码在赖松林看来,取决于春蕊的拉跨程度。春蕊知道,赖松林对她好声好气的劝导,实则出于他对她不放心的心理。   春蕊向来擅长看破不说破以及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只当自己心思单纯,摆出一副感谢赖松林体谅的表情,说:“知道了,我会加油的。”   赖松林又调侃说:“干演实在不出效果的话,我让严文征站在镜头外,你看着他演。”   春蕊:“……”   她略有些无语,她其实很想大声告诉赖松林,严文征对她的性吸引力真没那么大,但这句真心话她万万不敢当着当事人的面挑明,当然,也不可以挑明。   她慢悠悠侧头看严文征,发现他竟然把烟掐灭了,余下的半截两根手指夹着,他把赖松林的调侃当了真,目光澄澈,看着春蕊,沉声说:“可以。”   俨然一副有求必应、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形象。   春蕊脑海里倏地蹦出两个小人,一个吐槽他好会装老好人,一个吐槽自己小人之心,不识好歹。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春蕊不了解他,她坦然地收下严文征的好意,客气道:“我争取不麻烦严老师。”   而事实证明,她也确实没有麻烦严文征。   聋子算是半个哑巴,梁竹云虽然呆,反应慢,但她不傻,她有自己的内心世界,而要观众感受到她的内心活动,不能通过台词说,就要通过捕捉“视像”引导观众体会情感的再表达。   春蕊正好擅长察言观色,平常一双眼睛就跟雷达似的,一刻不停地接收外在信号,只是少与人交流。   再加上,春蕊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眼睛向上睁,双眼皮挤成一道褶,会显出一丝精明的戾气,眼睛有了神韵,至少做到了一半的传情达意,起码保证观众在观影时不会出戏。   这个单纯的表演技术,她在戏剧学院已经学会了,这些年更是运用的越来越熟练。   赖松林作为导演,严文征作为经验丰富的演员,眼光毒辣,都看出她身上套着程式化的模板,只是幸运的是,她没有死用老师教授的表演技巧。   春蕊的表演,总体挑不出错,同样没好到令人鼓掌叫绝。   赖松林沉默一时,说:“这条先保留。”   接着拍下一幕,宋芳琴和春蕊的对手戏——宋芳琴骂骂咧咧走向春蕊,起手朝着她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涉及肢体冲突,彩排时,春蕊主动说:“真打吧,借位转镜头,太不真实了。”   宋芳琴也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她盯着她的脑袋,研究一下,说:“我偏一点,打你辫绳的位置,不至于太疼。”   春蕊不慎在乎说:“怎么顺手怎么来。”   宋芳琴:“那争取一条过。”   各部门准备,场记打板。   宋芳琴走入画面,边走边骂道:“又发呆,整天就知道……”   “咔——”赖松林拿着对讲突然疾言厉色起来,“春蕊!谁让你找镜头了,哪学来的臭毛病。”   春蕊怔了一下,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面容严肃地说:“对不起!”   接着再来。   宋芳琴依旧原位置入画面,边走边说那句台词:“又发呆,整天就知道瞪着你那两只眼珠子发呆,你什么都看得见,怎么眼里就是落不到一点活儿呢!”   她走到定点,刚好把台词说完,接着起手一巴掌,但她打偏了,她把春蕊的辫子打飞,头发糊了春蕊一脸。   “噗——”模样有点滑稽,宋芳琴笑场,工作人员也有几个跟着笑。   春蕊不动声色的把头发撩到耳后,一旁的跟妆老师上来重新给她扎头发。   赖松林也急忙上前,重新设计动作路径:“宋老师,您稍微往右偏一步,打过去的力道向后。”   再拍,又NG。   春蕊的问题,她起了防备心,看向宋芳琴的眼神不自觉变得犀利。   赖松林提醒说:“春蕊,接了这一巴掌后,不要做反应,对于挨打你已经习以为常了,麻木一点。”   反反复复又来了好几条,赖松林终于说了:“过。”   宋芳琴慰问春蕊,指着她的脑袋道:“没事吧?”   “没有。”春蕊绷着脸颊肌肉,一摇头,随即往屋外走去。   而想出屋,必须要从监视器后穿过。   严文征坐在监视器后面,一直静默旁观这几条拍摄,春蕊从他身边掠过时,卷起一道风,他扭头,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多瞧了一眼。 第12章 背后 “果然不能在背后嚼人舌根。”……   小婵挂掉电话,一转身,瞄见春蕊蜷坐进折叠躺椅,凹出一副海边度假的休闲状,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晒暖。   小婵几步移到她身边,问:“你怎么出来了?”   阳光刺眼,春蕊紧闭着眼睛,眉心攒起,她漫不经心地说:“拍完了。”   “这么快?”小婵嘟囔,她不过打了一个电话的功夫。   “挨巴掌很好受吗?”春蕊撩起尖牙刻薄她,“你是为没看到我挨巴掌遗憾么。”   “没有,没有。”小婵忙关心道,“头疼不疼?”   春蕊脑袋枕着椅背蹭了两蹭,细细地感受一番,说:“疼,但不吃亏。”   “啊?”小婵不懂其意。   春蕊懒洋洋地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小婵还是一脸迷茫,“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她弯腰从椅背的夹层里抽出一顶遮阳帽扣到春蕊的脸上,说:“别晒黑了。”   春蕊“唔”一声。   小婵接着说:“刚苏媚姐来电话,交代了几件事情。”   春蕊手臂交叠,抱于胸前,没吱声。   小婵知道她在听:“金哲要来探你的班。”   春蕊诧异:“他闲的没事做了吗?”   小婵解释:“昨天晚上苏媚姐和金哲的经纪人组局,请电视台制片中心的主任吃了顿饭。”   春蕊瞬间明白个中缘由,“剧已经扑到需要两家联手赔礼道歉的地步了吗?”   “收视确实……不太好,0.41。”小婵怕春蕊伤心,找补说:“主要是过年档,各电视台都播了新剧,本来竞争就激烈,而且现在看电视剧的,多数是中老年那一辈的,家庭伦理剧更吃香,前两天刚播的《幸福三元胡同》,首播当天收视就破了1。”   “哇——”春蕊沉吟一阵儿,问:“宋霏羽是不是有参演?”   小婵点头:“特别出演,出场比较靠后。”   春蕊嘱咐:“记得到时提醒我发微博帮忙宣传一下。”   小婵:“我知道。”   气氛突然沉默,瑟瑟的冷风拂过,裹挟着一股生姜的味道。   春蕊吸吸鼻子,长叹一口气,“金哲还真是个捧不红的废物。”郁闷地闷声感叹,“当初买通告一直吹收视保障,结果搞成这样。”   小婵:“命不好吧,与他同一批选秀出来的,好几个混成了流量,只有他不温不火。”   “算了。”春蕊语气里掺杂一丝无奈:“我也没资格贬低他,他好歹是个废物,我连废物都不是。”   小婵倏地叉起腰,严肃地瞪向春蕊:“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春蕊哼哼两声,乐了,她往右偏了一下头,阻止帽子继续向下滑落,她问:“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几天吧,金哲的经纪人到时会跟我联系。”   “提醒他们给我带杯咖啡,我馋咖啡了。”   “你怎么还有要求呢?”   对于没有知名度却想要话题的男女演员,炒绯闻自然比上社会新闻保险省事多了,特别是剧播出期间,频繁的互动很容易让嗑CP的粉丝信以为真,有粉丝,那就有了热度,恰逢现在正是吃红利期间,营造出来的一切假象只是逢场作戏。小婵怕春蕊在金哲面前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被诟病。   春蕊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既然来了,哪有空手来的道理。”   小婵翻个白眼:“那岂不是要给剧组人人买一杯。”   春蕊说:“他好意思只买一杯来,就随便他喽。”   小婵叹气,于她而言,春蕊的性格有点难以捉摸,这位“主子”有时说话阴阳怪气,有时又口是心非,这样常常使得她让人感觉尖酸刻薄,可明明,她对真心待她的人会回以百分百的真心。小婵觉得但凡春蕊嘴巴说出一点漂亮话,外界对她的认知也能和善一点。   春蕊又问:“还有其它事情吗?”   “有。”小婵说:“苏媚姐特别嘱咐你要尊敬严老师。”   “尊敬”两个字,小婵加重吐字。   春蕊听着再次咧嘴笑了:“怎么对严老师就要尊敬呢,她不是爱让我炒绯闻么,跟严老师闹一出,爆点不应该更多么。”   “你知不知道圈里有两种人碰不得。”小婵耐心解释:“一种是男idol,粉丝疯狂,谁碰谁死;一种是电影咖,高贵。”   “高贵”的引申义即为人看不上你,更不屑与你捆绑。   春蕊仰天长叹:“果然,大佬才能独善其身,我们这些小虾米只有抱团取暖。”   恍惚间,春蕊莫名想起记者采访时,有人问严文征,剧里没有亲密戏感到遗憾吗,当时在现场,春蕊觉得被冒犯了,现在回忆起来,那个记者这么问,可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因为严文征早些时期演过一部电影,叫《北方苍茫一片》,他在里面饰演一位偷猎野生动物的反派,他深爱着住在隔壁的发廊女老板,在影片尾声,他得到缉捕风声跑路前的夜晚,他去与她诀别,两人有一段激情的吻戏。   严文征当时为剧增肌,整个人很壮,他一只手抱起女演员,手臂绷出鼓鼓的线条,强韧有力。亲吻的全程,他睁着眼睛,眼神凌厉,将欲望和西北狂风吹打下长大的悍匪身上的那股野性诠释的非常好。   女观众自然喜欢看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片段,也很容易将他代入成自己的性幻想对象。   春蕊这会儿突然觉得记者的这个问题,显然问她更合适。   她用手指戳起一点点帽檐,冲小婵说:“你说严老师有没有可能演香艳片?”   “嗯?”小婵不明白话题怎么进行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跳跃,警惕起来:“你想干吗?”   “现实里不能染指,剧里多多冒犯呗。”春蕊像个不要脸的老鸨,“想想都刺激!”   她如此的口无遮拦,可把小婵吓坏了,小婵警铃大作,摇拨浪鼓似的扭着头,四下瞟看,唯恐过路的人听见她家艺人在浸淫严文征。   “你不害臊嘛!”小婵咬牙切齿,“你——”   小婵警觉的雷达依旧没放松警惕,尚在敬业地扫描信号,余光突然瞄到严文征跨步从米线馆出来,倏地把话抿到舌根咬碎,表情极快地转换成略显谄媚的微笑。   春蕊闷在帽子里,一直是听声音跟小婵交流,察觉她话没说完就止住了,正纳闷怎么了,刚想问问,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她凝神不动。   严文征出门往简易垃圾桶扔了一个烟头,手插兜往这边走来。   靠近了,小婵打招呼:“严老师。”   严文征颔首,随即视线落到蒙脸“女侠”身上,只看一眼,便匆匆移开。   小婵见势,心虚地汇报说:“我姐,睡着了。”   “……”听动静辨别情况的春蕊自然而然装起了死。   严文征沉沉地“嗯”一声,目视前方,越过她们,朝化妆室走去。   小婵直勾勾目送他走远,长吁一口气。   春蕊:“果然不能在背后嚼人舌根。” 第13章 批评 灵魂受到了洗礼,思想得到了熏陶……   云层薄,阳光直射到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春蕊躺着躺着,打起了盹,等再醒来,已经正中午了。   剧组开饭,闲下来的工作人员领了盒饭,街边蹲成一排,吃得狼吞虎咽。   A组尚在拍摄,赶中午这个时段的光线。   小婵递给春蕊一杯温水,问说:“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你先去吃,我晚会儿等A组收工。”春蕊喝两口水润润嗓子,杯子递给小婵,起身回米线馆。   一进门,搭眼瞧见她的位置被全德泽坐了,旁边的严文征抱着暖手宝附身正和他谈论什么,眼角含笑。春蕊便没往监视器后面去,贴门框站定。   这会儿在拍宋芳琴和“找事”食客的对手戏,演食客的演员是从当地戏剧团临时找的客串,有一定表演经验,台词说得更是清楚响亮。   远景换中景,宋芳琴转身要接一个看到女儿发呆的反应动作。   宋芳琴已经为人母的缘故,她能理解冷翠芝因为生了一个“痴呆”的女儿被邻居评头论足而脸上无光的心理,宋芳琴将看到梁竹云时的“气不打一处来”演绎得非常生动,特别是她微微一眯眼,眼神中闪过的嫌弃,陡然间让春蕊想起了钱芳闵,自小到大,每当春蕊做了不合钱芳闵要求的蠢事,钱芳闵教训她,看向她的眼神便是如此般。再加上,现实里,宋芳琴身上有和钱芳闵的相似之处——她们都很端庄,更有艺术家优雅的举止,春蕊呼吸一滞,一下子对宋芳琴产生了畏惧。   等春蕊回过神,察觉这是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条件反射,郁闷地“啧”了声。   宋芳琴的戏份过后,紧跟着一条拍严文征吃粉的背景镜头,两秒的时间,几乎一闪而过。   赖松林透过对讲冲严文征说:“你有主意我就不废话了。”   严文征“嗯”一声,他起身,将暖手宝递给身后的曲澍,跟妆老师帮他整理衣服,他走到方桌坐下。   道具老师端来一碗米线,砂锅一圈沾着油渍,腾腾热气凝成一股白雾直往上冒。   道具老师说:“食材都是昨天准备的,新鲜着呢,能吃。”   严文征点点头,筷子在砂锅里翻了两下,从里面抄起一筷子米线往嘴边送,快要贴近嘴唇时,表情微微狰狞,说:“太烫了。”   “刚加热的。”道具老师急忙拿纸扇风。   严文征两手掐腰,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整个人凝滞片刻,突然扭头跟赖松林交流:“我用分装碗来吃是不是更能体现李庭辉的人物性格?”   “试试。”赖松林信任严文征,给予他充分的创作空间。   先后拍了两个版本,一版直接就着冒热气的砂锅吃,一版增加了分装碗,严文征将食物挑一部分到圆口白瓷碗里,他端起碗来吃。   围着看回放,分装碗的作用一下子体现了出来。如果说,呲牙咧嘴往嘴里送食的群演是小城镇“粗鲁”的人间烟火,那么相较于他们,严文征端起小碗吃饭,多了点慢条斯理感,而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因为过度不同导致看起来的刻意和做作,他把细节处理的很好,他做大了咀嚼的动作,适当增加了自身身为男性骨子里的那点粗犷感,这使得画面镜头观赏起来,他的行为举止与这座贫穷落后的小城镇似乎不完全适配,他与之游离却又没有完全的格格不入。   赖松林跟卢晶连连赞叹:“这就是有经验的演员对画面和细节的把控。”   春蕊因为站了个视觉死角,外有打光板的遮挡,她只从侧面瞧见了严文征的一点侧脸。   按说男性面有骨而刚,眼峰挺为傲,严文征给人的印象怎么说也该是坚毅而强大的,但不知为何,春蕊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丝脆弱感。   春蕊记得国外有位小演员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女性演员最好的特质有时是一种疯狂,而对于男性演员最重要的是脆弱感,即我能被伤害,我很敏感。   从现在影视制作的角度解读这句话,多数男主角的脆弱感被编剧塑造在了对女主的爱而不得上,越是虐恋,越是无怨无悔的付出,人物更显悲情,女性观众才更多代入,对角色产生共情。   因为人物始终太过单一的强大,总显得肤浅和乏味。   而这种源自人性罅隙的脆弱会使主角不那么高高在上,让他们与普通观众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共鸣。   春蕊弄不清楚严文征是调动了哪部分的身体组织,演绎出了这股脆弱感,但她不得不感叹,果然大荧幕前混饭吃的人,有真刀真枪的本事。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给他鼓了个掌。   布景、灯光等工作人员又急忙布场,要接下面的剧情。   ——   梁竹云端起传菜窗口的那份砂锅米线,慢腾腾朝6号桌走去。   她绕了个大圈,经过李庭辉时,忍不住侧头打量他。她实在对他太好奇了,但因为头脑简单,不会掩饰内心,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步子不住地往前迈,头依旧向后扭着。   李庭辉感受到,抬眼与她对上视线。   梁竹云被抓到偷窥却一点不怕,还那么直直看他。   直到啤酒肚中年男见她越过他,不知道要把他的东西端给谁,他出手阻拦,吼道:“我的,我这桌的。”   梁竹云这才正了头,停下愣了愣,挪一步到啤酒男桌前,“哐当”一声,重重地把砂锅放下了,油汁因为她动作的野蛮溅在桌面一滩。   啤酒男见状,不满地嚷:“你怎么上菜的,什么态度!”   梁竹云瞪眼怔怔看他,并不为所动。   啤酒男登时火了。   冷翠芝赶忙来安抚,她好声好气地说:“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样啊!”啤酒男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梁竹云,带着鄙夷之色,嗫嚅一句,“看着就不太聪明,算了,算了。”随即,坐下吃饭。   冷翠芝咬牙切齿朝梁竹云后背又是一巴掌。   ——   从端起那份米线起,到米线放置6号桌止,是一串连贯的长镜头。   赖松林没特意交代什么,带春蕊熟悉了几遍机位后,直接开机,场记打板。   只是镜头刚退了两步远,赖松林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春蕊,你腰板挺得太直了。”   一个上午,春蕊摸清了赖松林的导演路数,他喜欢看演员先展示成果,再根据情况随时调整。   春蕊绷着嘴角,看向赖松林。   赖松林又说:“我这么跟你比喻吧,鸵鸟知道吧,走路时两条长腿一前一后的迈,扑踏扑踏的,梁竹云就要这个感觉,你想一想,她这样一个被当成“傻子”养大的女孩,又早早辍学,哪有仪态可言。”   “知道了。”   春蕊呆在原地斟酌,女明星被网友吐槽没气质,多半是因为驼背、脖子前倾或者缩肩,同样,这也是大部分女孩的困扰。   春蕊根据此,很快做出调整。   回拍。   她适当的含胸驼背,但太过拿捏姿势显得人有些胆怯。   赖松林再次喊停,说:“我知道你们女明星走红毯,爱比美,但现在不是让你走红毯,松弛一点,不要端着。还有无知者无畏听说过吧,梁竹云就是一个傻大胆,她最不该有的表情就是胆怯。”   返回传菜窗口,再次重拍。   这一次,赖松林紧盯着监视器,没喊停,让春蕊衔接了所有动作。   发现很多问题,问题也都很大,比如春蕊对梁竹云神态的拿捏不到位、房间容量有限,春蕊和严文征的对视太短暂,传大不了太多信息、要用轨道推镜头,地面杂乱,春蕊走路得留神,一留神就会分心……   事情急不得,要一一解决。   赖松林算是一位温和的导演,他不跳脚骂人,脸上亦没有愠怒,他瞧了眼时间,两点了,一挥手,说:“上午场先到这儿,各组去吃饭。”   拎起分镜剧本,随即一转手腕,他叫走了摄影指导和场记,开小会。   其余工作人员紧跟其后一蜂窝涌出米线馆。   春蕊最后一幕将砂锅放置在方桌上时,故意没端平,油汁洒出,溅了一些到手背。   她找餐巾纸擦,等擦干净,一抬头,发现屋里竟只剩下她和严文征。   严文征坐在位置上,还在吃那份米线。   小婵帮春蕊准备午饭,尚没回来。   春蕊索性就近坐在了严文征的斜对面,鼻息间全是咸油香,她忍不住问:“严老师,米线好吃吗?”   严文征闻言,点点头,客气道:“还可以,你要尝尝吗?”   “不用了,谢谢。”春蕊手臂撑在桌面,拖着下巴,毫无兴趣地摇摇头。   她错开视线,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里细小的微尘。   这座城市的绿化非常糟糕,灰尘很多,屋外走一圈,白鞋就被染成了灰色。   严文征又抄起两筷子吃了吃,白瓷碗里便没了东西。   他搁下筷子,擦擦嘴,眼皮一抬,春蕊整团落进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面色寡淡,脸上没有一点因为卡戏以及被导演说教的懊悔感,不知是因为内心强大,还是掩饰的好。   她左手手心来来回回搓着一个卫生纸团,严文征将视线定格在那纸团上三秒,开了口:“如果是我,我不会去找卫生纸擦油渍。”   春蕊愣了一下,回过神,察觉他是在给她讲戏,眉眼满是意外,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狡黠,看着严文征,反问:“那用什么擦?”   严文征指了一下她手腕的袖套。   春蕊蹙眉:“多脏啊。”   严文征淡淡地说:“生活环境不同,每个人对脏的理解和容忍度不一样。有的人接受不了房间凌乱,有的人接受不了两天不洗头,可也有的人袜子要攒一个月,生活垃圾永远想不到扔。梁祝云会用袖套擦脏东西,其实受父母影响很大,宋老师诠释冷翠芝这个角色,全老师诠释梁冬封这个角色,都加了朝围裙擦手的小习惯,你们是一家人,父母身上的习惯,一定能在儿女身上找到映射。”   春蕊想想,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秉承着对任何前辈的指导,都要保持虚心向学的态度,她微微一笑,认真地说:“受教了。”   严文征:“所以我建议你,没戏的时候不要睡觉,多看看两位老师演戏。”   春蕊:“……”   这句“所以”十分吊诡,它承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语境。   “不要睡觉”四个字,更是令春蕊无法不去揣度严文征在讽刺她偷懒,还是用一种最平和、最若无其事的语气。   春蕊的血压嗖得飙高,心里燃烧着微微怒意,但她到底是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擅长情绪掩饰,她保持住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好的。”   哪想,却还没完。   严文征沉沉地“嗯”一声,继续说:“我看了一些你参演影视的片段。”   春蕊静待他的下文。   严文征:“既然你电视剧和电影都有涉猎,那么你应该清楚,电视剧靠大量的台词走剧情立人设,一两次的表演不到位,无伤大雅,还能想别的办法补救。而电影因为时间限制,台词更加精简,播出的每一个镜头都要求是有效镜头。聋子算半个哑巴,这部戏里,梁竹云的台词少之又少,不能用说去刻画人物,那么就要做事件,所以,你的镜头又多是近景和特写,着重面部动作的抓取。而你自己曾跟记者说过,这部电影的难点于你而言是怎么去拿捏耳疾患者与人交流时的神态和动作,那你打算怎么去表现呢?”   春蕊快速地在脑海里组织官方话术,熟料,严文征并未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   “是等再拍重头戏时,笑不出来,让你的助理再给你讲一次笑话吗?”   这一刻,春蕊才明白,严文征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他精明着呢,更把发生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他擅长言语放冷箭,专戳人新窝。   春蕊骤然被噎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到了羞辱,她的脸烧得绯红,但她不敢原地暴走,因为按照圈里的运转规则,要么谁有流量,谁粉丝多,谁可以横着走,要么谁有绝对的实力,演技和奖项傍身,谁有资格指点江山。而两项相比,春蕊遭碾压态势。   不过,春蕊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把不高兴赫然写在了脑门上,紧紧绷着一张脸,瞪向严文征。   严文征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一副悠然冷静的样子,用他特有的娓娓道来式的说话特点,慢悠悠道:“你上大学时的老师应该告诉过你,演员具有传达精神力量的能力,演员能够让观众感知或者理解的内容是无限的。可前提是带入角色,才能酝酿情绪,带入不了,反馈的情感只能叫假装扮演。干巴巴拆解人物动作,那是图解式表演。我给你提个建议,如果你的生活经历让你实在跟这个角色没有共鸣,你体会不了她的感情,那么去找交集,从某个点切入,创立新的情感连接,感情有了,才能找对状态。”   严文征用最柔和的语音语调,一阵见血地指出了春蕊的问题,且还给了解决之道。   春蕊像被人当众扒了衣服,她像只炸毛的猫,撩起利爪,忍不住想要尖锐起来,但可能因为太久没跟人恶言相向,她一张口,说成了:“我知道了,严老师,我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我先出去了。”   春蕊起身,离开凳子,像只冒火的风火轮,出门一路走,烧得周身空气里都是糊味。   小婵方才跑商务车上切了一些新鲜的水果,保险盒装着,正要送去给春蕊吃,迎头跟她走了碰面。   小婵喊她一声,瞧出春蕊脸色不对,警惕道:“你怎么了?姐。”   春蕊干笑一声,阴阳怪气地答:“没什么,刚跟人说了两句话,突然灵魂受到了洗礼,思想得到了熏陶。”   小婵:“……” 第14章 问题 “对人物的信念感太差了。”……   严文征找赖松林,主动跟他说了他擅自“单方面”与春蕊交流剧本的事。   严文征歉意地说:“越界了。”   “理解。”赖松林说:“对手演员很重要,交流是应该的,不然男女主各演各的戏份会有割裂感。”   后勤一个小伙子这时跑来给赖松林送了一份盒饭,赖松林打开一看,盒饭略显寒酸,不仅菜量少,还几乎全是素的。   瞬间没了食欲,他冲他抱怨:“怎么连块肉都没得!”   “有的,有的。”小伙子指了指中间格子装着的炝炒圆白菜。   赖松林用筷子扒拉半天,勉强从白菜里拎出零星几块肉粒,哭笑不得,“后勤穷到连一块猪肉都买不起的地步了吗?”   小伙子不吱声,他就是个打工的,对于伙食费的支配无权过问。   赖松林一挥手,示意他去忙,他掏手机给卢晶打电话,说:“剧组一群大老爷们,干的全是体力活,总得让人吃饱吧,每顿饭有个肉菜的要求更不过分吧。”   卢晶哇哇解释了一通。   赖松林道:“反正我不管,你再给后勤拨一笔钱,大冬天的,伙食上不能凑合。”   他态度强硬地挂断电话,随口问严文征:“你吃了吗?”   严文征说:“吃了那份米线。”   “把道具给吃了,你还真馋呐。”赖松林忙了一上午,饿的饥肠辘辘,顾不得嫌弃饭菜的简陋,大口大口吃着,“是贵阳的味道吗?”   “不是,差多了。”严文征翘起二郎腿,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处,无意识地揉搓。   赖松林瞄见,知道他来烟瘾了,掏出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扔向他。   这间屋子赖松林刚才用来开会,这会儿没人,严文征熟练地抽起烟来。   赖松林聊回正事:“她什么反应?”   严文征斟酌说:“有点小情绪。”   “这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赖松林试图去解读春蕊这个人,“经过我两天的观察下来,发现她性格有些独,没有主动跟对手演员沟通的意识,也缺乏和工作人员的互动,这样的演员合作起来其实很累的,早点打开局面,让她想清楚也好。”   “心态问题。”严文征吐出烟圈,说出他看不惯的点,“对人物的信念感太差了。”   赖松林“嗯”一声,不置可否:“年轻一辈儿演员的通病,也是大环境导致的,太浮躁了。”   他说着放下盒饭,也点燃了一根烟,手指夹着送到嘴边:“不过这姑娘也不单是个漂亮花瓶,她领悟能力很强,演戏不死板,同时,她足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优势,老话说,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眼睛有神,说明是下过功夫的。”   严文征同意赖松林的看法,他想起赖松林给春蕊讲戏的几个画面,却又严厉地说:“到底还是偷懒,懒得琢磨,明明自己多看两遍剧本就能领悟,非要现场依赖导演。”   赖松林说:“电视剧拍多了,碰到水平不行的导演,给演员框定表现范围,在那个范围里,不出错才是好。”   严文征隐约听出了赖松林对春蕊的维护,他感到一丝意外,但识相地没去问缘由,他弹了弹烟灰,眯眼抽烟。   他正对着窗户而坐,视线看向窗外的街道,来往有走动的工作人员,以及……猝不及防径直穿街而去的春蕊。   她裹了一件奶白色的披肩,边走边吃水果。   人走得太快了,外加视线窄,严文征没看清她的表情,不过他觉得她最后夺门而去时显露的怒意此时应该已经彻底察觉不出了,因为她一直将表面的彬彬有礼维护得非常好。   赖松林揶揄了一句:“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幸一直跟优秀的团队合作,成长迅速。你就当收个学生,多带一带她的戏。”   严文征点头:“会的。”   ——   短暂休整,摄影再次开了机。   赖松林特地留意了一下春蕊的状态,她神色如常,戴着耳机,蹲在墙角,默默地找入戏的感觉。   赖松林没多言,又是直接让她演。   但演出来的片段,他都不满意,反反复复地NG。   某些时候,演戏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春蕊状态的疲软在监视器里被无限放大,即便她很努力地想调动起情绪,可一遍一遍地演,当镜头推到她脸前时,她已经下意识地出现了排斥镜头的小动作。   四点一过,太阳偏西,屋里的光线暗了。   “没法拍了,画面亮度变低,镜头光不统一。”   春蕊的表现让赖松林有点心里没谱了,不过赖松林口头上没有对春蕊有任何负面评价,怕春蕊心里压力过大。   春蕊紧抿嘴唇,十分疲惫地说:“今天实在对不起了,赖导。”   “没关系。”赖松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你先收工吧,我一会儿还有个夜景,拍完找你聊聊。”   “好的。”春蕊说,随后她又举止泰然地朝严文征微微躬身说:“辛苦了,严老师。”   严文征因为要接她的眼神戏,被她所拖累,也是一遍一遍的跟着NG。   严文征还是那副随和的样子,说:“没事。”   春蕊懒得猜测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换了戏服,坐上了商务车。   回酒店的一路,她抱着手臂一声不吭,小婵问她喝不喝水,晚饭想吃什么,春蕊有气无力地说,别搭理我,省的我把你当出气筒。   小婵识相地闭嘴。   春蕊回房间,没卸妆,直接躺进了沙发。   小婵怕她冷,拿了毛毯给她盖住,自己顺势在沙发旁席地而坐,掏手机打开美团,点了一份蔬菜沙拉的外卖。   她安静地陪了春蕊一阵,后来看见春蕊一直用毯子蒙着脸。   不能怪小婵疑神疑鬼,圈里太多敏感脆弱的女明星,因为一时想不开,做过耸人听闻的自残事件。   小婵轻轻地拽开春蕊头顶的毛毯,说:“姐,别闷在里面,喘不上来气,你露露脸。”   春蕊:“没脸了。”   小婵:“瞎说,你看,多漂亮的脸蛋。”   春蕊:“……”   九点多,卢晶来敲春蕊的门,把春蕊领到了她的房间。   赖松林已经在了,坐在中岛台上边翻剧本,边写写画画。   他左手旁有台电脑,推给春蕊,说:“你先看。”   春蕊点开视频播放,今天的拍摄原片,她一帧帧观看自己的表演。   这期间,卢晶洗了一盘圣女果,端到她脸前。   等看完,赖松林说:“有什么感觉?”   春蕊老实回答:“形像神不像。”   “对。”赖松林说:“你以一个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去表现一个耳背的患者,没法真正演出她遇事时下意识的反应和神态。”   春蕊无言。   气氛一时沉默。   赖松林好一会儿才又说:“据我所知,戏剧学院每年期末考试,过情景剧,题目备选里都有契诃夫的《樱桃园》。”   春蕊听懂他是在拐着弯地讲戏,微微点头:“是的。”   赖松林:“里面有个角色叫费尔斯还记得吗?”   春蕊:“记得,一个年迈忠诚的家族仆人。”   赖松林翘起嘴角,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他也驼背,也耳聋,一定意义上,他和梁竹云有相通之处,特别是最后的谢幕方式,两人都是孤零零的,梁竹云有所得又有所失去。你们的戏剧老师当年在指导扮演费尔斯的同学时,说过什么,也能回忆起来吗?”   春蕊不假思索道:“费尔斯驼背行走,扮演这个角色的学生要想演出彩,必须了解他驼背形成的历史,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以及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为了缓解疼痛,他又需要采取哪些措施,以及怎么通过肢体语言表现出来。”   赖松林看着她的眼睛,摊开手,说:“梁竹云这个角色同上。”   春蕊长长叹口气。   “这样吧。”赖松林看出她的压力,他说:“我给你支一个招,你用耳塞,把耳朵塞起来,感受一下听不清声音的生活。” 第15章 思考 “我有理由怀疑你在内涵我。”……   小婵以为春蕊受到打击,会萎靡不振两三天,熟料,不过睡了一觉,她恢复如常,又成了那个面上镇定自若、一张巧嘴不说漂亮话的北京大妞。   “你确定不在酒店休息一下吗?赖导昨晚重新调整了你的通告,你这两天没有戏。”小婵见她坚持去片场,不确定地问。   “赖导往后排我的拍摄,不是让我休息的,是让我琢磨人物的。”春蕊坐在梳妆镜前涂唇膏,嘴巴一抿一抿,颇有风情。   小婵歪头打量她,瞧不出神色异常,解释说:“我以为你觉得丢面儿,会不乐意见人呢。”   “解约合同都快要甩我脸上了,谁还在乎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春蕊起身,走到卧室换衣服。   小婵没跟进去,背靠着门板站定,利索地抢话:“不能!”   “可片酬能。”春蕊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我哪好意思休息。”   小婵疑惑:“什么形势?”   “你怎么没有一点忧患意识!”春蕊嫌她脑子迟钝,“你以为现在的赖导还是当初那个左右被掣肘的赖导吗?他可是请来了严文征,他知道想跟严文征合作的女明星海了去了,他有底气,万一我真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一脚踢开我,随即就能找到新的女演员无缝进组。”   小婵想想,还真是。   当初剧组拉不来投资,原因是多方面的——制作班底不行,制片人商圈没人脉,俩主演名气低落,总之,一堆平庸的因素堆积出了吸引不到投资人的结果。现在,即使文艺片的性质决定了涌入不来大头的资金,但看在严文征多年的好名声的份儿上,起码剧组有拿得出手的卖点,求合作的明星工作室自然不在少数,更别提这作品还想奔一个奖。   春蕊嗫嚅:“要是被当众退货,大概我的演艺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小婵一听立马着急了,忙安抚说:“不会的,我相信你,姐,你一定行的。”   “但愿吧。”春蕊握拳给自己打气,“借你吉言。”   春蕊穿的相当随意,短款羽绒服配加绒小脚裤,片场不是秀场,怎么朴素怎么来,只不过,牛仔裤里不套穿秋裤是她最后的挣扎。   她走到镜子前,转身照了照,脸因为眉型的巨大改变,更显寡淡和冷静。眉宇间缺少少女的灵动感一直是春蕊不愿意面对的缺点,因为会提醒她,年龄越来越大了,所以,干脆戴上一顶鸭舌帽,以作遮挡。   最后,她拿出两个睡眠耳塞,郑重地戳进耳蜗。   世界瞬间安静了,但并不是一丁点声音都听不见,是所有声音的分贝都降低,难以分辨真切。   春蕊扭头冲小婵说:“跟我说一句话。”   小婵随口叫:“姐!”   春蕊直翻白眼:“我是聋子,但不是傻子。”   小婵咯咯笑了一阵,想起什么,故意压低声音说:“我跟你透漏个八卦。”   春蕊盯着她的嘴唇,拧眉。   小婵:“昨天赖导……嗯……在制片人的房间过了夜。”   春蕊将眉梢拧得更紧,显然她没听清楚,不过她根本没纠结小婵说了什么劲爆新闻,她舒缓脸色,十分满意道:“行,隔音效果挺好。”   小婵:“噗!”   她发现春蕊老有与众不同的可爱。   ——   天转阴,雾蒙蒙的,像墨水浸湿的宣纸。   春蕊赶到片场,一下车,便看到照相馆门前,严文征竟跟着全德泽打太极拳。   她诧异,疾走两部到跟前看热闹。   只见严文征凝神聚气,出拳绵而韧,一招一式,挺有模有样。   春蕊不禁想起,全德泽提到的那部电影——《少林与太极》,当初上映做宣传,主创采访有说,前期筹备,严文征被拉去少林寺,学了一个月的拳法。   “我可真佩服严老师,三点多爬起来赶工,还这么有精神头。”   周围不乏有与春蕊同样好热闹的工作人员,其中,副摄像拖着一台小型DV不断走位跟拍,如此难得的花絮材料,岂容错过。曲澍杵一旁站,臂弯搭着严文征的羽绒衣,手里拿一个咖啡研磨器,拐着把手磨咖啡粉。刘晋拓自然也在,他掏手机拍了两段视频,实在嫌冻手,就哆哆嗦嗦放弃了,他随便扫一眼,看到春蕊,便凑过来跟她搭了一句话,哪料,春蕊没听见。   他拍了拍春蕊肩膀。   春蕊迟钝地扭头,眼神困惑地看向刘晋拓,随后完全出于生理需求本能,抬手将耳塞摘掉,“嗯?”   瞬间动作,反应过来自己都楞了一下,不过俨然迟了,刘晋拓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她听得清楚。   春蕊只好正常与他交谈。她无缘想起初次见面时,严文征说话拿捏的老派,忍不住吐槽:“嗯,看着哪像要奔四的老年人,20来岁的大小伙儿都不一定有他这般神采。”   “男人40一朵花。”刘晋拓笑着打个哈切,吐出一段长长的白雾,他有些困倦,想想自己才芳龄二八,竟然熬不住早起,说:“我有理由怀疑你在内涵我。”   春蕊抬起她略显苍白的脸,道:“也在内涵我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刘晋拓叹气感叹:“咱俩对比之下,严老师更显难得。”   春蕊无奈耸肩,垂在肩侧的头发顺势在空中荡了荡。   “你发质真好。”刘晋拓说着,抬手朝她后脑勺摸了一把,检查接发处是否有松动。   “谢谢。”春蕊十分得意,“这辈子大概没有秃头的烦恼。”   刘晋拓朝天翻个大白眼,他吸吸冻僵的清水鼻涕,说:“我的妈妈,真冷啊,冻死我了。”   天气极端,有阳光就暖和,一旦阴下来,便是刺骨的寒冷。刘晋拓在室外呆了一阵,已经被寒风吹透了,他跟春蕊摆摆手告别:“你当你的梁竹云吧,我去找个地儿,烤烤脚。”   他话音一落,转身跑开。春蕊看这边严文征和全德泽也收了势,似是打完了拳,她重新塞上耳塞,往米线馆走。   米线馆的后厨有间小门,出来便是通向二楼住宅的楼梯。   楼梯狭窄,两侧墙壁的白漆斑驳脱落。春蕊小心避开搬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拾级而上,二楼就是梁竹云的家。   50平的房间,各种杂物乱堆,能看出梁冬封和冷翠芝两口子不爱整洁。   春蕊没在客厅停留,直奔梁竹云的房间。   上学时,课本里有句话——艺术的真实就是情景的真实,情景处于首要地位,情景统摄着每一件事物,证实演员身处何处,所以,展开想象,精力越集中于环绕的环境,演员越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在某个维度真实存在【注】。   春蕊记忆深刻,所以,她试图在梁竹云最最私密的空间里走近梁竹云的内心,猜一猜她曾经想什么。   但梁竹云房间的陈设实在太简单了,一张1.5X2米的床,一个简易衣架,一张书桌,书桌靠窗,桌面零星散落着两三张泛黄的方格纸,纸张一角被一本坏掉的新华字典压住。   梁竹云初二才辍学,按说她该有很多课本,不过,春蕊转念想到,这姑娘成绩糟糕,反映迟钝,大概率在班级里是被嘲笑和捉弄的对象,对学校不会有眷恋,对课本难以生出爱惜之情,直接废品处理卖钱反而更实用。   春蕊拉开凳子,坐在书桌前,用她白皙修长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手指缓慢抚过这些单薄的东西。   她脑海里陡然又生出一个略显幼稚的想法,“梁竹云平时生活真有这么闷吗?真的什么都不做吗?连言情小说都不看吗?躺在床上就可以睡着吗?”   春蕊难以体会,更难以置信,因为她的学生生涯虽然置身当时觉得漫长煎熬,但过得还算开心,有和朋友的打闹,有情窦初开开始学着暗恋男生,更有讨厌的事情——被父母逼迫着练琴。情绪起伏变化,一眨眼可以笑得灿烂,一扭头可以哭得伤心。   少女阶段,她与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然而,无法与人交流始终显得孤单,听不见使得生命更显枯燥。如果硬要用“孤单”形容梁竹云静无波澜的内心,春蕊觉得她工作以后的心境更为贴合。   那么,另一个难题,孤单感要怎么去体现?冲镜头垮起一张脸吗?   春蕊颇为苦恼。   凳子凉,冰得屁股疼,春蕊坐不住,欠起身,跺着脚挪到窗户前。   平开窗,带有一个小小的飘窗台。   春蕊探头往外望,这边临街,没什么建筑物阻挡视线,街道风景能一览无余。   春蕊左右瞄两眼,倏地发现,斜一个15度的夹角向下,恰好是照相馆,透过照相馆那扇巨大的玻璃窗能看见里面忙碌的工作人员。   他们正在拍严文征的单人戏份——午夜梦回,李庭辉又梦到了他驾驶车辆街道行驶,一个小男孩突然从绿化带窜跑出来,他连忙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但一切都太迟了,车头擦过小孩的身体,将他甩开一米,小孩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迎面一辆垃圾车躲闪不及,瞬间将孩子卷进车底。   大概心中有愧的人,总被梦魇缠身。   春蕊曲腿,跪坐在飘窗台前,手臂伏于窗框上撑着上半身,她贴近,想更近一点看清些。   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找来找去,勉强在人群窥探到严文征的一个侧影,他手臂比划着,似乎在跟赖松林交流,很快,他朝一边走去,两步之后,消失在春蕊的视线之内。   开拍了,春蕊看不到严文征的演绎,但她相信严文征能把李庭辉的恐惧、懊悔以及落魄诠释精彩。   玻璃因为脸部温热很快漫上一层水雾,春蕊用手掌擦去水珠,水珠融成水线,视线随着手掌摆动,时而清楚时而模糊,霎那间,春蕊灵光一闪,想,有没有可能梁竹云睡不着的晚上,会坐在这里,观察李庭辉呢,出于好奇,亦或者仅仅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 第16章 咖啡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镝灯扎眼,强光像密密麻麻坠落的银针刺入脑海,耳边再次传来尖锐的急刹声,虚虚实实间,李庭辉瞳孔鼓涨,坐在车里,惊恐地望着卡车前轮涓涓流淌出一股浓稠的血迹。   他攥着方向盘发起抖来,恐惧令他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他面色煞白,不知所措……   倏地,灯光老师将镝灯按灭,房间“唰”地陷入昏黑,这是黎明来到前,抹不掉的一团阴沉。   李庭辉凸出的眉骨和鼻梁隐没,他失焦的眼睛凝望着天花板渐渐找回一丝清明,他宽薄的肩背微微缩起,巨大的疲惫漫入胸腔,日复一日的痛苦几乎将他吞噬。   他很轻很轻地吐气,带着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眼帘一垂微抬,他彻底醒了。   ——   灯光的开合象征两个层次的情绪递进。梦中是阴差阳错的罪恶,那个案发现场,李庭辉的恐惧是直接的应激反应,要彻底放开来演;而梦醒是悔恨交加的良善,岁月蹉跎,无法饶恕的过错蚕食着他人性最脆弱的角落,他想活下去必须逃避回忆,他变得压抑,所以要收着表达。   ——   镜头缓慢推进,面部特写定格三秒。   赖松林喊:“卡——过!”   严文征却没有立即起身,他手握成拳抵在眉心,继续安静地躺着。   赖松林瞧见,从监视器后绕到床边,手掌略微带些力道,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赖松林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他知道有表演经验的演员,自己会剥离情感,只不过区别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也就在他转身往回走的功夫,严文征擦去两鬓冒出的冷汗,坐起身,利索地穿鞋。   等候一侧的曲澍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扶他一把,然后将抱在怀里暖热的羽绒衣递过去。   严文征套上。   曲澍问:“咖啡豆磨好了,要喝吗?”   严文征点点头,他揉开眼角的一片猩红,跟在曲澍身后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保温壶已备满热水,曲澍用过滤网滤走咖啡渣,冲饮一份双倍浓缩,独属于咖啡的苦香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严文征接住抿一口,想想说:“给全老师送去一杯。”   曲澍不可思议道:“全老师上了年纪,这玩意儿这么带劲,喝了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叮嘱他尝一尝,别……”严文征改变主意,“算了,我去亲自送吧。”   “我去,我去。”曲澍忙劝阻:“你休息休息吧,医生叮嘱过让你别太劳累,骨骼静养才能长好。”   “不累。”严文征完全不领会曲澍的好意,反而吩咐给他另一项任务:“余下的粉冲了,分给今儿凌晨跟组的大家伙儿。”   说完,一手握住一个马克杯径直走出休息室。   曲澍顿感无语,心中腹诽:祖宗!您就不能坐着消停一会儿!   全德泽没在化妆间,严文征转去拍摄现场——梁冬封的家寻他,哪想他也不在“家”。   严文征正纳闷人跑哪去了,逡巡的目光落在紧闭的一扇房间门停驻,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号片场,受好奇心驱使,他用胳膊蹭开了房门。   门溜开一道缝,他耷眼瞅见,春蕊正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蜷坐在飘窗台,她两手攀住窗框,下巴垫在手指关节处,眼帘垂落向下看,极像是犯迷瞪。   很安静,置身在自己的思绪里。   严文征不忍打扰,本打算悄悄离开,但顾及到昨天他一番严肃的指摘,极可能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即便他只是对事不对人的在处理问题。   他是一步一步从底层爬到光环的顶端,切身体会过与光环笼罩的名角儿相处时,内心升起的自卑和局促感。他没有给小辈儿找难堪的癖好,也不享受被同事高高捧着的“尊贵”感。   演员向来是相互成就的。   他担心春蕊心里鼓了疙瘩,以后面对他更加放不开,思量之下,他踱至春蕊身侧,手腕一转,将本该送给全德泽尝鲜的咖啡递到春蕊脸前。   一道影子劈头盖下,春蕊惊觉,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严文征,诧异地喊:“严老师?!”   她的音量比正常交流拔高一截,严文征感觉不对劲,余光扫到她耳朵塞着的东西,明白她的用意,微微一颔首。   “给我的吗?”春蕊看着墨绿色的马克杯问,她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反应过来,以为严文征请客喝饮品,但杯子明显不是饮品店外包装用的纸杯,而是私人的,她又不确定了。   严文征再点头,说:“杯子是新的,没人用过。”   这次春蕊有意识地克制住抽耳塞的行为,本能让她渴望听清楚,她便将集中注意力在严文征薄薄的嘴唇,用力分辨他在说什么,无奈,她没有解读唇语的本事。   不过,她没纠结于此,因为没有意义,梁竹云的生活里无效交流常常发生。   “谢谢!”春蕊双手接过杯子,捂在手心,略有些发烫的两壁暖着她冰凉的手指,手指发麻。   她抽回神才感觉浑身发冷,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她没能将窗台暖热乎,反而两条腿被冻得没了知觉。   她抿一口咖啡,想驱散五脏六腑的寒气,哪想,舌尖触碰到热水的刹那,面部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好苦啊——!”春蕊不禁满眼哀怨地望向严文征,“严老师,你整我呢吧!”   严文征失笑,忙解释:“罗布斯塔豆的口感本身偏苦,不过含□□高,用来提神的。”   “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但我猜是双倍浓缩。”春蕊依旧皱眉,跨脸。   大致是那个意思,严文征不执著于细节,说:“喝不下去,捧着暖暖手吧。”   春蕊慢半拍察觉自己的坐姿不太淑女,急忙从窗台爬下来,她腿麻,背贴墙转移重心。   严文征看她用笨办法去贴近人物,主动又和她聊了两句。   “你的助理呢?”   春蕊眼神呆滞片刻,对于听不明白的,也不故作沉默,主动找其它话题带过:“我很想当你的面夸这个咖啡两句,毕竟吃人的嘴短,但我实在找不出好的形容词,它就是一股烧焦的木头茬子味儿。”   严文征:“……”   默默咽一口空气,严文征又问:“你自己一个人趴在这里看什么呢?”   春蕊:“这个杯子挺好看的。”   严文征:“……”   哑然半响,严文征憋不住想笑,因为这样的对话着实滑稽。   “哦,对了。”春蕊突然一歪头,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春蕊看懂了这两个字的发音,但她狡猾地卖了个关子,说:“不能告诉你。”   严文征:“……”   虽然春蕊的眉宇间没有明显的情绪起落,但严文征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中蕴藏着一丝急不可待想要分享的兴奋,亦是一份纯粹的开心。严文征后知后觉,这位姑娘面对他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俨然他的担心多余了,她不是一个为了撑面子,而无法接受批评的人。随即宽了心,严文征不想陪她继续玩“打哑谜”似的聊天游戏,手指弹动,比划说:“我先下去了。”   春蕊:“我也要下去,我得去讨一包糖。”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米线馆。   春蕊到后勤转悠一圈,发现受严文征苦咖啡荼毒的不在少数,她从一位不知姓名的小哥手里乞讨了一颗薄荷糖,吃下去,立马后悔了,因为一吸气,薄荷的冰凉混着寒冷的空气冰得她牙花子嚯嚯疼。   春蕊:这罪受的,真冤!   十分勉强地喝完咖啡,春蕊洗干净杯子,亲自还给曲澍,曲澍接过来,一脸困惑,好在并没说什么。   春蕊折回米线馆,在监视器后找个座位,盯全德泽和宋芳琴的戏。   ——   邻居胖婶来家里说媒。   冷翠芝端盘瓜子招待她。   两人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日常,拐了好几个大弯,才转到正题,胖婶从她火红色的大棉袄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问说:“这小孩你瞧着怎么样?”   冷翠芝仔细端详:“浓眉大眼,挺俊俏。”   胖婶斜眼观察冷翠芝,看她眼角有满意之色,笑得两腮红润。   冷翠芝:“多大了?”   胖婶热情洋溢地介绍:“22了,长你家云云3岁。”   冷翠芝:“干什么工作的?”   胖婶:“家里开了两间五金店,他帮他爸看店。”   冷翠芝:“独生子吗?”   胖婶:“不是,上头还有个姐姐,外省念大学呢。”   冷翠芝:“那他怎么不想着上学呢?”   胖婶“嗐”一声,道:“男孩子皮,心不在读书上呗,不过人不笨。”   “这么好的条件呀!”冷翠芝心下生疑,试探问:“能看上我们云云吗?”   胖婶脸上滑过一丝尴尬,喉头哽住,似有难言之隐。   冷翠芝心口顿时凉了半截,佯装不解地问:“怎么了?”   胖婶干笑两声,说:“乡里乡亲的,我不瞒你,给你交个实底,这小孩哪都好就是命不好,四五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左腿吧……有点畸形。”   “是吗?怪可怜的。”冷翠芝心里骂,好你个胖婶,竟然介绍了个二级残废给我闺女,看不起谁呢!脸上却还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和邻里间往来该有的热情。   胖婶打个哈哈,便只顾着嗑瓜子不说话了,等冷翠芝拿主意。   冷翠芝借口说:“等一会儿丫头回来了,我给她看看照片,问问她的意见。”   “行。”胖婶说,“她要是看对眼了,我安排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胖婶起身,而起身的同时还不忘了再抓一把瓜子揣进兜里。   冷翠芝冷眼看着,将她送出家门,门“砰”一声合上,她随即变脸,跟一直坐在旁边只抽烟不搭腔的梁冬封咒骂,“什么人啊她是。”   “行了!”梁冬冯沉着脸,却说:“男方没嫌弃你闺女是个痴呆,你就烧香拜佛吧。”   冷翠芝一口气憋进肚里,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   梁冬封不耐烦地瞅着梁竹云紧闭的房间门,问:“她人呢?”   冷翠芝低眉顺眼答:“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说着捞起沙发上的脏衣服,走到卫生间。   房间一阵传来哗哗的水声。   ——   日常戏,两位老戏骨的表演都很自然,特别是宋芳琴将怕丈夫的家庭主妇形象刻画的惟妙惟肖。   春蕊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她读了剧本,知道这一幕在发生什么。   她突然心里生出疑惑,梁竹云才19岁,冷翠芝已经急不可待地给她寻找婆家,她知道什么是恋爱吗?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知道,那么在哪一个关键点,她对李庭辉生出情感?如果不知道,那么春蕊自己最初的理解——梁竹云对李庭辉是爱情的观点,还成立吗?   春蕊想问一问赖松林,但赖松林此时太忙了,没空搭理她。   春蕊作罢。   又过了一阵,宋芳琴补完两个侧面机位的镜头,从二楼款款踱步下来,她走到严文征跟前停住脚,手里晾出刚才拍摄用的剧照,眉眼弯弯地说:“这是谁家大小伙子,老帅了,可惜了,我生的是儿子,要是女儿的话,一定招进家里做女婿。”   严文征垂眸一看,滞了一下,随即咧嘴乐了,“怎么是我的照片,从哪弄的?”   周边的人一听,纷纷勾头挤来围观。   春蕊不知所以,茫然地望向他们。   赖松林正和执行摄影商量镜头参数,百忙之中,插了句话:“道具组的恶趣味。”   宋芳琴问:“你这时多大年纪啊?”   “20岁。”严文征印象深刻,“当时跟着陈晓东导演在云南拍《西瓜树》,晌午收了工,天太热,刘志峰监制买了个大西瓜慰劳我们,摄影老师偷偷拍了照。”   “都16年了。”宋芳琴说:“那找这张照片可费了番工夫呢。”   “是啊。”严文征笑着,黑亮的眼珠此时特别鲜活。   宋芳琴因为认识刘志峰,两人岔开话题,聊了几句旧友,随后,宋芳琴被经纪人叫走。   春蕊见缝插针,凑到严文征身边,冲严文征手里捏着的照片一勾下巴,好奇地征询:“严老师,能给我能看看吗?”   她被晾在一边,并不知道大家在讨论什么,不过,她认出这是刚才戏里,胖婶递给宋芳琴的照片,以为是梁竹云的相亲对象,她好奇他的模样。   严文征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好脾气地将东西递过去。   春蕊第一眼没认出这是严文征,只觉得这个男孩睫毛长长的,正面冲镜头笑,笑容很羞涩,眼神忧郁。恍惚间,觉得神情有些熟悉,细细打量,才将人对上号。   春蕊:“……”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严文征赧然,他伸手想抽回照片,熟料,春蕊倏地手臂往后一缩,躲开了。   严文征:“……”   春蕊朝赖松林问了句:“赖导,照片还要回收二次利用吗?”   赖松林粗手一挥,豪爽地说:“便宜你了。”   春蕊随即抿着嘴巴,嘴角翘起弧度,她将照片两只手奉到严文征眼前,真诚地说:“严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想借花献个佛。”   严文征无奈叹气,妥协说:“签什么?”   春蕊张口就来:“好人一生平安。”   严文征:“……” 第17章 剖析 开剧本讨论会。   晌午收工又是拖到下午三四点, 春蕊跟着剧组吃过饭,打发小婵回酒店休息,她自己溜回梁竹云的房间, 反锁门,伏在书桌重新读剧本。   区别以往大段人物对白式的文字表述, 这次的剧本, 她的戏份几乎全为人物动势的简单形容。   开机前, 春蕊的案头工作集中在标注动作, 然后通过联想,将每场戏里她所需做出的表情和行为贯穿得当,她的表演目的便是让每个动作落到实处, 从而不走样。   这也是她多年表演经历沉淀而成的习惯。   可开拍后,实际呈现出的效果并未让赖松林满意,甚至于被严文征批评说, 她是在一般化、概念化地去表现人物。   一般化、概念化其实有点书面用语的意思, 直白地翻译过来,严文征是暗讽她演戏偷懒, 不用心。   就好像简单的区分颜色,赛车的红、芙蓉花的红、以及血液的红, 它们本该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红色,意味着三种不同的含义,然而春蕊仿佛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常常以应对某种红色的反应方式, 去应对另一种红色, 从而做出相同的反应【注】。   春蕊扪心自问,她是真的区别不了吗?   不是。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过度图解动作,缺少情感。   而难以与角色建立情感共鸣的毛病, 其实与她一路的成长息息相关——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与自己追求的,相去甚远,现实是无奈而残酷的,春蕊的内心逐渐走向封闭。   自身的问题,春蕊也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以往拍电视剧,她可以通过控制台词的抑扬顿挫,将角色的性格传述正确,而且基于她演戏类型的单一,大多情况下,她的角色是处于一种处变不惊的“零度状态”,她本身容貌就生的平静,脸色板起来,毫不费事地便可将御姐形象立住,因此,代入不了角色,看起来并不影响她的表演,问题便一直没能得到解决。   然而,《听见你的声音》这部电影,无论从剧本创作本身,还是拍摄手法,都致力于通过内心戏塑造人物,毫不意外,春蕊再一味地套用表演格式,情感的传达只会浮于表面。   当下的观众不喜欢不自然的、人工的东西,观众能轻易看出来春蕊在表演,那么春蕊就是失败的。   虽然春蕊表面漫不经心,一副拿到片酬、拍拍屁股就走的态度,但心里是渴望让梁竹云真实起来的。   她试图重新去解读自己的戏份,重点放在梁竹云做每一个表情或者动作的动因上。   她难得沉下心,彻底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小婵待酒店趁着空闲时间写她的工作总结,见夜色越来越深,春蕊却迟迟未归,她打电话,始终无人接通,便焦急地跑来寻。   片场找一圈,在照相馆熬大夜的工作人员都说没见到春蕊人影。   小婵登时吓得小脸褪去一层血色。   “别急,你再打个电话问问。”刘晋拓安慰说:“那么大的人了不至于走丢。”   杵一旁正跟置景组组长闲聊的严文征听到两人对话,眉心一拧,挪两步走到门口,朝对面建筑楼二楼梁竹云的房间望去,窗户里闪烁着灯光。   他抬手一指,说:“她应该在三号片场。”   小婵急匆匆跑过去找,拍开房门,果然是春蕊。   “你可吓死我了!”小婵哭丧着脸,两手做作地捂住胸口,抱怨说:“我差点打110,报人口失踪。”   春蕊:“大惊小怪。”   小婵:“苏媚姐叮嘱过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春蕊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没多做解释,掏手机看了眼时间,察觉已经九点多了,她到书桌前收起剧本,说:“回去吧,好冷。”   小婵嗫嚅:“谁让你躲在这里读剧本的,这房间连个暖手的物件都没有,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小婵惦记着人找到了得跟严文征汇报一声,便让春蕊稍等一下,她拐去严文征身边,说:“谢谢严老师,人找到了,刚闹了个笑话。”   严文征“嗯”一声,一颔头,目光掠过小婵,望见站在街道中央的春蕊,她正朝他的方向回望,大概因为冷,她瑟缩着肩膀,后背拢在一层光晕中,朦朦胧胧的。   “夜里冷。”小婵说:“严老师注意保暖,我们就先收工回去了。”   严文征:“好。”   回酒店的路上,春蕊嘴唇紧抿,一副思考心事的样子,半途,她翻出手机,给赖松林发了条微信。   ——赖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再跟你聊聊。   时隔一个多小时,春蕊才收到回复。   ——明天翟编赶过来跟组,晚上我们开个剧本讨论会,然后针对你的戏份进行一次围读。   春蕊洗过热水澡,已经躺在床上了。   ——好,听您安排。   回复后,手机关机,搁在床头柜充电,春蕊蒙上眼罩,呼呼大睡。   ——   第二天黄昏时分,编剧翟临川抵达机场,卢晶驱车接机,将人直接载去片场。   AB组皆在赶工,赖松林没空寒暄。   等到晚上八点,一行人收了戏,赖松林通知各摄制组组长酒店会议室集合。   春蕊念着大家辛苦,提早一步回来,准备宵夜。   她选了一家评价不错的茶餐厅,按人头数,一人点了一份艇仔粥,搭配三样小食,萝卜糕、椰汁糕、叉烧包一起食用。   人陆陆续续坐齐。   严文征跟着赖松林和翟临川最后踏进来。   按着规矩,他坐在春蕊的右手边,他身上尚挂着深夜的寒凉,眼角和鼻翼被冻红的残晕未消。   他换了常服,一件麂皮加绒的落肩夹克,一落座,便从夹克兜里变出一个随手杯,春蕊瞄一眼,杯子里泡的正是养生茶——大枣红参桂圆水。   霎那间,春蕊觉得自己活得挺粗糙,小婵扔给她一杯白开水,就能将她打发了。   “哇,好丰盛啊!”   赖松林瞧着摆在他座位前的食物,赞叹一句,丝毫不客气地打开包装盒舀粥喝。   春蕊回神,笑了一下,与翟临川打招呼,说:“翟编,好久不见。”   春蕊跟翟临川仅有过两面之缘,还是在当初试戏的时候。   翟临川个子很小,戴一副镜片厚重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性格相当内敛。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会议室里除了几位助理和春蕊是女性,其余全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儿,这会儿干完活都饿了,食欲大开,喝起粥来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呼噜噜声。   春蕊捧着自己的热水杯,视线逡巡一遭,瞧见严文征没动眼前的食物,便问:“严老师,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晚上吃过了。”严文征将粥朝春蕊的手边推了推,说:“你吃吗?”   “我不吃。”春蕊摇头:“会水肿。”   严文征说:“那递给赖导吧。”   赖松林笑纳。   等大家填饱肚子,赖松林慵懒地点燃一根烟,正式地说:“开始吧,趁着翟编在,先审样片,让他看看成果。”   赖导的助理闻言,将赖松林的工作笔电连接会议室的投影仪,开始播放严文征的拍摄原片。   大家看得都很认真,播放结束,屏幕弹出暂停的标志,一时之间室内静默一片。   赖松林梳理着他的山羊胡,率先开口:“怎么都不说话,好与不好给个反馈啊?”   依旧无人吭声。   赖松林:“翟编?要不你先说说?”   “特别好,完全是我想象中的李庭辉的样子。”翟临川说话慢吞吞的,但语气难掩激动。   赖松林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转向目标:“春蕊呢?”   冷不丁的被点名,春蕊脑袋空白,方才的片中,有好几条严文征的无声镜头,他不苟言笑地凝望远方,蹙着眉头,眼睛里仿佛藏着无尽的悲伤。她又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脆弱感,但春蕊不确定,这份脆弱感是因为演绎李庭辉这位带有悲剧性角色的人生而渲染出来的,还是他自身生命底色悲凉,随年岁沉淀出来的,只得打哈哈说:“我想想怎么夸。”   “没让你夸。”赖松林反而问:“你看片子的时候,相信严文征就是李庭辉吗?”   春蕊一怔。   赖松林曲指敲掉一截烟灰,缓缓地说:“不用立马回答我,你用心体会。”   他并不急于要答案,亦或者本意就是引导春蕊去思考,所以春蕊的回答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探头看向严文征,先是十分赞许地总结说:“严老师的镜头表现力毋庸置疑,我敢说业内也找不出几位比你更适合演李庭辉的演员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我还是有个过分的要求。”   严文征虚心请教:“你说。”   赖松林:“你的戏份安排几乎是随着故事线推进的,越往后,特别是受害者母亲找上门,你的人生被揭露,犯罪事实在邻居间传开,你整个人的精神几乎是奔溃的,后期我想要一种强烈的病态感,那种被良心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所以,能不能再瘦点?”   他看似是在商量,但仔细听,他说话用的措辞挺强硬的。   “可以。”严文征没质疑什么,一口答应。   “120斤?”   “好。”   严文征无疑是敬业的,不过,他身后的曲澍脸色变得难看,看起来因为心疼自己的艺人,有点不乐意。   赖松林又跟置景组组长讨论了一下房间布局的几个小问题,紧接着,开始审春蕊的两条样片。   会议室愈发沉默,空气里凝结的严肃令人窒息。   不过,春蕊唇线一绷,面色淡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窘迫之态。   阅完,赖松林“啧”一声,思量许久,点评说:“不能说差,其实不差,你的表演技巧很强,我一直认为,演员能准确的把自己的表演经验添加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去,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只不过你缺乏一种未经加工的情感,很多演员演戏时容易用力过猛,你却是情感酝酿得不够。”   春蕊托腮,“嗯”一声,表示认同。   赖松林将燃烧殆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犹豫片刻,有些玩味地说:“春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给大家的感觉有点薄情。”   春蕊挑眉,没直接回答,笑着反问:“有吗?”   “我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仅指表相上。”赖松林提点到位,便转移话题,“你说要跟我聊聊,想聊什么?”   春蕊说:“聊梁竹云的成长线。”   “好。”赖松林说:“正好编剧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路子理顺了,演起来就舒服了。” 第18章 晚安 晚安   春蕊放下翘起的二郎腿, 正经危坐,她翻开自己的剧本,首页用油性笔潦草地写着一排字, 是她的额外注解,她扫一眼, 直白地问:“剧本里提到, 梁竹云因为小时候发烧, 烧坏了脑子, 我有些困惑,她的迟钝除了受听力障碍的影响,跟智商有多大关系?”   翟临川习惯性地先轻抚一下眼镜框, 解答说:“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这句话其实是通过胖婶之口传递给观众的,我在梁竹云的角色小传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她存在智商问题, 这只是邻居眼中的她。”   春蕊:“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评价呢?”   翟临川:“因为冷翠芝。”   翟临川身为剧本的创作者, 由于性格内敛,更擅长文字叙述, 笨拙于口头表达,他的解读听起来简洁明了, 实则言辞支吾,很容易令人不明就里。   春蕊见他话止于此就不准备往下细说了,只得自己猜测,道:“冷翠芝为梁竹云自小学习不好、脑子笨, 找了个说辞?”   “对。”翟临川说:“一些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赖松林插来一句话:“梁竹云的一系列表现其实也在侧面印证这个谣言, 我个人的理解还倾向于,冷翠芝和梁冬封这两口子说着说着大概自己都相信了,所以, 才这么多年没察觉到梁竹云耳朵有问题。”   春蕊:“寻求心理安慰。”   翟临川:“也是一种责任逃避。”   春蕊:“比起生病变‘傻’,生了一个‘傻子’的说法会让冷翠芝更加没有面子?”   “是。”翟临川说:“在传统的中国家庭里面,女人的生育能力很重要,那是女人的名节。”   春蕊顿觉可悲,梁竹云的病情完完全全是被父母愚蠢的封建思想所耽误。   她将讨论重新拉回到梁竹云身上:“所以,梁竹云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的。”   “当然。”翟临川说,“但她与同龄人相比感悟慢,又一根筋。”   感悟慢自然是指囿于交流障碍,梁竹云困在小小的米线馆当帮工,千篇一律的生活导致所见所识少。   春蕊说:“遇到李庭辉才情窦初开吗?”   翟临川说:“是。”   春蕊表情有些古怪,半响,又问:“那翟编在创作的时候,有明确的时间或者事件,让梁竹云确定心意吗?”   “没有。”翟临川摇摇头:“她不是一瞬间的心动,是一段相处的过程。”   春蕊突然抿唇不语。   赖松林瞧见,说:“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也不是。”春蕊左手撑住脑袋,右手握着一只中性笔,思考时的习惯使然,她一下一下按着笔帽,发出咔哒咔哒声。   严文征不喜欢这个节奏的声音,觉得有些吵,他曲指敲了敲桌面,提醒春蕊,但春蕊并没懂他的用意,只是侧头瞥他一眼,转脸跟赖松林说:“我只是不确定该怎么去表现梁竹云这样的人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爱情,而且,我觉得相比于爱情,李庭辉的出现对她的意义更为重要。”   赖松林回视她,表示愿闻其详。   春蕊十分正经地说:“李庭辉打破了她既定的人物命运,如果说父母对她的‘好’,是给予生命之恩,那李庭辉对她的‘好’,是拓展她生命的宽度。”   赖松林说:“那你是怎么理解结局梁竹云离家去寻找李庭辉的行为?”   “情感依赖吧。”春蕊说,“她应该明白了自己不想要什么。”   赖松林问:“不想要什么?”   春蕊答:“嫁人生子,一辈子坐井观天。”   赖松林:“那她想要什么?”   春蕊摇摇头:“不知道。”   赖松林:“怎么不知道了?”   春蕊说:“因为再思考下去就是哲学问题了,她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文化水平有限。”   霎那间,赖松林眉开眼笑,他鼓起掌来,说:“这是你两天时间琢磨出来的?”   “……”春蕊说:“是。”   “够深刻的。”赖松林探头问严文征,语气揶揄道:“严老师,这些观点你认同吗?”   严文征眼角也藏了笑意,说:“认同。”   春蕊:“……”   会议室里很多人都在抽烟,烟雾袅袅,辛辣的尼古.丁味道呛鼻,春蕊掩嘴干咳一声,以掩饰方才大放厥词的尴尬。   正在此时,没跟上聊天节奏的翟临川绕回爱情问题,突兀地开口道:“梁竹云初期的人物铺垫有些少了,所以情感转变才让你有些无从下手。”   春蕊一听,急忙多嘴解释:“翟编!我绝对没暗示你给我加戏的意思。”   “加不加戏,我说了才算。”赖松林说:“你慌什么?”   “做明星的自觉。”春蕊半开玩笑道:“话说清楚以免被误解。”   赖松林哼笑一声:“我的组里,没有明星,只有演员。”   春蕊顺坡承下他的话外音:“我就权当您夸我了。”   “一个好的剧本本就需要经历多次创作,需要演员、导演和编剧的磨合和交流,它不该是一成不变的。”赖松林掏手机看了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总结收尾说:“很晚了,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剧本的不足让临川回去修改,改好由我来重新画分镜,调度拍摄,两位主演根据情节需要进入状态,其它部门各司其职,希望接下来都不掉链子,一切顺利。”   解散令一下,人从会议室鱼贯而出。   春蕊看小婵哈欠连连,困得走路打晃,便撵她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小婵的房间就在会议室楼下,她直接沿楼梯下去,不费事。   春蕊拐去乘电梯,走到电梯间时,刚好这一趟的电梯门要关。   严文征从门缝隙里瞅见她,帮忙按住了开门按键。   春蕊疾走两步进去,说:“谢谢,严老师。”   严文征“嗯”一声,嗓音发沉。   轿厢里依旧只有他们二人。   严文征两手掏兜,他看春蕊怀里抱着一沓剧本,手心握着一个塑料盒子,装耳塞用的,主动跟她聊:“听不见声音的感觉怎么样?”   春蕊尊敬严文征,但并不像发怵宋芳琴那样畏惧他,她心情一放松,容易满嘴跑火车:“孤单,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了,热闹是你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严文征:“……”   他好整以暇,侧过身去打量她。   春蕊一张脸照耀在灯光下,严文征清晰的看到她秀挺的鼻梁和绒密的睫毛,春蕊的五官搭配偏大气艳丽,给人的熟龄感很强,所以容易让人以为她持重端庄,这自然也是严文征对她的第一印象,但经过几天的相处,严文征觉得她性格倒也不是那么的四平八稳,有独属于女孩子的跳脱,特别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是吗?”严文征说:“没看出来。”   春蕊胡诌:“我走的是内心戏。”   严文征不禁嗤笑。   顶层到了,两人慢悠悠迈出电梯。   夜深了,整层楼很安静,两人在厚重的地毯上踏步,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快走到房间门口时,春蕊顿住脚步,突然回头说:“严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严文征手搭在门把,停下推门的动作,有些意外地说:“可以。”   春蕊:“你为什么想演李庭辉呀?”   严文征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演?”   春蕊纠正:“我在问你有既定结果的事,你不要让我做假设。”   严文征笑了一下,稍作思考,正经回答道:“翟编当初拿剧本跟我交涉时,我问他怎么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心动,觉得他是一位有个人价值诉求的编剧。”   春蕊睁大眼睛,问:“什么?”   严文征说:“人与人之间不过是咫尺天涯的寂寞关系。”   话似乎很深奥,但春蕊困了,大脑生锈,一时之间品不出来其中妙义,吐槽道:“你们搞艺术的私下交流都这么文绉绉吗?”   严文征:“……”   “算了。”春蕊摆摆手,“我就不打扰你了,严老师,晚安。”   严文征语塞一阵,说:“晚安。” 第19章 恐惧 “我是小心眼。”   严文征被要求减重, 意味着他不能再跟着剧组一起吃盒饭了,餐食需要自己搭配。   曲澍作为他的助理,自然对他的饮食起居额外上心, 天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驱车到郊外, 赶清早城镇的市集。   市集上卖的东西多是商贩自家菜地耕种的, 品类有限, 但胜在新鲜, 曲澍挑挑拣拣,买了一袋子饱腹感强的紫薯,以及当季的蔬菜和水果。   又碍于这段时间严文征要杜绝肉食, 可蛋白质的补充不可缺少,他像老乡打听到一家养鸡场,不辞辛苦绕路过去, 买来一箱土鸡蛋。   回到酒店, 他将一块拳头大的紫薯蒸熟,一撮生菜加盐过热水, 严文征的早餐便是如此了。   至于午餐,换成鸡蛋搭配另一种蔬菜, 沾酱油吃。   其实很不健康,但没有办法循序渐进,因为赖松林需要两个星期内看到瘦身效果。   中岛台边,曲澍自己啃着油乎乎的肉包子, 满脸忧愁地凝视对面的严文征。   严文征慢条斯理地剥紫薯皮, 他唇缝抿成一条下耷的线,是排斥的小表情,显然难以下咽。   曲澍心理没底地问:“哥, 说实话,你对这部电影有多大的信心?”   严文征详问:“哪方面?”   “票房吧。”曲澍最关心实绩。   严文征语气万般平淡地回复:“没有期待。”   曲澍知道目前文艺片生存困难:“拿你做宣传的话,能回本吗?”   “够呛。”不过,严文征没把话说绝,“还是要看最终的成片和放映后前两天的口碑。”迟疑一下,又说:“其实……我更担心的是上映问题。”   曲澍脸色一凛:“会过不了审吗?”   严文征点头“嗯”一声。   曲澍:“哪方面的问题?”   “价值观。”严文征说,“其它故事情节不考虑,单就论刚成年的小姑娘喜欢上了一个三十好几还犯过事的人,广电那群平均年龄快六十岁的老头和老太太很可能不会接受,再综合社会影响和传播力方面,卡住不给播放证的概率蛮大的。”   曲澍愣住了,他跟严文征聊这部电影的本意,其实是想憧憬一下,找回心理平衡,因为进组后,他发现剧组处处透露着不靠谱,先有女主角懒散不敬业,一直在拖后腿,而导演每天乐乐呵呵,管控和执行没有丝毫力度,不足以让人信服,至于宣发团队更是令他无语,开机仪式举行好几天了,开机图和宣传稿即使用脚趾头敲键盘写,也应该出来成稿,小规模在互联网上做预热,结果呢,屁也没有。   他眼里,大家好像都在马马虎虎工作,只有严文征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不惜损害身体健康,急速减重,且是在旧疾未愈的状况下。   曲澍当初在严文征犹豫再三最终答应出演李庭辉时并没说什么,因为一来严文征是临时救场,彭凯当中间人,有人情因素,二来,他能看出严文征喜欢这个故事,知道剧组穷,还自降了身价。   跟主创人员讨论那么多次,曲澍以为严文征对这个电影很有信心,他本人能因此大有收益,熟料,严文征是在玩票。   曲澍气结,心态彻底失衡了,他愤愤道:“制片人和出品方开拍前没做调研?没找广电的熟人先审审本子吗?   严文征说:“有聊吧,具体的不清楚。”   曲澍无语了:“万一到时真不给过怎么办?”   严文征语气稀疏平常,见怪不怪道:“走关系,送礼塞钱,关系够硬,审核组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不行的话,就重新剪片子,不过……”严文征顿了顿,叹口气,接着说,“剪完估计就不是原来这个故事了。”   “你这么拼命,到头来全是瞎忙活啊。”曲澍肠子悔青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接。”   严文征知道曲澍是在替他不值。他年纪不小了,不似年轻那会,一年可以无缝衔接拍四五部戏,一两部压着不播,没太大关系,现在,他要避免做无用功。   “我身体扛得住,我心里有数。”严文征宽慰一句,侧眼瞧见电磁炉开着,蒸锅冒热气,转移话题:“锅里在煮什么?”   “冬枣。”曲澍说:“今天市集上卖的冬枣个头大,很是新鲜,我买了十斤回来,煮熟了,一会儿带给剧组的同事当零食吃。”   曲澍这个小孩常常在严文征的事情上偏心眼,说话有失偏颇,但在其它方面,表现都挺不错,尤其性格稳重,做事面面俱到。   严文征:“费心了。”   锅小,十斤枣煮下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曲澍找塑料袋平均分量分装,出发到片场,拎给各组管事的。   小婵帮春蕊捏来几颗,喂给春蕊吃了一个,自己也塞嘴里一个尝了尝。   煮熟的枣甜而软糯,热度正好。   “好贴心啊。”小婵感叹:“同为助理,我自愧不如。”   “虚假!”   春蕊吐了枣核,卫生纸包着扔进垃圾桶,自己走向人堆,找凳子坐下,继续扮聋子。   周围的人该干嘛干嘛,没人上前搭话,方才赖松林特意给片场的工作人员交代过,不许跟春蕊闲聊,全当她不存在。   春蕊独坐着,像只被抛弃的“大黄狗”。   但她渐渐不再感觉到尴尬,以及昨天跟严文征说的“热闹是你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般的被孤立感。   因为起初两天,她一直试图通过观察嘴型,猜测大家正聊什么,从而跟上大家的节奏,而现在,她隔绝纷扰,彻底平静下来,她不再去试图追逐大家,反而开始注意自己的内心。   春蕊戴上眼镜,观察周围。   不远处,赖松林翻着分镜剧本面对面跟翟临川坐着,讨论剧情;刘晋拓裹着军大衣,完全不要形象地栖在墙根打盹;赖导的助理细心地帮卢晶贴暖宝宝……   千姿百态的剧组生活,可这些春蕊全然不感兴趣,她咕噜噜转着眼球,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严文征身上。   严文征在研究斯坦尼康,斯坦尼康的掌机摄影师从旁指导。   春蕊发现严文征这个人没有她想象中的不苟言笑,他很爱走动,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对片场拍摄所用的各种器材也格外感兴趣,像一个对世界充满求知欲的大男孩。   春蕊手托腮,指甲贴着唇角,目光赤|裸裸地盯着他瞧,面上却是一脸的淡定,很快,严文征察觉了她的视线。   他先是蹙眉回视她,眼神疑惑又带着些许的警告。   熟料,春蕊毫无收敛。   严文征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暗戳戳躲远了。   春蕊:“……”   小气!   如此的状态春蕊保持了两天,“虚假”这两个字后,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隔天,翟临川改好剧本,剧务打印出单页,分发到春蕊手里。   春蕊一看,增加了一幕夜戏——梁冬封和冷翠芝夜行房事,戴了助听器的梁竹云因为兴奋迟迟没睡,在隔壁房间听见了动静。   春蕊有些费解,她去找翟临川聊:“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安排这样一个情节?”   她理解他想通过外部刺激反映梁竹云的情窦初开,但小女孩偷偷看言情小说或者偶像剧似乎更唯美一些。   “爱情的意义有更鄙俗的一面。”翟临川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却有些拐着弯的故弄玄虚。   春蕊说:“肉|体的欲望?”   春蕊的直白令翟临川怔了怔,尔后他点点头:“嗯。”   “可我不认为梁竹云看着李庭辉会产生肉|体的欲望。” 春蕊完全不赞同。   虽然这部电影整体的基调晦涩阴沉,将善恶两面的人性刨开给观众看,但它的主线——梁竹云和李庭辉的相遇,像隆冬过后升起的春日,春蕊感觉到,是明亮而和煦的,而赤|裸的肉|体欲望表达太过强烈,二者相悖。   “不会,他俩之间不会发生这个,他俩是朦胧而美好的。”翟临川挠挠头,沉吟片刻,组织解释的语言:“我只是希望她从一开始便知道爱情除了心里的感觉,还有身体上的,她开窍慢。”   春蕊歪歪头,依旧费解。   翟临川再添一句:“梁竹云还有以后。”   “还有以后”四个字,粗听起来春蕊没多大反应,细细一品,她心头一颤,抬眼看翟临川认真的眉眼,整个人愣住了。   翟临川所说的“以后”俨然是戏外了。戏里,梁竹云离开家后故事便戛然而止,剩余韵悠长。春蕊所能演绎的不过是梁竹云生命中须臾的时光段落,它刻骨铭心,它充满希望。然而,余下的岁月更加漫长,陌生的人海里跋涉,注定艰苦。   翟临川并没有草草收笔,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笔下人物的真实性。他用他作为作者的温柔和浪漫,尽可能地延展梁竹云生命的长度。   “我知道了。”春蕊的胸口五味杂陈,“我接受这个情节安排。”   “嗯。”翟临川想想说,“咱俩加个微信吧,有什么问题及时交流。”   “好。”春蕊掏兜摸手机。   两人加上微信,翟临川匆匆走了,他需要跟赖松林讨论拍摄的可行性,然后让赖松林去与全德泽和宋芳琴的经纪人交涉,毕竟是小尺度戏,两位老戏骨可能存在顾虑。   春蕊保持思想者的姿势,呆坐在原位没有挪动,她愣神,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严文征闲不住乱晃,无意晃进了休息室。   春蕊循脚步声声抬头望向他,严文征察觉她的眼神有些深沉和茫然,不似昨天那般的狂放和大胆。   “外面下雪啦?”春蕊视线下落,看严文征的头发和肩膀上铺了一层亮晶晶的水珠。   “落了雪粒子。”严文征抖抖衣领,拉来一张折叠马扎,靠近电暖扇坐下。   “哦。”春蕊说,“你拍完了吗?”   严文征说:“光线不好,赖导让等等。”   春蕊点点头,没再搭腔。   房间的灯没有打开,黑沉沉的,电暖扇照出一束暖黄的光晕。   严文征瞧着春蕊手里捏着一张纸,说:“编剧新写的戏份吗?”   “是。”春蕊说,“你要看看吗?”   严文征伸手接过来,快速读完,评价道:“翟临川很有想法。”   春蕊表示认同。突然,她面色凝重起来,将目光在严文征身上巡视一圈后,略有迟疑地问:“严老师,你觉得我像梁竹云吗?”   与前天赖松林问她“你觉得严文征是李庭辉吗”的句式相同,但不同的是,“像”和“是”比起来,语气里暗含着怀疑以及不自信。   “不知道。”严文征理性地分析说:“我们两个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戏。如果表演的时候,在那一刻的镜头前,台词也好,动作也好,你真正说进了我的心里,影响我的行为和情感,那你就是梁竹云。”   “好难。”春蕊哭丧着脸:“我心里突然没底了。”   严文征讶异,春蕊一直以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搞懂她怎么猛然陷入了沮丧情绪:“你前天开会不还是挺有把握,分析人物头头是道,怎么今天自我怀疑呢?”   “可能……”春蕊一阵沉吟,说:“惧怕……权威。”   “嗯?”严文征发现她走起深沉路线,用词晦涩,他努力思考“权威”指哪一方面,好半天,相通后,粲然一笑,说:“这里没有什么权威,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因为别人认真做事,便退缩到譬如‘他吓到我了’、‘我害怕表演’的自卑想法中,这很愚蠢的。”   春蕊嗫嚅:“我本来就不聪明。”   严文征失笑:“这不太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春蕊努努嘴:“谢谢您高看我。”   “演员本就是要完全暴露在镜头下的,所有的活动要被审视【注】,如果你害怕了,你就选错职业了。”严文征开解她的心结,“自信一些,相信故事,相信导演,也相信我,不要将自己束缚起来,表演的全部内涵就是给予,你要毫无保留地将你的所学所感给予梁竹云。”   严文征很闲适,他贴近电暖扇,张开手掌暖手,完全一副与朋友聊天的架势,而不是以前辈的姿态教训人。   春蕊没吭声,捧着脸,注意力移到他的手上——手掌宽大,   骨节匀称,但皮肤略显粗糙,指头上有倒刺。   严文征继续鼓励她:“三十二场戏,拍近两个月的时间,进度足够慢了,能看出赖导想出精品的东西,所以,一场戏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打磨,不要采取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对待,最好完全豁出去,不怕犯错,最后你会收获很多的。”   春蕊心口一暖,觉得严文征身上有一种令人温暖和安心的特质。然而,春蕊实心眼,擅长牙硬嘴强,一接话便将严文征主导的温馨开解的良好氛围打破了。   春蕊说:“那万一我又没演好,你还会讽刺我吗?”   严文征被噎了一下:“你还挺记仇。”   春蕊“嘁”一声,煞有介事地说:“我是小心眼,我接受批评,但介怀你居高临下拐弯抹角鄙视我的态度。”   严文征讲起道理头头是道,可一旦面对春蕊故意的胡搅蛮缠,他就吃瘪,他说:“那次我对你发脾气,不是针对你这个人,一切只关乎工作。”   “哦。”春蕊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如此说,纯属她口是心非、讨嘴上的便宜养成习惯了,她假模假样地故作大方道:“放心吧,严老师,我努力不再气你。”   严文征:“……” 第20章 皮实 春蕊......皮实   天黑得像没磨开的石墨, 下落的雪粒越来越密,颗粒足足有黄豆那么大。   突发性的天气“灾害”不可预见,片场陡地变得慌乱, 工作人员急匆匆往屋里搬摄影器材,这些玩意儿脆弱又金贵, 稍不留神就被砸坏了。   缺人手, 严文征赶去帮忙, 等一切收拾妥当, 赖松林给当地气象局的熟人打电话,询问这几日的天气状况,得到回复说, 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便决定今天提早收工。   他拿着喇叭,站屋檐下喊:“雪天路滑, 司机师傅们路上慢点开, 安全第一。”   剧组人员的出行安全向来不容忽视,作为导演, 赖松林得统筹全局,他又找到车队总负责人, 再三叮嘱说:“晚一些,记得确认一遍各辆车是否安全抵达酒店,信息汇总后,向我报备一声。”   负责人保证:“放心吧。”   赖松林的助理捧着手机凑到他跟前, 插话问:“赖导, 您也现在走吗?”   “走。”赖松林说,“你把车开过来吧。”   助理说:“制片人开着你的车送翟编回酒店休息,刚出发没一会儿, 我打电话问,说是才过那个化肥厂,要不要让晶姐掉头返回来接你。”   “不用。”赖松林直接拒绝,“卢晶开车技术一般,来回竟是瞎折腾。”   助理:“那您怎么办?”   赖松林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压着,本就有些顾头不顾腚,难免心里烦乱,他按捺不住脾气,扯嗓子吼道:“找谁挤一挤,一道回去不就成了,你做事怎么这么死脑筋。”   “哦。”助理讪讪然,躲开去拨卢晶的电话,给她回话。   严文征这时恰好经过,主动邀请说:“赖导,坐我的车吧。”   “好。”赖松林一口答应,“但你得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安排。”   严文征点点头:“车上等你。”   街口,大巴车和商务车分成两列,整齐待发。剧务跑前跑后维持着人员秩序,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百姓可在一旁瞧着热闹呢,乱糟糟挤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影响不好。”   严文征不由地感慨,剧组这帮领头人心思细谨,做事考虑周全,挺难得的。   他的用车停在最靠里的位置,紧走两步过去,坐上车,特意让曲澍降下半截车窗,防止一会儿赖松林找不到他们,因为不见得赖松林会记得这辆车的车牌号。   严文征埋头玩了片刻手机,回复了几条关于工作安排的短信,尔后,点开照相机,手臂探出车窗,撑住车门,试图自娱自乐,拍一张有趣的照片。   屏幕取景框中,横竖垂直交错的平衡网线将画面一分为九,严文征转手腕调整角度,将形态各异的工作人员作为画面的前景和主体,虚化背后空旷杂乱的街道。   摄影师大刘前几天指导他时曾说,冬天,天无云,地无色,一切变得简单,那就遵循四季规律,拍身边不经意出现的秩序,秩序最为简单。   严文征等待时机,当人群中间谁呼出一缕青烟,烟随风飘向身侧同行人的脸,他按下快门。   检查成图,尚可。   严文征搓搓冻红的双手,继续捕捉有趣的场景。   对万事万物抱着一颗热忱而好奇的心,是徐长新告诫他的。   他27岁那年,《唐刀》杀青宴,向来内敛的人,借着酒醺,向导演徐长新诉说他的迷茫和前路壅闭。   徐长新用言语的利剑,一剑见血地指出,他感觉前路壅闭,是因为他将自己束缚起来,总是试图去保护自己的小情感,一天到晚、从左到右凝视着自己所置身其中的方寸天地间,眼光狭隘。而演员要学会,生活不是集中注意力于自身,亦有身外缤纷异彩的世界。   严文征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犯了不少错误,才真正悟出,有一种东西超越了其它所有事情,那就是他的眼睛。他所观察到的,以及所想象到的,构成他的盔甲,它们能防止他赤身|裸|体的站在舞台上【注】。   难免想起春蕊,严文征自己最近的好为人师,大部分原因是察觉出春蕊现阶段糟糕的状态有他曾经的影子——封闭、恐惧以及疲累。   感同身受,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了两句,不确定效果如何,毕竟脾气秉性不全然相同,他当时压抑沉闷,而春蕊……   有雪粒碰巧落到他的虎口,钻进了手心里,手心一凉,严文征的思路断了。   他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   工作人员陆续上车,右半边屏幕空了,而左下角突然照出两个人,她们打着一把奶白色雨伞,雨伞往前倾斜,遮住了脸,只看着她们并肩向前走,步伐一致。   严文征认得其中一个人的雪地靴,是春蕊的。   待她们渐渐走近,四周静寂,他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春蕊:“下雪还要我给你撑伞,到底谁才是女明星啊!”   “你是!你是!”小婵哄诱,“你长得高嘛。”   春蕊气哼哼的:“长得高就活该给人打伞哦。”   小婵两手揣兜,搓着牙说:“又不是第一回 了。”   春蕊冷笑:“你还知道你拿钱不干活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啊。”   “……”小婵自觉理亏,没继续跟她拌嘴,选择转移话题,她见春蕊说话时牙齿打架,冷得直哆嗦,关心道:“你穿得是不是太薄了,秋衣秋裤套进去了吗?”   春蕊嘴硬:“要风度不要温度。”   “别臭美了。”小婵想翻白眼,“零下10度,关节会被冻坏的,再说,你打扮成这样还有啥风度。”   疯子差不多……   春蕊停步,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穿了一件翻领不收腰的长款羽绒服,石榴红。脖子绕着方格围巾,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头发因为嫌太长,图省事,松松绑了个马尾,此时被风刮得碎发飞扬,凌乱不堪……简直随性到毫无形象。   春蕊不服气地为自己辩驳:“我怎么样都漂亮。”   “谁给你的自信。”小婵惯性地与她拌嘴,“你的黑图网上随便点点手指头就能搜出来一堆。”   春蕊炸毛:“快压下去啊。”   小婵安抚:“在努力了。”   春蕊努努嘴,全然不相信:“糊弄我吧你就。”   吵吵闹闹走过街口拉起的警戒线,小婵探头探脑找她们的车。而春蕊的座驾就与严文征的并排停着。   车窗大开,小婵自然一眼扫到严文征,她冲严文征笑了笑,赶紧提醒春蕊:“跟严老师打声招呼。”   春蕊将伞沿举过头顶,露出眼睛和脑门,望向几步之遥的严文征。   可能因为下午聊了许久,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一股脑全向他倾诉了,后知后觉有些矫情,春蕊碍于小面子,突然尴尬,她便没开口,只是机械地挥挥胳膊,活似擦玻璃。   严文征颔首回示。   春蕊转身上车,小婵紧随其后,甫一关上车门,小婵说:“你怎么对严老师越来越轻浮了。”   春蕊蔫蔫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太见外。”   “思想不对。”小婵严肃地指正:“严老师可没拿你当自己人,你别不知好歹,把自己当人家人。”   “……”春蕊嘟囔,“瞧你说的,我有分寸。”   徐师傅发动车子,车转向,很快驶离片场,积雪的地面留下两道车辙印。   严文征的视线追着冒烟的车尾,看了一会儿,断掉的思绪重新接上了,他的性格沉闷压抑,但春蕊截然不同,春蕊……皮实。   皮实。   形容一个女孩子“皮实”着实不算多美好的赞扬,但严文征觉得这两字确实符合她身上的某种特质。   严文征禁不住一扯嘴角,笑了起来。   “你突然笑什么?”曲澍莫名其妙。   严文征敷衍:“没什么。”   他升起车窗,暖热手,发了条朋友圈。   遇雪阻滞   配图为方才照的照片。   曲澍瞧见,将图片和文案一并盗走,用工作室的账号发了条一模一样的微博。   严文征的个人微博三年前已经停用,商业宣传全权交由工作室代理运作,但他私下的生活状态网上并不是一点都看不到,曲澍时不时会将严文征有趣的朋友圈斟酌后搬到微博,虽然粉丝不多,严文征也不营销,但他不想让严文征神秘到隐形。   曲澍做事稳重,该给粉丝看什么不该给他们看什么,他心中有数,见一直没出乱子,严文征默许了他的做法。   车辆渐渐走完,又过了一刻钟,赖松林背着包,携助理出现。   坐上车,赖松林哈着热气,说:“久等了。”   他手里拿着一沓通告单,因天气耽搁的戏份,需令安排拍摄时间,协调各方,费时又费神。   严文征想到什么,冒昧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春蕊恢复正常拍摄?”   赖松林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不管春蕊准备的如何,都必须要硬着头皮拍了,她是主角,戏份重,没法再拖了。   赖松林颇为犹豫地说:“随时可以拍,但戏份要选好,难度适中,给她信心,你有什么见意吗?”   严文征说:“拍逝者母亲找上门闹事那两场吧。”   “为什么?”赖松林问:“这场戏她的戏份不重,情绪全在你这边。”   严文征叹口气:“昨天一冲动说了大话。”   “什么?”赖松林乐了。   严文征道:“我说让她相信我。”   赖松林:“你要带她入戏?”   “入不入戏关键还在她自己。”严文征谨慎地笑了一下,说,“但我需要演进她的心里,得到她的真实反馈,这样我俩之间才能形成情感交流。”   “好。”赖松林理解,并认同了他的想法,他翻了翻通告单,说:“我来协调。” 第21章 观影 “演戏很大胆。”   一夜寒风吹, 积雪凝成冰。   街道上到处是霜冻的冰块,剧组年轻人多,都爱玩, 推推嚷嚷聚在一起,踩着冰块打出溜。   剧务吃过早饭叼着牙签从屋里走出来, 瞧见, 破口骂道:“我先声明啊, 摔倒了, 可算不得工伤。”   他点了几名玩得最为起劲儿的大小伙儿,领着他们跑后勤抱来铁锹和扫帚,凑热闹的一人分了一件家伙什, 风风火火地干起了铲雪的苦差事。   春蕊来到片场时,街道的雪和冰堆起来,隔两米团一个小堆, 很有古时“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意境。   春蕊到化妆室化妆, 严文征先她一步抵达,此时已经换上了今天的戏服, 正端坐在梳妆镜前喝咖啡。   “早啊,严老师。”春蕊打招呼。   “早。”严文征侧头看她, 瞧她一副没精神的丧气样,笑着猜测说:“失眠了?”   “嗯。”春蕊朝桌台一趴,承认了,“想太多。”   昨天夜里接到拍摄通告, 她确实心里多少忐忑。   严文征说:“想今天的戏?”   “可不么。”春蕊面无表情地答。   严文征理解她的压力, 给她信心说:“演吧,演成什么样,我都能接住。”   春蕊瞪着眼睛, 从镜子里打量他,故意曲解他的话,往坏处打算:“演砸了也能接住?”   数日的相处,严文征领教了春蕊的嘴巴“恶”,他捂着杯子的双手微微收紧,转念地思忖,这次不落下风地回:“我争取不笑场。”   春蕊吃瘪,竖起大拇指,道了声“敬业”。   刘晋拓一旁听着两人话语间的交锋,忍不住笑出声,对春蕊说:“敢这么跟严老师说话的,剧组大概只有你了。”   小婵精神一紧,瞬间绷直了脊背,她忙用手指捅春蕊,冲她使眼色。   春蕊无声地叹口气,给严文征道歉:“严老师,我没大没小惯了,您千万别介意。”   “不介意。”严文征被大家的谨慎一时弄得也颇为尴尬,他特意强调说:“跟我相处不用太规矩。”   春蕊无奈一耸肩,尔后,一掀眼皮,从镜子里与严文征对上视线,两人眼神无交流,匆匆移开。   严文征化好妆,曲澍提醒说,陈婕老师到了,他以“过去打声招呼”为借口,离开了化妆间。   陈婕与卢晶有过多次的合作,相熟许久,这次被卢晶喊过来友情出演受害者母亲一角,纯属人情活儿,没有片酬。   陈婕还要年长严文征两岁,圈里摸爬滚打20年的时间,能演电影也能演电视剧,是“有口碑但死活红不了”的典型。   严文征和陈婕之间曾有一段小缘分,两人均参演了李淳导演的电影——《四个春天》,但这部电影是四位主人公、多线剧情并行发展,两人拍摄时间错开,所在片场也不同,因此没有碰过面。   “怪不得大家都说圈子小,兜兜转转在这儿见到了。”陈婕说话声音饱满响亮,咬字铿锵。   严文征说:“我也是昨天听赖导提起,才知道高美玉这个角色邀了您,还蛮吃惊的。”   陈婕性格爽朗,非常爱笑,她哈哈两声,颇为感慨地说道:“过年前那段时间,卢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们这次的本子定的你,我一直不相信,以为她吹牛呢。”   卢晶顺势讨功劳:“没能见面的遗憾弥补了,上来还演对手戏,你俩这回的缘分,算起来,我功不可没。”   “是啊。”陈婕美不滋儿的,眉眼之间丝毫不掩饰对于严文征的欣赏:“不拿钱白干活儿,我也乐意了。”   她们这边闲聊,那边,照相馆里,摄制组做拍摄前的准备。   第三十场戏,剧本的描述非常简单。   高美玉辗转打听,得知李庭辉在此处开了一家照相馆,她跋涉千里,寻上门,哭喊大闹,要李庭辉赔她孩子的命。   冲突焦点在于一个“闹”字,可该怎么闹,如何设计肢体语言,编剧不展开写,那就需要导演凭借自己对剧本的掌控能力再创作。   赖松林拎着画好的分镜剧本在照相馆来来回回转悠,他的双手一直在空中比划着,脸上表情变换,代入角色,自己先理了一遍思路。   理顺了,让助理喊严文征和陈婕过来,说:“两位老师,咱们试走几遍。”   ——   监视器架在室外,搭了暖棚。   春蕊化好妆,披着羽绒服到棚里。只见监视器后面齐刷刷坐了一排人,卢晶、监制、翟临川、策划、全德泽、宋芳琴以及各位助理和其他的工作人员。   大家端坐着,莫名有些严肃,春蕊不禁想起了当年艺考,考场面试的考官多数是他们这般模样,心有余悸,她的心跳跳空两拍。   “来这边坐。”卢晶看见她,招招手,说:“赖导特意嘱咐我,将他身边的位置留给你。”   春蕊抿唇微笑,走到卢晶手指的那张空折叠椅坐下,而这一坐,干坐了一个多小时,赖松林才风尘仆仆进来。   监视器画面里,场记拎板做打板的起势。   赖松林冲对讲说:“各部门准备,实拍!”   场记落板,起身离开。   陈婕出现在镜头里。   她面庞灰青,毫无血色,嘴唇因没喝够水皲起丝丝白皮,她烫成细卷的头发松松吊在后脑勺,碎发出油乱七八糟贴在额头。   她在街上行走,左右大幅度摆头,用没有生机的眼神寻找着、观望着陌生的街道。   她走路时,四肢绵软,那是长途赶路的疲惫。   陡然间,视野中,真的出现一间照相馆。   视线定格,陈婕脚步一磕,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接着,变成挪着步子,战战兢兢上前,却没直接地推门而入,反而是走到照相馆的窗户旁,脸贴着窗户,神情复杂地探看屋子里的情景。   “哦呦——!”全德泽惊喜地点评道,“这个细节处理得挺好。”   赖松林点点头,满意地说:“朝屋子里瞅一眼,符合人之常情嘛。”   春蕊搓着唇角的软肉,虽没吭声,但心里也在暗暗叫好。   这一幕,陈婕表演的重心只有三个字——“不确定”,不确定李庭辉是不是在这儿、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间照相馆、等真看到照相馆,又不确定照相馆是不是李庭辉开的。同时,也因为这诸多个不确定,让陈婕下意识地做出悄摸摸“偷看”屋里情况的行为,侧面反映了高美玉作为一个“人”,情绪失控前,该有的礼貌。   紧接着,分切镜头,镜头给到屋里的严文征,他坐在照相馆的柜台后面,正在用棉签擦拭相机卡口,动作小心翼翼,神情专注。   陈婕终于确定是他,情绪瞬间转换,她攥紧拳头,一拳砸在窗户上,窗叶震颤,她扭脸大跨步推门而入。   再一次,面对面冲着仇人,她先津津有味地打量一番照相馆,看到照相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自嘲一笑,转过身,眼神哀凄地望向严文征,说:“你过得挺好啊。”   监视器后的春蕊不自觉挺直腰背,双臂环于胸前,这个姿势是防备又紧张的,她盯着屏幕,异常仔细地看严文征表演,而令她吃惊的是,严文征接陈婕的对手戏,全程选择淡淡地做出反应。   看到逝者母亲的第一眼,一眼按说所有思绪涌上心头,该是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可他只是用嘴巴微张、一丝局促的呼吸表达了一瞬间心态的失衡。明显区别于他前面的几场戏,日常状态里,他都是抿紧嘴唇,整个人紧绷,像是守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待陈婕进门,他亦没有大惊失色地起身,他只是垂下眼皮,不与她对视,脸上的心虚明显多于对逝者家属的愧疚。   至于那句“你过得挺好啊”的指责,他用泄了一口呼吸来回应,似乎是在表达认命,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习惯,习惯了永远躲不掉高美玉的纠缠。   这整段的表演真的没落入惯常的演戏套路里,某些方面,也不符合人之常情。   “严文征这小子……”全德泽称呼严文征很随意,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亦父亦友,他面上有几分凝重,措辞评价道:“……演戏越来越大胆了。”   “行为是合理的。”翟临川注重剧本的前后逻辑,他抚一抚眼镜说:“为了那次的车祸,李庭辉坐了牢,赔了钱,法律判定的责任,该承担的,他都承担了,但高美玉一直不放过他,人的愧疚是可以被蹉跎没的。”   “对。”宋芳琴接话说:“高美玉现在的状态,完全是一个可怜的疯子,面对她,即使心里对孩子有愧疚,但不该挂到面上。”   “但是从观影感受讲,”卢晶探头看着翟临川说话,“反应贴合现实,但过于残忍了。现在的观众看东西囫囵吞枣,都很浅,他们不会去抠细节,如果放大李庭辉的悔恨之意,让他更加难堪、窘迫,让观众升起怜悯心,那主人公命运的悲剧感会不会更加强烈。”   监制不认同:“可是这样演的话,李庭辉就被塑造成一个可怜人了,他真的可怜吗?该被原谅吗?想想那个孩子。”   夺人性命者该以命相抵吗?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道德问题,大家各抒己见。   春蕊兀自旁听,没有插话,她觉得他们争论不休的要点,严文征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演员,一定都有考虑,而综合再三,他依旧选择这样表达,说明他想这样表达,想要引起大家的这般议论。   他真的是……很大胆。   春蕊佩服他,由衷的。   “不怕出错、不用惯用套路束缚自己、更不受观众评价的影响,挺好的。我既然把李庭辉交给他,我就完全相信他。”赖松林坚定地说,他没有喊停,屏幕里剧情还在推进。   陈婕视线落在严文征手里的相机上,轻声说:“我的儿子死了五年了,可你却还能抱着你的梦想过日子。”   她向前挪一步,去夺那台相机,严文征下意识地躲开。   大概出于“我珍爱的东西被你毁了,那我就要毁掉你珍爱的东西”的以牙还牙心理,陈婕恼怒,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撕扯严文征,严文征推搡间,脚后跟绊到桌角,摔倒在地上。   陈婕真的下了蛮力推,严文征真的朝地上摔。   那些痛苦的表情,完全是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四个机位的镜头,拍了十条。   赖松林喊过卡,赶紧跑去慰问严文征说:“没事吧?没摔到哪吧?”   “没有。”严文征拽着曲澍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腿?”   “我顾及着呢。”   赖松林不放心:“有事一定要说,别扛着。”   “知道。”严文征点点头。   又是过了中午的饭点,赖松林说:“各组先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下,下午连着晚上,可不轻松。”   人群一拥而散。   春蕊午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她戳在自己的休息室墨迹一会儿,然后抱着热水袋晃悠到了严文征的休息室。   严文征休息室的门半开,春蕊无须敲门,她人影一出现,严文征闻脚步声抬头便看到她了。   春蕊寒暄:“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关门。”   严文征说:“访客多。”   春蕊“哦”一声:“那正好算我一个。”   严文征:“也是来关心我的腿的?”   春蕊点点头:“大家都来关心你了,我不来,显得为人冷漠。”   “还说你不记仇?” 严文征觉得好笑,批评她为人冷漠早已是多少天前的事了。   春蕊依旧嘴硬:“我是擅于反思。”   严文征被逗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不跟她搅理。他刚煮了陈皮水,找上回她喝过咖啡的随手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没事,那是我该做的。”他示意春蕊随便座,别拘束。   春蕊挨着腿边的凳子坐下,她仿佛真的就是为了不显得为人冷漠才勉强来关心一句的,得到回复,就停止了寒暄。   捧着水杯,默默喝了半杯水,瞄严文征一眼,客观地评价说:“有一点点苦。”   严文征说:“煮的时候放些枸杞或者桂圆,口感会好一些,但我喜欢苦一点的。”   春蕊“嗯”一声,轻了轻嗓子。   严文征觉得她有点不自然,侧头瞟她一眼,看她眼珠咕噜转了一下,想起这位姑娘脑回路颇为清奇,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吐槽我说,老年人才爱吃苦的。”   春蕊:“……”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严文征,门牙抿住一点下嘴唇的软肉。她看似面无表情,但五官组在一块,这会儿却是让人觉得她在憋笑。   严文征:“……”   气氛沉静一晃,春蕊说:“恭喜你,严老师,都学会抢答了。” 第22章 闲聊 她是一位越接触越有意思的女明星……   严文征嘴角不知何时噙起的笑意久久才散。但他鉴于自己是一个缺乏幽默感的人, 明智地选择避开了继续与春蕊的“说贫逗乐”,聊起了其它:“上午你一直在赖导身边坐着?”   “嗯。”春蕊鼻腔出音,音调微扬, 能感觉出她整个人闲适又放松。   “怎么样?”严文征好整以暇地问,“看出点什么来了没?”   “嗯?”春蕊听这话, 先是狐疑地瞄他一眼, 两扇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 缓过思路, 狡黠地说:“你是拐着弯想让我夸你呢吧。”   严文征不做解释,放平的唇角又勾起。   “没想到,严老师也是个爱听好听话的人。”春蕊低声吐槽着, 脑海飞速回忆,很快将赖松林等一干人对严文征上午表现的评价拾掇汇总,转述给严文征听:“赖导他们夸你说, 你摆脱掉了对剧本平庸的理解能力, 摆脱掉了大众化的思考层面,避免了那些符合惯常套路的、一招一式的陈词滥调。”   用词非常明显地经过了润色, 严文征怎么品不出,他一脸扭曲地说:“怎么听着, 像花钱请水军写的通稿。”   “那这水军可是个知识分子。” 春蕊得意地自卖自夸。   严文征喝口水以掩笑意,“那你呢”   “什么?”春蕊困惑。   “你的评价呢?”严文征问。   春蕊托腮,轻轻晃了晃头,表情颇为为难, 她想了会儿, 挠挠下巴,说:“我随便瞎说,前提是你别生气。”   严文征曲解猜测:“你对我的表演存在质疑?”   “没有!没有!”春蕊连不跌地摇手以示清白, “我对你的表演没有丝毫异议,更不敢。”   严文征眉心一跳,等她下文。   春蕊蠕动嘴唇:“我只是不喜欢这段故事情节,看完感觉憋屈。”   “……”   纯个人喜恶的观影感受,严文征意想不到,同时,他察觉春蕊背道而驰,思路完全跑偏了,他本意是引导春蕊代入梁竹云的角度来审度李庭辉这个人。   严文征一时之间怔愣,不知道该如何拉回话题,他越来越感觉到,一旦春蕊放肆地跟他聊开了,他是驾驭不了她的聊天节奏的。   他干脆选择沉默不吭声。   春蕊一板一眼又说:“当时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度想冲过去帮你打架。”   “……”严文征思忖,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接一句“谢谢你啊”能让话题气氛更显得俏皮,但他还是选择了理性地去分析春蕊有这样感叹的行为动因,“你看待这场戏的角度,其实代表了一部分观众。但李庭辉毕竟是个反派人物,只不过剧本在刻画他的时候,更多的是去体现他的难堪以及窘迫,当一个角色示弱的时候,会引起观众的怜悯心理,让他们觉得他不应该被如此伤害。”   春蕊嘶了一声,她发现只要一给严文征说话的空间,他就爱掰扯道理,那一本正经的学术做派,有点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学校,上表演评析课呢。   她略带嫌弃地反驳他:“李庭辉哪里反派了,该坐的牢坐了,该赔的钱赔了,而且高美玉既然接受了那些钱,就意味着她选择了以命论价的结果,原不原谅你该是她的心结,但她不可以再这么纠缠你。但凡你硬气一点,她就不会这么不识好歹。”   严文征眼睛微微张开,他被春蕊身上一股若隐若现的虎劲儿吓着了,他哑然片刻,道:“有一定的道理,但李庭辉犯的错误很严重,人在面对自己严重的错误时,往往容易生出怯懦心理。”   “不尽然吧。”春蕊瘪瘪嘴,马上又进行了自我剖析,“我这么想,一部分原因跟性格有关。”   严文征:“嗯?”   春蕊耸耸肩,说大实话:“我自私呗。”   潜台词是,即使犯了错误,也想要放过自己,给人生再一次的机会。   严文征:“……”   他鲜少见到会拐着弯骂自己的人,这样的情景下,竟然不知该不该笑。   然而,不待他做出应答,春蕊接收了自个儿的脑电波信号,察觉了她的逞一时口快失了言,整个人简直要窒息了。   她闭了闭眼睛,十分无奈地说:“我来,本想是洗脱罪名的,怎么聊着聊着我又变成了一个自私的人。”春蕊剜一眼严文征,懊恼极了,“不聊了,不聊了,再聊下去,我不知道又会挖掘出自己人性中的哪些缺点。”   春蕊好不委屈,她腾地起身,“我走了,严老师,不打扰你午休了。”长腿一前一后地迈,一道风似的消失了。   严文征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那空中飘荡的长发足够看得出她走得颇有落荒而逃的意蕴。   严文征再也憋不住,轻轻地哼笑出声,此刻,春蕊已经全然扭转了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高冷端庄,她的外貌显然极具欺骗性,她显然是一个越接触越令人觉得有意思的女明星。   春蕊跑拍摄片场呆着了。   照相馆里,零碎的物品散落一地,纠缠推攘后的痕迹尚且保留着。   接下来的一幕戏是,梁竹云趁父母不备,跑来关心李庭辉。   李庭辉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家”。   梁竹云站到他的面前,口条不慎流利地问:“那个,女人,说,你,撞死,了,她的儿子,是真的吗?”   “回家去吧。”李庭辉答非所问:“天晚了。”   梁竹云犟着不动,等一个答案。   李庭辉微微恼怒:“跟你没关系。”   但梁竹云一根筋。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后,留意女儿动向的冷翠芝后脚跟跟着寻来,她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骂道:“一个姑娘家,天天往人家店里跑,一点不嫌丢人,你知不知道街坊邻里都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呢!”   她将梁竹云拽走。   李庭辉心生烦躁,他没继续打扫,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兀自抽烟。   ——   每一场戏都有它的最高任务,旨在体现角色的性格、心理线亦或者行动逻辑。而这段连贯的戏,算得上是严文征的重场戏,因为李庭辉有了有血肉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两种情绪起伏,恼怒和烦躁。   在他的私密空间,他对着梁竹云失了态。   但全然不似上午那般,又是强烈的冲突事件,戏点落于日常,不需要大开大合的肢体表达,于无声处见真章,因此,必须细化小动作。   “人呢——!”春蕊思考剧情的功夫,赖松林端着他的小喇叭,站在街上溜达,掐点催促开工,“干活啦!快点来!”   喊了两圈,他晃悠到照相馆,一眼看到站在打光板旁边的春蕊,笑眯眯地说:“呦,这儿有个早到的好学生。”   春蕊知道他在打趣她,叹口气,恰好刘晋拓走过来给她补妆,春蕊和他聊了两句,“脸上出油了吗?”   “出什么油。”刘晋拓说:“天干成这样,西北风呼嗖嗖地吹,小心长干纹。”   他帮春蕊重新绑了头发,继而迅速闪人堆儿取暖去了。   春蕊又等了片刻,严文征踱步而来,他进门时往右边偏了偏脑袋,两人隔空撞上视线,随后非常有默契地一同将目光投向赖松林,等待导演讲戏。   赖松林瞧着自己的男女主演,一位手掏上衣兜,一位负手而立,均没抱剧本,潇洒极了,他调侃说:“两位老师,台词都记住了?”   春蕊答:“我来回就那么一句话。”   严文征说:“我两句。”   “词少就是好。”赖松林悠悠道:“跟导演说话都硬气不少。”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助理,亲自走一遍戏,边示范边讲解:“春蕊从这里进门,你看到他,他发现你,你俩对视。在这里,春蕊等两秒的留白,因为我需要剪接一个你视角下的严文征的正面镜头,然后你再走到他面前,问他问题。”   继而,赖松林转身看向严文征,说他的戏份:“你一直在扫地,答非所问,这个时候情绪还是压抑着的,就是因为梁竹云的一根筋,虽然本意是关心人,不过太没眼力劲儿,你的坏情绪被激出来了。你说第二遍让她走的时候,就可以给脸色了。”   严文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春蕊未吱声。   严文征有自己的思考,用商量的口吻说:“第二遍情绪就给到位,是不是太快了,她一进门就跟我交流,短短两句话,中间几乎没有事件铺垫。”   春蕊环顾片场,想象了一遍剧情,提议说:“你不是正在扫地么,我给你递垃圾篓吧。”   赖松林说:“目的呢?”   表演本就不是抽象的活动,演员要使得自己处理的每一件事物变得尽可能真实,做出的每一个动作有方向,有结束点。   “没有目的。”春蕊攒了下秀眉,解释:“我整天在家干活,本能地搭把手嘛。”   “行。”演员自行增加表演难度,赖松林当然不会拒绝,他交代:“反正整段节奏交给你俩处理,摄像老师会跟着。” 第23章 得瑟 别得瑟   监视器后面依旧是一堆人排排坐, 天冷,大家容易有错觉,仿佛聚在一起唠嗑能让身体暖和些。   赖松林等各部门给他发来已经就位的信号, 冲对讲喊:“来,闲杂人等往屋外撤, 清场了, 保持安静。”留三秒的时间, 再喊:“实拍准备, 3!2!1!”   画面里,春蕊由远及近走来。   短短三步的距离,她走的非常有特点——两个肩膀往下懈着力, 手臂摆幅很飘,加上,她迈步腿窝不怎么打弯, 细细一看, 真有一丝神似鸵鸟奔跑时,掌握不住平衡的感觉。   与她进组拍摄的第一幕戏, 亦是角色的开场戏,展现的那种拘着的、过于僵硬的人物形象截然不同了, 几乎整个的推翻了她最初对梁竹云的“角色定调。”   “走得……”陈婕觉得很好玩,“挺晃荡啊。”   “晃荡这个词语形容得很到位。”全德泽身为老一辈的艺术家,又是文艺联的委员,戏剧协会的主任, 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 一层层职位冠顶,导致了他习惯在观看别人的表演时,站在一名学术老师的角度去评价演员, 去结合理论解析演技,“我们正常走路讲究‘抬头挺胸,挥臂有力,收回迅速’,动作干净利落会让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气儿,她这种加了许多零碎的肢体语言,很符合主人公的身份,不入流,上不了台面,没有自尊,自身也没有美感。”   “关键是找对了心境。”监制说:“她这会儿已经能听清楚声音了嘛,内心放开了一些,活泼的人本来就比封闭的人更敢于拥抱世界,她得表现出来她的松弛。”   “嗯。”陈婕认同地点点头,她瞄一眼她旁边安静如鸡的翟临川,揶揄道:“好比我跟翟编。”   陈婕自然熟,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跟剧组的主创人员全混熟了。   “你一只到处撒欢的猴子,别拿自己跟我们翟编比,玷污了翟编的清誉。”卢晶以怼好姐妹的口吻吐槽陈婕。   陈婕瘪嘴委屈。   他们这边天马行空地闲聊,一旁的赖松林作为导演,把控拍摄质量,他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头。   镜头上摇,景别中远景。   春蕊站到严文征面前后,她先很轻很轻地泄了一口气,这个动作是用来连贯上一幕剧情——她摆脱冷翠芝的禁锢,从家里逃出来,来看李庭辉,心中有一丝忐忑不安。   随后,她磕磕绊绊地说:“那个,女人,说,你,撞死,了,她的儿子,是真的吗?”   她问话时,借由身高差,下巴微抬,仰视严文征。   人在仰视事物的时候,眼球上翻,上眼皮会自然而然地往上去,眼睛也会睁大,春蕊利用这一生理反应,让目光更加坚定,表情显得真诚,就仿佛她诚心诚意地关心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回答。   她表现出了梁竹云身上,那一丝没弄懂人情世故的傻气。   因此,当严文征避开她的目光,冷淡地回复说,回家去吧,天晚了。春蕊眨了下睫毛,接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愣住的反应,继而,她垂下眼皮,眼球移向左下方。根据行为学的微表情分析,她是在思考严文征话里的意思。   半懵不懂时,正好瞧见,严文征将地面的碎玻璃扫到了一团,她轻车熟路地帮忙拿垃圾铲。   而她下意识的好意,却在严文征看来是忤逆。   上午,高美玉的寻仇,将李庭辉平静的生活搅得乌烟瘴气,秘密被揭开,他无法回到既定的生活轨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他感觉无力、毛躁、心烦,偏偏梁竹云这个时候又不听他的劝阻,因此,在这个还能给他带来一丁点安全感的私密空间里,他暴露心扉,发了坏脾气。   严文征把烦躁的情绪一点点给到。   他先无视春蕊,春蕊不解,又略带讨好地将东西往他手边递了递。   他猛地直起腰,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跟你没关系,听不懂吗?”   印象里,眼前的男人虽沉默寡言,但对她却是很好,人物形象出现裂变似的反差,梁竹云多少产生了畏惧心理。   春蕊表现畏惧,没有刻画类似小兔子似的可怜神情,她只是眼睫那一块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握着撮子手把的那只胳膊,向后缩了缩,但很快,她又将胳膊伸直,她将梁竹云一根筋不会转弯的脾气贯穿到底。   她认定,垃圾扫好了,就应该用撮子倒出去。   赖松林盯着屏幕,手指来回捻着他的山羊胡,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严文征提议演这段戏了。   演员在表演时,他的第一个观众其实是他的对手,真正好的演员,会影响和改变对手的行为和情感,从而得到真实的反馈,这样演员之间才能形成强大的能量罩,把观众吸引到他们创造的微妙又细腻的情感撞击中去,引起共鸣。   这场戏细细探究,其实撕开了虚假和平的外衣,彻底暴露了两位主人公完全不能平等的人物关系,年龄、身份、经历、地位、家庭等等。而这些因素,亦是春蕊和严文征之间的阻隔,因此,演起来容易有真实感。况且,戏里,严文征的情绪点远远高于春蕊,他是控场的那一个,他稳当,便一定程度上引导春蕊不走偏。   “她演得挺好的。”陈婕赞叹,“感受能力很强,会接反应。”   全德泽点点头,说:“两人有来有回,完成了一次非常好的有效表达,都说演戏要真听真看真感觉,现在年轻一辈儿的,能做到听对手演员说台词的,蛮少了,更别提,琢磨怎么去接反应了。”   陈婕道:“您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个事。”   卢晶插话:“什么事?”   陈婕说:“去年,帮公司刚出道的一小孩儿串了个戏,他们剧组有多离谱,因为赶拍摄进度,所有演员的戏份都是一条过,台词说错了也没事。”   “是吗?”宋芳琴吃惊,“那这剧播了怎么看,台词都说不对。”   陈婕答:“后期找配音啊。”   宋芳琴说:“可配音嘴型对不上呀。”   “不剪正面镜头不得了。”陈婕轻蔑一笑,说:“人物一说话,镜头拉远景或者给画外音。”   “恶心谁呢?”宋芳琴一副三观尽毁的表情,连连摇头。   陈婕悻悻然道:“观众呗。”   赖松林依旧没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他回放拍摄原片,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尔后,一拍大腿起身,语气愤愤道:“天差地别的变化啊!”   踱步走去片场。   此时,春蕊正假模假样地冲严文征抱怨:“严老师,你生起气来,挺吓人。”   严文征故作深沉道:“吓着你就对了。”   春蕊耸耸肩,知道他是在说她入戏了,她张张嘴正准备回复,一道男低音响起,“这不是会代入情感演戏吗?”   春蕊循声望去,只见赖松林站在她身侧,正阴恻恻地瞪着她。   春蕊尴尬地呵呵傻乐一声,问:“赖导,表现还行吗?”   “很好。”赖松林表扬人,却是板着脸:“为什么改了梁竹云的角色定调?”   “哎呀!”春蕊脸上生出几分不好意思,道:“刚开始没想清楚嘛,单纯觉得她很可怜,小小年纪,听不清声音,又被拘束在父母身边,干着脏活累活。后来,到片场,经过你们的一番指导,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原来受约束的人生并不全是悲哀的,尽管也会有悲哀蕴含其中,但自有乐趣。”   赖松林冷哼,春蕊口中的指导,无非是他和严文征的联合施压,他一改好脾气,讥讽说:“没有我们的指导,你就吃不透剧本吗?怪不得严老师骂你懒,你就是懒驴拉车,打一鞭子挪一步。”   话糙,但起到了鞭策作用。   春蕊咂咂嘴,转念从赖松林的话里提取到一条重要信息。   她倏地蹙起眉头,慢悠悠转过身,一双澄明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严文征,求证说:“严老师,你还骂过我懒呢?”   严文征:“……”   他无辜被牵连,眼神寻求赖松林的解救,熟料,赖松林转移仇恨后,蹭蹭鼻子,逃遁了。   严文征硬着头皮,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春蕊追问:“那我今天的表现,让你对我有改观了吗?”   “有。”严文征说。   “行吧。”春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就当成您在夸我呢。”   严文征说:“就是在夸你。”   春蕊楞了一下,她端详严文征,看他神情认真,不像在说场面话,嘀咕道:“真的假的”   严文征:“真的。”   鲜少受表扬的关系,春蕊一时不敢相信,她一把抓来花絮老师,借用老师的DV,自己举着,飘飘然地将镜头对准严文征的脸,说:“严老师,可不可以把刚才,您承认您认可我的话,对着镜头讲一遍。”   严文征狐疑:“你要做什么?”   “留念珍藏!”春蕊臭屁道:“能让一个原本不看好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我相当有成就感。”   严文征哑然失笑。   “快点。”春蕊催促。   严文征配合着收敛起神色,稍加思忖,一本正经地对镜头说:“春蕊是一位需要打磨,也经得住打磨的好演员,期待你以后的精彩表现。”   他夸人很务实,不是一味地吹捧,有种让她脚踏实的意思。   春蕊心里美滋滋的,她又确认再三说:“严老师,听说您很挑剔,所以您不常夸人吧?”   严文征嗯一声:“很少。”   认证了自己的价值,春蕊憋着笑,一脸陶醉。   严文征俯首,拿眼觑着她,她那股高兴的劲儿,虽然竭力压着,但他能明显感觉的到,怕她一会儿尾巴翘上天,严文征提醒说:“别得瑟!” 第24章 你猜 “这不会是今天的学费吧?”……   “某些人自觉点, 别聊得太high,一会儿情绪全跑了。”赖松林与摄影老师排演下一个分镜头方案的间隙,眼观六路, 瞧着春蕊和严文征聊的异常和谐,怕两人跳出方才良好的对戏氛围, 远远射来一道极具威慑性的眼神, 迫使他们分开了。   五分钟后, 同一场戏, 换机位再来。   外反拍机位,春蕊处前景,背对镜头, 严文征处后景,为画面主体。   演到春蕊说台词时,赖松林叫停。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 将春蕊拉到镜头后方, 对她说:“现在,我是你, 我复制一遍刚才你的动作,你自己找问题。”   “哦。”春蕊没察觉到自己犯了错误, 搓了搓嘴角的软肉,有些懵。   赖松林示意严文征配合着走了一遍戏,问:“看出门道了吗?”   春蕊呆呆地摇摇头。   赖松林直白道:“你说台词的时候,是不是下意识往右边小幅度偏了头。”   春蕊回忆, 说:“是。”   赖松林问:“为什么偏头?”   春蕊说:“借个视线。”   借视线的目的是防止整条拍下来, 画面中只有她的后脑勺。   “你的侧脸很美吗,非要出个镜。”赖松林疾言厉色起来。   春蕊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言。   “我知道你是想让观众看清你此刻的表情, 但真没必要。”赖松林跟她掰扯其中的道理,他手指比划着:“你一偏头,看向严文征的视角也偏了,正面交锋的戏就破掉了。”   春蕊恍然。   赖松林训斥:“别把你以前拍戏的那些招式,直接拿来套用,动脑子思考,考虑问题更要全面。”   “知道了。”春蕊沉声应下。   “调整一下。”赖松林脸色稍加缓和,“再来一条。”   春蕊:“好的。”   赖松林退回到监视器后面。   春蕊埋头,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找回被打断的情绪,重新走到拍摄定点位置。随后一抬眼,看到严文征歪着脖子,正端详她。   他一双眼睛深邃沉沉,目光颇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   “知道了!”春蕊啧啧嘴,以为他是要多嘴教训她,一副无奈的样子,抢先进行自我检讨,“不能瞎嘚瑟,一嘚瑟就犯错。”   挺有自知之明,严文征淡淡一笑:“不是大问题,赖导是个细节控,精益求精。”   “哦。”春蕊听出他是在安慰她,心中温暖,感叹他还挺会照顾人,她语气轻快地说:“我没事,你不是告诉过我,让我完全豁出去,别怕犯错,这样最后会有所收获的。”   严文征挑眉,感到意外:“你竟然记得我的话?”   “当然。”春蕊腰板一直,颇有气势地答:“我脑子很好使的。”   未及严文征有所回应,春蕊眼睛忽然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般,施施然看向严文征,说:“欸?这算不算是我的一个优点?”   严文征:“……”   严文征简直服了她,她思维这般的跳脱,着实让他应接不暇。   他眼角藏着无奈的笑意,静静地注视她。   春蕊见他迟迟不回复她的问题,用眼神再次询问。   两人就这样对视起来。   严文征的眼睛宛若黎明,皎洁而温柔,春蕊从中瞧出自己的倒影,须臾间晃了下神。   “你别这么看着我嘛!”春蕊埋下脑袋,抻衣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一丝不自在,“我压力很大的。”   处事向来分寸掌握极好的严文征,竟然没察觉,长时间盯着一位女士看非常不礼貌,反而把全部的注意力落在了该女士最后的半句话上。   这是春蕊第一次诉说她有压力,虽然口吻散漫,听起来不真,但严文征细想,她这几日的心理负担定是不小。   剧组是个集体,一人拖后腿,会平白增加很多工作人员的工作量,即使碍于颜面,大家当众不抱怨,但背后议论亦会有损名誉。更何况,春蕊又个受到批评,只在心里虚心接受,但脸上绝不会表露出半分愧疚的人。   为人处事,这样不会服软的性格其实很吃亏,但从春蕊近期的表现来看,她并不在意这些,亦或者,纯粹嘴硬。她被骂,被批评,扭头自己去调整。至于,内心何种感觉,鲜少倾诉。   亦是鉴于此,严文征才会形容她皮实,耐磨。   严文征心里不忍,教她:“有的时候,演戏不用演满,共情能力达到了,观众会自行脑部想象,拍戏可以适当大胆点。”   “哦。”春蕊努努嘴。   “加油。”严文征轻声鼓励。   前后左右,多面机位,全拍完,休息半小时,衔接宋芳琴的镜头。   春蕊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长辈缘”的孩子,她跟自己的妈妈尚且做不到亲密无间,更遑论宋芳琴,两人明显气场不合。   走戏时,春蕊表情冷峻,前所未有的认真。   戏里,春蕊与宋芳琴产生了肢体的对抗拉扯。   春蕊的处理,表情上,她半耷拉着眼,闪避开宋芳琴的视线,动作上,宋芳琴拖拽她,她趔趄一下,随即不再反抗,只是走出照相馆的大门后,她悄无声息地挣脱开手腕,落后一步,拖拖拉拉跟在宋芳琴的身后走。   演戏就是演人物关系,演其中的差异性。   梁竹云对李庭辉,是一瞬间的好奇和逐渐的情感依赖,而对冷翠芝,是骨子里被管教的顺从,以及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母女之间,彼此不交流、不理解的陌生。   春蕊把握母女关系这条线,一半得益于严文征的启发,那天,她突发奇想问他,为什么答应出演李庭辉,他说了一句被她吐槽文绉绉的话——人与人之间咫尺天涯的寂寞关系。   春蕊第二天睡醒,忖量这话,代入了她和钱芳闵。她创立情感链接,结合戏里的情景,设计动作,一切便显得自然而然了。   两条过,春蕊顺利收工。   严文征接着拍特写镜头——他背灯独坐,黯然抽烟。   赖松林将镜头架在仅与严文征的左半边脸一拳之隔的距离,什么都没交代,任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表达。   半分钟的时间,严文征花了五秒钟,点燃烟,抽一口,随后他弓着背,苍凉地呆坐着,他“零度”处理了见到高美玉后内心的翻江倒海,可零度处理不代表他面无表情,他的眼珠向左上方滚动,削薄的眼皮称出一道道褶皱。   他又回忆起了那场车祸的画面。   第十秒时,他左边眼眶泛起眼泪,亮盈盈的水光,监视器画面里,一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悲苦无奈的气氛渲染到位,翟临川鼻子泛酸,看难过了。   “咔——!可以了,严老师,非常好!辛苦您了!”好的演员可以给导演加分,赖松林打心眼里佩服和感激严文征。   严文征没能立刻将情绪抽离,他对曲澍说:“我出去,把烟抽完。”   曲澍陪着严文征跑了许久的剧组,知道他演戏从来不是装装样子,情绪表达,他的内心真实地在撕扯拉锯。他知道他想一个人静静。   曲澍点点头,没跟着。   严文征走出照相馆,朝人少光亮暗的地方去,没敢走太远,他停在了一个垃圾桶旁。   烟燃了大半,他抿着一点一点抽。   挑高的照明灯斜斜散来一点光线,隐没在阴影中,他的脸更加立体,眉骨微隆,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清黑如墨。   他还陷在刚才的思绪里,人有点楞。突然,背后传来“刺啦”一声,是拉开纱窗的声音。   严文征被惊动,他回头,只见春蕊隔着窗户,探出上半身,笑意盈盈地冲他一挥手,说:“hi!”   严文征恍惚一下,认出这是服装室,问:“你怎么在这里?”   春蕊说:“还衣服啊。”   严文征将烟扔到垃圾桶,走两步到她眼前,问:“你不是早收工了?”   春蕊伸手指,指了个方向。   严文征扭头望去,是对面二楼,梁竹云的家,家里此时灯火通明。   “去看全老师拍戏了?”他问。   春蕊点点头:“蹭蹭你们这些神仙的光,也让自己沾沾灵气。”   严文征扯嘴角笑了笑:“这么勤奋。”   “您鞭策的好。”   春蕊意有所指,严文征自然听得出,他无声叹口气,知道辩解不过她,他转移话题,问:“现在准备回去了?”   “嗯。”春蕊说,“但我找不到我的助理了。”   严文征觉得真有意思,想起上回小婵着急忙慌来找她的情景,他揶揄道:“是你自己爱乱跑吧。”   被拆穿,春蕊呵呵傻乐一声,“不跟你闲聊了,我去休息室看看,一会小婵又该着急了。”   严文征“嗯”一声。   春蕊跟服装老师道别,从房间里绕出来,与严文征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又驻了脚,捯饬半天,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颗话梅,殷勤地递向严文征。   严文征微微困惑地回视她。   “严老师。”春蕊说:“您最近吃饭口味挺清淡吧。”   严文征说:“还好。”   “这个,”春蕊摇晃手中捏着的东西,塑料包装发出“嚓嚓”的响动,“给你甜甜嘴。”   她行为的反常,严文征有所察觉,揣测说:“这不会是今天的学费吧?”   略显寒酸地讨好,春蕊汗颜,便故意卖关子:“你猜!” 第25章 发烧 小婵睡沙发   春蕊一番逡巡, 最终在车上找到小婵。   人抱着手机睡着了。   春蕊看她睡相不稳,呼吸粗重,十分难受的样子,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很烫。   “发烧了。”春蕊推醒她。   小婵睁开酸涩的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 一张口便说:“姐你拍完啦, 该吃晚饭了吧, 我去给你拿。”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春蕊一把将她按住,又气又好笑道:“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洗洗脸都该吃早饭了。”   瞬间, 小婵脸上仿佛浮现一个问号,她难以置信,按亮手机看时间, 深夜十点半了, 忙心虚地解释:“我下午有点发烧,吃了药, 太困了,就上车睡了会儿, 没想到睡迷糊了。“   “逗你呢,躺着吧。”春蕊关心道,“烧得高吗?“   “不高。”小婵说:“38度多一点。”   “38度还不高。”春蕊瞪她,“去医院打点滴吧。”   “不去。”小婵摇头, “大半夜别来回折腾了, 我就是冻着了,睡一觉,发发汗, 明儿就能好。”   春蕊目光怀疑。   “真的。”小婵说,“我壮如牛。”   春蕊故意摆出一脸的嫌弃,她想再劝一劝,却口是心非说:“是你自己不去的,别回头背后说我虐待你。”   “哪能呢。”小婵说,“你比我亲姐都待我好。”   “别拍马屁。”春蕊不吃这一套,她怨愤道:“我还没倒下呢,你先不行了,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小婵:“……”   她再一次深切体会了,什么叫好心毁在一张破嘴上。   车直接送俩人回酒店。   春蕊思量再三,怕小婵夜里烧出个好歹,建议道:“今晚,你睡我房间。”   “不用了吧。”小婵惊恐:“我不习惯跟别人躺一张床上。”   春蕊一言难尽的表情:“谁让你睡床了!你睡沙发!”   小婵:“……”   春蕊夜里起来两次,一次给小婵量温度计,并没有退烧,一次薅她被褥,灌感冒药。   嘴边得理不饶人,叨逼叨着:“明明我才是女明星,为什么你拿了女主剧本。”   小婵头痛欲裂,实在懒得敷衍她,倒头继续睡。   “没良心。”春蕊低声念她。   心里惦记着,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天蒙蒙亮,春蕊就起床洗漱了。   她打电话给前台,让人送来一份早餐。   盘腿坐在地毯上,不甚清醒地捧着盘子吃。   零碎的声音将小婵吵醒。   小婵翻个身,枕着胳膊望向春蕊,病怏怏地说:“要是让钱主任看到你这样,铁定黑脸。”   “我哪样啊?”春蕊舀鸡蛋羹喝。   小婵说:“坐没坐相,吃没吃相。”   “怎么!”春蕊加重语气,“你打算到她面前参我一本吗?”   “不敢。”小婵想到钱芳闵那严肃又高傲的眼神,吓得脊背发凉,病情似乎加重几分,连忙否认,“我比你更怕她。”   春蕊:“出息!”   小婵心中腹诽,我不用有出息,我怕钱主任,躲着不见就行了,你有出息,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愿给她打。   但她不敢说,因为春蕊会炸毛。   炸毛的猫都小心眼,顺起来,且得挠她两下呢。   她靠着抱枕,支起上半身,拿手机,点开通讯录,上面罗列着近期春蕊工作相关的待办事项。   “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幸福三元胡同》那个剧,宋霏羽出场了,她的剧,你都会发微博帮忙宣传的。”   “哦。”春蕊这些天状况百出,宋霏羽这茬事全然抛脑后忘记了,“我抽空弄。”   “还有……”小婵欲言又止片刻,“金哲这两天会过来,苏媚姐也来。”   春蕊一怔,叹口气说:“两天又两天,距上次说的两天都过去多久了,溜我玩呢,不想来就别来嘛,反正剧要播完了。”   “临时有工作耽误了。”小婵瞧春蕊脸色多少带些恼意,忙说,“我再联系一下金哲的经纪人,让他们给个具体的时间。”   “别。”春蕊阻止,“上赶着问,还以为我们这边盼着他们呢。”   “也行。”小婵想想,捡好听话宽慰她,“反正到时候苏媚姐在场,乱七八糟的事让她斡旋,你只管好好拍戏。”   “苏媚姐。”春蕊唇边碾着她的名字,“啧”一声,心中隐隐预感不妙,“估计又没好事。”   春蕊放小婵一天假,让她留在酒店休息。   小婵跟着她很不容易,不仅要“伺候”她的片场生活,商务等琐碎的工作也一并包揽着,一天到晚替她操心打算,简直比耕地的黄牛还要累。   九点左右,春蕊让徐师傅接她去片场。   路上,她倍速播完了《幸福三元胡同》最新几集的内容。   这部剧主要讲三元胡同里,孙、赵、李三家的日常隔阂,长辈的恩怨是主剧情,支线是小辈间的情感纠葛。宋霏羽在里面扮演孙家的小女儿,一名古灵精怪略有叛逆的高三学生,她成绩中不溜,但狐朋狗友一大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暗恋隔壁班的学霸李溶进,可李溶进觉得她疯疯癫癫,不爱搭理她。与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赵西南,赵家的纨绔儿子,为此老爱嘲笑她,俩人似前世仇人,整体地打打闹闹中,渐渐心意相同。   挺闹腾的一个角色,但还算讨喜。   春蕊截图做了个宋霏羽的表情包,编辑微博——晚八点,锁定北京卫视,看孙“猴子”吃不到冰糖葫芦心里酸,在线摔锅砸碗。   微博发出没一分钟,微信收到宋霏羽的信息。   四眼飞鱼:你还有空看电视剧呢?   春蕊:没空,忙死了。   四眼飞鱼:百忙之中也没忘了帮我宣传,谢谢,感动。   四眼飞鱼:这剧收视破2,有师姐的一份功劳。   春蕊:庆功宴记得邀请我,横厅挂上答谢横幅。   四眼飞鱼:面子功夫就十分没必要了,功劳记心间。   春蕊:好听话全让你说了。   四眼飞鱼:你放心,等你的电影上映了,我包场支持。   四眼飞鱼:破一亿票房,上海外滩震旦大屏投屏给你庆祝。   春蕊:越来越会说话了。   春蕊:先借你吉言。   两人没聊多久,都有工作在身。   春蕊今天的拍摄戏份不重,除去一场与宋芳琴的对手戏——从照相馆回家后,梁竹云被冷翠芝教训说,离李庭辉远一点,剩下的,全是给陈婕当街闹事,当吃瓜群众。   由于镜头分散,春蕊全天都在跑动。而小婵没在身边陪着,她的随身物品无暇顾及,就乱丢乱放。   因此,她一下戏,满片场跑,又是找衣服,又是找水杯。   严文征留意到她进进出出,一会儿不停歇地逮着工作人员询问,见没见她的某样东西,疑惑地拦住她,问:“你的助理呢?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生病了。”春蕊说:“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让她呆酒店休息一天。”   “你进组只带了她一个?”严文征似有些诧异地说:“没有其他可以帮忙的人了吗?”   春蕊反问:“您身边不也就跟着曲澍一个。”   严文征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但思量着春蕊说的也是事实,严文征没跟她继续搅理,评价道:“你还挺省事。”   春蕊抿唇笑笑。   不知为何,严文征感觉出她的笑容里藏着几分心酸,好心建议道:“你去找卢晶,让她从后勤调一个人给你用。”   口气很大。   春蕊知道,他们不一样。严文征走动,仅带着一个人,原因不是他请不来人,是他低调,不讲排场。而她跟小婵呢,难听点比喻,是东家的庶出弃女,被扔进苦逼的圈里,相依为命讨生活。   春蕊不敢,也不愿找卢晶开口要人,怕被嫌事多,再者,她也确实不太需要。   “不用。”春蕊推拒了,“没助理跟着,能少听一天唠叨呢。”   她落落大方,严文征再坚持下去便显得矫情了,他颔了下头,表示说:“助理确实有时候挺烦的。”   一旁的曲澍耳朵尖,听到被自家艺人吐槽了,不满地咂咂嘴,“我整天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严文征和春蕊相视一笑,严文征没接曲澍的腔,转而又跟春蕊说:“需要帮忙的地方,吱声。”   “好的。”春蕊点点头,转念说,“您这么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第26章 探班 你男朋友来看你啊   小婵一入行便被苏媚发配给了春蕊, 一无所知的阶段干过不少蠢事,每次都能将春蕊气得半死,但每次春蕊都没有刁难于她。   刚开始的相处磨合中, 小婵其实很讨厌春蕊的“尖酸刻薄”,觉得她一副娇小姐脾气, 傲慢, 看不起人。   可随着在这一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 见识到了越来越多阴冷、虚假、丑态百出的面孔, 小婵越来越能理解春蕊,也逐渐看清春蕊这个人不好相处的一大原因,是她身上缺乏亲和力, 而她也不会轻易展露出自己亲和的一面,她实则没有坏心眼,甚至夸张点说, 她心思“单纯”。   因为, 但凡她会一点点的阿谀逢迎,不至于混成现在的鬼样子——屈身于一家没钱没业务能力的杂牌公司, 在公司里,还爹不疼娘不爱。   心中英雄主义情结作祟, 小婵觉得春蕊挺可怜的,因为与春蕊相同处境的女明星,再不济,身后也跟着五六个做事的人, 而春蕊的身边自始至终就她陪着, 她倒下了,春蕊就成孤零零的光杆司令了。   虽然平常春蕊时不时将她往外推,劝她另做打算谋高就, 但小婵心知她离不开她。   她看透了她,她言语的利刺下,是一颗唯恐失去的真心。   因此,小婵不敢让自己轻易生病。   这次中招实属无奈,她心里着急康复,跑到小诊所输液。   但病来如排山倒海,高热烧得她浑身骨骼酸胀,心肝脾肺肾哪哪都像扭着筋似的不舒服。   晚上,等春蕊收工回来,她嘘寒问暖,忧虑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热水喝。   “说得好像我不会自理似的。”春蕊给她一记“没有你,老娘潇洒又自在”的眼神,“你并没有那么重要,好不啦!”   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小婵自有体会,她瘪起嘴巴,感动中带着一丝怜悯地看着春蕊,眼角泛起泪花。   春蕊一身鸡皮疙瘩落一地,她恶狠狠地警告道:“你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哦。”小婵眨巴眨巴眼。   “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我都替你感到累。”春蕊挥手赶她,“回你的房间休息去吧。”   “今晚我回我的房间睡吗?”小婵愣愣的,脑子一时没拐过弯。   春蕊觉得稀奇死了:“怎么,睡我的房间睡上瘾了,要不要我把床让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婵越解释越乱,“我还烧着呢。”   “管你烧不烧,我可不要再半夜爬起来照顾你了,欠你的。”春蕊往门外推她,“自生自灭去吧。”   第二天,小婵表示自己身体无碍,可以返工了。   春蕊看她小脸苍白,走路打晃,难得一本正经道:“别逞强,因为逞强的后果是再一次成为别人的麻烦,拖后腿。”   小婵闻言惭愧,乖乖溜去诊所继续打针了。   可这针打得并不安生,输液输到一半时,苏媚打来电话,说她们下高速后,半道上迷了路,麻烦小婵过来接。   小婵哪敢推拒,只是心中疑惑,苏媚口中的他们具体指代谁和谁。   她赶忙让医生拔了针,诊所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着急忙慌赶过去,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丰田埃尔法,京牌。   她十分眼熟,一番回忆,陡然想起这正是金哲的用车。   迟迟踯躅不前,车里的人看到她,降下车窗,苏媚从里面探出头,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呢,上车啊。”   小婵:“……”   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扭头往后一看,除去司机,车上还有五个人,分别是苏媚,金哲,金哲的经纪人以及他的两名助理。   小婵先跟金哲打招呼:“金哲老师,好久不见。”   金哲点点头,关心一句:“感冒了?”   小婵嗯一声,模糊道:“这儿比北京冷。”   “立春了。”金哲说,“天一晴,温度就上去了。”   “嗯。”小婵点头,再看向苏媚,佯装不在意地问:“媚姐,你怎么跟金哲老师他们一块过来的?”   “正好赶趟了。”苏媚没有正面回答,提醒她,“给司机师傅导航,直接去片场。”   “好。”小婵不敢追问,她记路,给司机指了方向,然后偷偷摸摸发短信通知春蕊。   春蕊没有看到,彼时她正跟陈婕对戏——消失一夜的高美玉再次来到照相馆,但照相馆的门紧闭,李庭辉不知去哪了,高美玉暴怒砸门。躲在米线馆时刻留意这边动向的梁竹云担心门会被她砸烂,冲过来阻止。高美玉自然将怨气迁怒于她,推她闪开时,梁竹云的助听器掉落。高美玉瞧见,激昂的情绪瞬间收止,转而跪地捡起助听器,失声痛哭。   这一幕,隐晦暗示了,高美玉的孩子可能也是一位听障儿童,以及李庭辉为什么会竭力帮助梁竹云的原因。   基调该是悲戚而哀伤的,熟料,开拍前走戏,大家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罪魁祸首”自然是春蕊。   春蕊杵在一边,看陈婕排演砰砰地拍门,喊着李庭辉的名字,莫名想到一段知名的影视片段。   正巧,当时花絮老师将镜头对准她。   难得活泼一把,她趴在窗户上,哈出一口热气,活灵活现地来了一段表演。   “李庭辉,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甩我脸色,怎么没有本事开门呐!开门!”   她已经刻意压着声音了,无奈,赖松林和陈婕就与她隔了一个胳膊的距离,到底听见了。   “噗!”陈婕憋不住笑,“你别搞我,我要哭不出来了。”   “我导的是一部喜剧片嘛!” 赖松林也乐了。   刘晋拓搭腔:“要是这时候,严老师真的开门从里面出来,就更搞笑了。”   他话音未落,赖松林很配合地冲着门嚎了一嗓子:“严文征,你出来!”   “我在这儿呢!”   一道轻缓的嗓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只见两米开外,严文征捧着马克杯,正喝咖啡醒神呢。   情景莫名欢乐,一干工作人员朗声地笑起来。   严文征自己亦是哭笑不得。   他眼皮一耷一抬,将目光遥遥投向春蕊。   春蕊赧颜,背身自己不好意思去了。   剧组人多,一旦闹腾起来便收不住,好一会儿欢声笑语,大家才正经神色开始拍摄。   因此,苏媚他们抵达片场时,春蕊还没下戏。   而等赖导喊“过了”,春蕊下了戏,金哲的经纪人急忙拉着金哲到赖松林跟前混眼熟,苏媚跑去和卢晶寒暄。   春蕊起先没注意到他们,是小婵凑到她身边使了个眼色,她才后知后觉。   苏媚冲卢晶的笑容过于亮眼,春蕊想象的到她会跟卢晶说什么,没有兴趣听,因为那些恭维趋附的词藻会使得春蕊付出的一切努力,像被施舍。   她移开视线,企图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揽回视线的过程中,倏地瞄到严文征的身影,他正不明状况地迎着卢晶的方向走去。   春蕊精神一紧,她想,按照严文征的性子,定是疲于应对奉承和巴结的,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严老师,快跑啊!”   但一切都太迟了,苏媚已然朝他伸出手,搭上了腔。   春蕊幽幽叹口气,转身要走。   “你去哪啊?”小婵企图拦住她。   春蕊一扬下巴,道:“晒暖,候场。”   “媚姐……”小婵指了两个方向,磕巴道:“……金哲。”   “有事,他们自然会过来找我的。”春蕊一副要死不死的懒散模样,趿拉着后脚跟,真就坐到太阳底下晒暖去了,仿佛来的这些人跟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今天天气晴朗,浮云一眼万里。   春蕊大剌剌坐在椅子上,坐姿像北京胡同里,夏天蹲门口乘凉的老大爷,她支肘撑着脑袋,望着高远的天空怔神。   小婵觑她的脸色,虽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但知道她心里多少不高兴。   大概过了一刻钟,搞完人际关系,终于想起此行目的的金哲寻来,在她的左手边坐下。   金哲在镜头前和镜头后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没有讽刺他立虚假人设,而是他实在太忙了,光是应对大众,就花光了所有力气,私底下,卸掉伪装,变得死气沉沉不爱言语。   正式基于此,春蕊和他拍戏时,交情才不深,加之,戏已经拍了一年,杀青后,两人没有过任何联系,乍然见面,真无话可聊。   干坐着沉默。   到最后,到底是春蕊快被尴尬的气氛撕裂了,率先起话题,问:“你从北京过来的吗?”   金哲说:“上海。”   “拍戏?”   “录综艺。”   春蕊侧头瞅他一眼,他一身运动装,戴鸭舌帽,本是青春活力的装扮,脸上却瞧不出一丝青春活力的精气神,黑眼圈快要耷拉到嘴角了。   春蕊说:“连着录多长时间?”   金哲说:“记不清了,30多个小时吧。”   又一个被资本使唤着赚钱的牲口,春蕊说:“注意身体。”   金哲“嗯”一声。   春蕊又问:“你今年什么时候进组?”   金哲说:“已经在拍了,古装,在涿州影视城。”   春蕊微微讶异:“拍戏还去录综艺?”   金哲说:“跟剧组打好招呼了。”   “哦。”虽然担心多余,但春蕊就着话头,多嘴提醒一句,“小心点。”   怕被有心之人拿来黑他不敬业。   金哲点点头。   他有问有答,不问便什么都不说。   春蕊心累,实在不愿跟他聊天,他周身充斥着丧丧的气息,眉宇间黑云压顶。   春蕊以前一直觉得她命中带衰相,这辈子估计红不了,所以,拍摄的剧收视不好扑街,她暗戳戳会diss是自己带衰了剧组,对不起大家。   可跟金哲合拍的这部,春蕊竟然揣测不出,到底是谁带衰了谁。   春蕊没再说什么,两位衰神就这么继续干坐着。   半个小时后,金哲的经纪人携自带的摄影找来,给两人拍了一张欢欢喜喜的合照,随即借口有事,走了。   告别时,金哲说:“到时候见。”   春蕊冲他长臂一挥,并没有起身相送。   探班任务就此完成,接下来的通稿,爱怎么写随他们处理,春蕊如释重负,她溜达回监视器后面,等赖松林通知继续拍摄。   严文征也在,正低头玩手机。   春蕊隔着一名工作人员,站在他旁边,没有惊动他。   过了片刻,工作人员被喊去忙,人一走,将两人之间空出一段距离。   严文征下意识一侧头,看见春蕊,紧接着,又四处瞅了瞅,没瞅见方才那个小伙子,说了句:“你男朋友来看你啊。”   春蕊:“……”   他显然误会了,可这种商业捆绑春蕊不好做解释。   无语片刻,春蕊生无可恋道:“别问了,严老师,我现在很尴尬。”   严文征:“……” 第27章 争执 “你别打严老师的主意。”……   春蕊的脑回路有多脱线, 严文征暗暗打个比方——俩人正常地在街上走路,不过拐个弯,春蕊却说, 看,前面有只恐龙。   他对能与她处于同一聊天频道, 彻底不抱希望, 只是好心说:“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春蕊认真思考后, 一本正经答:“不用, 你走了我可能更尴尬。”   “......”正反都是她有理,严文征拿她没办法,顺着说:“行, 我不走。”   他收了手机,凝神望向窗外。春蕊亦是直视前方,她周身气压比平常低了许多, 严文征心思沉, 感受到她心头攒着朦胧胧的心事,但她没主动提及, 他不好探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道哥(道具领班)领组员搬东西, 嫌两人阻在路中间当路障,友好地将他们请了出去。   俩人分开。春蕊凑去陈婕身边,与她一起等接下来的几个分镜头。   她今天的戏份不重,加之, 赖松林下午抓得紧, 她早早收工,没像往常那般在片场逗留,她让小婵直接安排车回酒店。   苏媚同她们一道。   正是下班高峰, 路上堵车。   春蕊软在座椅里,像条烂泥鳅似的,她两手抱于胸前,脑门牢牢贴着车窗,眼睛望窗外爬行缓慢的车流。   苏媚与她并排就坐,她这样将半个背对着她,明显不想与之交流。   苏媚察觉到春蕊一上车态度就变了,她频繁地掀眼皮撩她。过分在意的举动中带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春蕊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不识好歹,并不为所动。   苏媚气闷,说:“你又闹什么脾气呢?”   春蕊装聋作哑,不理。   苏媚按捺着脾气,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在组里,想安安静静地拍戏,不想为其它事情分心,但今天金哲的探班是投资方提议的,也是他们驱车几百公里过来,来到后板凳没暖热呢,便走了,算下来,没耽误你什么事。”   “我知道。”春蕊面色冷淡地说,“辛苦他了。”   是通情达理的措辞,可苏媚从中完全听不出她的体谅,苏媚说:“你是不是气,金哲的经纪人打着你的名义过来,却在赖导面前说这说那,套近乎,让你难堪了。”   网上金哲和春蕊互相暧昧的通稿尚在发酵,现又搞了一出探班的假戏,似乎坐实了两人男女朋友的关系。   再者,金哲方此行的目的又醉翁之意不在酒,难保不知情的看客猜测,春蕊有帮“男友”拉人脉之嫌。   春蕊说:“整个下午,赖导黑着一张脸,你没瞧出来吗?”   “这事做的确实欠妥,是我预先和他们沟通不到位,我来背责任。”   苏媚主动揽责上身,看似十分有担当,但春蕊知道,她的话有多可笑,她在这里呆两天,拍拍屁股远走高飞,那些猜疑的眼神、背后的议论最后还是要春蕊自己面对。   “你总是这样。”春蕊进组后,专业水平一直饱受质疑,这几天好不容易将形象扭转,熟料,转瞬间,又平添一则罪状,事情脱离掌控,她无力,语气变得烦躁。   苏媚企图为自己开脱:“你跟金哲的经纪人打过交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想把金哲捧红的野心就差没拿笔刻在脸上。赖松林和严文征这一号人物,平时想约出来吃顿饭都难,今天能当面说上一两句话,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春蕊冷嗤:“所以我应该理解他们了?”   苏媚被春蕊阴阳怪气的态度激怒,她索性挑明:“金哲来探班,你当初并没有异议。”   “是啊。”春蕊觉得自己可悲,“我自食其果。”   消极的回答,带着扎人的极端。   苏媚心里咯噔一下,怕春蕊耍起娇小姐脾气要死要活的,只得放低姿态,磨顺她獠起的尖牙。   “你想得太多了,赖松林在圈里混,哪会不知道圈里的经纪人都是什么德行,对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后果没有那么严重,别用道德枷锁锁着自己,束手束脚反倒不好。”   “但愿吧。”春蕊呼出一缕气音,眉心拧出的浅川始终化解不开。   苏媚见她态度缓和,大道理起了效果,又捡好听话说:“我跟制片人聊起你,她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非常努力,连编剧都表扬了你,夸你有想法。”   春蕊不敢冒领这样的荣誉,因为苏媚没有见证其中艰难的过程,她淡淡道:“都是场面话。”   言下之意,别当真。   “不要一味的谦虚。”苏媚坚持说,“我听得出好赖话。”   春蕊没言语,她的神情被淡淡的暗夜遮蔽。   苏媚转念又想到什么,将视线定在春蕊的侧脸,一边细细端详,一边说:“我看你和严文征相处的挺不错。”   春蕊渐渐抻平的神经线霎时又一根一根箍紧了,误怪她有疑心病,是她了解苏媚的为人。苏媚与人交流,每句话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她的舌尖下藏着冰冷冷的利益。   春蕊扭过脸,终于拿正眼看了苏媚。   她眸光幽深,但苏媚却装出一脸纯真,她嘴角端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无辜地问:“这个问题很敏感吗?”   小婵瑟缩在后排,一直试图让自己的肉身不复存在,以此来减少存在感,免得被牵扯进来挨骂。这会儿不知从哪攒了股勇气,站出来帮春蕊圆场。   “严老师待人和善,不端架子,拍摄期间,挺照顾姐的。”   “是吗?”苏媚惊讶。   根据今天下午她在片场的观察,春蕊与严文征似乎非常谈得来,两人交流时,神情均非常放松,一来一往间,一位少了份对业内前辈尊敬的唯诺,另一位少了份对晚辈关照的生分,关系着实微妙。   “你别打严老师的主意。”春蕊厉声警告。   她不想让严文征沦为她搏眼球的工具人,护他心切。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苏媚笑了笑,笑容和善无害,“你别紧张,你第一次跟影帝级别的人物合作,人家年龄又长你十岁,我是怕你做事莽撞,失了分寸。”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春蕊一字不信。   果真,片刻后,苏媚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又极尽婉转地说:“很多演员左右不过缺一个机会,如果能得到前辈的赏识,他们在饭桌上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给你一个努力半辈子都得不到的片约。”   理儿没错,但春蕊心知自己的斤两,她没动过歪心思,所以两人话不投机。   春蕊以沉默表达抗拒。   苏媚觑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听懂了,她本意便是给春蕊吹耳边风,见她有了反应,不急于刮大风势。   当夜,苏媚在春蕊的隔壁开了一间房住下。翌日,小婵询问她的行程安排,好提前准备车送她去机场,哪想,苏媚说,她要在这儿呆一个星期,陪陪春蕊。   同时,她念着小婵拖着病体工作,十分辛苦,给她放了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婵惊恐万分,屁滚尿流地跑去给春蕊报信。   春蕊气她大惊小怪:“让你带薪休假还不乐意了!”   小婵心中有疑:“我总觉媚姐欲言又止,有事没说。”   “管他呢。”春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正心里藏着事的不是我,难受的也不是我。”   小婵着急:“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春蕊怂恿说:“实在想知道,你就主动去问。”   小婵摇头:“我不敢。”   春蕊:“那你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小婵:“什么?”   春蕊:“安静地等着。” 第28章 过往 “严老师,您真是个好人。”……   拍戏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情感起伏和体力消耗, 真的很累,春蕊不愿再为苏媚劳神,她收拾好心情, 出发赶早工。   片场,抓着开拍前的空挡, 全德泽温习话本, 严文征挨在他身旁帮他垫词。   春蕊简单地听了两耳朵。   韩王(全德泽):郑国原在水部执事, 从不安分。小小官阶, 竟不断上书孤王,今日欲整这条河,明日要开那条渠。惹得孤王心烦, 一气之下将其贬为一普通水工。仲代,孤王并未见他有何过人之处。   仲代(严文征):大王,郑国是微臣多年好友, 深知他水工技艺超群, 一门心思欲在兴办水利大业中有所建树。郑国才华出众,足智机敏。虽不慕禄爵, 设若入仕,郑国不在仲代之下。   韩王:嗯?果真如此?   仲代:大王, 郑国胸怀鸿鹄之志,且有胆有识。由他实施“疲秦”之计,可说是最佳人选。   韩王:只是郑国遭孤王贬黜,必定心存忌恨。孤王担心……【注】   话本讲述的是战国时期, 优秀的水利专家, 郑国,治理荥泽水患,修整鸿沟之渠的历史史实。   全德泽负手而立, 端出君王的气派。他台词功底十分扎实,咬字铿锵有力,哼一声,呸一下,定招定式,自带霸气。   春蕊想起她的表演课老师曾经一再强调,演戏是一门技术,需要勤加练习。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春蕊真切的感受到,即便已经有所成,她身边的这些演员还在日复一日地努力提升自身的业务水平。譬如严文征,即便没有戏份,他也泡在片场,观别人拍摄,或听全德泽教育。而全德泽每天早上,都要找片空地,吊两口嗓子或者背贯口,他活跃在舞台剧上,因此,怕懈怠下来,嘴皮生疏。至于宋芳琴,总是书不离身。前两天,春蕊还瞧见,她在翻莎翁的剧本——《第十二页》,小声诵读时,摇头晃脑的模样,甚至有一丝可爱。   春蕊心中生出几分敬意。因为,许多演员取得了成绩后,往往守不住那个格调。思进取、淡名利的品质,在物欲横流的娱乐圈,太过难能可贵了。   她没有打扰两位老师,远远走过,到化妆间做妆发。等弄好了,披着羊绒披肩出来,只听,严文征讨饶:“您让我喘口气吧,我一下车没进屋呢,就被你拦着了。”   他甩手将剧本搁在板凳上,撂挑子不干了。   “臭小子。”全德泽佯斥。   严文征抻抻腰,一副耍赖偷懒的样子。   陈婕从旁瞧热闹,跑来说:“全老师,您如果不嫌弃,我来给您对词吧,正好请教您几个问题。”   “好啊。”全德泽说。   严文征得以脱身,他不知去哪转悠了一圈,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抱了个水杯,杯子里泡的是浓茶,冒袅袅热气。   他俨然渴了,先灌半杯茶水下肚,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陈婕也是戏剧学院毕业的,01级的。”   “是吗?”春蕊眼尾神色惊讶,“那我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嗯。”严文征说,“没事,可以多跟她交流一下,你们……”顿了顿,“应该有共同话题。”   春蕊含笑点头,转念想到什么,问:“严老师,你毕业于哪所院校?北电?上戏?”   “我不是科班出身。”严文征眼帘垂落,淡淡地说道。   “嗯?”春蕊疑神看他。她并不了解严文征的过往,更没特意上网查询过,甚至,年初翻到他的杂志,有关他的访谈,她也是草草扫一眼便作罢。   严文征简单解释:“大学的时候在电台做兼职,当时,上海译制片厂正在制作的一部影片,正好缺一名声线年轻的配音演员,我们电台副主任跟配音导演是发小,知道这件事,就把我推荐了过去,再后来,配音导演看我模样还行,问我对演戏有没有兴趣,我说没有,但他擅自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于鼎导演,大概过了半年,于鼎导演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试戏,我就去了。”   春蕊:“哪部片子啊?”   严文征:“《窗外有片红树林》。”   春蕊敛眉思索,但脑海里对它没有一丝印象。   严文征说:“因为一些社会原因,片子没有上映。”   “哦。”春蕊略感遗憾,但转脸,她语气欣慰地评价道:“配音导演眼光不错。”   一切看起来是机缘巧合,但究其根本是有慧眼识珠之人。   严文征哼笑,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闪着柔光,随即他 “嗯”了声,音调扬起,显出几分自恋。   春蕊瘪瘪嘴,感慨一句:“干过配音,怪不得你的台词能做到一口清。”   “配音只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严文征说:“台词的进步多亏了全老师的指导。”   “怎么说?”春蕊好奇。   严文征道:“因为不懂发音技巧,强情绪戏吼台词时,发音位置不对,会导致肩膀出现小幅度晃动,零碎的动作很影响观感,当时跟全老师合作,全老师瞧出来,指导我用腹腔呼吸,丹田发音,后来,等拍完《少林与太极》,我到他的话剧团跟着他练声,学习了小半年的时间。”   春蕊点点头,他要学习的,不过是她大学练声课就被要求掌握的内容。   “很辛苦吧。”她说,“改变习惯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确实。”严文征说。   春蕊又问:“那你有跟全老师登台演话剧吗?”   “没有那么多时间。”严文征摇头,继而神色显出为难,说:“我不太习惯话剧的表演方式。”   镜头表达和舞台表演始终有些差别,更别提,他没经过系统训练,没在学校舞台打磨,春蕊很是理解,   严文征说:“不过我偶尔会翻翻戏本。”   春蕊问:“哪些?”   严文征说:“《犀牛》、《日出》、《原野》、《月光》这些。”   春蕊哦了声。   严文征斜睨她一眼:“都知道?”   “嗯。”春蕊不甚在意地说,“我们的必读书单。”   有些差距无形中便体现了出来。   严文征暗暗叹口气,揣测说:“看来你大学期间读书挺用功的。“   “一开始不是,我挺懒的。”春蕊反驳道:“后来,我干了一件……”她“嗖”地抿住了嘴,眼巴巴地望向严文征,眼神懊恼又委屈。   “干了一件什么?”严文征察觉她心直口快,挖坑坑了自己,好整以暇起来。   春蕊翻了个白眼,心说,反正在严文征跟前,丢脸不是一两回了,再丢一次也无妨,她蔫蔫的补全了断掉的那句话:“干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嫌臊得慌,春蕊避开与严文征的对视,拖着长腔,像讲故事般慢悠悠道:“有一次,我们戏剧基础课老师突击搞随堂测,有一道题,考《西厢记》,我当时脑子坏掉了,不知怎么把答案写成了红娘和张生是一对怨侣。”话到这,她偷瞄一眼严文征,见严文征一副憋笑的模样,善解人意道:“严老师,你想笑就笑吧,憋着挺难受的。”   严文征喝水掩饰笑意,岔开问:“然后呢?”   春蕊说:“当然是把老师气坏了,他毒舌,形容我犯的错误离谱的就像‘棉花是从水稻里长出来的’,充分暴露了我们这些温室的花朵,即没有生活常识,又缺乏文学素养,他说我们个个外表看起来仪态端庄、气质出众,但也只能沉默着让人欣赏,千万不要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就暴露了我们的无知和浅薄。”   “是挺毒舌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贬低,心里肯定不好受,严文征想按照春蕊的脾气,可能会解释一番,或者争个理,问:“那你跟老师理论了吗?”   “没有。”春蕊摇摇头,满脸遗憾,“只顾着生气了,没组织好反驳的语言,等冷静下来,想好怎么回怼他,那节课上完了,哎!”   严文征说:“之后呢?”   “自尊心强,想着以后一定要表现好点,不能再像今天般这样丢人了。”春蕊说:“便暗暗下决心要把老师要求的戏本选段一字不落地全看完,最好能熟读成诵,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严文征:“那做到了吗?”   “前半部分做到了。”春蕊突然愤愤,“但我们老师一张试卷判生死,之后再也不搞随堂测了,连课堂提问的环节也一刀砍掉了,到最后期末舞台表演,他外出开会,干脆缺席,没有给我丝毫显摆的机会,把我气的!”   言辞满是小孩做了好事求表扬的“虚荣”心理,很幼稚,但掩盖不住其中少许的天真。严文征一直认为,人长大不应该放弃天真无邪,更不该把天真无邪与青春期混为一谈。春蕊心中的这份纯真,虽然藏得深,但很难得。   严文征很奇怪地想要保护“它”,说:“干得不错。”   “你在表扬我吗?”春蕊受宠若惊,她听出严文征代入了她老师的角色。   严文征说:“你这个年纪,适当的表扬可以增加自信,这种自信可以帮你,让你站在镜头前,导演喊开始,你会有那种感觉,就是你接下来要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重要,整个世界必须聆听。”   又来了,春蕊心里吐槽:跟严文征聊天,思想境界总要不知不觉被拔高一个八度。   春蕊越来越不喜欢他在她面前拿捏老姿态,故意唱反调,她给他一个质朴到小学生都会用的评价:“严老师,您真是个好人。”   严文征:“……” 第29章 剧本 翟临川要回北京了。   春蕊与严文征聊了多久, 苏媚就远远监视了她多久。   苏媚目光犀利,春蕊感受得到那束在她与严文征身上来回逡巡的视线。   但她视而不见,她猜苏媚只是好奇, 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苏媚背后的势力和资本远远不及严文征。苏媚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冒然以卵击石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于她而言, 损失过大, 不是明智之举。   春蕊便是仗着这一点, 没跟严文征刻意保持距离。   ——   严文征对春蕊说他是个好人的说法,采取不予回应的态度。   春蕊乐不可支。但为了避免有欺负人的嫌疑,她讨到嘴上的便宜后, 夹起尾巴兔子似的逃跑了。   此刻,赖松林在屋里正等着监视屏切片场画面,耷眼瞧见她, 隔着窗户喊了声:“一大清早, 嘴巴咧到耳朵根儿了,瞎乐什么呢?”   有吗?   春蕊闻言, 起手摸了摸两颊,瞬间又把皮儿绷紧了。   她向赖松林看去, 赖松林脸色和善,心情不错。   “赖导——”话到嘴边又止住,春蕊本想将昨天金哲的事情解释一番,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解释显得多余。   “什么?”声音小, 赖松林没听清。   春蕊忙挥挥手:“没事,我就随便叫叫您。”   “调戏我呢!”赖松林脖子青筋鼓起,一声爆吼。   春蕊:“……”   闹归闹, 春蕊始终不敢过于造次。片场需要演员将它当成家,自在放松,但更需要他们拿出严肃且专业的态度对待拍摄。   春蕊虽然演戏渐入佳境,但小问题频出不穷,万不可说吃透了梁竹云这个角色。   不劳烦苏媚,她亲自跑去找统筹要了拍摄场次,抱着剧本安安静静等戏去了。   临时调度的这段戏即将拍完,衔接的是梁竹云与李庭辉的初次搭讪——   李庭辉开门做生意,为几位一年级的小朋友拍摄一寸照。   梁竹云被吸引,悄无声息地走近,她在照相馆的门口徘徊,时不时往里面探看。   李庭辉瞧见她,请她进来。   梁竹云不为所动。   李庭辉问:“你也是来拍照的吗?”   梁竹云不吭声。   李庭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梁竹云扭头走了。   ——   演员扮演一个群体,并不能只简单的复制这个群体中人群的特征,必须展现个体的差异性,否则个体缺少灵魂,仅剩皮囊的相似,最后只会落于千人一面的俗套演技。   曾经老师耳提面命,反复拎出来提醒的道理,春蕊一字不落地都记得,但圈中浮沉,她染了一身浮躁之气,这些年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没能时刻用它鞭促自己,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自降期待值。   严文征骂她懒,倒也骂在了点上。   中午的时候,春蕊捧着盒饭,找赖松林一起吃午饭。   春蕊差不多参悟了梁竹云作为一名听障患者,身上除了听障患者的共性,她自身是什么样的性格。不过,她还有一个小疑问——梁竹云转变的关键节点,这关系到表演尺度,她需要赖松林为她答疑解惑。   一张方桌,两人面对面趴着。   赖松林说:“讲故事需要角色,角色需要成长,成长本身就是故事。”   “导演!”春蕊烦死了这些文艺工作者云里雾里的讲话方式,无奈道:“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玄乎。”   赖松林嘿嘿笑了两声,下巴蓄着的山羊胡因疏于打理,分了缕,“改变梁竹云的关键点其实有好几个,听见声音前和听见声音后,与李庭辉相熟前和与李庭辉相熟后,甚至高美玉的出现,也是转折,命运的转折。你怎么理解?”   春蕊说:“我倾向于与李庭辉相熟的前后。”   “为什么?”赖松林啃鸡腿。   春蕊戳着米饭,说:“因为翟编说,他的创作初衷是想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的影响高于环境。梁竹云的好奇是故事的开始,李庭辉的关心使得故事延续。”   赖松林认同这个说法,同时,提醒道:“相辅相成,也别太绝对。”   春蕊点点头。   “可以了。”   赖松林看春蕊眉头拧紧,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突然郑重地冲她点了个头,“人物挖掘到这一步已经很深刻了,我们说,表演不能没有设计,但也要避免太过于设计。你去找一个点,一个让你觉得那就是梁竹云特有的点,让它长在你的身上,成为你的下意识,这个人物就成了。”   春蕊:“好。”   赖松林指导春蕊没有丝毫不耐烦,他循循善诱:“加法做够了,也要适当做减法,懂得给人物留白,在‘太多’和‘太少’之间找到平衡。参考严老师,他演绎李庭辉,就‘少给’了很多东西,特别是与他上一部电影里的角色对比,更加明显。”   春蕊抿唇,若有所思。   赖松林问:“你看过严老师的电影吧?”   春蕊惭愧但十分诚实地摇摇头。   “什么——!”赖松林一脸不相信:“你不是他的粉丝吗?”   “颜粉,看脸的。”春蕊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不是事业粉。”   赖松林:“……”   春蕊重新塞上了耳塞,以前她是找人物状态,现在她得适应梁竹云生活里的行为习惯,让它们融进自己的。   隔两天,临近傍晚,她下了戏,溜去梁竹云的房间,想安静地自己独处片刻。   谁知,推开房门,只见,翟临川抱着工作笔电,正坐在书桌前,敲打键盘。   春蕊愣了一下,看他在工作,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开,但翟临川循声扭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翟编。”春蕊忙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扰到你了。”   “没事。”翟临川立起身,他摘掉镜框,揉揉酸胀的眼睛,解释说:“赖导让改两场戏,这里安静。”   “那您忙。”   春蕊转脚欲走,翟临川却拦住了她,“你等一下。我还欠你一个回复呢。”   “什么?”春蕊目光呆滞地望向他,没跟上他的思路。   翟临川一板一眼地复述道:“讨论会上,你说你不确定该怎么去表现梁竹云这样的人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爱情,我当时说,初期对她的人物铺垫少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去补足缺掉的这部分内容,今天,到她的房间来,我随便看了看,有了灵感。”   笔记本电脑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沓A4纸,他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春蕊。   春蕊双手接过,细细品读起来。   三段场景重复的无台词室内戏——寂静的深夜,梁竹云蜷伏在飘窗台上,神态安然地“窥视”着照相馆。照相馆亮着灯,不断闪过李庭辉走动的身影。   竟然与春蕊那次的猜想不谋而合。   春蕊有一瞬间的怔神。   那次,初入梁竹云的房间,她随便看了看,动作状似无意,但确有一定的目的性。因为做演员最大的悖论是在虚假的布景中扮演角色真实的生活,角色与环境的关系非常重要。   这个房间,春蕊要演出她在里面的熟悉感和归属感。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观察,这才有了无意间的发现,而这个‘从梁竹云的房间能看到照相馆’的发现是当初修建两栋建筑时埋下的巧合,似命运一般,春蕊当下代入梁竹云,发散思维,延展出了一段剧本里没有的情节。   现在,这段故事情节被翟临川创作了出来,一成不变。他们之间没有过交流,因此,春蕊感到奇妙,同时,感叹艺术创作的伟大和相通。   翟临川诠释他的创作意图:“作为剧本编剧,应该思考人物的动作。当写爱情戏时,因为受到限制,不能明确地表述,那就要写别的代替。这个空间里的梁竹云是……”   翟临川卡住,他总是在与别人表达时笨口拙舌,脑海里明明思绪万千,但却无法将它组织成一句话,轻松表述出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比我们看到的更丰富的另外的世界【注】。”春蕊帮他表达,“这个可以关上门的空间,好似梁竹云的内心世界,代表了她对李庭辉的态度。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翟临川点点头,高度近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春蕊把握住了他创造的“意象”。   翟临川叮嘱:“场景虽然都一样,但需要的情绪完全不同,拍摄细节你听赖导安排。”   “好的。”春蕊应声,“没其它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翟临川短暂沉默一下,又有些突兀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春蕊被这句不知是恭维还是赞扬亦或者其它意思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和茫然,她反应半天,回过神,怪异地回了句:“我很荣幸参演您的作品。”   话音没落,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她弯着眉眼,说:“怎么回事,翟编,气氛怎么像我要给杀青了似的。”   翟临川说:“是我要回北京了。”   编剧本来就不用从头到尾跟组,春蕊自然知道,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走。   翟临川又说:“回北京还有其它的工作。”   “您也够忙的。”   春蕊这时明白了那句“很高兴认识你”是在告别,但春蕊实诚,没意识到翟临川有一丝欣赏她,因此,她没有套他的话,问一问翟临川手里还有什么剧本,有没有适合她的角色,给自己争取一个片约。   春蕊只是晃了晃捏在手里的A4纸,憨憨地保证道:“放心吧,翟编,我一定好好演,不负所托。” 第30章 综艺 “其中一个嘉宾敲定了金哲。”……   翟临川花了两天的时间与赖松林讨论新修改的戏份, 等商定出拍摄的可行性,赶巧,陈婕在这边的戏份杀青。   卢晶念着陈婕的辛苦和仗义相助, 跟赖松林提议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当是欢送翟编和陈老师了。”   赖松林扫了两眼通告单, 看今晚收工早, 点头同意了:“聚一聚吧, 趁着不赶进度,往后忙起来,不一定找的到能坐一起说说话的机会了。”   卢晶问:“邀请全老师和宋老师吗?”   赖松林:“争取都叫上, 但不愿意过来也不必勉强,毕竟两位上了年纪。”   “好。”卢晶说:“具体的我来安排,时间地点群里通知。”   陈婕是个好热闹的, 一听要聚餐自然高兴。同时, 生怕大家嫌天冷不愿出门找理由推脱,导致饭局攒不成, 她不惜挨个亲自去请。   “严文征。”仗着年长,陈婕直呼严文征的姓名, “你必须去,咱俩下回见面,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你是大明星, 忙!”   严文征谨慎地纠正:“四月底转场徐州, 到时候还要一起拍几天呢。”   陈婕嫌弃地翻他一眼,心说,脸长得挺好看, 可惜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她撂狠话:“你给句准话,来不来,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严文征笑着说:“来。”   陈婕老母亲般欣慰地点点头,扭脸,“慈祥”地拍了拍春蕊的肩膀,说:“小师妹,晚上咱俩好好喝两杯。”   春蕊:“……”   五点一过,圆日隐去,便没了一丝天光。   春蕊先行回一趟酒店换衣服。   小婵是助理,这趟私人行程不能跟着一同前往,她老妈子似的叮嘱道:“少吃少说话,多听多点头,保持微笑保持礼貌。”   “知道了,整天叨叨叨。”   春蕊对着镜子绑束发带,箍好额前散落的碎发,她走去浴室,卸妆洗脸。   小婵缀在她身后,问了句:“你打算穿哪一套衣服?我先拿出来给你熨平整了。”   春蕊细细地揉搓着脸上洗面奶的泡沫,稍加思索,眼睛闪过一道狡黠的锐光,说:“那件酒红色的大衣。”   小婵心里转轱辘,她前去打开衣柜,拎出春蕊所说的那件酒红色大衣看了看。   系带式的及膝长款大衣,双面羊绒的,材质非常高档。它的版型设计十分简洁,前襟在领口交叠,下摆微微打开,锁骨处露出一颗圆形珍珠纽扣。   小婵五官挤成一团,一言难尽地质疑道:“有必要穿得这么……招摇吗?”   “招摇么!”春蕊掬水洗干净脸,水池旁抽了一张面巾纸,擦掉挂在眉毛上的水珠,梗着脖子说瞎话,“我觉得很一般呀。”   “没浑身嵌满蓝宝石的衣服你都觉得一般。”小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春蕊一脸无辜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   “别装可爱,你不是这个路子的。” 小婵完全不吃春蕊的撒娇,又问道:“搭配呢?”   春蕊讨好的表情:“我穿出来给你看。”   “你先拿给我看,再穿!”小婵忙阻止,“我还不了解你,穿上了就脱不下来了!”   她去拉春蕊,可惜已经晚了,春蕊眼疾手快远离她,大跨步走到卧室,甩手从里反锁了门。   十分钟后,人自信地走出来。   穿的倒不是很夸张,黑色的高领紧身毛衣搭小脚裤,脚上蹬一双与大衣同色的绒质长筒靴。   春蕊绝非幼瘦的骨架,因此即便执行变态的身材管理,她也瘦不成一根竹竿。这套内搭完美地衬出了她的玲珑身段,腰臂纤细,胸臀凹凸有致。   “怎么样?”春蕊拽过大衣自顾自套上,拨齐整长发,昂起下巴一副等待夸奖的神情。   “气场全开。”小婵啪啪鼓了两声掌,却面无表情,“你走进人家的饭馆,老板不会以为你是来吃饭的,是来收购他家店的。”   春蕊:“……”   小婵心里忐忑,试图再劝:“你确定不会抢了陈婕老师的风头,女明星的嫉妒心非常可怕,小心她记仇。”   “不会。”春蕊自有分寸,“你今天没来片场,没看到,陈师姐一杀青,十克拉的大钻戒便戴在无名指上了,单冲这一点,我差远了。”   小婵将信将疑。   春蕊急得直挠门,无赖地哼哼道:“我很久没穿漂亮衣服了。”   “瞎臭美。”小婵嘴里拆着她的台,却还是选择依了她的意。   “挑个颜色浅点的口红。”她做最后的一丝挣扎。   “好嘞。”春蕊瞬间乖巧,“您受累。”   她重新脱掉大衣递给小婵,劳烦她拿去熨烫。她自己则步伐轻快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梳妆打扮。   不过,抹在脸上的粉底液尚没涂均匀呢,门铃响了。   小婵去开门。   是苏媚。   “媚姐。”小婵声音不轻不重地喊她一声,目的在于提醒春蕊。   苏媚淡淡地“嗯”一声,直接越过她,向春蕊走去。   春蕊不意外苏媚来找她,扭头探她一眼,佯装不懂地问:“媚姐,你来找我,有事吗?”   “有时间吗?”苏媚省去说话的委婉和隐晦,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没法拖延了,她身后一堆工作,还有好几个小孩需要费心,不能白白耗在片场。   春蕊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二十分钟够吗?”   “够。”小婵贴心地要给苏媚搬凳子坐,苏媚摆手以示不必,她直接站在春蕊身旁,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   苏媚居高临下望着春蕊,说:“去年有档明星恋爱真人秀,播出反响不错,你知道吧。”   “听说了。”春蕊说,“但没看过。”   “第二季开始招商了。”苏媚稍作停顿,道:“其中一个嘉宾敲定了金哲。”   春蕊眉心骤地一跳,吃惊地说:“他的团队疯了吗?他唱跳偶像出身,跑到综艺节目里去谈恋爱。”   苏媚:“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温不火,吊着一口气上不来,这波估计是想通过出卖隐私,固定一批cp粉,粉丝消费能力越高,商务资源越会向他倾斜,他现在急需要这些。”   “哦。”春蕊隐隐猜到苏媚为何要跟她说金哲的动向,但她憋住不发问,只当听了一耳朵八卦。   苏媚心知她故意装傻,不兜圈子,直白道:“金哲的经纪人联系我,强烈推荐你也能参加,你们两个在这一档节目中再搭一次。”   春蕊:“你同意了?”   苏媚没有正面回答:“我觉得她的提议有一定的价值。”   “不要,我不上综艺节目。”春蕊干脆利落地拒绝,“更不想继续跟他捆绑。”   “你听我给你分析。”苏媚耐心地劝,“很多时候,不触及绝对的利益,捆绑其实是一种双赢。你身处在圈中,你应该非常有感受,现在明星能吸引到粉丝的展示平台就那么几个,观众能接受的信息传播量也就那么大的面儿,很难再去扩充。你们两个绑定,即可以共享粉丝从而扩大粉丝范围,也可以制造更多的话题。话题不断,热度慢慢就上来了。更可况,因为剧的原因,你和金哲谈恋爱,本身有一定的cp粉基础,这是优势,要学会利用。”   春蕊丝毫不为所动:“我这样的臭脾气,你确定能吸粉吗,而不是赶客。”   “综艺都是有剧本的,哪个明星会傻乎乎的在镜头前展现真实的自己。”苏媚正经道:“你放心,只要你答应参加,这次我会找最好的编剧团队,给你写故事线,你只需照着演就行。”   春蕊穿上漂亮衣服的兴奋心情差不多被苏媚搅合没了,她叹口气,蔫蔫地求饶:“姐,你今年让我接了三个本子,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录节目了,我是人,需要休息的。”   “我知道你辛苦,坚持一下。”苏媚试图走知心姐姐的路线,与春蕊交心。   “你今年的这三个本子,说实话,制作团队一般,你扮演的角色也十分不讨喜。姐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你想演主角,想跟大导演合作,可现在的影视剧市场追求流量,制片人选角色,并不是看演员与这个角色的贴合度,他们只看你有多少粉丝,粉丝购买力如何,因为制片人要赚钱,投资方要赚钱。拥有绝对商业价值的明星,资本才愿意介入,你才能片约不断。”   “道理我都懂。媚姐,您费心了。”春蕊对着梳妆镜,描了柳叶眉。她眉宇间平静,脸上更没有流露出对苏媚的厌烦和排斥,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倔强以及不可再商量的决然,“但我不会去的。”   苏媚沉在腹腔间的闷气涌上来,她竭力压抑着,保持成年人的体面,说:“演员演戏,能不能火,当然能,但很大程度上是好的角色人设成就演员。而能火的角色,又往往被资本控制,一堆热钱在推,其中的利益纠葛,太复杂。或许你缺的不是实力,是一次机会。你做事不要一根筋,换一条路,或者退一步,柳暗花明。”   春蕊摇头:“要让您失望了。”   苏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拿春蕊没有办法,“这样吧,别说死。”苏媚依旧不放弃,“反正离摄制还有段时间,你再考虑考虑。” 第31章 聚餐 “包间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苏媚甫一走, 春蕊两只肩膀塌下来,颓然地泄出一口气。   小婵觑着她的脸色,小心询问:“姐, 你不高兴啦。”   “没有。”须臾间,春蕊恢复到她惯常的冷眉冷眼, 平静地说:“我就是有些感慨。”   “苏媚姐这次……”小婵对苏媚的惧怕深入骨髓, 背后说坏话, 亦不敢理直气壮, 她嗡声细哼,“确实有点过分。”   熟料,春蕊却替苏媚诡辩:“句句在理, 哪里过分了。”   “……”小婵不明白春蕊为什么替苏媚说话,直瞪瞪地盯着她的脸看,露出一副不得要领的神情。   “我现在的位置有多尴尬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直等待机会, 等待被选择,似乎再怎么努力, 也永远没有挤进一线的命,可一旦松懈, 后面四五线乃至十八线开外的那些女明星,便虎视眈眈来抢位置了。”   春蕊从首饰盒中挑选了一款大号的vintage耳饰,这种耳饰体积较大,设计华丽繁复, 错杂陈列着古典主义风格, 它能压住穿衣的厚重感,因此非常适合冬天佩戴。   小婵心疼她,说:“可是炒绯闻, 相当于拿你的名声去赌机会。”   “既想图名图利,又要独善其身。”春蕊幽幽望向小婵,长睫毛眨动之间透出一股笑里藏刀的狡黠劲儿,小婵预感不妙,果然一秒的停顿后,春蕊悠哉哉道:“我好婊哦。”   小婵:“……”   春蕊一张嘴仿佛吃了青红辣椒,不仅时不时呛别人一下,狠起来,还要辣自己。   小婵无语到内伤,“你这意思……是准备答应了吗?”   “当然不,懂道理和答应是两码事。”春蕊起身,走到全身镜前照了照,“我怎么敢跑去直播谈恋爱,钱主任的逆鳞是我的底线,我怂,不会胡来的。”   “钱主任……”小婵将方才趁着春蕊和苏媚讨论事情的功夫,熨平整的衣服递给春蕊,“她是不是……观念有些保守。”   “她不是保守。”春蕊对着镜子结系腰带,问:“听说过文化资本吗?”   小婵摇摇头。   春蕊却没做名词解释,而是正色庄容地继续道:“钱主任是一名典型的通过文化资本获取社会地位的知识精英,她混古典音乐圈的,看待娱乐圈,自然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像哗众取宠的综艺节目,无脑甜宠的偶像剧,根本落不进去她的眼,她只会觉得这些既无营养又没有内涵,我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在贩卖美丽的青春‘肉|体’,纸醉金迷,道德败坏。”   小婵与钱芳闵仅有几面之缘,相谈甚少,但她感觉出钱芳闵和春蕊说话时,总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傲慢。她一直不理解,这傲慢出于何种原因,现在,春蕊的解释倒让她明白了三分。   小婵嗫嚅:“钱主任没必要如此偏见,娱乐圈又不是人人这样。”   “社会阶层不一样,看待事物的层次不一样。”春蕊说,“她一心想培养我成为艺术家,无奈我没有天赋,又不经过她的同意跑去当明星,她看不起我,恼我,怒我,还替我悲哀。”   春蕊通透明朗,只不过她习惯把事情压在心里不说,一条棉被盖过,你好我好大家好。   小婵听得心里难受了,她想安慰春蕊,绞尽脑汁没等组织好语言,门响了,“笃笃”两声,指关节叩门板的声音。   春蕊和小婵循声望去,只见房间门溜开一道缝,苏媚走时并没把门合严实。   小婵询问:“谁啊?”   “我,严文征。”   春蕊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伸手截住小婵,疾走两步,亲自去拉开门。   严文征立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像座山。   “严老师。”春蕊握着门把手,喊他一声,“找我有事吗?”   这还是严文征第一次来敲她的房门。   严文征抿唇微微一笑,沉声说:“打你的电话,没有人接。”   春蕊解释:“静音,没听见。”   严文征点点头,又道:“你的司机被统筹喊去帮忙送群演了,赖导让你趁我的车一道去吃饭。”   “哦。”鉴于男女明星应该适当避嫌,如此安排微有不妥,春蕊便多嘴问了一句,“您……方便吗?”   “方便。”严文征说话明显停顿一下,他垂落目光,极迅速地上下打量一眼春蕊,贴心地问:“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春蕊耸耸肩,“随时可以出发。”   “好。”严文征说,“你等我两分钟。”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春蕊亦转身,去拎手提包。   小婵过来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角,她依旧不放心,便还想再唠叨两句,春蕊甩给她一记“你闭嘴”的警告性眼神,昂首阔步踏出房门,戳走廊等着了。   很快,严文征走出他的房间。   他右边臂弯搭着一件棉夹克,左手拖着一小坛子酒,酒的包装古朴典雅。   春蕊张望两眼,好奇地问:“严老师,什么酒?”   严文征说:“黄酒。”   春蕊困惑:“你进组为什么自备黄酒,难道每晚入睡前……小酌两杯?”   严文征解释:“曲澍听人说隔壁县有口感不错的黄酒卖,闲着没事跑去买了两坛,我带给全老师喝。”   “只给全老师喝吗?”春蕊帮忙按开电梯,两人前后脚走进去,“能分给我一口吗?”   严文征觉得她问得滑稽,稍稍错开身,他促狭地盯着她,浓墨的眉毛下一对眼睛炯炯灼热,“要喝就喝呗。”他禁不住想笑,“我又没拦着你。”   春蕊灿灿然地“哦”一声。   严文征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不是一杯倒的酒量吗?”   春蕊鬼灵地答:“我的酒量视情况而定。”   严文征彻底服气,没再接话,他正过身。   梯厢,金灿灿的鎏金镜面映出两人欣长的身影,春蕊这时才注意到,严文征穿了一件黑红两色图案拼接的羊绒毛衣,区别于平日戏服的暗沉,稍亮的色彩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感觉,很温暖,像隆冬过后,从东部海洋吹来的春风。   “严老师。”春蕊夸他,“你的毛衣很好看。”   “还行。”严文征没忸怩,坦坦然承下了赞美。   春蕊瘪瘪嘴,笑了。   此后,一路无话,商务车穿巷而过,整座城市亮了灯,这里因为夜市有名,夜晚觅食的人潮涌动,倒比白天多了些许的繁华和热闹。   车最终停在当地一家地道的菜馆前。   下车时,严文征只扣头顶一顶鸭舌帽。   因为角度问题,春蕊视线落在他的鼻尖,她关心说:“你不用戴口罩遮一下吗?”   严文征说:“我没关系。”   裹得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的春蕊,无辜看着他:“你这样,显得我很——”   严文征没让她矫情完,轻轻啧一声,催促说:“快走吧。”   推开饭馆沉甸甸的玻璃门,里面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装修格调,一楼是大厅,几乎座无虚席,二楼是包间,严文征跟前台报了包间名,由服务员引着,两人拾级上去。   赖松林他们从片场出发,早一步来到。   严文征自然地坐去了全德泽的身边,春蕊被陈婕热情地拉到了她手边。   陈婕说:“要不是严老师跟我聊起,我还不知你是我师妹呢。”   春蕊抿唇笑着说:“我也刚知道您是我师姐。”   陈婕虽然年纪上来了,但她待人依然热情如火。   与之相反,春蕊面对尚不相熟的人,往往容易拘着,她回答得礼貌又谨慎。   陈婕顺着话头,一个一个问到了春蕊的班级,同学,任课老师以及拍过的戏等等。   “别顾着聊,动筷子,我们私下聚餐没那么规矩。”卢晶招呼着大家吃饭,扭头打断春蕊和陈婕的聊天,周到地关心了一句:“你俩有人喝啤酒吗?”   春蕊说:“给我来一杯。”   比利时白啤,橙色的酒体,入口有淡淡的柑橘香,口感很顺滑。春蕊惊讶,片场遥远偏僻,竟然有人有本事弄来国外牌子的酒。   “吃菜吧。”陈婕也说,“我这个人话痨,一跟人聊起来就止不住。”   春蕊应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蔬菜,咀嚼咽下去,便又将筷子放下了。   陈婕说:“就这?”   春蕊说:“不敢多吃,上镜显胖,赖导该骂我了。”   陈婕扫她一眼:“你已经很瘦了。”   春蕊说:“梁竹云毕竟才19岁嘛,我瘦一些,看起来有少女的纤细感。”   陈婕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随即拉仇恨道:“那我就不管你了,反正我杀青了,我可以放纵了。”   陈婕有时说话,语音语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这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春蕊按常理揣测,她应该是在一个温馨有爱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身上那股纯粹很难得。   春蕊一时之间感慨。   她今天的心情其实不甚明朗。有些情绪即使咽进肚子里,也是需要消化的。   她贪酒了,但心知不可以喝醉,在剧组导演、制片人和编剧面前酩酊大醉,她以后估计很难在电影界立足了。   春蕊缀饮完这一杯,又悄悄要了一杯,想着两杯啤酒沉下肚,让脑袋昏一会儿,回去后躺床上没知没觉地好好睡一觉。   她的座位对面,赖松林不知怎么问起了严文征有没有转行做导演的打算。   严文征摇头:“导演要管的事情太多了,目前只想好好拍戏。”   全德泽却劝说道:“有合适的本子,其实可以考虑一下,从目前转型的例子来看,转型导演的也多是你这一辈的中生代艺人。”   严文征的年龄也渐渐到了尴尬的阶段,演不到有劲儿的角色,只有去升级身份,从而拓宽事业版图。   赖松林说:“用你的名义,不用担心市场号召力。”   严文征说:“但东西出自我的手,影响的到底是我自己,不要滥用观众对我的信任。”   “理儿没错。”赖松林说,“不急于一时,事情要从长计议。”   话题就此岔开,他们又聊到了中国电影市场的极速前进和急流勇退——15年和17年两个阶段。   赖松林说:“赶上15年的好时候,没才华的猪也能飞起来。”   一句玩笑话,逗得席间各位哈哈直乐。   待酒过三巡,春蕊找机会,单独去敬了翟临川,敬完后,没直接回座位,她喝了太多液体下肚,想去厕所。   从包间出来,找一圈,在二层没看到卫生间,正想着从楼梯下去到一楼,刚走到楼梯口,跟由下而上的严文征迎面撞上。   严文征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她。   春蕊酒气虽不上脸,但眼睑此时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怎么出来了?”   “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同时发问,严文征怔了一下,先答:“包间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哦。”春蕊身上也有些发热,她说:“我找厕所。”   “厕所在……”严文征停顿片刻,话音一转,“我带你过去吧。”   春蕊假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   得了便宜还卖乖,严文征不吃她的套路,反问:“那你去不去?”   “去。”春蕊见好便收,应得嘎嘣脆。 第32章 喝酒 “女生都蛮不讲理。”   餐馆一楼竟然有一方后院, 院子里嵌了一池荷塘,沿着蜿蜒的长廊绕过冬日荷塘的枯枝衰景,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独立的小木屋。   春蕊定神认了好几眼, 才敢确定这木屋便是厕所,同时, 她也明白了, 为什么严文征要领她过来。夜色幽暗, 此刻四周无人, 只有廊顶的小灯点缀出几抹残黄,不甚安全。   春蕊频频扭头回看。   严文征在合适的距离止步,一抬下巴, 说:“你去吧。”   春蕊拨动额前散落的碎头发,遂环抱手臂不语。她抿住嘴唇,低头看地面, 整个身体极小幅度晃动着, 就是不起脚。   严文征迷眼打量她,两秒的沉默后, 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亮, 沉声说:“我在外面等着你。”   “谢谢。”   “你”的尾音尚噙在严文征的唇边,春蕊便极快速地用回复堵了他的嘴,那迫切劲儿毫不掩饰地印证了她就是在等待他的这句话,同时, 又生怕他反悔。   春蕊旋个身, 踏着手电筒的光束,步伐轻快地朝木屋走去。   大衣衣摆拽起的一股风,携卷着她身上的微微酒气, 猝不及防扑了严文征满鼻腔。   严文征视线追着春蕊的背影许久未收,他不知是不是她喝酒的原因,她今天整个人是外放的,连肢体语言都舒展了,且还胆敢“冒犯”他,让他去猜她的小心思。   严文征无语一时,低声牢骚道:什么毛病!   “有毛病”的女主人公五分钟后归来,媚着笑,诚意十足地说道:“久等了。”   严文征“嗯”一声,起脚折返。   彼此沉默一阵,快走到长廊尽头时,春蕊突然问:“严老师,是您又向陈婕老师说,我是她的师妹吗?”   严文征答:“无意间聊天提到的。”   “哦。”春蕊嗫嗫。   严文征想起什么,道:“我看你俩刚才在饭桌上聊得挺开心。”   春蕊下意识地攒了下眉,说:“其实,不熟。”   严文征说:“陈婕人不错的,很热情。”   春蕊点点头,先认同了他对陈婕为人的评价,再反驳道:“但过分的热情会让人很有压力。”   严文征一怔,脚步停住,侧头看她一眼,别有深意道:“可过分的冷漠也会让人产生心理负担。”   春蕊听出他在暗指她,翻他一眼,不服输地辩理:“所以大多时候,保持微笑维持表面的客套就挺好。大家在剧组生活,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回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严文征没料到她认识东西会如此深刻,小小惊讶后,附和了她的说法:“维系一段感情需要时间成本,大家都太忙了。”   春蕊长长地“嗯”一声,话风突如其来一转,“严老师,您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会给您送去节日的祝福,知恩图报是我的优良美德。”   严文征:“……”   聚餐散场压着凌晨的点。   春蕊都有些困了,但她地位最轻,一一将导演、制片人、编剧等送上车,她方才往严文征的车边走,到车门口,刚想坐上去,转念想到没经过主人同意,冒然坐上去,过于不知分寸,只好顿在原地等着。   此刻,严文征被全德泽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全德泽:“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一直没机会。”   “您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严文征越过全德泽,遥遥望一眼春蕊——人安静地站着,沐浴在光影之下。因她背对着身,他没法提示她到车上等,只好收回视线,笑着说:“每天在片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怕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还有理了。”全德泽粗脖子吼:“在片场,你老跟那个‘我家闺女’搁一块杵着,我哪儿好意思打扰。”   严文征吃瘪,他从棉夹克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让给全德泽一根,并帮忙送火点燃,低声哄诱:“您现在说吧,我听着。”   全德泽呼出一口烟雾,措辞许久,才开口:“你这两三年气运不怎么好,生活里乱七八糟一堆事,电影上接触的几个本子质量也很一般,各方面始终无法突破,更别奢望有奖项了。彭凯前段日子来家里吃饭,跟我交底说,一连着两个电影节,你都推掉了,没露面。”   严文征不以为然道:“市场上,好本子本来就不多,可遇不可求。”   全德泽干瞪眼:“但也不能一味地等。你住去上海后,几乎都不怎么往北京来了。”   严文征为自己开脱:“一年365天,360天呆在组里呢,哪有时间闲逛。”   “那你下一部戏是什么?” 全德泽顺势问。   严文征答:“《西河大剧院》。”   全德泽:“哪个制作班底?”   严文征:“导演尚林庆,监制刘志峰。”   全德泽一听是业内有头脸的两名人物,觑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多嘴了一句:“大概讲个什么故事?”   严文征思忖片刻,含糊道:“抗日战争期间,一家剧院的生死存亡。”   “生死存亡”四个字在全德泽眼前描绘了一道景,全德泽点评道:“听起来还不错。”   “嗯。”严文征说:“尚林庆比较擅长讲老故事。”   全德泽问:“什么时候开机?”   严文征说:“这边结束差不多该过去了。”   全德泽拧眉:“时间安排这么紧凑?”   严文征说:“两部戏刚好前后脚碰上了。”   “也好,年轻人趁着有精力体力就该多工作。”全德泽怜爱地拍了拍严文征的肩膀,“事情过去了,抬头向前看。”   严文征表情微微肃然,勾起的唇角僵在脸上。   全德泽嗔怪道:“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停滞不前吧,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严文征随即苦涩一笑,淡淡地说道:“不至于。”   “那就好。”全德泽算了下时间,“九月份中视协开会,到时候我做局,私下请几位领导吃顿饭,到时候你和彭凯一起过来。我不是让你俩拉帮结派,咱们这个圈里就是这样,口碑关系事业,人际关系决定发展上限,你不管以后做什么,都需要点人脉。”   “知道了。”严文征叹口气,心说,您老人家的算盘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为我,您费心了。”   全德泽脸上浮现满意之色。   碍于赖松林那一车人还在等他,全德泽不便继续深聊,又草草交代两句,上了车。   严文征目送车走远,踱步到街边的垃圾桶旁,将方才拇指间捏了许久的香烟点燃了。   火星一明一暗,他慢吞吞吐出一个虚渺的烟圈,青烟又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远。   一直等候着的春蕊隔着一段距离,目不转睛望向他。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从他颔头的小动作推测,他像在思虑什么,身上有股散了焦距的颓然。   夜晚、街灯、男人抽烟、背影,电影中,特写镜头营造意境需要的要素,真实生活里不经意间拼凑在一块发生。春蕊突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严文征独有的男性魅力。   她津津有味地从头到脚将严文征细细打量了一番,感叹自己果然还是肤浅之人,还是会被成熟帅气的男人迷惑。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趁着严文征没有缓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冲着他的背影偷偷拍了两张照片。   只是,未料到,照相机没关拍照音效,“咔嚓”两声在渐渐沉寂的黑夜分外响耳,加之,严文征又对照相机的声音格外敏感。   他骤然回头,深邃的眼睛在沉沉夜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春蕊算是当场被抓了罪行,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重新扔进兜里,装着满脸无辜地隔空回视严文征。   严文征这时才想起来,街边还有个“人形立牌”,掀灭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绅士地解释了一句:“我抽根烟。”   春蕊说:“看到了。”   严文征本不想跟她计较,但听着她的语气理直气又壮,没半点的做贼心虚,突然小肚鸡肠起来,他摊开宽大的手掌,说:“你拍的照片呢?”   春蕊腰背直挺,半分不落下风,答得铿锵有力:“手机里呢。”   严文征道:“我看看。”   春蕊摇头,果断拒绝:“不。”   严文征挑眉:“我的照片我不能看?”   春蕊傲娇:“不能。”   严文征啧一声:“你讲不讲道理?”   春蕊像只小无赖:“女生都蛮不讲理。”   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突然冷了下来,严文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绷紧嘴唇不言语。   春蕊丝毫不畏惧他,承接着他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春蕊端详他的脸庞,殷切切地问:“严老师,你在生气吗?”   不待严文征有所回答,她又兀自笃定地推测:“你肯定不是因为我拍照的事情生气。”   严文征:“……”   “严老师!”春蕊喊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严文征几乎要破功,他说:“管好你自己。”   “其实,”春蕊压低声音,说,“我今天也有烦心事?”   “你?”严文征看春蕊神采奕奕的样子,明显不信。   “嗯。”春蕊扬起语调,“我只是没让你看出来。”   严文征:“……”   “好了。”春蕊并不想追问严文征的私事,她朝他摊开的手心“啪”地拍了一掌,挥开他的手,说:“好冷啊,我可以坐上车了吗?”   太岁头上动土的孙猴子都没她胆大包天。   手心撞击的疼痛感尚在,严文征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察觉今天春蕊的一系列动作有点出格,简直哭笑不得,可又没法计较,因为她完全不害怕他,只得当她醉酒耍酒疯,无奈地说:“可以。” 第33章 咖啡 “烫烫烫!严老师!烫!”……   第二天天一亮, 苏媚乘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北京,小婵送她去机场。   苏媚心里敲了一路的算盘,她打算拿小婵当突破口, 待办理妥当登机手续,她套小婵的话, “让春蕊参加综艺这事, 你怎么看?”   小婵本来就没什么主见, 面对苏媚的盛气凌人, 她更拿不准主意,支支吾吾半响,说:“挺……挺好的。”   “既然你也觉得不错, 那春蕊拒绝,便有些不知好歹了。”苏媚太知道怎么去拿捏小婵的七寸,将她的话主谓语绕个弯儿, 就是另一层含义。   “不是这样的。”小婵护主心切, 急忙为春蕊开脱,“姐知道你是在替她打算, 她心里很感激你的。”   “真的吗?”苏媚持怀疑态度。   “真的。”小婵瞪圆眼睛,十分真诚。   苏媚重重叹口气, 表现出几分的欣慰,但转瞬间又变了另一副面孔,她试图与小婵谈心,满面愁容, “或许你觉得我很商业化, 急于功利,很多时候做事不考虑春蕊的感受,但你跟在春蕊身边这么多年, 应该知道她想演好的角色,可哪有不做任何牺牲,便走得顺风顺水的美事呢。”,她的语气细细品来,藏着不被体谅的委屈,“虽然说,多数时候,人火了,不见得能多自由,但没流量,注定处处受限制。如果这一次联合炒作,可以将她的商业价值带起来,多接代言,网上有了讨论度,好剧本自然会找上门,到时候,还不是随便她合着心意挑。”   小婵躬身聆听,这件事情的逻辑其实春蕊早帮她梳理通顺了,不过她不敢冒然接话,她总觉得苏媚设了言语陷阱,等着她跳。   果真,苏媚走起了怀柔路线,她说:“你帮我劝劝她,别让她把事情复杂化,权当演了部偶像剧,活儿轻松还挣钱。”   小婵为难,中气不足道:“您都没有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就更不行了。”   “说到这里,我要好好批评你两句。”苏媚眼神冷了,她教诲小婵,“我是拿你当经纪人的苗子在培养,你跟在春蕊身边,不要任何事情都依着她,她看得不长远,凡事得她让她听你的。”   小婵僵硬一笑,心说,您饶了我吧。   苏媚从她的神情差不多读出了她的心声,这位姑娘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苏媚郁闷地摇摇头,过安检去了。   小婵目送她进去,待一看不见苏媚的人影,她奔回去复命,转身的脚步不禁轻盈如羽毛。   她跟春蕊亲,因此,苏媚与她说的体己话,她鹦鹉学舌,一字不落全学给了春蕊听。   春蕊透过休息室的窗户望晴朗的天空,怅然道:“怎么可能合着心意挑剧本,苏媚才不会让我挑三拣四呢,我是她的摇钱树,她精明得很。按照现在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发展线路,撑死再拍个5年,脸上出现疲态,几乎就接不到戏了,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让我炒热度,不过是想趁着我还有剩余价值,人又在合约期内,要我尽快变现。”   小婵多愁善感,脑部了春蕊的惨状,眼圈倏地红了。   “哭我,还不如为你自己打算打算退路呢。”春蕊吼她,“苏媚姐难道教训得不对?干助理累死累活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没自由,更没尊严。你该学会独当一面了,趁着年纪小,让苏媚分给你几个小孩带,指不定运气好,哪天爆红一个,到时候,你多风光啊,我得哭着求你控制我,压榨我,给我介绍资源呢。”   小婵连不跌摇头,囊着鼻子说:“还是你控制我吧,欸,不用你控制,我自愿跟你走。”   春蕊望天翻个大白眼,她狠狠地戳了下小婵的脑袋瓜,无情地骂道:“没出息,跟我一样没出息。”   小婵丝毫不觉羞愧,反而“噗”地笑出声,说:“姐,你去参加吐槽大会吧,效果一定不错。”   春蕊托腮,面无表情道:“我这地位,敢吐槽谁啊。”   小婵说:“你自己啊。”   春蕊:“……”   过了会儿,刘晋拓喊春蕊去化妆室,春蕊今早醒来,发现接的头发掉了好几撮。   刘晋拓一边忙着补接,一边揶揄她:“你做梦跟谁掐架呢,都动起手撕头发了?”   春蕊汗颜,她想想,昨晚回到酒店,沾床秒睡,一夜无梦,现在除了有些头疼,身上哪哪都很好。   她吸吸鼻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颊红润,眼神熠熠,蓬勃的朝气堪比春天茁壮成长的小树苗。   为自己的好状态高兴的同时,心里莫名有一丝心虚。   她弱弱地打听:“严老师来化过妆了吗?”   刘晋拓说:“来了。”   春蕊:“他……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刘晋拓说:“还不错。”   春蕊放心地点点头。   刘晋拓狐疑:“你惹他了?”   春蕊哪敢承认,打马虎眼:“没有啊。”   刘晋拓说:“那你问他心情怎么样的缘由是什么?”   春蕊语塞。   刘晋拓瞄她一眼,突然“咯咯咯”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活像鸭子打嗝。   春蕊:“……”   她好生憋屈,提醒刘晋拓道:“哥,你太嚣张了。”   “哦!”刘晋拓分外识相,他迅速将扭曲的五官排列齐整,正正经经地干起活来。   女生的妆真的麻烦,稍微复杂些,就需要一个小时。   春蕊等弄好,趿拉着脚步,溜达到照相馆外。   屋里正在准备“李庭辉给小朋友照一寸照”的戏,戏里需要的小年龄群演此时都来了,五个,很热闹。   春蕊倚着门框,暗戳戳探头往里看,她一眼看瞧到严文征。人站在打光板前,一边听赖松林讲戏,一边手没闲着,他身侧站了个肉乎乎的小孩,他捏人家后脖颈的一坨小肥肉玩,小孩估计感觉到痒,乐得直缩脖。   春蕊觉得神奇,她竟然从此互动中看到了严文征的童心。   有一丝不敢相信,所以,她的目光在一大一小的身影上逡巡两遭,或许,探查的视线过于赤|裸,严文征有所感应,他回了头。   两人对视,春蕊一愣,下意识一昂下巴,转身出去了,可刚走两步远,想起这段戏也有她的份,遂又转身回来,这一次干脆站在了严文征的身边。   赖松林跟严文征交代完,把小孩拉走,给他演示动作路径。   严文征得空,扭过头来,觑了春蕊一眼。   春蕊说:“你看我干什么?”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严文征反问:“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春蕊“唔”一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试图从你的神情中找一找我昨天得罪你的蛛丝马迹。”   其实原话是“我试图从你的神情中找一找我昨天轻薄你的蛛丝马迹”,但春蕊最后一念之间改了词,“轻薄”两字,她难以启齿。   看她说得冠冕堂皇,严文征好奇道:“找到了吗?”   春蕊摇头:“没有。”   严文征说:“怎么听着,你挺遗憾。”   “不不!”春蕊否认,“我现在心里全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严文征知道春蕊贫,但没想到她能这么贫,想治她,苦于没门路,便扭头喊了一声赖松林:“赖导,这里有个人影响我工作。”   赖松林怒气冲冲杀来一个眼神,冷声道:“春蕊,你别嘚瑟,接下来几天有你哭的。”   春蕊后背阵阵发凉,她难以置信道:“严老师,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打小报告呢。”   严文征莞尔。   而赖松林的“恐吓”并不是嘴上说说,接下来,一连五天,春蕊被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夜戏,差不多每晚要熬到凌晨一两点才收工,白天九点又要再次上工。   赖松林形容,这叫“新账旧账”一并算,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睡眠严重不足的春蕊,心里的小鹿彻底不欢腾蹦跶了。   她需要借助外在的能量吊精神,小婵跑星巴克给她买了好几杯咖啡,但春蕊喝着总觉得后劲儿不大。   好半天,反应过来,她是馋严文征手里的正经咖啡豆了。   装作关心人的样子,跑去找严文征“自讨苦吃”:“严老师,最近怎么不见你喝咖啡了,改喝花茶了?”   严文征说:“养生。”   春蕊挠挠脸,问:“起个大早,不困吗?”   严文征不傻,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故意唱反调:“早睡早起,不困。”   春蕊:“……”   她一脸怨念,眉眼之间还隐隐有丧气,与前几日的精神头截然不同。   严文征见状,笑出声,不再继续逗她,教训了一句:“下次,有事直说。”一拍大腿起身,嘱咐道:“等着!”   他到休息室找研磨器,春蕊趁着候场的间隙,躺到太阳底下的休息椅上打盹。   春天来了,天气渐渐暖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树叶的清新味。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待严文征端着烘煮的咖啡寻来,见春蕊脸上盖着毯子,呼吸均匀,睡着了。   严文征清咳一声,以示提醒。   好在春蕊睡得不沉,身体蠕动一下,掀开毯子的一角,露出一只迷茫的眼睛。   严文征问:“你是热着喝,还是等凉了喝?”   “热着喝。”春蕊坐起,从严文征手里接过冒着热烟的咖啡杯。   大概睡糊涂了,她接杯子,直接用手掌去拖杯底。与此同时,严文征也大意了,见她接,他便松手将杯子放了上去。   “谢——”“谢”字的音还没发全,春蕊突然惊呼,“烫烫烫!严老师!烫!”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转圈。   严文征眼疾手快,钳着她的手臂,又把杯子捞回来,忙关心问:“没事吧?”   春蕊揉手心,她细皮嫩肉,手心红了一圈,还好她不娇弱,摇摇头,说:“没事。”就这,也没忘了周到地宽慰严文征,“都怨我,不怪你。” 第34章 治疗 “这算是心理干预的治疗吗?”   每一个角色都有灵魂, 演员挖掘人物的灵魂,基于深入分析和研究剧本的基础之上。   春蕊是极其擅长做这样的案头工作的,她一遍一遍地读台词和想象人物动势, 并对角色一问再问,且每一个问题并非言之无物, 都切切实实地踩在故事的发展脉络上。这些, 赖松林看在眼里, 且为之眼前一亮。   可当抓住角色的灵魂后, 如何赋予角色血肉,让她立体地呈现在镜头前,又是一道难关。   赖松林不断地给春蕊强调, 梁竹云作为整篇故事的核心,主要承接三段人物关系,她与她自己, 她与父母, 以及她与李庭辉。   虽然多数时候,他表面看起来不紧不慢, 但到底心里不能像信任严文征那般,放心地将“梁竹云”交给春蕊去塑造。从开拍那天, 他心里便鼓起了一颗疙瘩。   好在,春蕊争气,让这颗疙瘩真正消解了。   赖松林感受到春蕊听懂了他的意思,掌握要领将三段人物关系差异化地演绎出来, 是通过接连几天的戏。   第十八场, 餐馆里的镜头,冷翠芝嫌梁竹云干活慢,咬牙切齿地催促她动作麻利点。   春蕊与宋芳琴过招, 宋芳琴指着鼻子教训她,春蕊当下的反应是一副似听非听,很难集中注意力的样子。而当宋芳琴下达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指令,春蕊设计的清晰有效的“行动线”着重描绘两个字——笨拙,她不仅弄洒了水壶里的水,还碰倒了一排的玻璃杯。   她用极细碎的肢体小动作,体现出了梁竹云性格的缺陷。主人公是不完美,甚至对于做事麻利,行动力极强的观众来说,还是不讨喜的。   第二十三场,一家三口忙碌完,一块吃午饭。   饭桌压抑。   全德泽挺着大肚子抽烟,一言不发。他脸上油光满面,表情肃然。劣质香烟呛鼻的青雾熏得他轻轻眯起眼睛,他时不时瞥一眼手边的女儿,眼神厌弃。   宋芳琴怕他,春蕊心里亦是抵触他的。   宋芳琴低声下气道:“快吃饭吧,菜要凉了,一天到晚抽烟,不怕身体出毛病。”   全德泽不为所动。   春蕊垂着视线不听不看,她目之所及,不过瓷碗方寸之间,她戳着碗里的米粒,并不夹菜。   等到全德泽终于把烟抽完,准备动筷。春蕊突然“腾”地起身,端着饭碗,走到门口呆着了,留给夫妻俩一个单薄的后背。   这段行动,排演时并没有,完全是她的临场发挥。斯坦尼康老师差点没反应过来,导致镜头没跟上。   赖松林喊停后,询问她:“为什么这么演?”   春蕊解释:“全老师的气场太强了,压得我无法呼吸了,我很难受,我当时问自己,按照梁竹云糟糕的性格,会忍着还是逃开,那一瞬间心里蹦出的答案是逃开,我就起身了。”   赖松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同道:“很真实的反应,家庭矛盾是塑成梁竹云性格重要的一环。”   等到第十一场,与严文征的对手戏。   李庭辉询问梁竹云,你叫什么名字。   李庭辉的声音低沉,梁竹云按照后来的诊断,左耳患有中重度听力障碍,低频很差,因此,她听不真切他的声音。   春蕊处理细节,借鉴了听障患者这一群体的共性——当听不清时,会不自觉地向声源靠近。而与此同时,也没忘记梁竹云的个性差异,她向严文征靠近,不是迈步走,亦不是小心挪,而是搓一步向前,相当的有特点。   至于每日睡不着的夜晚,梁竹云在自己房间偷偷观察李庭辉,那是她最闲适安逸的角落。   春蕊会啃着手指甲,陷入真正的发呆。   “窥探”的夜戏算是大场面,因为需要春蕊视角下,严文征的俯视镜头。   摄制组在马路中间铺设了轨道,架起了吊臂。   不过五分钟镜头的戏份,几乎拍了一整夜。   等收工,赖松林趁热打铁,又组织了一次审片会,帮春蕊总结拍摄经验。   这次,表扬多于批评。   赖松林一扫连日来的疲惫,松口气说:“敲开你,着实费了番功夫。”   春蕊累得浑身骨头疼,但心却是轻盈无比的,她开玩笑道:“您差点就放弃我了吗?”   她起初背着一身彬彬有礼的外壳,为了不露怯,藏拙又板正,很难敞开心扉与人交流。   赖松林哼一声,理所当然道:“实在不行,也只有放弃了。”   春蕊俏皮道:“好险。”   “教你改掉缺点,本来就是我作为导演的本分。导演驾驭不了演员,只能说明我的专业还不够强。”赖松林懒洋洋地说教,“但你能改变,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严老师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你要谢谢他。因为不是所有的演员都有那份耐心,愿意帮助对手演员。”   春蕊扭头,微笑着看向身旁的严文征。   严文征用手指揉开眼角的困倦,阻止春蕊开口:“感谢的话不要说了,说太多了。”   春蕊瘪瘪嘴。   连轴转了一整天,此刻坐下来,四肢放松,她没力气再端着自己的仪态,枕着手臂,趴在临时支起的会议桌上了。   赖松林打个长长的哈欠,浑身上下摸个来回,没摸到烟,起身出门找了。   房间一时剩下春蕊和严文征。   安静了片刻,春蕊转着脖子,将脸冲向严文征,问:“严老师,我是不是你拍戏以来,遇到的最难搞的一名对手演员。”   “不是。”严文征说,“我以前遇到过加词的,迟到的,甚至罢演的。”   春蕊蹙眉,不太相信道:“导演能忍?”   严文征嗓子沙哑:“制作团队求来的人,只能忍。”   春蕊微微惊讶:“大牌导演也要求人吗?”   严文征笑了一下,纠正道:“我又不是每部戏都跟名导合作。”   “哦。”春蕊小声嘟囔,“原来你也演过烂片。”   缺乏睡眠令严文征脑子迟滞,他未加思索,道:“是,缺钱。”   “……”春蕊翻个白眼:“我不信。”   严文征拌嘴:“爱信不信。”   春蕊一时兴起,掏手机,点开了他的百度百科。   演艺经历按照时间列了长长的一大段,她走马观花,边浏览边夸赞:“您还是个劳模呢。”   严文征悻悻道:“说了,我缺钱。”   春蕊视线停在17、18年,这两年他全年无休,几乎没间隔的就进组了。   她质问:“缺到不要命的程度?”   严文征淡淡地说:“倒没这么夸张。”   春蕊撇下的嘴角又嘟上去,她飞速地把网页滑到底部,又一指头回拨到顶,无意间看到基本信息一栏,明星关系的关联人物是尹君如,标签为前妻。   心角如被蜜蜂扎了一般,竟然生出了几分本与她无关的怨念。   她嫌烦,利索地关了网页,重新将手机扔回衣兜。   严文征合着眼,用指关节揉鼻梁,以此来消散困意,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春蕊突如其来的情绪,惶惶然问:“怎么了?”   春蕊瞎胡诌:“因羡慕生出了嫉妒之心。”   严文征觉得好笑:“羡慕什么?”   春蕊长叹一口气:“羡慕你演了这么多角色。”   “……”   严文征对她的无理取闹置若罔闻。   春蕊独自郁闷一会儿,突然又很严肃地问:“严老师,你会让你扮演的角色影响真实的自己吗?”   严文征直起脊椎,眼睛也随之探向春蕊,她的严肃感染地他不自觉慎重起来,他思忖片刻,答:“不会。”   春蕊质疑,眉毛再次拧巴到一块:“这么确定?”   严文征字句斟酌:“走过来的路,每一步都迈着沉重的脚步,留下的脚印清晰深刻,所以,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底。”   春蕊仰视他,眼睫轻轻眨着,似飞动的蝴蝶。   有一股很乱的情绪浮在她的心头,像乌云,散不开。   严文征声音清缓,反问:“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你不知道?”   “嗯。”春蕊赌气似的,说:“越来越不知道了。”   “为什么?”严文征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一是他不确定春蕊是不是在像他寻求帮助,二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交流超出工作范畴,过于接近个人隐私了。   男女之间,掌握不了边界,很容易生出事端。   他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   而且他隐隐也感知到,春蕊似乎也在慢慢地越过她自己设下的边界。   春蕊癔症了会儿,刨析说:“可能同一类型的角色演多了吧,观众觉得你就是那样的性格,粉丝也是如此的称呼你,慢慢的,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了。”   春蕊没名气前,角色形象相对多元,但自从师姐的形象一炮而红后,她开始被迫重复类似沉稳性格的荧屏形象。   严文征尽量不掺杂私人感情,客观理性地分析:“出演同质化的角色,不是你的过错,是影视制作中,资本的介入导致的。资本逐利,你一旦被‘标签’为明星,明星效应会使得制作方争取让你的商业价值最大化,这就意味着,更多自我复制的作品会接踵而至。”   他的说法活似冰冷冷的分析报告,春蕊懂这些理论,她其实真正想要的不是他的客观理性,是一份热乎乎的宽慰。   她不满,便假意讽刺道:“严老师小课堂又开课了。”   严文征哑然一阵,像没眼力价儿似的,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但是观众的心是善变的,他们或许会因为你扮演的某一个角色而喜欢你一时,但绝不会因为你一直演相同的角色而支持你一辈子。他们很快就审美疲劳了。所以,如果你有追求的话,趁着没迷失前,要从这个恶性循环中跳出来。”   春蕊问:“怎么跳?”   严文征说:“如果争取不到想演的角色,你可以试着去演话剧,体验角色的多元,拓展戏路。”   春蕊泄气,无力的样子,“可话剧太耗时间了,参加巡演的话,我起码一年什么都干不了。”   是敢于放下,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这摇摆的问题需要春蕊自己权衡解决,严文征不是她的谁,不能为她拿定主意。   于是,他绕回方才的问题,只鼓励说:“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站在镜头前,你就不应该封闭自己去演戏。”   春蕊犟嘴:“我内向,不行吗?”   严文征较真:“内向和封闭,是一个意思吗?”   “我哪知道!”春蕊不知为何就想气他,劲劲的,“我不是新华字典,你不要让我辩析词义。”   严文征:“……”   他一动不动盯着春蕊,高高的鼻梁衬托得目光十分深邃。   他暗暗想,是不是他身上春风化雨的力量,让她愈发牙尖嘴利、蛮不讲理。   他缄默,遂撇开脸,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弥漫着破晓来临时的寒气,黎明的曙光还剩最后一丝暮色轻纱没被揭去。   春蕊的目光一直紧紧追着他,她虽看不见他的脸,但感觉出他此刻身上凝结了太多的情绪,生气、胆怯、后悔、迟疑,程度不一,可杂乱堆叠着,反倒令她生畏。   春蕊犹豫着,唇齿间几乎要挤出一句道歉。   突然,严文征回头,阴恻恻地说:“你起来,跟我走。”   “干什么?”春蕊冒出股心虚。   “走就是了。”严文征仗着人高腿长,率先大步流星往外去。   春蕊缩了下脖子,嘟囔道,“凶什么凶。”,可还是乖乖地缀在他身后跟着。   街道上,大夜收工的工作人员精神疲乏,三三两两裹着军大衣,挨在一起打盹。   两人从他们中穿行而过,绕到居民楼的后方。   这边有一阶之字形的外部楼梯,直通顶层的露台。   石级而上,脚步踏着铁质的台阶,发出清脆的响声。   露台面积很小,上面有住户私自搭建的菜棚。   严文征走到护栏旁顿住脚步,他呼出一口热气,微微喘息片刻,冲春蕊一抬下巴,示意她过来。   春蕊傲娇,精明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好几圈,但没瞧出其中门道,便坏心眼地说:“严老师,你想干什么,不会是要把我从楼顶推下去吧。”   严文征无语:“我是守法的好公民。”   春蕊勉强信之,走去他身边。   严文征指着脚旁不知何用的实木架,说:“站上去。”   春蕊:“……”   她心里打鼓,无奈身体诚实,一脚迈了上去。   人站在了更高处,她不自觉地像远处望去。   一排排楼房错落有致,横贯的柏油路,像闪光的绸带,绵延向前,那目之穷尽处,城市灯光与散落的晨光交相辉映。   春蕊的胸膛刹那间开阔了。   严文征说:“好好伸个懒腰吧。”   春蕊照做。   她双臂举过头顶,手指交握,让身体不断地向上伸展,再伸展,疏通堵塞的骨骼筋络。   “感觉舒服吗?”严文征适时开口,他的音色像袅袅升起的炊烟,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舒服。”春蕊享受地说,“好久没有这样伸过懒腰了。”   严文征赧然:“这便是身体的本性。”   “嗯?”春蕊对这个说法感到好奇,她垂落目光,温柔地看他。   严文征说:“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一个婴儿,他的第一声啼哭,他开始弹蹬双脚,开始向大人伸出双手,开始挺直脊椎支起脑袋,他出生后,所作的一切都在向外舒展。”   春蕊闭上眼睛,她想象力丰富,仿佛眼前真有一名小婴儿,在向世界展现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身体的本性便是向外舒展。”严文征说,“即使我们长大,要面对困苦,但都不能违背身体的本性,而走向自我封闭。如果一棵树一直向内生长,那会是什么样子?”   “可怕。”   春蕊仔细聆听,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去思考。   郁结在胸口的愁雾,像新的一天,霎那间,迎来了灿烂的晨光。   春蕊释然地笑了,她缓缓睁开眼睛,语气缱绻地问:“那么,严老师,你呢?”   严文征问:“我怎么了?”   春蕊歪头,她看着他,眼睛明亮的像刚融化了一捧白雪:“你的内心是封闭的?还是敞开的?”   严文征哽住,但反应过来,避重就轻说:“现在是在讨论你的问题,不要扯到我身上。”   “哦。”春蕊懂得适可而止,她将话题拐回来,“这算是心理干预的治疗吗?”   “算是吧。”严文征说,“这与你们表演上的第一课,解放天性,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蕊认同,她虔诚地说:“谢谢。”   “不客气。”天凉,还有冷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春蕊鼻尖冻红了,严文征说,“下来吧。”   他伸手准备扶她。   哪想,春蕊却并没将手臂递过去,她有了坏心思。   她轻轻朝前一蹦,双臂环着严文征的脖颈,稳稳当当扑了他满怀。   严文征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和重量,一刹那瞳孔散了焦,僵硬地立在原地。   春蕊却顾及不了那么多,她有了安全感,她很开心。   下巴垫在严文征宽阔的肩膀,她贴着他的耳朵,满足地说:“虽然是第一次体验,但很管用。” 第35章 心思 “我现在正在对你动歪心思呢?”……   严文征折着春蕊的手臂, 将人推开了。   一改方才的尊尊教诲,他凛起神色,避重就轻说:“大夜熬人, 我当你精神不清醒,没站稳。”   春蕊两只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掏兜, 辩解说:“站稳了, 我现在也很清醒。”   严文征却充耳不闻, 掉头便走。   春蕊定在原地,只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待他踏过小门, 马上要消失不见,她郁闷地喊:“严文征!你这个人真没劲。”   春蕊的直呼其名彻底失了分寸感,也惹恼了严文征, 他停住脚步, 扭头看她,因生气嘴唇紧抿, 问:“你了解我多少?”   “我——”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春蕊。   严文征语气恶劣道:“你平常在剧组也这样随便和男演员搂抱吗?”   春蕊攒眉,生气说:“你这是恶意揣测。”   “我本不想讲难听话。”严文征沉着音调, 掰扯道理:“但请你认清,戏里是戏里,戏外是戏外,不要代入角色, 把亲切当好感。收起你的小心思, 好好演戏。”   春蕊犟着脾气,质问:“如果我说,我现在正在对你动歪心思呢?”   严文征不留情面地答:“那你不仅不敬业, 还不识好歹。”   春蕊遥遥端详他,脸上因他这贬低之词也浮现了恼意,可随之,她眼神又变了,变成难以置信,沉吟半响,她困惑地说:“严老师,你是怎么用一脸温暖的表情说出这样……让人难堪的话。”   严文征:“……”   他探她一眼,察觉春蕊又开始跑偏了,没回答,单纯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他闷声下了楼。   春蕊又兀自吹了会冷风,被冻得透心凉,才慢一步下来。   小婵正在四处寻她,两人在街上碰面。   小婵气喘吁吁地问:“你跑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的人影。”   春蕊实话实说:“天台。”   小婵挠挠鼻子,往她身后看了两眼,试图打听:“我怎么瞧着,你是跟严老师一个方向过来的。”   春蕊怅然地嗯了声。   “你俩一块去天台了?” 小婵心里一惊,磕巴道:“去……去干嘛了?”   春蕊悻悻道:“吵架。”   “……”小婵强装欢颜,“姐,你别开玩笑。”   春蕊抱臂,把脸凑到小婵跟前,让她看得仔细一些,反问:“你看我的脸色,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不像。”小婵摇头,匪夷所思问:“为什么吵架?严老师,看起来不是会跟人起争执的性子。”   “谁知道呢。”春蕊撇开脸。   远处树木发出新芽,萧瑟的冬天即将过去了,她郁闷片刻,找了个荒唐的理由开脱,“可能是他一直吃不饱,心情差吧。”   小婵将信将疑,但细细想来,理由又有一定的合理性,毕竟严文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每天吃的实在清淡,忍受饥饿过于痛苦,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   小婵叹口气,说:“先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去给严老师道个歉。”   春蕊不服气说:“凭什么!我没错!”   小婵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就凭他被称作‘老师’,而你只是春蕊。”   春蕊:“……”   回酒店,春蕊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灌下小婵准备的一大杯姜汤,暖热了胃,裹着丝绒睡袍,滑到被窝补眠。   可困是困,但睡不着。   春蕊不知严文征是不是被她气的也睡不着,她屏息凝神,但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她根本听不到严文征房间的动静。   改为抱枕头半趴的姿势,烦躁片刻,她摸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严文征和尹君如离婚的信息。   严文征方面,就此事只有工作室的一则声明,声明之后,他公开露面,再未提及尹君如。   春蕊不死心,又跑去翻尹君如的采访。   尹君如长相温婉,蛮有气质。这两年,她跟香港导演合作,发展的很不错。   面对镜头,她谈笑风生,神采奕奕,完全没有被旧情困扰住。   春蕊身为女生,还挺佩服她,毕竟摆脱掉为人妻的标签,重新生活,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   她也鲜少提及严文征,但并不是全然没有,零零碎碎几句。   春蕊拼接在一起,大致意思是,这段感情里,她过于主动,可能把人惯坏了,两人始终做不到相互体谅。每次有矛盾都是她放下工作,跑去安抚他的情绪,很幼稚。这不是她理想中的感情生活,她累了。两人和平分手,现在是好朋友。   春蕊起初觉得自己幻灭了,她未料到严文征生活里竟是如此的大男子主义。   但转念想来,这段时间,严文征在片场对她的体贴和关心,又不像是伪装的。   因为照今天的情形看来,他完全不想泡她嘛!   春蕊给宋霏羽发信息,进一步探听情况。   春蕊:严文征为什么离婚?   宋霏羽不愧是冲浪小达人,即刻给了回复。   四眼飞鱼:我哪知道!   春蕊:你的偶像出了社会新闻,你就没打听打听。   四眼飞鱼:咱们这个牛鬼蛇神到处作乱的圈子里,离婚有什么稀奇的,白首相携才是离谱。   春蕊:说的有理。   四眼飞鱼:你突然问他离婚的事情做什么?   四眼飞鱼:有古怪。   四眼飞鱼:你不会是跟他合作,擦出火花了吧。   果然追星的人,嗅觉都格外灵敏。   春蕊:单方面以卵击石。   四眼飞鱼:!!!   春蕊:说人话。   四眼飞鱼:师姐!慎重!   几个感叹号,春蕊可以想象,电话那端,宋霏羽激动哀嚎的模样。   春蕊:勇敢追爱有什么不对吗?   四眼飞鱼:没有。只是我觉得,结婚又离婚,不管原因是什么,双方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   宋霏羽言辞又突然严肃,春蕊甚是不习惯。   春蕊:看不出来,你还挺理性的。   四眼飞鱼:我是怕你受到伤害。   四眼飞鱼:毕竟你这么多年没谈恋爱了,很容易一时冲动。   四眼飞鱼:而且……   宋霏羽捉弄人,话说一半,断掉了。   春蕊等了一会儿,追问:而且什么?   四眼飞鱼:严文征的长相和身材对你很有欺骗性。   春蕊:……   动念只在一时之间,且她不过才朝前迈了一小步,兜头“两盆”冷水直泼了下来。   春蕊十分沮丧。   她回复:倒也不必把我想的如此肤浅。我还有具有一定的审美和辨别是非的能力的。   四眼飞鱼:……   春蕊打个哈欠,眼睛晕了一层水雾。   没心情也没精力继续支撑了,春蕊耷拉着眼皮,将话题收尾:不聊了,睡觉去了,晚安!   四眼飞鱼:北京时间八点整,晚哪门子的安。   四眼飞鱼:熬糊涂了吧你。   春蕊盯着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数字59恰好跳成整点的00。   可能吧,她蔫了吧唧地想,既然严文征都说她精神不清醒,她或许今天真的神经搭错了筋。 第36章 检讨 “那您现在消气了吧?”   春蕊连轴转真的累坏了, 她昏天黑地睡过去,定好的晚上五点的闹钟,却完全没醒来, 是到了七点,小婵敲房门, 硬生生把她吵醒了。   小婵已经替她叫了客房晚餐, 一小碗热汤面, 一碟鲜切水果。   春蕊睡得迷瞪了, 坐在中岛前,目光放空,没胃口。   小婵说:“没胃口并不是因为你不饿, 而是饿过头了,身体麻木了。”   春蕊惆怅道:“也不知道这辈子做了什么孽,非要当明星, 吃不饱, 穿不暖,还得时时刻刻看人脸色。”   “不想演戏啦?”小婵知道春蕊是生出负面情绪了, 这很正常,她追问她, “可不演戏,你还可以干什么?”   “是啊,不演戏我还能干什么。”春蕊想想,觉得自己身无长物, 顿感悲哀, 于是,又瞬间振作了,“所以, 受着吧。”   她拎筷子吃面。   小婵盘腿坐在地毯上,翻春蕊九月份开机的仙侠剧剧本。   剧本是苏媚带来的最新版本,剧情一改再改,尚没写完。   剧里,春蕊扮演的角色叫和悦,设定为鲲族公主,为保族群的繁荣,被迫嫁给男主,即天族太子,可她身为太子明媒正娶的正妻,却不能生育,为维系婚姻,找了个蛮荒小妖,即女主,化作她的模样,替她繁衍后代。未料想,在她的推波助澜下,男女主相处中生出情愫。和悦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最终报复作恶,恶人识恶果。   小婵三观毁尽的表情,嚷嚷道:“正妻为了让男主有后代,竟然天天去服侍小妾,我可去他大爷的脑残编剧,简直把你写成了一个弱智。”   “你才是弱智。”春蕊啧了一声,为被角色连累个人而不满,可随后又无甚所谓地说,“女主角傻白甜,女二吃智商红利,谁愿意干。配角降智,才能体现主角人格的光辉。”   小婵已经被雷的外焦里嫩,她做作地掐人中:“可这也太狗血了吧,你完全就是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反派角色。”   “狗血才有收视率呀。”春蕊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蓝莓,咀嚼的模样,像只小松鼠,“年前配音的那部古装,现在压着,可是一点消息没有呢。广电卡得严,民族色彩,王侯将相,但凡涉及政治敏感,都要一审再审。所以还是言情玛丽苏最安全,只要平台有人,拍了就能播。”   小婵不解:“可这戏拍了,对你的事业能有什么助益。还不如去年代剧、历史剧演个讨喜的女三女四。你看,宋霏羽的团队就很明智。”   “我和四眼飞鱼可比不了。”春蕊纠正:“她的公司是做剧的,本身有资源。而咱们的鸿运文化呢,搞团体偶像的。”   小婵摊在地毯上,愁云压顶。   春蕊撇她一眼,问:“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前路无望。”   小婵试图憧憬:“姐,你说这部电影上映后,你的境况会不会好点?”   “或许吧。”春蕊却不抱什么希望,“但没有后续作品跟进,热度很快就会跌下去。而且,自古以来都是电影咖下凡拍电视剧,极少有电视剧演员转型电影成功的。”   小婵沉默了,片刻后,望着春蕊说,“你为什么这么悲观?”   春蕊说:“我是现实,怕给你画大饼,万一到时候落差大,你受不了。”   小婵瘪着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行了,行了。”春蕊敷衍安抚:“我知道为了我,你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突然又刺激了小婵敏感的神经,她腾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像注射了鸡血似的,说:“今年成定局了,但明年要抓住机会。”   春蕊看她抓着外套,似乎要走,懵逼地问:“你大半夜的,干什么去?”   小婵说:“帮你投简历,发图册,指不定又有像赖导这样的好剧组呢。”   她来也一道风,去也一道风。徒留春蕊望着哐当一声响的房间门,好一番无语。   春蕊草草将面条吃完,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将碗筷端走。   今天晚上没通告,她伸个懒腰,想找点事情做,可干什么又都提不起劲儿。   最后,望着霓虹灯闪烁的窗外街景,她麻利地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走走。   路过严文征的房间,她看他的房门紧闭,突然灵光一闪,睡懵的脑袋神经疏通,想起了她“轻薄”严文征的某些事。   春蕊:“……”   她的心搅作一团。不自觉地靠近他的房间门,想按门铃,可又没下定决心,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徘徊,像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的学生。   就这么干杵着,不知面门思过多久,春蕊劲劲的脾气涌上来了,她心里飚了一句脏话,去你大爷的吧,抱都抱了,爱咋咋地!明天见面,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她转身,昂首挺胸欲走,然而,迎面来了一个人,她定眼一瞧,是严文征。   春蕊这一刻几乎是窒息的。   厚重的地毯消弭掉了脚步声。严文征由远及近,很快近至春蕊跟前。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显然刚运动完,头发湿湿的,脸上有汗珠。   “找我有事?”他率先开口问。   春蕊觑着他的脸色,不得不感叹,严文征内心的强大,他已经全然没了早上的愠怒之色,恢复了惯常的镇定自若。   按说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两人依旧如平时一样寒暄,是最温和,亦最不伤害人自尊的处理方式。   但春蕊钻牛角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严文征面对她的隐晦表白,竟然这么快就不在意了,她的魅力大打折扣。   因此,她语气刻薄地回答道:“没有,我路过。”   擦肩而去,严文征也不拦她,他掏出房卡,刷开房门。   滴滴答答两声响,他握住门把手,正准备推门而入。   熟料,春蕊突然变脸,又颠颠地退回来,伸出一只胳膊阻拦严文征,嘴角挂着笑,礼貌又客气道:“严老师,我想请您散个步。”   严文征拒绝:“我今天的运动量够了。”   春蕊吃瘪,与他大眼瞪小眼对峙须臾,春蕊灵光一现,说:“我准备了一番自我检讨,想请您听一听。”   她用词极其狡猾,是检讨,而非道歉。   严文征:“……”   ——   严文征到底还是被春蕊骗了下来。   酒店自带一个小花园,花园是一片茂盛的园圃,围着园圃,铺了一圈鹅卵石小道。   两人沿着信步走,起初没人说话。   夜风吹在耳畔。春蕊怕她一直不吭声,严文征觉得被耍了,再掉头回去,先无关痛痒地寒暄道:“严老师,您睡得好吗?”   严文征:“很好。”   春蕊:“您的腿怎么样了?”   严文征:“没大碍。”   “您的——”这次严文征没让她说完,他完全不入套,直白打断道:“说重点。”   “哦。”春蕊为难地挠挠脸,现场编起了自我检讨,“进组以来,虽然刚开始,您对我有过小小的偏见,但总体来说挺照顾我的。您是一位非常敬业的演员,一位人生导师。”   “人生导师”四个字,严文征听得一脑门黑线,他知道她在故意恭维他,故意把他架到一个圣人的高度,这样他道德品质高尚了,就不好再跟她计较什么了。   春蕊:“但我这个人吧,从小养成了一些坏毛病,比如自恋,比如冲动,很多时候容易放飞自我,您给我一只螺旋桨,我就能把自个儿转到天上去,所以,对您说话特别不注意,冒犯了您,您能别生气了吗?”   她言辞搞笑又恳切,说的也贴合实际情况,但她避重就轻了。令严文征生气的事,她只字未提。   严文征岂会听不出,他背着手,静静地看她装糊涂。   春蕊承受着阴恻恻的视线,感觉到了心里压力,只好咬牙切齿,又添了一句,“今天不该没经过您的同意,就对您举止……不尊敬。”   她整个人完全就是“能屈能伸”这个成语的真人版演绎。   夜空时不时滑过一道汽车的长鸣。   严文征抿住嘴,心里来回碾着这“不尊敬”细细品读,他想,她可真会为自己的行为包装,又心知她的道歉多少态度不端。他无奈,无奈到想笑。   春蕊见自己啰嗦了一大串,严文征却沉默不吭声,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严老师?”   严文征简洁地嗯一声,凛着语气说:“认识到错误就好。”   春蕊:“那您现在消气了吧?”   严文征点点头。   春蕊:“所以,您还会给我讲戏的,对吧?”   严文征:“……”   她前面所有的铺垫,不过是为了合理的引出这个请求。   严文征简直没脾气了,她鬼灵得很。   “当然。”严文征佯装没有猜透她的心思,端着为人师表的板正架子,正色道:“你说我是一名敬业的演员,所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在片场,一切以演好戏为主。”   春蕊松下一口气,她撇开脸,偷偷在暗处坏笑。   严文征仗着身高,将她的小动作尽揽眼底,他稍作沉吟,选择了再一次划出界限:“我说过,不管我对你发脾气,亦或者对你的关心,你没必要认为是针对你这个人的,这一切只关乎工作。”   春蕊不乐意听这些,弯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她悻悻地反驳:“是吗?”   严文征反问:“不是吗?”   “好吧。”春蕊不跟他争论。   严文征表面看着温和无害,但他的心思才是真正的难猜。   春蕊抽抽鼻子,呛了口冷风,说:“回去吧,夜里凉。”   严文征撇她一眼,缓了语气问:“你冷了?”   “我不冷。”春蕊回视他,“我是怕你冷,你刚运动完,出了汗。” 第37章 要走 越快越好   走廊分开, 春蕊和严文征互道了“晚安”。   严文征先刷卡进门。   曲澍在他的房间里,他刚去了一趟洗衣房,帮严文征拿回了烘干的衣服。   透过门缝, 眼尖地瞄到春蕊窈窕的身影,曲澍满腹疑惑地问:“这么晚了, 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碰到了。”严文征含糊其辞, “就一起走了两步。”   曲澍哦了声, 表情古怪。他将叠好的衣服, 规整地放到置衣架上,转过脸,回忆着最近严文征的言行举止, 拧巴片刻,说:“哥,这要是别人, 我也就不多嘴了, 毕竟你做事向来比我有分寸,但她……”   曲澍一时之间难以找出合适的词形容春蕊, 便卡住了。   “春蕊怎么了?”严文征拎起桌台的恒温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就近坐下慢慢喝。   “我不是要背后讲人家女孩儿的坏话。”曲澍显得为难:“但她做事东一出西一出的, 没个章程,她那个经纪人又急功近利,也不知会不会攀你的高枝儿。你俩走太近,我真怕她们团队哪天自导自演一个新闻, 坏你名声。”   严文征手臂撑着桌台, 呼吸淡得几乎不可察觉,他沉默着不吭声,曲澍不知他在想什么, 努努嘴,又道:“人心难猜,咱能不沾麻烦,就不沾,最近一两年,好不容易清静点了。”   暖黄的灯光打在严文征的鼻梁和颧骨上,他眨了下眼睛,眼睛里虽然没有星星点点的波澜,但有温度,他向来是个有温度的人。   “看她年龄小,这段时间,对她过度关心,是我的错。”他惶惶然开口,声音有些闷,“我日后会注意的。”   “嗯。”曲澍点点头。   严文征用手指往后捋了把头发,思考着什么,问:“这边安排的我是几号杀青?   曲澍掏手机查阅行程:“3月21号。”   “快了。”严文征心里盘算着时间,“《西河大剧院》那边要求我几号进组?”   曲澍点开另一则备忘录,说:“那边3月20号开机,不过拍摄地就在上海,盛强影视城,尚林庆导演交代说,让你这边结束后,在家休息两天,再过去也不迟。”   “这样吧。”严文征快速理出一个对策:“明天跟赖导商量下,让他先紧着我的戏份拍,争取赶上新剧的开机,开机不到场到底说不过去。”   “行。”曲澍自然同意,早杀青意味着早日摆脱掉春蕊这个麻烦。   话止于此,曲澍没有再继续打扰,叮嘱严文征好好休息,关门走了。   严文征独自坐了会儿,身上出的汗差不多干掉了,他起身进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打在身上,水珠顺着弓起的扇状肩胛骨滑落向下,他瘦了太多,映衬得脊背的肌肉薄而坚韧。   热气烘熏得他微微眯起眼睛,严文征此刻的脑海里全是春蕊在他跟前的“叽叽喳喳”。   他好好反思了一番,似乎从他主动递给她第一杯咖啡开始,他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鉴于她说话脱线,他对她后续一系列的“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更是选择了纵容。   他倒不认为她像曲澍描述的想要攀高枝,反而觉得她是缺心眼,在两人身份如此不对等的情况下,她擅自抱他,且还当着他的面,气急败坏地控诉他不识趣,把关系弄得如此尴尬。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可能会生气,可能背后给她使小绊子。   严文征搞不清楚春蕊表露心迹的行为,有多少成分的一时兴起,但他可以确定,她没有经过百分之百的深思熟虑。   所以,他只能当她年纪小,不定性,逞一时口快。   第二天,严文征等赖松林忙完得了空隙,将他请到他的休息室。   “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赖松林饿了,想寻口吃的,不客气地在他房间转悠半圈,只看见一小袋子的桂圆能入嘴,抓一把,剥壳吃。   严文征一边给他倒茶水,一边把自己的请求说了。   赖松林觑着他,爽快道:“我没问题啊,只是高负荷工作量,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严文征淡淡地说:“我又不是纸糊的。”   “那行。”赖松林详细问,“你想提前几天?”   严文征说:“当然越快越好。”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舒服呢。”赖松林嗤笑一声,揶揄道:“好像我的剧组亏待你了,你不乐意在这儿呆了。”   严文征说:“你多虑了。”   赖松林叹息,他微微靠后仰,放空一阵儿,说:“等我安排吧。”   “嗯。”严文征说,“给您添麻烦了。”   “瞎客气。”赖松林捋捋胡须,“要说麻烦,也是我让你有麻烦了。”   严文征知道他指的是请他救场的事,打趣说:“不必内疚,拿钱干活儿。”   赖松林呵呵乐了。   严文征松下一口气,他突然一偏头,透过门框,望向窗外,视线夹角里,正好看到春蕊披着面包服,站在刘晋拓身边,正跟他讨论什么,心情似乎不错。刘晋拓还从他的化妆包里拿出一罐护手霜,让她涂抹。   他缓缓撤回视线,又跟赖松林请求:“我要提前走这事,你先别跟其他人吱声。”   “为什么?”赖松林糊涂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严文征言简意赅:“都来问,太烦了。”   “谁烦?”赖松林将片场的人物关系梳理一遍,抓偏了重点:“春蕊烦?”   严文征:“……”   赖松林不亏为导演,能导亦能演,捂着胸口装模作样:“你这样,可是伤人小姑娘的心了啊,我看她挺听你话的,整天跟在你身后一口一个严老师。”   严文征及时制止他:“能不能不发散思维?”   “好吧。”赖松林不拿他逗乐了,他答应道:“给你留清静。”   他把手里的桂圆吃完,剩一堆壳给严文征,怀揣着小秘密,背着手走出了这间休息室。   他横穿街道,要去“梁竹云”的家,掠过春蕊这一堆人时,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冲鼻的甜香味。   他嫌弃地嚷:“什么味儿啊这是?”   刘晋拓答:“玫瑰味。”   赖松林大直男一枚:“干什么呢你们?”   刘晋拓说:“风干,春蕊的手起皮了,缠着我问怎么保养呢。”   赖松林呵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地朝春蕊来了一句:“等剧上映的时候,我跟宣传老师打声招呼,给你安排个热搜,就叫春蕊有潜力。”   “真的吗?”春蕊受宠若惊,追问:“什么潜力?”   赖松林高深莫测地笑:“烦走人的潜力。”   “……”春蕊一头雾水外加一脑门黑线,不明白赖松林为什么讽刺她,她不高兴地嘟囔,“赖导,我今天招你惹你了?” 第38章 上课 “还有近在耳边,严老师的嗓音。……   片场繁忙了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横空降下许多的工作量。   对这一变化,春蕊有所察觉,但没空细想, 因为快要拍摄她的“重场戏”了,也就是初进组, 宣传海报选取的那段场景。   总的来说, 春蕊是个识大体, 亦知轻重的人。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 她心中有数。职业精神和强烈的内心谴责感更是压着她不敢继续拖后腿,因为出外景本就辛苦,她不能让各部门工作人员累死累活忙碌一天, 颗粒无收。   所以,不等严文征躲着她,她先把他晾到一边, 让他自行凉快去了。   春蕊的重场戏, 侧重展示由听不清声音到清晰地听见雨滴落地的声音,梁竹云的内心活动。   但念在春蕊对比梁竹云, 因为感官的完整性,对世界本身存在着不可逆转的认知差异, 她想演绎好“她”,必须通过构建内心视像【注】,积攒情绪能量。   这几天,春蕊一下戏, 寻个无人的角落, 塞上耳塞,默默揣摩角色。   她完全不说话,也不让小婵跟着她, 直接导致好几次开拍,赖松林找不到女主演,拿着喇叭头,吱哇乱喊:“春蕊!春蕊人呢?谁看见春蕊了?搁这儿玩捉迷藏呢?”   严文征便左耳朵“春蕊”进,右耳朵“春蕊”出,一刻不得清静。   他挺着衰弱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观察了这位“烦人精”几天。   一次下了和宋芳琴的对手戏,内心虽抗拒,但两只长腿有它们自己的想法,还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迈到了她的身边。   春蕊迟钝地察觉到来人,她形成了条件反射,腾地站起来,一边摘耳塞,一边看着严文征说:“赖导又叫我了吗?马上来!”   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完全忽略了严文征的摇头,严文征无奈,只能攥着她的手臂,把人拖回屋。   春蕊仰头,不明所以望着他。   严文征别扭承认:“是我找你。”   春蕊挑挑眉,“真的假的?”她一副等好戏开场的小表情。   严文征懒得回复她这个傻里傻气的问题,他人都站在了她的眼前,辨别不出真假,就是她脑子有问题。   他搬来一张凳子坐,春蕊也就随即原位坐了下来,两人不是面对面,斜了一个45度夹角。   严文征岔开两条长腿,胳膊肘拄着膝盖,稍作斟酌,沉沉开口:“凉亭这场戏,不是让你演梁竹云的‘死’,是让你演她的‘活’。”   “死”和“活”是象征说法,春蕊自然懂,点头应道:“我知道的。”   严文征不意外,春蕊分析剧本的能力有目共睹,只不过具体实践的时候,由于演戏经验的欠缺,导致她应用方法不全面。   “你前期的准备,一味地不听是不行的。浪漫点讲,当你听不见声音的时候,看到的世界是凝固的美;当你看不见世界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流动的美。你用眼睛去观察事物,你是聋子,可这只是梁竹云的日常状态,凉亭那场戏着重于梁竹云的反日常状态,也就是要求你,同时还是个哑巴。”   “严老师。”春蕊漂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半吐槽半抱怨道,“你这个人说话好绕啊。”   严文征神色怔然,他侧头看她,目光巡视,以为她不理解,正琢磨着换种表达方式,春蕊突然变为调皮状,大喘气道:“但我听明白了。”   严文征:“……”   他简直蹿不起一丝脾气。   春蕊自有分寸,怕在他的神经线上乱踩,把人惹毛了,又急忙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办呢?”   严文征装作一派从容,说:“你还要用身体感官去感受事物。”   春蕊花了短暂的时间消化这句概念:“理论掌握了,具体方法呢?”   严文征上下将她看了一遍,说:“你闭上眼睛。”   春蕊挺直脊背,闭上眼睛,但转念一想,凭什么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十分听话呢,不服气地撩起一侧的眼皮,偷瞄人。   严文征捕捉她的小动作,责令她:“认真点。”   “严老师。”春蕊说:“不管是心理治疗还是演戏指导,你每次都搞得好突然,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要什么心理准备?”严文征瞪她,用眼神恐吓人。   可他生就一双多情的瑞凤眼,端出的气势没有半分威慑力,反倒隔靴搔痒,像猫抓挠人,又勾起了春蕊的胆子,愈发还敢挑衅。   春蕊悻悻然说:“起码高声朗诵三遍‘存天理灭人欲’的准备吧。”   严文征:“……”   他实在不想看见她小鹿般水灵的眼睛,从夹克兜里摸出一块手帕。这手帕是他辅助表演设计的意象,每次他摸过照相机,都要用它擦手,预示着永远擦不干净的罪恶。   他将它叠成长条状,转交给春蕊,说:“蒙上你的眼睛。”   “哦。”春蕊觑着他的脸色,心知已经踩到边界线了,得赶紧停下。她动作麻利地蒙住眼睛,手帕尾端在后脑勺打了个活结。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好了。”她轻快地说。   严文征循声偶一抬眸,目光直白地从她的鼻尖滑落到弯着弧度的嘴唇上,瞳孔俄顷间不聚焦了,眼前只剩晃动模糊的轮廓。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晃神,撤回视线,睫毛一眨,眉宇间恢复一丝清明。   他轻声说:“你集中注意力去听周围的声音,然后描述感觉。”   他是帮她增加场景的信念感。   春蕊紧锁眉头,仔细分辨。黑暗将她的听觉神经无限地舒张。   好一阵体会,她缓缓开口。   “有很多很多的脚步声,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像隔壁邻居家初学大提琴的新手学生在乱拨琴弦,扰得人心烦。”   “有机器转动的声音,像电流,给人一种科幻大片的金属质感。”   “有工作人员的讨论声,乱哄哄的,像没有乐理知识的一群人,聚在一块唱歌,始终合不上和声。”   ……   她的比喻和形容即新奇又好玩,起码于严文征自己而言,他是无法这样想象出来的。   严文征感慨她身上这股独树一帜的艺术审美能力。   他沉沉“嗯”一声,鼓励的音调,“还有呢?”   他期待她的下文。   “还有?”春蕊歪歪头,侧过耳朵,一字一停顿,徐徐道:“还有近在耳边,严老师的嗓音。”   严文征为之一愣,他手指交握,掌心相贴,手心莫名烘热了,似有出汗的征兆。   他张嘴想要阻止她的形容,让她换下一个,可春蕊抢先开口了。   “严老师的音色像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不冷,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行了。”严文征自动过滤了她讲究的辞藻,简洁地总结为两个字“好听”,他说:“马屁拍够了。”   春蕊却极认真道:“我还没说完呢。”   严文征:“……”   春蕊继续:“我猜严老师刚才有笑,不是那种嘴角扬起的微笑,是嘴角向下撇,角度很深,持续时间很长的安心的笑。”   她猜了一个准儿,严文征彻底绷不住脸面了,俊俏的五官好像怎么摆,位置都不对。   他没好气道:“你还会研究面部表情呢?”   春蕊得意地比了个手势:“一点点。”   她话音刚落,只感觉脸上扑来弱弱的一股风,是谁的动作带起的,裹着清冽的雪松香气,仿佛走进了一方小小的森林,湿润的树枝上,散落着晶莹的露珠。   她感觉头顶伸来一只手,灵巧地解开了她在手帕上打的活结,手帕瞬间被抽走了。   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不适应,连续皱了好几下。   又听,严文征居高临下地说:“既然你学习能力这么强,剩下的自己琢磨去吧。”   春蕊:“……”   她寻着严文征的背影,看他边走边整理手帕,闲庭信步地融进了人群,亮堂了一嗓子:“课才上到一半儿呢,怎么就走了,太不负责任了。” 第39章 摔倒 “严老师的肩膀很好用。”……   老天爷赏脸, 出外景这天给了个大阴天,满天空厚厚的、低低的、雾沉沉的湿云。   各组人员一大早出动,赶到这座城镇唯一的花园广场——世纪广场, 做开拍前准备。   因涉及占用公共资源,剧组已经提前跟当地的城管、市容、街道以及消防等部门层层递交了拍摄申请, 取得报批后, 由城管协助, 将广场两端入口封闭, 拉起了警戒线。   阵仗摆得有些大了,招来了一批喜热闹又没看过拍摄场面的附近居民。   春蕊抵达场地时,一下车, 听见围观群众低声讨论,她就是明星吗?演过什么电视剧啊?”   春蕊边走,边小声跟小婵念叨:“这么多人, 多难得的打开国民度的机会啊, 你快去弄台放映机,找片空地, 循环播放我的cut,给他们洗洗脑。”   “你不嫌丢人, 我还觉得跌份儿呢。”小婵心说,这种手段得亏你想的出来。   春蕊教训她:“磨不开面子,能成什么事!”   小婵心一横,佯装转身:“那我现在就去车上给你剪视频。”   春蕊拽着胳膊却将她拦住了, 冲她嘿嘿傻乐两声, 道:“我逗你玩儿呢。”   小婵恶狠狠剜她一眼。   剧组在拍摄场地临时扎了两顶防雨帐篷,一顶赖松林用来放置监视器,一顶给演员取暖用, 虽说已经三月半了,但气温始终个位数之间徘徊,加之,今天吹西北风,寒意明显。   春蕊走入帐篷内,她远远就看到,花絮老师举着一台DV,正对着先一步来到的严文征录素材,靠近了,听严文征说:“其实,李庭辉性格中的沉闷,跟我私下的状态非常相似。”   春蕊刻意没去打扰,本想躲一旁,偷偷地竖起耳朵继续听,无奈,花絮老师察觉到她,朝她招招手。   春蕊只得挨到严文征身边,入画面接受采访。   花絮老师说:“春蕊老师,先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春蕊朝镜头挥挥手,say hi。   花絮老师问:“今天拍外景,现在心情怎么样?”   春蕊不自觉地收敛本性,正经答:“有几分忐忑。”   花絮老师问:“为什么?”   春蕊朝严文征摊开手掌,打趣道:“指导老师就在身边,他前两天给我留了课后作业,马上要把我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他现场批改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我这个人胆小,非常怕老师的。”   严文征耷拉着眼角,斜她一眼,任由她信口胡诌,对此不置一词。   花絮老师又问:“一会儿要淋雨,有做保暖措施吗?”   “没有。”春蕊摇头:“都是跑动的镜头,身上缠东西,会束缚动作。”   “冷了怎么办?” 花絮老师问了句废话。   春蕊实诚地答:“扛着呗。”   花絮老师心疼的语气:“辛苦了。”   “其实严老师比我辛苦。”春蕊惦记着,“他的腿受伤还在康复中,也不知道跑起来会不会疼,这又冷又湿的。”   恍然间,严文征打个楞,胸口一暖,又极快速地抿唇一笑,用成年人惯常的报喜不报忧的心理,敷衍道:“夸张了,我完全没问题。”   “那成。”春蕊仰脖子挑衅他,“一会儿你可别掉队。”   严文征回视:“你当跑800米呢。”   被怼了,春蕊嘶着倒抽一口气。   杵一旁盯梢的曲澍,敏锐的察觉到采访走向不对头,急忙找了个借口,喊走了严文征。   剩下春蕊和花絮老师聊,大约五分钟后,统筹通知集合。   拍摄区域已经划好,以广场中央的人物雕像为起点,凉亭为终点,跑动路线是沿着带花纹的瓷砖铺出的一条小路。   洒水车远远就位,两条水管长长的蜿蜒出来。工作人员全都穿着一次性雨衣,机器做了防水装置,组装好的大摇臂高高吊在半空。   他们刚360度扫了一个渲染镜头,“大雨”倾落,地面湿漉漉的。   赖松林俯下身,拿黄色的胶带亲自在地上粘了五个停顿点,用以提醒春蕊和严文征注意机位变换。   机位不同,景别相应有变化,赖松林分配给的镜头时间也或长或短。   赖松林聚着春蕊和严文征,讲清楚他的安排,吩咐说:“反正先拉一个大远景,你俩试着跑一遭吧,感觉出个适合的速度。”   “好。”春蕊说。   赖松林接着冲摇臂的方向挥挥手臂,因为隔得远,他嗓门拔高一个八度:“大刘注意镜头跟上。”   收到命令的摄影老师急忙将镜头摇到广场雕像的方向。   “好了。”赖松林对着对讲机喊:“跑。”   雕像后方,春蕊和严文征错开一步,先后入画面。   赖松林盯着监视器看,两人刚跑两步远,还没暴露问题,只见春蕊脚底一滑,四仰八叉地往后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而她身后的严文征,大概没料想到她会摔跤,迟滞一秒,等反应过来,想去揽她,只来得及跪地,在她后背垫了一只手臂。   赖松林:“……”   案发现场。   春蕊被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搞得有些懵,一动不动躺着,只唇角扬起难以置信的微笑,呆滞地直视头顶上方的严文征。   “能站起来吗?”严文征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询问。   春蕊细细感觉一番,惊魂归体,说:“能。”   “那先起来,地上凉。”严文征搂着她,借给她一股力,两人纷纷从地上爬起。   都非常狼狈,衣服沾了泥水,湿了一片,也脏了一片。   “磕到后脑勺了吧?”严文征方才非常清晰地听到了头撞地的声音。   春蕊揉揉磕疼的地方,委委屈屈地“嗯”了声。   “有事吗?”严文征确认。   “好像……”春蕊严肃又调皮地说,“……有。”   她假模假样装得很像,严文征当真了,问:“哪里不舒服?”   “心里。”春蕊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着调的话,“我好丢人啊。”   严文征:“……”   春蕊哀嚎:“平地一个大马趴,我感受到了来自地心引力的恶意。”   还有心情开玩笑,严文征瞪她一眼,没好气地怪罪:“是地滑。”   这时,赖松林和小婵从远处跑了过来。   小婵吓了一跳,围着春蕊上下检查。   赖松林关心一句:“除了头,还摔到哪了吗?”   “没有,没有。”春蕊笑着说,“多亏了严老师,严老师的肩膀很好用。”   严文征:“……”   “还记得讨嘴上的便宜。”赖松林说,“看来真没事,行了,先去整理一下吧。”   小婵扶着春蕊离开。   赖松林低头,踩着光滑的瓷砖四处看了看,发愁道:“确实滑,估计一会开了水,会更滑,可大远景,也不能给你们垫一层纸板吧,多影响美观。”   严文征说:“给她换双鞋吧。”   赖松林想想,是个可行的方法,他去跟服装老师交涉。   但剧里的戏服都是提前搭配好的,确实准备了备用服装,可基本款式是一样的,再去另找鞋子,费时间,拍摄时间又宝贵。   “别麻烦了。”春蕊得知此事,和赖松林说,“我小心点就好了。”   出外景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考虑不周情有可原。   “只能这样了。”赖松林深深叹口气。   春蕊:“嗯。”   春蕊众人跟前一副通情达理的乖巧模样,可短暂休整后,到了严文征眼前,又呈现了一股截然相反的娇小姐做派。   她愁眉苦脸说:“再滑倒怎么办啊?”   “你跑吧。”严文征半安抚半保证地说:“我在你后面呢。”   “哦。”春蕊算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她眨巴着眼睛,不停地端详他,似想寻出些不一样的端倪。   无奈,严文征目不斜视,一派坦荡。   两位主演再次就位。   赖松林打手势,示意水枪开水,开始第一条实拍。   水柱从两侧喷出,兜头浇下,瞬间春蕊和严文征的衣服就湿透了。   冷风潇潇卷过,水线斜织,扑在脸上硬生生的疼。   春蕊用嘴巴换气,一不小心呛了一嘴的水,这直接导致她步伐迈得凌乱。   第一条作废。   赖松林叫停。   工作人员立马围上,给春蕊和严文征披干毛巾、裹羽绒服,做基础保暖。   春蕊和严文征亦步亦趋走到帐篷内,看录像回放。   镜头里,严文征驼着背,表情痛苦,看得出淋雨让他不舒服了。但他并没有只是单纯的跑。   电影因为时长有限,每一个镜头,每一段场景都要求像铁轨一样被精心铺设,情绪的起承转合,更要衔接恰当。   李庭辉干涉梁竹云的生活,带她去看耳朵,佩戴助听器,属于多管闲事,他该是心虚的,该是害怕的。一个人内心露怯,会不由自主地过分关注路人的视线。   严文征频频回头,担心他这样和“梁竹云”肆无忌惮地相处,落到别人眼里,被诟病。   他心思深。   春蕊已经逐渐适应了严文征的表演路数,不用赖松林提醒,她一眼发现了这段,她与他表演节奏的不合拍。且显然,严文征是正确的,她嗫嚅道:“各跑各的,看着怪陌生的,再来吧。”   各部门准备,再拍。   春蕊提前跟严文征打好招呼,让他在第二个节奏点上扭头往后看,她会慢一秒跟随。   春蕊知道梁竹云和李庭辉此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他们做出相同的动作,不过是她把握住了普通人的心理——就像两个人并肩走,一个人突然扭头,另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也会回头看。   严文征掌控着表演节奏,她得在他的节奏里受到影响。   春蕊的表演逐渐顺畅,也和严文征越来越默契了,赖松林对两人呈现出来的人物状态相当满意。   他一脸享受地盯着屏幕里两道欣长瘦弱的身影,说:“这满屏的长腿啊,可真漂亮!”   大远景过后,还有中景,脸部特写和脚步特写。   总之来来回回起底需要跑五条。   春蕊起初天真地想,跑来跑去,指不定会跑出汗呢。   可当湿冷的衣服紧紧贴住皮肤,她的身上宛如凝了一层厚重的白霜,冻得她浑身发冷,牙床瑟瑟打抖,甚至吐不出一丝热气。   她蹲在电暖扇旁,蜷缩一团,像暴风雨夜躲到谁家屋檐下的流浪猫。   小婵拿吹风机,开热档,给她吹贴身的衣服。   然而衣服将将吹了半成干。摄制组换好机位,调整了设备,疾声喊演员就绪。   “我没听见,没听见。”春蕊开始耍无赖了:“我不出去,不出去。”   小婵瞧着她的可怜模样,心疼死了,但没办法替她说话,这是她的工作。   她搀她起来。   但春蕊的双腿犹如灌了铅,又麻又重。   小婵支撑不住她。   同在一个帐篷下呆着的严文征看不下去,过来半搂半拖,将她弄出了帐篷。   一道狠厉的风疾驰扑面而来。   春蕊嫌弃地说:“严老师,你别碰我,你的手好凉啊。”   转念想到,严文征跟她受着同样一份儿苦,又转换为关心的语气:“你还好吧?”   “操心别人前,先管好你自己吧。”严文征脸色难看。   春蕊发散思维,突然伤感道:“我拿的这点片酬,也不知道以后够不够我治疗风湿病的?”   严文征也是又累又冷,裹挟着她往拍摄区域走,说话声音低得厉害:“小小年纪,身体素质这么差吗?这点雨水就扛不住了?”   “也是。”春蕊瞄他一眼,觉得他安慰的合理的同时,曲解出另一番意思,她年纪小,但他年纪大呀!她故意激怒他,说:“但严老师你放心,你的肯定够。”   还来劲了!   严文征懒得搭理她,他随即抽走了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不过,他抬手的时候,春蕊恰好往旁侧扭头,严文征手指不小心打到了她的后脑勺。   春蕊“哎呀”惨叫一声,很有碰瓷的嫌疑。   严文征:“……”   春蕊揉揉后脑勺,发现什么,说:“有一块凸出的地方,好像鼓包了。”   她说得是方才磕到脑袋的事。   磕到脑袋可轻可重,严文征迟疑片刻,还是不妥地说,“我看看吧。”   他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在她手指按压的地方摸了摸,皱眉纠正:“你这是头骨。”   “哦。”春蕊不是装傻,是她浑身现在没一点舒畅的地方,哪哪都感觉疼。   严文征凭印象,往她头顶的方向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个肿起来的包。   春蕊按了按,真实的痛感明显。   “我以前的形体老师,总是夸我头骨漂亮,得,现在凹凸不平了。”她一副悲怆的表情,却完全抓偏了重点。   严文征:“……” 第40章 趁车 “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淋雨的跑动镜头结束, 直接切凉亭躲雨、凉亭听雨的戏。   一段长达一分钟的连续摄取。   春蕊的身体确实冷得难受,但她的精神状态是处在兴奋的情绪能量里的。恰好与这段戏需要的情绪吻合。   赖松林想要的拍摄效果,拍海报那天, 已经给两位主演描述清楚了,他不多赘述, 由春蕊和严文征自行沟通。   待扇形的镜头轨道铺好, 大刘坐到操控台, 赖松林打手势, 示意开水。   石柱打在宝顶,水流沿着檐边飞流坠下,形成珠串状的雨帘。   春蕊这几天一直思考着严文征指导她时说的一番话, 梁竹云的“死”和梁竹云的“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费神想了很久,想明白了, 在于“交流”。   因为听见声音, 便是打开了内心世界。   可这场戏,她和严文征是没有台词的。   春蕊只得借助一个笨办法, 同时也是一个简单的好办法,即情绪交流, 她和严文征互相给予和接受对方的情绪传达,实现互动。   水势落得急,地面低洼处蓄了积水,一截手指肚那么深。   春蕊歪歪斜斜地扒着木制的栏杆, 盯着水面不断溅落的水珠瞧了片刻, 突然探出头,将佩戴助听器的左耳暴露在雨幕中。   她细细地听风雨的声音,但很快, 想起助听器的昂贵,怕淋雨弄坏了,又用手捂住,可捂住了,风雨声便变得沉闷了,她又松开,松开又怕助听器坏,又再次捂住。   她矛盾又天真,暗自与自己较劲。   然后,想起严文征,怕他见笑,她扭头看他。   严文征垂眼,承接她的视线。   春蕊伸手臂,指了指那摊积水,意思是,有声音。   严文征知道她很开心,但李庭辉是个阴郁的人,阴郁的人不能笑,他嘴角微微往下撇,程度很浅浅,给了春蕊一个肯定的点头。   春蕊得到认同,更加开心,她梗着脖子,笑出八颗牙齿。   定格镜头是,春蕊扭回头,继续盯着水花四溅的积水,严文征也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遥遥望远方。   人在一动不动注视着什么时,大多数时候代表,内心正在勾勒着细腻的想法。   想法美好还是糟糕,依神情而定。   赖松林看得很满意,镜头里的两个人是鲜活的。   他喊停后,一直夸漂亮。两层含义,一是人长得漂亮,呈现的画面漂亮,二是演得漂亮。   不过,他夸完人,却没给春蕊和严文征喘息的机会,对讲里喊,“情绪找对了,非常好,记住这个感觉,再来一条。”   春蕊和严文征:“……”   赖松林曾经强调过,一场戏三遍情绪出不来,人就疲了,就没有再拍的必要了。   可是一场戏重复演三遍,人也很容易疲,道理都是一样的。   偏偏,赖松林在此场景,折磨了两个人五条。   当他终于把“停,再来”,说成“停,过”的时候,众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春蕊坐在潮湿冰冷的木质板凳上,腿都冻麻了。   严文征顺手去扶她起来,他说:“拍完了,可以收工了。”   春蕊抹掉脸颊的水珠,短暂的沉默,先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拍完了,冻死了。”随即,她抬头看严文征,表情变得茫然无措。   “严老师。”她叫他一声,突然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一个肯定句,“我怎么感觉好难过啊。”   心里莫名延伸出一股莫大的悲意,几乎要将她吞噬了,春蕊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严文征看她眼圈泛红,又一眨眼,掩掉了泪花,心角揪了一下,但他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说:“你先起来吧,去把湿衣服换掉,可能会好一些。”   春蕊选择相信他,穿上小婵递来的羽绒服,由小婵搀着,朝外走。   摄制组开始拆卸设备,道具组也忙着收整拍摄区域的东西。   春蕊便没再回帐篷去给工作人员添麻烦,跟小婵说:“我们直接去车上吧。”   “现在吗?”小婵着急道,“可徐师傅还没把车开过来呢。”   这个广场前后门都挨着单行道的商业街,又紧临一座中学,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设置停车位,剧组用车统一停在大老远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小婵疏忽了,意识到春蕊马上要下戏了,才通知徐师傅来接人,电话打的着实有些晚。   加上,下午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高峰和接孩子放学的时间段,各条街道汽车和电瓶车挤了个水泄不通,徐师傅塞在半道,正蜗牛爬呢。   “那要等多久?”春蕊站不住,索性蹲在了地上。   “估计得一阵儿了。”小婵抱歉极了,“对不起啊,姐,是我没安排好。”   春蕊苍白着脸说狠话:“也就是我现在没力气骂你,不然有你哭的。”   正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瞧见赖松林背着他的导演包,从拆了一半的帐篷里走出来。   赖松林亦看见了她们,过来询问:“杵在这儿干什么呢?不赶紧回去,雨没淋够吗?”   “我的车堵路上了。”春蕊说,“赖导,你现在走吗,捎我一程。”   “我没忙完呢。”赖松林说,“我要跟着摄制组回片场。卢晶呢?让卢晶送你回去。”   他边说话,边环顾四周,视线没捕捉到制片人的身影,到是看见了曲澍。   曲澍刚整理好严文征的用品,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包,怀里抱着一方毛毯。   赖松林忙喊住步伐匆匆的他,问道:“严老师是直接回酒店吗?”   曲澍点头。   赖松林指着春蕊,擅自主张:“你们的车宽敞,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曲澍:“……不介意。”   曲澍到底因为年纪长些,做事比小婵考虑周到。他今天压根就没让自家司机把车往安排的停车场开去,而是跟街头一家便利店的老板商量,花200块钱,将车放到了他家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眼看严文征收工,一个电话,两分钟车就赶过来了,丝毫没让严文征多受一秒的冻。   此刻,严文征已经坐在车上。   他刚换掉了潮湿的裤子,正脱上衣呢,车门突然被拉开。   他没注意,以为是曲澍,直到听到春蕊说:“严老师,又见面了。”   严文征一愣,循声朝车门望去。他此时光着膀子,形象不太好。   春蕊跟他对视一眼,便快速地埋头避开视线。   春蕊解释:“不是故意麻烦您的,我的车堵半道儿了,赖导让我跟你走。”   “好的。”严文征把脏衣服扔到后车座的脏衣篮,捞起一件圆领卫衣套上,说:“上来吧。”   曲澍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后备箱,他与小婵并肩坐去第二排。春蕊和严文征坐第一排。   车上空调开得充足,非常暖和,空间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雪松香气。   这味道春蕊是熟悉的。她吸了吸鼻子,稍显局促。   车启动了,司机师傅按了声喇叭,打转向灯,汇入主干道。   严文征拢了拢凉丝丝的头发,搓搓手,他察觉春蕊情绪的低沉,主动问:“你喝姜茶吗?”   春蕊说:“您不用招待我。”   “不算招待。”严文征说,“曲澍早上煮好的。”   他拉开春蕊座位前的小桌板,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保温壶倒了两杯,一杯给春蕊,一杯给小婵。   小婵受宠若惊:“谢谢严老师。”   严文征闻声说:“不客气。”   姜茶还冒着热烟,甜枣和生姜的味道非常明显。   春蕊捧着杯子,窝在座椅里一口一口喝。   “好辣。”她忍不住评价道。   “是老姜。”严文征解释,“曲澍特意去菜市场买的。姜越辣越驱寒。”   春蕊扭头看曲澍一眼,虽然曲澍脸有些臭,但她还是夸赞道:“你的助理是做实事的,我的助理是用来气我的。”   小婵一听,扒着春蕊的座椅,讨好道:“姐,我道歉了,你就别在严老师面前寒碜我了,我一会儿回酒店面壁思过。”   春蕊闻声笑了,但笑容不达眼底。   严文征等春蕊把姜茶喝完,又问:“好点了吗?”   “嗯。”春蕊说,“暖和多了。”   严文征:“那还难过吗?”   春蕊没想到他还记着她方才的话,思考片刻,说:“说不上来,可能就是一时矫情了吧。”   后座的小婵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表情,她姐整天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格,啥时候矫情过。   严文征适时为她答疑解惑:“有的时候,一场戏拍了很多遍,你越投入,情感越真诚,内心对角色的感知就会越强烈。赖导大概看出来你对角色有了情感链接,才一遍一遍让你演,挖掘你的内心。”   春蕊反问:“那按你说的,今天的场景,我不应该是高兴的吗?”   严文征沉吟片刻,道:“其实仔细来看,这个剧本的故事线简单,人物对白简单,拍摄手法也简单,但所有这些简单的因素堆叠起来,却让你觉得很难,根本原因是因为她牵涉一个人物的命运。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梁竹云的人生里,高兴的时间太短暂,所以当你演完这段场景,随之而来的便是悲伤。”   “哦。”春蕊听懂了,但她懒得动心念去想怎么高质量的回复严文征。入戏累,出戏也累。她抱怨了一句导致她多愁善感的罪魁祸首,“赖导太坏了。”   “嗯。”严文征淡淡地附和她,“是个坏人。” 第41章 杀青 “要走了。”   后半程没人再说话, 到酒店,夜幕拉下,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春蕊在走廊与严文征礼貌告别, 说:“严老师,姜茶很管用, 手心都热了。”   严文征笑了笑, 道:“早点休息。”   各自回房。   春蕊泡了个热水澡, 僵硬一下午的四肢活泛了。不过, 血液畅通后,坏处是浑身酸胀。   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她询问小婵:“我可以奢求一个全套马杀鸡吗?”   小婵撸起袖子:“按哪儿?”   春蕊说:“活儿能交给专业人士干吗?”   “你当这里是北京呢。”小婵瞬间又把袖管撸下去:“做梦吧, 梦里什么都有。”   “哦。”春蕊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床边,直挺挺跌进软绵绵的床垫上。   小婵又说:“脸上抹点东西再睡。天干, 容易长皱纹。”   春蕊嘟囔:“你好烦。”   “烦我不重要。”小婵丝毫不在乎个人形象, “脸最重要。”   她决定亲自上阵,找湿纸巾擦干净手指, 挤了一泵精华液,豪迈地擦到春蕊脸上。   春蕊哼哼两声, 拱进被窝,蒙头睡了。   小婵帮她关了床头灯,悄悄带上门走出去。   云卷云舒又是一夜。   著名的悬疑导演希区柯克曾用戏谑的语气调侃,演员都是牲口。   为资本干活的“牲口”没有休息日。   甭管有没有恢复元气, 天一明, 春蕊准时被叫醒。   今天还是出外景,要跟车队一起去市区一家建成后尚没启用的医院,拍摄“李庭辉带梁竹云看耳朵”的一段戏。   不幸的是, 春蕊把眼睛睡肿了,两只肿眼泡像被蜜蜂蛰后鼓起的包。   太有损形象,她只能戴墨镜遮一遮。   一到医院,小婵跑腿去给她买咖啡。   她翘起二郎腿,独自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装深沉。   严文征和赖松林前后脚走出六层楼的电梯,一眼看到她。   “早。”春蕊说。   “你戴墨镜干什么?” 赖松林觉得稀奇,“整栋楼都是我们的人,还怕谁认出你不成。”   “我不怕别人认出我,我是怕你们认不出我。”春蕊将眼镜拉至鼻梁,面无表情地露出她的肿眼泡。   赖松林一瞧,乐坏了:“你这个形象……我确实接受无能。”   春蕊:“酷吗?”   赖松林:“酷!”   “赖导。”春蕊悻悻然道,“虽然我听出来你是在讽刺我,但我瞧着你的脸色,比昨天和颜悦色了不少。”   随即,她又转向严文征,“严老师也比昨天帅气了许多。”   无辜的严文征:“……”   春蕊说漂亮话,究其原因,是重场戏顺利拍摄完,心口的重担放下了,心情轻松,连带着看人的眼光都明媚了。   不过赖松林听不惯她“阴阳怪气”地夸奖他,他嚎了一嗓子,“来个医生,给我的女主角治治脑子。”   边说,边从助理手中接过分镜剧本,进屋忙活去了。   离正式开拍得有一段时间的苦等。   严文征干脆拎拎裤管,在春蕊对面坐下了。   一如往常,他手里捧着自己磨好的咖啡。   墨镜挡着视线,春蕊无所顾忌地盯着瞧了片刻,怪不好意思地问:“严老师,还有多的吗?”   “没了。”严文征摇摇杯子里还剩个底的液体,道:“你不早说。”   春蕊强词夺理:“是您没想起我。”   严文征挑眉,递给她一个“我该你”的眼神。   春蕊识趣儿,撇开脸,不再与他正面起“冲突”。   走廊到处挤着人,摄制组最辛苦,又是搬又是扛着大物件的机器,组员累的气喘吁吁。   再稍远一点,“看病”的群演挤在一块测视力,那片的墙上贴着一张视力测试表。   春蕊突然想起什么,又扭回头,问:“严老师,你是不是近视啊?”   严文征淡淡地“嗯”一声。   “多少度?”   “200多。”   春蕊疑惑:“那平时怎么不见你戴眼镜?除去开机宴那天。”   “不习惯。”严文征说:“戴久了会头晕。”   “为什么会这样?”春蕊俨然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严文征不可控地觉知,她管的真宽,本想怼一句,但念在她一片好心,按捺着脾气解释:“我是拍戏伤到眼角膜,导致的视力下降。”   “哦。”春蕊想他真是敬业又拼命,但好在,付出和汇报成正比。演员这个圈子里默默奉献,却怎么都没法发光的人,遍地一片。   春蕊托腮,短暂发散思维,又将话题绕回来:“那你看不清怎么办?”   严文征说:“总体影响不大。”   春蕊不信,突然一个哈腰,往前抻直腰背,凑得离他近点儿,好奇地问:“严老师,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三个鼻子六只眼儿?”   哪儿跟哪儿,形容得太夸张了。严文征没好气道:“是,就是一只怪物。”   春蕊:“……”   憋屈半响,她愤愤抱怨一句:“没眼光。”   没一会儿,小婵拎着两杯热美式折回,呼噜呼噜让春蕊灌下去,为了更快的消肿,她拉她爬楼梯。   小婵洗脑般给她打气:“运动!运动是解决问题的根源。”   春蕊累的哧哧喘气,没多余的精气神儿反抗,只剩脑门顶了四个字——“无妄之灾”。   一番折腾,开拍前,虽还有些微肿,但好歹不影响美观了。   这段戏整体难度不大。   春蕊只需一言不发地跟在严文征身后,看他挂号、缴费、等待医生问诊。   几个小时的间隙里,他们不停地走位,等镜头。再一晃神,已是傍晚时分。   拍摄结束后,春蕊靠着墙,翻看着“她”的病历本,本子上潦草地写着她的诊断证明。   “你说。”春蕊心里生出一丝怅然,向严文征求证,“如果没有李庭辉的话,梁竹云这辈子还有机会听清楚声音吗?”   “没有了。”严文征回答得十分肯定。   “为什么?”春蕊望着他,眼波流转中,带着几分“不谙世故”的天真。   严文征现实的近乎冷漠:“因为平凡百姓自己都活不过来,哪有精力去管别人家的事。”   往往跑偏轨道的意外,才能生出美丽的事故。   春蕊胸口汇集的滋味难言,她没有认可他的这句话,亦没有反驳,只是耷拉着眼皮,伤感数秒,跨越时空,谈及起了昨天的对话:“这样看来,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也不全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严老师,你昨天跟我说的,不对。”   严文征冲她笑了一下,不作解释,只是鼓励说:“你能有自己的思考,挺好的。”   曲澍这时寻来,打断了两人的闲聊。   “哥。”他看春蕊一眼,客气而疏离地一颔头,和严文征说,“你准备准备,我们要转场了。”   严文征说:“好,就来了。”   春蕊随口问:“严老师,你不收工吗?”   严文征绷了一下嘴角,似难以启口,他抬眸,与春蕊对视,目光沉沉,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还有一场夜戏。”   “哦。”春蕊没有看通告单,以为只是正常的拍摄安排,又问:“演哪一段?”   严文征照实回答:“跟房东退租那段。”   “这么快你就要走啦?”春蕊口吻惊讶,但细细看她的表情,不难推测出,她所表达的意思仅仅是“这么快就拍到这场戏了”,而已。   “嗯。”严文征闷着嗓音,缓慢地说:“要走了。”   此刻,春蕊尚未意识到,今天的这段戏,原来是她和严文征的最后一场对手戏。他们两个余下的场次皆是独立戏份。   而大后天,严文征杀青的清晨,她不过才从中睡梦中清醒。   ——   又熬过一个心事沉重的无眠夜晚,灰蒙蒙的黎明,李庭辉将照相馆落了锁。缓慢地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他背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再一次,朝无人知晓的方向而去。   严文征没有让李庭辉驻足观望,更没有让他回头留恋。   镜头无限拉远,交错的十字路口,很快没了严文征的身影。   赖松林喊“卡”,高声说:“恭喜严老师杀青了。”   卢晶急忙跑过去,递上昨晚就准备好的花束。鲜花搁置一夜,已经不太新鲜了。   统筹和场记围着严文征拉开小礼炮,五颜六色的彩带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来,聚起来,照张杀青照吧。”赖松林组织着,大家齐声喊道“票房大卖”。   随即散开,许多工作人员端着手机询问严文征,可不可以合照,可不可以帮忙签名。   严文征为人温和且没有架子,他一一答应,许久才摆脱了大家的热情。   他抽身,去向赖松林告别。   赖松林眯着眼睛端详他,长叹一声,有点难以相信时间过得这么快,他郑重地说:“得再次跟您说声谢谢,您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也给我了导好这个片子的信心。”   “人情不就是这样还来还去的么。”严文征曾欠彭凯人情,彭凯搭线,他权衡后才答应了出演,“再说,我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这是翟临川的荣幸。”赖松林说。   严文征“嗯”一声:“那就徐州见。”   “徐州需要三天。”赖松林交代:“四月中旬去拍,你得跟你下部剧的剧组商量好,留出请假的档期。”   “我知道。”严文征保证,“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的事。”   “行。”赖松林又关心了两句,“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严文征点点头:“曲澍弄好了。”   “什么时候的飞机?”   “10点整。”   赖松林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要出发了。”   严文征说:“是有点赶。”   赖松林觑着他的脸色,越界问:“真不跟春蕊打声招呼再走啊?”他火眼金睛,男女之间那点你来我往的暧昧,他瞧得出一二。   严文征冷静地说:“没必要刻意去。”   “那你也没必要刻意躲着吧。”赖松林劝解道:“真觉得没什么,就应该大大方方的。”   严文征搓了搓干燥的手指,沉默了。   他其实已经身处不知何时开始的混乱之中了,只不过,比起干脆地解决,他似乎更想逃避。   “代入角色,把亲切当好感,戏结束后,感觉很快就会淡下去的。”他滚车轱辘,来回就用这个理由,说服动心念的春蕊,也说服自己。   赖松林仔细想想,觉得严文征考虑的合理。他们这部片子已经很克制了,屏幕前演员之间的肢体接触几乎没有。像现在的偶像剧,男女主的亲吻和拥抱有时比真正的恋人进行的还要频繁。很难讲某一刻,他们之间不会以假乱真。   严文征这样及时抽身,不玩弄小姑娘的感情,倒也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了。   “我先声明啊。”赖松林揶揄他,“如果春蕊伤心了,哭着埋怨我,我劝不住,耽误了拍摄,多远我都会把你抓过来处理善后的。”   严文征轻轻笑了下,他说:“不会的,她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   相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不敢说看透了春蕊,但至少表面上,她是个要强的人。   像一只每天努力挺着不露怯的小猫。   “行吧。”赖松林不好多置喙,“你一路顺风。”   “这边一切顺利。”严文征起脚准备走,但到底挣扎不过本意,还是向赖松林吐出了攒在心口的嘱托:“您多照顾照顾她。” 第42章 徒留 一枝康乃馨   李庭辉悄无声息地来, 无人知晓地走。   严文征毫无察觉地来,“掩人耳目”地走。   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总之, 当春蕊赶至片场,精神抖擞地迎接新一天的开工, 先被告知了“严文征刚刚杀青走了”, 这个算被称得上“坏”的坏消息。   可能太突然了, 像被蒙头敲了一棒槌, 春蕊呆呆地眨眨眼睛,只冷淡地“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赖松林秉承着严文征的嘱托, 照顾她的情绪为先,询问:“要不要我今天给你放个假,你调整调整。”   春蕊反问:“调整什么?”   赖松林哑然, 他看着她, 春蕊脸色如常,搞不懂她是装傻还是佯装镇定, 但既然她不动声色,他就没必要此地无银, 一拍巴掌,爽快说:“那开工吧。”   商量婚事的一场戏:胖婶牵媒,拉着双方家长来家里吃饭,彼此见个面说说话, 能聊到一块去了就定下婚期。   看头集中于冷翠芝和男方父母话语的交锋, 他们提到了梁竹云与李庭辉走得太近,传言不太好的事情,冷翠芝费口舌解释。   梁竹云因和他们不处于一个聊天频道。春蕊游离着, 算半个背景板。   中场休息时,全德泽抻筋骨,耍了一套拳,耍完,感慨了声:“严文征这臭小子突然不在,我有点不适应。”   宋芳琴揶揄他:“就是没人凑到你身边继续说暖心话了,你承受不住心理落差,觉得受冷落了。”   全德泽笑笑:“确实耳根清静不少。”   春蕊抱着剧本坐在不远处发愣,听见这番对话,心中一掂量,突然起身,一反常态地冲全德泽说:“全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陪您打拳吧。”   春蕊绝不是一个主动的人,特别是对剧中合作的长辈,从来都是尊敬有加,亲近不足。   这自然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连钱芳闵都不会讨好,更别提爷爷奶奶辈儿的人了。   全德泽亦是惊喜,这些天,他与剧中的这个“女儿”私下实在没什么交流,他问:“你会吗?会打什么拳?”   “我只会一个顺口溜。”春蕊赧颜:“一个大西瓜,中间剖两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全德泽被逗乐了,他好为人师,冲春蕊招招手,说:“你过来吧,我教给你两招简单的。”   太极拳讲究静桩站,全德泽要求春蕊心静体松,先扎马步。   春蕊照做。   全德泽观察了她一阵儿,瞧着她身段板正,脚跟儿很稳,问:“你是不是练过舞蹈啊?”   “练过一段时间。”春蕊自谦,“不过我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没什么耐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着学着就放弃了。”   全德泽却不以为然道:“没有耐性,也可能是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春蕊晃晃神,嘴边捻出一句:“这话倒是没人跟我说过。”   全德泽猜想:“老师们编排你了?”   春蕊“嗐”了声,半藏半掩地说:“学不会,不就是笨嘛,怎么怪老师编排人呢。”   全德泽摇摇手,神色认真道:“打击教育不可取。”   这一刻,春蕊心口敞亮,突然明白为什么严文征会如此尊重全德泽了。   等中午放饭。   赖松林又要审样片,是淋雨那场戏的几个空镜头。   春蕊闲着也是闲着,捧着盒饭,过去一起看。   赖松林问:“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春蕊咀嚼着小白菜,没吃出什么味,说:“我没干什么活儿啊,不累。”   她言语正常,表情冷静,冷静的令赖松林都有些害怕了。   赖松林摸摸衣兜,掏出一包纸巾,惶惶然试探道:“要不,我把门关起来,你自己哭会儿,别憋着。”   “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春蕊垂着眼,黯然道,“我妈自小就告诉我,哭是最无能的表现。”   “看来令慈是个很要强的人。” 赖松林点了一支烟,长长吹出一串烟雾,以缓解连日来的疲劳,“你的脾气应该跟她蛮相仿的,严文征这点到是说对了。”   春蕊拿筷子戳米饭,没吭声。   赖松林又悠悠道:“一般要强的人,性格都有缺陷,不讨人喜欢。”   是实话,但很难听。春蕊没有恼怒,反而剖开自己,坦坦荡荡地露出缺点,狠狠扎了自己一刀,“我这个人从小到大,不论做事还是说话就没让人喜欢过。”   赖松林惊讶:“你感觉的到?”   “当然了。”春蕊从表情到语气,毫无波动。   赖松林追问:“可以接受吗?”   春蕊心态平稳地说:“已经逐渐接受了。”   赖松林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春蕊这时才察觉赖松林话里套话,瞥他一眼,不满地说:“赖导,你是不是担心因为严老师走了,我情绪受到波动,水平下滑,给你演砸了。”   赖松林晃晃手里的烟,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您也太小瞧我了。”春蕊瘪瘪嘴,她放下筷子,把饭盒推一边,半伏于桌子上,沉默片刻,开口:“告不告别的,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严老师会跟我说些什么。”   赖松林十分好奇,饶有趣味地打听:“说些什么?”   春蕊语气无奈:“他会用一副温暖的表情,讲一堆大道理。”   来回不过还是用那句“一切只关乎工作”来拒绝她,而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他还会以一名演员的职业素养要求她——身处片场,要把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丢到一边。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百分之百地关注角色,以角色为中心。   “你俩还真是……”赖松林嘴角噙着坏笑,话吐一半,故意卡壳吊春蕊胃口,等春蕊拿眼神询问他,他这才不急不慌地补全了评价,“……相互了解。”   春蕊叹口气。   她本以为有关严文征与她的个中曲直,她掰开了揉碎了,让自己将丝丝缕缕的复杂关系梳理清楚。对于严文征最后的决绝,她便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如往常,接受许许多多无能为力的事情那般。   可当她夜晚收工,独自搭乘电梯上至顶层,踩着厚重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严文征的房门前时,看到房门紧闭,想到此刻,她与这个房间曾经的使用者已经天高路远,各自人海跋涉,她就止不住的委屈。   仿佛手指间触碰过他的余温犹在,而现实是,他将她抛下了。   春蕊委屈着,委屈着,心口蹿起了火气。   她好想打电话问问他。   ——你知不知道,不辞而别的人非常没有礼貌。   ——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们至少也是朋友了。   ——一句告别,不过分吧。   但她最终没有拨这通电话,因为严文征的突然离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无理的质询只会徒增难堪。   春蕊脱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里,拿着手机翻开了她偷拍他的那张背影照。   看了半天,觉得拍得不错,又兴冲冲想发给他,微信联系人列表里滑一圈,发现她竟然没有添加他的微信。   原来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   就像她还没有认认真真跟他说一次,严老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以此去纠正她那个一时兴起的拥抱和无奈之举下的道歉。   愁肠百转,最终,万语千言精炼成一条迟到几个小时的遥祝短信。   ——一路平安。   她盯着短信界面,不知等了多久,并没有等到回复。   春蕊只觉得收件人那一栏,严文征三个字散发着冰冷冷的凉意。   可严文征不是冰冷的人,他身上有春风化雨的力量,让她感觉到熨帖和舒服。   春蕊便删掉了他的名字,敲击输入,改成了 “一枝康乃馨”。 第43章 饭局 “人小,气性大,忘性也大,过两……   两个小时的飞行, 正值中午,飞机抵达虹桥机场。   何斌来接的严文征。   严文征混出头后,没再聘用经纪人, 他注册了一家工作室,各职能部门分别招了两名靠谱的熟手, 帮他处理基本的工作对接。何斌管着商务这块。   何斌三十好几的人了, 早已结婚生子, 性格相对稳重。虽然和严文征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但平时一块共事,严文征对他们都很照顾,他搁在自家老板跟前, 倒也不拘谨。   何斌上下打量严文征一番,关心说:“这一趟也没走多少天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曲澍一个蹦跳, 攀住何斌的脖子, 替严文征解释:“剧情需要,硬生生饿的。”   何斌啧了声, 意思是受苦了。   曲澍见到“亲人”相当兴奋,一改这段时间的深沉, 黏糊糊问何斌:“哥,你想我了不?”   何斌毫不留情地扒开他,啐他一口:“滚一边去。”   曲澍踉跄退后一步,寒碜他:“我们舟车劳顿, 你也不知道提前给我们张罗口吃的。”   何斌说:“你的死活我不关心, 但老板有接风宴。”   “不用麻烦了。”严文征开车门坐进车里,脱掉了身上的大衣。三月份的上海洋溢着暖意,春风吹拂的温柔, 他有些热了。“直接送我回家吧。”   何斌从驾驶位向后探头,解释:“彭凯老师今天一早给我打电话,打听你的行程,得知你中午回来,说攒了个饭局,让你过去,好像有事和你商量,我不好详细问。”   严文征轻轻皱了皱眉头,他将手机开机,果然有彭凯的未接来电和信息,点开微信,彭凯发了3秒的语音,内容简短——严老弟,来吃饭。   附了一个地址,竟在荣府宴。   严文征心说,怎么搞这么大排场,交代何斌:“送我过去吧。”   荣府宴深藏在思南公馆的别墅群里,主营台州菜。车驶及门口,严文征没再让往里开,他独自下车,走路过去。   花园洋房,一片绿树掩映,环境静谧。   严文征向接待的礼仪人员报了包间名,他随着他朝楼上走。   饭店的装饰偏西化,墙上镀了金的画框上,有胖乎乎的小爱神穿梭飞翔。   严文征经过时,多瞄了它们两眼。   包间带独立的茶室,严文征甫一进门,只听声音不见人,绕过屏风,才看到今日聚餐吃饭的诸位。   五位,皆是熟人。   彭凯率先察觉到他,上前一个熊抱,说:“终于来了,让我们苦等。”   严文征说:“你现在请客,都直接通知,不跟人商量吗?”   彭凯说:“本来没打算邀请你,谁让你会赶点儿呢。”   严文征笑了下,忙跟其他人打招呼,“孙老师,卢老师,吕燕姐,虎哥,有段日子没见了。”   孙依然和卢福明是出品人,两人共同经营一家文化公司,刚搞了个关于音乐的综艺节目,弄得风风火火的。吕燕和陈虎是两口子,干制片的,严文征跟陈虎合作过电影,关系不错。   陈虎拍拍严文征的肩膀,张口还是那句关怀:“怎么瘦了这么多?”   严文征语气轻松地回答:“进组了,拍戏呢。”   彭凯夸奖:“看着更帅了。”   严文征稍微臭屁:“还更年轻了呢。”   彭凯嘿了声:“怎么脸皮变厚了。”   人来齐了,餐桌就坐,彭凯点了餐,又让服务员开了瓶红酒。   卢福明坐在严文征正对面,问了他最近的近况:“拍什么戏呢?”   严文征用湿毛巾擦着手,简略地给他描述了一下《听见》的故事情节。   “听着还可以。”卢福明点点头,“有让你发挥的空间。”   “导演是哪位?”吕燕既然搞制片,比较在乎制作团队。   严文征道:“赖松林,编剧是翟临川。”   吕燕思忖片刻,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印象。   严文征替他俩美言:“导演水平还行,编剧也挺有想法的。”   吕燕又问:“女主演呢?”   “叫春蕊。”花胶炖鸡端上了桌,严文征也不跟大家拘束,他饿了,用汤勺给自己舀了碗鸡汤,边喝边补充:“虽然年纪小,但很会琢磨。”   “新人吗?”春蕊名声小,不能指望吕燕听过她的名字。   “不算。”严文征说,“演了几年电视剧了,不过没砸出来什么水花。”   吕燕说:“只要演戏不一板一眼就行,你们这部戏,我听着,挺不好演的,能抓住人物精髓,动态展开,就有看头。”   严文征“嗯”一声,淡淡地说:“她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尤其口条非常好,她应该是北京人吧,但说话没有一点口音,普通话四平八稳。”   吕燕若有所思:“长什么样啊?”   严文征须臾沉默,合着眼帘,沉声说:“挺好看的。”   吕燕彻底听出了严文征对春蕊的高评价,蛮意外,她说:“等明年电影上映,我额外关注一下。”   严文征专注喝汤,脸上没什么多余情绪,仿佛他提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而吕燕要做什么,他亦不关心。   彭凯顾左右,没将两人的对话听全乎,只留意了电影上映,吕燕要关注什么,蠢兮兮地横加臆断:“你是在给自己打宣传吗?臭不要脸!”   严文征简直懒得抬眼理他。   等饭菜吃了一半,闲话绕了好几圈,卢福明才聊起正事。   原来他和孙依然最近有个想法,想办一档关于电影鉴赏的节目。   卢福明说:“电影好不好看,故事是一方面,演员的精彩演绎又是必不可少的另一方面,二者相辅相成。但现在的很多观众,只看得懂故事,对于演员的演技,或许他们可以感知到好坏,但落到具体,夸不出个一二。我觉得我们这些电影参与者,有必要去告诉观众,什么是好的演技,让观众真正看得懂电影。”   孙依然补充:“说白了,就是提高大众审美的一个问题。”   大家思考一阵,吕燕制作的节目多了,形成了自己掂量事情的逻辑,率先问:“具体的节目形式呢?”   孙依然说:“初步打算是请一名导演,一名摄影师,两名像文征这种有成就的演员,坐在一块,以聊天的形式,每集聊一部著名的影片。”   “聊什么?”陈虎质疑,“一群专业的人坐一块,往外吐专业名词嘛,好家伙,你要给观众区分什么是方法派,什么是体验派,告诉他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谁,告诉他们娜塔莉波特曼是一位有名的方法派演员,没人有耐心看的。”   “你太绝对了。”吕燕反驳陈虎,“专业名词可以适当穿插|在聊天中,可以不把气氛搞得像上课一样。”   陈虎粗着脖子:“但度不好拿捏啊。”   眼看夫妻俩要脸红脖子粗地起争执了,严文征开口了:“我觉得这个提议蛮好的,我前段时间看了一个电视剧,发现现在的电视剧,各方参与制作,反倒演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环。这个观念不太对。”   彭凯吃惊地瞪圆眼睛,岔开话头问:“你在剧组还有时间看电视剧呢?”   严文征含糊其辞:“工作需要。”   彭凯好奇:“哪部剧啊?我有空了瞧瞧。”   严文征说:“你瞧不上眼。”   彭凯:“……”   卢福明见得到了严文征的支持,底气更足了些,“形式可以改,一切都可以商量,但这个节目我是一定要做的。”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把吕燕逗乐了,吕燕说:“做就做呗,即使做不成也收获了经验嘛。”   卢福明点点头,问严文征:“节目的嘉宾我有意定你,你来吗?”   严文征突然想起什么,没一口答应,委婉道:“可以去,但要先录一期,看看效果,我……”他顿了一顿,“我主要怕我说教感太严重,观众会烦。”   “哟——!”彭凯稀奇死了,阴阳怪气挖苦他,“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假正经呢,什么时候觉悟的?”   严文征亦真亦假地说:“这几天。”   彭凯可着劲拿小眼神瞄他,可惜没瞄出个所以然。   办一档节目牵涉各方,不是饭桌上讲一讲便能成事的,更何况,卢福明尚且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到具体实践需要落实的东西还多着呢,他今天找彭凯攒饭局,本意是先跟拟邀嘉宾谈一谈,让严文征心里有数,给他的节目留出一个合适的档期。   至于细节,后续再交涉。   严文征吃完饭,难得吃的又饱又好,犯困了。他赶拍摄进度,本来就缺睡眠,没多留,先离开回家了。   他喜静,在青浦区购置了一栋别墅当私人住宅。   屋内整体是偏北欧的装修风格,利落的时尚感,白净的墙面搭配浅灰色的地砖,原木色柜体。   严文征先在屋里转了两圈,何斌已经提前叫家政将房子打扫了一番,角角落落干净得很。   家是熟悉的,但总隔着一段时间才回来住几天,冷冷清清的,他又矛盾地不习惯了。   他找干净衣物,冲了个热水澡。   才围着浴巾走出浴室,电话响了。   赖松林打来的,“严老师,您这会儿到家了吧?”   严文征说:“到了,劳烦您挂记了。”   “嗯。”赖松林表明意图,“我主要是怕你不好意思问,主动跟你说一声,这边都挺好,放心吧。”   都是明白人,不点名道姓,也知道在聊谁。   严文征问:“她没生气吗?”   赖松林说:“应该心里有气,但识大体,知道憋着。”   严文征滞空片刻,笑了,淡淡道:“人小,气性大,忘性也大,过两天就没事了。” 第44章 返京 身体漂泊太久,渴望心灵有个安稳……   梁竹云发现找不见李庭辉后, 日夜无眠地守在照相馆的门口盼他回来,冷翠芝恼她怒她打她骂她,她不吭不响, 魔怔了。   胖婶出主意,说嫁人吧, 嫁出去, 身边睡男人了, 就好了。   流言蜚语已起, 邻居每日在看笑话。冷翠芝以泪洗面,拿呆子女儿毫无办法,她以头抢地, 绝望地快要死在梁竹云的面前了。梁冬封亦是恨梁竹云恨得咬牙切齿,他拍板,定下了婚期。   梁竹云在下过聘礼的第二天, 天尚未破晓, 淡青色的天幕稀疏点缀着几颗残星,她悄悄离开了家。   天地之大, 去哪?无人知道。   ——   故事越临近结尾,气氛越沉重了。   宋芳琴每次“发疯”的戏份结束, 她蹲在地上久久不起,要兀自哭上好一阵才能平复心情。全德泽则躲至一边抽烟。   至于春蕊,她已经不需要谁带她入戏了。她私人感情的代入甚至超出了表演本身需要的尺度。   好几次,镜头推到她的脸前, 她的眼圈唰地就红了, 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难过。   赖松林早被“这一家人”演哭几回了,但戏得拍,人设不能破。他隔着对讲, 一遍一遍冲她喊:“春蕊!注意情绪,调整再来。”   情感的剧烈拉扯,一下子让她憔悴好多。   而曾经春蕊很坚定的一些想法,也悄然发生了些许改变。   她囊着鼻子问赖松林:“你说,梁竹云离家的这个决定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不知道。”赖松林作为导演,很多时候要比演员还多愁善感,他怅然道:“但留下来,听从家里的安排嫁人,日子一定是最安稳的。”   春蕊脑海里恍然冒出她与严文征最后一次的谈论,她喃喃道:“我错了,严老师是对的。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命运确实很可怕。”   片场嘈杂,赖松林没能听清这句低喃,他攥紧拳头给她打气,亦是真心话,“不管当初我选择你,权衡了多少因素,做出了多少无奈和妥协,但春蕊,我现在要告诉,我庆幸我选择了你,作为一名演员,你的成长是最快的、最正向的。虽然你有时真的挺招人烦的。”   “哎呀——!”春蕊假模假样地长长叹一口气,十分遗憾地说:“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我都要被你感动哭了。”   赖松林被她的语气逗乐了。   “我收获的要比我付出的多得多。”春蕊难得正儿八经地反思自己,“归根结底,还得谢谢赖导的担待。”   赖松林说:“更得谢谢严老师。”   “嗯。”春蕊平静地直视前方,目光落在严文征来回出入的休息室,“要好好谢谢他,他连走,都没忘记给我上最后一课。”   “什么?”赖松林听得迷糊。   春蕊端起敷衍的笑,故意卖关子,闭口不详谈。   心里却说,感谢他突然做了杀青的决定,让我体会到,一个在乎的人突然从生活里消失,是什么样的感觉。   亦如梁竹云对李庭辉。   ——   春分一过,日子一天天见暖,再没有人被冻得瑟瑟发抖,裹着军大衣吸溜清水鼻涕了。   拍摄进度骤然收紧,全德泽和宋芳琴先后杀青。   春蕊给两位老师准备了花束。严文征走后,她每天跟着全德泽练太极拳,与这位“爸爸”混熟了一点点。但和宋芳琴仍然无多交流,她心里怵她,一来可能受戏的影响,二来宋芳琴的气质与钱芳闵太像了,她看着她,很容易生出下一秒要被批评的错觉。   全德泽走时,叮嘱她:“我交给你的那几个招式,平时要勤加练习。演员工作强度大,一定要有个好身体。”   而宋芳琴抱了抱她,开玩笑道:“电影上映前,咱俩私下不要再见面了,我看到你,总想起戏里的情节,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春蕊乖巧地一一答应。   很快,B摄组也撤退了。百号人的片场,人数骤减了一半,变得格外冷清。   而春蕊在四月二号,等来了她的最后一场戏。   非常顺利地拍完。剧组的工作人员笑着、闹着,庆祝工作结束。   春蕊这一刻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她这个曾经的外来者,终于要回归属于她的世界。片场年久破旧的楼房,形形色色的小店,角落里的一木一草,见过她,但很快会忘记她。   鲜活的记忆还在,人已奔赴去向不同目的的岔路口。   个中滋味儿难言,春蕊悄悄拾级而上,又去了梁竹云的房间。   简陋的陈设还没拆卸,靠窗放置的书桌上,零落散着几张方格纸。   春蕊拉出板凳,在书桌前落座,她找到了一根铅笔,握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段心里话。写完,将纸张反扣在桌面,没带走。   她想,就将这东西留在这个空间吧。等剧组撤退,屋主来打扫,当成废纸扔进垃圾篓,就像走掉的梁竹云那样,无人知晓。   晚上,小婵将春蕊的行李收拾好,房卡交给剧务,待一切整理妥当。由徐师傅送两人去机场。   来时没有粉丝接机,去时亦没有粉丝送行。   飞机拂云而过,抵达首都机场已是深夜。   苏媚亲自来接,嘘寒问暖不过两句,绕回了工作:“上综艺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啊?”   春蕊打开车窗,望繁华的北京城,入眼的楼更高了,车流更多了,霓虹灯更加耀眼了。   她许久不回答,苏媚叫了她一声,“春蕊?!”   春蕊疲于应付,坚定地说:“不存在考虑,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了。”   苏媚气闷,但依旧没把话说死,自顾自找了个理由,“累了吧,回去泡个热水澡,先好好睡一觉。”   春蕊没心力解读她的婉转话,只听字面意思,当她关心她。   深夜的道路没那么拥堵,一路平稳地开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停在春蕊小区的正门。   春蕊住的小区算不上高档,中高档吧,好多和她差不多咖位的明星都住这儿。   一梯一户,她住十三楼。   小婵帮她将行李拎上楼。家门口堆积了许多快递,有春蕊身高那么高。   小婵交代她:“品牌方寄来的东西赶紧用,要录宣传视频的。”   “哦。”春蕊并不知道这些方正的纸盒里装的是什么,随便翻了翻,陡然留意到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包装袋上印着的品牌商标实在太大太显眼了。春蕊好记性地想起来,这是她临走时,网购的严文征同款针织衫。   楞了一下,慌忙进屋,跑去茶几旁的书报架里,找出了严文征的那本开年杂志。   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打开来读。   小婵被她的好学精神整懵了,问:“你一到家,着急忙慌看什么杂志啊?”   春蕊挥挥手,示意别吵。   小婵说:“还有八天又要进组了,你得跟我说一下这几天你的安排,我好弄你的日程表。”   春蕊快速地一思索,说:“我明天回我爸妈那儿,住两天。”   小婵禁不住打寒颤,不确定地问:“回家住啊?”   春蕊“嗯”一声,“快俩月没联系了,他们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总不能真以为自己是孤儿吧。”   “好吧。”小婵想想,给她一句忠告:“保持……心情愉悦。”   春蕊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埋头进杂志,轰人:“你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约朋友出去逛逛,吃喝我买单。”   “谢谢姐。”小婵其实想多磨叽会儿,因为苏媚在楼下等着她,她一想到一会儿要跟苏媚单独相处,便觉得窒息。但让苏媚等久了,又怕惹她烦,只好板起一张遭雷劈的脸,帮春蕊带上房门,战战兢兢走了。   杂志印刷用的是铜版纸,这纸搁在台灯下反光,气味儿也大。   春蕊眯着眼睛,屏住呼吸,一字一句的把长达四页的采访认真浏览完。   她归拢归拢访谈的有效信息。   原来严文征自幼父母离异,童年与病床久卧的父亲度过,少年时期性格沉闷压抑。父亲离世后,寄居叔伯家,青春期未敢叛逆,反而更加谨慎多疑。高考以优异成绩考取北京一所大学,为筹取学费,打工赚钱。因电台工作,幸得主管赏识,阴差阳错与电影结缘。一路走来,磨难与幸运兼备。在与不同的导演、不同的团队学习和磨合之中,逐渐成长,愈发成熟,亦从籍籍无名到盛誉满载。   而在北京蹉跎十六年,他自称自己的身体漂泊太久,渴望心灵有个安稳的归宿。   春蕊心念微动,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他身上觉知出一股脆弱感,明明他在镜头前锋芒毕露,可私下无人的角落又内敛深沉。   春蕊说不出心疼还是难过,因为她喜欢上的不是他的过去,仅仅是片场陪在她身边教她成长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半个月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了。   她曾将跟他说,剧组生活,大家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回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她真的一语成谶了吗?   不!春蕊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我得去找他! 第45章 见面 “真心话都不让说了吗?”……   这晚, 春蕊睡得不好,时梦时醒的,辗转反侧到6点, 睁眼硬生生熬到7点,她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给钱芳闵发了一条微信。   ——妈, 您跟我爸今天有空吗?我回北京了, 想约二位吃顿饭。   不敢贸然打电话, 怕吵到钱芳闵休息。   春蕊先起床洗漱, 然后到厨房,微波炉叮热一杯牛奶,她窝在沙发里, 边喝边等回复。   7点30,钱芳闵准时发来:我和你爸爸在上海演出。   春蕊:“……”   巧了么这不是,她本打算过两天去一趟上海。   没犹豫, 立马定了最快飞上海的航班。   春蕊简单收拾了行李, 又给自己稍稍打扮一番。   她用一条格纹半身裙配了那件棕色的针织毛衫,脚蹬一双裸杏色短靴。精致的红唇妆容, 更衬得整个人白到发光。   随后,风驰电掣的出门, 打车,赶赴机场。又踩着广播的催促,走VIP通道顺利登机。   时针滑过两圈,她从北京闪至上海, 略显仓促。   春蕊走出航站楼的楼门, 掏手机搜了一下钱芳闵乐团的演出信息,查到演出地点是在复兴中路的交响乐音乐厅,今明儿两场管弦乐试听品鉴会, 时间均在晚上。   春蕊心里有数了,晚上演出,按照钱芳闵和濮立焕的习惯,下午两点才会出发彩排。   春蕊拨打钱芳闵的电话,稍长的等候,接通。   “妈。”春蕊直切主题:“我赶到上海了,你和爸爸住在哪个酒店?”   背景音是一串悠扬的小提琴曲,钱芳闵微微惊讶,滞了一下,才说:“铂尔曼。”   春蕊说:“快要一点了,你和爸爸吃午饭了吗?要不要我安排午饭?”   “不用麻烦了。”钱芳闵说:“定了酒店午餐,我和你爸爸都不是很有胃口。”   “好。”春蕊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又谨慎询问:“我现在过去找你们,方便吗?”   钱芳闵说:“过来吧。”   春蕊拦了辆出租车过去。   她又在出租车上联系一家花店,让花店老板紧急配送一束鲜花至酒店前台,打了个完美的时间差,等她赶到,正好能捧着花束见钱芳闵。   按门铃,门打开,许久未见的一家三口碰面。   “妈妈,爸爸。”春蕊开口喊。   “嗯。”钱芳闵淡淡地应一声。   这一家人,亲人之间该有的亲昵鲜少,对辈分的敬重严格。   “你做事倒是麻利,眨眼从北京赶来了。”钱芳闵一身黑色丝绒面儿晚礼裙,肩上裹着一条稠白色的披肩。春蕊眉眼间的冷静完全承袭了她的,钱芳闵不管说话亦或者微微笑,那股冷静的感觉并不会因为表情的变化而消失。   春蕊卖乖地说:“这边结束,你们启程去苏州,我休息两天也得马上进组,我怕错过了,又要大几个月不见。”   钱芳闵说:“你还挺忙的。”   “我们这个行业忙点才好。”春蕊把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当没听出钱芳闵对她的嘲讽,主动汇报最近行程,“我刚结束的那部戏,本子写得很好,我诠释的也不错,导演一直夸我呢,等明年上映,我带你们一块去看。”   钱芳闵瞧不上眼,只压低嗓音,用失望地语气劝道:“找点正事干吧。”   她起脚往客厅走。   春蕊抿了下嘴唇,缀在她身后,捡好听话为自己开解:“最近一直有跟前辈学习来着。”   濮立焕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正给琴弓擦松香。   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维持的相当不错,他同样也是个冷淡严肃的性子。   百忙之中瞅了春蕊一眼,质疑道:“小时候练琴,怕苦叫累,没耐心没毅力。现在不在我们眼皮底下了,反过来告诉我们你努力学习了,也是可笑。”   春蕊知道濮立焕和钱芳闵话里话外是嫌她不争气,没按照他们规划给她的那条路走。   教训的言辞多少难听,但她听习惯了,虽不能百分之百免疫他们的轻视带来的难过,但起码不会像叛逆期那会儿感觉到钝痛。况且,春蕊从来不是一个自负的人,她明事理,知道濮立焕和钱芳闵是为她着想,只是他们对她的心情和感受完全不关心。   不敢生出暴跳如雷的愤怒,这样失礼又更会惹恼父母。   春蕊端着笑,打哈哈:“小时候懒,现在不是长大了嘛,我有自己的个人追求了。”   “没有瞧出来,也搞不懂你每天在想什么。”钱芳闵斟了一杯香草茶,端给春蕊。   春蕊接过,小声说“谢谢”。   “忙忙碌碌,也没见你取得什么成绩。” 濮立焕说:“26岁了,沉溺于谈恋爱、吃喝玩乐,将大好的青春年华全浪费了。李长治叔叔家的二女儿年纪和你相仿,今年刚考入了美国辛辛那提交响乐团。我看你要混日子到什么时候。”   他重重叹口气,春蕊紧张的心都揪到一块了,万万不敢再插科打诨试图蒙混过关,只面色凝重地顺着他,道:“您教训的是。”   茶水入口又苦又涩,春蕊一点点抿着喝,终于在她将瓷杯里的茶水全抿进肚,一刻钟过去,助手敲门提醒濮立焕和钱芳闵要出发了。   钱芳闵问了句:“你要一块过去听听吗?”   春蕊搓搓嘴角的软肉,并不想迎合二位的心意,硬着头皮说:“我有一个朋友,分别好久没见了,我想去见见他。”   钱芳闵表情恹恹的:“随便你吧。”   他们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春蕊枯坐了会儿,重新打起精神,出酒店,打车赶往胜强影视基地。   私人拍摄基地,主要租给剧组用的,没有相关证明无法进去。   春蕊就近找了家叫做“侬好”的咖啡店,点了杯甜乎乎的摩卡和一份榛果巧克力蛋糕,角落里占了张方桌,随即给严文征发了条短信。   ——严老师,忙完见一面吧,我在咖啡店等你。   她不确定严文征什么时候会来,但不知哪里冒出的自信,笃定严文征看到短信一定会抽空过来。   吃完了蛋糕,又喝完了咖啡。太阳垂落,最后一丝霞光也暗了下去,店里亮起了一盏盏橘色的小灯,音乐换成了舒缓的调调。   春蕊都犯困了,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几欲睡过去时,突然一只瘦削修长的大手搭在了对面椅子的椅背上,手背鼓起的青筋能让人察觉到手的主人似乎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春蕊坐直,抬高贝雷帽的帽檐,一道人形立墙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散发男性魅力的身型和脸部轮廓是她熟悉的,正是她盼的人。   “终于来了。”春蕊还挺淡定,拖着长音慢慢抱怨,“我都快睡过去了,坐吧。”   严文征无声地喘口气,拉开木质椅子,坐下。   面对面,严文征稍显严肃地板着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   春蕊亦把他仔细端详了一遍,人壮了点,头发也长了些,梳了偏分,估计是剧里造型的需要,但看着更精神了。   “你干嘛这个表情看着我?”春蕊念他,“我会心寒的。”   严文征岂会听不出她语气里藏着的委屈,狠心忽略不理,明知故问地问了句:“等多久了?”   短信有时间提示,他虽然下了戏看到就过来了,但到底不算及时,赶过来的一路,心里止不住地怀疑她会不会不耐烦地走掉。   春蕊直勾勾看着他,说:“半个月了。”   严文征:“……”   回答的是一个时间长度,但答案完全不对题。   春蕊抓住话头,直白地问:“为什么不回复我短信?”   严文征不想把话说绝对,亦或者太决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不答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有我该有事吗?”春蕊眨眼消掉了困意,眼波流转又添了一丝娇媚,“看来你完全无所谓啊,严老师,你已经把我忘了吗?”   “没有。”严文征险些有点绷不住面儿,“我记忆力还可以。”   “那我就心安了。”春蕊乘胜追问,“严老师,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我挺想你的。”   以前两人打哑谜,彼此心照不宣,好多话没有摊开讲,今天春蕊壮着胆子,一股脑把心思吐露明白,且怕他又装傻,直接踢直球。   “春蕊——!”严文征厉声警告她。   “干嘛!”春蕊一点不怵他,“真心话都不让说了吗?”   严文征沉默。   春蕊说:“在剧组你是前辈,你拿身份压我,我没办法,现在戏拍完了,咱俩平辈。”   已经无法无天了。   严文征气得不知到底该有什么情绪,动着嘴唇,许久,唇齿间磨出一句狠心话:“半个月不回复你的短信,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在拒绝我。”春蕊抱起手臂,不恼也不灰心,“但如果我马上放弃的话,岂不是趁了你的想法,证实了我是一时兴起,这样我会变得非常可笑的,你也小瞧了你自己。”   严文征说:“你在拿我赌气吗?”   “才不是。”春蕊摇头,“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动心的,我喜欢上你这事,你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她耍无赖,严文征毫无办法,他对付她这号的女生,经验全无。   眼看严文征要批评她了,春蕊见好就收,急忙转移话题:“严老师,你收工了吗?”   严文征难得敛起神色,心平气和地回答这个正常的问题,“收工了。”   春蕊往前探了身,离他近一点,眼巴巴道:“那你请我吃顿饭吧,我大老远过来,饿一天了。”   撒谎都不会,蛋糕盘子还在桌上摆着呢,叉子粘着巧克力碎屑。   “这是什么?”严文征抬下巴询问,“小狗吃的?”   春蕊瘪瘪嘴,瞪着他看半响,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挠人的:“汪——!” 第46章 吃饭 小手段一套一套的。   饶是严文征向来庄重自持, 此刻被春蕊小无赖似的一逗,脸面多少端不住,嘴角颤了颤, 到底漾开一抹笑,囔了句:“不知羞的。”   起身迈着长腿往屋外走。   “欸!等等我。”春蕊劲儿劲儿地拎过小包, 曳着步伐跟上。   门口一棵榕树下停着一辆宾利飞驰, 纯黑色, 车身线条在霓虹彩灯的照耀下更加流畅饱满。   春蕊瞧着严文征从裤兜里摸出钥匙, 解锁,开车门,麻利地坐进驾驶位。   “哇哦——!”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妞儿, 不客气地捞开副驾驶的车门,假惺惺道:“严老师,你好有钱哦。”   表演痕迹过重, 也过于刻意, 严文征懒得搭理她,虽然春蕊混得确实不如他, 片酬也低,但从日常相处中, 可以感觉出这姑娘家境不错,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   “安全带。”严文征沉声提醒。   “哦。”春蕊拉过安全带,“咔哒”扣进卡扣。   车启动,汇入拥挤的车流, 前方一排红艳艳的尾灯像一长串红灯笼。   严文征眼睛感觉重影, 睨了眼正经危坐的春蕊,吩咐说:“腿边储物盒有我的眼镜,帮忙拿一下。”   “怎么还劳烦人呢。”春蕊嘴上抱怨, 动作却敏捷,伸胳膊打开储物盒,里面东西少,一眼看到眼睛盒,拿出来,眼镜盒是褶皱的皮革材质,相当有质感。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的眼镜我有同款,众宜轩门口撞上那次,我就发现了。”她捏着金属镜腿递过去,严文征接住,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稀罕的,像个斯文败类。   倒不是稀奇事,严文征关注点在别的:“也近视?”   “有一点,度数不深。”春蕊话锋一转,嘿嘿笑两声,“更多的是为了臭美。”   不能顺着她说话,容易蹿竿儿爬。   “你想吃什么?”严文征问回紧要的问题,语气不熟稔亦不冷漠,只当自己接待来宾,尽地主之谊。   “刚才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春蕊知他在装,不拆穿,得了便宜还卖乖:“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严文征静待她的下文。   “法餐吧。”春蕊咂咂嘴,怕他直男审美不理解,好心地补充了缘由,“那地儿浪漫。”   严文征一腔克制的情绪几乎被打散了,默然片刻,没说“好”也没指出“不好”,只嗤了一句,“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春蕊笑得呲牙花。   繁华都市的道路永远是拥堵的,车一寸一寸往前拱,倒不如行人骑共享单车出溜的顺滑。   春蕊倒是一点不心急。   车里没有放车载音乐,很安静,偶尔严文征抚方向盘,手掌摩挲出轻轻的沙沙声。   春蕊很享受这一隅空间的独处,工作累计的疲惫和下午来自父母迎头盖脸的一通批评,紧绷的神经在此刻一缕一缕的得到放松了。   她一直清醒地知道,即使对严文征一时的动念,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没头没脑的。   彻底不端着姿态了,她找了舒服的姿势歪靠着车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严文征聊了两句闲话。中途想起什么,奇怪地问起了他怎么开私家车上班。   严文征说,只要在上海拍戏,他一般都回家住。   春蕊表示羡慕,说起了自己的下部戏,偶像剧,她在里面扮演一名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律师,她大概给他讲述了下故事情节,得了一个“本色出演”的评价,被噎得半天没顺过气。   他剜他一眼,愤愤地暗自腹诽,这人表面看着确实是谦虚平和,但内里实则藏着不动声色的蔫坏。   餐厅位于外滩十八号的三楼,环境相当漂亮,黑红色系的陈设布置静谧奢华,明亮的落地窗更能揽尽外滩美景。   春蕊真的饿了,算下来,今天奔波一天,除了那块蛋糕垫了垫五脏庙,真没吃什么东西。   和牛煮鸭肝,黑松露面包,鱼子酱龙虾冻,熏鳗鱼,想吃的都点了,点完抿唇冲严文征赧然一笑,意思是“让您见笑了”。   严文征对她的小得意视而不见,他已不再每天清水白菜沾酱油的折磨自己的胃,即是晚饭的点,就得好好吃饭,也点了自己想吃的。   “严老师。”春蕊想想,又问:“要开瓶红酒吗?”   “是有好事要庆祝吗?”严文征合上菜单,不等她回答,干脆地拒绝,“不开。”   春蕊瘪瘪嘴。   服务人员专业而热情,菜品一道一道上来得也快,摆盘精致,像艺术品。   彼此吃到半成饱,严文征问起了她最后的拍摄情况。   春蕊一副“我以为你拍拍屁股走人就什么都不关心”的表情,如实答:“收尾写得比较沉重,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我一段戏,要NG好几条,就是控制不住的难受。”   严文征客观说:“最好的表演便是失去自我控制,这样才真实。”   春蕊捻着勺子,嗯一声,“宋老师杀青时,陷进角色太深了,还跟我说,这一两年私下不会跟我见面。”   “她更多的是代入梁竹云母亲的感情,所以对你,应该有怨恨。”严文征怕她听到那话心里有疙瘩,开解了她一句,随后状似不在意地追问,“那你呢?”   言外之意是,你也还陷在戏里吗?他想听听她真实的想法,她的只言片语,或许能帮他滤清目前二人的关系,到底春蕊喜欢的是作为严文征的他,还是春蕊思想里的“梁竹云”在依赖他身上的“李庭辉”。   无奈,平常春蕊挺机灵,偏偏这会儿又抓歪了重点,以为他问的是她对宋芳琴的看法。   春蕊稍稍忖度,抿口温水,说:“不见面就不见面吧,我其实挺害怕她的,她身上有股专业的严肃感,跟……”想提钱芳闵,但及时收住了,认为没必要,一改语气接上,“跟你很像,我心生畏惧。”   两人曾经关于畏惧权威的讨论犹在耳畔,严文征很难觉察不出,春蕊性格虽大咧,但涉及到表演时,下意识里总隐隐埋着一股自卑,这导致她有时会很不自信。   一如既往的,严文征春风般鼓励她,“当你19岁或者26岁时,恐惧‘权威’其实是一种祝福,证明你敬畏自身的专业,想要做好。不过,当你36岁时,如果依旧恐惧‘权威’,那这对你的职业生涯来讲就是一种灾难了,证明这么多年,你毫无长进。”   春蕊听进去了,并为之很受用,但她嘴硬,怨念地盯住他,轻声发牢骚:“严老师,怎么又开始上哲学课了?你能别教训我了吗?我今天已经挨了一通教训了。”   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严文征分辨不出,但他从她的眼神中窥出了一份小小的委屈。严文征妥协,顺了她的意思,安抚说:“吃饭吧。”   后半程无话,只有刀叉碰触瓷盘的丁零当啷响。   春蕊吃饱后,借口去了卫生间,补了口红,出来时刻意绕去前台,把单买了。   因此,当服务员前来送小票时,严文征攒眉,不解其意地问:“不是让我请吗?”   “是让你请啊。”春蕊笑得一脸的狡黠,她早有准备似的,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将手机屏幕杵他眼皮底下。   严文征垂落眼皮看,是她微信的二维码。   春蕊一挑眉,娇俏道:“严老师,加个微信吧,你把饭钱转账给我。”   严文征:“……”   小手段一套一套的。 第47章 好友 “严谨讲我是顺道来找你的。”……   隔着一张餐桌, 严文征放平视线端详春蕊。   春蕊微微仰脸,轻浅着呼吸,暗暗等待着他的回答, 白皙的面庞在暗红的光晕下氤出一侧朦胧的阴影。   严文征神经倏地突突跳了两下,他陪着她兜圈子, 耗费的脑力比演戏还多, 便没好气道:“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能怪我吗?”春蕊像搞不清重点, 反倒理直气壮地盘诘他, “但凡你对我的态度好点,我能豁出颜面吗?”   严文征听着觉得稀奇:“我怎么着你了?”   春蕊答:“好听点讲,你对我的态度像秋风扫落叶, 冷酷又干脆。”   形容的确实挺到位,严文征抱着手臂,不吭不响, 好整以暇等待她后续的抱怨。却熟料, 春蕊唇瓣自然贴合在一起,闭嘴不说了。   他只好搭“戏台”让她“唱”:“难听点讲呢?”   “你这个人!”春蕊睨他一眼, 一股高冷的机灵劲儿,不落套, “明知道是难听话了,我干嘛还说,故意惹你生气吗?”   严文征:“……”   春蕊递手机的手臂举酸了,她不硬撑着, 似乎也不执著于等到他的同意, 率先放弃僵持,“不加就不加吧,欠着也有好处, 咱俩下……”   话剩个尾巴,被严文征打断了,“你没有我的手机号吗?”   春蕊一愣,回神连忙夸:“严老师爽快。”这边已经飞速通过手机号查找到了用户。名字就是他的中文名,头像是一张面朝大海的背影照,至于海是哪片的海,她一时认不出。   “下次有话直说。”严文征压着眉骨,撤回落在她手机壳的视线。   春蕊嗯嗯两声,应得乖巧,同时实践得也乖巧:“严老师,这顿饭呢,您就当是我请你的,也理应我请你。”   严文征说:“出师宴吗?”   春蕊反驳:“拜师宴可以吗?”   懒得跟她贫,严文征抓起车钥匙,示意她吃饱了就撤。   从餐厅出来已是晚九点,街灯灿烂,微风徐徐的。   停车场取了车,严文征问:“我送你去哪儿?”   “酒店。”春蕊报地址,“复兴中路的那家铂尔曼。”   严文征此刻才想起问询她来上海的行程,“工作?”   “不是。”春蕊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这话简直比春天的夜晚还要温暖,包裹着人,也撩着人心弦。   严文征眸光闪了几闪,掀开眼帘看她。   春蕊直勾勾回视。   彼此的面目被忽明忽暗飘荡的光照着,瞳孔里是对方清晰的轮廓。   春蕊讨嘴上的便宜在行,真被人深沉地盯着瞧,先难为情了。她突然哼声一笑,嘴巴咧开,露出八颗牙齿,这笑容里带着几分顽劣,几分憨傻,她放轻语气说:“夸张了,严谨讲我是顺道来找你的。”   怕他因为她话里的前后矛盾而糊涂,随即解释道:“本打算跟我爸妈在北京呆两天,再过来上海找你,赶巧了,他们正在这边演出,我只好今天过来了。”解释就解释呗,末了,偏偏还要画蛇添足地加一句:“虽然因果缘由发生了变化,但想见严老师的心意自始至终都是真诚的。”   直球猝不及防砸了严文征一脸,严文征干咽气,“没完了你。”他瞪她。   春蕊立马两手交叠规矩地置于大腿上,装起了沉默的大家闺秀。   一脚油门驱车上路,抵达酒店已是四十分钟后。   春蕊解开安全带,两人今天相处时间虽短,倒也充实,她挺果决地说:“严老师,到了,我下车了。”   “嗯。”严文征点点头。   “你……”春蕊扶着车门,略显迟疑,说:“到家给我发个短信吧,我会惦记的。”   严文征避开她的视线,宽阔的手掌摩挲着方向盘,缓慢吐出一个“好”字,催促:“进去吧。”   春蕊转身,随着自动旋转门绕半圈,进入风格奢华的大堂。   她搭乘电梯上八楼,却因梯厢有四楼的乘客,鬼使神差地在四楼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廊尽头有一扇安全门,半掩着,推开便是楼梯间。楼梯间的窗户是上悬式的,安全起见,仅可从上端拉开一道缝,窗玻璃擦得干净透亮。   春蕊踱至窗前,垂落视线向下看,斜一个15度夹角,酒店门口的环形临时停车场,严文征的车稳稳停在花坛前,车尾灯亮的刺眼,并未熄火。   她更清楚地瞧见,副驾驶探出了一截手臂,那骨节突出的手指尖正夹着一只明灭跳动的香烟,有烟雾时不时从车窗呼出,徐风轻轻一打,悉数尽散了。   春蕊笔直地立在那儿,滞了霎时,退后一步躲开,掏手机给严文征发了两条短信。   ——怎么还不走?   ——等狗仔来拍啊?   发完,摁灭了屏幕,手机攥在手心,她低头瞅脚尖。   楼梯间空无一人,安静得要命,愣神不知多久,手机叮铃两声脆响,是微信提示音。   她点开看,严文征同意添加她为好友,同时回复了一条信息。   ——走了。   春蕊又跨一步上前,重新至窗边往下望,那辆宾利已无了影踪。   当晚,春蕊定了一间房在酒店住下。翌日,到底遂了钱芳闵的心愿,陪她前去参加音乐会。   容纳400人的演艺厅几近满客,主要是来了一批音乐学院的研究生。   春蕊被安排前排就坐,一尺之隔正是第一小提琴组的最后一名成员,一身剪裁得体的燕尾服衬得人风度翩翩。   只可惜,乐曲甭管气势的磅礴,还是情感的激荡,春蕊始终无法欣赏,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的弓法对不对,有没有可能眼花看错反复记号,总之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或许会出现的大小失误。   曾经登台的紧张感入骨噬髓,她喘不上气,手心出汗,洇湿了捏着的一角音乐会宣传册。   她实在坐立难安,趁着钱芳闵和濮立焕心思没放她身上,起身悄悄溜出了演奏厅。   自主贩售机前买了瓶水,灌下去一半平复了心情,跑到休息区坐着寻清静了。   极目远望是空荡荡的夜景。   春蕊掏手机拍张照发给小婵,并配了两行嘴边随意念出的“诗”:我在异世界流浪,何时找到归家的方向。   等小婵回复的间隙,刷朋友圈,看到两个小时前赖松林发了条动态,剧组全体已于今日班师抵京。   ——感谢全体演职人员46个日日夜夜的辛苦付出!祝各位同仁杀青快乐!   走出黑暗,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隅之地!   抛掉过去,才能“听见”这五彩斑斓的世界!   最后两句映射梁竹云和李庭辉的命运,但春蕊读着,铺面袭来一股拿腔拿调的文艺范儿,十分的违和,可无奈这条动态下的回复,接力似的在做排比句。   她翻了翻,唯一一条清新脱俗的,是严文征的评论,三个字,辛苦了。   一琢磨,怎么朴实无华怎么来吧,也回复了三个字,说得好。   手机突然弹出通话页面,小婵打来的。   “姐,你在哪儿呢?”小婵瞧着春蕊发来的图片眼生。   春蕊说:“上海。”   小婵吃惊:“怎么悄无声地跑上海去了?”   春蕊说:“找我爸妈。”   “哦。”小婵问,“明天回来吗?”   春蕊直白地问:“什么工作?”   “录品牌的推广视频啊,好几个呢。”   “哦。”   “苏媚姐还想见你,再跟你聊一次。”   春蕊仰望星空叹气。   小婵问:“需要我给你定航班吗?”   “定吧。”春蕊说,“弄好了微信通知我。”   小婵动作迅速,五分钟后发来了航班信息,明儿一大清早的。   春蕊想着这会儿她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再约严文征出来见一面吧,等忙起来,特别是她进组,他们两个再碰面的机会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可昨晚,严文征独自坐在车里抽烟的画面宛在眼前,春蕊敏锐地觉察出她给他带来了困扰。   很明显,严文征在她面前有股矛盾感,这导致有时候,他看起来在讲真话,却听着像假的,而明明两人已经聊了很多事情,春蕊仔细回忆,却感觉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心口攒着雾蒙蒙的愁绪,但最后,春蕊还是禁不住发信息问他:“严老师,你今晚什么时候收工?”   许久才得到回复,“今晚大夜。”   好吧,客观因素导致的无法碰面,春蕊说:工作的关系我要回北京了,就不跟你当面告别了。   严文征:好。   春蕊:落地给你报平安。   严文征:好。 第48章 电话 不要感到委屈。   小婵来接机, 接到人,直接载春蕊去了公司。   苏媚在办公室等她。   面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苏媚直言道,希望春蕊答应参加综艺, 能听出态度比前两次坚决。   春蕊情绪不高, 机舱的轰鸣声吵的她头疼,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 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媚姐,综艺的酬劳有多少, 您折合成片酬,三倍的给我接剧吧,我不让你有损失。”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集的片酬, 是低于行业价10%的。” 苏媚直观地摆出数据, 逼春蕊清醒些。   “知道。”春蕊却突然乐观道,“便宜好用也算高评价了。”   “搞这么辛苦, 何必呢。”好话说尽了,依旧无法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苏媚烦躁,隐忍的声调渐渐变了。   “轴吧。”春蕊一向对自己认识深刻,她搓搓卷边的毛衣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分析厉害关系:“捆绑成功确实可以带来一时的热度, 但一旦热度起来了, 金哲吸引到了粉丝,他的公司又会马上急着解绑,cp解绑各方粉丝向来撕得难看, 到时候他们耍什么手段,闹出怎样的风雨,你无力招架的。最后白白落个给人抬轿的下场,说不定还崩了路人缘,太伤害我的演艺生涯了。”   “闹是肯定会闹的。”苏媚只捡好处说,“但你反过来想,在双方互惠合作的过程中,搭上的合作方和人脉对你后续的资源或许有利呢。况且,粉丝像一茬一茬的韭菜,激动一时,很快就会忘记的。”   “得了吧。”春蕊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受伤,“恶剪那事,现在我的微博底下还有人追着骂我心眼坏呢,扬言要抵制恶迹艺人。”   “哪个公众人物没有黑粉。”苏媚说:“连严文征这样的影帝,每次电影上映不叫座,不也被全网嘲讽么,不必在意。”   因为拿来与严文征类比,春蕊心里的弦轻轻颤动了下,稍作沉吟,波澜不惊地回答:“那您就当我是不想让在乎的人一次又一次失望吧。”   “可你自己呢?甘心吗?”不愧为谈判高手,苏媚拿捏春蕊的七寸,一掐一个准儿,“我昨天整理了下你的资料,你的待播剧和待拍的剧,角色都没有出彩的点,你再耗下去,热度消散,你女二都演不了,要降档去演女三女四了。”   危机感春蕊一直有,但她不钻牛角尖,挺想得开:“不愿做出牺牲,就认命呗。”   苏媚被她不在乎的态度气得眼冒金星,抑制不住说了狠话:“即是你自己不争取,那以后就不要抱怨资源差了。”   走出公司所属大楼的那一刻,春蕊心知,她被苏媚放弃了。   本身苏媚的野心就在打造偶像团体,捧出一个顶级男流量。春蕊现在一味不采用她给出的发展线路,加之,连春蕊自己也觉得,自己看着不像有爆红的气运,既然在她身上下功夫是浪费时间,苏媚那么精明的一号人物,自然懂得及时止损。   微风吹拂,漫天的杨絮空中飘荡,甚是烦人。   春蕊一改面对苏媚时的冷静持重,张牙舞爪地冲小婵“嗷呜”一声,怅然道:“我完了,我挤进四小花旦的美梦破灭了,我马上要混不下去了。”   “那就趁着还有工作找上门,把能赚的钱赚了。”小婵的耳朵差点被她吼聋,但她没有心情安慰她,一大堆事等着干呢。   “别跟钱过不去嘛!”连拉带拽的将春蕊弄上车,她开始交代这两天的工作事项。   先给某品牌新一季的托特包拍摄推广图、给一款精华液录宣传视频、再适用一款护发精油,撰写plog……   形式看似复杂多样,但本质是品牌方的营销手段,“骗”粉丝们花钱消费。   而一旦合作涉及三方以上,沟通费时费力,环节难免出现纰漏。   春蕊脚不沾地儿的忙,一刻不得闲,好几次竟不要脸地生出了自己正大火的错觉,但立马就会被小婵一句义愤填膺的“靠,这是前年过季的旧衣服吧,太寒碜人了”给打醒。   春蕊怨念念地问:“这次我被拍得这么土,以后还有可能受时尚界青睐吗?”   工作既已接,不能毁约,传出去合约精神会受质疑,小婵只能一遍一遍空口安慰她,“无伤大雅,要对自己的美貌有信心。”   终于等忙完最后一个工作,离开摄影棚,已是两天后的深夜。   春蕊到家倒头就睡,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今天休整一天,明天又要出发进组了。   春蕊洗漱后,敷了张补水面膜,到衣帽间整理进组要带的衣服,她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上次离家时还是冷飕飕的冬天,眨眼夏天都将近了,上次带的衣服,上次?春蕊顿了下,猛然想起严文征。   扬言喜欢人家,忙起来,却把他抛诸脑后,让他坐冷板凳。   春蕊急忙找手机,点开微信,琢磨着怎么跟他开口,倏地看到聊天界面,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严文征回复的那个“好”上。反应过来,她许诺的落地报平安竟然忘记了。   春蕊歉疚一秒,随即心角泛酸。   什么嘛!她不说,他就不问吗?   春蕊愤愤然,半响,以不打扰他拍摄为前提,试探地问了句:在忙吗?   而此刻,严文征正在片场跟刘志峰品茶。   他穿着浆得笔挺的尖领衬衫,领带紧束,西装马甲的排扣上挂着精致的怀表链,一副阔绰的民国商人扮相。   将将两盏茶的功夫,刘志峰瞧着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两次,禁不住问:“这两天看你一直注意手机,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严文征捏着瓷白的茶盏,搪塞道。   刘志峰了解严文征,他算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人,由羞涩内敛到成熟稳重,亦知道这家伙呆在片场,向来专注于拍摄上的事务,鲜少分心有杂念。   “那是等谁的消息呢?”他半开玩笑道:“姑娘的?”   严文征呼出一缕轻音,意思是别瞎讲。   可他越是这样不明着反驳,企图什么都不解释的带过,刘志峰越觉得自己瞎猜猜对了。   “谁啊?”他一副关心又八卦的样子,“在追求吗?”   “没有。”严文征云淡风轻的,熟稔的口气说:“你怎么越老越烦人。”   刘志峰不理他的“人身攻击”,好奇地反问:“喜欢为什么不追?”   严文征突然半真半假道:“记性不好,让人受不了。”   刘志峰被逗乐了,知道他说的是场面话,可信亦不可信,没再深究,只鼓励道:“合适就试试呗,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严文征敛着眉眼,未答。   离春蕊离开上海过去两天了,此人音讯全无。他知道她说的落地报平安其实是给下次聊天留一个开场,故意的,吊人的手段也不高明,但他还是上当了,竟然等着,盼着。   严文征叹气,轻地宛若呼吸。   骤然,兜里的手机震动,麻了下皮肤。   不想理,但到底没忍住。   消失的小姑娘出现了,问他在忙吗?   严文征轻轻啧了声,陈杂着心思,输入:中场休息。   春蕊刚才已经把手机提示音开到最大,提防收拾衣服,没能及时回复他,听到叮咚响,一秒不耽搁道:无聊么,聊会儿天。   严文征:休息时间不长。   言下之意是,想说什么抓紧说。   春蕊懂,顺坡道:那打电话吧,我打字慢。   不等严文征同意,拨了号码过去。   手机嗡嗡的震,严文征眉心抽动,他跟刘志峰说:“我去接个电话。”   不顾刘志峰看好戏的眼神,走出剧场,闪至远处人少的门廊,按下通话按键。   春蕊轻巧地“喂”。   严文征沉沉地“嗯”。   春蕊作为言而无信的“过错方”,却毫无犯错的自觉,反而抢先责问道:“算一算,我都在天上飞56个小时了,严老师,你也不知道问一问我怎么样了,真冷漠。”   严文征淡淡道:“飞机出事是社会新闻。”   委婉的表达了,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但春蕊口快说:“那我出事呢?”   哪有咒自己的,典型的缺心眼。严文征凛声道:“乱说话。”   意识到,春蕊“哦”一声,忙摸了摸身边的桌板,去除晦气。   她解释:“我这两天太忙了,把你忘了。”   严文征不接她的话茬:“挑重点说。”   春蕊驳斥他,“聊天又不是上理论课,哪有什么重点。”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灿烂耀眼,唠嗑的语气问,“北京今天的天气很好,上海怎么样?”   严文征抬眼看向昏沉的天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雨滴轻柔纤细,风打在身上些微凉。   他说:“上海下雨了。”   春蕊问:“影响拍摄了吗?”   严文征说:“改室内戏了。”   春蕊又问:“那下雨会影响心情吗?”   多雨的城市生活两三年,早见怪不怪了,严文征说:“习惯了。”   模糊的答案,春蕊敏锐察觉他的搪塞,不满足道:“能给个准确话吗?”   剧组有工作人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从严文征身边经过,严文征不露痕迹地又挪远一点,快要与门檐呈垂直线了,有雨水扑在脸上。   他轻慢道:“会。”   春蕊又出选择题:“开心的还是难受的?”   严文征回答:“第二个。”   “太好了!”春蕊激动的音调微微扬起,“我也不喜欢下雨天,但下雪可以。”   严文征“嗯”一声,无奈的想,怎么跟她聊这么幼稚的问题,开口说:“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未等说完,春蕊阻断:“我有事,我要告诉你,我明天就要进组了。”   严文征手搭着石柱壁,站姿格外放松,他说:“一切顺利。”   春蕊哼哼道:“新的剧本,我演戏上遇到问题,可以咨询你吗?”   靠近的借口而已,严文征岂会听不出,拒绝道:“咨询你的导演。”   “果然是秋风扫落叶的做派。”春蕊瘪瘪嘴,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地板上凌乱的摊着许多衣服,她扒开,心里依旧想要从他身上讨点什么,鼓起勇气又说:“那你有什么嘱咐我的吗?”   熟料,严文征十分无情道:“没有,你不是一个迷糊的人。”   “谢谢夸奖啊。”春蕊气得要咬牙了,“挂了吧,严老师,我现在突然想吃肉。”   “好。”严文征当没听出她的郁闷和意有所指,利索地结束了通话。   春蕊:“……”   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隐约照映出她气愤的脸庞,春蕊正要发作,吐槽他的不解风情,攸得,屏幕又亮了,微信跳出两条信息,均来自严文征。   ——认真对待,你是有天赋的演员,更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即使剧本不喜欢,也不要感到委屈。 第49章 故事 “后来,她在沙滩上遇到了人生真……   那天送春蕊回酒店, 待人走后,严文征独坐在车里抽烟,他用手机搜索了春蕊的个人资料, 草草浏览一番她的履历,深知她被单一的荧屏形象禁锢住了。   一名演员如若不知长进, 这辈子只能做一个了无新意的“戏子”。【注】   她给他讲她下部戏的角色,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无奈和挣扎, 因为又是重复的人设, 她自己也感到烦,想寻求突破,可眼下没有能力从捆缚的缰绳中逃出。   不能全怪她, 这一现象是目前的影视市场决定的,且即使是他,早些年也免不了落俗。   他清晰地记得, 16年评分仅有4.3的电影上映, 他被影迷追着骂,“严影帝, 您是有多缺钱,接这种烂片, 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演员的个人力量不足以对抗资本,影片最后的呈现亦不是演员能说了算,要学会看清局面并作出妥协。   内心清醒的认知和向行业妥协并不矛盾。   这是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接受的现实,亦是春蕊现在需要的。   无能为力时, 就尽全力诠释好角色, 起码保证在观感上不被观众诟病。   ——好。   ——严老师说的话,我都听。   心中郁结的症状,他看得清楚, 而春蕊完全信任他。   第二天,春蕊出发进组,飞深圳,当晚酒店开剧本讨论会,春蕊跟主创团队见面,包括男女主演,两位都是最近挺有讨论度的明星。后天,在主要取景地之一的东部华侨城举行开机仪式。   来了好多粉丝,两位主演的后援会各送来了一辆应援餐车,恭贺海报更是贴满了能贴的地方。   春蕊收到了粉丝们准备的礼物,礼物盒上精心贴着爱心便利贴,清秀的笔迹拜托她在片场多照顾她们的哥哥和姐姐。   小婵代为收下,一一应着,哪方都不敢得罪。   大太阳,温度有二十多度,春蕊快晒死了,打着遮阳伞,喝冰美式提神。   外围又一阵骚动,她没注意,她在骚扰严文征,哭诉粉丝的疯狂。只不过她啰嗦一大段,严文征并没搭理她,他人在戏上。   等再抬眼,远远瞧见苏媚领着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春蕊一副大白天见鬼的表情,心里生出困惑,苏媚怎么会来?   “媚姐。”她率先开口叫人。   苏媚走近,也被晒得不轻,出了一脑门的汗,她钻到春蕊的遮阳伞下,主动帮她撑伞,然后指着面前站定的男生,介绍道:“这孩子叫李俊霖,你眼熟一下,他这部剧跟你搭戏,演那个实习生苏琦志。”   这部偶像剧剧情设定看似高大上,标签为金融职场剧,男女主演一位是年轻有为的投资总监,一位是优秀的金融分析师,二人在诡谲的金融市场上玩弄风云。实则噱头大于内容,无外乎教人花式谈恋爱。   而剧中的感情线是又乱又狗血,春蕊扮演的女二,就职于男主公司的法务部,是个精明干练的律师,她暗恋男主的好兄弟,即男二,无奈,男二喜欢女主,而为了帮男二得到女主,她暗地里做了不少违规行为去搞垮男主,后来她的小伎俩被识破,男女主联合男二一起揭发她,让她接受了法律的制裁。   她算是个即坏又悲情的反派人物,在剧中唯一的慰藉,是手下带了个实习生,苏琦志,一名调皮温暖的大男孩,在工作中会惹她生气,私底下会关心她,算是一条隐性的姐弟恋情线。   苏琦志戏份不多,念在人设讨喜。   春蕊打量了一下李俊霖,这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的花里胡哨,银耳钉,粗项链,黑墨镜,潮酷中透露出一丝中二气息。   不过,他挺会说话的,一抬眉,道:“春蕊姐好,我知道您,也常听媚姐提起您,公司里见过两面。”   “你好。”春蕊却对他没有印象,刚想问是苏媚签的新人吗,苏媚说:“男团里的一名成员,人气还行,这部剧我看角色合适,拉他过来磨练磨练。”   春蕊问:“学过表演吗?”   “没空学,搞唱跳都快累死了。”苏媚不甚在意道:“他人嫩一点,演技生疏一点,但颜值有,脑子也聪明,多听多看能顶上。正好这次跟你搭,你演戏经验足,平时多提点提点他。”   国内偶像鲜少有唱跳舞台,出道后固粉方式之一便是转去拍戏,“剧火养红人”,出演品质剧集,靠好角色才能累积爆红的人气。   春蕊这才明白,苏媚是让她帮忙喂新人,简直太精明了。   被气得蹿不起脾气,但这里不是冷脸的场合,旁边全是摄像机,春蕊只能婉转说:“我自顾不暇。”   苏媚像听不懂好赖话,拍拍她的肩膀,为李俊霖美言,“他好带,很懂事的。”扭头板起脸叮嘱李俊霖,“春蕊姐是前辈,她说什么你用心听。”   李俊霖好声好气地应着。   两人一唱一和彻底把春蕊架了起来,春蕊抖着肌肉干笑一声,敛着神色专注于喝咖啡。   而苏媚交代完,带着李俊霖去跟制片人打招呼了。   过了会儿,小婵忙完对接工作,来到她身边,她也见到了苏媚和李俊霖,同样被苏媚要求了多照顾李俊霖。   看出苏媚下一步要捧李俊霖了,小婵气得跳脚,咒骂道:“电视剧是收容所么,怎么什么人都能来演戏,想演戏,好歹提前上上课吧,这直接带外援进组,不嫌丢人!”   春蕊疑惑地问:“什么外援?”   小婵讥讽说:“媚姐给那小孩请了个研究剧本的老师。”   春蕊见怪不怪道:“十八九岁,还是蒙圈的年纪,怕是拿捏不准角色。” 尔后话锋一转,牛气哄哄地说,“要外援谁没有啊,我的老师可是影帝呢。”   “你什么时候请演戏指导了?”小婵懵逼:“我怎么不知道?”   春蕊说:“严老师。”   小婵恍悟,春蕊和严文征合作后,一路积极向上的蜕变她看在眼里,十分为她开心,激动地说:“严老师好啊,严老师演戏经验足,他愿意教你,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运气,姐,你要好好跟他学习,指不定咱明年就是影后了呢。”   春蕊:“……”   她追求严文征这事,小婵尚被蒙在鼓里,并不是刻意隐瞒,只觉得八字没一撇,大张旗鼓十分没必要。   她像顺狗毛似的,摸了摸小婵的后脑勺,轻声念了句:“小傻子。”   开机仪式一启动,剧方进行了大肆地宣传,安排了热搜,讨论度虽不尽人意,但起码炸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比《听见》强。   接着紧锣密鼓地开始拍摄,开拍后,春蕊并未履行照顾李俊霖之责,而李俊霖也没主动找她搭讪。   两人身处同一个经济公司,不熟,亦不亲。   李俊霖虽说是第一次演戏,但在镜头前并不紧张,人堆里混出来的小孩,不畏怯。   他每天背一把吉他到片场,闲下来就给工作人员弹吉他唱歌,活力四射的,哄得剧组的人都不忍心骂他。   而春蕊和他实现真正的破冰,是一次候场等戏,春蕊和他单独待在一间休息室,见他又哼起了歌,忍不住问:“既然这么喜欢唱歌,为什么要来演戏?”   李俊霖道:“媚姐说我现在还没有全开卖唱跳的实力,加上热度还不够,办演唱会很少有粉丝捧场,不划算。拍戏和接综艺是最快变现的赚钱方式,反正都是工作,先积累财力,这叫曲线救国。”   春蕊若有所思地“唔”一声,对此看法并不予评价。   很快,摄制组就位,两人被叫去走戏。是一场李俊霖给春蕊汇报实习工作的戏,他假借工作之便撩春蕊。   导演亲自示范了这一系列过程,李俊霖按着套路记动作,排演那一遍都挺正常,可当真的开拍,李俊霖立马进入“演戏”状态,表情和动作变得刻意。   而因身体接触太密切,春蕊感到不适,她从他圈着的手臂中钻出来,撇开脸,冷静了片刻,没有忍住,越俎代庖给他提意见:“你本来就是低音炮,别再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了,咬字粘在一块,台词会很不清晰。”   “不要时刻抬下巴冲镜头展示你的下颌角,因为这个动作毫无意义,还很突兀,我知道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男性魅力,但要记住,你的行为和表情必须符合人设,我是你的上级,又年长你五岁,你在气势上根本压不住我的。”   “忘记你很帅,更不要刻意耍帅,观众不好糊弄,但凡演过火了,他们会骂你少年油腻。苏琦志才22岁,刚刚大学毕业,他身上最耀眼的点正是他的年纪,朝气蓬勃,你不用演,你把你生活里神采风扬的劲儿一半用到他身上就够了。”   “好好琢磨吧,这个角色很讨喜,拍出来你会吸一波粉丝的。”   没有颐指气使,亦没有牙尖嘴利,她心平气和地引导,不确定李俊霖有没有听进去,会不会嫌烦。   她等他的反应。   好在李俊霖懵逼数秒,连不跌地直点头,说:“我再试试。”   重新来,春蕊陪着他调整,一直在NG,期间没有丝毫不耐烦。   大概春蕊先释放了善意,李俊霖大胆一些,他本就人来疯,隔天,为了答谢春蕊的帮助,下了戏,邀请她去夜店蹦迪。   春蕊拒绝了。   李俊霖说:“闷在房间里多无聊啊,带你去欢乐场解闷。“   春蕊质问:“偶像可以去夜店蹦迪吗?被拍到怎么跟粉丝解释?”   李俊霖颇不以为然:“蹦迪是当代年轻人新潮的生活方式,就像纹身很酷一样,你怎么搞歧视呢,你不是才26岁嘛,年纪轻轻,思想老派。”   “懂不懂得尊重人?”春蕊板起脸。   李俊霖本身没有坏心眼,只不过进圈时年龄尚小,沾染了一身浮躁的行为习惯,又被粉丝众星拱月般捧着,凡事有公司兜底,无拘无束惯了,说话不经大脑。   “不去就不去吧。”李俊霖没强求,留下一句“明儿骑摩托车带你兜风”闪远了。   春蕊回酒店,疲惫不堪。剧里造型的需要,她整天踩着高跟鞋暴走,今天中午的时候,一不留神鞋尖绊到摄影轨道,把膝盖磕破了。   不想洗漱,没力气,她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落日余晖,红艳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罩住她半个身躯。   安静疲累的时刻,脑子不由自主会想念一个人。   春蕊摸手机,试着给严文征打个电话。   近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两人的联系很少,因为都忙,只言片语中,她得知严文征连着一周了,每天只睡4个小时,精力和体力严重耗竭。   因此,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接。   嘟嘟嘟的响声,漫长拉锯,牵扯神经,春蕊做好了准备,等着电话因无人接通而自动断掉,然而最后一秒,听筒传来了一声“喂”。   嗓音压得很低,有些沙哑,给人很累的感觉。   春蕊惊喜道:“严老师,你是下戏了吗?”   “收工了,刚到家。”严文征进门,在玄关换鞋。   春蕊说:“今天还挺早的。”   “嗯。”严文征没解释他其实连轴转了18个小时了,“你呢?”   “沙发上躺着呢。”春蕊说。   “有事?”严文征问。   “有。”春蕊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知道你现在没力气说话,就我说,你听着吧。”   “好。”严文征没有拒绝,手机开了免提,他径直到衣帽间换了身家居服。   春蕊听着窸窸窣窣的背景音,没问他在干什么。   稍加思索,想不出有什么新鲜事,索性一桩桩一件件给他牢骚拍摄上遇到的不顺。   她细细地讲,他沉默着听。   后来,说到她教训李俊霖,严文征打断了:“你自己还状况百出的,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是哦。”春蕊脸蹭着柔软的抱枕,翻了个身,“我当时挺后悔的,怕被嫌弃多管闲事,但好在那个小孩听进去了我的建议,也积极改正了。”   “春蕊!”严文征喊她一声,语气严肃,“不要管!片场有导演,演员演技合不合格是导演该把关的事,你只需一切听从导演的指挥。”   春蕊小声问:“是因为我人微言轻吗?”   “是。”严文征毫不避讳地答,“娱乐圈是个名利场,人心难测,很多时候你好心帮忙,但人家不一定会领你的恩情,但你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谁,改天他会让你还回来的。”   “我知道的。”春蕊岂会不懂,为了让她放心,她解释道,“因为是同公司的小朋友才敢的,下次不会了。”   严文征“嗯”一声。   春蕊敏锐地又抓住了他话里的另外一个重点,“我讲话很难听吗?”   手机里安静一下,严文征轻声答:“还好。”   “让你讨厌了吗?”   “习惯了。”   “又是模糊的答案。”春蕊语气扬着笑音,调子懒懒的,“但这次我不逼问你了,这个答案我听着就挺好的。”   一股很暖的情绪从胸腔往上顶,严文征压着,也享受着,说:“你休息吧。”   “可我舍不得睡。”春蕊耍无赖,亦是真心话:“下次打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对时间。”   严文征无奈道:“耗着浪费话费呢。”   春蕊哼了一声,琢磨说:“严老师,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听故事立马能睡着,然后你挂电话。”   严文征说:“你是小孩吗?”   “不是。”春蕊说,“但你当我是吧。”   严文征神色变了变,他坐在床边,手肘拄着膝盖,沉默不吭声。   手机里一片死寂。   春蕊敛吸凝神地等着,就在她以为她太得寸进尺,惹严文征生气了,严文征突然开口:“有个故事确实挺适合你听的。”   春蕊立马兴奋了,“你讲,你讲,我洗耳恭听。”   严文征嘴唇抿成一条线,措辞片刻,说:“从前有只叫卡梅拉的小鸡,不愿意跟父母一样整日下蛋,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想看大海,但她的梦想被父母否定了,也被身边的小伙伴嘲讽了,可卡梅拉不甘心,在又一个失眠的晚上,她决定向大海出发,便悄悄离开了家——”   “是童话故事啊。”春蕊边听边呢喃。   严文征没有理她,继续道:“她在黑暗里勇敢的前进,越过了沙丘,跨过了荆棘,走了很远很远,但是她迷路了,她又累又饿,失去知觉时,被一群强盗救了,强盗要杀了她煮来吃,可卡梅拉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大海,急中生智,她做了一件她一直以来不愿意做的事情。”   春蕊问:“什么事情啊?”   “下鸡蛋。”严文征说:“她就这样活了下来,每天都给强盗们下鸡蛋,强盗们带着她一起往南边走,日复一日,在她不抱希望,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大海时,有一天醒来,猛然发现,她站在了沙滩上。”   春蕊说:“她被海盗带了过去。”   “是。”严文征说,“妥协有时也会通向目的地。”   春蕊听懂了童话故事的隐喻,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所有的疲惫都消弭了,她好奇地又问:“那后来,她看到大海之后呢?”   “后来——”严文征敛了敛神色,突然卖了关子,“等有空再给你讲吧。”   “为什么?”春蕊说。   “累了。”严文征说,“没力气说话。”   “好吧。”春蕊已经很满足了,“那你早点休息。”   “嗯。”严文征挂了电话,他枯坐了会儿,静静地用拇指描摹手机轮廓。   等回神起身,往浴室走,他很轻很轻地说。   “后来,她在沙滩上遇到了人生真爱。” 第50章 受伤 “你来找我吧。”   许是春暖花开的夜晚, 风太撩人,吹着两颗摇摇欲坠的心,无端靠近, 枯藤老树般萧瑟的心情得到治愈,均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 春蕊开工晚, 中午等来一场戏——周末通宵加班, “李俊霖”担心“春蕊”疲劳驾驶, 献殷勤,骑摩托到公司楼下接送她回家。   苏琦志也是个富二代,为了衬托这家伙的身份, 剧组花重金租来一辆哈雷戴维森。   车很野性,激发男性的肾上腺素,李俊霖兴奋极了, 迫不及待绕着楼前骑了两圈, 嚷嚷着载春蕊兜风。   春蕊化好妆,她今儿一身天蓝色条纹衬衫搭黑色不规则西装裤裙, 露出平直的锁骨和瓷白的脖颈,性感干练又不失优雅。   她不信任他, 问:“你知不知道骑摩托车载人上路,需要驾照。”   李俊霖下巴一勾,自信道:“我还能摔着你不成。”   春蕊不与他辩驳,说:“拍戏呢, 能不能严肃对待。”   “你不坐上来, 戏怎么拍。” 李俊霖不仅反怼她,还恶人先告状,冲导演喊:“导演, 前辈不配合我。”   春蕊气憋,长腿一跨,坐到后座。   道具老师递来一顶头盔,春蕊自行戴上,正整理头发呢,李俊霖逗她,突然一松油门,车往前蹿出去一截,又紧急急刹。   春蕊惯性后仰,吓得尖叫一声,情急之下环住他的腰。   “瞧吧你吓的。”李俊霖被她的反应弄笑了,像个欠收拾的熊孩子。   “有病吧。”春蕊闷在头盔里惊魂未定,斥责道:“一点都不好玩!”   她朝他的肩膀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李俊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对此很受用,说:“害怕你就抱紧我。”   “我怕你的粉丝撕了我。”出外景,无法清场,路两旁有不少围观群众,春蕊看到有举着李俊霖名字的灯牌。   “况且咱俩也不是拥抱的关系。”她又说。   李俊霖扬起脸,想想,问:“至于分得这么清吗?”   “至于!”春蕊按捺着脾气,郑重地说:“我的人设本来就不讨喜,不能一边嘴上说爱慕男二,一边跟你举止亲密,社交距离很重要,不然播出来,我会被骂绿茶婊的。”   “哦。”李俊霖道,“你神经挺敏感。”   这不叫神经敏感,这是表演尺度。春蕊跟他不处于一个聊天频道,嫌心累,不再开口解释,随他曲解了。   一旁的导演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喊了句:“别玩了,准备拍摄。”   李俊霖将摩托车骑回驶离点。   春蕊两手攀住他的肩膀。   分正背面两个机位拍摄,背面镜头推轨道,正面走跟拍车。   先拍背面。场记打板后,导演喊action。   但因头盔隔音,李俊霖接收信号快了,一脚油门冲出去百米远,导致镜头没跟上。   统筹招手,示意返回来重拍。   李俊霖调转车头。   好多路人举着手机录像,有女生犯花痴,兴奋地喊“好飒”。   李俊霖享受夸赞,又是个人来疯,表演欲望强烈。   他又一松油门,加速前冲,想帅气地来个180度甩尾旋回,但这车车身重,加上他驾驶经验不足,后轮打滑,没能掌握好平衡。   春蕊心下预感到不妙,刚要大声提醒他“慢点”,车子突然倾倒,她右侧身体擦着水泥地面,惯性被拖了半米远,滚一圈,随即平躺在了地上。   事故的发生就在这么一瞬间。   前冲的摩托车甚至还撞倒了一名无辜的录音老师。   谁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吓得正走神的小婵虎躯一震,她起身张望,看到人仰马翻的拍摄现场,呼吸停滞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连滚带爬地跑到春蕊身边,跪着喊她:“姐——!”   她不敢碰她,春蕊手臂和腿部多处擦伤,衣服磨破,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液。   “我还好。”春蕊淡定又痛苦地说,“头盔,卡着脖子了。”   工作人员蜂拥围上,先帮春蕊把头盔去掉,过程中,谁抓了一下她的右边肩膀,春蕊抽搐着叫:“疼!肩膀!”   小婵以为骨折了,“哇”地哭出声,拽着身边的谁,凄厉地求:“打120啊,叫救护车。”   ——   伤员有三位,来了两辆车。   春蕊和录音老师是被担架抬上去的,李俊霖还算机灵,紧急关头跳车自保,仅刮到小腿肚,可以独立行走。   但他显然没料到自己玩脱手了,方才嘚瑟耍宝的劲儿全没了,他埋头不敢看人,脸色十分苍白,眼睛露出浓浓的悔恨之意。连小婵骂他“不装逼会死吗”,他都没有回嘴。   小婵慌了,不着神,问春蕊:“要不要通知钱主任?”   “不要告诉我爸妈。”春蕊制止她,然后忍着疼,冷静地交代:“打给苏媚,告诉她,我只要求不上热搜。”   “不可能的。”小婵说,“现场围观的人太多了,录视频了。”   春蕊退一步:“那就不要带着我的名字上热搜。”   “好。”小婵哭得稀里哗啦。   “没那么严重。”春蕊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感知,安慰她,“反应太夸张了。”   就近送医,十五分钟到医院,急诊接待。   经过一系列检查,万幸,除去严重擦伤,肩膀盂肱关节只是因暴力导致了脱位,要进行复位处理。   等外科医生联系好操作室,人随即被推了进去。   剧组制片人在操作室外,拉着主治医生低声下气道:“她是演员,医生麻烦您想想办法,争取别留疤。”   “我们尽力。”医生说,“这个主要看后续康复。”   小婵待操作室的门合上,留制片人等候,她回酒店帮春蕊拿换洗衣服,春蕊的衣服全磨破了,没法穿了。   路上接到两通电话,一个是苏媚的,通知她说,三个小时后赶到。   一个是宋霏羽的,求证春蕊出事的真实性。   “真的。”小婵描述一遍伤情,问她怎么得知的消息。   “朋友圈。”宋霏羽说,“你们剧组的服装老师发的,金钟哥有她的微信,刷到了。”   “都他妈的爱看人笑话。”小婵咒骂。   宋霏羽说:“你把医院地址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小婵问:“你时间调配的开吗?”   宋霏羽:“我人就在深圳,刚办理入住,来拍画报的。”   “好好。”小婵知道宋霏羽跟春蕊亲,慌张无措中像抓到救命稻草,报了地址,哀求道:“姐,你快来吧,我姐身边没有靠得住的人。”   一小时后,两人碰面,刚寒暄两句,春蕊坐着轮椅被推出操作室。   手臂和腿部绑了纱布,脖子上挂着吊带固定肩胛。   她太疼了,因此状态糟糕,脸上毫无血色。   宋霏羽迎上去,一副“我苦命的师姐啊,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了呢”的表情。   春蕊翻个白眼,佯装嫌弃地说:“哭丧呢,走开,我现在看到比我漂亮的人会生气。”   宋霏羽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婵躬身去聆听医嘱,医生交代完,她问:“需要住院吗?”   医生说:“理论上不用,但保险起见可以观察一晚上。”   “那我们观察一晚上。”小婵说。   安排了VIP病房。   剧组领导层轮流过来探视,春蕊打听了下录音老师的状况。   监制说:“磕破脑袋了,缝了针,有点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春蕊得体道:“我等明天好点了,再去看望他。”   “不着急。”监制说,“你先好好休息吧,受苦了。”   他没久坐,剧组现在乱成一锅粥,得趁着舆论发酵前,赶紧开会商讨出公关方案。   春蕊让小婵代表自己去参加,就那两点要求。   房间剩下春蕊和宋霏羽。   春蕊歪靠在枕头上,虚弱地说:“你要是有工作也走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留你一个人在病房,我怕你哭。”宋霏羽给她倒了杯水,“行了师姐,在我面前就别装坚强了。”   春蕊咬字很轻:“不拆穿我,你能死啊。”   宋霏羽弯起月牙眼,冲她讨好似的一笑,然后问起了事故状况:“意外还是?”   “也算意外,也不算,小孩做事不知轻重。” 春蕊通体不畅快,“第一次进组,估计都没理解,开机仪式烧香拜佛,全体主创团队到底在求什么。”   “小婵说苏媚带着他呢。”宋霏羽瞧着她左右蜷卧着不是滋味,又拿来一个枕头垫在她腰下。   春蕊哼一声,她挪动起来费力又痛苦。   宋霏羽说:“会保他吧。”   “当然了。”春蕊很清醒:“和气生财嘛,行业黑话,明星可以不要命,资本不能不挣钱。”   宋霏羽深深叹口气,有对她的心疼,也有身为同行的悲哀,“师姐!”她有些赌气道,“解约吧,别给她干了,受委屈实在没意思。”   春蕊撇脸,望了眼窗外,眼神或许深沉,让人猜不透,好半响,下定决心似的“嗯”一声,嘴边碾出一句:“确实没意思。”   宋霏羽说:“我去给你打听打听解约事宜。”   春蕊说:“你消停会吧,让你的公司知道你打听解约的事,不会给你好脸色的,你别管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等到晚上七点左右,经过一下午的发酵,形成足够的讨论度,此事登上了热搜。   标题是李俊霖拍戏载人摔车。   同一时间,剧方和鸿运文化发出声明,表示事出意外,均对此非常抱歉。   之后,李俊霖特意发微博给春蕊道歉,语气轻松地承诺道,私下会苦练车技,日后一定载春蕊出去兜风。   春蕊随即转发,说自己无恙。   粉丝和买的水军到她微博下空评,替李俊霖道歉加住院康复的句式。   网络上一派祥和。   而至于私底下,李俊霖如何赔偿剧组的损失,春蕊没有心力关心了。   让小婵推掉了李俊霖和苏媚的探视,催促宋霏羽回酒店,她睡了会儿。   没睡多久,翻身的时候,牵动胯骨,又疼醒了。   小婵趴在她手边,她问小婵:“我妈有没有打来电话?”   小婵摇头:“没有。”   春蕊放心了,转眼瞧着小婵忧心忡忡的样子,望了眼窗外,天早黑了,关心道:“你吃晚饭了吗?”   小婵说:“我不饿。”   春蕊说:“可我饿了。”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小婵忙不迭离开病房。   春蕊睁眼望天花板,楼层太安静,房间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没有,以至于隔了许久,她突然听见手机响,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等第一通挂断,第二通又拨,她才吃力地去摸手机。   搁眼前一看,来自“一枝康乃馨”的视频通话请求。   霎那间,心头汇聚了太多的情绪,感动的,期盼的,窃喜的,娇气的,但林林总总,抵不过一份没来由的委屈。   瘪瘪嘴,快速调整情绪,接通了视频。   一开始视频很卡,延迟好几秒,才传来人像。   严文征应该呆在一间房车里,穿着一件皱兮兮的白衬衫,袖子捋到手肘,头发凌乱,两只眼皮因困乏撑出两道很宽的褶。   春蕊不知被戳到哪根神经,扑哧笑了,“严老师。”她糯糯地叫他,“你是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吗?搞得这么狼狈。”   “造型。”严文征言简意赅,快速打量她一番,判断到,脸没事,肩膀受伤,问:“你现在在哪儿?”   春蕊想想,稍有一丝挫败,她并不想将此事大肆张扬,直白道:“你都知道啦。”   严文征“嗯”一声。   春蕊打趣他:“拍戏还有空上网,严老师,你不专心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严文征对她几乎是有问必答的,因此心知她在绕话题,还是老实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看到网上的消息,问我,我才得知的。”   春蕊好奇:“哪个朋友啊,竟然认得我。”   严文征:“一个制片人。”   说的是吕燕,他没想到吕燕会将春蕊的名字记得如此深刻,以至于看到她出事故,还特意发消息来询问,也多亏了吕燕的一句多嘴,他才算不太迟地了解事情的始末,他的工作室包括他自身,平时极少关注八卦新闻。   春蕊没完没了地追问:“谁啊?”   严文征不回答了:“重点在这个上面吗?”   “哦。”春蕊凑近一点镜头看他。   严文征眉眼拢着,似有一团化不开的浓愁,像担心她,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严老师。”春蕊说,“你不要用这个眼神看我嘛,我容易误会的。”   严文征忽略她的插科打诨,沉着嗓音问:“你还好吗?”   春蕊如实答:“有一点点吓着了。”   严文征:“谁在你身边照顾你呢?”   春蕊:“小婵啊。”   严文征:“她一个人行吗?”   春蕊精力十足道:“行,我伤得不重。”   严文征抬眸睨她一眼,嘴唇抿成一道线,莫名不吭声了。   春蕊瞧着,心角一颤,忐忑地问:“严老师,你不会是想要过来吧。”   “过不去。”严文征脸色变冷,端出严肃状。   春蕊理解,据说《西河大剧院》的剧组以1:1的比例实景搭建了一间剧院,开机运转每天八十几万的经费燃烧,不可能空耗着给主演放假,况且严文征前段时间请了一星期赶去徐州补拍《听见》,进度已经有所耽误了,他不能不负责任。   春蕊善解人意道:“心意我收到了,但剧组那么多人等着看着呢,别拖累一起工作的人。”   严文征点点头,但始终放心不下她的处境,详细问:“你这边怎么解决的?还拍吗?”   “拍啊。”春蕊说:“都拍一大半了,中途换人,投资商血赔。”   严文征:“给你休息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吧。”春蕊说:“等走路顺畅了就没事了,伤口用衣服一遮,不会穿帮的,最关键脸蛋还漂亮着。”   忘了疼痛,她嘚瑟起来,夸赞自己美,非常显摆。   严文征简直服气她,又问:“那这一个星期回北京吗?到父母身边?”   “才不要。”春蕊神情突然暗淡了,“太狼狈了,会被骂。   严文征怔怔神,听出了她与父母的关系并不融洽,怕涉及她的伤心事,改口问:“待在剧组?”   春蕊认真想想,摇摇头,“别了,不自在,我待在这里他们会有心理压力吧,还总要想着来关心我。”   是这个道理,她很通透,严文征说:“那你准备去哪儿?”   春蕊拖着腔调,恹恹道:“无处可去。”   她话音一落,电话两端陷入静默,两双漂亮的眼睛默契地对视上,均不动了,画面像卡帧了。   就这样,不知长达多少秒后,严文征像下定决心似的,发出邀请:“你来找我吧。”   春蕊吓一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错了,确认一遍:“我去找你啊?”   “对。”严文征坚定地说:“找我。”   “严老师。”春蕊怕他没搞明白状况,提醒道:“我现在是病号,需要人照顾,很麻烦的。”   严文征平静道:“你不一直都挺麻烦我的吗?”   春蕊像只受惊吓而变得非常警惕的小猫,敏锐地听出什么,悠悠试探道:“严老师,您这是乐意让我麻烦吗?”   “你说呢?”严文征撤开一点视线,不答反问。   春蕊却不落套,非要挑明心思,撒娇道:“我不说,你说。”   严文征抬眸再一次与她对视,隔着屏幕,咫尺的距离,错乱的心跳碾压着胸口,沉吟片刻,突然长长地一叹气,笑了,似无奈似认命的语气,说:“乐意。” 第51章 来家 “那你差个女朋友吗?我可以当你……   严文征连夜派曲澍和工作室一名叫孟颖的小姑娘赶赴深圳接春蕊。   春蕊直接从医院跟俩人走的, 甚至没回酒店收拾一件行李。   她算悄无声息地消失,只因懒得应付苏媚和李俊霖,反正网络上维持了和平, 还顺理成章地上了次热搜,双方姑且算都没有损失, 私底下的客套她便一秒也不想伪装了。   只是从中斡旋, 苦了小婵。   自家艺人出院先斩后奏就算了, 关键死活还不交代去哪, 单单留下一则补偿短信:给你放假,自己去玩。   小婵追问:你让我去哪儿玩?   春蕊回复:随便,总之不想苏媚使唤你就跑远点。   小婵给她打电话。   可彼时, 春蕊已经被搀上飞机,扶摇直上九万里。   头等舱,她与曲澍并排而坐。   曲澍脑神经搅成一股麻绳,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尚未理出头绪, 戏杀青多日了,他以为严文征和春蕊早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么就……暗度陈仓搞在一起了。   他贴着窗舱,隔三秒偷摸瞅春蕊一眼。   春蕊起初任他看, 后来被看烦了,歪过去一点,主动跟他说:“你要是有话问我,你不妨直说, 欲言又止很讨厌。”   曲澍:“……”   惹不起。   飞抵上海已是下午四点, 曲澍驱车前往青浦区,依照吩咐,将春蕊送到严文征的别墅。   曲澍和孟颖没有进屋, 在家门口,曲澍递给春蕊一把金属钥匙。孟颖则指着春蕊的胳膊,示意说:“小蕊姐,你平时有什么不方便之处,随时联系我,我这几天随叫随到,呐,我的电话号码。”   她奉上自己的名片。   春蕊接住,看了一眼,孟颖是严文征工作室宣传部的,她问:“会不会太打扰你?”   孟颖摆摆手,言笑晏晏的:“老板答应给我开一份护工工资的。”   “好吧。”即是严文征的安排,春蕊欣然接受。   目送两人驾车驶离,她转身,拾阶至门前,用钥匙旋开大门,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夕阳余晖,桃红色的柔光透过客厅超大的玻璃窗铺洒进来,照得房间暖洋洋的。   入眼是客厅,面积宽敞,装修简约,浅色的沙发搭配咖色的地毯,背景墙挂了两幅梅墨生先生的山水画,疏淡清迈,家具采用全木质的,给空间平添了几分温润感,跟主人的气质确是十分相配。   春蕊环顾四周,兀自欣赏了片刻,不由感叹严文征的个人品味和审美相当在线,起码合她的口味,她是极喜欢的。   越过客厅,一楼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房门紧闭,一间半敞,春蕊想想,缓慢地踱至半敞的那个房间参观。   是书房。   红橡木书柜嵌了整面墙,各方面的书籍摆满,从书槽若隐若现的折痕判断,都是被翻阅过的。   春蕊想起他的一个访谈,记者问他私下怎么样精进业务能力。   他回答,读书,演员可以从书里汲取表演力量。   如此看来,他并没有在镜头前立虚假的知识分子形象,而是真的在不断学习进步。   春蕊挨着书桌桌角站,放平视线,又被一方柜子格吸引,里面摆放着两个物件,一个是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奖杯,旁边则是一只旧的相框,里面夹着一张泛黄褪色的老照片,照片里一位模样英俊的男人揽着一个十一二岁男孩的肩膀,面对镜头腼腆地微笑。   二人眉眼相似,春蕊猜该是严文征和他已经逝世的父亲。   他这样将两人合照搁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定是非常思念他的。   胯骨隐隐作痛,春蕊不再继续参观,返回客厅沙发坐下了。   总的来说,整栋房子里的东西不空不满,像是有人常居住于此的。   摸出手机给严文征发了条微信。   ——已到家。   没刻意等他的回复,她打开电视,投影了一部电影来看,是严文征的早期作品《西瓜树》。   单从片名可以辨别出是一个抒情短文诗似的故事,讲述1994年的夏天,一个名叫葛小树(严文征饰)的高三艺术生,怀有浪漫幻想,用看不懂的画作描摹内心世界却不被理解的故事。   炙热冗长的盛夏,青春洋溢的男孩子们穿着白色背心嬉笑打闹,蜿蜒的汗水在他们单薄的脊背流淌,画面甚是养眼。   春蕊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时长过半,屋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叮啷响。   春蕊循声,攀着沙发沿,朝玄关的方向费力探出一颗小巧的脑袋。   严文征早听到家中的响动,门甫溜开一道缝,他和春蕊对上视线,估摸着是不习惯,怔了下,才不咸不淡道:“来了。”   语气模式贼像接待春节登门拜访的亲戚,关键这亲戚还多少不被待见。   春蕊岂会满意,白白激动一场久别重逢的欢喜,她脸色垮掉,气恹恹道:“严老师,你打招呼的方式,真不怎么样!”   严文征噎住,沉默着换了拖鞋,行至沙发边,瞧着春蕊正试图扒着椅背,把斜趴的怪异姿势扭正,无奈,一只胳膊半吊在胸口,行动不便,他伸出一只胳膊,用手掌拖住她的后脑勺,借她一股力。   然后,他挨着她坐下。   扫一眼屏幕,看到电视里,葛小树的母亲正催促他出去跟朋友玩,嫌他整日闷着,神经不正常。   他说:“怎么把这个片子翻出来了?”   春蕊答:“没看过,好奇。”   “好奇什么?”   “你青春稚嫩的样子。”   “跟现在比变化大吗?”严文征纵上一截衬衫袖。片子的拍摄经历尚历历在目,可十五年已经悄然过去了。   “更成熟了。”春蕊形容,“像一片叶子神奇般长成了参天大树。”   严文征失笑:“就你会拍马屁。”   他的目光来回在春蕊身上逡巡,她穿了一件法式连衣裙,右腿伤痕斑斑,膝盖处鼓了巨大的一个肿包,为了缓解疼痛,膝窝垫了个抱枕。   “你……”严文征一转口,说:“我看了现场视频,你们剧组没安排男演员提前熟悉摩托车驾驶吗?”   “不怪剧组。”春蕊委屈巴巴道,“是他要炫车技给粉丝看,结果连累了无辜的我。”   这点是严文征没想到的,点评道:“缺乏安全意识。”   春蕊“嗯”一声。   严文征问:“公司没有要求补偿吗?”   “同一家经济公司的艺人。”春蕊长叹一口气,“只能认栽了。”   严文征蹙起眉头,这事搭事的,反倒把她架到了无处伸冤的台阶上,“你怎么这么倒霉。”   春蕊自己也很无奈,习以为常道:“我的霉运向来是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总悄没声地来个大的。”   不知该形容她乐观还是缺心眼,严文征朝她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淡淡地说:“给自己积点口德吧。”   “哦。”春蕊眉眼一垂,似笑非笑的,竟觉得这一巴掌相当的亲密。   严文征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串红提,清洗干净,盘子盛着端过来。   夜幕阒然落下,草坪坡道旁的景观灯亮起,宛如一排灿烂的星火。   “饿了吗?” 严文征问:“晚饭想吃什么?”   “你下厨吗?”春蕊惊喜,“严老师,你都会做什么?”   哪想,严文征悠悠道:“点外卖。”   “……”春蕊一下子兴致缺缺,呛他,“我大老远过来,您就让我吃外卖啊。”   “太忙了,家里一直没开火。”严文征解释,“明天让曲澍到超市采办些食材。”   春蕊顺坡道:“然后你这一星期都给我做饭吗?”   “难不成你做?”严文征反问。   “我不会。”春蕊连忙摇头,却一不小心牵扯肩膀,疼的倒抽口气,缓了半响,补全后半句:“打小不进厨房。”   “看出来了。”   严文征找手机,兀自把餐点了,他故意没有征询春蕊的意见,怕她耍起矫情来,没完没了。   “你先看电视吧,我去洗个澡。”片场混迹一天,实在脏的厉害。   “好。”春蕊说。   严文征踱步上二楼。   春蕊塞一颗红提进嘴里,边嚼吧着,边找遥控器将电影的进度条倒回去一截,方才光顾着说话,都没空关注演了什么。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人洗完,又从楼上下来。   他换了件得体的家居服,素色的。脖颈间挂着条毛巾,湿漉漉的头发潦草地擦了擦,显然没擦干,皮肤上还泛着水光。   春蕊提醒:“刚才你手机响了。”   严文征拿来一看,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来自曲澍,一个则是赖松林打来的。   他先拨给曲澍,工作上的事,有媒体约访谈,严文征以拍戏忙为理由推拒了。   又打给赖松林。   延迟一会儿那边才接。   不等严文征开口,赖松林直截了当道:“文征啊,你看新闻了没,春蕊拍新剧受伤了。”   严文征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喝完,说:“昨天就看到了。”   赖松林颇意外地啊一声:“慰问了没?伤得重不重?”   严文征远远的瞄一眼窝在他家沙发里吃提子的人,犹豫片刻,吐露真相:“她现在在我这里。”   赖松林显然很震惊,雷劈一般滞了几秒,立马又乐洋洋地说:“看来是我瞎操心了,我懂了,代我转达一句早日康复,就这样吧,挂了。”   干脆利索地收线,丝毫没给严文征再开口辩驳的机会。   春蕊耳朵尖,隐约听出严文征在和谁讨论自己,顺口打听了一句。   严文征说:“是赖导,祝你早日康复。”   春蕊糊涂:“祝我早日康复,为什么不打给我?打给你?”   不能告诉她,赖导当过一段时间的暗线,给他实时汇报剧组情况,严文征索性敷衍道:“巧合了。”   春蕊瘪瘪嘴,不信,但也没追根究底,她正好还有别的困惑,转口道:“这个片子有没有得奖?”   “得了。”严文征稍作回忆,答:“当年的最佳影片。”   春蕊问:“那你呢?”   严文征说:“新人提名。”   春蕊说:“但奖杯最终没颁给你吧。”   严文征点点头。   春蕊想想,又问:“《少林和太极》得奖了吗?”   “最佳摄影。”严文征没再坐下,掐腰站在电视机两步远的地毯沿。   春蕊斟酌:“又没你什么事?”   严文征说:“那一届电影节竞争太激烈了。”   春蕊浏览过严文征的履历,她记忆力不错,快速梳理一遍主要信息,得出结论。   严文征算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了,他虽然一直和不错的电影团队合作,但直到32岁才拿了一个像样的奖杯。   春蕊扬起脸,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般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在奖项上的运气很差?”   “很差。”严文征面庞格外冷静,俨然已经对这样的质疑免疫了,“不止你一个。”   春蕊端详他:“难过吗?”   严文征笑了一下,是释怀的,“我已经过了需要被别人认可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年纪。”   极其成熟理性的回答,又格外的自我,但细细品来,难以掩盖个中酸楚的滋味。   娱乐圈既然是个名利场,人脉交情有多重要,就像你不在某个传统之内,你的葬礼便不会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般,阶层跨越很难。   他半路出家,又在北京无依无靠,难怪他说自己走过来的路,每一步都迈着沉重的脚步。   “年少成名不见得一定是件好事。”春蕊缓缓开口,不知是安慰他,还是说给自己听,“许多演员取得一个奖项后,往往守不住那份格调,因为太急着继续开花结果,忘记脚踏实地扎牢根基,你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来,成长明显,而人的成长本身就格外具有魅力。”   她素净的一张脸,细腻洁白,娓娓阐述善解人意的道理时,标志的眉眼挂了一分翩然的神采。   光线交织,严文征偏头看向她,微微出神。   她的话,落进他的心里,不单单是一份安慰,而是对他多年来坚守的一份理解。   她总是出其不意的,带给他无法言说的感动。   春蕊看他怔住了,以为自己空口说大话,挑起眉梢,道:“怎么,严老师,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有道理。”严文征回神,却带刺扎她的心疾,“可你自己怎么没做到?”   果然,春蕊被噎得够呛,她蔫蔫地剖析道:“我看别人清楚,看自己糊涂,需要人鞭策。”   严文征哼了声。   春蕊眼睛突然一亮,语气兴奋道:“严老师,不如以后鞭策我进步的活就交给你吧。”   又设言语陷阱,严文征不上当,拒绝:“不干,吃力不讨好。”   春蕊哄诱:“我付你学费。”   严文征觉得稀罕:“我差你那两个钱。”   春蕊回嘴:“那你差个女朋友吗?我可以当你女朋友。”   严文征:“……”   他的神经被狠狠拨动,简直哭笑不得,探去的目光落进她眼里,险些绷不住面。   正想再骂她一次“不知羞的”,门铃响了。   他拽掉脖颈间潮湿的毛巾,随意朝沙发一扔,起脚去开门。   是外卖送到了,送餐小哥祝他“用餐愉快”。   严文征回复“谢谢”,将门合上。   餐食拎至厨房,放到餐桌。   严文征折回客厅,说:“来吃饭吧。”   他伸手扶春蕊起身。   “好吧。”春蕊心知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借着他手臂的力踩着沙发沿站起来,起身后察觉,她和严文征形成了一个高度差,又有了坏心眼,故技重施。   她“哎呀呀”一声,右臂环住严文征的脖子,再一次扑到他怀里。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严文征踉跄着退后一步,才稳住身形,又怕她摔,只好用手扶着她的腰。   “坐太久,脚麻了。”春蕊胡诌,找理由,“借我抱一下,严老师。”   严文征没动,沉声说:“你怎么那么多事。”   “嫌我事多,那你还管我。”春蕊鼻息尖是他沐浴后,清新甘冽的香气。   “我不管了。”严文征支撑着她全部的重量,口是心非,“你回深圳吧。”   春蕊用下巴蹭蹭他的头发,喃喃道:“让我来又赶我走,你怎么总欺负我。”   “我欺负你?”严文征没好气道,“听着真新鲜。”   春蕊动动嘴唇,想继续和他拌嘴,但被自己的胡搅蛮缠逗笑了。   严文征长长叹口气,沉默片刻,问:“抱够了吗?”   “没呢。”春蕊趴着舒服极了,“再等会儿。”   严文征不解风情地问:“等会儿是多久?”   春蕊轻哼一声,答:“到你再一次推开我吧。” 第52章 丑吗 丑!   暮色正浓, 灯火很亮,洁净的地板上长长拖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严文征一只手掌撑搭在春蕊腰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清浅呼吸时, 身体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怀里确实是位风情感性的女人。   她在毫不掩饰地、明目张胆地勾他,手段算不得高明, 却胜在气焰嚣张, 更爱计较, 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大小事她都在心里记着、念着, 凑到合适的时机就要翻出来说一说,语气委委屈屈,音调酸酸甜甜, 反正悉数的不对,全都赖给了他。   早不是纯情小男生了,严文征咂摸出味儿了, 她就是要搞得他心软, 十分鸡贼地探出他欲拒还迎的态度,便愈发上赶着拿捏他。   他不是没脾气, 他是对她没脾气,一步步由着, 纵着,还请人登堂入室了,现在她又弄出阳奉阴违的一套,让他推开她, 还怎么推开?   就这样静了不知多久, 他将错综的情绪幻化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问:“好了吧,还吃不吃饭了?”   春蕊心中熨帖了, 铿锵有力地答:“吃!”   她直起身,撤开一点。   严文征肩头被水珠洇湿的一块,快要被她的下巴暖干了,她朝那拍了两下,把垫出的印儿抚平。   严文征顺势捉住她不安分的细手腕,道:“自己站好。”   “哦。”春蕊费劲巴拉地将自己从人怀里支棱起来。   严文征嫌她一眼,低头朝地板上瞅,“你拖鞋呢?”   “没穿。”春蕊说,“你家鞋柜里没有女士拖鞋,只有两双男士的。”   “另一双是曲澍的,他常往家里来。”严文征随口解释一句,到玄关的鞋柜里翻出一双备用的。   春蕊踩进去,尺码不合适,大了,但能凑合,她朝严文征感激一笑,随即好整以暇地端详起他的脸色,片刻,故意挑事儿似的道:“我不查你的岗,你别紧张。”   严文征:“……”   真不知她哪只近视眼瞧出他紧张了,邪了门儿!   懒得再跟她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餐桌落座吃饭。   春蕊亦步亦趋缀后,脸上荡漾着得意的笑。   是非常健康的营养餐,各自一份香烤海鲈鱼,撕开锡箔纸,清新的甜橙香气扑鼻,尚热气腾腾着。   春蕊真饿了,从昨天出事到现在,她还没正正经经地吃点东西。她大快朵颐,偏偏她吃着碗里的,又要惦记着别家餐馆锅里的。   “严老师,”她咬着叉子,幻想:“能申请来一顿汉堡薯条吗?汉堡呢,最好是双层火烤牛肉堡,里面放两片咸芝士,再抹一层美乃滋。薯条呢,我不要番茄酱,我要蘸着希腊老式酸奶吃。”   要求不仅多,且挺挑嘴。   严文征听着不由地压下眉梢,好奇地问:“你的经济公司不控制你的饮食吗?”   “天高皇帝远。”春蕊卖乖巧,“这不管不着了么,偷偷吃一顿不碍事的。”   “什么意思?”严文征问,“在我这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不是承诺要照顾病号么。”春蕊试图商量道,“应该一切以病号的需求为先。”   严文征瞧着她那股馋猫劲儿,想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匪夷道:“垃圾食品让你这么兴奋吗?”   “我是垃圾食品爱好者。”春蕊急切地说,“打小吃垃圾食品长大的。”   “看着不像。”严文征以为她唬他,不信。   “真的。”春蕊睁大眼睛,说:“我上学那会儿,经常跟同学出溜到小街小巷寻摸吃的。”   严文征问:“父母不管?”   “自然是背着不让他们察觉啊。”春蕊支着脸庞,还挺为自个儿干的“荒唐事”骄傲,“到家前,我就把在外面疯耍的证据销毁干净了。”   严文征放下刀叉,隔着餐桌打量她,“你是叛逆吗?”   “不是,我很乖的。”春蕊对自己认知准确:“我就是单纯的不愿意跟爸妈同桌吃饭,气氛太压抑了,特不自在,还容易积食。”   严文征讶异:“父母都是严肃的人?”   春蕊点点头:“非常严肃。”   严文征好奇:“那你的性格遗传了谁?”   春蕊微微扬起脸,将家谱的支脉捋一遍,没找出与之相像的长辈,只好说:“自成一派。”   严文征成功被她这个回答逗乐了。   “严老师。”话既然聊到这儿,春蕊难免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问:“你的父亲也是一位严肃的人吗?”   严文征怔然,时间久远,逝去的亲眷已经很久不被旁人提及,她突兀地聊起,有些让他措手不及。   半响,沉缓着语气答:“不是,他很爱笑。”   春蕊抬眼与他对视,她瞧着他眼里映着房间淡淡的光,眼神分外的亮,感受到什么,说:“那他留给你的都是些美好的回忆吧。”   “嗯。”严文征点头。   “虽有遗憾。”春蕊真诚地说:“但还挺为你开心的。”   一顿饭吃得格外絮叨,定义春蕊为话痨不太贴切,她就是想起什么就憋不住要问,问了黏着严文征回答,有一茬没一茬的,天色逐渐黢黑,不知不觉间竟十点了。   严文征收拾干净餐桌,倒了一杯温水给春蕊,春蕊就着水吃消炎药。   严文征起身至客厅转悠一圈,想着该给她准备什么洗漱用品,却不见家里有多出的行李箱,问:“你的行李呢?”   “没带。”春蕊说。   严文征听着新鲜,“哪有人出门不带行李的。”   嘴唇被温水沁润,春蕊抿了抿,绷着小脸故作思考片刻,突然绽放出一个傻笑,解释道:“我带去剧组的衣服,这一受伤穿着麻烦,再者,夏天到了,该买新裙子了。”   严文征挑挑眉,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的事,到她身上,经她一辩解,到能逻辑自洽。   又无语又好笑的感觉,而这种舒张在胸腔陈杂的无奈感,他竟然逐渐习惯了,习惯到理所当然地接受,毫无底线地接受。   严文征:“你看款式吧,明天交代孟颖去办。”   “好嘞!”春蕊欣然应下。   “那今晚……”严文征视线在她身上逡巡,法式连衣裙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腰身,“我……借你一件T恤,你当睡衣穿吧。”   春蕊:“……”   说尴尬有几分严重了,但确实纯情地不好意思起来。   严文征没上楼,而是抬脚走进了书房对面那间屋门紧闭的房间。   春蕊好奇地跟上,才发现是间卧室,大套间的设计,附着浴室和衣帽间。   严文征安排:“这几天你就睡这个房间。”   春蕊问:“原本谁住这儿?”   “我。”严文征从衣柜最顶层的格子里,找出一件折叠工整的棉T,撑开,递给她,“床单被罩换了新的。”   “那你呢?”春蕊单手拎着衣领比划了下大小,衣服很长,到她半截子大腿肚了。   “楼上。”严文征说,“衣服本就是宽松的款式,品牌方又寄错了尺码,偏大。”   春蕊心想,哪个品牌啊,员工做事如此马虎,摸索着瞅了眼标牌,是她高攀不起的,瘪瘪嘴。   “你先把衣服换了吧。”严文征挨近她一些,低头帮她把固定支具拆解下来。   春蕊慢慢垂直手臂,牵拉感明显,她痛苦地轻嘶:“没想到会这么疼。”   “动作慢点。”严文征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带上门出去了,但没走两步远,春蕊突然喊他。   他顿步扭头,瞧见春蕊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一脸的难为情。   严文征问:“怎么了?”   春蕊挠挠鬓角,微窘地嗫嚅:“能麻烦你帮我把裙子的拉链拉下来吗?我……够不着。”   严文征:“……”   共处有诸多不方便之处,邀她来前就该考虑到,是他冲动了。   “可以。”严文征看出春蕊的拘泥,不想弄得气氛暧昧,一派从容地走回她身边,手指在空中打个旋,命令道:“转过去。”   春蕊觑他,瞧着他挺是淡定,不服气,心里那点不得劲瞬间没了,一把将头发拢至胸前,背对向他。   她微微颔头,后脖颈绷出一条漂亮的肩颈线。   严文征用一只手提高一点衣领,令一只手拨着拉链往她腰身余下几寸的地方拖,他到也正派,将裙子挣得紧,拉链一路滑开,仅露出她缝隙大小的春光。   反倒是春蕊嫌他要碰不碰的,有点痒,没忍住扭了两下。   “好了。”拖至底,严文征一边松手,一边避开视线转身。   春蕊“哦”了声,没再看他,客客气气道了谢,重新关上门,拨落裙子,去穿T恤。   衣服宽大肥硕,肩膀线快要垂到她手肘的位置了,袖口容易钻,穿起来倒也没费力。   穿好,她去衣帽间照了照镜子,没觉着不妥,这年头出街都流行露事业线了,她捂得算严实了,仅露出的两条长腿,一条还伤痕累累、血滋麻乌的。   毫无美感可言。   突然神经大条,她走出来到严文征面前给他看,问:“严老师,丑吗?”   严文征正立在电视机边,不知想什么,回神眼帘一耷,将她的轮廓揽进视线内,半真半假地评价道:“丑!”   春蕊气着了,脸色一凛,瞪他,但见严文征并不为所动,更没改口哄骗她的意思,头发一甩,倍儿拽地说:“我不在乎!”气哼哼地去洗漱了。 第53章 借用 “严老师,洗面奶借我用一下。”……   春蕊说自己是病号, 需要人照顾,很麻烦,自我评价真真是一分没有谦虚, 她俨然一个烦人精。   这边刷好牙,准备洗脸, 嫌头发碍事, 再次迈着不甚利索的步伐寻摸出来, 问严文征要发圈。   严文征哪有女生用的玩意儿, 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个封密封袋用的牛皮筋。   春蕊却苦皱着眉眼,表示拒绝:“这种绷头发很疼的。”   简直挑剔到没边儿, 严文征按捺着好性子,说:“将就一下不成吗?”   “我现在对疼痛的神经敏感。”春蕊打商量,“没有其它可替代的吗?哪怕一小截麻绳都比它强。”   严文征“啧”一声, 领教了她的磨人, 真要了命了。   最后,他从衣柜里抽出一条顶贵的领带, 帮她绑了头发。   绑得有些松,还歪, 春蕊照着镜子自我欣赏一阵,勉勉强强算作满意。   继而,又喊:“严老师,洗面奶借我用一下。”   话音尚在浴室回旋, 紧接着补充:“哦, 严老师,还有护肤水和乳液。”   严文征:“……”   终于等她安生地躺在床上,严文征差点没被她指挥晕, 抬头望自家天花板,耳边全是她的叽叽喳喳,整个人在旋转。   心想,他伺候的哪里是一个病号,明明是一尊西天如来“佛”。   捏捏秀挺的鼻梁,清醒了些神智,严文征到医药箱里拿出一条冰敷带,敲门进了卧室。   春蕊倚靠在床头,正单手将那条领带卷成团。   挨着床边坐下,严文征将冰敷带递给她。   落地灯洒出一簇柔和的光,就着光线,春蕊看他,问:“干什么用的?”   严文征答:“冰敷,镇痛。”   春蕊接过来,感受了下重量,垫在肩周,凉得她打个激灵。   “忍忍吧。”严文征瞧着她头皮发麻的模样,有几分失笑,轻声安慰:“头两天肯定难熬。”   “这么有经验。”春蕊听出他话里的感同身受,质问他:“严老师,平常没少受伤吧。”   严文征垂耷着眼,不置可否。   “虽然‘拍戏不要命’听起来是在夸奖演员敬业,但我个人是非常不赞成这种行为的。”春蕊板出说教的语气:“拍戏确实需要演员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但一旦涉及冒险,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都不能有,演员也要时刻谨记尊重生命。”   严文征觉得滑稽,她前一秒还痛得呲牙咧嘴,下一秒竟然教训起他来了,冷哼道:“你现在是最没资格讲这种话的人吧。”   “不。”春蕊否认:“我最有资格。”   她看向他的眼神因为认真变得炯炯有神,“我们老师常说,状态良好的身体必须成为演员的第二天性【注】,身体一旦习惯受伤,会逐渐把自己限制住,无法自由移动,像被关进监狱。你看,我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严文征“嗯”一声,这个“嗯”并没有实际意义,仅为了回应她。   春蕊感受出来了,但她并不在意,她的重点还在后面呢。   “但我这只是一时的肉|体受伤,心却是舒坦的。”   严文征攒眉,一时之间没听明白她的拐弯抹角,“怎么?难不成你还挺为这事高兴?”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春蕊小幅度抬动左腿,蚕丝被拱起小小的高度,卷成团的领带恰好顺着这坡度快乐地往床沿滚去。   严文征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了一下,领带散开,他顺势抓住了一头,而春蕊牢牢牵住了另一头。   严文征挣了挣,春蕊蜷握着死活不松手。   静待了半分钟,春蕊说:“我是为找回自己高兴。”   严文征微愣。   背对灯光的原因,春蕊低垂着睫毛,光晕晃在她脸上,掩映着她放空而迷茫的神情。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诉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这些年连续不断地拍戏,太累了,一点点把本来的自己丢掉了。”   “我一直陷入在一个死循环中,不断消耗自己的状态,有意识到,但因为爬不出来,慢慢戾气横生,性格变得怪里怪气的,很让人讨厌。”   “但幸好,我遇到了你,严老师,你点醒了我。”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如果我跟梁竹云这个角色没有交集,体会不了她的情感,可以在生活中取交集,创立新的情感链接,拍戏的那段日子里,我其实并没有摸准这个链接在哪儿,直到你杀青不辞而别,我突然反应过来,严老师,你就是那个链接,因为你存在的意义,之于我,好比李庭辉之于梁竹云。”   “所以,我没有陷在戏里出不来,真正的春蕊回来了,反而是你,把咱俩的关系圈在戏里,不愿意往外延伸。”   她说话时,一直瞅着那条领带,话音落了,才敢抬眸看严文征,带着一丝不自信的惶恐。   严文征心莫名揪了一下,他知道她在借题发挥,大概憋太久,需要寻一个宣泄口吧。   严文征问:“这些,想了多久?”   春蕊说:“杀青后天天想。”   严文征道:“天天瞎琢磨,不嫌累吗?”   “累啊,累死了。”春蕊手指绞着领带,悻悻然的:“但得琢磨明白,我怕你不相信我。”   像小孩子在向大人辩解委屈,她对夺取他信任的渴求,在严文征讳莫如深的眼底,编织出一片难言的光影。   “没有人讨厌你。”严文征说,“我也相信你。”   肉眼可见的,春蕊的目光燃起了神采。   “什么都别再想了。”严文征将那条领带从她手心里抽出来,攒成团,再掀起眼帘,给了春蕊一个坚定的眼神,“好好睡一觉吧。”   春蕊说:“那你呢?”   “我也要休息了。” 严文征不放心地交代道:“我就在你正楼上,夜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喊我。”   春蕊持怀疑:“能把你喊醒吗?”   严文征笑了笑:“我心里装着事,一般睡不沉。”   春蕊哦了声,躺进被窝。   严文征帮她关了床头灯,带上门出去。   他拾阶上至二楼,摸了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抽。   抽得相当敷衍,香烟夹在指缝间,半天不碰一下,长长的烟灰自行破碎,散落在空中。   他举目望去,半圆形的月亮高悬在东天,依稀几颗星星忽闪忽灭的,还不如城市的灯光熠熠生辉。   他倒也没什么烦扰,心情相反是爽利的,他只是需要借个开阔点的空间感叹,感叹春蕊太会说话了,让人抑制不住的心动。   就像这微风徐拂的夏夜,催得人沉迷,裹得人放纵。   后半夜,严文征到春蕊的房间去了一次,探了探她的额头。   个人体质的原因,他几次伤筋动骨,隔天总会发烧,担心她也如此,好在春蕊一切正常,睡得香甜,就是这睡相……真不怎么样!   破晓时分,严文征踏着将出未出的第一缕阳光,出发去片场赶早工。   春蕊则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迷糊片刻,才反映过来,尚有些陌生的房间,是严文征的家。   端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了。   微信涌来好多条留言。她翻看,多是《听见》剧组的同事发来的慰问。   刘晋拓开玩笑的语气打趣她,说老妹儿,你也太壮烈了。   卢晶表示,家里有亲戚是骨科权威,需要问诊吱一声,她来安排。   翟临川最为正经,问她要医院地址,说抽空前去探望。   春蕊心中温暖,很是感动,一一编辑回复,让他们勿要操心。   严文征也她留了消息,说曲澍十点左右会来家一趟,送蔬菜,顺便给她做午饭。   春蕊想想,回复道:好,我起床了。   她随即去刷牙洗漱,等彻底醒了神,见屋外天气晴好,闲着也是闲着,到书房寻了《日出》的剧本,坐到小院遮阳棚下,装模作样地出“晨功”。   一人分饰所有角色,压着嗓子半诵半读。   她挺认真的,所以等曲澍推门进院,她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眼皮底下突然立了个活人,吓得剧本脱手,甩飞出去老远。   曲澍:“……”   春蕊捂着心脏,惊慌未定:“你走路没声吗?”   曲澍怀疑她故意碰瓷,没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理,实在是不熟。且他对她的印象着实称不上美好。   他把买来的一份麦当劳早餐搁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桌上。   春蕊说:“谢谢。”   “我哥让我给你带的。”曲澍留下这么一句,拎着超市采购的东西进去忙活了。   春蕊弯腰捡起散落的剧本,没兴致继续读了,打开麦当劳的包装袋,里面是一份猪柳麦满分。   春蕊:“……”   咬了口,许久未吃,味道很好,心里也挺开心。   但她惯常口是心非。   摸出手机,高高举着缺了一豁口的汉堡,拍了张照片,没调整滤镜,直接发给严文征。   ——严老师,这是缩小版的牛肉堡吗?   ——太敷衍了吧。   ——不作数。   她发完信息,没刻意等回复。晒着暖,慢悠悠地吃着,格外惬意。   意外的,手机一刻钟后,震动了。   严文征:先欠着吧。   春蕊猜他可能中场休息,和他聊:欠着怕你耍无赖,给个讨要的期限。   严文征:以后机会多着呢。 第54章 归家 “欠我的多了,可是要被我套牢了……   曲澍挽起袖子, 闷头在厨房叮呤咣啷忙活。   春蕊呆坐在客厅,解锁了严文征的iPad,浏览时装网页, 新一季各品牌的夏装,要么是追求统一性的连体工装款式, 要么是化繁为简的无结构大轮廓裙身设计, 着重强调女性的潇洒落拓之美。   春蕊不喜欢, 她不想要酷, 她想玲珑身段,裙摆翩跹。   好不容易挑中几条满意的连衣裙,图片截下来, 连同自己的尺寸一并发给孟颖,劳烦她抽空跑一趟精品店。   孟颖激动坏了,嗷呜道:“逛街!我乐意!没想到有生之年, 买手的活儿会轮到我头上。”   春蕊对她的过分热情略有费解, 一般来讲,给明星采买时装是件累人的事, 多数助理对此唯恐避之不及。   她问:“严老师平常穿的衣服,不经由工作室过手吗?”   “他几乎不买衣服!”孟颖控诉:“我们有固定的合作品牌, 每一季度品牌方会根据老板的喜好送来最新的成衣。”   春蕊好奇地又问:“他的喜好是什么样的?”   孟颖形容:“很直男。”   春蕊:“?”   孟颖解释:“正统的审美。”   春蕊立马懂了:“正统的审美等于没有审美,俗称无聊。”   孟颖像找到了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倾吐对老板的“嫌弃”:“出席活动永远西装三件套,私底下无非黑白灰, 天天看, 已经审美疲劳了,一点不如隔壁花美男打扮的花哨,再这样下去, 我要爬墙了。”   春蕊疑惑:“谁是花美男?”   孟颖说:“彭凯老师。”   春蕊:“……”   彭凯还要年长严文征一岁呢,荧屏前西装革履,成熟又稳重,不曾想生活中,竟是个追赶潮流的酷boy。   孟颖说:“姐,以后你说说老板,让他改改,稍微穿得不那么居委会老干部点。”   “不!”春蕊傲娇地拒绝了,“我觉得挺好的,我就喜欢他这样式儿的。”   聊着天,春蕊偶尔瞄一眼厨房,一不小心和曲澍撞上视线。   曲澍立在冰箱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蕊主动搭腔:“你是想喊我吃饭吗?”   曲澍下巴一扬,高贵地转过身去,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背影。   春蕊轻嗤了声,将他的心理猜透了七八分,起身,一瘸一拐挪到厨房,拉开凳子,餐桌落座。   炖的鸡汤,青花瓷小碗盛着,汤汁色泽金黄,香味浓郁。   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春蕊舀一勺,吹了吹,等不烫了,一口喝下,味道比闻着还要鲜美。   “很好喝。”吃人的嘴短,她恭维了曲澍一句:“煲汤的手艺不错。”   曲澍一脸“这还用你评价”的不爽。   “你不来一碗吗?”   春蕊余光瞥见他抱臂贴着料理台站定,身上那股无所适从的别扭劲儿,活像小孩子被抢占了属于他的领地,多少沾带一丝夺不回来的怨气。   曲澍摇摇头。   春蕊敏锐地觉察他的憋屈,瞧不惯一大老爷们这样,抽纸巾擦擦嘴,她开诚布公地与他聊:“你其实不太喜欢我吧?”   反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曲澍没答,看向她的眼神变得警惕。   “没事。”春蕊蛮不在乎道,“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只要严老师喜欢我就成。”   “为了让我哥喜欢你,你索性赖到家里来了。”曲澍脸色难堪,“你也太……”   他顿住,话有些难听了,他本不是口舌轻薄的人。   “太什么?”春蕊问:“太不识相?”   曲澍呐呐:“知道就好。”   春蕊笑了一下,笑得鬼灵,她帮他纠正观念:“追人呢,人家对你没意思的时候,死赖着才叫不识相;有意思的时候,死赖着叫有恒心。”   曲澍大学一毕业就跟在严文征身边了,心思相对单纯,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两个字评价:“歪理。”   “爱信不信喽。”春蕊并不强求能得到他的认同,毕竟刚进组时的表现确实差劲,眼波一转,叹口气,劝他:“你自在点,平常来这里该怎样就怎样,当我不存在,放心,我不会找严老师告状的。”   口吻听着,俨然以女主人自居了。   曲澍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惹不起,快跑。   他拎起保温桶,起脚离开。   春蕊有些懵:“怎么说你两句,你就要走了?生气啦?”   毕竟忙活了两个小时,她是真心想让他坐下来,舒心地喝一碗鸡汤。   曲澍说:“我去片场。”   春蕊看着保温桶,问:“给严老师送汤?”   曲澍嗯一声。   春蕊便不拦着了,说:“叮嘱他好好吃饭。”   曲澍神色怪异地瞄她一眼,走出家门,坐进驾驶位,在封闭的空间犯会儿癔症,他简单的脑袋瓜,实在琢磨不透春蕊这个人,郁闷地发动引擎,赶往片场。   剧组还在拍摄,室外景,大场面戏,“严文征”在车流穿梭的上海街头被追杀。   他需要在繁忙的十字路口横穿马路。   但试了几条,没能成功。   导演尚林庆重新调度车辆。   严文征得以喘口气,坐在板凳上休息,他来回跑动,浑身是汗,曲澍拧了条湿毛巾,铺开贴住他的衬衫,给他降温。   严文征干咳几声,问道:“你从家里直接过来的?”   曲澍板着脸:“不然呢?”   严文征问:“春蕊在家做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曲澍说:“吃穿有人伺候,自在得很。”   “病号不得过得舒坦点。”严文征看他一眼,“怎么气哼哼的?她惹你了?”   曲澍瞬间气喘粗了,一股子憋屈:“凶巴巴的像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没法交流。”   严文征听着,不急于反驳反倒开心地笑了起来。   曲澍不解:“你笑什么?”   严文征突然伸长手臂,朝曲澍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语气轻缓地说:“凶就对了,不能让你们欺负了。”   曲澍冤枉极了,他听出来了,他哥现在一心向着春蕊,一时话不过脑,脱口而出道:“别又是个抱大腿上位的,最后你又落个自己吃闷亏的下场。”   触碰到心坎里乌糟糟的往事了,严文征神色一凛,神情有几分受伤,再出口语气像结了层秋霜,“随便诋毁女孩的人品,越长大越出言无状了。”   曲澍意识到,立马道歉:“我错了,哥。”   严文征没跟他计较,静默了会儿,一名对手演员远远喊,“严老师,能麻烦你画框外给我接个词儿吗?”   “来了。”严文征应下,拿着剧本起身去帮忙。   埋头忙,等再抬起头,已是红霞满天。   尚林庆琢磨着A摄B摄这两天没怎么熬,今晚赶着将备场的夜戏拍出来算了,问严文征还能撑吗?   “可以。”严文征没意见。   尚林庆觉着抱歉:“台词有改动,变成了一段大独白,晚会儿我亲自陪你理。”   “好。”严文征说:“拍摄单页先给我一份。”   “我马上叫人送过来,你先去吃饭。”尚林庆说,“困了到房车上眯一会儿,拍起来没个准点了。”   “行。”   严文征想了下,找手机,闪到一块僻静的地方,给春蕊打电话。   好一阵才接通。   严文征先叹了口气。   春蕊听地真切,“嘿”了声,稀奇道:“怎么给我电话就叹气了呢?”   严文征不答反问:“你忙什么呢?”   春蕊在床边坐下,正对着试衣镜,镜子里映出满地的购物袋,正是孟颖下午扫荡来的“战利品”。   她说:“试穿新衣服。”   严文征失笑:“肩膀不疼了,就不能坐着安静会儿。”   春蕊说:“一下午都在发呆,实在闲得心慌,必须找点事情做。”   严文征“嗯”一声,没劝阻,只提醒她:“小心点。”   春蕊问:“你什么时候收工?”   “加场拍夜戏。”严文征说,“今晚别等我了。”   春蕊瞬间心凉了半截,小声呢喃:“枉我还盼着你回来呢,以为你要下厨给我做晚饭,合着让曲澍买菜只是表面功夫啊,大骗子。”   凭空被安了一个罪名,严文征挺情愿地就接受了,“先欠着。”   “又欠着。”春蕊趁机占便宜:“欠我的多了,可是要被我套牢了。”   她咬字极轻,但每个字的重量像颗琉璃珠,砸在严文征舒缓的神经线上。严文征哼声笑,笑声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纵容。   春蕊听着觉得甜,也窃窃地抿唇笑。   笑够了,严文征说:“早点睡。”   春蕊反映一下,说:“怎么感觉,你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小看你自己了。”严文征不由地狡黠起来,“我家可藏不住你,等你手脚利索了,分分钟上房揭瓦。”   春蕊窘。   又聊了两句,鉴于严文征实在忙,她主动把电话挂断了。   没有心情继续试衣服了,她也是习惯被工作填满的人,突然空闲,加上行走不便,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无聊得紧。   晚饭随便啃了个三明治。   然后端杯热牛奶,到书房看书。   严文征读过的书,圈圈画画留有笔记,春蕊循着这笔记,做阅读理解似的猜他当时的意图。   等困了,也没留心看时间,倒头睡下。   不知过去多久,朦朦胧胧中,好像听见家门响动,床边的落地灯惶惶然亮起。   似乎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   万般挣扎着将眼睛撑开一道缝,灯光晃眼,视线里迷糊映出一个轮廓,她下意识喊:“严老师”。   严文征正欲起身离开,见她双眼张开一半,迷迷茫茫的样子,退步回来坐在她床边,低声说:“我把你吵醒啦?”   春蕊盯着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问:“你是下戏了吗?”   “没有。”严文征说,“设备出点问题,我抽空回家一趟看看你。”   春蕊彻底醒了,欠起身,抱怨他:“你怎么乱跑?”   “不是乱跑。”尽管竭力掩饰,严文征脸上还是有盖不住的疲惫,眼皮沉重。   “会耽误工作吗?”春蕊难免担心,“再让人落了口舌。”   严文征尚穿着戏服,笔挺的民国西装,让他在夜与梦交汇的时间,乍然出现,带着几分的不真实。   他抬腕看看表,估摸着说:“我坐十分钟就走。”   春蕊眨着睫毛,就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看得更真切一点。   她尚且迟钝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瞥见床尾一排的购物袋,悻悻道:“我把你的房间弄得很乱。”   严文征一进屋便看到了,没关系地说:“乱着吧。”   春蕊问:“不嫌弃吗?”   严文征说:“眼不见心不烦。”   春蕊瘪瘪嘴,念他:“你应该抽空休息一下的。”   严文征没接这话,目光循着她的尾音,定在她的脸颊。   春蕊大概将她白日的嚣张劲儿睡跑了,一时被看得羞涩起来,将散落的头发撩至耳后,犯傻地问:“你冷吗?”   她去捉他的手,试温度。   可是初夏的夜晚,严文征裹得严严实实,哪里会冷,他的手心灼热。   春蕊觉知出自己多此一举了,松开手掌,刚想将手抽回,熟料,倏地被严文征一把反扣住,结结实实握牢了。   春蕊怔了一下,眉眼染了一层害臊的腼腆,嗡声道:“干嘛呀?”   严文征将她拉近一些,说:“再坚持两天,带你出去玩。”   春蕊问:“去哪儿?”   “一个……”严文征稍作停顿,“地方。”   “好。”他有意不透露,惊喜也好,其它用意也罢,春蕊不多做打听。   严文征:“我该走了。”   春蕊担忧的神色:“小心开车。”   “我有数。”严文征捏捏她的手指,安抚道,“到了片场,给你报平安。” 第55章 地方 “我决定结束我第一段婚姻的地方……   之后两天, 严文征披星戴月而归,晨曦初露便走,奔波得万般辛苦。   春蕊仅能跟他打个短暂的照面, 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她依旧一个人窝在家,无聊到背着戏本, 自己跟自己演舞台剧, 活像个神经病。   期间, 宋霏羽打来一通电话, 问她人跑哪去了。   春蕊一直把宋霏羽当成能说体己话的好朋友,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事实对宋霏羽略有冲击, 但她向来夸张,惊声尖叫,一嗓子几乎喊劈了, 质问:“你主动的?”   “淡定点。”春蕊耳朵要被震聋了, 嘶一声,直接承认道:“可不得我主动, 我主动了才有故事,指望你偶像行动, 他只会跑没影。”   “行啊!师姐。”宋霏羽抑制不住地激动,“你挺彪啊。”   “难得遇到个喜欢的。”春蕊拿腔做派:“就……追呗。”   “也是,毕业后你都没再谈过恋爱了。”宋霏羽八卦:“进展到哪一步了?”   春蕊认真想想,谨慎地答:“八字有了一撇。”   “你都睡他床上了!”宋霏羽自行脑部, 嚷嚷道:“他还不承认关系呢。”   “瞎想什么呢。”春蕊羞着脸, 急忙澄清,“我可没跟他睡,我住楼下, 他住楼上,目前还是纯洁的合租室友关系。”   “真磨叽!”宋霏羽说:“你俩这速度,给圈里那些玩咖,都够他们约好几回了。”   春蕊一时失神,敛起眉眼,不自觉降低声音道:“有些事情还没说开。”   宋霏羽问:“前妻那档子事?”   春蕊“嗯”一声。   宋霏羽捏着手机,哑了几秒钟。事情确实有些难堪,网络有关严文征离婚原因的传言,新闻稿不断,但那些只是媒体的主观臆测,她们作为局外人自始至终未知全貌。   宋霏羽怂恿:“你问啊。”   “是要问的。”春蕊说:“他太忙了,还没时间聊。”   “一定要问清楚。”宋霏羽边嘱咐,边嘀咕:“可别是他身体有什么毛病。”   春蕊噗哧乐了,说她:“年纪不大,懂得挺多。”   宋霏羽假模假样地叹口气:“我也想纯洁无暇啊,奈何情况不允许,你瞅瞅周围的这些人,穿最漂亮的衣服,干最毁三观的事。”   春蕊警告她:“少接触,少打听。”   春蕊性格里一部分的“独”,是平常工作交际应酬养出来的,“君子不党,小人成群”,难免一个不小心便落下了口舌之祸。   “我知道了。”宋霏羽极听春蕊的话,她一直都羡慕春蕊身上那份孑然的孤傲感。   “你经纪人知道这事吗?”她一转话头,又问。   “瞒着呢。”春蕊说:“连小婵也不知道。”   宋霏羽说:“小婵一心向着你,应该不会乱说吧。”   春蕊从不怀疑小婵的真心,但有现实情况:“主要是苏媚老套小婵的话,我怕万一。”   “也是。”宋霏羽明白春蕊的用意,再开口,语气变得泼辣,一音一调皆是对苏媚的讥讽:“你那个经纪人正事不会干,炒作一把好手,这要是让她知道了,可还得了,一定会趁机搞一波热度的。”   一言指出春蕊担心和害怕的,春蕊也是无奈,乱显烦躁地搓搓脸:“圈里的感情有时候沾杂太多东西了,不是个人能左右的,我不想团队因为利益撕破脸皮,最后和严老师闹得无法收场。”   宋霏羽感同身受,但她作为春蕊的知心人,更多的站在春蕊的立场为她着想,她说:“师姐,你也别处处为他考虑,自己也要擦亮眼睛,别被骗了。”   “知道。”春蕊理性尚存。   宋霏羽默了一秒钟,淡淡道:“送你一句话。”   春蕊问:“什么话?”   宋霏羽说:“你曾经送给我的话。”   春蕊拧眉,表示疑惑。   宋霏羽道:“男人有钱,底线就会变低,随之,人格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陡然想起这句话说出的场景,春蕊笑了,嘲讽她:“放心吧,我即使被渣,伤心欲绝,也不会去跳海的。”   “坠海——!坠海——!”提及往事,宋霏羽炸了毛,气急败坏挽尊:“拍摄意外!”   “真的吗?”春蕊坏死了,逗她,“我不信。”   宋霏羽气得嗷嗷叫,最后旁边的经纪人忍无可忍,嫌大庭广众下丢人,夺过她的电话,挂断了。   这晚,春蕊看了部电影,熬到半夜才睡,依旧没等到严文征,翌日,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阳光洒了满屋。她伸着懒腰,溜达到客厅。   茶几上,一壶煮好的陈皮茶冒着袅袅热气。   春蕊瞧着,怔愣片刻,茫然四顾,随后透过落地窗,瞥见院子里有一道瘦劲的身影,她跨步挪到窗前。   养了几天,膝盖已经能弯曲自如。   院里不知何时多了几盆花,是茉莉和三角梅,花开得正艳丽。   严文征捏着喷壶,优哉游哉地给它们喷水。   他一身白T搭宽松的西装裤,简简单单,却魅力十足,沐浴在明媚的夏日,竟让春蕊不由生出岁月如此静美的感叹。   春蕊支着下巴,趴窗棂兀自欣赏了会儿,学着译制影片里的翻译腔,搞怪道:“哦!我的上帝!我是在做梦吗?我看到了谁?严先生?是你吗?这个时刻你竟然在家,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严文征循声回头,隔着斑驳的日影望她,她眉眼清澈,唇角含着浅浅的笑,一股轻灵,一股童心未泯。   不可名状的,有暖意遍涌全身,严文征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里了。   他走近她,说:“看出来,你确实无聊了。”   春蕊瞬间减了几分生机,蔫蔫道:“我的无聊已经挂到脸上了。”   “那换衣服吧。”严文征说,“带你出去。”   “今天没有拍摄了吗?”春蕊问。   严文征说:“休息两天。”   春蕊抿起嘴唇,端作思考状,“是为了我特意赶出两天假期吗?”   严文征笑起来,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领情了。”春蕊爽快道:“去哪儿?什么样的场合?”   严文征说:“公共场合。”   “那我更得打扮得漂亮点,可不能被人比了下去。”说着,春蕊转身,步履轻快地往房间走。   严文征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才垂眸回神,再次浇起花来,竟觉得这些花悄然间又绽开许多。   约莫一刻钟后,严文征一歪头,联想到什么,将喷壶搁置在花架旁,拍拍手中灰尘,抬脚进屋。   才在玄关换了拖鞋,只见春蕊从房间出来,与他对上视线,说:“刚想喊你呢,回来的真是时候,严老师,帮个忙。”   她套了身皮衣棕色的吊带裙,开叉收腰的设计,长至脚踝,主要是为了遮腿部的伤疤。   裙子穿起来略显复杂,尤其后腰的拉链让她力所不能及。   严文征心有感应,默不作声走到她身边。   自觉的,春蕊一只手捂着胸口,背冲向他。   这次,严文征不想看也得看了。入眼一片雪白,是年轻而紧致的皮肤,加上锻炼和节食的缘故,一双漂亮的蝴蝶骨清晰可见。   “你真的是……”严文征无语又无奈,撩开她的头发,嗓音沉沉道:“不知避嫌的。”   春蕊赧颜,却理直气壮反驳:“是你邀请我来你家的。”   严文征视线落在她的腰窝,捏着拉链往上一提,瞬间,她人由衣冠不整变为着装规整。   告诫她:“我好歹是个男人。”   春蕊羞涩归羞涩,嘴硬归嘴硬:“可我把你当成男朋友。”   话掺了蜜,甜糊了严文征的脑袋,严文征轻声嗤她。   “又不接我的话。”春蕊瞪他:“那你让我来你家到底为了什么。”   严文征依旧避而不答,抬腕看表,催促道:“赶不及了,时间快到了。”   春蕊不满:“怎么还有时间限制!”   严文征说:“所以得快点。”   车换成了一辆越野性能极好的路虎揽胜,春蕊坐在副驾驶,一路兴致勃勃地看他开,直至行驶到话剧艺术中心门口,泊了车,恍觉不对劲。   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侥幸地问:“严老师,你不会就是来带我看话剧的吧。”   “嗯。”严文征锁车。   春蕊:“……”   她不干了,白期待一场浪漫的约会,赖着不走:“我知道我的业务能力有待锻炼,但磨练专业素养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   严文征只好折步回来牵她,也不卖关子了,解释道:“全老师的剧团今天在上海巡演,是第一场,理应来打个招呼。”   “哦。”春蕊瞬间气焰湮灭了,念叨他:“早说嘛!”   并肩进了礼堂,春蕊察觉两个人均是两手空空,问说:“怎么也没提前准备一束花?”   严文征语气熟稔道:“全老师今天不缺花收。”   “不缺也是别人送的。”春蕊辩理:“我们来看戏,礼数要周全。”   严文征挑挑眉,突然十分怀念当初那个摆脸装高冷的春蕊了,他安抚她:“放心吧,你跟着我来的,全老师不会挑你的毛病。”   这话顺心坎,春蕊舒坦了,安静地由他拉着走。   拐过一个侧门,严文征给全德泽的助理去了个电话,稍等了片刻,助理出来迎。   助理跟他已经很熟了,亲切地喊他一声“哥”,随后出示证件,领两人步入后台。   后台各房间挤满了人,化妆的化妆,换衣服的换衣服,在为演出做着准备。   春蕊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有种回到大学艺术节的错觉。   此时,全德泽站在甬道尽头,与剧目的制作人聊着感受。   助理先一步跑到他身边,提醒道:“全老师,你方才还挂记的人来了。”   全德泽侧头,视线先落到了春蕊身上,吃惊又好奇,道:“我看到谁了啊这是。”   严文征揽着春蕊,微微推她一把,示意她打招呼。   春蕊忙笑着,一哈腰道:“全老师,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全德泽与她说着话,却用问询的目光看严文征。   严文征点点头,算是无声交流。   全德泽似懂非懂的,移回视线,瞧着春蕊吊着右手臂,问:“你受伤了?”   “笨人做的笨事,别提了。”春蕊一语带过,以小辈的姿态关心长辈近况,“您杀青后怎么没好好休息一阵,反倒跟着剧团跑巡演。”   “这次主要有一场示范演出,教学性质的。”全德泽说:“而且这段时间天气好,再过段日子,盛夏了,我就不演了,年龄上来后,不服老不行。”   春蕊点点头。   全德泽热情地问:“你俩买戏票了吗?没买,我找人安排。”   春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求助严文征。   “出去等会儿我。”严文征捏了捏她的手骨,嘱咐她:“我跟全老师聊两句。”   “好。”春蕊跟全德泽道别。   一直等她走远,全德泽疑惑:“你俩这是?”   严文征迟疑后说:“等这两天确定消息了,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好。”严文征做事,全德泽放心。   “戏我就不看了,急着带她去个地方。”严文征不藏掖,“祝您一切顺利。”   全德泽啧了声:“意思是单纯过来打个招呼呗。”   严文征笑了下:“晚上让彭凯招待您。”   “你去忙你的,招待这事不牢你费心了。”全德泽说:“我就问你,来北京的日程什么时候安排?”   严文征满脸写着拒绝。   全德泽教训他:“结交人脉这种事情,不喜欢也避免不了的。这两年,电影节电影展的颁奖倾向,你又不是瞧不出来,你在国内一直拿不到像样的奖杯,不觉得可笑吗?”   严文征叹口气,沉吟片刻,妥协:“你定好时间通知我吧。”   全德泽拍拍他的肩膀,又语重心长一句:“凡事别想着先放弃,盲目的放弃总归是不对的。”   “知道了。”严文征听进心里了,“又让您为我操心了。”   “也不是单纯为了你。”全德泽直白道:“行业就是这个现状,都在提拔人,我手里也得握着一两个有影响力的人吧。”   严文征啧一声,有些顽劣地说:“您看您非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我心里还没热乎呢就凉了。”   全德泽啐他:“臭小子。”   严文征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从后台绕出来,春蕊在前厅等他。   “聊完了?”春蕊先瞥见他,放下手里的话剧宣传册。   严文征“嗯”一声。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春蕊眼巴巴望着,试图从他脸上寻出蛛丝马迹,她轻声细语与他打商量:“能提前透漏一声吗?我做个心理准备。”   “去……”严文征顿了顿,心中晃过一丝不安,半响,才开口:“我决定结束我第一段婚姻的地方。” 第56章 恋爱 “以男朋友的身份。”   车驶入沪渝高速, 逐渐跑出上海市界。   车内,车载音乐打开,循环播放着为数不多的几首英文歌。   其中一首, 节奏韵律简单明快,电吉他混着鼓点, 一下一下叩击心扉。主唱在用他平直且醇厚的嗓音, 情深款款地唱出歌词, 每一句的尾音调拖高拉长, 在这封闭的空间回荡,似逃离什么,又奔赴什么, 带着渴求与希望。   Where do we go   Where can we go   Is there a place that have been locked   Is it time to tell where my story end   If there will be a distance between us   春蕊随着那节奏,小幅度晃动身体,惬意又兴奋的样子。   严文征单手摸着方向盘, 时不时侧头, 视线网住她,被她的情绪感染, 勾唇浅笑。   行驶一个多小时,至嘉兴服务区时, 严文征停车,到星巴克给春蕊买了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春蕊觉知出什么,说:“我们这一趟是长途行吗?”   “嗯。”严文征欠身,从储物盒里摸出墨镜, “累了?”   “不累。”春蕊窝在座位调整了姿势, 小口抿着饮品,发出喟叹:“一度以为自己讨厌坐车,今天才知道, 原来不是这样的。”   严文征将墨镜架在鼻梁上,边重新发动车子,边搭话:“那是什么样的?”   春蕊不着痕迹地觑他一眼,墨镜修饰了他硬朗的脸部线条,他眉宇间挂着的成熟,令她心旌摇曳,她咕哝:“得看司机是谁。”   严文征明知故问:“是我呢?”   春蕊扔掉矜持,说得露骨:“自然是任何地方都愿意跟着去的。”   “一个姑娘家。”严文征要笑不笑的,“不怕我把你卖了。”   春蕊反斥:“你舍得吗?”   严文征没应声,可答案呼之欲出。   春蕊开心极了,她对赶往的目的地以及奔赴的一段往事,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的忐忑和不安,相反,她是轻松的,因为主动破开过去的人,往往代表着要勇敢前行了。   她望窗外,太阳逐渐西斜,此时偏到了他们的头顶,强烈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她问:“我们现在是往哪个方向走?”   严文征问:“看不出来吗?”   春蕊摇摇头。   严文征说:“西南。”   春蕊意有所指的:“追逐日落啊。”   严文征露出一抹笑,掩盖住语气里的坚定:“回来的时候,正好赶日出。”   继续行驶又一个多小时,进入山区,开始跑盘山公路,公路连绵蜿蜒,一个又一个险恶的弯道,海拔也随之在不断攀升。可贵在风景不错,竹海茫茫,沟壑纵横。   春蕊扒着窗户欣赏,片刻,越看越觉得这景有些眼熟,后来,车开至天池景区,停在一个度假村,她端详着指示牌,拉住严文征问:“这是不是你那部公路电影《末路狂徒》的取景地?”   三年多前的旧片子了,严文征意外:“认得?”   春蕊假意埋怨他:“感谢你把我关‘禁闭’的这几天,偷偷补了很多你的电影。”   严文征笑了一下,打开后备箱,从衣袋里拎出一件外套。   春蕊四周看了看,三三两两的车辆不断掠过,旅客不多,多数背着帐篷,大声商量着宿营地。“现在这边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吗?”   “嗯。”严文征说:“有山有水,加之云层薄,适合露营和观星。”   春蕊莫名想起电影中的一幕,严文征就地躺着仰望星空,跟女主角说了段极浪漫的台词——400年前,在佛罗伦萨的每个人都可以看见星空,但只有伽利略拥有望远镜;400年后,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有望远镜,但是却没人能看得见星星。【注】   “怎么感觉有些冷清呢?”春蕊困惑:“电影上映后,没将这个景点带火吗?”   “确实偏冷门。”严文征撑开衣服,罩在她的肩头,怕她冷,太阳临着落山,温度要降下去了。   随后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春蕊循着望去,是一个圆堡顶状的建筑。   “那是天文台。”严文征科普:“流星雨季的时候,还挺热闹的。”   春蕊一只胳膊套进袖管,“我们今晚可以看到星星吗?肉眼?”   严文征抬头望了望天空,没有风,大片的云朵静静地缀在天空,他估摸着说:“应该可以。”   春蕊:“也露营?”   严文征否认:“住民宿。”他揽着她,沿着一条石子路,往上走。   “为什么?”春蕊说,“严老师,你是不是不会扎帐篷?”   严文征臭显摆道:“没有我不会的。”   春蕊觑她。   严文征解释:“你身上有伤,一来身体吃不消,睡觉也不方便。”   即是为她考虑,春蕊接受地无比欢喜,她跟着他走,又问:“我们现在去哪?”   严文征说:“看日落。”   春蕊嘶一声:“怎么感觉你对这里特别熟悉。”   严文征留意着脚下的碎石,说:“当时拍摄,在这片山里待了两个星期,四处都摸熟了。”   春蕊突生羡慕:“我拍戏永远在各个影视城打转,也想出一次大外景,体验一下。”   “出外景辛苦。”严文征把拍摄经历当成趣事将给她听,“我们当时拍摄正值盛夏,山里蚊虫多,个头也大,剧组的跟机员特别招蚊子,被叮得浑身是红疙瘩,后来他挠破皮,不知怎么就发炎了,高烧不退,最后闹进医院了。”   春蕊走得慢一步,视线瞥向他的侧脸,问:“那拍摄期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严文征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春蕊说:“因为感觉你是易生病易受伤的体质。”   把他形容的像只易碎的花瓶,严文征霍然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她又猜了一个准儿。   “急性阑尾炎。”他放低声音。   春蕊意外又不意外,突然想起严文征腹部右侧的伤疤,指着说:“所以你这里的伤疤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严文征反应迟钝:“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刀口?”   春蕊直白承认:“我看到的呀。”   严文征盯视她十几秒,懂了,拍摄李庭辉和梁竹云凉亭躲雨那场戏时,她来蹭车,他在车上换衣服,车门拉开,他尚未来得及套上衣。   “眼睛还挺好用。”半夸半怨的语气。   “什么时候发作的?”春蕊详细询问。   “非常不巧。”严文征如实回答,“杀青前一天,还剩最后两段戏。”   春蕊了解他的性格,是定不会拖累剧组的,当初赖松林让他减重,120斤的要求都敢一口答应,推测:“坚持拍完才下山就医的?”   严文征“嗯”一声,面色无波无澜,平静的依旧像在诉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春蕊却难过了:“那得多疼啊。”   “忍忍就过去了。”   “不怕穿孔?”   “怕。”   春蕊微微恼怒,胡乱归罪:“你这么不要命,身边的人都不劝你吗?”   严文征淡淡道:“把曲澍吓哭了。”   春蕊小题大做,刺激他:“那你以后也会把我吓哭吗?”   藏在话里的感情严文征体会到了,揣在胸口又温又热,但他无法保证什么,说:“……或许吧。”   春蕊平静的眉眼漫上一层愠色,因为他的这点诚实。暂时不想搭理他,想耍小性子,撇过脸去,同时还想将被牵着的手抽回。   但她一动,瞬间被抓牢了,还有越攥越紧之势。   沉默着上了段木楼梯,到达观景平台,这里是看日落的最佳位置,又正值傍晚时分,平台上挤着十来个年轻人。   严文征拉着春蕊去了拐角的地方。   春蕊搭着防护栅栏的边站定,严文征顺势贴过来,背拥的姿势将她罩在怀里,防止她避开似的,两只瘦劲有力的手臂分别扶住栅栏,圈住她。   是无声的讨好,春蕊瞬间被哄高兴了,非常没出息,竭力忍着,可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跑出来了。   为防止被看穿,不敢转身,背对着问:“会不会被认出来?”   严文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春蕊说:“上新闻怎么办?”   严文征答:“照你的意思办。”   春蕊嘁一声,头一歪,枕在了他一侧的手臂上。   举目望去,晚霞浓金赤红,山雾飘渺缭绕,火红的圆日一寸一寸缀落山头,重叠的山岭高低起伏。   自然之美,让人禁不住感叹。   周围的人都在拍照留念。   春蕊又问说:“你闲下来,会走出来转转吗?”   严文征说:“会。”   春蕊审视自己这两三年,越来越懒,总是舒适地坐在休息椅子里,每日穿着不一样的戏服,从早到晚凝视着自己置身其中的渺小世界,试图封闭着自己的小情感,对谁都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像罩着眼罩生活,没有了感知能力和观察能力,极其愚蠢。   她喃喃:“我没有,早丢了生活。”   严文征说:“那以后带你出来。”   春蕊默了片刻,旋个圈转过身,面对向他,刚想问一问,他都去过什么好地方,仰起脸瞧见,他正紧抿着嘴唇,眉心皱起,似有一团化解不开的愁绪。   这股模样,她熟悉极了。   “怎么?”春蕊大胆抬手,食指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眉心,揉了两下,试图将紧拧着眉心抚平,“严老师,以后带着我,让你感觉到负担了吗?”   严文征垂下眼睫看她,一拳的距离,呼吸几乎相互贴着:“如果我说是呢?”   春蕊眼神戚戚:“那我会非常难过。”   “……对不起!”严文征道:“让你难过了。”   知道他不是拒绝的意思,可春蕊的一颗心在胸腔飘来荡去的,怎么都不是滋味,她又让他做选择题:“负担也分两种,一种是甜的,一种是苦的,我属于哪种?”   严文征笑了,长舒口气,说:“甜的。”   春蕊逞凶:“既然是甜的,又为什么用负担形容?”   三言两语的功夫,太阳完全隐落,仅剩下一丝的天光。不远处的草坪上,突然冒出一顶又一顶的帐篷,谁还升起了篝火,似在准备晚饭。瞧落日的人群也相继散去。   严文征站直一些,捞着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手心。   他盯着她,率先提起此行的目的:“我问你,我有过一段婚姻,你不介意吗?”   “介意!”春蕊没有闪躲,脸上写着倔强,既然要说开,那就抛心挖肝说个明白,“介意死了,我甚至还很为难,因为我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我能怎么办呢?”   “我有那么好吗?”严文征质问,“让你这么喜欢,不顾脸面地追着。”   “我看到的,我感觉的,是你好,非常好。”春蕊犟着,眼睛因为不眨动泛着潮湿,“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跟尹君如选择在一起,又走入了婚姻,做好了相守一生的准备,到底为什么最后会落个破碎不来往的下场?”   严文征神情变得严肃,甚至称得上沉重,他又将板直的腰背弓下去一点,泄力似的,显得颓然,半天,开口说:“追求不一样,没法并肩走了。”   春蕊觉得自己听出端倪,可又不敢确定,追问:“什么意思?”   夜晚来临,起了微风,吹在身上卷走体表的热温。   严文征闷着声音,再次委婉道:“你说的,娱乐圈是个名利场,它给人排座位,没有坚定的自我,很容易心态失衡。女生心气高,想成就一番事业,本就挺难的,她苦出身,想让别人拉一把,总要付出些什么吧。”   是一个为博名博利耍出的常见手段,春蕊早见之不觉得新鲜了,但这一刻却很难接受,千个万个人可以这么做,但万般不该是严文征的枕边人,但凡翻过他的履历,便想像的到,他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春蕊问的直白:“你没有用你的人脉帮她吗?”   外套对于春蕊来说太大了,一不留神,领口便从肩膀滑落下去,严文征瞧见,边帮她整理,边苦涩一笑说:“北京城太大了,有些圈子不是你有钱,就能进去的。”   春蕊依旧怀抱侥幸:“是一时糊涂吗?”   “或许吧。”严文征神情逐渐疏淡不少,发现曾经千愁百结的糟心事早已释怀了,“但她说她不后悔。”   春蕊蹙眉:“不后悔?”   严文征稍作沉吟,想着怎么解释:“有些时候,人得到的越多,便越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总是不如意,总是不满足,婚姻大致也是如此吧,生活久了,会觉得嫁到的娶到的都不是最钟意的。我也有缺点,所以勇敢放手,前面或许真有更好的在等她。”   春蕊逻辑紧密,又极擅长剧本分析,稍微理一理事情脉络,心中理出个大致的时间线:“是你还在这里拍戏的时候,她提的分开吗?”   “我提的。”严文征说,“她挺诚实的,什么事情都没瞒着我。”   春蕊心里再次闪过一个念头,试探着问:“你咬着牙忍病拍戏时,她打电话对你坦白的吗?”   她脑瓜实在太灵了,严文征舒眉展目,对她已是说不出的喜欢,为一份理解。   “是。”他诚恳:“因此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这一片景色秀美之地,埋着他的心伤,熬着他身体的疼痛。   春蕊虚虚捏住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靠近几分,她敛了身上的气势,仰起头望着他,本是冷静的面容氤出一团柔和,她小声启齿,“那现在呢?”   过去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和未来才是她想憧憬的。   严文征轻着语气,愁雾散开,就像远处的探照灯照来一道光亮,“得救了。”   春蕊笑着装傻:“因为我吗?”   严文征惯常反问:“你说呢?”   “好,我说。”春蕊早抛了颜面,再一次主动告白:“严老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无缘无故喜欢你,我一直试图形容你给我的感觉,可说你温暖亦或者善良都好像只描述了一半,更多的应该是平和吧,你每次跟我讲话,都能让我平静下来,温和地思考一些东西,所以跟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想跟你谈一场恋爱,我不需要你许诺我什么,因为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开心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伤心了我们便义无反顾的分开,成吗?”   她伸出手臂拢着严文征的腰侧,熟练地钻进了人怀里。   严文征胸口一暖,任由她抱了会儿,说:“以后,开心也好,伤心也好,想要分享,想要倾诉,随时联系我吧。”   春蕊脸颊拱进他的肩窝,诱他说:“还要以严老师的身份教训我吗?”   严文征上当,心甘情愿地上当:“以男朋友的身份。” 第57章 哦豁 “小声点,房间隔音不好。”……   山间的夜清冽, 夜幕一寸一寸拉开,星星布满夜空。   生活在钢筋水泥灌注的城市太久,春蕊自然是稀罕这样的美景, 眼巴巴望着,哇哇地感叹。   “走吧。”严文征摸着她的手冰冰凉, 近千米的海拔, 夜越深体感越冷, “有机会再来, 冻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好。”春蕊不贪恋。   两人原路折返。   一路随处可见旅客背着三脚架抱着摄影机,遍寻开阔地,找角度拍摄星空。   春蕊突发奇想, 顿住脚步:“严老师,你给我拍一张照片吧。”   也不等人答应,她脚尖一点, 再一把将头发全抓到一侧的胸前, 自顾风情万种地摆好了pose。   严文征略显迷惑地皱皱脸,转而笑得不行:“要这么做作吗?”   春蕊翻他一眼:“你懂什么, 这样拍显腿长。”   严文征挑挑眉,不予以反驳,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照相机,转半圈,蹲下, 调整好光线, “咔嚓”按了两下快门。   “好了吗?”春蕊问。   严文征放大成图来回划着屏幕,两秒后,嗯一声。   “好看吗?”春蕊走到他身边。   “难看。”严文征简洁地评价。   春蕊对自己的美貌相当自信, 自是不服,“你给我看看。”她伸手要抢夺手机。   “不给。”快速将手机扔回兜里,严文征又顺势捞住她的细手腕,牵着,警告一声,“别闹,注意楼梯。”拉人下坡。   “怕我不满意,删了不成。”春蕊瞧透他了,一开口,嘴里像酿了蜜,“以后想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拍。”   严文征侧过脸斜她,讳莫如深的眼波流转,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他委身,似威胁似提醒地说:“话你记好,以后别后悔。”   春蕊怔了一下,慢半拍琢磨出什么,倏地脸颊浮现一抹酡红,气急败坏斥他:“不正经。”   严文征笑了。   回到车上,沿着另一条岔路,又向上行驶五分钟,抵达提前预定好的民宿。   民宿老板姓渠,个头不高,皮肤因为常年日照显黑,体格壮硕,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让春蕊意外的是,他俨然在等他们。   两人一进门,他热情地迎上来,与严文征握手。   严文征客气地喊一声“渠大哥。”   渠老板睁圆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激动地脸部肌肉直抖动,连连道:“大明星亲临,真是难得。”   严文征说:“正好有空,带女朋友过来走走。”   渠老板视线移向春蕊,冲她笑笑,说:“挺好,这边变化还是挺大的。”   严文征道:“设施更完善了。”   “政府投资修建的,他们这些年对这片山头的开发下了不少功夫。”   “生意好些吗?”   “好些,但主要以吃饭为主,来玩的都愿意睡帐篷,新鲜。”   就着话头闲聊两句,“那什么。”渠老板很有眼力劲,将两人往小餐厅请:“别站在门口了,折腾一圈饿了吧,先吃饭,我让厨师去做。”   “麻烦您了。”严文征点个头。   “不麻烦,都是家常小菜,别嫌弃。”   餐厅陈设上了年头,看着显脏,但胜在面积大,空间敞亮,右边角落有台饮水机。   渠老板找出两个一次性水杯,接了两杯温水端过来,冲春蕊说:“温泉水,味道很甜的,水利局的专家说含有什么矿物质,我也不懂,他们宣传着对身体好,我们就天天喝。”   “谢谢。”春蕊端着抿了一口,确实与城市用水味道不同。   “那成,我去厨房看看,不打扰你们了。”   老板热情而知分寸,非常淳朴。   春蕊等他离开,一脸求知欲地看严文征。   严文征介绍:“剧组当时进山选景请的向导,后来留后勤帮忙,包了我们的伙食。”   春蕊恍悟,随即又疑惑:“过去这么久了,还有联系?”   “拖曲澍提前问的。”严文征说:“也没想到能联系上,人家也还记得你。”   春蕊忖量着,缓缓道:“光环下的一点好处吧,普通百姓忙碌生计,都不一定看过你的作品,更谈不上喜欢,却愿意卖你一份薄面,明明他们吃亏,但与谁说起来又止不住骄傲。”   严文征听着不禁抬眸掠她一眼,眼神情绪交杂。   春蕊不解:“看我做什么?”   “懂事儿。”严文征直白地夸她,她身上一直有一份感知力,是很难得的品质。   春蕊眉眼染了色彩,心里飘飘然。   安静片刻,菜端上桌,三菜一汤,有一道油焖春笋非常可口,春蕊吃得挺欢快的。   吃完饭,严文征到车上拿东西。   春蕊没跟出来,站前台等他。   渠老板臭显摆,这时翻出一张珍藏的照片给她看。   是他与《末路狂徒》进山班底的合照。   春蕊敏锐地发现,照片里没有严文征,询问原因。   “没来得及。”渠老板回忆道,“他一拍完就被救护车拉走了,脱水晕过去了。”   “脱水?”春蕊皱眉。   “临到最后生病了。”渠老板记忆犹新:“疼得直冒汗,还是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我记得他那个小助理给他擦汗,毛巾擦湿好几条,眼睛被汗水糊住,拍都没法拍。”   严文征提及此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现在春蕊得知细节,她画面感极强,略微一想,心疼死了,嘟囔:“那为什么还要硬撑着?”   渠老板说:“进山得经过林业局的报批,政府的协调,总之很麻烦,他说一耽误就得好几个月,大家都耽误不起。”   春蕊默然。   渠老板感叹:“光知道你们明星挣钱多,原来这么不容易,刮目相看。”   也不是不容易,卷快钱其实挺容易的,春蕊即怨他轴,又怜他认真,汇集的情绪百转千回,出口却轻飘飘归罪成了一句:“他傻。”   渠老板:“……”   严文征折回,手里拎了一个纸袋子,袋子里装着衣服。   渠老板带两人去了三楼,房间他早准备好了,一个标间大床房。   刷卡开门,渠老板说:“山里条件有限,凑合一宿吧。”   “比我当时住的好多了。”严文征谢过他,领着春蕊进屋。   春蕊在房间里转悠一圈,明显可以感觉到,渠老板已经在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一个比较好的住宿环境了。   严文征低头叩开表扣,卸掉手表,从袋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   春蕊凑过去瞧一眼,问:“我的衣服呢?”   “没带。”严文征单抽抖开一件T恤,说:“你先穿我的。”   “为什么不给我带?”春蕊较真。   “怎么给你带。”严文征失笑,“关系不明朗,去房间翻你的衣服,我变态么。”   春蕊瘪瘪嘴,心说,这就怪不到我头上了。   刚想张嘴挖苦他,突然,严文征迈一步靠近,将抖搂开的T恤蒙在了她头上。   春蕊眼前一黑,十分迷茫,嚷道:“干什么啊?”   “遮一遮。”严文征解开西装裤的纽扣,“我把裤子换了。”   “当我是综艺节目里的摄像头呢。”春蕊触碰到袖口的指尖一顿,随即转了力道,改为捏着衣料揉搓,“谁稀得看你。”   她安静了,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好了吧。”她催促。   并没有得到回应,春蕊判断一下,一把将衣服拽下来,抬眼看见,两步之远,严文征早已穿戴整齐的,掐腰立在白炽灯下,扬着嘴角正冲她坏笑。   察觉被耍了,春蕊气闷,凶凶地瞪他,指挥说:“你也转过去,我也要换衣服了。”   严文征不但没转身,反而跨步到她身边,一本正经地问:“我转过身,谁给你松拉链?”   春蕊:“……”   当初耍小手段,乐得看他吃瘪,如今天道好轮回,自食了“苦果”。   春蕊咬牙。   严文征先帮她把固定手臂的支具拆卸掉,继而绕到她背后,拉她裙子的拉链,才划开一半,骤然,春蕊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撩开他上衣的衣边,不管不顾地去摸他的那道疤痕。   很轻地触碰,痒痒的,严文征敏感,瑟缩着往后闪。   春蕊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裤腰边。   严文征反应一下,耷拉眼皮,看她,问:“你摸什么?”   “好奇。”春蕊仰脖子回视,气势十足,毫不露怯:“摸一摸都不让啊。”   严文征认真提醒:“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你就摸。”他钳制住她的手腕,拉开。   春蕊晃过神,瞳孔聚焦,那条伤疤很长,由右侧靠耻骨的位置斜着朝小腹没去。   联想到什么,脸颊浮了一片红,但她依旧嘴硬道:“……又没摸到。”   简直倒打一耙。   严文征绷着脸面,沉沉盯着她。   春蕊彻底不好意思了,撇过脸,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开,可越挣扎,被箍得越紧,她扭了两下,一不小心,脱臼的那侧肩膀撞到他的胸膛,疼得倒抽气。   严文征吓一跳,忙松开她,询问:“没事吧。”   春蕊羞着脸,埋头不看他。   严文征一急,拦腰将人抱起,给搁在了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   春蕊高高地坐着,视线正好与他持平。   严文征扶着桌板,责备一句:“逞能。”   春蕊皱着脸,缓了缓,等密集疼痛的那股劲过去后,跟他犟道:“我没想那么多,是你故意引导的。”   “又赖我?”严文征背锅背的冤,可既然这锅背上了,他情愿把它坐实了,“既然没摸到,那我诱导你干点别的吧。”   直起腰,他手掌拖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微微仰起脖颈,按在她耳侧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似是安抚,随即头小幅度一偏,唇便压了下来。   开始,动作是轻柔的,碾着唇瓣,慢慢吮。   春蕊因为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小小惊吓,她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推拒着。   很快,一丝忸怩的羞耻感退去,她的手臂从他怀里伸出来,攀住他的肩膀,学着迎合。   她微喘,换呼吸时张了嘴。   严文征捉到了她的舌尖,锁着她的后腰,下了重力。   春蕊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抽空,她呼吸不过来,难受地哼,哼出了声。   严文征适时停下来,撤开一拳的距离瞧她,眼神附着贪婪。   春蕊因缺氧,眼前发白,不凶了,身段软了,下巴磕在他的肩头急切地喘。   严文征摸摸她的头发,蔫坏地说:“小声点,房间隔音不好。”   春蕊臊眉耷眼,抿着嘴唇,急忙收敛气息,说他:“不嫌丢人。”   “嫌。”严文征压着嗓子,“所以先忍忍吧。”   说得像春蕊迫不及待要发生什么似的,春蕊不满道:“为什么是我忍?”   严文征语速放慢,挑衅道:“我不想忍,有好多办法可以不忍,试试吗?”   春蕊斟酌,算了笔账,聪明地不落圈套:“不要,算下来我吃亏。” 第58章 分别 再一次祝福你,孩子。   被褥潮湿, 散着异味。春蕊心里膈应,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又起了山风,风吹打着窗, 呜呜咽咽的。   春蕊黏着严文征讲话,问他在北京的生活状况什么时候好点的, 北漂那段时间住在哪里, 一些琐碎而细小的事情, 严文征挑挑捡捡可着体面的话说。后见她喋喋不休, 大有刨根究底的架势,找机会转移了话头,他不是陷入过去顾影自怜的人。   他问她以往的恋情, 是有心的探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以前遇到的人怎么样。   “大学谈过两次恋爱。”春蕊不藏掖, 睁眼望着天花板回忆, “一次在大一,一次在大三。”   “你是在高中压抑太久了吗?”严文征嘲笑她:“一进大学的门就想着恋爱。”   春蕊委屈地说:“是老师鼓励我们谈恋爱来着。”   “嗯?”严文征感到好奇。   春蕊解释:“有一次电影赏析课的杨老师带我们拉片子, 一部爱情片,女主失去男主时哭得撕心裂肺的, 他当场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在座的各位同学有谁体验过在爱情里尽情的放纵和疯狂的歇斯底里。我们以为他套话抓早恋呢,纷纷摇头,他一脸惋惜, 随后语重心长地鼓励我们, 趁着青春年华,大胆去恋爱吧,没有不受伤的恋爱, 百分之八十的文艺作品都在讲爱情的伤,换句话说,受了爱情的伤,就懂得了百分之八十的文艺作品。”   一个大胆的倡议,但严文征不意外,知识分子总有他特立独行的一套,“然后呢?”他问。   春蕊语气轻松道:“我一听还挺有道理,正好当时因为社团的事,认识剧管院的一个男生,同届的,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严文征问:“看上他什么了?”   春蕊头蹭到严文征的枕头沿,眨巴着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判断他是不是在吃醋,严文征两臂抱于胸前,澄清:“没那么小心眼,不至于。”   春蕊嘁一声,说:“合眼缘,笑得好看,但在一起没两个星期就分手了。”   严文征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起床。”春蕊现在想起来,尚有些愤愤然,“我一大早爬起来出晨功,每天被老师骂个半死,本来心情就不好,下了课还要帮他到食堂抢饭,去他大爷的!不伺候了,耽误我进步。”   到是没想过她以前还是个随心随性的人,严文征乐了,总结评价:“没听出受伤,倒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不么。”春蕊只恨踹他踹得太心平气和,导致心里尚留有一股余火未消,喘了两口粗气平复一下,主动提起了另一段恋情,“大三又认识了一个导演系的学长,人很不错,但我俩认识的不是时候,他临着毕业,要去美国留学,决定在一起的第二天,他就飞去大洋彼岸了,聚少离多维持半年,架不住他天天劝我也过去深造,我不愿意,就掰了。”   严文征轻拢着眉,虽说她没有遇人不淑,但运气也着实谈不上好,两段过往像极了小孩子过家家。“工作之后呢,没再遇到合心意的人?”   春蕊晃晃脑袋,“确实有人追,但我嫌他们追人的手段太小儿科了,看不上,只好……”她故意停顿,扭着脸往严文征脖颈埋,吐着热气,诱惑地说:“亲自来追了。”   黑灯瞎火,严文征不敢乱动,怕没轻没重地碰到她受伤的肩膀,由衷地警告:“你老实点。”   春蕊没老实,反而得寸进尺地又拱了两下,蹭得严文征避无可避。   她软着嗓子喊他“严老师”,撒娇地问:“你现在心里装着我了吧?”   有一份小心翼翼,还有一份后知后觉回神后的不敢确定。   她还在求证。   严文征神智异常清醒,睹着这一室的黑,整颗心都被泡软了,他微微侧身,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将人拖进怀抱中,严丝合缝地对贴严实了。   “装着了,早就有你了。”   春蕊彻底安了心,嗅着他T恤衫上古龙水的清冽香气,打起瞌睡。   严文征闭着眼睛听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昏沉起来,等感到手臂酸麻,再睁开眼,已是黎明将至。   走廊传来鞋底刮蹭地板的响动,有游客起床看日出了。   他搓把脸清醒一番,瞧着春蕊睡得熟,没喊她,悄么声地起身,抓了外套套上,甩着手臂走出民宿。   空气清凉,吸入肺腑感觉挺爽。   他抻个懒腰,到车后备箱拿了瓶水,倚着车门慢慢喝。   漫山遍野的雾气宛若仙境,山间的日出来得早,蕴藏着磅礴的气势,等到六点天已经彻底亮堂了。   六点半的时候,严文征摸出手机,埋头编辑短信。   母亲改嫁,父亲过世,他一早便没有人管束了,北京漂泊的十几年,幸得一些业内长辈的喜欢和照拂,又结交了几个挚朋好友,十分珍惜这些情与义,既然还有人在关心他的情感状况,而今一段亲密关系明朗化了,就该有个交代。   春蕊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孩,因此更加不能隐瞒。   他措辞很认真,行文之间有独属于文艺工作者的浪漫气息。   其中,发给全德泽的那通短信最为严谨。   他写道:   “全老师,早上好!   正式通知您一件事情,我和春蕊决定交往了。没有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后的考量。尚且还无法描述她带给我的准确感觉,只能形容她像这即将来临的盛夏,炽热而漫长,时间久了,让我无处遁形。渴望谈一场恋爱了,与她,也期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等忙完这段日子协调出时间,会领她拜访您。”   逐一通知颇费了番功夫,最先收到的是彭凯的回复。   ——靠,大早上不睡觉秀什么恩爱。   ——先恭喜你了,兄弟。   ——春蕊是哪位,我上网查查,名字听着挺耳熟。   没出两分钟,嚷嚷道。   ——大人家小姑娘10岁?   ——老牛吃嫩草??   ——你臭不要脸!   严文征贯彻了不要脸的路线,回复:确实委屈她了。   彭凯:在哪?晚上喊弟妹出来聚一聚吧。   严文征:拍戏呢,另找机会吧。   没跟彭凯深聊,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折回房间。   春蕊醒了,找不见他,正准备给他打电话。   “你干什么去了?”她问。   严文征笑着说:“欣赏日出。”   春蕊纳闷:“怎么不喊我一起?”   “喊了。”严文征睁眼说瞎话,“你拒绝了我。”   “真的吗?”春蕊一脸茫然,睡梦中完全记不起来这茬事。   “真的。”严文征笑得狡黠。   春蕊瞧出端倪,气结:“你又骗我。”   严文征没否认,拉过她的手,说:“既然睡醒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家吧。”   与渠老板留念合影后告别。   回上海的一路,迎着攀升的太阳。   车载音乐还是循环播放着那几首英文歌。   这次,严文征听清楚了来时春蕊随之摇摆的那首歌,最后结尾的歌词。   Never be held down by the past,   Don’t be afraid of the future,   You need to know I’ve been with you.   而抵达上海,预示着分别,片刻的浮生偷闲要结束了。   消失许久的小婵掐着中午午饭的点,打来电话狂催,问她今晚能不能回来,剧组等着急了,制片人希望明天可以恢复正常拍摄。   春蕊没有异议。   小婵当即给她定了下午三点的航班,动作之麻利,让春蕊忍不住想开了她。   才刚热恋,分别自是不舍。   春蕊灰头土脸的,都没想着先把自己拾掇干净,挂了电话就只顾看严文征了。   严文征倚着沙发沿与她对视。   恍恍惚惚的一个星期,在她要走的这一刻,竟无比真实了起来。   他想想,装着一派淡定地帮她安排:“那几件裙子你要带走穿吗?”   “片场穿不到。”春蕊摇摇头:“能先放你家吗?”   “放着吧。” 严文征自然乐得。   “那你要住回来吗?”春蕊问:“房间被我弄得有点乱。”   “先不住了。”严文征说,“搁在那里吧,等……”他顿住。   是邀请的话,但现在说出来显得他心急了。   春蕊睨着他,瘪瘪嘴,知足了,没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绕理,她主动提:“一会儿让曲澍送我。”   严文征坚持:“我去送你。”   “不要。”春蕊拒绝,“机场人太多了,才刚相处,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严文征含糊问:“你怕这些?”   “怕。”春蕊如实答:“人言可畏。”   严文征迟疑一下,依着她,“好。”他给曲澍打电话,让他来家一趟。   不用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可带的,分别的当头竟有些无事可做。   沉默了会儿,严文征思考着问:“我交代你两句?”   “你说吧。” 春蕊点头。   严文征缓缓道:“一个星期了,肩膀该去医院复查了,下一步要进行康复训练了,千万不能偷懒——”   春蕊打断:“这些有医生交代,医生比你专业。”   严文征只好又说:“回到剧组,别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拍戏——”   “没有情绪。”春蕊再次打断:“拍戏有导演呢。”   严文征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笑非笑的,“你还让不让我说了。”   “我不爱听这些。”春蕊瞪着眼睛,声调漫上一股娇嗔,“严老师,我又不是庙,你不要对着我念经。”   严文征便不克制了,一把搂过她,将人带在腿边,问:“你想听什么?”   春蕊垂眸,视线落在他的领口,剖白道:“下次见面的时间。”   严文征没法保证,只说:“我去找你,你等着我吧。”   “那别让我等太久。”春蕊讨要便宜。   “好。”   严文征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本是极其绅士的一个送别吻,奈何春蕊在唇分时,踮起脚尖,追着还要。严文征便毫不避讳地吻了下来,由浅至深再慢慢休止。   春蕊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憋气憋的。   直至曲澍赶来,接她走,她脸颊的红晕都没减退。   严文征站在家门口,遥遥望着车驶离,好半响,才收敛了神色。   迈步回家时,手机叮咚一声响了,他掏出来看,是全德泽迟来的回复。   ——再一次祝福你,孩子。 第59章 暂别 过渡章节   春蕊走出航站楼, 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小婵在出口处已经恭候多时了,率先看到她,绕过栏杆迎上。   “你怎么……”春蕊楞是没敢相认:“晒得这么黑?”   小婵翻个白眼:“你到海边躺一个星期试试, 肯定也白不到哪里去。”   春蕊慈祥一笑,摸摸她的头:“玩得开心吗?”   “还成吧。”小婵反问:“你呢?”   春蕊开始想念严文征了, 回味着, 意犹未尽地说:“也不错。”   她眉目含着柔情, 嘴角翘起, 什么都挂在脸上了,小婵根本不用猜,惊恐地质问:“你谈恋爱了吧?”   春蕊没回答, 只笑。   “我当你默认了。”小婵头皮一麻,焦急地探听:“谁啊?”   春蕊嘴巴绷得紧。   “姐,你给我透个底吧。”小婵拧巴着一张脸, 苦苦哀求, “男方几线?粉丝多少?公司什么情况?事业上升期吗?有过情史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快把春蕊敲晕了, 春蕊安抚她:“你淡定点。”   “我淡定不了!”小婵怕的手心淌汗。   艺人谈恋爱哪有那么简单,都背着合约, 与各个合作方的,与影视平台的,平时闹个绯闻,还得一一打电话澄清道歉呢, 万一恋情曝光, 男方是个糊咖还好,如果是个大热偶像,又在镜头前立单身人设, 小婵估摸着春蕊会被他的粉丝集火攻击喷死。   “姐,你别搞我。”小婵想着那些画面,都要窒息了,“我就是个窝囊废,成不了什么事。”   春蕊被她的情绪感染,心知她的两难,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心气,保证道:“放心吧,我不会——”戛然止住,想法在嘴边酝酿一遭,改为:“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说得认真,小婵受蛊惑,暂且相信了。   直到坐上车,小婵的应激反应减退,才觉得不管怎么样,应该祝福春蕊,真诚地说为她开心。   春蕊瞄她一眼,乐了:“得了吧,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像我逼你似的。”   小婵揉揉僵硬的腮帮子,解释:“不是故意这样的。”   春蕊叹口气,略显无奈道:“理解。”   擦着天黑回到酒店。   在小婵的帮助下春蕊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吹干头发,苏媚领着制片人和统筹前来拜访。   目的有两个,一是确定春蕊的身体状况,二是来送新的剧本,主创团队针对她的戏份做了一定程度的删减和替换。   春蕊快速浏览一番,看得出来,匆忙修改之下,她的人物言行举止产生了割裂感。但没办法,吃的是闷亏,无处申诉。   交代清楚工作事宜,制片人和统筹很快离开,统筹走时,叫小婵跟着去会议室,协调春蕊接下来的日程。   房间剩下春蕊和苏媚。   安静一阵,苏媚开口:“小婵说你回家了?”   春蕊怔了怔,心知那是小婵找的托词,防止露出马脚,“嗯”一声,编瞎话:“父母比较担心。”   “难免。”苏媚体谅道:“为人父母的,看到自家孩子摔车,怎么会不心疼。”   春蕊垂下眼帘,掩饰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失落。   苏媚瞥着她,判断一下,声调冷了几分,像诉苦:“李俊霖这孩子这回真是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单单安抚录音老师就花了一大笔钱。”   批评李俊霖,无非是为了更好的求情,春蕊熟悉苏媚的路数,不接话茬,转而问:“这一个星期你都留在片场给他善后吗?”   “可不是么。”苏媚表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春蕊面无表情地评价:“费心了。”   苏媚打个激灵,立马听懂了她是在拐弯抹角地埋怨她做事偏颇,略显讨好地找补:“也是为了等你回来,没见你一面,看看你的状况,总归安不下心。”   春蕊一扯脸皮,敷衍地笑。   苏媚说:“帮你狠狠地骂过他了。”   “确实该骂。”春蕊恢复到惯常的平静状态,犯着半死不活的懒劲儿,“长个教训,对他以后有好处。”   “人的经验和阅历到底是重要的,像你,看问题长远些。”苏媚变着法儿地夸赞她,随即提议道:“一起吃个饭吧,我做东,也让李俊霖当面给你致个歉。”   “没必要。”春蕊不给面子,但也没有针锋相对,开玩笑的语气:“你还怕我记仇不成。”   苏媚顺着说:“你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拍戏吧。”春蕊顾全大局,“是我俩在剧组相处,有问题我们自行解决,成年人懂分寸,你掺和一脚,反而弄得尴尬。”   “好吧。”苏媚不强求,她起身,“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明天辛苦。”   春蕊下意识点头,可点着点着,眸光闪了闪,倏地喊住转身的苏媚:“媚姐,我的合约还剩两年七个月吧?”   “怎么突然提这个?”苏媚脸色难看起来,十分警惕,“是有什么打算吗?”   春蕊抿抿嘴唇,像难以启齿。   苏媚端着刻意的笑:“你是不是……”   “没有攀上新的东家,更没有资本要捧我。”春蕊忙截断她的猜测,说:“太累了,人也拍疲倦了,想沉淀一年。”   “一年?”苏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女演员的时间那么宝贵,你在开玩笑吗?”   春蕊淡淡地说:“认真的。”   苏媚问她:“一年后回来,你敢保证自己有戏可拍吗?”   春蕊毫无底气道:“没法保证。”   “那就别说傻话了。”苏媚瞪她一眼,关门离开。   春蕊叹口气,但为此情绪并没有出现大的波动,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枯坐片刻,拎着剧本捋台词。   第二天开拍,在现场见到了李俊霖,李俊霖忸忸怩怩的,想和春蕊搭话,又拉不下脸来求,若无其事地围着她绕圈转。   春蕊简直要被他转晕了,索性一抬脚,拦住他,“有话你就说,不想说离我远点,耽误我背词。”   李俊霖憋红了脸,挤出一句:“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春蕊问:“知道错了吗?”   李俊霖点点头:“知道了。”   春蕊爽快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李俊霖难以置信,磕巴道:“这么容易吗?”   “不然呢?”春蕊反问。   李俊霖说:“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搭理我了呢。”   春蕊一本正经道:“在片场,演员过分带入私人情绪而影响拍摄,很不专业。”   说教感强烈,李俊霖下意识发出感叹:“哇,你讲话好老派哦。”   春蕊:“……”   中午的时候,春蕊让小婵给剧组工作人员买了奶茶,直言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让大家挂记了,以后还得麻烦各位老师照顾。   挺会做人,考虑也周到,因为这样一来,免去了旁人看同公司艺人内斗的吃瓜心理。   圈子大,任何的传言经过他人的口舌,最后会编造成什么样子,又会对谁造成影响,说不准的。   所以,圆滑和世故向来不该是贬义词。   晚上收工,春蕊捧着手机,发语音给严文征,事无巨细地把回来后发生的事情全告诉了他,末了,求表扬道:“一切安排妥当,我厉害吗?”   严文征稍晚与她通话:“做得好。”   春蕊趴枕头上,攥着机身,怔怔的。   严文征敏锐觉知出她的情绪,问:“是不是委屈了?”   “有点。”春蕊形容:“一截小指腹那么大点。”   严文征劝解:“工作中的忍让和妥协无法避免。”   春蕊顺坡说:“所以我来找你诉苦了。”   严文征装傻询问:“有效果吗?”   春蕊直白地说:“感觉好多了。”   严文征轻轻搓捻着手指,谋划什么的样子,受宠若惊道:“这么依赖我啊。”   春蕊作威作福:“肩膀那么宽,给我靠靠不行啊。”   严文征“嘿”一声,诚心逗她:“借别人的东西用,还这么嚣张?”   “不是借。”春蕊着急强调所有权,“它们现在就是我的。”   严文征禁不住低声笑,“你的。”依着她,“没人跟你争。”   异地恋最是折磨人,奈何两位又同时身在剧组,不是来去随心的自由身,隔着远远乡,只能借着口头腻歪,缓一缓那点看不到摸不着的心动难耐。   转眼到七月底,严文征结束了《西河大剧院》所有戏份的拍摄。   结束工作已是深夜,到家休整一天,翌日,机场与彭凯汇合,同一班飞机飞北京,赴全德泽费劲周旋的“家宴”。   彭凯随剧组去蒙特利尔取景,在加拿大待了半个月,刚回国两天,时差尚没倒过来,一沾着座位拼命打哈欠。   许是因为白天,头等舱满员,有乘客偷瞄他和严文征,窃窃私语。   彭凯浑不在意,挨着严文征说话:“奖不奖项的都是扯淡,砸钱的游戏,团队公关跟上了,奥斯卡小金人都能捧一座回家,这些年在公关酒会上喝吐血的导演,耍出来的洋相还不够多么,都是文化人,不嫌寒碜。”   严文征平静地讽刺他:“你在席间推杯换盏,我看着玩的挺开心的。”   “无奈之举。”彭凯啧一声,岔开了话,“对了,最近有个电视剧的本子找我,价钱给的很高。”   严文征随口问:“多少?”   “8700万。”彭凯甩甩头,二百五地感叹一句:“真看得起我。”   严文征说:“接吗?”   “拒了。”彭凯翘起二郎腿,懒懒散散的,“烂俗古偶剧,剧情有硬伤,而且拍摄周期要八个月。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   口气听起来略有惋惜,严文征猜测:“你是不是有去拍剧的想法了?”   “新的尝试嘛。”彭凯有话直说。   严文征没发表反对意见,反而挺支持的:“最近一批搞电影的团队跑去拍网剧了,出来的成品质量挺高的,你可以留意一下。”   “不急。”彭凯是个随心所欲的性格,“随缘吧,能等来好本子,也算是我修来的造化了。”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滑停,严文征和彭凯走贵宾通道出去。   全德泽的助理来接,直接载去全德泽家里。   全德泽老北京人,享有一栋四合院,青瓦红门,装修相当古朴。   他这回请来小聚的,除了业内的三两好友,有一位重磅人物,多重身份,最与之休戚相关的一重是某电影节组委会的主席,叫葛长新,与全德泽年龄相仿,但比全德泽保养好,因为身形偏瘦,更显得年轻。   全德泽引荐。   严文征和彭凯与葛长新握手,彭凯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不用紧张。”葛长新慈爱地冲他说,“电影文娱会上你得奖,奖杯还是我给你颁发的呢。”   次级奖项没想到会邀他坐镇,彭凯诚实地说:“就是看着您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活动人多,认不得正常。”葛长新丝毫不端架子,微微侧身,又转向严文征说:“我知道你,《窗外有片红树林》我当年在印度看过展映,里面你的戏份虽然少,但长相太出众了,能让人记住,后来《西瓜树》报名电影节,我还没进承办单位任职,被朋友拉去帮忙选片,分享会上三百号人一致认可你的表演质量。”   时间线拉得遥远了,严文征恍惚一下,谦虚道:“非常荣幸。”   院落有张八仙桌,全德泽招呼大家落座。   保姆添了茶水。   葛长新抿口茶,续着话头继续聊:“你今年又跟刘志峰合作了吧?”   “是。”严文征说,“没想到能有第二次合作机会。”   葛长新:“他主动找你的?”   “算引荐。”严文征谨慎道:“我之前跟尚林庆导演仅有两面之缘。”   “强强联合啊。”葛长新熟悉业内行情,稍一转脑筋,差不多拼凑出他们剧组的班底,欣慰地说,“你们这次野心不小啊。”   严文征不否认。   “好的作品就应该被看见。”葛长新认同野心是好事,娓娓道来,“虽然现在都在追逐商业性的电影,为博眼球总在题材上投机取巧,但说难听的,它们只是影像,还称不上电影。一部影片要承载一定的艺术性,艺术性便是它的影响力。国内的电影人应该更有使命感一些,朝外输出我们的文化。”   严文征点点头,他不是趋炎附势的性格,这么多年先后跟一批优秀的导演合作,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和思想美学,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也看淡了什么,对于葛长新的展望,同意观点,但不强求做到。   拍电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事情。   葛长新转念又说,半开玩笑的语气:“你知道全老师在为你打抱不平吗?因为在国内没个像样的奖杯。”   严文征为全德泽开脱:“我和全老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多少护犊心切。”   “不必介怀。”葛长新淡淡宽慰:“国内的各个电影节现在还没有形成相应的性格,更没有因为奖项的颁发而良性的引导电影市场。它有时会像是一台联欢晚会,拉来一批演员和承作单位,叙叙闲话,左右被掣肘。”   分析的已经尽可能委婉了,严文征听懂了,真诚地道谢。   葛长新拍拍他的肩膀:“等机会吧。” 第60章 见面 “沙发上有礼物。”   等到日暮只剩三分薄, 闲聚结束,都或多或少喝了酒,严文征和全德泽坐在小院乘凉, 彭凯则躺在摇椅上呼呼大睡。   “还没问您呢。”严文征有私心,打听道:“全老师, 您觉得春蕊怎么样?”   全德泽肯定地说:“我挺喜欢她。”   “是吗?”严文征感到意外:“我还怕她说话直, 顶撞过您。”   “没有。”全德泽回忆说, “在长辈面前她知道分寸。”   严文征满意地点点头。   全德泽问:“她人呢?   “深圳, 剧组呢。”严文征胳膊拄着膝盖,手里握着手机。   想着他也是刚杀青,全德泽说:“岂不是都忙。”   严文征盘算一下:“一个半月没见了。”   “光打电话、视频怎么行呢。”全德泽担忧, “女生是需要花时间陪伴的。”   “是不行。”严文征低头瞧一眼手机屏幕,屏幕亮起,显出他给春蕊拍的那张照片来, 他苦恼道:“在一起前考虑了很多, 也以为自己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到头来, 反倒把最基本的忘了。”   全德泽道:“我们这一行,一走少说三个月, 多则半年,聚少离多,所以才总有感情出现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了,“想太多也不好, 有矛盾出现后再解决, 你凭空琢磨出一大堆事情来,做事小心翼翼的,容易被动, 男生该主动些。”   “嗯。”严文征沉吟道,“以前犯过这样的错误,吃了亏。”   全德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感叹道:“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平心而论对得住她。”   严文征绷着嘴唇,没吭声,或许酒精的原因,意识有些放空。   全德泽端起脚边的茶水吹了吹,喝一口,问:“那姑娘对你这段事情怎么看?”   严文征朝院门外望了望,屋外有颗枣树,叶子翠绿。   没直接回答,含糊道:“总归提起来不好听。”   有些东西难以言表,全德泽懂:“她不在乎,她家里呢?”   “打算得是不是有些远?”严文征笑了一下,笑容很淡。   “也是。”全德泽察觉自己的心急,这才刚刚开始呢,嘱咐:“慢慢来。”   一时安静,严文征想起春蕊为数不多的在他面前提起父母时,又敬又怕的样子,神色没显出波动,但再开口,语气变得坚定:“如果能走到那一步,我也不怕被她家人戳脊梁骨。”   当夜留宿,第二天一早,严文征去了卢福明的公司,参加项目筹备会。   是卢福明早几个月提议的那个综艺节目,名字定了,叫《表演者说》。   会议室坐了大十几号人,包括总导演,摄影师,编导,以及制片人。   策划案弄出来了,卢福明递给严文征一份。   严文征点了根烟,手指夹着,低头翻看。   节目形式倒是没什么新意,类似四人茶话会,饮茶聊电影,只不过电影从业者看待一部电影,自是专业一些,聊天内容框定在四个方面——故事、画面、摄影和表演者本身,话题要求始终围绕演员表演的魅力展开。   “可以。”严文征觉着不错,“立意挺好的。”   卢福明说:“是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演员应该成为影视制作中最强大的一环。不合格的表演者往往会把伟大的角色拉低到他们自身的水平上。”   严文征对批评人没有兴趣,强调说:“只谈好的,不聊坏的。”   “这个是当然。”卢福明说:“但现在存在一个问题,嘉宾多了,嘴容易杂,得有个控场的人。”   烟雾缭绕中,严文征抬眼看他。   一旁的孙依然忙插话:“严老师,你是一位有导演思维的演员,我们一致相信你的控场能力。”   言下之意是要他全程录制,共12期。   严文征犹豫:“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奠定了这个节目的氛围,我不是活泼的人,我怕把气氛搞得太严肃。”   “我们考虑过了。”卢福明说,“节目定位不是让观众看着图一乐呵的,聊的是文艺性电影,不是爆米花电影,要带有严肃性和专业性。”   严文征将烟灰缸拉到面前,烟摁灭,详细地问:“拟邀嘉宾呢?”   “这些。”卢福明是做实事的人,递给他一个名单,“会尽量找你熟悉的人来,熟人比较好聊。”   严文征忖度着,提议:“另外一名演员最好科班出身,我算半路出家,看问题的视角会不一样。”   “好。”卢福明听他的口气,似有谱了,迫不及待敲板:“那就这么说定了。”   严文征没立马接话,垂着眼帘,心中做着权衡。   节目吸引他是一点,另一点是,下半年他不打算进组了,想空出来到春蕊身边去,但也不能全然不工作,这个节目录制时间分散,跑一趟来回一两天,正合适。   会议室里,所有人望着他,等他决断。   半响,严文征开口:“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卢福明高兴了。   “影片我来挑选,不接受给人捧臭脚。”   “没问题。”   “等节目单定下来,每一部影片我会提交一份观影感受。希望节目组制作的时候能听取我的一些建议。”   “求之不得。”卢福明说,“你尽心力了,我们就轻松了。”   尚有诸多细节需要沟通,很快到中午,孙依然和卢福明两口子自然是张罗着请严文征吃饭。   正好有朋友新开了一家泰式餐厅,在商城,他们驱车前往。   一楼等观光电梯的时候,严文征和卢福明说着话,不经意间朝远处的橱窗瞥一眼,愣了一下,示意卢福明稍等,拔腿进了那家店。   “干什么去?”孙依然望着他的背影,没敢喊名字。   卢福明也是不解。   两人只好跟过去。   远远看见,严文征刷卡买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   孙依然想起这家伙最近谈恋爱了,瞬间乐了,她抬头瞧了一眼衣服的牌子,不是什么奢侈品牌。   等严文征提着购物袋折回,她嘲笑他:“送女朋友是吗?”   严文征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是我说你,你在追女孩这方面不行啊。”孙依然突然愤然,“买什么衣服啊,女生的品味一天一个样,十有八九买不称心。”   卢福明与老婆一唱一和:“会念叨你一个星期的。”   “念叨就念叨吧。”被人瞧了笑话,严文征丝毫不在意,嘴角笑意未减,轻声说:“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合适她。”   可能太想她了吧。   工作告一段落,思念的洪水拍浪而来。   严文征彻底坐不住了,饭没好好吃,分着心思,用手机查了下今天的航班,正有一趟四点飞深圳的。   略显莽撞的,他提前跟卢福明两口子告别,回全德泽家取了行李,直奔机场。   登机前,他发信息给春蕊,问她今晚在哪儿拍摄。   但没有收到回复。   等抵达深圳,才知道深圳刮起了台风,瓢泼大雨下着。   许多航班陆续取消,机场乱糟糟一团。   他辗转到地下一层坐出租车,等候的队伍特别长。实在害怕一会儿严重了,车辆会停运,今晚滞留机场,他没排队等,查路线,挤了段地铁,出来在地铁口冒雨拦了辆出租车。   路上司机行驶缓慢,终于赶到春蕊下榻的酒店,已经是晚上11点了。   站在酒店大堂,他给她电话。   嘟嘟两声接通。   严文征干脆地说:“你住哪一层?房间号?”   “啊——?”春蕊懵懵的,拖着音调,没反应过来。   严文征憋着笑,低声催促:“快点。”   “严老师,你不会——”春蕊若有所感,惊得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心开始砰砰地跳,“8……8层,812号房间。”   手机里一秒的寂静,传来一句,“给我开门。”便只剩下忙音。   春蕊怔愣着眨巴眨巴眼,猛地跳下床踩着拖鞋,冲去开门。   但屋外并没有人。   难道……会错意了?   她心跳快停了,站在走廊不停地张望。   两分钟后,一道人影闪出电梯。   是她日思夜盼的人。   春蕊恍惚地望着他,他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   模样有些狼狈,衣服被淋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手臂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去的水痕。   “你怎么——”春蕊又惊又喜,伸出胳膊,迫不及待地跑去迎他。   “进屋说。”严文征没敢让她抱,走廊估计有摄像头。   他捉住她一只手腕,疾走两步,拉人回房间。   “咔擦”一声,房门关上。   就站在门内,一步没再往里挪。   严文征摘掉帽子,撸了把头发,带出一串细水珠。   春蕊扬脸望他,人还是那个人,跟视频里比没两样,可就是晃眼,像做梦,明明普普通通的一天,临着该睡觉了,闹这么一出。   该是高兴的,但可能刚在一起,还没过热乎劲儿呢,就分开了,兴味渐渐凉了,她别扭地问道:“特意过来看我的吗?”   严文征说:“说好了的。”   春蕊怨他:“刮台风呢。”   严文征颔头瞅她,嘴角挂着斯文的笑:“太着急了,没留意。”   春蕊眼眶一热,矫情得不行,手臂一环,箍住严文征的脖颈,搂着了。   “我以为还要等很久才能见面呢。”   严文征半弯着腰,让她更好抱一些,为了站稳,两手搭在她的胯骨处,“开心吗?”   “开心极了。”春蕊在他面前表达感情,从不加以掩饰,彻彻底底的敞开心扉,还显摆道:“我现在可以用两只胳膊抱你了。”   严文征问:“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春蕊松开手臂,嗤笑他,“全是水。”   她穿着真丝睡衣,这一亲密行为使得胸前被洇湿一大片。   衣服贴着皮肤确实难受,严文征说:“我先去洗个澡。”   春蕊明知故问:“今晚住在这儿吗?”   “不然呢。”严文征眼里压着情绪。   春蕊瞪他一眼:“带洗漱用品了吗?”   “没带。”严文征说。   “我去给你找新的。”春蕊转身进浴室。   浴巾毛巾牙膏牙刷这些日常用品因为换的勤,她进组习惯多准备些,从收纳篮里一一翻出来,拆了包装,搁置在洗漱台上。   片刻,严文征拿着干净的衣服跟来。   “你洗吧。”春蕊出去。   严文征握着浴室的门把手,关门时,说:“沙发上有礼物。”   “这么有心。”春蕊神采飞扬,摆出得意的表情,蹦跶到沙发旁,跌进沙发里,打开包装袋。   一件淡紫色的修身连衣裙,颜色饱和度极低,轻纱面料,吊带V领设计。   春蕊嫌弃地朝浴室飞一眼,嚷嚷道:“我不喜欢紫色。”   话音没落呢,又急不可耐地跑去卧室试穿。   等严文征洗完澡,凑人脸前问:“好看吗?”   她是黑头发,配紫色衣服更显得白了,身材曲线也衬得很好。   严文征瞅着,嗯一声。   春蕊问:“怎么想着给我买裙子了?”   严文征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春蕊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严文征道:“问了孟颖。”   “还挺聪明。”春蕊表扬他一句,没看够,又想去照镜子,才挪开一步,严文征揽过她的腰,把人囚在手臂里。   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春蕊是熟悉的,因为他用的是她的东西,但又稍显得不同,就是这一丝说不明道不出的差异,她闻着很是心动。   春蕊佯装淡定,胸口却鼓着,涨着,问:“你想干嘛?”   隔着薄纱似的衣料,严文征用指腹摩挲她的皮肤,煞有介事地开口:“刮风呢,明天还拍吗?” 第61章 ...... “你抱着我吧,抱紧我,……   严文征的身影落在春蕊身上, 严严实实笼罩着她。   个把月未见,春蕊感觉他又硬朗了不少,《听见》拍摄后期他实在过于消瘦了, 脸上显现出病态。   现在,这会儿光景, 她就着灿黄的灯光看他, 整个人洗完澡更有精神气了, 尤其一双眼睛发亮, 而那眼底在释放着急切的讯号,像烧着一把火。   春蕊自是明白,也快被他的眼神给烫融化了, 但她就爱拿腔做派,半推半就地搡开他,小声道:“说不准, 万一改室内戏呢。”   有道理, 本着拍摄为先的原则,严文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硬生生将坏想法压下去一半。   春蕊瞧着他吃瘪,阴谋得逞似的, 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嚣张又明艳。   严文征啧一声,警告她收敛些。   “大老远跑过来,又遇台风天, 那么辛苦。”春蕊主动道:“奖励你一个吻吧。”   话音没落呢, 踮着脚,嘴唇贴了上来。   触感很软,她嘴唇上涂有一层润唇膏, 带着一股水果的甜香气,蹭两下,又滑又黏。   严文征亲着实在不得劲,头往后仰开一点,拉开咫尺的距离,大拇指指腹压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将唇膏擦掉。   “你嫌弃我。”春蕊面含绯色,刮他一眼。   “不敢。”严文征说好听话。   “分明就是。”春蕊怨念,不给他擦,细长的胳膊环上他的脖颈,自顾又凑上去。   严文征无奈一笑,再顾不得那么多了,任她主动了会儿,随即占据上风,抿着她的嘴唇亲。   ......   然而一个颔头弯腰,一个仰着脖颈,姿势保持的时间长了,不舒服,严文征箍着春蕊的后腰,走到沙发边,两人跌了进去。   光影中堆叠交缠,新裙子的细肩带断了。   春蕊不敢动,也没法动,沙发不够长又不够宽,躺里面实在难受,她喘息着抱怨:“沙发扶手硌着我的腿了。”   严文征被迫停下,垂着眼看她。   这一看,春蕊的心不知怎么软了,呢喃道:“你今晚打算睡沙发啊?”   “当然不打算。”严文征手臂撑着上半身,免得压到她。   春蕊心口咚咚作响,佯装不解地问:“那躺在这里干吗?”   她的小心思太明显了,试探和邀请全暴露在软绵绵的音调里,根本不用严文征动脑子猜,严文征摸摸她的头发、脸颊和耳垂,都出汗了,提示她:“到床上可就收不住了。”   “收不住……”春蕊犟着:“就顺其自然好了。”   严文征承认这一刻他很心动,也有抑制不了地冲动,想抱着人不管不顾起来。他来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打算,亦正派十足地没有产生歹念,只迫不及待地想见她,许是太久没有谈恋爱了吧,三十而立的人了,心有戚戚,毛头小子都不如。   等真正见到了,安下一份心,奈何春蕊是如此的“嚣张”,在他面前真真实实展露自己,衣服“不”好好穿,勾着人还不自知,他欲念丛生。其实,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就那么问了一句,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事已经推到关头了,他却突然犹豫了一秒,一秒的时间,胸腔里林林总总的情绪漫过去,却只剩四个字“于心不忍。”   他黑亮的眼睛深邃的像一汪泉水,像老师上课似的,温柔地给她讲道理:“别在我身上赌气,会吃亏的。”   衣服已经乱的没法看了,春蕊觉得这话好笑,憋着笑说:“已经吃亏了。”   严文征被她的笑声感染,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腰,心里还是露了怯,因为近十年的时间横亘在两人之间,这十年不仅仅是光阴岁月,还有诸多的人生阅历,他都要先她一步。   怕她介意,甚至怕她吃醋,因为没法劝,他曾经的人生选择对与错都不后悔。   “算了。”严文征头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说,“再找合适的时间吧。”   “又算了。”春蕊不满,捧住他的脸,抬高,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格外认真地说:“严老师,你已经欠我好多东西了,可不能再欠了。”   严文征哧她:“怎么那么会耍无赖。”   “我耍无赖,对你好。”春蕊埋下眼,朝两人空隙之间瞅。   都有感觉了。   “才刚在一起一个月。”严文征勾着她的下巴,不让她盯着,那滋味不好受,“怕你觉得太快了。”   春蕊故意曲解:“你要是太快了,我就不要你了。”   一本正经的开|黄|腔,她说出来很违和,严文征捉着她的手腕,用力扣到她头顶,问:“羞不羞?”   春蕊感知到什么,说:“严老师,我主动的,你怕什么呢?”   严文征瞬间放软了脾气,用全部的温柔回答她:“怕弄疼你。”   “小瞧人。”春蕊咯咯笑看着他,半响,像一只炸响在夜空的烟花,绽放时毫无保留,她贴着他的耳朵,从鼻腔溢出盛情的邀请。   严文征大脑轰上一团火,烤得他炙热难耐,一瞬间看她重了影,然后彻底失了控。   ……   夜越深,台风刮得越凶猛,雨水拼命拍打着玻璃窗,一下又一下,弄得整座城市潮湿粘腻。   也不知房间哪个地方没关严,钻来一股劲风,卷着卧室的房门,砰地关上了。   而湮灭在这颤抖中的,是一句断断续续的提醒:“别亲脖子。”   春蕊感觉痒还感觉疼痛,交错着难受,她撇开脸,闭着眼睛寻求帮助:“严老师,我不舒服。”   严文征俯身亲她,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后,“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地道歉,哄诱着说:“你抱着我吧,抱紧我,会好的。”   春蕊相信他,环着他的后背抱紧。   ……   身上全是汗,盖着被子嫌热,不盖又冷。   严文征找出空调遥控器,重新调整了房间温度,然后到浴室拧了条干净的毛巾,帮春蕊擦拭一番。   春蕊四肢千斤重,脸埋在枕头里短暂地打了个盹。   等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严文征站在床头喝水。   她眨眨眼问:“几点了?”   “两点半了。”严文征听见她的声音,凑近一些,杯沿换个方向,喂给她一口水。   距离太近,春蕊敏锐地嗅出他身上的烟草味,皱眉问:“你抽烟了?”   严文征没吭声,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钻进被窝,侧身将她揽在怀里。   “不要抽烟。”春蕊下巴垫在他的肩窝,声音有气无力的,跟白天全然不似一个人,“我不喜欢。”   严文征依旧不说话,连拖带抱的,把她移到另一半床垫睡。   春蕊撩开压在他手腕下的头发,突然也不怎么睡得着了,说:“严老师,你跟我说说话吧。”   卧室灯关了,一室黑暗。   “想说什么?”严文征只穿了条睡裤,上身着裸,挨着春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春蕊假模假式地“哎呀”一声:“不聊这些难为情的。”   严文征笑:“这会儿害羞是不是晚了些?”   春蕊踢他一脚,想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严文征说:“刚来就想让我走。”   春蕊否认:“当然不是。”   严文征说:“下半年没什么工作,陪着你吧。”   春蕊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亮地望着他的下巴,男人很神奇,一会儿的功夫下巴竟然冒出了细细微微的胡茬,春蕊伸手摸了摸,触感不怎么样。   严文征嫌痒,恶劣地朝她脸上蹭了蹭,问:“不乐意啊。”   “当然乐意。”春蕊懂他:“是为了我特意调整了行程吧。”   严文征“嗯”一声。   春蕊颇为苦恼道:“想让你陪,又不忍心浪费你的时间,女明星的时间宝贵,男明星的时间更值钱。”   严文征沉沉地笑起来,说:“男人就应该照顾家庭,照顾老婆,现在我在经济上没有担忧了,得想办法给你时间。”   春蕊听着很感动,特别是在这个光景下,他说这样的话,给足了她安全感。   但转念又想到:“你在这里,会被发现的。”   说得好像他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严文征说:“是我给你丢人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春蕊轻哼。   她担心和忐忑的,严文征知道,沉默了一下,黑暗中凝视她,说:“顺其自然好吗?”   春蕊抿着嘴巴,轻轻地呼吸,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有她的障碍,最怕公司耍手段连累他。   而严文征亦有自己的考量,他有一段抹不去的过往,不是纯然干净的人,可是非对错他不想再拿出来说。   一段无声的静寂后,严文征没有再等春蕊的回复,摩挲着她的手臂,淡淡道:“作为公众人物,我们的感情迟早要曝光,势必会面对质疑,猜测,臆断以及嘲讽,那些新闻你看得见,那些声音你也听得见,我很抱歉,那一天来时,我甚至无法挡在你面前,把它们全压下去,我只希望你一件事,如果你感到难过了,别瞒着我,好吗?”   春蕊眼眶倏地红了。   观众娱乐他们消费他们的大浪,太过汹涌,他们无力改变潮水的方向,唯有内心勇敢一些,坚定一些。   春蕊将嘴唇贴在他的眼睛上,说:“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   严文征回吻她,问她:“傻不傻。” 第62章 解约 “才刚在一起,就要牵扯利益关系……   严文征率先被重重的叩门声惊醒了, 看春蕊一眼,人拱进枕头底下睡得正酣,没吵她, 滑下床,走出卧室。   他的行李箱搁置在茶几旁, 从里面抽出一件短袖套上, 到门口, 拨开猫眼拨片, 瞧见屋外来人是小婵,打开了门。   门溜开半米的宽度,小婵只觉得头顶压来一道影, 气势强盛,一仰脖,竟是个男人。   也不管看没看清楚脸, 下意识哈腰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敲错房间门了, 打扰您了。”   转身要走的同时,耷眼扫到门牌号, 812,没……没错啊。   顿住,再把脚移回来,睁大她的核桃眼, 仔细打量门内的人, 惊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磕磕巴巴地喊:“严……严老师?!”   严文征冲她一点头,稍显尴尬道:“进来吧。”   小婵大脑尚混沌着, 缀后一步跟进客厅,傻乎乎地问:“您怎么在……这里啊?”   严文征回答:“来找春蕊。”   小婵挠挠脸,意味深长地“啊”一声,无措半秒,朝卧室瞥去。   严文征会意,说:“我去叫她起床。”   春蕊睡得无知无觉,保持着半趴的姿势,团成一团。   严文征贴过去,撩开她乱糟糟的头发,喊醒她。   春蕊挣扎着将眼睛眯开一道缝,哼唧一声,手背虚搭在额头,丢给他两个威胁性的字眼:“别吵。”   匀着呼吸继续睡。   严文征慢半拍地笑了,心说,起床气不小,捏着她的手背攥在手心,关心道:“你还好吗?”   “走开!”春蕊推搡他,“严老师,一大早上你该干什么去干什么,离我远点。”   昨天的腻歪劲全没了,只剩满满的嫌弃,严文征乐得不行,   最后提醒说:“小婵来了,应该是有事交代,工作上的。”   春蕊的神经元被激活,撑着床垫坐起身,呆滞地放空片刻,察觉自己还裸着,脸颊一热,央求道:“严老师,麻烦你帮我把睡衣拿过来。”   严文征起身,把衣架上昨天她脱掉的睡衣递过去。   春蕊穿上,深呼一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出屋门。   小婵原地立着,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看上去像个被丢弃的小孩。   “早啊。”春蕊端出讨好的笑,与她打招呼。   小婵别别扭扭地瞅她。   “哭了?”小婵的眼睛又红又肿,宛若两颗巴旦木,春蕊吓一跳,叱责她:“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不是。”小婵否认:“熬夜了,睡肿的。”   鬼才信,春蕊故意问:“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小婵道:“我不敢。”   “好好说话。”春蕊朝她后脑勺揉了一把,她听出她的语气带着刺,专门扎她的心窝。   再次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才想找一个律师打听问问,这不还没得到确切消息呢。”   “有区别吗?”小婵嗡着鼻子,眼眶蓄水,作势又要哭,“你打定主意要走了。”   春蕊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又气又好笑,吼她一句:“没完了你,憋着,不许哭。”边说边去找纸巾,她劲劲的臭脾气涌上来,走路没看脚下,不知怎么绊到了地毯,踉跄一步,气得把拖鞋甩一边,索性赤起了脚。   很虎。   倚着中岛台,喝水旁观到这一幕的严文征呛着了,轻咳一声。   春蕊循声朝他探去一眼,生出一份不好意思,拽拽衣角,动作瞬间委婉了半分。   “那个……”既然撞见了,也没继续隐瞒的必要,对小婵坦白:“我跟严老师在谈恋爱。”   小婵更憋屈了,抽泣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春蕊顺从地道歉,转而一脸骄傲地说:“你辈分涨了,以后见到他不用喊老师了,喊姐夫。”   小婵跟着春蕊时间长了,大概两人的脑电波对上了频率,容易被她带着节奏走,立马遥遥望着严文征,泪眼汪汪地攀亲戚:“姐夫!”   严文征:“……”   他挑挑眉,片刻,沉沉地“嗯”一声。   “是不是没想到。”春蕊还觉得自己倍儿牛,“我厉害吧。”   小婵确实没料到春蕊能拿下严文征,真诚地夸赞:“厉害。”   一唱一和的,像说相声,搞得严文征哭笑不得。   更莫名其妙的是,小婵被哄好了,开始交代今天的拍摄通告。   外面风势渐小,但雨还在下,剧组决定上午停工,下午看天气情况,再定室内戏还是室外戏。   “好。”能够休息,春蕊自是乐意。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小婵识相,“我去前台帮你们要早餐。”   春蕊体贴:“找冰袋敷一下眼睛,省得让人说我欺负你。”   目送小婵关门离开,严文征走到她身边,抓住重点询问:“你请律师干什么?”   她跟小婵的对话,他听得糊里糊涂,但归拢出了一个意思,两人似乎要分开。   春蕊皱皱脸,神色突然为难,说:“我先去上个厕所,晚点再聊。”   她进浴室洗漱,磨叽有半个小时才好。   这时早餐也送到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吧台前吃。   小半碗云吞下肚,春蕊吐露实情:“不想干了,我要跟公司解约,前天找律师咨询了下情况。”   严文征没有感到意外,她身边来回只有一个助理跟着,经纪人常年不露面,接的戏乱七八糟,个人发展定位更是模糊不清,显然公司对她并不上心。   问:“律师怎么说?”   春蕊说:“有点麻烦。”   严文征问:“怎么?”   春蕊解释:“当初跟公司签的不是委托合同,没有自主解约权。”   严文征放下勺子,看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打官司呗。”春蕊被束缚住,实在是举步艰难。   严文征斟酌片刻,分析道:“打官司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公司恶意拖延取证时间,一两年内,你摘不干净,怕是没工作了。”   “这一点律师有提到。”春蕊抓抓头发,略显烦躁,“但我等不及了,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暴晒过的海绵,干巴巴的没有水分,没有营养,每天过得很焦虑。”   她蹙起眉,额头压着愁云,焦灼毫不克制地表现在了脸上。   严文征第一次见她这样,忙隔着大理石桌面握住她的手,抓得很紧,给她力量,亦是无声的安抚。   “你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他懂她的感觉,也知道这份焦躁感因何而来。   他曾教她,表演的全部内涵就是给予,演员要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财富”给予角色塑造,但有一个问题是,在能够给予前,演员自身要拥有可以给予的东西,想法来源于智慧,累积智慧需要学习【注】。   最关键一点,她是一个要强且知上进的人,因此才会自我折磨。   “我知道。”春蕊纠结,“但我同时又害怕。”   严文征问:“怕什么?”   春蕊说:“怕我真休息了,网上就没有我的消息了,想拍戏的时候,又没戏可拍。”   症结所在,严文征看得透彻,他毕竟比她多了十年阅历,冷静地分析:“个人的力量无法与资本抗衡,一名演员想要长久且良性的发展,个人成长很重要,外在的资本助推也必不可少。”   春蕊怔愣着眨眨眼,反应一下,问道:“你要帮我吗?”   “对。”严文征点点头。   “可是我们才刚在一起。”春蕊担忧,“就要牵扯利益关系吗? 第63章 观影 “你得争气些。”   “严老师。”春蕊看着他, 再次郑重地强调,“我找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谈一场恋爱, 不是让你给我解决麻烦的。”   不管什么样的情感,牵扯利益, 鲜少能缔结出好的结果。   而倘若两人有一天在金钱方面出现分歧, 一定会由相看甚欢, 变成面目可憎。   这有违春蕊的初衷。   “我知道。”严文征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心, “但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得知你有困难,我就不可能放手不管, 况且我有这个能力。”   “可是我真不会处理太过复杂的关系。”春蕊苦着脸,不藏不瞒地向他坦白道:“甚至公司的事,我很早之前心里就产生了想法, 拖到今天才去解决, 完全是你让我有了迫切变好的——”   突然顿住,硬生生将滚到唇边的“勇气”二字咽进肚子里。   太难为情了。   春蕊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 这么多年之所以愿意待苏媚身边忍受一份委屈,是她明了即使跑别的公司, 也不见得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   正如严文征曾经所言,父母的行为习惯一定会在孩子身上找到映射。钱芳闵和濮立焕思想中那点文人的自恃清高,春蕊照猫画虎学到了骨子里,她不愿意放低身段巴结资本, 不愿意出卖什么换取什么, 因此对于自己陷入困境,她渴望解脱,但一直缺少一份迫切感。   她从前的张牙舞爪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成分, 而这一刻解约的干脆,全源于遇见严文征,她把他看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员,想跟他并肩走,不是永远矮他一头,便奋不顾身地试一次“不破不立”。   及时掐断的尾音,严文征推测出是暖人心的言辞,扬着嘴角笑,不饶她,语气松快地追问:“我让你怎么了?”   春蕊不说,右手在他温热的手掌里翻个面,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警告似的挠他的手心。   很痒,严文征受不了,收回手臂,说:“所以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处理好,才可以安心发展,26岁的年纪,耽误不起了。”   春蕊与他对视,交织的视线令她晃神,嘴巴无意识地张合,似有话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严文征开解她,用自己的经历:“你知道我拍完于鼎导演的戏后,换来了什么吗?”   春蕊愣一下,思索:“是那部电影《窗外有片红树林》吗?”   严文征点点头。   春蕊说:“片子不是没在国内上映吗?”   “虽然没在国内上映,但之后,时隔一年,于鼎把我介绍给了刘志峰,刘志峰带我去拍了《西瓜树》,我一夜之间有了名气,再后来认识制片人陈虎,因为陈虎,我和全老师结缘,他一路帮我,而最近我又跟刘志峰第二次合作了。” 严文征缓缓道,“春蕊,你知道,在圈里,你没钱没势,没有人愿意带你玩,但倘若有人愿意拉你一把,自私一点,抓住机会,努力往上爬,越站在高处,越有你想要的自由。”   一席话明明是用轻缓的声音娓娓道来,但砸在春蕊的耳膜,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和力道,春蕊耳畔嗡鸣,瞧着严文征,竟觉得这一刻的他十分陌生,她的认知里,他性格平淡的像杯温水,殊不知,水底还蕴藏着翻弄风云的野心。   哑然片刻,她说:“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吗?”   俗称资本投喂资源。   “可以这么理解。”严文征面不改色,再开口语调带着商人的冷漠:“每年能立项的项目就那么多,你不去争取,只能干羡慕别人。”   “好赖话全让你说了。”春蕊低声念他:“怎么左右都是你有理。”   严文征弯一弯眼睛,对于巧舌如簧的指控欣然接受,转而又残酷地说:“但一旦我们两个搭上,外界对我们关系的猜测只会更加难听,你要有心理准备。”   春蕊泄出一口气,收拢手指攥着,头顶宛若压来一座山,几欲将她压垮,她毫无底气道:“好难啊。”   局面并不是无解,严文征鼓励:“风浪总会过去,你面对的永远是观众,唯一扭转口碑的可能,拿出作品,观众永远宽容有敬业精神的演员,所以——”   他故意卡个壳,酝酿片刻,郑重而满含期待地继续道:“你得争气些。”   瞬间,这五个字令春蕊心头萌生出莫大的委屈,她眼睛漫上一次水雾,忍着,憋着,一副要强的样子。   严文征错愕,他知道自己在变相地给她施加压力,本着为她好的原则,他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便只得逼着春蕊自己强大起来,而他熟悉的春蕊,绝不是温室的花朵,她骨子里有折不弯砍不断的韧劲。   这一哭,反倒让他无措起来。   他起身,绕过中岛台,站到她跟前,揉揉她的脖颈,以示安抚。   春蕊顺势把脸埋在他的腹间,噙着的眼泪眨掉,全蹭到他的T恤上。   好半响,抽噎着说:“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字眼就是争气,我爸妈希望我争气,可是他们从不鼓励我,只会怨我说你怎么那么不争气。”   严文征一阵心疼,终于明白为何她会说自己畏惧权威,时不时不自信。   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间,抚摸着,给她平复情绪的时间。   好在,春蕊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吸吸鼻子,破涕为笑,红着眼睛,在他怀里偷偷仰起一点头,瞄他一眼,说:“好丢人啊。”   “不丢人。”严文征说, “该认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了?”   春蕊思忖着:“以前想让别人喜欢我。”   严文征低头看她:“现在呢?”   春蕊庸俗:“想让所有人喜欢我。”   怎么可能,严文征失笑,嘲讽她:“贪心鬼。”   十点的时候,风停了,剧组通知开工,春蕊走后,严文征干坐着琢磨了会儿,打电话给卢福明,托他帮忙打听一下鸿运文化这个公司的情况。   卢福明一口答应,没问缘由。   之后整个下午,严文征都忙着打电话找酒店。   虽说对于恋情的曝光,他不藏掖,但顺其自然不意味着明目张胆,他和春蕊毕竟还有电影等待上映,这之前尽量避免掀起风波,因此不能跟着剧组住。   傍晚时分,联系到一家酒店式公寓,他拖行李办理入住,紧接着跑一趟超市,买了些食材和日常用品。   他发信息给春蕊,征询她的意见:晚上想吃什么?   春蕊回复:随便。   严文征顿觉头疼:牛排?   春蕊立马说:配瓶红酒。   严文征:要求不少。   春蕊卖乖:我一向难伺候,辛苦您了,严老师。   她捧着手机打字,一脸的春风得意。   李俊霖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好奇地问:“遇到什么开心事了?笑得这么荡漾。”   春蕊板起脸,冷淡地答:“少打听。”   李俊霖“切”一声,哐哐跺着脚,气得闪一边了。   下戏已是晚上七点,春蕊先回了一趟自己的酒店,简单的收拾两件行李,循着严文征给的地址摸过去。   严文征开门。   “也不问问是谁,你就把门打开了。”春蕊半真半假地找茬:“夜半敲门,万一来个投怀送暖的呢。”   严文征挑挑眉,觑着她,说:“的确是个投怀送暖的。”   挖坑把自己埋了,春蕊失算,飞他一眼,顺着话猫似的往人怀里钻。   “油!”严文征眼疾手快地推开她,“全蹭身上了。”   他刚在热煎锅,腰间扎着围裙。   春蕊浑然不在意,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正觉得甜,哪还有洁癖。“你真会做饭啊?”她瞧着他挺有模有样的。   严文征朝厨房走,反问:“很稀奇吗?”   春蕊摇摇头:“什么时候学的?”   严文征说:“打小就自食其力了。”   “哦。”春蕊落后一步黏着他,围着厨台晃悠半圈,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严文征想想,回答:“一会刷盘子吧。”   春蕊马上耍赖:“我就跟你假客气一下,你还真给我找活儿干呐。”   严文征说:“家里一人做饭,一人刷碗,分工正合理。”   “好吧。”话春蕊听着心里舒坦,便不跟他绕理了。   两块T骨牛排,肉质新鲜,严文征伸手感觉一下锅的热度,可以了,放牛排进去,刺啦油花四溅。   春蕊跳一步躲开。   严文征瞧见,觉得滑稽,吩咐她:“找部电影看吧。”   春蕊疑惑:“如此好雅兴吗?”   “有个工作。”严文征简单描述,将综艺的事透漏给她。   春蕊认真斟酌,觉得节目创意蛮不错的,夸赞一句严文征挑节目的眼光独特,紧接着脑海里迅速蹦出一部影片,“还真有一部电影,我很喜欢。”   她说着,起脚朝客厅走,打开电视,又将手机连接上无线网,视频网站里找出片源,投屏至电视上。   先按了暂停键,没播放。   趁着严文征煎牛排的功夫,她勤快地将两人的餐布铺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刀叉挨着布边摆放。   片刻,严文征端着两个白色的陶瓷盘走来,眼神迟疑,确认一遍:“在这儿用餐吗?”   春蕊连忙接着餐盘,一屁股盘腿在地毯落座,笑嘻嘻道:“就在这儿,便于看电视,严老师,不要讲究那么多。”   严文征面露难色。   茶几台低,他人高马大,蜷着坐,颇为难他这把老骨头。   但没敢有异议,依着她了。   春蕊心情着实美妙,抿口红酒,按了视频播放键。   严文征盯着电视屏幕,开幕是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图标,荣誉为最佳导演奖。他回忆一下,问:“法国电影吗?”   “嗯。”春蕊拿起刀叉划牛排。   严文征刚想问电影名字,女主演伊莎贝尔于佩尔的面孔出现在荧幕前,恍然地“哦”了声。   春蕊问:“你看过了吗?”   “没来得及。”严文征说。   “我很喜欢这部片子。”春蕊热烈地推荐:“为此我还专门跑取景地玩了一遭。”   严文征问:“都有哪些地方?“   正说着,片中女主跟随家人登陆一座怪石嶙峋的岛屿,她停留在一片山石前,山石上刻着一行字,“一位伟大的作家愿长眠于此,只愿能与大海和海风作伴,过路者们,请尊重他的遗愿。”   春蕊忙伸手一指,说:“就是这里,格朗贝岛。”   严文征问:“好玩吗?”   “不好玩。”春蕊摇摇头:“岛上只有夏多布里昂的坟墓,可惜我并不认识他。”   严文征哼笑出声,喝着酒,瞥她一眼,“还有呢?”   “返回巴黎后,绕路去中国书店买了一本《思想录》,特意拎着书躺在卢森堡公园的草坪上读,无奈哲学书太深奥了,高估自己,没翻两页就睡着了,睡得很香,那天的阳光很好。”   都是些很挫的窘事,但春蕊愿意分享给严文征听。   “这么喜欢吗?”严文征颇为意外,影视作品带给人的情感共鸣,大部分基于相同的人物处境。   果然,春蕊说:“当时因为参加一部综艺被骂的很惨,心里难受,找个慰藉地散散心。”尚心有余悸,她忙提醒严文征,“严老师,你在节目里说话小心些,免得被影迷们挑刺。”   “好。”严文征没多问什么,摸摸她的头。   安静地吃饭,电影内容也在不紧不慢地推进。   严文征嫌蜷着难受,吃完牛排,坐进了沙发里。   春蕊顺势一歪腰身,将脑袋垫在他的大腿上,舒适地靠着他。   电影中,于佩尔换上一袭鲜艳的碎花裙子,捧着书,走进一片郁郁葱葱的山间森林,她举止优雅,面色清淡,宛若丈夫没有出轨,母亲没有去世,事业不曾受打击。   春蕊思索:“片段零碎,节奏又慢,人物的情感表达非常克制,适不适合拿来作解读。”   “可以。”严文征说,“女主角的三段哭戏诠释的很好。”   “毕竟是大师级别的演技。”春蕊话音一落,打个哈欠。   严文征低头看她:“困了?”   “嗯。”春蕊用脸颊蹭蹭他的腿,说:“太舒服了,舒服的犯困了。” 第64章 探讨 “怎么那么会说好听话。”……   “困了。”严文征催促她, “洗漱去睡吧。”   春蕊目光垂落,落在餐后油污的盘子上,询问:“那这些怎么办?”   严文征说:“一会儿我来弄。”   春蕊摸到手机, 看了眼进度条,电影还剩一刻钟的时间, 她枕着他的大腿, 重新趴个方向, 面冲着他, 好奇地询问:“如果我们长久在一起的话,你也会什么都不让我做吗?”   严文征楞了一下,与她对视, 她的瞳孔灼灼,有一股不谙生活琐碎的天真,他不忍心地摇摇头, 实话实说:“不会, 大概等我们的热恋过去,生活便回归平淡了。”   春蕊问:“怎么样的平淡?”   严文征想想, 认真答:“可能是……不能完全由着你性子来的平淡。”   这算什么形容,春蕊挺着秀眉:“什么意思?我也要为你洗手做汤羹吗?”   “这倒不用。”严文征语气松快一些:“一间厨房挤着两个厨子反而容易打架, 况且,我们平常可以聘阿姨来照顾,有这个经济能力。”   春蕊便愈发困惑了。   不能完全概述,严文征给她罗列一二:“大多数时候是一种平衡吧, 各自的工作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活, 你是否愿意牺牲你的时间给我,我是否会自私一些,干预你的选择。”   “我喜欢你, 想见你,自然会想尽办法飞奔到你身边去。”春蕊却不以为意,较真地告诉他:“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   严文征一时哑然,手掌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半开玩笑地评价:“原来你是个理想主义的人。”   “那你呢?”春蕊笑了起来:“实用主义男友?”   “或许吧。”严文征含着歉意,向她坦白,“有些事情经历过了和没有经历过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我可能无法再像你那样富有激情,有时候跟我在一起会觉得平常和无聊。”   “平常?”春蕊再一次较真纠正,“我们是明星欸,明星谈恋爱本来就是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受关注,博眼球,更可况,我还找了一位有故事的影帝。”   她犯老毛病了,偶尔抓偏重点。   严文征看着她,嘴角挂着很浅的笑,但笑容是舒心的。   同时,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完全没必要给她打预防针,应该尊重她的期待和设想。   沉默的一瞬,春蕊只觉得他目光沉沉,像藏着心事的样子,她不喜欢他这样,手指戳一戳他的腰腹,冲他瘪瘪嘴,说:“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我会喜欢以前的你,我只喜欢现在的你,多种因素综合作用后的你。”   严文征被哄得心口酸软,质问她:“怎么那么会说好听话。”   “不是好听话。”春蕊两只手交叠轻轻放在胸口,像虔诚地信徒般,说:“是我问过自己内心后的答案。”   久来的一股幸福感将严文征包裹,严文征眼神倏地变了,攥着她的细手腕,一把将她从地毯上拉起来。   春蕊一个踉跄,撞进他的怀里,跪坐在他的两腿|间。   他紧紧禁锢她的腰,手伸进她的T恤里,问:“怎么这么瘦啊?”   春蕊低喊一声,被他坚硬的肌肉磕得胳膊肘一阵疼,反说:“你才胖回来多少。”   晚饭还只吃了手掌般大点的牛排。   严文征把脸埋在她脖颈间,吸了一口气,香水味带了股甜,说:“对于食物的欲|望应该克制。”   春蕊非常认同这个观点:“男性保持身材会有少年感,女性保持身材会显得优雅。“   严文征“嗯”一声,没再接她的这一茬,转而问:“你是不是换香水了?”   “闻出来了?”春蕊意外。   “太明显了。”   严文征由记得初次见面,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带着深秋露水打湿树叶的凉意,以为是个清冷孤傲的性子,怎料到是这样一个天真可爱的人。   “化妆老师推荐的。”春蕊说,“喜欢吗?”   严文征说:“喜欢。”不一样的心动。   春蕊抬手臂嗅了嗅,立马嘚瑟道:“明天下单买一瓶。”   严文征没吭声,移开一点,贴着她的脸看她,她眼里盈着水光,灯光照耀下,水面似的。   春蕊回视他,彼此地气息胶着,许久,感觉他停在她尾巴骨位置的手不再动,似乎也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试探着问:“你打算就这么抱着我啊?”   严文征低低地笑:“不然呢?”   春蕊赧颜,却直面心中的想法:“你要不要?”   严文征真的受不住她胡乱撩火,担心一句:“你不累吗?”   “昨天——”春蕊竖起一根手指,比划着,“一次哦。”   严文征“扑哧”乐了。   春蕊两颊发热,为自己一时口快的胡言乱语,她捂住眼睛,亦笑得乐不可支。   蓦地,身体一轻,她被拦腰抱起,抱进卧室,放在了床位的位置。   床垫很软,春蕊在被褥上翻滚一遭,感受了一下。   床单被罩的光泽感非常棒,皮肤接触像穿了一件真丝睡衣。   她感叹道:“现在酒店的服务质量真是越来越好了。”   严文征不知可否,眼神扫过她翘起纤细修长的小腿。   春蕊没有知觉,问:“这个什么颜色?”   严文征辨认,却学了春蕊胡诌的毛病,瞎说:“绅士灰。”   春蕊信以为真,评价道:“颜色好看。”   “显白。”严文征附和着,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拆开包装。   春蕊怔了一下,手背压着眼睛,不敢看了,连着质问的声音低得反倒像自己做了什么害羞的事,“什么时候买的?”   严文征面不改色,栖身过来,揽她到跟前,呼吸紊乱地说:“逛超市的时候顺手拿的。”   春蕊无奈地笑,抿着嘴唇。   严文征问:“笑什么?”   春蕊撒泼,起脚要踹他,但立马被钳制住了,挣扎一下,挣脱不开,只好愤愤地耻笑他:“你怎么没有一点影帝的架子。”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严文征吻上她的嘴唇,“影帝也是普通人。”   电视还没关,定格在电影结束最后一刻的画面,酒杯挂着残存红酒的酒滴,餐盘到底没来得及收拾……刚开始,春蕊还胡思乱想着,慢慢就弥散了神智。   严文征抱她抱的格外紧,春蕊感受到他肩膀的宽阔,无比安心,又无比相信,他们扛得了风雨。   洗澡后,关了灯,春蕊缩在被子里,睡意沉沉,她咕哝一句,躺在绅士灰颜色的床单上睡觉的男人可一点都不绅士,脸埋进被褥,睡沉了。 第65章 酒店 “咱俩是被困在这个房间了吗?”……   春蕊先醒, 严文征的手机在床头嗡嗡地震动,越过他,伸胳膊拿到眼前瞧, 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推严文征起来接, 恍觉得尾号熟悉, 像小婵的。   她犹豫一下, 按了接听键, 传来一道女声,语气恭恭敬敬。   “严老师,抱歉吵醒你了, 能不能麻烦你喊我姐听电话。”   春蕊忙说:“是我。”   那边停顿一秒,再开口换成了狮子吼:“姐!几点了!化妆要迟到了!”   春蕊吓得一激灵:“马上下来。”   她轻手轻脚下床,进浴室, 刷牙洗脸, 昨天带来的护肤品还放在行李箱中没有拿出来,眼下时间赶, 直接挤了一泵严文征的保湿水抹在脸上。   俨然已经用习惯了,清冽又带点辣的气息她适应的很自然。   随后, 返回卧室换衣服。   严文征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没有起身的意思,换了个睡姿,手臂垂在床沿。   “我要开工了, 得走了。”春蕊边交代着, 边折着两只手臂伸到背后扣内衣的盘扣,也不避讳什么。   “严老师,还早呢, 你能再睡会儿。”   “哦,不对,想睡多久睡多久,反正不用工作。”   “哎,我可真羡慕你。”   “……”   她不停的碎碎念,严文征眯着困倦的双眼打量她,只微微笑,不作声。   直到等她穿好衣服,凑上前来,弯腰送给他一个薄荷味的早安吻,他意犹未尽地叮嘱:“冰箱里有酸奶,带着吃。”   “好,你也要记得吃饭。”   春蕊小跑着去打开冰箱,冰箱里备满了新鲜的食材,她惊叹地“哇”了一声,夸一句“真会过日子”,抽出两盒酸奶,低卡零糖的,抱怀里,又贪恋地多瞧两眼,竟发现里面藏着一袋小朋友吃的奶酪棒,莫名笑出声,她剥开一支,塞进嘴里。   奶酪香甜软糯,入口便化,春蕊早起的失衡心里瞬间被治愈了。   沙发缝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已经黑屏关机了,这才察觉怪不得小婵要联系严文征,不敢再耽误,急匆匆下楼。   商务车停在正门口,等候许久了。   一坐上车,春蕊跟小婵致歉,还殷勤地塞给她一盒酸奶,保证道:“下不为例。”   “贿赂没有用。”小婵瞪眼:“把房间号给我。”   春蕊顺从地将其报给她。   “可吓死我了。”小婵心绪这才缓和些,帮春蕊打开她面前的桌板,将盛着鲜切水果的保鲜盒搁上去。   春蕊捏起一瓣苹果,咬一口,问她:“怎么找到严老师的联系方式的?”   小婵说:“问了他的助理,曲澍。”   春蕊“哦”一声。   小婵征求意见,以防万一地说:“我能把严老师的手机号保存下来吗?”   “可以。”春蕊语气轻快地答应。   她难掩好心情,小婵不禁侧目瞅她,她乌黑的头发拢至后脑勺,松松绑一个马尾辫,干净的面庞没有化妆,却莹着一层动人的少女粉。   “姐。”小婵叫她一声,若有所思地说:“感觉你现在变化好大。”   “什么意思?”春蕊找纸巾擦擦手。   “就……”小婵忖度形容词,“整个人容光焕发,脾气……也好很多,为人更加平和了。”   春蕊愣一下,反问:“有吗?我以前很凶吗?”   “不是凶。”小婵直白,并不怕得罪她:“是刻薄。”   “我才没有。”春蕊犟着否认,“我很好说话的。”   “拉倒吧。”小婵讽刺她,“你一颗好心全毁在嘴上了。”   自己的脾气秉性春蕊心里门儿清,也不恼,承认了:“那确实挺不招人喜欢的。”   转念想,当初脾气这么差劲,严文征还能待见她,当真是真爱了,顿时又美得不行。   而小婵对于春蕊和严文征在一起的事情,依旧恍若做梦,那天在房间里,张口喊严文征“姐夫”属实心里装着其它令她伤心的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喊“姐夫”的胆子瞬间缩回肚子里。   她有分寸,知道春蕊的私生活,她无权插手,便只关心工作,公事公办地问:“严老师会在深圳待多久?”   春蕊说:“到我杀青。”   小婵道:“那以后下了戏你都回这边住吗?”   春蕊点点头。   小婵问:“剧组的酒店怎么办?”   春蕊说:“退了吧,空着浪费钱。”   演员申请外宿在剧组屡见不鲜,小婵没觉得不妥,她打开酸奶来喝,片刻又想起什么来,凑近跟春蕊讲悄悄话。   “你跟严老师……”她作为一名思想纯洁的少女,话还没问出口呢,脸先臊得热了。   春蕊拧眉。   小婵暗示:“那什么了吧。”   “什么?”春蕊犯迷糊。   小婵只好更明显地打了个手势。   “嗯。”春蕊捏捏她的脸,淡定地说:“这年头谁还玩柏拉图啊。”   “措施记得到位。”小婵挥开她,操着老妈子的心:“小心怀孕,会很麻烦的。”   春蕊楞了一下,难为小婵能为她考虑到这一层了,是真的尽职尽责,回答说:“我知道的。”   说罢,她支着下巴望窗外,其实,关于这一点,严文征反倒比她更加注意,两次都是在最后关头,他蛊惑着她,让她用手弄出来的。   成熟男性的魅力,做事周到和思虑周全,他的身上都有,为此春蕊才对他这般着迷。   之后三天,春蕊连拍三天夜戏,租用的办公楼层临着合约到期,剧组开始不分昼夜地赶戏份。   李俊霖的戏份本就不多,这样一来,大后天就可以结束所有拍摄,而他杀青的那场戏刚好与春蕊错开,春蕊提前让小婵买了一束花送给他。   李俊霖收到,一点都不高兴,拦住往车上走的春蕊,质问:“每位老师杀青你都送一束鲜花,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春蕊打着遮阳伞,她抬高一点伞沿,看着他,反怼:“我送你东西,你收到了不说谢谢,还跑过来挑我的错,你有没有礼貌啊。”   造型的原因,李俊霖软塌塌的头发盖着脑门,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追逐潮流的张扬,多了几分少年的稚嫩和天真。   李俊霖辩驳:“同一家经济公司,你作为前辈,起码待我该有些不同吧。”   室外热,春蕊全身冒汗,迫不及待想往车上钻,稍不留神语气又刻薄了:“咱俩又不熟,凭什么给你搞特殊。”   丝毫不留情面,气得李俊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厥过去。   瞪着她,半天见春蕊气势比他还凌人,率先气馁,“算了,跟你讲不清。”   他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塞春蕊手里。   春蕊低头瞧,是一张CD专辑,可惜包装盒的封面上没有版印任何的文字和图案,这令她不明所以。   李俊霖解释道:“里面都是我写的歌,送给你听听,当作纪念吧。”   春蕊问:“你发行的专辑吗?”   “怎么可能。”李俊霖说:“公司哪有钱给我发专辑,我找朋友刻录了几份,拿来过过瘾。”   虚假的心理安慰,不过是梦寐着有朝一日大红大紫,专辑可以热卖,春蕊没法拒绝了,虽然李俊霖有诸多缺点,但喜欢唱歌和跳舞的心是真诚而不含杂质的,这份纪念品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好吧。”春蕊保证道,“我收下了,会认真听的。”   李俊霖登时笑逐颜开,期待得到欣赏的神色:“欢迎提指导意见。”   春蕊可不敢随便揽活儿:“我哪有那个本事。”   顶着烈日回酒店,春蕊洗个澡,冲去一身热汗,二话没说,先钻被窝补觉。   天近黄昏时,才悠悠转醒。   走出卧室,瞧见严文征正坐在书桌前,鼻梁架着那副她熟悉的银框眼镜,手里握着普通的圆珠笔,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走近,双手交叉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忙什么呢?”   严文征吓一跳,怪她:“走路怎么没声啊。”   春蕊笑得娇嗔:“因为没穿鞋。”   严文征低头,朝地板斜去一眼,说:“什么毛病。”   “热。”春蕊随口解释着,将他面前的A4纸扯过来,就着夕阳西下的日光详细看。   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国内外知名影星的名字以及代表电影,电影旁边又标注着导演和他们的摄影风格。   春蕊问:“选电影?”   严文征“嗯”一声,有些疲倦地摘掉眼镜,揉揉脸。   春蕊说:“可这些不该是节目组前期干的活吗?”   “不放心。”严文征说,“我先自己心里有个规划,再交给他们审核。”   “敬业是敬业。”春蕊先扬后抑,“但也很龟毛。”   严文征忍不住笑了:“我就这样,他们制片人请的我,只能辛苦员工们忍着了。”   “可是工作量很大,你会累的。”   选片哪有那么容易,12期的内容,每一期讲什么,要求不同,风格不能重复,需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心疼他。   严文征说:“挣一份钱,卖一份辛苦。”   这是他的工作原则,春蕊不好计较什么,安抚性地蹭蹭他的脸,他的下巴周遭冒出青色的胡茬,扎得她直痒痒。   春蕊歪脖子打量他,人有些颓然,不似刚来那天神清气爽。   春蕊倏地心中一抖擞,难以相信地询问:“严老师,你不会这三天都没出屋门吧。”   严文征纠正:“去过健身房。”   有什么区别么,春蕊没好气道:“该说你是工作狂呢,还是宅男呢?”   严文征不以为意:“都行。”   春蕊一时心酸,瘪嘴问:“咱俩是被困在这个房间了吗?”   严文征说:“你想出去玩?”   “不是玩。”春蕊直起身,打定主意似的,拽他从椅子上起来,“比起满足我,你现在更需要找地方透透气。”   严文征默认,他确实需要换口新鲜的空气,但又忐忑,“今天是星期天,街上人多,没关系吗?”   怎么会没关系,自然是有关系的,一出屋门就有被拍的可能,但她们也要有生活啊,总不能永远这么躲着吧。   春蕊选择自我欺骗:“现在的年轻人哦,都近视,眼神不好的。” 第66章 热搜 严文征 孩子   低调出行, 春蕊穿得十分简朴,三十几度的高温天,她放弃了摇曳翩跹的裙装, 忍着热穿了一条破洞牛仔裤,上衣的T恤更是宽大肥硕, 而为完美地遮脸型, 戴一顶帽檐挡眼睛的渔夫帽。   严文征尚未见过她偏中性化的打扮, 欣赏半天, 绞尽脑汁撂下四个字的评价,“不伦不类。”   “你懂什么!”春蕊飞他一眼:“反差才是最完美的掩饰。”   严文征挑挑眉,没与之辩白, 翻出自己的棒球帽扣头上,牵着她出门。   进电梯,春蕊才想起来问:“去哪呀?”   严文征征求她的意见:“你想去哪儿?”   春蕊十分无所谓:“都行。”   严文征捏捏她的手骨, 示意她:“换个答案。”   春蕊弯眉而笑, 女生的心思难猜,但她这会儿真不是引诱他去揣测自己的心思, 她感觉挺累的,人疲累的时候, 各方面的需求都会降低。   她诚实讲:“不知道,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严文征低低地“嗯”一声,从梯厢的镜子里盯着她看,等到了一楼, 他说:“那你陪我跑一趟书店吧, 选两本参考书。”   春蕊打听:“哪方面的?”   严文征答:“电影的结构解读。”   春蕊欣然乐意:“好。”   没麻烦司机,两人叫了辆出租车。   去的是某个购物中心的一家书店,书店名字取得分外新颖, 两个单独的字上下罗列在一块,春蕊第一眼将它们认成了一个整体,瞧着这个字生僻,傻乎乎地问严文征,它怎么读。   严文征瞅着她犯迷糊,挺可爱,使坏说,进去找本新华字典,你翻翻看。   智商受到碾压,春蕊自是心气不顺,猝不及防戳一下他的腰肢。   严文征紧紧攥着她的手,警告:“别闹,小朋友都知道在里面不能嬉笑打闹。”   春蕊瘪瘪嘴,收敛了。   走过一块红毯,进到里面,店里面积宽敞,分成不同的区块,陈列设计摩登简洁。此时店中的顾客还挺多,却一点不显得吵闹更加不拥挤,各自坐在书架间的小沙发或者软凳上,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读。   春蕊随手翻开一本畅销书,悄声告诉严文征:“我很久没有逛过实体书店了。”   “我也是。”严文征点点头。   春蕊“嗯嗯”两声,随即话锋一转,“我去买杯喝的。”   严文征起脚要跟,春蕊却抬手制止了,“严老师,你去选你的书,别老跟我挤在一块,分开行动比较保险。”   理都是她的,严文征争辩不过,只好交代道:“别乱跑,买完赶紧过来找我。”   春蕊应下。   受电商冲击,传统书店在向着书店与商铺综合体的模式过渡,店里嵌套着一间Coffee T Bar,春蕊走去吧台点了一杯水果茶,等饮品制作的间隙,听见身后餐吧,有位年轻而时髦的妈妈耐心且温柔地跟自己的孩子说,“我们要走喽,快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妹妹舞蹈课马上结束了。”   小男孩回答:“可是我还没有把书读完。”   妈妈想想,如此劝说:“小鸡不是一天看到了大海,书自然不能一天读完,你记着页数,我们明天再过来,可以吗?”   “好吧。”孩子很乖,答应了,他拿起叉子,赶快将剩下的巧克力蛋糕吃完,然后跟随妈妈将借阅的绘本放置到还书车里,朝店外走去。   春蕊心念一动,猛然回想起严文征好像给她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等水果茶制作好,行至还书车前,拿起那本绘本翻阅。   十分钟便从头到尾阅读完了,笑得像个被奖励一颗糖豆的孩子,满心满肺盈着甜味。   她怀揣着雀跃的心情,辗转找到严文征。   严文征站在人文社科的书架前,看一本关于镜头语言的专业书籍。   春蕊脖子一歪,探到他脸前,挡住他垂落到书页上的视线。   严文征轻嘶。   “严老师。”春蕊黏着嗓子叫他,暗示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故事的结局没讲?”   “嗯?”严文征微微蹙眉,俨然忘记了。   春蕊不跟他绕弯子:“我曾经问你,小鸡看到了大海,那之后呢?”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勾勾盯住他,有些玩味,有些讥诮,但更多的是一丝期待。   突然提及翻篇的过往,严文征被她看得癔症了,又倏地灵光一现,面上划过窘涩的神情,但眨眼之间他将情绪泯去了,狡猾的狐狸似的,八风不动道:“什么以后,见到了大海,自然是跳海里,洗澡去了。”   “胡编乱造!”春蕊嗤他,胳膊一伸,将背在身后的那本绘本亮到他眼皮底下,证据确凿道:“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被拆穿,严文征依旧装得一派从容,反问:“那书里是怎么写的?”   后发制人,春蕊被噎了一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书里说小鸡不仅实现了梦想,还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伴侣,人生十分圆满。”   “哦。”严文征听着没多大反应,捉着她的肩,推开她一点,以防她混淆,划清界限道:“约里波瓦的故事是约里波瓦的,跟我的不一样。”   春蕊才不信,又歪过来,靠近一寸,质问:“你是不是对我早有图谋?”   “没有。”严文征干脆地否认,“当时只觉得你需要鼓励。”   春蕊不死心:“那为什么单单挑选了这个故事。”   严文征强嘴硬牙:“书读得少。”   春蕊吃瘪,可心情却是爽利的,深吸一口气,放弃逼迫他承认什么,拿自己跟小鸡做对比,“总的来说,我比它幸运,因为我还没有抵达大海,就已经跟你相遇了,所以,我往‘大海’走,你会陪着我吧?”   她眼睛里映着一束豆色的灯光,宛若彤彤星火,是一股纯粹的期许,和下定决心的勇气。   严文征心里感慨万千,但张口,耍起了酷:“那你可得加把劲,路不好走。”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春蕊拍胸脯保证,后补充说:“我要买它。”   “多大的人了”。严文征耻笑她,“小时候童话故事没读够。”   “我小时候可厉害了。”春蕊半真半假道:“都是每天听着艺术史入睡的。”   严文征怔愣,她曾说过父母严肃,但没料想严肃中还包含严苛,不过恋栈过往毫无意义,他一句话轻松带过:“白瞎,长歪了。”   春蕊是去儿童区换新书时,才察觉这绘本竟有一个系列,因此她干脆将整套买了下来,还顺带又挑了两本封面看着有趣的。   却万万没料到,因为这些童书,她让严文征“惹祸上身”,掀起了一波荒唐可笑的舆论波澜。   严文征是在排队结账的时候,被队列前面两名交头接耳的大学生反复确认,给当场认了出来。   两人特别激动,本能地掏出手机录视频,严文征好脾气地冲她们一笑,阻止她们,解释说,私下买些东西,不想被打扰。   但她们没听,等严文征结过账,纠缠着问能不能合影,严文征断然拒绝了。   而此时,春蕊行事小心的,杵在一旁的书架前装成看书的陌生人等着他,发现他被围观,帽子压低,果断地自己一个人先撤了。   两人前后脚回的酒店。   春蕊以为是万幸,说:“应该没拍到咱俩同框吧。”   “可能性不大。”   严文征心里笃定,但也不敢全然安心,打电话给何斌,交代说自己逛街被拍了,让他今晚辛苦些,盯着网络上的动向。   严文征以往没少被媒体跟拍,对此几乎是放任不管的,因为在他身上挖掘不出什么值得谈论的绯闻,但何斌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不敢懈怠。   凌晨三点时,寥寥几个营销号发现有私人博主发了一条书店偶遇严文征的微博,自行盗图搬运,带着严文征现身某书店的tag,以博取点击量。   但夜深人静,网络的夜猫子也熬不住困倦,睡觉去了,关注度着实不足以挂齿,笼统百条的评论,也都是一水地夸赞他知学上进、言中有物,比只知在机场摆拍时尚大片的明星值得敬佩和学习。   何斌仔细确认,图片里的确没有春蕊的身影,回电话吵醒严文征,问:“要联系删贴吗?”   “不用。”严文征说:“没有什么新闻点,撑不住二次发酵,让热度自行降下去吧。”   何斌说:“好。”   严文征说:“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夏夜沉闷燥热,看似阒静安然的表象下一些东西却在悄悄孵化着。   春蕊第二天一早开工,留意到网上尚且是风平浪静的。   到吃午饭的点了,小婵捧着盒饭,从远处着急忙慌跑来,满头大汗地拉春蕊避到角落里,问:“严老师有孩子了?”   “啊?”春蕊一脸懵逼,没懂她为何这么问。   小婵忙催促:“你快看新闻。”   春蕊掏手机点开热搜,目光定格在热一,严文征的名字醒目地高高挂着,隔着一个空格,偌大的“孩子”字眼刺目。   春蕊迷惑地点开,热门内容浏览一遍,搞懂了这热搜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有网友火眼金睛,扒了严文征购买图书的书单,本意是美好的,想跟他入手同款书籍,但发现里面竟然有儿童绘本,ID为“一切都是扯淡”的网络游民轻飘飘一则留言,“有孩子了吧”,瞬间带偏了舆论风向。   身为当事人,她当然分辨出这是一场乌龙,读起来只觉得荒诞可笑。但如今的网络环境鱼龙混杂,更有些听风就是雨的网友以为捕捉到了他的一点隐私就信以为真,自作聪明地挖掘时间线以此论证舆论创造出来的“孩子”真实存在。   而严文征,他不是个洁白无暇的人,他斩断过一段情分,自诩没负人家,干脆利索,行事磊落,也以为断干净了。渐行渐远的生活中,逐渐各自安好,却不曾想,一场弥天闹剧,被网友再次强行捆绑到一起。   尹君如的名字随之攀升至热二。   好在,她的工作室公关及时。   十一点的时候,发了一则声明。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在组待命,怪事勿扰。”   还配了一张白底黑字的大图,四个字是“邪祟走开”。   撇清关系的言辞果断且犀利。   春蕊握着手机的手心出了许多汗,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上全是她的指纹。   小婵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急切地等待她的答疑解惑。   但春蕊没有解释什么,只淡淡的一句“你信啊”,瞬间安抚了小婵的心。   春蕊背贴着墙,犹豫片刻,调出联系人列表,打给严文征。   拨通,电话里传来一道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想着他估计是在和工作室商量解决办法,没等,挂断了,不过不足半分钟,那边又回拨了过来。   春蕊情绪杂糅,想着说什么安慰他,出口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也该是无奈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毫无证据的推测,出乎意料的走向。   严文征被她小老太太似的叹息声惹笑了,云淡风轻地说:“安心拍你的戏,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春蕊万分懊悔,“应该注意些的。”   “你道什么歉。”严文征失笑,“买本书触碰国家哪条法律法规了?”   怎么能这么算,春蕊愁云压顶,委屈道:“你是一名演员,凭什么要被大众的口水消费。”   事情既然闹出来了,对于口碑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严文征瞬间沉默了,揉搓一把脸,觉得自己活得特窝囊,半响,唇齿间磨出词来:“所以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人呢,一旦有了槽点,永远不得安宁。   “到年纪了。”严文征淡淡地说:“被这么猜测也是合理的。”   春蕊问:“打算怎么解决?撤热搜吗?”   “不撤。”严文征坚决道:“撤了又会被骂心虚,人心一旦播下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拔不干除不净的。”   听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春蕊焦急地争辩:“那好歹发一封律师函,即使是做做样子。”   严文征说:“很忙的,没工夫搭理他们。”   不管不顾怎么能成,春蕊要教训他,不过没等她说话,严文征打断,胸有成竹的样子:“好了,别着急上火,我心里有数。”   电话挂断,春蕊的一颗心依旧是七上八下的,慌得着实厉害。   小婵劝她吃饭,没吃两口,只觉得这太阳晒地她想吐。   她一直等着,终于掐着整点,严文征工作室发了一则声明。   ——严老师说,时岁年长,纯粹难得,他在保护一份“童心未泯”。 第67章 依偎 “我需要一个懂我的人。”……   是澄清吗?   是, 童心未泯的解释足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那些温柔而浪漫的词藻,更贴合着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却也不是, 至于为什么不是。   春蕊懂,严文征懂。   那么看客们懂不懂, 严文征半点不放在心上。既然他们闲得慌, 想猜, 猜去好了。   何斌作为团队的一员, 与严文征共事多年,不能说和老板达到了心意相通,但至少处事原则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他不反对如此的回应方式,可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面对谣言, 必须要回以更强有力的还击。   他说:“哥,你也别把网友当傻子, 话里的暧昧不清,他们只会觉得里面还藏着猫腻。”   “随便吧。”严文征态度强硬, “别理了。”   何斌深深叹口气。   都形容严文征温柔,温柔本该是一个人一份难能可贵的品格,不过现在的观念里,不知为何错把“温柔”赋予了许多消极的意义, 比如“怯懦”, 比如“没有主见”,比如“迎合”。   而何斌知道严文征不是这样的,他的平和只是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退让三分, 他的骨子里实则埋着一股狠劲,不然凭借他的背景,他爬不到今天的位置。而当人站得高了,俯视这些腌臜之事,除去觉得滑稽,还有一份我不屑。   “你无缘无故出现在深圳,又闹了这么一出。”何斌是名优秀的员工,时刻以老板为大,瞬间转换思路,尽职尽责提醒道:“各路媒体估计已经闻风过去了,你和……”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春蕊,顿一下,又继续道:“出门一定多留意,这一两个月内别想清净了。”   “我知道。”严文征沉着且冷静,“现在品牌方的电话打爆了吧,麻烦你跟公关解释了。”   何斌不是一只小菜鸟,大风大浪里扑棱长大的,见怪不怪道:“一家人不必说客气话,交给我,你放心吧。”   手机在疯狂的涌入消息,严文征这么多年积累的好人缘这一刻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彭凯发来语音:“需要我帮忙澄清一下吗?”   “不用。”严文征拒绝了:“应付的过来,你忙你的吧。”   “好吧,有事吱一声。”   彭凯这条不足三秒的音频,严文征才听完,紧接着又进来一条。   “我还是说点啥吧,实在忍不了。”   他是一位率性而为、随其本心的人,很是难得。   严文征劝解:“你何必趟这一遭浑水呢,指不定越搞越乱。”   彭凯愤愤道:“总比憋着强,好歹三十几岁的人了,做事畏畏缩缩的,一句真心话都不敢说,那活着多没意思。”   不可多得的一颗侠义热枕的真心,严文征再无法推拒,只嘱咐道:“自己掌握好分寸。”   结束与彭凯的闲聊,紧接着,严文征又耐心且细致地一一回复吕燕、卢福明、刘志峰和赖松林等人发来的询问。   刘志峰和赖松林分别代表着两个剧的剧作方,凑一块语音开了个小会。   赖松林考虑到春蕊的这层关系,提议说:“本就是个乌龙事件,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发个声明,我主要怕,搞不好,我这边声明一出,反倒把线索推到人脸前了。”   赖松林尚不怕自己的电影受影响,刘志峰比他更有底气,他入行多年,从来走的不是亲民路线,蛮不在乎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淡化处理吧,上赶着给一帮乌合之众解释,姿态太低了。”   “我惹出来的麻烦。”严文征说,“让你们见笑了。”   刘志峰说:“可笑事多着呢,你倒霉,今年到你头上了。”   达成意见,两个剧组同时保持缄默,不给吃瓜群众们任何的眼神。   黄昏逐渐谢去,夜幕拉开,等到最后一丝天光不见时,严文征放下了电量耗竭的手机,得以喘口气。   腿坐麻了,他起身伸了个拦腰。   平复好心情,刚想问一问晚上春蕊准备吃什么时,门口传来刷卡开门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春蕊握着门把手出现在了门口。   “这么早收工了?”严文征笑了一下,说:“正想你呢。”   春蕊遥遥看着他,察言观色,但严文征的表情平静极了,仿佛今天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她迈一步进屋,说:“我是女二,戏份本来就不多。”   “那好吧。”严文征有厨夫的自觉,主动询问,“晚饭想吃什么?”   春蕊说:“没胃口。”   严文征问:“因为今天的事吗?心情受影响了?”   春蕊走到他身边,双臂环住他,脸埋进他的胸口,默着不作声。   很像一只被谁欺负了,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猫。   “不是吧。”严文征感受到她的情绪,将手搭在她的后背上,故作吃惊道,“按照你的性格,这点舆论风暴不至于顶不住吧。”   春蕊知道他是在故意揶揄她,以此来岔开话题,不上当,质问:“你为什么要发那么一段话?”   严文征不觉得不妥,反问:“不喜欢吗?”   “不喜欢。”春蕊赌气,“你应该做得干脆果断一些,告他们,他们诋毁你的名誉。”   “抱歉了。”严文征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并不听从她的建议,“我工作室的微博我享有言论自由。”   春蕊始终不抬头看他,冤枉、憋屈、愤懑等诸多表情悉数隐藏在了自己创造的阴影之中。   他的那句话,她看到时很开心,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人呵护在手心的小精灵,但她无法释怀一点:“我不想让那些是非不分的人对你评头论足。”   严文征微微叹气,他捉着她的手肘,强迫她站直,与她对视,一字一字地强调:“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已经过了需要被别人认可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年纪,那么同理,我也已经过了受到别人的诋毁而无所适从的年纪。”   山一样的男人,品质坚韧而顽强,春蕊无需怀疑,却忍不住反复确认:“这么有信心吗?”   “如果没有。”严文征仿佛听了个笑话,“那这在北京的十七八年,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了。”   春蕊霎那间动容,她看上他的,还有岁月赠予他的智慧。   严文征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间,向后收拢,拢至耳后,帮她理了理略显毛躁的头发,心知春蕊不是过分忸怩的性格,话说开了,她就能消化,能接受。   打趣她:“矫情够了吗?”   春蕊吸吸没哭出来的鼻涕,心里鼓着的疙瘩消解了,他是她活血化瘀的良药。   恢复如常,带了点傲娇的口气道:“差不多了。”   严文征绕回温饱问题:“想吃什么?”   春蕊说:“操作简单,但管饱的。”   严文征到厨房看了一下,决定煮番茄意面。   锅里放了清水,等烧开的间隙,他在案板上切西红柿。   春蕊站在旁边看着,心疼他,认真地自我剖白道:“严老师,我不一个贤妻良母型的人。”   严文征手起刀落,动作娴熟而麻利,他无关紧要地说:“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一个保姆。”   春蕊打探:“那你需要什么?”   严文征坦率地说:“我需要一个懂我的人。”   这句话春蕊大为受用,消退的那股矫情劲儿又涌了上来,盼盼切切地作势又要抱他,不过被严文征毫无留情地轰走了。   方才他差点让刀划了手。   春蕊并没离开厨房的范围,坐在中岛前,静静地陪他。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   春蕊点开微信,宋霏羽发来的,询问热搜的真实度。   春蕊打字回复:忘了我在深圳呢。   立马,宋霏羽默契地懂了。   四眼飞鱼:他跑去陪你了。   春蕊:嗯。   四眼飞鱼:行啊,你俩够恩爱的啊。   春蕊不藏掖:正处在热恋期呢。   四眼飞鱼:童话书是买给你的?   春蕊:不然呢。   宋霏羽甩来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   四眼飞鱼:你一谈恋爱变得好娘哦。   春蕊生无可恋地回复一个翻白眼的动图。   四眼飞鱼:行吧,娘娘的师姐也挺可爱,你啥样我都能接受。   春蕊:谢谢你啊。   四眼飞鱼:他那个前妻的声明又是怎么个意思,话说得那么难听,开撕了?   春蕊:女生被造谣怀孕生子,该生气的,是严老师连累了她,拖她下水了。   四眼飞鱼:这摘不清的关系,可真糟心。   春蕊知道宋霏羽不是在戳她的伤疤,是替她不值。   春蕊:那怎么办呢,谁还没背后落下个闲话呢。   四眼飞鱼:理是这个理,但也挡不住我嫌弃他。   春蕊:他不是你男神吗?   四眼飞鱼:以前是,现在得改口了。   四眼飞鱼:告诉他,让他请我吃饭。   春蕊笑出声,不敢不答应。   四眼飞鱼:九月底见吧,我也在横店。   春蕊:好。   手机关掉,搁在一大理石台面上,春蕊敛神沉吟,她心中有疑惑,不可能不问,酝酿着措辞,等严文征把意面盛盘端过来,她跑去拿叉子,两人面对面就座,她开口:“严老师,你需要给尹君如那边道个歉吗?”   严文征俨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不尴尬,平静地摇摇头说:“不用,蹭了一个敢爱敢恨的热度,她们没有吃亏。”   春蕊抿了下嘴唇,眼神些微发楞。   严文征主动说:“还有话说?”   春蕊摇摇头,只是一时心中感慨。   严文征道:“那我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一声。”   春蕊看他:“什么?”   “我明天回一趟北京,综艺节目那边有个筹备会需要参加,再顺便——”严文征使坏,吊她胃口,停顿许久才悠哉悠哉道:“帮你把卖身契赎回来。” 第68章 办法 “用资源把春蕊换出来。”……   热搜换了一波, “彭凯高级讽刺”登顶了。   这家伙深更半夜发微博,上传了自己创作的一则漫画。   漫画中,一群正常人衣衫工整的行走于□□之下, 突然手机叮咚响,传来推送消息, 画面一转, 捧着手机打字的“人”不是“人”了, 成了穿开裆裤的大猩猩, 你一言我一语,合力生了一个娃。   配文为: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   ID名叫“睁大眼睛没有什么好惧怕”铁粉的评论获赞最高:解读,自作聪明的网友们把裤子开个裆吧, 比较符合你们的智商。   彭凯随手回复:联系我的工作室,送你十套儿童读物。   睁大眼睛没有什么好惧怕:谢谢!我非常开心!您照顾了我的一份“童心未泯”,但在此我必须全网澄清, 彭凯老师并不是我的爸爸。   ……   笼统两个回合, 偶像与粉丝配合默契地,即拐弯抹角骂了一众人蠢, 又帮严文征澄清了谣言是假。   手段损,却也高明。   “严文征孩子”的热度逐渐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最新动向,“严文征低调现身机场今日秘密返京”。   飞机落地,他拖着行李箱从出闸口甫一露面,早早等候的几名“娱乐记者”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抛出乱七八糟的问题。   “严文征老师, 你今天匆匆返回北京,是工作的原因吗?”   “那你这几天在深圳,是旅行还是工作呢?”   “关于网上说的, 你已经秘密结婚生子,你有什么看法?”   严文征艰难地往前走,他没有心情应付他们,只淡淡地拒绝:“回应过了,不再回答。”   “但工作室的声明没有明确否认,是否表示事情还另有隐情?”   “你能再帮我们解读一下那句话吗?”   “也有网友称你谈恋爱了,你目前是单身吗?”   “尹君如工作室那边的回应,你有看到吗?似乎对你很不满,当年关于你不顾家的传言,是真的吗?”   网上的消息或许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但这些记者们无孔不入,手机和摄像机怼到脸前,你越不理,他们越嚣张。   严文征脸部没有多余的肌肉动作,看不出喜怒,只是在听到提及尹君如的问题时,一抬眼,目光落到提问问题的那位记者身上,语气凛然半分,说:“不是。”   记者抓住机会,撬开他的嘴,“那具体是怎样的?你能跟我们简单说一两句吗?”   严文征沉默了,他步伐迈得急,逼得这群记者连连后退。   终于走出航站楼的玻璃门,卢福明正等在门外,看到他,跑过来帮忙轰赶记者。   严文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车。他缓慢地叹口气,安静了,被吵得头疼。   片刻,卢福明跟记者们说了两句好话后,坐到驾驶位,门“砰”一声关上,他张口便骂:“妈的,苍蝇一样的东西,还没法一巴掌拍死。”   严文征笑了一下,客气道:“麻烦你来接我了。”   “我也为了工作。”卢福明揉一把方向盘,转向驶入主干道,“这不节目合同还没签呢,在你面前得勤快点。”   严文征调整座椅,改为半躺着,打趣他:“难得你也有低头做人的时候。”   “好歹只是低个头,不用装孙子。”卢福明自我调侃,不甚在意,继而热情地问:“找好落脚的地方没?别住酒店了,不行,来我家凑合两晚。”   “你老婆和孩子都在家呢,不方便。”严文征说:“别操心了,我有地方去。”   卢福明询问:“哪里?”   严文征说:“春蕊家。”   卢福明恍然,随即说道:“只见了她的照片,什么时候约出来吃顿饭。”   “今年估计不行。”严文征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林立,“人被困在剧组了,没时间。”   经他一提醒,卢福明想起严文征托他打听的事,顺势问:“着急吗?着急的话我现在跟你说说她公司的情况。”   “急不来。”严文征说,“你一会儿不是还要接孩子放学,先忙你的吧,明天开完会再聊。”   “行。”卢福明循着导航,将严文征送到春蕊的小区门口。   严文征找到她所在的楼栋,乘电梯上去,抵达十三楼,一踏出电梯门,入眼是各种各样待拆封的快递。   一时失笑,找出春蕊昨天交给他的钥匙,开门进家。   女生的房子布置更温馨一些,但看得出主人不常居住,家具罩着防尘盖布,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他脱了鞋子,走到客厅,盖布揭开一角,挨着沙发沿坐下,随即掏出手机给春蕊发短信。   ——平安抵达。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忙着拍摄,没刻意等回复,他视线四处飘着,这也看看,那也瞧瞧,对她的一切都挺好奇,最后目光落在茶几旁的书报架上,里面塞着几本书和杂志,他探身,抽出一本,不曾想杂志的封面竟然是他。   算算日子,是很早前的一段拍摄工作了,而这些东西拍出来他懒得看,记忆有些淡化了。   翻开内页,是他的采访,很长,访问的问题提前对过稿子,他按照着准备答案,编辑撰写时稍加着笔润色,倒没什么新意。   反倒引起他注意的是第三张插图旁的配字。   平地起波澜,生活里的破碎,最深刻的意义,或许要在更久远的时间里才能露出真相。   严文征怔了一下,这句话是他离婚的消息爆出不久,参加电影路演时,被无良媒体缠着追问离婚事宜,一时脱口而出的回答。   当时,他心潮低落,言辞之间有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   可时过三年,现在再回头品读,恍觉人生的境遇妙不可言。   春蕊肩膀受伤,在他家养伤时,曾对他说,他就是她找寻情感链接途中的那个意义。   她呢,是他破碎之后的意义吗?   又去了条消息给她。   ——私藏我的杂志?对我这么感兴趣吗?   一刻钟后等到了回复。   春蕊:别自恋了,杂志是小婵随手买的,我当时可没有看上你,只看上了你穿的衣服。   严文征:哪一件?   春蕊:那件棕色的针织毛衣。   春蕊:我还买了同款。   严文征:怎么没见你穿过。   春蕊:???   春蕊:你再仔细想想。   严文征挑挑眉,懊悔自己的一时失言,求生本能帮他婉转找补道:你常穿裙子,平时只注意到你的裙子了。   春蕊:这话听着还行,勉强能接受。   春蕊:我杀青后贸然去上海找你那次,就穿了这件毛衣。   严文征毫无印象,那天的情景他能回忆起来,甚至她说了什么话,说话时的小表情,记忆里还分外生动,但衣服确实记不得了。   严文征:……   好在,春蕊没跟他计较,主动转移话题:家里灰尘多吗?   严文征:还好。   春蕊:记得开窗换换气。   春蕊:我走那会儿,北京正飘杨柳絮呢。   严文征:好。   他起身朝阳台走,阳台一侧的角落摆放着一个木质花架,上下两层,里面搁着几盆盆栽,无一幸免,植物已经旱死了,根茎枯成一截小木棍。   严文征嘲笑她:你的盆栽……   春蕊:还活着吗?   严文征:阵亡了。   严文征:你自己都养不好,养什么花啊。   春蕊:别否定我的努力!   没等严文征再次输入,春蕊又说,导演喊我呢。   两人结束了聊天。   是夜,严文征在此留宿。   第二天下午,他去了卢福明公司开项目筹备会,节目的导演,策划,编导,摄制组都来全了,会议时间持续三个小时。   散会后,严文征跟卢福明去了他的办公室。   面对面在一方茶艺桌前坐下,孙依然占了主位,手法娴熟地泡了一壶西湖龙井招待他。   卢福明点了支烟,吞吐两口,开门见山:“帮你打听了,春蕊的经济公司成立才有七八年的时间,规模很小,注册资本只有200万,刚开始的时候签了七八个演员,确实想做影视剧,但带头人原本是弄餐饮的,手里没有影视资源,搞不起来,不赚钱。这几年趁着偶像选秀节目回潮,想吃一波福利,在那个苏媚的带领下,又转型搞团体偶像,一口气签了四十多个小孩。”   严文征抿口茶,问:“里面有冒出头的吗?”   “没有特别火的。”卢福明说:“公司底气薄,同类型的竞争不过,争取不到上节目的机会,我看那些孩子平常除了练习唱歌跳舞,没事拍个Vlog发发微博,或者开个直播靠打赏挣些零花钱。”   “有个叫李俊霖小孩相对比较有热度。”孙依然插话:“我想起来了,去年他来过我们公司,参加我们那档原创音乐节目的面试。”   卢福明对他毫无印象,问道:“选拔过了吗?”   “过了。”孙依然说:“但一轮游。”   严文征问:“实力不行吗?”   孙依然笑了一下,笑他不了解行情,不知道这一行的水深,说:“实力应该有,不然过不了我们的面试,但他倒霉,比赛遇到我们的种子选手,只能被淘汰。”   严文征归拢信息,稍作沉吟后,说:“所以现在公司指望着春蕊给她挣钱呢。”   卢福明点点头,烟蒂扔进烟灰缸中:“很难放人。”   “但强行解约也不是明智之举。”严文征自言自语道,“闹出来被质疑合约精神,影响以后的商务。”   孙依然赞同:“大牌注重契约精神,不能把她的路走窄了。”   卢福明出谋划策:“想个办法把她换出来好了。”   孙依然看着自己老公,说:“喂资源吗?”   卢福明道:“也不是不行,她公司缺,给了自然会要。” 第69章 谈判 “我为春蕊解约的事情来。”……   孙依然灵光一闪, 想起什么,拿着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好一会儿再回来, 脸上浮现喜悦之色。   “巧了。”她看着严文征,扬声道, “我刚才咨询了我的一个老熟人, 他手里有个选秀节目, 已经搞得非常成熟了, 今年十月份录制第三季,最近在招募选手,我拜托他查了一下, 鸿运文化推了三个小孩参加,其中就有李俊霖,主捧他。”   严文征手握成拳, 拖着下巴, 安静地等孙依然说下文,他搞电影的, 加之平常极少关注选秀方面的资讯,没理出个具体头绪。   卢福明先插话问:“谁啊?”   “聂勇。”孙依然余光瞥他一眼, 心里稍加盘桓,向严文征描述这类节目的可操作空间。   “你想啊,一档节目初期招揽的上百号选手,全都是各大经济公司寄予厚望的人, 但最后只选九个人出来, 概率小得很,选谁不选谁,不单靠个人实力, 事先谈好了条件的。那些公司背景强硬的小孩,公司一早和节目组谈拢后期合作,节目一开播,正片里大量给表现镜头,再由编导安排一条剧本主线,只要实力不废,基本出道就稳了。至于公司背景不怎么样的选手,如果本身没有热议度,大概率连在舞台露脸的机会都博不到,录制两期就被踢掉了。”   “机会少。”卢福明粗暴总结:“但说白了,机会更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严文征在思考,缓慢眨动眼睛,问:“既然都可以拿钱买到最后的机会,节目组凭什么卖我人情?”   “那就得看他们看重什么了?”卢福明说:“一切最终落在利益上,比如,高价竞争一次性砸钱是条路子,想要后续良性发展,如果选手公司自身有衍生节目,定好后续一带一或者一带多,拖带着给资源,帮团体挣双份的钱,也是个办法。   严文征沉吟,他稍转动脑子,弄清楚了卢福明话里的引申义,点点头。   卢福明提议:“我约聂勇出来吃顿饭吧,谈个价格。”   严文征说:“先跟春蕊的经纪人交涉吧。”   “放心吧。”孙依然深谙行情,胸有成竹道:“她不会拒绝的,培养练习生烧钱,她急着推人出头帮她挣钱,好养活手里的其他人。”   严文征说:“那仰仗你跟苏媚聊了,她那边我不方便出面。”   “理解。”孙依然说,“我晚点亲自给她打个电话,这两天找时间见个面,你等消息吧。”   两头同时对接。   后天中午,严文征和卢福明邀请聂勇吃午饭,地点定在一家隐秘的私房菜馆,中式装修风格的厢房雅间,川式菜品。   聂勇是那档节目的制片主任,但他同时还有另一层身份,某平台节目发展中心的监理。   聂勇精明,心知卢福明约他定是有事相求,但见到严文征却在意料之外,特别听完卢福明说“手里有个小孩,能不能给个机会”更加惊讶了。   他问严文征:“你不拍电影,转行开经济公司了?”   严文征浅笑着摇摇头,婉转地说:“需要帮人铺一条退路。”   聂勇听出另有隐情,但成年人的世界惯来迂回曲折,他没细细追究,下意识点点头,似是而非说:“捧谁都是捧,当然对自己有好处的最好。”   “就是他。”卢福明这两天派人把李俊霖摸了个底儿掉,将他的个人资料装订成册,递给聂勇看,“你看看他有没有红的命。”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有没有红的命,我们说了不算,天定的。”聂勇囫囵瞟两眼,评价一句“小孩蛮酷的”,便没有兴趣再聊李俊霖了,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夹着烟,反倒兴致勃勃地询问严文征有没有拍电视剧的打算。   牵扯利益纠葛,任何的面子都不会白白给,严文征来时做好了拿自己置换的准备,他有什么,他引以为傲什么,他清楚,外界也清楚。   “不排斥。”严文征给聂勇台阶,但同时也告诉他,他的台阶高,一般的东西攀不上去,“但我比较挑,挑剧本,也挑制作团队,你知道演员都很被动的。”   “团队合作永远是相互成就的。”聂勇认同,又回道,“现在屏幕前的观众急切需求好的影视作品来满足观影感受,我们平台一直在探索一条新的呈现模式,好资源逐渐向网剧倾斜,打造属于自己的品质剧集,前几年确实不太行,但最近播出的几部作品,市场反馈相当不错。”   “我看过其中一部。”严文征实话实说,“集数少,节奏明快,是挺不错的。”   聂勇笑起来,说:“那等个本子,寻个合适的时间,合作一次。”   “可以。”没有犹豫,既然是心甘情愿地低头,严文征一口答应。   各自换取了所需,事情就这样初步谈成了,吃完饭,聂勇说,会派节目组的编导与李俊霖的经纪人联系,商量录制细节。   而同一时间,苏媚办公室里,孙依然与她生硬寒暄了两句,直截了当道:“不废话了,我今天冒昧前来,是为了你手里的一个小姑娘,春蕊。”   孙依然虽然不熟悉苏媚,但苏媚是认识孙依然的,她手里的人参加过孙依然制作的节目,她背后自是调查了解一番,两家公司不管财力还是人脉相差甚远,按说该是苏媚巴结着孙依然,求一份机会。但现实情况是孙依然主送上门谈条件,显得被动,苏媚那么会瞧人眼色,姿态必然高高端着。   “春蕊确实是一位戏感不错的演员。”她夸奖:“勤勤恳恳拍戏,我很喜欢她。”   有钱托大,孙依然底气全然不需,面容一凛,眼神里的桀骜是有资本支撑的,她道:“你喜不喜欢她另说,但我觉得她在你手里被耽误了,你能给她争取的影视资源不算,单就论基本的宣传都是不达标的。”   “一个公司有一个公司的实际情况。”苏媚不掩饰,主动揭自己的底,语气冷静道:“我已经尽可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满足她了。”   “我没有否认你对她的付出。”孙依然说,“但她的价值在你手里确实没有发挥出来。”   苏媚嗤笑一声,问:“什么价值?”   “没必要说。”孙依然不留情面道:“因为你无法帮助她实现,所以你想象不到,我罗列一堆,你心里多半持怀疑态度。不如直接摊开讲,有人看上她了,愿意给她抬轿。”   苏媚挑挑眉。   孙依然看懂她的神色,淡淡地补充:“不要怀疑她的人品,也跟你那么长时间了,她做事的原则与底线你该清楚的。”   “是这个理。”苏媚脸色缓和半分:“是我狭隘了。”紧接着停顿一秒,立马整个人的气焰渲染得更盛了:“她想要全身而退,条件呢?”   没有拐弯抹角,她直接权衡利益最大化。   孙依然说:“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的,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孙依然将助推李俊霖的计划全盘托出。   苏媚眼神蓦地像灼烧了一把火,同时也不可思议,嘴角噙着笑,问:“我能打听一下你今天是替谁来说和的吗?”   “抱歉。”孙依然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苏媚停止追问,轻轻垂下眼睫,沉默半响,莫名所以地嘴边碾出一句“挺好”。   孙依然当她答应了,不多留,起身拎上自己的包,爽快地说:“那解约事宜安排律师着手了。”   苏媚见状也起了身,友好地与她握手。   松开时,孙依然多嘴提醒一句:“离录制还有一段时间,最好安排那个小孩封闭训练,提一提基本功,你知道,实力不行给机会也是抓不住的,到时候丢人的是你。”   苏媚说:“我会上心的。”   孙依然走出鸿运文化的办公大楼,坐上车,随即给严文征打了电话,告诉他事情办妥了。   孙依然:“这事没什么难度,她押宝在李俊霖身上,得到的好处要比春蕊的多,手里能起来一个,她就赚翻了。”   严文征与卢福明分开,刚回到家,沙发上坐下来,说:“我知道了,后续还得麻烦你。”   “没事。”孙依然说,“忘了咱们也是合作关系。”   严文征又耐心等待两天,律师介入后,他才把好消息分享给春蕊。   很晚了,春蕊刚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趴床上,举着手机跟他视频。   没什么好隐瞒的,来龙去脉悉数告知,最后严文征总结说:“公司算是放弃式的把你抛弃掉了。”   春蕊抿着嘴唇苦笑,表情划过一丝失落,转瞬即逝的。   严文征瞧见,说:“难过了?”   春蕊叹口气,朝镜头比划手指,“一点点吧,不被看好的感觉总归不美妙。”   严文征安慰:“是她没有眼光。”   “说的轻巧。”春蕊心情复杂,肩上的压力亦是骤增,“别的明星都是人气起来了,才闹着与公司解约另寻出路,我呢,什么都没有,你就敢下注。”   “不要怀疑我的眼光。”严文征说:“我买的是一只潜力股。” 第70章 温情 “但我不想公开了。”……   春蕊困于境遇, 徒劳无功打转多年,无数次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她已然无能为力了, 便在内心深处渴望别人能拉一把,不求多, 哪怕让她舒顺地喘口气。何曾想, 真将人盼来了。   说不出的感觉, 有轻松, 也有百转千回的怅然。   总之,各种情绪叠加,她鼻头一酸, 眼角溢出两行控制不住的热泪。   慢半拍才有所反应,难以置信似的,怔愣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抬手去擦。   她没想哭的。   许是觉得矫情了, 一翻身换成仰躺着,细白的手臂虚虚盖住眼睛, 掩饰窘状。   支在床垫上的iPad随着床垫的起伏晃了晃,画面里她人离镜头远了一些, 正脸变成侧脸。   严文征盯着看,察觉她鼻梁的线条异常漂亮。   忽地,看她咧着嘴巴又开始低低地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情绪转换像小孩似的, 严文征乐歪了。   他逗她, 说:“我看见你的双下巴了。”   “胡说。”春蕊立马急了,抬起胳膊歪过脸庞瞅他,严肃地纠正道:“我才没有双下巴呢。”   对于容貌的“诋毁”她完全不能接受, 瞬间燃烧起了战斗欲望,再次翻过身,脖子伸得长长的,命令他:“你再好好看看。”   严文征应她的话,眼睛不眨地看半响,却突然突兀地提醒道:“你别招我。”   春蕊楞了愣神,才察觉她洗完澡嫌热,就穿了一件吊带睡裙,真丝布料的,这一趴,胸前春光无限美好。   “色情!”春蕊瞪他一眼,抓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一只座山雕,随即没好气道:“这样行了吗?”   严文征“噗嗤”笑了,待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交代道:“我还有些事,等过几天再回去。”   “别来了。”春蕊回绝:“我快杀青了,还剩半个月的时间,这里又热。”   严文征反驳:“难道北京不热吗?”   见着没回绝掉,春蕊只好说心里话:“你现在可是媒体的重点关注对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   严文征依旧是那个态度:“拍到的话就公开好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当时发的那条回应微博,已经是在给网友打预防针了。   春蕊直言:“但我不想公开了。”   严文征问:“为什么?”   “网友的关注点太奇怪了。”春蕊感慨,“咱俩又都是有槽点的人,我真怕到时候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严文征却说:“早晚都要来,躲没用。”   “那……”春蕊叹口气,改成盘腿坐,与他商量,“起码等电影上映后吧,上映前咱俩别节外生枝了,如果因为私生活的风评影响了电影,我会觉得对不起赖导,更对不起翟编,他们是用心做事的人,我们不能那么自私。”   严文征支着头,指关节抵住太阳穴。   他揣度她话里的意思,一切并没她想像的严重,两人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定位又都是演员,谈恋爱就谈恋呗,她现在却如此的小心翼翼。   严文征心念一动,问:“你是不是把希望压在了《听见》这部电影上面,觉得凭着它能翻身?”   被戳露了心事,春蕊霎时面色斐然,呢喃:“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   “春蕊!”严文征叫她的名字,知道她要强,压力大,开解她,“不要抱太大的期待,更不要过多幻想,文艺性电影的受众面本就窄,又被导演极强的个人风格限制,这部影片最终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观众接受度如何,未知因素太多,你期待过高,很大概率到时会失落的。”   春蕊恍惚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极端理性和过分的实用主义也不好,生活中会缺少浪漫和憧憬,她恼他:“你好讨厌啊,诚心给我添堵。”   无需反思,严文征深知自己性格中的缺点,主动承认道:“确实有点。”   春蕊将iPad调整两个方向,煞有介事地说:“现在我横看竖看,你一点都不顺眼了。”   严文征开玩笑:“那你睡觉吧,眼睛一闭一睁,明天醒来争取把我说的那番话忘记了。”   熟料,春蕊却摇头道:“我才不要忘,我要记着。”   “为什么要记着?”严文征困惑:“不嫌心里不痛快。”   春蕊两手交叠捂在胸口的位置,讨巧道:“这里又不全是忠言逆耳,还有好多暖心话呢。”   严文征无法控制地上扬嘴角,真的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会哄人,问她:“晚饭吃的什么?”   春蕊顺坡答:“蜂蜜。”   一时之间,两人纷纷笑倒在各自的床上。   夜渐渐深了,很晚了,春蕊开始犯困了,但她舍不得挂断视频,硬挺着缠住严文征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琐碎的日常,支撑到凌晨,终于扛不住,一歪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iPad不知怎么卷在被窝里,已是没电自动关机的状态。   她明明记得跟严文征视频时,电量是满格的。   发信息给“一支康乃馨”,颇自恋地问:你是不是偷看我睡觉了。   临近中午,严文征才回复。   ——嗯。   春蕊脸一阵发热,明知故问道: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严文征:确实没什么好看的,睡相糟糕。   春蕊佯装生气:那以后以防碍着你的眼,你自己睡一个屋吧。   严文征:你考虑清楚再说话。   春蕊想象着他吃瘪的模样,会轻轻地拢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下压的线,便觉得喜欢,心情像会冒泡的气泡水,带了丝丝甜味。   没等她再回复什么,小婵端着一杯鲜榨果汁迎着日晒走来。   春蕊适当收敛心情。   今天赶来片场的路上,她跟小婵透露解约的事情有眉目了。   小婵闷声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兔子似的。   春蕊接过果汁,插吸管吮了一口,尝出是甜梨汁,冰冰凉的。   她掀眼皮看着她,说:“你专门去给我买的。”   小婵点点头。   春蕊问:“怎么不给自己买一杯?”   小婵不搭理,转身要走。   春蕊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问:“去哪儿?”   小婵别扭道:“我还有事忙呢。”   “歇着吧。”春蕊用脚勾来一张凳子,命令她,“坐这儿。”   小婵不情不愿,瞪着她,眼里又开始蓄积泪水。   春蕊无奈,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像姐姐安抚受委屈的妹妹,好声好气说:“我也舍不得你,毕竟你从进公司就跟着我了,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我的家人了。”   她俩的感情中,摸爬滚打时的相依为命,让彼此更加惺惺相惜。   “但你的合约在公司,不是我的人,我没办法替你做决定,因为我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不知道离开公司后的安排。”   小婵抽抽鼻子,小声试探:“那等你安顿好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春蕊怔了一下,反问:“你还想跟在我身边吗?”   “当然想。”小婵说。   春蕊心里五味杂陈,百思不解道:“奇了怪了,我这么糊,你们一个个不想着跑远点,怎么反倒贴着不走。”   小婵朴实地说:“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对我很好,我就愿意跟着你。”   春蕊提醒:“会很辛苦的。”   小婵倔强地回复:“我不怕。”   春蕊轻轻啧了声,片刻,说:“那你跟我走吧。” 第71章 杂事 “我最近换公司了。”……   两星期后, 春蕊顺利杀青折返北京。   异于以往,她这次时隔多日推门进家,像换了个场景似的, 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零碎的物件收拢规整, 空气里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甚至茶几上多出了一只广口花瓶, 花瓶里插着很大一束鲜花, 混搭的风格,香槟玫瑰和向日葵宛如夏日的火热,洋甘菊与绿桔梗又在小清新中透着一丝清凉。   看着舒心极了, 更养眼极了。   春蕊暗自感叹某人的贴心,她席地坐下,从兜里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人前两天回上海了。   嘟嘟两声后接通。   听筒里瞬间先涌入一串嘈杂的谈论声, 春蕊忙问:“严老师, 你在忙什么呢?”   “等一下。”严文征疾走两步,推门走出会议室, 寻了个安静的区域,才又开口道:“开会呢。”   春蕊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严文征抬起手腕, 腕间蓝针白底的机械表盘在阳光下莹着一抹优雅感,扫一眼时间,推测说:“到家了?”   “嗯。”春蕊支着下巴,明知故问:“家里是你特意布置的吗?”   “顺手收拾了一下。”严文征没全揽功劳:“卫生是请家政阿姨打扫的。”   春蕊伸手拨弄着花瓣, 说:“那花呢?”   “恰巧路过花店就买了一束。”严文征问:“喜欢吗?”   “喜欢。”春蕊放轻音调, 缓慢咬字,“很贴心。”   “喜欢就好。”严文征笑了起来,又关心她的行程安排:“你这两天打算干什么?”   春蕊道:“我经纪人通知我回一趟公司。”   严文征“嗯”一声, 语气没什么波澜,但说出的话却是在给她撑底气:“上下帮她打点好了,她收人好处,不会为难你的。”   “花了很多钱对不对。”春蕊怨念道:“多少你也不透个数。”   “钱可以再赚回来。”严文征不觉得这个是重点,更不希望她过分计较这些:“眼光放长远点,我们对你的市场评估可不止那个价。”   春蕊闻言吃惊极了,她心里冒出两个疑问:“你们都有谁?竟然还对我进行市场评估?”   “一些业内的朋友。”严文征半开玩笑道:“我工作室还没签过人呢,总得找朋友帮忙把把关。”   春蕊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把她引荐给朋友,算是间接地用他的人脉帮她了。   心中忐忑,为这一份掺杂太多利益纠葛的情感:“他们……怎么评价我啊?”   严文征答:“褒贬不一。”   春蕊立刻又不服气了,嘁一声,道:“那些背后说我坏话的要小心了,我心眼芝麻粒大,可记仇了。”   心里傲娇,嘴上更不饶人,严文征被逗乐,笑得不能自已,更加想念她了,迫不及待想见到,直白地问:“什么时候过来?”   “还得回家看看我爸妈呢。”春蕊说,“你暂时往后排吧。”   严文征吃瘪,深深地叹口气,是故意叹给她听的。   而这种被人期盼的感觉,春蕊分外享受,转口安抚道:“我尽快,行了吧。”   天擦黑时,小婵过来接她,载她去了公司。   苏媚正在舞室观摩李俊霖练舞,脸板着,似乎对效果不太满意。   春蕊脚步停在练习室的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会儿,不经意间与李俊霖在镜子里对上了视线。   李俊霖满头大汗的,短袖早被汗水浸湿,贴着单薄的脊背。   看神情不像敷衍了事的样子,虽然累,但眼神是亮的,很有拼搏的冲劲。   春蕊明白了,为何苏媚会对他抱以如此大的希翼。   没有与李俊霖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她率先移开视线,退步站在走廊的过道里等苏媚。   苏媚骂了李俊霖一句“别分心,好好练”,这才起身出了屋。   “来了。”她先冲春蕊客气一笑,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地打量她,半响,起步朝办公室走的同时,评价道:“谈恋爱后果然不一样了,精神头足了些。”   春蕊当没听见,跟在她身后,说:“难得看你不忙。”   苏媚道:“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全推了,最近工作的重心放在李俊霖的身上。”   春蕊点点头,坐到那张贵妃椅上。   “喝什么?”苏媚问。   春蕊说:“水吧。”   苏媚从冰箱里拿了瓶巴黎水递给她,随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春蕊颇感意外,不动声色地挑挑眉,一直以来,苏媚很少表现得与她这么亲近过。   气氛沉默一时,许久后,苏媚才开口问:“接下来工作上有什么规划?”语气像和朋友聊天。   春蕊也不知道呢,只说:“先休息一阵吧。”   苏媚问:“新公司还没帮你物色到合适的本子吗?”   春蕊耸耸肩。   苏媚看她不愿多透露的样子,笑了起来,随即换了一套话术,“也是,不能再像跟着我时,什么剧都接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转型了,静下心好好磨练演技,几个大作品出来,能走稳青衣的路线。”   她这个人实在圆滑,深谙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道理,更将“和气生财”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春蕊慨然,但她懒得和她虚假,利落地应下了她的祝福:“承你吉言。”   语气里难掩野心和斗志,与往常那般散漫惹人嫌的状态截然相反,轮到苏媚小小惊讶,她铺台阶给自己,说:“公司在影视资源方面确实差劲,没有能力满足你,就不耽误你了,放你离开也算做了件善事。”   春蕊但笑不语。   剖开辞藻的包装,内里裹着的不过是一句,你没有能力给我挣钱,那就滚吧。   接着,苏媚提醒:“小婵就不能继续跟着你了,我明天会安排她去带其他人。”   春蕊直白道:“小婵也是要跟我走的。”   苏媚的脸色瞬间难看了,问:“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俩同时的意思吧。” 春蕊没让小婵揽全责。   苏媚陷入沉默,思忖好一会儿才说:“我暂时没有收到她的离职报告,她不想干了,得她自己来跟我谈。”   春蕊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再无话可聊了,两人一直以来就是话不投机的状态,今天苏媚喊春蕊来,不过就是一个象征性的结束。   春蕊没有久坐,起身离开。   苏媚说:“我就不送你了。”   春蕊“嗯”一声,拉开办公室的门出来,小婵就站在外面等她。   春蕊拍拍她的肩膀。   小婵懂她的意思,从这一刻起春蕊已不再是公司的人了,理所当然的,配备给她的东西要收回。   小婵嘱咐:“你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   春蕊示意她放心,同样鼓励她道:“别怕。”   小婵暗戳戳冲她攥了个拳头。   春蕊越过她,去乘电梯。   等待电梯攀升的功夫,旁边突然闪来一道人影。   春蕊抬头定眼瞧,是李俊霖。   下意识拧眉,警惕地问:“干什么?”   李俊霖平复呼吸,说:“我给你的歌,你听了没?”   春蕊实话道:“还没。”   李俊霖瞬间不耐烦了,质疑她的人品:“你怎么这样啊,收人家的东西又看不上眼,你把它还给我吧,我不送了。”   “好。”春蕊依他,“明天快递寄给你。”   李俊霖:“……”   意气用事的一句话,没想到春蕊不哄他,反倒噎他,气死了,咬着牙,面颊爆红。   春蕊不忍心了,无奈解释道:“你给我的是一张CD,又不能拿手里就可以听,我也得找到合适的播放设备吧。”   李俊霖瞬间气消了,平静下来问:“听说你跟公司解约了?”   “少打听。”春蕊不客气,“好好准备你的比赛吧。”   再次被堵了话,李俊霖易燃易爆|炸,吼道:“简直没法跟你交流。”   这时电梯门打开,春蕊一步踏进去,按了闭合键,面对面瞧着李俊霖憋屈的模样,好心交代一句:“你省点心,别再半夜跑去蹦迪了,万一被拍到,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李俊霖翻个白眼,不领情似的嫌她:“啰嗦。”   春蕊不与他斗嘴,等待电梯门合上,缓缓降至一楼,她走过感应门,出来写字楼,站在霓虹灯闪烁的道路上,扭头往上遥遥望了一眼。   以后,这里她不会再踏进来了,有一扇新的大门在等她开启。   第二天过了午饭的点,春蕊从家中迟迟出发,打车赶往钱芳闵的剧团。   半道上,特意拐到蛋糕店,买了块树莓蛋糕和一杯伯爵茶,拎去给钱芳闵当午后甜品。   剧团门口有保安把着,管理严格,春蕊报了钱芳闵的姓名,由保安室内线联系,得了应允,再在访客名单登记,这才放行进入。   春蕊熟门熟路地摸去艺术室,房间门紧闭,她敲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进。”   春蕊推开门,怔了一下,杵门口仔细打量片刻,说:“装修了。”   以前这里是三人办公间,许多东西杂乱堆放,房间显得拥挤,一台立体式的海尔空调更是年头久远,凸显时代感,现在改成钱芳闵一人在里面工作了,陈设按照她的品味重新布置。   钱芳闵放下手里的资料,解释道:“人员简化,办公区域相对调整了。”   春蕊恍然,主动反省:“太久没过来了。”   说着,她走到钱芳闵面前,将买来的甜品放在桌上,又道:“给你带了点吃的。”   “我还真饿了。”难得钱芳闵主动觅食,她平常忌口,思想观念中,身材肥胖是人的贪欲引起的,不可取,因此在吃的方面向来挑剔。   而这也是为什么,春蕊小时候不愿意和她同桌进餐的原因,因为永远吃不饱。   春蕊关心:“你没吃午饭吗?”   钱芳闵道:“团里的首席刚才过来,说了两句话,错过了饭点。”   春蕊点点头,问:“我爸呢?”   “出去了。”   钱芳闵捏着叉子,小幅度地咀嚼蛋糕。   春蕊听出她的敷衍,知道她吃东西的时候不爱与人聊天,识相地没追着详问。   耐心地等着,等到钱芳闵吃完,拿纸巾擦干净手指,主动问话:“你在北京停留几天?”   春蕊盘算一下,撒谎:“回家住两天,之后去一趟上海,在那边还有工作。”   钱芳闵冷冷淡淡的:“天天跑的没个踪影。”   是埋怨她,但春蕊装着听不懂,嬉笑着曲解成关怀的意思:“你要是担心我,我以后到一个地方给你发一个定位,成不?”   钱芳闵没接她的话茬,但也没因她插科打诨的态度而生气,大概是念在春蕊这段时间没搞出乱七八糟的新闻。   “对了。”春蕊有意提及,“我最近换公司了。”   钱芳闵瞥她一眼。   春蕊说:“明年工作会少点。”   钱芳闵斥责她:“你换公司就是为了工作少一些?”   “怎么可能。”春蕊笑着解释:“我上次跟你说了,我有自己的演艺追求,以后想拍一些好作品出来。”   钱芳闵质疑:“你的水平够吗?”   “不够可以学习嘛!”春蕊小心觑着钱芳闵的脸色,试探着说:“我上一部电影是跟严文征合作的,人家可是影帝,教了我很多,我非常崇拜他。”   钱芳闵依旧是一副平静的面容,她对影视圈的事情不关心,但认可了春蕊的做法,说:“向了好的学。” 第72章 会面 “我是警告你老实点。”   濮立焕和钱芳闵很忙, 兼顾日常训练的同时,新年音乐会曲目的开发也提上了行程,每天早出晚归, 夜深回到家与春蕊寥寥说上两句话,便又纷纷扎进琴房各忙各的。   春蕊简直无聊透顶, 住家的第二夜, 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的时候, 发消息给严文征问他睡了吗,等了许久,并未收到回复。   春蕊抱着枕头思念人。   有工作的时候没觉着分开难耐, 毕竟有事能够让她分分心,现在闲下来,情绪叠涌, 满心满眼都被他占据了。而想要立马见到的念头一旦冒出, 一发不可收拾,加之春蕊又是个略显“浮躁”的行动派, 抱着侥幸心理查了下航班,两点半竟有一趟直飞。   捏着手机踌躇, 最终还是任性地买了票。   蹑手蹑脚走出家门,没带任何行李,只背一个链条小包。   待落地上海,天已经朦胧亮了。   机场拦了辆的士, 快行驶至别墅时, 她开始拨打严文征的电话,打了好几个,那边才延迟接通。   春蕊学着上次他冒雨来酒店找她的语气, 吩咐道:“给我开门。”   很明显,那边一段长时间怔然,才有所反应,忙回复:“等着。”   掀被下床,随手拿了件衣服迅速穿上,严文征抓抓头发,下楼拧开院门的门锁。   春蕊调皮,猫腰躲在折拐角,听着脚步声近了,蹦出来吼一声作势吓他。   没吓住,她往人身上扑,严文征伸手一抱,将人抱在了怀里。   春蕊言笑晏晏,仰头端详他,问:“醒了吗?严老师。”   严文征睡意没了,人稍微显得迷瞪,询问:“怎么这个点过来了?不是说好的明天。”   “想见你。”春蕊手臂环着他的腰:“一刻也等不了了。”   严文征垂眼看她,人处在兴奋的状态,脸颊染了层红晕,没忍住,手指在她脸上蹭了好几下,问:“几点的飞机?”   “两点半。”春蕊嫌痒,咯咯笑着往后躲了躲。   “瞎折腾。”念她一句,他忙揽着她的肩膀带人进家。   春蕊在玄关换了拖鞋,想起什么,噔噔跑去她住过的那个房间巡视一圈。   房间整理了一番,她上回留下的衣服被收拾进了衣帽间。   春蕊看着铺叠整齐的床褥,又走出来问:“你没住回来啊?”   严文征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灌下一大口,说:“没有。”   春蕊说:“为什么?”   “想着要留个单独的房间给你。”   客厅的墙壁有挂钟,严文征望了眼时间,快要六点了,问道:“你一夜没合眼,去睡会儿吗?”   “没感到困。”春蕊伸个懒腰,感觉自己精力尚可,商量道:“我先洗个澡吧。”   清晨的空气闷热,她左右辗转出了一身的汗。   “去吧。”严文征提醒:“浴室里你用过的东西都还在。”   春蕊点点头,转身又朝一楼的卧室走,只是这回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扭头,扑闪着睫毛远远飞了严文征一眼。   严文征的视线顿在了她身影消失的门框旁,花半分钟愣神,随即轻轻笑了一下。他慢悠悠将水杯里的水喝完,水杯重新托盘规置。   搓捻着手指,他转脚上二楼,摸了个东西塞兜里,很快下来。   淋浴间的玻璃溅了一层水珠,春蕊站在花洒下,才将头发打湿。忽见门被向外拉开,眯着被水柱糊住的双眼,看清来人,吓一跳,下意识抱胸,质问:“你怎么进来了?”   严文征循声在门边驻足。不断有水珠从淋浴间飞溅出来,一点点洇湿他的衣服。   他目光乱刮着,反而问:“不是你邀请我进来的么。”   “什么时候。”春蕊像听了个笑话,转念想到那个眼神,她纠正:“我是警告你老实点。”   严文征恍然地“哦”一声,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会错意了。”   “你出去。”春蕊赧颜,到底“坦诚相见”还不好意思,她抬手轰赶他。   哪知严文征会如此厚脸皮,钳制住着她的手腕,反推为拉,一步跨入,挤到了花洒下。   他手掌贴着她的皮肤往下探,虎口掐住她两侧的腰肢。   “痒。”春蕊压低声音嗔怪一句。   衣服被淋湿得透彻,严文征感受砸在肌肤纹理的水温,说:“什么季节了,还用这么热的水。”   “有意见吗?”春蕊试图挣扎,“你可以选择不洗。”   “都这样了。”严文征仿佛喝醉了,眼角拢上狂妄的笑意,又像吃了大亏似的,说:“将就一下好了。”   春蕊心口鼓噪,她回避着他的视线,目光流连在他微微鼓起的腹肌上,隔着一层浸水的布料,看得不真切,索性伸手进去摸了一把。   严文征笑了,摇晃她一下,蛊惑说:“等会儿,你先抬头,往上看。”   看什么?   春蕊狐疑地仰起脖子。   成串的水柱喷洒在脸上,弄得她睁不开眼,刚偏头往后撤开一点距离,后脑勺陡然被一只大手掌钳制住,朦胧的视线里一道黑影压下,嘴唇被吮住了。   春蕊呜咽一声,舌尖被搅弄间温热的水流勾缠着呛入嘴巴。   春蕊想咳咳不出,难受死了,拍打着他的肩膀提醒他。   严文征摸到开关,关了花洒。   他把她拖抱起来,让她的后背抵住墙面。   春蕊手臂在他的后颈收紧,说:“我们去外面卧室吧。”   下巴蹭蹭她的耳朵,严文征低声安抚:“今天换个地方试试。”   ……   严文征裹了件浴巾,到衣帽间找干净的家居服换上。恢复成衣冠楚楚的模样,走去厨房,开火简单弄了两份西式早餐,培根煎蛋搭配一碟鲜切水果。   春蕊多洗了一阵,直至将头发吹干,才姗姗走出浴室。   她口渴,刚才和严文征抱着出了很多很多汗,热得窒息了,人也要虚脱了。   倚着中岛台,先豪迈地灌了一杯白开水,然后才坐到餐桌前。   严文征就在她对面,瞅着她殷红的手肘,关心说:“磕疼了吗?”   春蕊白他一眼,叱责道:“一大清早就搞黄色。”   严文征笑了笑,说:“半个多月了,应该的。”   春蕊挑拣盘子里的蓝莓吃,万分感慨道:“我以前真是高估了你的道德情操。”   事后找茬,严文征自然怎样都无所谓了,聪明地转移话题:“你垫一垫胃再去睡觉,看中午想吃什么?”   春蕊仔细想想,嘴馋道:“披萨。”   “好。”严文征点头答应。   春蕊问:“你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   严文征说:“去工作室一趟。”   春蕊随口道:“急事吗?”   “跟何斌会个面。”严文征说:“讨论一下你的工作计划。”   “何斌?”春蕊拧眉,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严文征简单透露消息:“暂时定他当你的执行经济,孟颖做你的助理。”   春蕊担忧的神色:“可是你把你手里的人都分给我用,你怎么办?”   “我有曲澍就够了。”严文征抬下巴,示意她赶紧把鸡蛋吃了,说:“中午再细聊吧。” 第73章 规划 “我相信你投资的眼光。”   八点半的时候, 严文征拿着车钥匙出家门,春蕊目送他离开,折回卧室补觉, 她一沾床便阖眼睡过去了,四肢酸疼实在累得很。   待中午严文征拎着打包回来的披萨, 进屋闹出叮铃哐啷的响动, 竟然都没能将她吵醒。   卧室空调温度打得低, 严文征拢开窗帘的一角, 让阳光透进来。   光线刺眼,春蕊带着被打扰好梦的暴躁脾气翻个身,拉高被子蒙住头。   严文征坐在床沿, 将她整个人从被窝里剥出来,笑着问:“闷不闷?”   春蕊躺平,撩开糊了脸的头发, 眼皮勉强撑开一道缝。   严文征说:“起来吧。”   “不想动。”春蕊撒娇, 伸出纤长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手指在他后背扣拢, 她用力拉他,诱骗道:“一起睡一会儿吧。”   严文征没借力对抗, 胳膊撑着床垫俯下身,高大的身影罩在她的头顶。   他拒绝:“觉睡颠倒,晚上该闹腾了。”   春蕊说:“拍戏时常昼夜颠倒,早习惯了。”   严文征似笑非笑的, 语气却十足的正经:“所以趁着休息, 赶紧把不良的生活习惯纠正过来。”   心里吐槽他老派,春蕊像小狗似的冲他呲呲獠牙,怨哉哉的:“怎么总是你有理。”   严文征垂落视线盯着她看, 这种正面俯视的角度,方便他捕捉她所有生动形象的小表情,鬼灵的不像话。   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优缺点都让他心动。   他低头要亲她。   快要触碰时,春蕊闻到他身上薄荷和香烟的混合气味,抵着他的胸口,推拒:“你抽烟了,我嫌弃,不接吻。”   严文征只好头一偏,将嘴唇蹭在她的脖子上,报复性地咬一口,说:“这样可以了吧。”   春蕊嘴角扬着笑,她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和他对视,眼波流转间,她压低声音,讲难为情的枕边话:“严老师,我还是更喜欢这样传统的姿势。”   严文征挑挑眉,看好戏的表情,问:“为什么?”   因为情热正浓时,他盯着她看的眼神深邃而多情,太来感觉了。   但春蕊嫌臊得慌,一张口把这句肉麻兮兮的话剥去修饰,简单总结成:“喜欢被你抱着。”   严文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思百折千回,但面上故作镇定道:“知道了,等晚上吧,现在大白天有点不合适。”   春蕊无语了,他真的是闷着耍坏。   抬脚踢他,却被严文征眼疾手快地捉住腿窝。   “别赖床了。”   他顺势端她起来,将人“扔”进了卫生间。   春蕊哼哼唧唧洗把脸,神思清明了。   落座餐桌吃午饭。   春蕊肚子饿的咕咕叫,跟着钱芳闵的那两天,吃得全是缺油少盐的炒菜,味道寡淡,她口腹之欲汹涌,早就馋高热量的食物了,趁着没进组,可以放开吃。   揭开披萨的包装盒,她卷了一块,一口口咬着,尽量放慢咀嚼速度,以使自己稍微显得淑女那么一点。   瞄见严文征架着胳膊光顾着看她,不动手,说:“你看我干什么,怎么不吃啊?”   严文征解释:“回来前碰到彭凯了,他买的生煎,我跟着吃了一份。”   春蕊点点头,想起孟颖称彭凯为“隔壁花美男”,问:“你和他的工作室离得很近吗?”   严文征“嗯”一声:“都在文化产业园里,对门。”   彭凯高级讽刺那条热搜,春蕊刷到了,当时还感叹他嘴损呢,说:“他似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浑不吝。”严文征认同这个看法,“找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他最近接了个电视剧,比较忙。”   春蕊倒不急着见他的朋友,只意外道:“他竟然下凡拍电视剧了?”   好歹是一线电影咖,心气高着呢。   严文征也没想到他这么快接剧了,上回见面聊天还是观望的态度,说:“电视剧到底来钱快,他下来拉一波流量,蛮好的。”   春蕊憧憬道:“不知道以后有机会碰上吗?合作一次。”   “那得等个特殊点的本子。”严文征的视线在春蕊脸上扫一圈,稍作停顿,道:“你俩的气场比较难合。”   春蕊疑惑:“什么意思啊?”   “长相。”严文征说:“彭凯痞一些,你眉眼偏冷静,太一般的情侣关系演起来容易落俗。”   “哦。”春蕊舔舔嘴唇,表示理解。   既然说到了工作,严文征索性就着话头聊她以后的规划,问道:“你怎么想的?对自己有什么期望?”   春蕊突然怂道:“不太敢做梦了。”   严文征闻言轻笑,继而又心疼,春蕊总体上是个直愣大咧的北京妞,按道理该横冲直撞、无所惧怕,但圈里蹉跎多年,不顺心意,反倒开始畏手畏脚了。   “那就脚踏实地吧。”他柔声道:“我也觉得你不适合走高流量这条路。”   “为什么?”   春蕊以为他会回答她脾气臭、情商低、亦或者命中没有观众缘等缺点,熟料,严文征淡淡道:“消磨心态。”   眼光毒辣,看带问题直切要害。   春蕊叹口气,将最后一角披萨塞进嘴里,手腕转个方向,伸进盒子又拿了一块。   严文征继续问:“你还想签经纪公司吗?”   春蕊考虑着,没答,略显依赖地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目前觉得你还是要有人带着。”她的状况,严文征早捋清楚了,逐条分析:“经验少,热度不够,最关键手里没有可用的人,应急找来一两个,中途磨合耽误事,能力暂时不足以支撑起自己的工作室。”   春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所以你要签我?”   “当过渡吧。”严文征说,“三年短约,之后看发展情况再做打算。”   春蕊放下吃了一半的披萨,抽一张纸巾擦擦油乎乎的手指,看着他,说:“那我岂不是把你当跳板了。”   “任何一家公司都在做跳板。”严文征拿出商人的重利冷血,“况且我抽你的分成高。”   春蕊搓着手里团成团的纸巾:“可我明年——”   严文征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前天我让何斌整理你的资料,看你手里压了六部剧待播,虽然角色戏份都不重,掀不起大的水花,但至少是活跃在屏幕前的。所以明年你适当休息,何斌会帮你物色一些有意思的小角色演演,不然猛地塞给你一个大头的,你吃不消,观感不好。”   口碑需要积累,他务实,因此给春蕊谋划的也是一条稳步前进的道路。   “至于商务方面,除了一个国产护肤品牌的代言合约还在期限,其它的多是跟品牌的当季推广合作,我的意思是再有客户问询直接推掉,这些东西暂时体现不了你的商业价值,接的多了反而拉低你的个人品味。”   春蕊尚且一筹莫展着,岂料,严文征已经不露声色地为她铺展定位,策划好了。   感动,难以言说的感动,而除此之外,心中还有一份踏实。   春蕊骨子里有韧劲儿,上学那会儿,台词课老师也当众骂过她,骂她说话卷着舌头,跟弹唱似的,她觉着丢人,不服气,大一整一学期埋头苦练,练出一口标标准准的普通话。   因此,一旦有人帮她指条明路,她不会庄生晓梦,只陷入空想,她是自己卯足劲往前冲的行动派。   “严老师。”春蕊感慨:“我现在明白,我比你差在哪里了。”   她的眼神和她的语气里难掩崇拜,而被自己的女人崇拜,很满足严文征大男子主义的虚荣心,当场傲娇了,笑吟吟地说:“有这认识,说明你有长进了。”   春蕊嘶一声,随即吐槽:“你怎么也学会蹿杆儿爬了。”   严文征依言笑着接受指责,看她不吃了,将剩余的食物用保鲜膜裹好,放到了冰箱里。   两人挪去客厅。   春蕊随手打开电视,调了几个台,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电视剧,索性停在了某卫视,看综艺。   想起严文征的那档节目,扒着他的肩膀询问录制时间。   严文征说:“10月份。”   春蕊问:“边录边播吗?”   严文征摇摇头:“录完全部。”   春蕊又问:“上线平台和上线时间呢?”   严文征说:“还没定。”   春蕊若有所思:“你下半年专注在这个网综上,那明年呢?”   “明年有两部电影确定要上,配合宣传有得忙了。”严文征余光察觉她脸色有变化,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道:“不是指《听见》。”   春蕊被泼冷水,心里哇凉,没好气道:“不进组吗?”   严文征说:“最近还没有本子找我。”   春蕊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个饭局,赖松林提到中生代演员拓展事业版图,许多转行当导演了,她问:“你有想过转型当导演吗?”   “有。”严文征实话实说:“但兴趣不大。”   春蕊奇怪,因为依照他在片场的表现,对于拍摄上的任何事情,他都虚心学习,而且“演而优则导”这句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追问他原因。   “专业上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严文征解释,“不然太累了。”   导演统筹全局,又得有自己的一套镜头美学,哪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也是。”春蕊改成枕着他的腿躺着。   一阵安静,只剩电视里传来哄堂大笑的动静。   严文征将音调关小一些,又突然开口:“但可以发展其它的副业。”   春蕊看着他,好奇地问:“什么?”   “当制片或者监制。”严文征说,“现在市场上好的本子不多,需要承认,随着年纪的增长,一些本子确实也不适合我了,好的东西出来不容易,可以买下来自己搞。”   春蕊听着可行,鼓励性地拍拍他的胸口,道:“我相信你投资的眼光。”   严文征低头瞄她一眼,有深意地笑了笑,沉着鼻音“嗯”一声,说:“我也相信。”   “毕竟把你挑出来了。” 第74章 公益 “麻烦我挺自觉啊。”……   春蕊解约和签约新“东家”两件事, 严文征的意见是如果不想引起讨论,就保持缄默,暂时不对外宣称。   春蕊自是没有异议。   隔天晚上, 严文征带她去了工作室,认认门, 顺便和何斌还有孟颖打个照面。   孟颖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再见她非常激动, 亦对要上任春蕊助理这件事相当的意外, 说:“万万没想到咱俩还有这样的缘分呢。”   春蕊谦虚道:“以后麻烦你了。”   “老板以前不给我表现机会,所以我跟组的经验并不多。”孟颖态度坦诚,“做不到位的地方, 姐你直接批评。”   “好。”春蕊落落大方的,“我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也可以当面讲, 没什么的。”   两人自顾地培养起了“主仆”情谊, 皆是好相处的脾气。   “临时的,适应一下吧。”严文征插话:“等小婵辞职过来了, 孟颖干回老本行,搞宣传去。”   孟颖依旧心心念念着衣服采买的活, 拍胸脯跟春蕊自夸道:“我时尚理念也不错的。”   春蕊被她得意的小表情逗乐了,笑着点点头。   何斌凑上前来打招呼,他比春蕊年龄长,不能像孟颖那般亲切地称呼春蕊为“小蕊姐”, 可让他按照关系叫春蕊“老板娘”更加的别扭, 犹豫间,春蕊瞧出他的为难,率先打破沉默, 喊了他一声“斌哥”。   何斌怔一下,瞄向严文征,见自家老板面部表情没有变化,应下了这声“哥”,然后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春蕊,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上面是我的电话和邮箱,既然现在工作出现变动,你的微博账号个人信息栏及时更新一下。”   “好。”   他不提醒,春蕊都没想起这一茬事。   在会议桌前坐下,她掏出手机,点开微博,删掉简介里面苏媚的联系方式,替换成何斌的。   何斌又说:“你搜我的名字,顺便关注我的微博。”   是新注册的账号,何斌的名字后面缀着一串后缀——春蕊执行经纪。   春蕊点击关注,说:“好了。”   何斌“嗯”了声,眨巴着眼睛想半天,没有多余的寒暄,专业又简洁道:“你有任何想法及时沟通。”   春蕊感念:“辛苦了。”   孟颖此时也进入了“角色”,开始为接手新的工作做准备 :“小蕊姐,你把小婵的微信推给我吧,我跟她聊聊,了解一下你的生活习惯。”   “不用紧张,我没有那么龟毛。” 春蕊揶揄自己,以免孟颖心理压力过大。   “嗯嗯。”孟颖点头如捣蒜,感觉出春蕊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进组需要带什么东西,你缺了,直接交代我去买,说来惭愧,我至今没跑过横店。”   春蕊看她眉眼隐隐有兴奋之色,善意地警告:“别激动太早,有你哭的。”   “我内心很强大的。”孟颖对自己有信心,转念想起什么,看着自家老板,询问:“这次我姐进组,你还要跟着去吗?”   严文征点头,答:“去。”   熟料,话音没落呢,春蕊反驳:“他不去。”   孟颖:“……”   严文征蹙眉,疑惑地转头盯着她,要解释。   春蕊却一抬下巴,摆出不容反驳的气势:“我说了算。”   严文征:“……”   孟颖“噗嗤”笑了,挥挥手道:“这事你俩关起门来商量吧,有结果了通知我一声。”   严文征落在春蕊脸上的视线始终没有收回,春蕊有所察觉,却故意视若无睹。   会议室里,曲澍也在场,只不过他站在饮水机旁,保持着距离,远远冷眼旁观着他们的热闹。   春蕊明白他闹哪门子的别扭。   以前他就觉得她接近严文征是“图谋不轨”,谁知,真让他猜中了,严文征不仅帮她解了约,还签了她。   他眼里,她真抱上他哥的大腿了。   春蕊无从解释,只故作淡定地跟他打招呼:“你杵那儿干什么呢?”   曲澍没给她好脸色,生硬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不待严文征发作,孟颖一拍桌子蹦起来,小豹子似的冲曲澍吼:“怎么说话呢,我家艺人得罪你了。”   立马认清了身份界限,护“崽”的架势拿捏的颇具气势。   曲澍:“……”   他绷着脸,一副憋屈的模样。   春蕊瞬间腰板挺直了,倍儿骄傲地看着严文征,显摆道:“看见没,有人给我撑腰了。”   严文征斜睨她,没拆穿她的作威作福。   看时间不早了,交代何斌两句,跟大家告别后,牵着春蕊离开工作室。   驱车回家,一路无话。   直到车开进车库,熄了火,两人下车走到院子中央。   严文征拽着她的胳膊,兴师问罪:“没跟我商量,就帮我做决定?”   春蕊挪一步上前,靠他近一些,借着一豆光亮看清他挺秀的鼻梁和下巴处青色的胡茬。   夜里安静,她不自觉放轻声音解释:“夏天的横店,40多度的高温天,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去了整日关在酒店多无聊。”   严文征说:“下半年空出来时间本就是要陪你的。”   春蕊犟道:“可我舍不得你受罪啊。”   严文征强调:“我心甘情愿的。”   “心意收着了。”春蕊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手心贴着他热烘烘的皮肤,感觉出汗了,黏糊糊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你心疼我,我也得心疼你不是。”   严文征失笑:“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   春蕊忙摇摇头,纠正道:“在我心里你可脆弱了。”   严文征难以置信的神情,自认为自己的形象跟“脆弱”毫无关系,叱责她:“什么形容?”   春蕊不多做解释,退让一步商量,“我允许你来探班,好不好?”   严文征猜到什么,没好气道:“时间是不是还得由你定。”   “你忘了。”春蕊板着脸,提醒说:“10月23是我生日,12月1号是你的生日,你不过来,难不成让我请假去找你啊。”   严文征怔愣,缓慢地眨着眼,思索什么。   春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揪住他犯错误的小辫子似的,拿腔拿调:“你不会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吧,我可是等着惊喜呢。”   严文征确实遗漏了这个信息,究其原因是他连着四年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年岁愈长,他经历的事情越多,理性高于感性,他连在生日蛋糕上插一根蜡烛许愿的期盼都没有了。   但不想扰了春蕊的雅兴,便故意责怪道:“都是被你搞糊涂了。”   春蕊瞪他。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严文征打探,“或者你喜欢什么?”   春蕊毫不客气地罗列:“花,宝石,黄金,漂亮衣服。”   “俗气。”严文征知道她是故意的,故作嫌弃地推开她。   “我就是一个俗气的女人。”春蕊颇有自知之明,痛快地承认,她耍赖,硬着往他怀里钻,不知羞地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严文征笑得不能自已,半真半假道:“比起你的俗气,我更喜欢你的诚实。”   “诚实是优点。”春蕊很容易满足的姿态:“喜欢上我的一个优点就成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你真的是……”严文征被她的自恋弄得无语了。   春蕊严丝合缝地抱住他。   皮肤相贴,温度都高,跟着了火似的,严文征问:“热不热?”   “热了刚好去洗澡。”春蕊无所谓,并不松手,她下巴垫着他宽厚的肩膀,微微抬眼皮往天上看,意外道:“上海的夜空竟然挺美的。”   严文征没说什么,也抬头观赏。   月色皎洁,夜晚又无风,热气蒸腾着,小区绿化太好,藏在草丛间的蛐蛐在给附着于树上的知了伴奏,交相辉映的。   春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严老师,我有个事想麻烦你帮帮忙。”   严文征道:“你说。”   春蕊道:“我前段时间了解了一下人工耳蜗的手术费用,还挺贵的,我想拿出我一半的片酬,帮助两名有听力障碍的小孩。”   严文征颇感意外:“怎么突然想做公益了?”   “不是突然。”春蕊离开他的怀抱,热的鼻尖冒出一层细汗,“电影杀青那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了。”   严文征嗯一声,曲着手指帮她擦汗,听她下文。   春蕊说:“《听见》这部电影真的对我影响很大,我有时回味起来,甚至觉得对不起‘梁竹云’这个角色,因为拍摄的时候我并不在自己最好的状态,反而拍完了才找回真正的自己。片场我塞着耳塞体会角色的时候,看着你们说说笑笑,真的有感到孤单。”   她那句“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热闹是你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并非单纯的插科打诨。   “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况且我有这个能力。”春蕊继续道:“不过我没有找到资助的门路,我懒么,就想着把它交给你来办。”   严文征说:“麻烦我挺自觉啊。”   春蕊仰脖子质问:“不乐意吗?”   “乐意。”严文征沉声接下委托:“都交给我吧。” 第75章 进组 “现在向我诉苦,有什么用?”……   孟颖跟随春蕊回北京的家, 收拾行李,再次出发进组。   春蕊的行程最近比较乱,在机场没遇到送行的粉丝, 倒是被一小撮代拍堵得举步艰难。   这些蹲守机场搞代拍的都是身彪体肥的大老爷们,推不动赶不走, 端着手机杵春蕊脸前, 还事儿多地要求她:“看镜头, 笑一笑嘛!”   春蕊今天穿一件米白色的飘带衬衫, 领口随意敞开着,搭配浅蓝色牛仔长裤,很有女人味儿。   而黑墨镜一戴, 平静的面容板着,瞬间又起了气场。   她拢拢胸口的衣服,嫌他们烦, 索性用拿在手里的绘本挡住了脸。   绘本是那次和严文征逛书店买的, 名字叫《克莱因与克莱因蓝》,其它几本书趁着上部戏拍摄的空闲时间已经翻看完了, 独剩下这一本,她本打算带上飞机来打发长途飞行的枯燥。   但她今天背的是一款小巧的腋下包, 包容量有限,书塞不下。没多想,更不是为了凹人设,薄薄的册子她图省事便搁手里拿着了。   “别拍了!不会对你笑的!”   孟颖脾气比小婵暴躁一些, 也敢得罪人, 瞧着有人趁她不注意从春蕊背后贴了过来,做搂抱的姿势,一把挥开, 凶神恶煞地警告道:“离远点!”   代拍的人没皮没脸惯了,并不会因为明星不给好脸色而有所收敛,他们一路跟到安检处,被保安拦住方才作罢。   等登上飞机,起飞前,孟颖发微信给何斌,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笑嘻嘻道:“斌哥,斌哥,起来干活了。”   她讲故事似的,将方才自己的粗暴举止描绘一番,自觉认个错,麻烦何斌盯着点网上的动向。   春蕊坐在座位上,翻着书,闻言没抬头,好笑道:“合着刚才那么凶,是因为背后有人收拾烂摊子啊。”   孟颖笑笑,将手机关机,解释:“这些搞代拍的,里面有的是自媒体博主,为了博取点击量,指不定会将咱俩黑脸的视频搬到网上,故意挑事抹黑你。”   春蕊饱受舆论之苦,亦痛恨现在的媒体爱搬弄是非,可她身为公共人物必须要被大众消费,很无奈,她叹口气。   “姐。”孟颖好奇道:“你的照片能卖多少钱?”   春蕊思忖,不确定道:“几块钱吧,我又不红。”   立马又感叹道:“可几块钱也是钱呀,更别提现在许多追星的小朋友还没能经济独立,花的是父母的辛苦钱,为一张照片,实在不值得。”   “花钱算是简单的了。”孟颖深谙行情,“市场追求流量,现在每个流量明星的背后都有粉丝组建专门的粉丝群,盯着明星的微博评论转发啥的,俗称做数据,很浪费时间的。”   “喜欢人没有错,明星本就该被人喜欢。”春蕊说,“但不能本末倒置呀,小孩子还是应该好好学习的。”   两人就着话题讨论了片刻,飞机起飞后,春蕊支着下巴翻书,孟颖歪头打瞌睡。   抵达萧山机场,春蕊出了航站楼,将手机开机,微信蹦出严文征的信息。   ——被挤到了吗?   ——别因为他们影响心情。   春蕊打字回复:没有被挤到,但心情不怎么爽利。   严文征问:怎么了?   春蕊:严老师,我快要被横店的太阳晒化了。   实在太热了,太阳像个硕大的火炉,晒得地面发烫,人一动就浑身冒汗。   更别提春蕊拍的是古装剧,戏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还要披散着厚厚的假发,加之摄影棚比较封闭,里面的温度每天高达四五十度,人进去宛如螃蟹进了蒸锅,立马熟成红色的。   春蕊热得头昏脑胀,一逮着没戏,就跑到冷风机前蹲着,给自己降温。   早已顾不得形象了,她高高地撸起衣袖,撩开裤腿,露出汗沁沁的胳膊和长腿。   衣服完全湿透,孟颖不敢让她多吹,怕她感冒,吹一会就强行拉她离开。   酷暑之下,春蕊食欲不佳,只一味地贪凉,每天喝冰水,为了提精神,美式咖啡更是不间断。   小婵提醒过孟颖,春蕊的胃不好,刺激性的食物切忌盯着她少吃。   孟颖尝试着劝阻,但起初只是口头念叨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有天晚上,春蕊突发胃疼,一张脸褪去血色煞白煞白的,她吓坏了,再也不敢由着她的性子来。   而为了给春蕊更好的消暑,她上网查了个茶方子,跑中药店买了些藿香叶、香薷叶和薄荷叶,在酒店给她煮解暑茶喝。   春蕊白遭了一次胃疼的折磨,心有余悸,再者孟颖威胁说,如果她不听话,她要给老板打电话告状了。   春蕊不想让严文征担心,懂得自我克制了。   然而,日子并没有因此好过些。   剧组穷,制作经费有限,又正好碰到横店这边好几个项目同时开机,摄影棚紧张,白天的租用费贵,制片人一合计,改为晚上拍。   可晚上有蚊子,照明灯一打,蚊子蜂拥而聚,嗡嗡嗡的。   演员和工作人员无一幸免,皆被叮得浑身是红疙瘩,恐惧了,听见蚊子的声音怕得头皮发麻。   孟颖给春蕊身上喷花露水,春蕊再热,也不敢再随便撸起衣袖,她被咬得浑身痒,不敢挠,怕挠破了皮,感染了,更怕留疤。   身体受折磨,精神状态更加糟糕,昼夜颠倒睡不好觉,脸上呈现痛苦之色。   想起孟颖来之前还隐隐期待着什么,揶揄她:“感觉怎么样?跟组好玩吗?”   孟颖累瘫了,人瘦了一圈,拐弯抹角道:“长见识了。”   春蕊笑话她:“不是叫嚣着,对自己很有信心吗?”   孟颖两眼呆滞:“怪我年少无知。”   春蕊被她的反应逗乐,哈哈笑起来。   孟颖浑身无力,意外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春蕊咧着嘴角说:“我已经习惯了,你再忍忍吧,过了十月体感会好点。”   她感念孟颖贴心对待她,没什么能做的,一有空便携着她去按摩。   然而春蕊在孟颖面前表现得相当强大,关起卧室的门来,与严文征视频,却拿捏着娇小姐作态。   她穿着吊带背心趴在床上,冲着镜头,一个一个地数身上被叮咬的红包。   做作地说道:“严老师,我可受了大苦了。”   节目正式录制,严文征这周去北京,晚上在春蕊家留宿。   他打量着她,冷酷道:“早说我要跟过去,你不让,现在向我诉苦,有什么用。”   春蕊不满的神色:“口头安慰总可以吧。”   严文征犹豫,似乎在酝酿措辞。   春蕊盯着他看了半响,瞧着他不得要领的表情,痴痴地笑了,说:“算了,不难为你了,毕竟你只会对我念经。”   严文征严肃提醒:“我不是和尚。”   春蕊“啧”一声,装作没听懂他的潜台词,她盘算日子,比划个手势:“还有八天。”   严文征点点头,问:“缺什么东西吗?或者想吃什么?我下周过去给你带。”   春蕊想想,摇摇头,悻悻地说:“不用了,我只想见你。” 第76章 生日 “以资奖励,再接再厉。”……   春蕊生日前一天, 严文征驱车过来,总共四个半小时的路程,天黑出发, 抵达时临近深夜。   彼时春蕊尚未收工,在棚里吊威亚, 五米的高空与女主角反目, 兵刃相见。   严文征没去她的酒店, 而是把车停在景区门口的停车场, 发消息给她,说到了。   隔了片刻,春蕊回复:还得再等一会儿。   严文征说:不急。   谁知这一等等到了两点, 盼的人才收工。   春蕊先回自己的车里换下戏服,一并将厚重的妆容用卸妆巾擦去,清清爽爽地跑去见他。   大晚上的, 停车场的车不多, 春蕊一眼认出那辆路虎揽胜。   开车门坐到副驾驶。   春蕊含着歉意说:“久等了。”   严文征窝在座位闭目养神,他听声音直起身, 侧过头借着车里的阅读灯打量她,人瘦了些, 但精神状态不错,眼睛晶晶亮。   禁不住想触碰她,他伸手捏捏她的耳垂,笑着祝福:“生日快乐。”   本打算陪着她一起跨过零点, 全被工作耽误了。   “谢谢。”春蕊难掩开心, 同时说:“辛苦严老师大老远跑过来了。”   “不辛苦。”严文征深吸口气,调整座椅靠背,他瞄了眼时间, 商量的语气:“在组里憋坏了吧,带你出去转转?”   “去哪?”春蕊困惑:“大半夜的,不回酒店吗?”   严文征侧头别有深意地觑她,抿嘴笑。   春蕊感知什么,做气急败坏状,打他一巴掌,义正言辞道:“你别想歪了。”   严文征轻嘶一声,装着被拍疼的模样,道:“去东白山看日出吧,欠你一次,补给你。”   春蕊考虑道:“远吗?”   严文征说:“一个多小时吧。”   “那行。”时间点正合适,到了太阳就要出来了,春蕊说:“我给孟颖发个信息,告诉她我和你出去了。”   严文征点点头,打开导航,踩油门驶上公路。   路上车辆稀少,畅通无阻。   春蕊发完信息,手机攥手里,微微扭过头,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徘徊。   按说每天视频不断,看得见他的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他完全没有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多少思念都该缓解了,见到面的反应该平淡一些,却偏偏就是止不住的动心动念。   到底不一样,见了面,处在同一个空间,气息相绕,她心跳加快。   春蕊吸吸鼻子,更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严文征余光揽住她的身形,同时注意着前面的路况,问:“困吗?”   春蕊说:“拍戏的时候有点,但见到你后就精神了。”   严文征评价:“工作不认真呐。”   “我很努力的。”春蕊自信又自大道:“鲲族公主这个角色我驾驭起来没有难度的。”   严文征取笑她:“口气不小。”   春蕊骄傲地扬扬下巴。   既然她不困,严文征也想同她多说说话,主动提起了她拜托他打听的事情:“有一个民间公益组织是专门做贫困听障儿童康复救助的,项目非常成熟。他们还组建了一个听障儿童合唱团,孩子们都是已经接受过手术或者佩戴助听设备的,平常会出去演出,演出得来的费用当作善款,来帮助别的小朋友。”   春蕊轻轻“哇”一声,有所触动。   “你找我的手机。”严文征说,“手机里有他们的演出视频。”   春蕊歪过身去翻他的兜,摸到他的手机拿出来,问:“开机密码?”   严文征说:“210628。”   春蕊边按数字边好奇:“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严文征不动声色道:“自己想。”   春蕊眨眨眼,分外迷茫,自顾猜测:“难道是跟我有关系吗?”   严文征目视前方,保持沉默。   春蕊仔细回忆自己六月底做了些什么,受伤去他家找他,然后两人去了一趟《末路狂徒》的取景地……   她恍然,心角泛起一丝丝甜,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故意歪曲重点,说:“我的照片挺好看。”   严文征冷哼。   春蕊嘿嘿笑两声,点开相册,里面的最新存储是一段视频,她点击播放。   一个大礼堂内,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指挥老师的带领下,唱了首儿歌,能明显听出他们的咬字与正常人还有着区别,但音准是在的,非常不容易。   春蕊感慨:“有缺陷的孩子能站上舞台就挺让人动容的。”   严文征表示认同:“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我就让何斌着手将款项汇过去。”   “好。”春蕊点点头。   关了视频,正准备将手机还给他,严文征一只手搓着方向盘,又说:“还有个视频要给你看。”   “什么?”春蕊瞥他一眼。车辆迎面交汇,车灯在他侧脸打出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   严文征顿了顿,镇定地说:“《听见》的预告片剪出来了,赖导发给我看了看。”   “真的!?”春蕊顿时喜上眉梢,迫不及待要一睹为快:“在哪里?”   严文征受她的情绪感染,抑制不住笑起来,回答:“我和赖导的聊天记录里。”   春蕊赶忙去翻阅。   首支预告,时间很短,仅仅40秒。   开头是两人第一次搭话的场景,李庭辉手里握着照相机,询问在照相馆门口徘徊的梁竹云。   “你叫什么名字?”   “梁竹云。”   “你呢?”   “我叫——”   “——李庭辉。”   画面急急切入,是一幕又幕两人望向彼此的眼神。   春蕊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片场拍摄和观看简片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特别片子加了音效,裁剪的镜头隐晦地描摹着故事,营造出一种暗幽幽的氛围感。   春蕊:“什么时候发布?”   “11月1号。”严文征说:“到时候根据网上的反馈,何斌会帮你安排一两个热搜。”   春蕊没异议,只是问:“出品方不助推一下吗?”   严文征轻飘飘道:“他们没钱呀。”   一个字穷。   春蕊心想,她合作的剧组怎么日子全都过得紧巴巴的。   又顾上关心后期制作。   “别心急。”严文征右手伸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攥紧又松开,“片子剪出来还要送审,拿到龙标后,又得权衡上映档期,怎么也得到明年下半年了,且等着吧。”   “嗯。”春蕊点头,架不住心里满是期待,她说:“严老师,每次见到你,你都能给我带来好消息。”稍作停顿,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我的吉祥物。”   严文征:“……”   下了高速,又开始跑盘山公路,但坡道较上次去的山稍显缓和,没那么多急转弯。   严文征也没往山顶多开,中途将车停在一个野坡上。   天黑乎乎的,只借着光亮,隐隐约约望见远处层叠起伏的山脊线,俨然这里并不是观景的最佳地点。   春蕊便问:“为什么不往上去?”   严文征道:“人太多。”   春蕊哦了声,问:“几点日出?”   严文征答:“5点半左右。”   春蕊道:“现在几点?”   严文征看表:“快4点了。”   “还有一个小时呢。”春蕊呢喃,“那等着吧。”   她扭扭身,蜷缩进座椅,摆出一副耐心等待的神情。   严文征倏地拧眉,直勾勾盯着她。春蕊感知他的视线,茫然地问:“怎么了?”   严文征憋闷:“真当只来看个日出吗?”   春蕊:“嗯?”   严文征简直没脾气,她鬼灵的时候将人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儿,脱线的时候脑回路比这盘山公路还绕得繁琐。   严文征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帮她打开车门,命令道:“下来。”   春蕊:“……”   听话地解开安全带,跨腿下来。   山里昼夜温差大,凉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严文征一抬下巴,示意她跟来。   两人朝后备箱走去。   春蕊眼瞧着他按开按钮,箱门缓缓升起的那一刻,她福至心灵,讶异道:“严老师,你不会给我准备了后备箱惊喜吧。”   话音一落,视线里映出一排绚丽的亮,她定眼看,星星彩灯铺设在满车厢的鲜花上,旁边还隔着三个精美的礼物盒。   其实很漂亮,看的出来用心装饰了。   春蕊下意识的反应是笑,咧嘴笑。随即,她张开手臂紧搂着严文征的腰,在他怀里傻乐半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好土啊!”   严文征似乎早猜到她会如是说,眼角微微弯起,低头抚摸着她的头发,检讨的语气道:“尽力了,你……多担待。”   他一板一眼惯了,实在不是一个会制造浪漫和惊喜的人。   春蕊难以置信,询问:“你怎么想出来的?”   严文征手移到她的腰肢,下重力揉捏一下,没答。   “好吧。”春蕊自觉不去揭他的短处。   她跳开去拆礼物。   分别是裙子、项链和手表。   春蕊迷眼望着他:“合着全是按我上次说的买的。”   严文征上前一步,大方承认:“起码不会出错。”   春蕊问:“准备这些……很费脑筋吗?”   “稍微有点。”视线里,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和星星点点的灯光交织,晃得严文征直怔神,低低的嗓音说道:“你期待很久,蛮怕你失落。”   “非常满意。”春蕊给予肯定回答,她更看重的是一份心意。   跑到他面前,两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凑拢,嘴唇贴过去碾了两下,说:“以资奖励,再接再厉。”   “有点短吧。”   许久没碰到了,怎么可能不想,当然轻易也不会满足。   顾及着天快亮了,山脚的游客正往上山走,时不时经过。   严文征拉她钻进后排座位。   车门砰一声撞上,春蕊心角缩了缩。   她忙警告:“别乱来啊,太丢人了。”   “不乱来。”   严文征拽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偏过头来亲她。   很温柔地吮,很轻地抿她的舌尖,像在找感觉。   春蕊绷着的身段逐渐放柔软了,她呼吸不过来,身体往下坠。   严文征只好托着她往胸口紧贴着。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撩开她宽大的短袖,摩挲着她的后腰。   触感灼热,而他呼出的气息更热得春蕊难受。   ……   擦枪走火之际,严文征将她放开了。   他咳咳嗓子,哑然道:“我去抽根烟,你整理一下。”   春蕊喘着,环抱双腿挪到一边坐,揶揄他:“烟能帮你分散注意力吗?”   “别拱火。”严文征留下这么一句,推车门出去,远走两步,站在一块碎裂的石头前,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擦着打火机的滚轮点着,猛吸一口,吐出烟雾。   春蕊降下车窗,架着手臂观赏他的背影。片刻,等呼吸平稳了,也跳下车,欠身倚住车头,朝着东边望去。   严文征渐渐等兴味散尽,碾灭烟头,方才一派温文尔雅地折回。   他挨在春蕊一侧,手随意搭在引擎盖上。   日出来得很快,天边泛起鱼肚白,一道红霞跃升山头,像绫罗锦缎,将朦胧的晨雾染成艳丽的金色。   这时,春蕊看着严文征,突然说:“严老师,鲜花喜欢,裙子喜欢,项链喜欢,手表喜欢,但我更喜欢,27岁这天,你陪我看的第一缕阳光。 第77章 香槟 “那你对着我许个愿望吧。”   严文征躺在车里睡了两个小时, 整顿精神,将春蕊送到酒店门口便匆匆赶回上海了。   春蕊的生日恰好卡在周六,而这天正是《表演者说》的录制时间, 行程紧张,他人一到上海, 便又马不停蹄地携曲澍飞北京。   他算是疲劳驾驶, 春蕊提心吊胆着, 躺床上翻来覆去合不拢眼睛, 直到午后收到他报平安的短信。   春蕊松下一口气,抱怨:以后不要再开长途车了。   严文征:开车方便。   春蕊:不行!   严文征:再议。   严文征:我过安检了。   春蕊拆穿他:又逃避话题。   春蕊:飞机上记得睡一觉。   严文征:好。   有曲澍陪着,春蕊彻底安了心, 蒙着被子呼呼睡到四点,被孟颖叫醒,继续出工拍摄。   稍晚些, 宋霏羽捧着蛋糕来探班。   她接了个IP剧, 剧组就在旁边的春秋唐园景区取景。离得挺近,本来两人约着九月份碰一面, 但宋霏羽开机遇到糟心事为此耽误了。   同为流量演员,她先被男主演压了番位, 又因为男主是制作公司的人,编剧偷偷篡改剧本,将高光戏份乾坤大挪移全移到了他的头上。   宋霏羽的团队气炸了,经纪人金钟多次交涉无果后, 发微博公开质疑制作方的立场偏袒, 这一举动立马引发了双方粉丝的混战,在网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本来就是资源交换的一部剧。”宋霏羽提起来依旧愤愤,“两家公司商量好了, 用我和他的热度带一波新人,戏份分的已经和女二持平,现在好了,我直接沦成背景板。”   春蕊切一块蛋糕递给她,问:“那你公司怎么说,总不会甘愿吃哑巴亏吧?”   宋霏羽刮一勺奶油塞嘴里,咽下,答:“金钟哥不是跟他们撕破脸了,在网上闹了那么一出,第二天制片人装模作样来道歉,面上保证镜头多照顾,却死活不改剧本。”   春蕊因为经纪公司没实力,没有跟男演员产生过冲突,只安慰道:“既然有原著小说,那等剧播出,观众看得明白。”   宋霏羽“嗯”一声,嫌弃地说:“合约签了没办法,让他们瞎搞吧,最近男一男二在捆绑卖腐,故意恶心我,反正剧拍完我就不管了,后期宣传我一点不参与。”   春蕊担心:“闹这么僵,还演的动吗?”   “咬着牙演呗。” 宋霏羽虽气得七窍生烟,却也财迷,“不少钱呢。”   春蕊被逗乐,弯着眼睛笑。   宋霏羽又说:“金钟哥让导演把亲热戏能删的全删了,删不掉的就借位,等着瞧吧,这剧能爆就邪门了。”   春蕊提醒:“小心别落下把柄,扣你一顶不敬业的帽子。”   “放心吧。”宋霏羽长得确实甜,但性格不是面怯怯,任人拿捏的,急起来也会呲獠牙,“都不干净,敢黑我,我也买水军爆他的料,互相踩呗,吃香都难看。”   春蕊默然。   她知道宋霏羽是在过嘴瘾,并不敢过分胡来,《幸福三元胡同》播完,她刚收获一波观众缘,不能随便败坏了。   “不聊这些了。”宋霏羽怕糟心事打扰春蕊过生日的好兴致,有眼力价的主动收住话题,“一会儿蛋糕要吃不下去。”   她咬着塑料叉子,眨眼之间变成八卦脸,拿胳膊肘拐春蕊,问:“师姐,你生日呢,影帝今天可有什么表示?”   春蕊装着一副淡定的样子,平静地说:“来了一趟,刚刚走了。”   “怎么走了,说好了请我吃饭呢。”宋霏羽大失所望,哀嚎道:“我还想跟他要合影和签名呢。”   春蕊蓦地想起什么:“我以前帮你要过签名。”   “在哪?”宋霏羽问。   春蕊眼皮一耷,小气巴巴道:“藏起来了,舍不得给你了。”   宋霏羽:“……”   碍于片场人员嘈杂,话不能扯开聊,宋霏羽无语地冲她翻个白眼。   没一会儿,导演喊人,春蕊丢下蛋糕,赶去拍摄。   剩宋霏羽和孟颖坐一块闲聊,宋霏羽向她打听小婵的去向,孟颖说:“公司许诺她好处,不大愿意放她走,还在交涉中,不过小婵坚持说了,最迟干到过年。”   宋霏羽点点头,低声道:“她跟我师姐相处很好,愿意继续跟着师姐也在情理之中。”   孟颖亦有所感,与小婵聊天时,小婵交代春蕊的生活习惯事无巨细反复啰嗦,看得出来这些年对春蕊确实上心。   她感叹:“能真心待人很难得的。”   宋霏羽说:“我师姐值得。”   这晚宋霏羽没走,等春蕊收工,同她一道回酒店,留宿一夜。   各自洗漱后躺床上,宋霏羽想起以前:“你还记不记得,戏剧节咱俩排《妃子楼》,熬的太晚了,就没回寝室,躺舞台上凑合了一晚,衣服叠巴叠巴当枕头。”   “记得。”春蕊靠在床头,揉开手背的面霜,“第二天你感冒了,对我说台词,打喷嚏喷我一脸口水。”   宋霏羽“哎呀”一声,嫌她记仇,又吐槽道:“你这部剧的造型好丑。”   春蕊已经适应了,无所谓道:“古装剧的造型重点在衣服,衣服太廉价,软塌塌的贴身上,缺点味道。”   宋霏羽赞同,瞥一眼,瞧见她摸出手机,跟一个备注名为“一支康乃馨”的人道“晚安”。   随口问:“这人是谁?”   春蕊不隐瞒:“严老师。”   宋霏羽啧啧两声,酸了牙道:“可真甜蜜。”   春蕊不置可否,收到严文征的回复后,按灭手机屏幕,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宋霏羽侧过身,面对着她,手臂撑着脑袋,打听:“跟大十岁的老男人谈恋爱什么感觉?”   “体贴。”春蕊说,“能提前一步帮你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   “还有呢?”宋霏羽俨然对这样的一句话不满足,想听更多。   “当然也有缺点。”春蕊看她一眼,真诚道:“谈恋爱会少很多的刺激,明明才刚刚开始,生活就步入了平淡如水的状态。”   宋霏羽问:“那不会感到……乏味吗?”   “看个人的追求吧。”春蕊缓缓地说:“严老师的缺点是我能忍受的,而我自己也不是个完美的人。”   宋霏羽陷入沉思。   春蕊准备躺下,伸手推搡她的肩膀:“你往那边去一点,我不喜欢跟人挨得太近。”   她性格“独”,习惯与周边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宋霏羽无语,朝床沿滚一圈,质问:“你跟严老师睡的时候,也让他离你这么远吗?”   春蕊怔愣,放空片刻,将床头灯关了,这才就着一室的昏暗,臭不要脸道:“怎么会,抱着还嫌不够呢。”   宋霏羽:“……”   “我很难相信这句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她作呕的表情,“真是邪了门了。”   春蕊无声地笑了笑。   宋霏羽揭开被子盖住自己,卧室安静下来,只剩空调呼呼的送风声。   从春蕊的言辞中,宋霏羽真切感受了她内心的变化,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高兴。   挪近一些,她对春蕊说:“师姐,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难得听她一本正经的说话,春蕊问:“为什么?”   “因为——”宋霏羽顿了顿,“圈里能幸福的人太少了。”   临着天亮,天空下起绵绵细雨,北风吹来,温度骤然降低,酷暑结束开始步入寒冬。   宋霏羽第二天醒来,穿走了春蕊的一件厚外套,约着下次见面归还。   春蕊咕哝:“那得等猴年马月了吧。”   都太忙了,身不由己的忙。   ——   数天后,电影《听见声音的关系》发布“追随版”预告片,春蕊焦急期待着,官方微博一出,率先带话题转发。   很快便有粉丝评论,即是粉丝,自然都在吹她的彩虹屁,催促赶快定档,春蕊瞧着高兴,禁不住幻想着,能不能引起一波讨论量。   谁知,预告片只登了个低位热搜,挂了两个小时,随即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关于电影,讨论量甚至没过万,阅读量将将三百万,官微的转发量累计她和严文征工作室的不足五千。   春蕊无语死了。   何斌更加郁闷,本打算推春蕊上去发酵一波,全泡汤了。   他给严文征打电话,说:“宣发部门到底在干什么,不买推手以为凭着你俩那点流量能带起热度,白日做梦呢。”   “别指望他们了。”严文征深知赖松林和卢晶的难处,没钱,钱全花在制作上了,分给宣发的预算估计都没有十万。   他琢磨一下,深深叹口气,说:“我们自己想办法宣传吧。”   何斌说:“我们能做多少,杯水车薪。”   严文征心态挺平和:“尽力就好。”   临近年尾,有杂志来沟通开年刊的拍摄,拍摄时往往会拍一则人物访谈视频,严文征让曲澍去沟通访谈内容,让编辑捎带着问一些关于电影的问题。   “如果那边拟不出问题,我们可以自己准备。” 严文征交代,“还有近期找上门的采访,网站不太离谱,都接受吧。”   曲澍脸色铁青,念着严文征辛苦,话说得刻薄:“电影送审不过的话,是不是还要麻烦你去求人,合着他们就躺着数钱好了。”   “你倒是挺明白。”严文征轻轻叱责他,抬手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严文征骤然变得忙碌。   与此同时,他手里握着一款进口汽车的代言,生日那天,刚好赶上品牌新车发布会,他受邀出席会议并参加晚宴。   结束后,下榻品牌方安排的酒店,才得空与春蕊视频。   春蕊瞧着他眉眼染着醉意,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难免的。”严文征接过曲澍给他泡的蜂蜜水,抿一口,怕春蕊担心,补充道:“不多,两杯香槟。”   “我才不信。”春蕊想起《听见》的开机宴,邓总敬酒,他无法推拒,一杯一杯地喝,酒量貌似不错,这会儿她都明显瞧出他的醉意了,肯定没少喝。   “怎么什么都骗不了你。”严文征笑了一下,发愁道:“以后可怎么呢。”   “你还想骗我呢?”春蕊立马揪住他的小辫子,半真半假道:“这个想法很危险。”   严文征哼声笑个不停,他用手指揉搓眼睛,不敢说话了。   春蕊没找茬,放过他,又问:“你今天生日呢,有没有吃蛋糕?”   “有。”严文征说:“品牌方准备一个,曲澍送我一个。”   “可我没有给你准备。”春蕊遗憾道。   “心意收到了。”严文征说,“今天一天的戏,够忙了。”   春蕊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给你。”   严文征灼灼的目光移到春蕊脸上,随即摇摇头:“都有了,什么都不缺。”   春蕊语气有些蔫,装着生气的模样瞪他:“真没劲!”   严文征辩解:“说的是真心话。”   但春蕊迫切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支着下巴伤半天脑筋,没理出门路,索性直白要求道:“那你对着我许个愿望吧。”   严文征埋汰她:“以为自己是根蜡烛呢。”   春蕊较真:“一个我能帮你实现的愿望。”   严文征眸光闪了闪,一时哑然。   春蕊瞧着他磨叽起来,催促:“快点!”   严文征思索着,缓缓开口:“那你拿个奖杯吧。”   春蕊滞了一秒,明显对他这个要求感到吃惊,她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对奖项已经无所谓了吗?”   严文征答:“但你有所谓。” 第78章 访谈 严老师的一篇访谈   杂志摄影安排在一间实景摄影棚。   共五套造型, 早上九点开始拍,下午四点出了满意的成图。   休息半个小时,紧接着严文征接受杂志主编的专访。   计划是制作成一段内心独白的讲述视频, 主编没出镜,坐在摄影机后面。   严文征新换了一套look, 上身着一件奶白色的宽松毛衣, 毛衣有清晰的纹路设计, 看着不显单调, 裤子是直筒牛仔裤,脚踩一双德训鞋。   极其简单休闲的搭配,让他整个人散发一股成熟儒雅的帅气。   他坐到采访区的高脚椅上, 身后的背景墙是白色的,左右两边是两块吸光板,正前方雷达罩配了栅格, 以便中心区的柔光集中于他的脸部, 突出他的脸部轮廓,同时也让光线没有补照的区域更加暗淡, 从而使视频画面达到静寂严肃的效果。   摄影助理上前帮他调整领夹麦克风,化妆师拿着粉扑压了压妆。   “严老师。”录制前, 主编随意搭话:“我们都以为你会选西装穿呢。”   “西装有些庄重了。”严文征笑着解释,“身边有人夸过我穿毛衣好看。”   “确实好看。”主编点头认同。   “居家的打扮看着没有距离感。”造型师忍不住小得意,“幸亏我最后力排众议将这套穿搭保留了,团队一度以为你不会喜欢。”   严文征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开玩笑道:“我的工作室一直缺一个造型师, 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过来。”   “有。”造型师是一位非常豪爽的山东姑娘,特别敢接茬,“明天入职, 您嫌快吗?”   严文征指了指曲澍:“一会儿留个联系方式吧。”   谁知,造型师转头冲着曲澍嚷出一串手机号码。   来真的似的,逗得在场的工作人员一时哈哈直乐。   高强度的工作氛围刹那间松懈了下来。   主编刚刚还在担心严文征太端着,不容易聊开,如此看来,人挺随和。   翻翻手里的采访提纲,她嘱咐道:“严老师,每个问题您最好能说上两三句,这样我们后期好剪辑。如果采访过程中,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你也可以随时喊停。”   “好的。”严文征配合道。   灯光打开,摄影师调整参数。   “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开始。”主编做事干脆。   严文征放松的姿势坐,两手交叠自然搭在腿上,说:“开始吧。”   主编严肃起来,进入工作状态:“今年这一年你一共拍了两部电影,分别是《听见声音的关系》和《西河大剧院》,前段时间《听见》的首支预告也发布了,李庭辉这个角色似乎突破了你以往强硬和痞气的荧屏形象?你能聊一聊这个角色吗?”   “确实跟以前扮演的角色大有不同。”严文征道:“因为李庭辉是一个性格完全压抑的人,他背负一段血腥的往事,为了逃避,自己躲去一个小城镇生活,你也知道,偏远城镇的生活节奏缓慢且平静,他就在那种看似平静的生活里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楚。”   主编:“你为什么会被这种人设吸引?”   严文征攒眉思考:“演员会被角色吸引,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是在读完剧本后,突然生出一个感想,某些时候,人蓦地经历一些事情,内心会走向自我封闭。我似乎能和‘他’产生共情,便决定试一试。”   主编:那关于角色,开拍前做了什么准备?”   严文征遗憾地摇摇头:“我接到剧本的时候离开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只不断地在跟导演和编剧沟通,反复读剧本。反而是进组后,碰到女主演,我们两个在演对手戏时,不停地交流,在想法和观念上碰撞出新的东西。”   主编微微点头,没完全按照采访大纲,顺着他的话,又问:“看得出来,编剧和导演都是新人,女主演在大荧幕前同样不是一个熟脸,这算得上是一个全新的制作团队,你选择跟他们合作,是出于寻求表演路数的新变化吗?”   严文征肯定地答:“不是,单纯喜欢剧本故事,加上编剧和导演非常有诚意。”   主编:“对于你来说,剧本高于一切吗?”   灯光斜照的原因,严文征瞳孔的颜色比平常黑,看着整个人更加深沉,他说:“多数情况下如此,但很无奈,好的剧本一年也出不来几个,而且有可能制作方也不会来找我演,那么在有限的选择内,角色的人设魅力、行为逻辑于我来说更重要。”   主编抓住什么,突然犀利发问:“那演员演戏到底该是为了赚钱呢,还是该追求艺术?”   严文征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直起腰板,敛着眼皮,安静几秒,才缓慢道:“二者相比没有高低之分吧,看个人现阶段的需求是什么。其实都是演戏,一部戏,演员能做到,得到的金钱和驾驭角色的演绎能力成正比,便没有辜负观众,就是合格的。拿我举例子,我在早些年,拍戏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赚钱,因为那个时候如果有钱,生命中很多事情不会成为遗憾。”   见他停顿,主编适时提醒:“那现在呢?”   严文征坦诚道:“现在金钱已经不是我最渴望的东西了,更想在能力范围内,留存好的作品。”   主编俨然非常有采访经验,敏锐察觉出严文征是个谈吐不俗、有思想的人,便想更深层次地挖掘他,追问:“你觉得《听见》会是一部好作品吗?你给自己的表演打几分?”   “好的东西是需要时间验证的。”严文征声音清缓,没有因为问题的刁钻显露出情绪,而他也没什么情绪,“至于表演,十分的话,打八分吧。”   “挺高一个分数了。”主编非常讶异,严文征并非是一个傲慢炫耀的人。   严文征解释:“演员不能盲目的自信,但对自己专业的自信同样也不能丢,有了自信相当于有了底气,站在镜头前才能不慌。现在有一部分演员会受到观众评价的干扰,自己没那么受喜欢时,心里会产生消极的想法,这其实是不对的,所以我希望我的回答能鼓励到她们。”   主编好奇:“是在生活里碰到这样的人了吗?”   严文征点点头:“很多。”   主编再问:“那你会因为做了很多,到头来却不被观众理解,而对拍电影这件事感到失望和疲惫吗?”   严文征抿了下下嘴唇:“以前有段时间确实怀疑过自己,但今年内心变得坚定。”   主编猜测:“跟你刚过36岁生日,又年长一岁有关吗?”   严文征讳莫如深一笑,含糊答:“可能吧。”   生日的话题巧妙地承接工作与生活,主编转去聊他的生活:“你一直强调,演员要有自己的生活,你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严文征眼角还弯着:“我不是一个有棱角的人,生活里性格比较平和。”   主编解析:“喜欢一个人呆着?”   严文征说:“可以这么理解。”   主编:“那这种状态好还是不好呢?”   严文征深吸一口气,给出一个干脆的回复:“不好,因为平和的人容易把生活过得无聊,眼界面随之就变窄了。我需要去接触人,接触一些有趣的人,内心才能更丰富。”   主编看着他:“似乎感触很深?”   “是的。”严文征说:“我这些年过分小心翼翼了,其实人生无厘头一些,也很有意思。”   主编顺坡问:“那最近有做过无厘头的事情吗?”   严文征乐了,耸耸肩膀:“还没,由计划到实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吧。”   主编受他情绪的感染,也跟着不自觉地笑,随即善解人意道:“我接下来问你几个轻松些的问题吧。最近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什么?”   严文征脱口而出:“接打电话。”   主编挑挑眉,又道:“最近有发展出新的爱好吗?除了看电影,旅行,读书这些老生常谈的。”   严文征神色生动,道:“开车算吗?”   主编揶揄:“体验速度与激情吗?”   “或许吧。”严文征话留三分空白,任凭想像。   视频时长已经足够了,主编抛出象征结束的两个问题。   “用三个词语形容你这一年?”   严文征道:“感谢,幽默,缓慢。”   回答过于简洁,编剧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扩充解释。   严文征只好又道:“我是个习惯等待的人,因此非常感谢那些义无反顾愿意来到我身边的人和事;幽默是指我的笑容变多了,常常会心一笑;至于缓慢,步入三十岁之后,每一年,进组出组,抬头之间就过完了,但今年春夏秋冬都有期待,反而觉得时间漫长。”   主编问:“那对新的一年有什么展望?”   严文征答:“不贪心,保持这样的状态就好。”   ——   十分钟整的访谈视频,由杂志的官方账号于元旦那天发出。   春蕊跟宋霏羽一块看的,彼时她坐在宋霏羽的保姆车里,正要赶去景区一家江西菜馆吃晚饭,她和宋霏羽时隔两个月又约上了。   宋霏羽紧紧抱着羽绒服,笑得一脸荡漾,扯着春蕊的一只胳膊使劲晃,花痴道:“啊!被这个男人的魅力迷住了。”   “醒醒吧。”春蕊挥开她,面上摆着谱,眼睛却亮的堪比室外的霓虹灯。   她翻出手机,给严文征发短信:严老师,是我自作多情了吗?感觉有些话是对我说的。”   等了片刻,收到回复:不是。   春蕊:不是对我说的?   严文征:你的问号标在哪?   小心思被看穿,春蕊轻叱一声,质疑他:明明会说好听话嘛!   严文征不落套,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严文征:新年快乐。   严文征:北京下雪了。   春蕊望一眼窗外,笑了一下。   春蕊:新年快乐。   春蕊:再等等,快杀青了。 第79章 评论 嗯,她条件那么好,不至于找个二……   北京下第三场雪时, 春蕊完成了这部仙侠剧所有的戏份,与导演沟通好后期配音的时间,结束工作折返上海。   严文征并未在家里等她, 临近年关,他和曲澍回了老家, 为父亲扫墓。   墓园是早些年选的, 地址偏远交通不便, 四周更是无山无水, 条件称不上好。二十年产权到期时,严文征有考虑过给严宗义迁一个新的去处,但后来, 想着“逝者安息”,何必再扰他清梦,遂作罢了。   天照人心境, 太阳未出来, 寒气凝结不散,举目望去一片的凄清萧瑟。   严文征站在严宗义墓碑前, 盯着遗照上严宗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蹲下将带来的鲜花搁在冰冷的石板上。   早已不是新伤, 面对时心里便是一阵撕裂的疼,他没有悲痛的情绪,顶多心情蒙了层抑郁的灰。   得承认岁月无情,如今的严宗义已是他生命中的一位旧人了。   而严文征每年不管工作如何繁忙, 也要风雪无阻地跑回来一趟, 无非是惦念着严宗义咽气时,望向他的最后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小儿年幼, 实在放心不下”的难舍。   他露一面,挺直腰板站着,便算给他一个交代了。   一旁站着的曲澍并起腿,规规矩矩地给严宗义鞠了个躬。严宗义病榻缠绵,未能等到他记事,便撒手人寰了,因此曲澍对这位长辈着实没有印象,更谈不上情感牵绊。   墓碑和石板积了一层灰,曲澍拿出准备的湿布,刚想蹲下来擦,严文征伸手,说:“给我吧。”   曲澍听话地递给他,提醒道:“小心有点脏。”   严文征无碍的语气:“一年到头也就打扫这么一回。”   细细地将灰尘抖落干净,枯枝清理了。   严文征搓搓冻红的双手,敛息沉默一会儿,再抬眼对上照片中严宗义清澈的双眼,轻轻感慨一句:“您看着快要比我年轻了。”   再无话可聊。   思念沉寂在心口,对着一抔黄土说出来,终究不过徒劳。   他拢了拢大衣,匆匆地来,又略显匆匆地离开。   曲澍驱车将他送至酒店,严文征下了车,示意曲澍不用跟上来了。   严文征:“我明天办完事就回上海了,你留下来和父母过年吧,提前放你年假。总是四处奔波不着面,他们也想你了,好好陪陪你爸妈,别总是玩游戏。”   曲澍“哦”一声,没和他磨叽,“街上最近人多,小心别被认出来。”提醒完,溜油门走了。   严文征乘电梯上到顶层,刷卡进房门。   他在门口的托盘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喝了一半,坐到沙发上,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叫惠书锦的人的手机号。   等待许久那边才接。   严文征直接道:“是我。”   片刻沉默,惠书锦“嗯”一声应下,听起来拘谨极了。   严文征道:“你明天有空没?吃个饭吧。”   惠书锦征询意见:“晚上可以吗?”   “可以。”严文征来回捏着手里的塑料瓶:“想吃什么?”   惠书锦:“我都行,你来定吧。”   一如既往的回复,严文征听习惯了,干脆道:“好。”   定了一家私房菜肴,不是他纯心摆排场,如今他是进入大众视野的身份,对任何场合的私密性要求都比较高。   第二天他早早到了。   餐馆坐落在一个庭院里,全部是包房,没有大厅。   严文征便站在朱红门外等着。   惠书锦由儿子开车送来。   已到了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年纪,大概因为这些年生活得安逸富足,她看着还是很年轻漂亮,特别她今天刻意打扮了,头发挽个发髻,厚呢绒大衣包裹着她的玲珑身段,气质高雅,仪态不凡。   时隔许久未见,惠书锦拿眼神打量严文征,牵扯着嘴角不尴不尬微微一笑。   严文征没有客套,直言道:“天有些凉,进去吧。”   两个人委身在能容纳六个人吃饭的包房里,空间显得空荡,又是隔着位子坐,一时无言,气氛生疏且冷清。   好一阵,严文征率先开口:“你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惠书锦尚未缓过再次见面的冲击,有些无所适从。   严文征敏锐察觉,心思复杂。   人生境遇真是百般奇妙,遥记得他小时候,惠书锦到学校偷偷探望他,塞给他钱,他仰头看她,觉得她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像个施济穷人的“慈善家”,而如今他的翅膀硬了,架势拿捏足了,反倒衬得她矮了一头。   惠书锦禁不住瞥他一眼,话说一半:“你今年回来挺早的。”   “今年——”严文征停滞一下,坦然道:“有人一起过年了,提前回来把墓扫了。”   惠书锦明显愣了楞,这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欣慰道:“年纪确实不小了,该急着稳定下来了,与你同龄的那些人早就当爸爸了。”   没有详问女方的状况,因为深知没有点评和指责的资格。   严文征微微颔首,称不上是对她的话表示认同,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我没有想过你的婚姻会不顺利。”惠书锦突然压低声音,似乎觉得说这些不妥。   严文征回忆起什么,提及:“小时候街口有瞎子算命,说过我亲缘福薄。”   惠书锦脱口而出:“乱讲的,缘分是靠自己争取的。”   尾音落了,才觉知她和他讨论缘分,听着很可笑。   倒是严文征“嗯”一声,反应平淡,他没想给她找难堪。   菜逐一端上桌,全部是特色菜,严文征图省事点的,吃饭本就不是此行的目的,再说各怀心思怎么能吃的安宁。   二人见面其实对彼此都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可许是惠书锦年岁渐高,对严文征动了恻隐之心,午夜梦回总想打听打听他的近况,几年前率先联系上了。   而严文征一直以来从未对她报过任何期待,小时候如此,独立后更别提了,凄苦怨恨早就随着时间弥散没了。既然她打电话来,他就那么接了,过往搁置不提,就此便没再断过。   杯盘碰壁叮当响,惠书锦问:“在这边待两天吗?”   严文征:“一会儿就走。”   惠书锦哑然,不做挽留。   ——   严文征登上飞机已是深夜,落地上海,顶着一身的风霜拿钥匙开门进家。   玄关换鞋时,看到一双女士小白鞋,愣了愣,轻手轻脚朝卧室走。   借着客厅的光亮,瞧见床上拱了一道身形,无声笑了,又往里挪了一步,却未注意脚下,被打开的行李箱绊了一个踉跄,磕到脚趾,疼得直抽气。   这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片刻后,又逐渐平稳呼吸。   睡得挺沉。   严文征止住上前打扰的想法,退出来,拾阶上二楼,洗了个热水澡,除去身上的严寒,再下来,进屋钻进了被窝。   春蕊有了警觉,蹭着枕头,迷蒙着双眼醒了过来。   严文征轻轻碰一碰她的手臂,安抚说:“是我。”   春蕊含混地“嗯”着,慢半拍道:“你回来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啊?”   严文征反问:“你来我家不也没给我报备吗?”   春蕊哼哼两声,犟嘴:“我需要报备吗?”   严文征笑了:“又故意曲解我的话。”   春蕊挪近些,撑起头细细端详他一番。   严文征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回视她:“看什么呢?”   “没什么。”春蕊摇摇头,“就是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看你了。”   随即搂着他的脖颈,半趴在他的身上。   她的头侧着,鼻尖刚好碰到他的耳朵,呼吸扑打在他耳垂的位置。   严文征“哎呦”一声,忙往旁边闪躲。   春蕊逮着机会嘲笑他:“一个大男人,耳根软是什么毛病。”   严文征:“讨打是不是?”   “你可别欺负我了。”春蕊哀怨:“这一个星期天天吊威亚,肋骨快绷断了。”   她嘴碎,吐槽自己更加不留余地:“我就是典型的苦没少吃,钱不多赚。”   严文征被逗乐了,闷声笑。   又说了会儿毫无意义的枕边话,两人各自翻滚到一侧的床边,选个舒服的姿势,阖眼睡着了。   一个旅途劳顿,一个连月的睡眠不足,没兴致干别的。   第二天,临近中午了,春蕊悠悠转醒,扭头瞧见严文征还在梦中,没吵他。   同时她也没立马起床,一来她嫌屋外冷,二来浑身骨头酸疼,便赖在被窝里刷手机。   微博热搜被新开播的那档明星恋爱综艺霸占了。   金哲的团队很疯狂,高位热搜买了三个,分别是金哲家境、金哲绅士、金哲叶素烟约会好甜。   春蕊一时感慨,如果当初立场不坚定,这会挂热搜的该是“金哲春蕊约会好甜”了。   没兴趣探究网友的反馈,屏幕切换到自己的微博界面。   三天前她新发了条微博,庆祝戏份杀青,配了四张照片。   经过三天的发酵,评论已经过四千了。   她点进评论区看了看,粉丝留言口径不一致。   除去前排铁粉的祝福,大致类似“杀青快乐,姐姐今年能早些回家过年了!”   余下的全是吐槽的。   “鬼的造型。”   “这个牡丹头……开了大头特效?”   “妆也不好看,口红衬得人毫无气色。”   “发一张单人照吧,杀青了都不配拥有一张单人照吗?”   “@何斌-春蕊执行经纪,不再给她接这种粗制滥造的古装剧了,非常不合适,求求你了。”   “无语了,别在这条微博下说这些!得罪制作方。”   ……   春蕊重重叹口气。   她微博评论区的画风向来鲜少和谐,大概因为粉丝少,她吸引新粉的速度又慢,这么多年蹉跎,能留下来的都是真心喜欢她的。不搞所谓的控赞压评,直言“劝谏”,但有时候言辞用重了,她们之间互相又吵得不可开交,闹得挺让人心烦的。   春蕊没再继续往下翻。   察觉粉丝已经发现她换经纪人了,她到何斌的微博转了转。   何斌新增近千个粉丝,而他堪堪才发了两条营业状态,一条是转载她的杀青照,一条是宣布自己将接任春蕊以后的经纪工作。   最新的状态收到的几十条回复,全在鞭策他赶紧做事。   “出行程图!”   “配造型师!”   “下部剧给点力可以吗?给她选些好的人设。”   “《听见》什么时候定档?希望能火。”   “过年休息两天,催她赶紧进组!一直拍戏!不要停!”   春蕊:“……”   感念她们为了她的事业用心良苦,但春蕊这一年真的累瘫了。   至于何斌宣布他将接管她以后工作的那条文字内容,评论几百,讨论最多的、盖楼最高的是在质疑他的工作经验。   “是换团队了吗?不在鸿运文化了?”   “何斌是谁?以前带过哪个明星?能力怎么样?”   “他的资料里没有填写所属公司。”   “@春日甜茶,富婆能科普一下吗?”   “应该还在鸿运吧,苏媚那边并没有发解约声明,可能单纯的人事调整。”   “那完了,苏媚好歹是经纪人,这个是执行经纪,待遇更差了。”   “助理也换了,机场跟在身边的成这个人了。”   一直到12月底,ID为春日甜茶的博主才回复:“考研断网了,才看到,我托人问问。”   “以及@春心一动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她的这身搭配好好看,衬衫尤其。”   春心一动与她聊起来了:“衬衫是这个牌子的,牛仔裤和墨镜不记得了,@春蕊时尚日记当时有扒,不过删博了。”   春日甜茶问:“为什么?”   春心一动:“因为她当时拿了一本绘本,比较敏感,被造谣谈恋爱了,跟……严文征。”   春日甜茶:谈屁的恋爱,老套路了,她拍一部戏换一个男友。去年跟金哲炒绯闻,多真呐,还去探班,现在‘金鸡抱春’BE了吧,金哲正跟别人火热呢。”   春心一动:没有侮辱严老师的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不上他[狗头]。   春日甜茶:嗯,她条件那么好,不至于找个二婚男。   春蕊没料想会窥屏到这些信息,霎那间被“二婚”这两个字刺痛了,心口五味陈杂,突然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第80章 问题 内容审查不过关。   超话里倒是一派祥和, 活跃的粉丝有的铺美图,有的上传她采访的单人cut,附缀的文案用尽了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来比喻她。   春蕊还看到有位晒签到页面的, 连续签到时间是1800天,将近5年了。   她发了长长的一段感言, 大致意思是希望幸运能眷顾春蕊, 让她角色出圈, 赶紧火起来。   用词之恳切, 看着比春蕊自己还要着急。   春蕊得承认,她粉丝虽然不多,但各个不虚, 野心勃勃的恨不得她去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可现实是,资本介入的圈子充斥太多无奈,不是光靠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一切的。   春蕊心情沉重, 真切的体会到那种被喜欢、被期待的负担感。   退出微博, 点开微信,她随即又给何斌去了条信息。   ——斌哥, 才知道你接手我的工作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辛苦了。   何斌回复:职责所在,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何斌: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感慨?   尚处在磨合阶段,平常联系甚少,猛地来这么一出,何斌一头雾水。   春蕊:刚上网看了看。   何斌明白过来:粉丝的话该听的听, 其它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何斌劝解:日子终究是自己的。   春蕊:嗯。   春蕊:拜托你, 那些不好的评论尽量别让严老师看到。   何斌:我又不傻,犯不着给他找不痛快。   春蕊:谢谢。   手指虚悬在屏幕上面一点,春蕊正想打字问问他, 最近有没有合适的本子找她,突然后背抚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春蕊吓得一哆嗦。   严文征闷声笑,贴过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质疑:“你这个反应,做什么亏心事了?”   “才没有。”春蕊快速关掉与何斌的聊天界面,点开朋友圈。   她又顺势翻个身,头枕着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自证似的,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玩手机。   严文征半阖着眼,还未完全清醒的样子。   春蕊感觉后脑勺的手臂硬硬的,触感与之前不太一样,抬手摸了摸,随口问:“你最近是不是又健身了?”   严文征“嗯”一声,“正好闲着有时间。”   春蕊眨眨眼,脸上浮现精怪的小表情,她稍微往上拱了拱,借着日光,视线扫过严文征的眉眼、鼻梁和紧抿的嘴巴,蹭上去亲了亲,说:“放轻松,你看着还是很年轻的。”   严文征秀气的眉毛蹙起,争辩道:“我本来也不老吧。”   又让她别自作多情:“健身是为了保持良好的状态,保证拍戏时有足够的体力。”   春蕊嗯嗯两声:“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严文征撑开眼皮,懒洋洋瞪她。   春蕊咧嘴角笑着,她手指滑动屏幕,继续看手机。   加的乱七八糟的好友,一半在晒剧组的生活照,一半在发简历哀求工作,朋友圈当微博经营,没多大意思。   正准备退出来,她又往下一滑,竟然看到昨天半夜赖松林发了动态。   一句脏话,一张截图。   脏话是:真他娘的扯淡。   “赖导这是……”春蕊奇怪地自言自语:“在骂人吗?”   “什么?”严文征闻言彻底清醒过来,他将她的手机抽走,举高些,方便两人一块看。   点开截图,是三段小字:   一、根据剧情,xxx和xxx在明知女儿xxx没有自主意愿的情境下,依然决定让其嫁于xxx,故事属明显编造,情节有刻意渲染城镇的愚昧和落后之嫌,须修改。   二、剧中xxx最后离开的情节须进一步交代清楚去向,避免宣扬颓废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请将该影片按上述意见修改完善后再送我局审查。【注】   看明白了,这是电影的内容审查没过,广电那边下达的修改意见书。   赖松林发朋友圈时,已谨慎地将主人公的名字都涂抹码掉,但这并不影响春蕊和严文征阅读。   春蕊一时慌张:“这可怎么办呐?”   严文征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过没慌,语气平静地说:“先问问。”   他坐起身,背靠着床头,联系人列表找到赖松林的手机号,给他打电话。   赖松林的电话一直占线,两人等了好一会,那边才反拨过来。   “赖导。”严文征开门见山:“片子审核遇到麻烦了?”   赖松林张口骂骂咧咧,俨然被气得不轻。   严文征没劝阻,静等他发泄完,才问:“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没头绪。”赖松林有些颓丧:“李庭辉的结局本就是开放性的,这个人的命运走向留给观众自行想像才有韵味,才能更加全面的展现主题,现在让它明朗化,忒没劲了,再说,我们这边也没有合适的镜头可以补用。”   严文征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察觉事情棘手。   赖松林道:“晚上我约了临川,凑一起讨论讨论吧。”   严文征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才跟投资商谈了谈。”赖松林忙得都快没时间喘气了。   严文征想想,说:“我过去一趟吧,看看成片。”   “行啊。”赖松林自是乐意,“你来了可以帮忙提提意见。”   电话挂断。   春蕊方才一直趴在严文征旁边听着,见状道:“我也想去看看。”   “那就别赖床了。”严文征拍拍她的后脑勺,率先掀开被子,穿拖鞋去找衣服。   春蕊视线跟着他,算算离过年也没剩几天了,索性提议:“不如今年就在北京过吧,省得你来回跑。”   严文征问:“住你家里方便吗?”   “方便。”春蕊说:“我爸妈没往我住的房子来过,都是我去看他们。”   “行。”严文征答应:“那我收拾两件行李。”   春蕊意识空白几秒,话摊开讲:“严老师,我谈恋爱的事还瞒着家里呢。”   “不急着说。”严文征知道她担心什么,递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才相处不久,咱慢慢来。”   机票紧张,但好在上海飞北京的航班多,成功定到晚上的票。   两人磨磨蹭蹭地吃了午饭,暮色四合时出发。   机场人多,逢年头蹲拍的也多,春蕊便以“网上已经有了关于咱俩的传闻”为由,刻意避开一起走。   到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才驱车去了赖松林的“月照松林”工作室。   卢晶和翟临川也在。   “晶姐,翟编。”春蕊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赖松林垂眼瞧见春蕊和严文征手挽手,甜甜腻腻的样子,玩味道:“我这部戏从筹备到开机经历各种不顺,意外把你俩撮合成了。”   “可不是。”卢晶说,“细细一想,全是兜兜转转的缘分。”   春蕊抽出被严文征攥着的手,不知该怎么回答,只道:“好事多磨。”   赖松林一抹脸上的憔悴,高声道:“这话我爱听。”   闲话少叙,心里都挂念着正经事,赖松林又喊来剪辑老师,领他们进了一间小型放映室。   挂壁幕布,多功能沙发,装修堪比缩小版的影视厅。   几个男人聚一块,赖松林惯性让烟、点烟,一时之间室内烟雾缭绕的,春蕊嫌味道呛鼻,自己搬一张凳子坐得远远的。   片子剪出来了,一共110分钟,不过还是粗糙的原画面,声音、色彩以及背景音乐等后期还没到制作的时候。   采取倒叙的叙述方式,全剧的第一段镜头还原了那场车祸,因为这段是隔了近一个月才辗转徐州拍摄的,而春蕊当时没跟过去,不了解拍摄情况。   这会儿观看,能明显看出严文征长肉了,精神状态也非常不错。特别是片头转过画面急切,切至喧嚣吵闹的米线馆,人群中给他的寥寥几个侧面特写,衬出他消瘦的身形,造成的视觉对比非常强烈。   更让春蕊意外的是,放映出来,梁竹云这个角色并没有显得特别的呆板和木讷,起初她心里纳闷,看到一半儿,觉知出原因。   她演的时候是单一的人物视角,但后期剪了双视角,贴出了李庭辉对她的反馈,大篇幅的增加了人物互动。   这个处理是很妙的,男女主演演技相得益彰的映衬,一来一往的互动可以形成强大且真挚的情感交流,这种东西像能量罩,能吸引住观众,让他们代入其中。   总之通篇下来,整个过程平淡缓慢,故事线也流畅,去除高美玉找上门,算是剧里冲突的高潮,其它多数时候展现的是琐碎的日常状态。并行的两条日常状态线,梁竹云和李庭辉由平行到短暂相交,再回归平行。   电影有一种“去戏剧化”的节奏风格,静下心来看,能沉浸在一种情绪里。   但这种情绪不舒坦,很窄很堵的感觉。   片尾结束,春蕊搓着嘴角,抬头朝严文征看了一眼,恰好严文征也回头,望了望她。   没交流,视线匆匆移开。   赖松林把灯打开,问严文征:“怎么样?”   “不错。”严文征说:“处理的挺高级,说实话,我一直怕你把他俩弄成爱情。”   “不可能。”赖松林咬着烟蒂,颓丧道:“那样李庭辉就毫无魅力可言了。”   卢晶禁不住道:“这个成片是赖导最初的构想,如今呈现的效果,都是他盯着剪辑那边一帧一帧弄的。”   赖松林固执道:“舍不得再动了,动一刀就不是拍的那个故事了。”   严文征沉默。   春蕊嫌空气憋闷,呼吸不过来,悄悄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走到会客区,茶几上的托盘里有宝路的薄荷糖,拨开糖衣,她塞嘴里一颗,正吃着,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瞧见是翟临川。   春蕊说:“翟编,你怎么出来了?”   翟临川还是那副笨口拙舌的内敛性格:“他们讨论我也插不上话,出来透透气。”   春蕊点头,觑着他的脸色,说:“感觉你很累,没有休息好吗?”   翟临川说:“手里有个剧本,写得不顺手。”   “哦。”创作是一个孤独的过程,春蕊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问他:“什么戏?”   翟临川:“年代戏。”   春蕊:“讲什么?”   翟临川:“创业。”   回答得言简意赅,生怕春蕊偷了他的创意似的,春蕊无奈地笑了笑,也习惯了,厚脸皮自荐道:“我最近待业,如果有适合的角色,尽管来找我,我不挑,而且便宜好用。”   翟临川闻言凝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讳莫如深。   春蕊莫名心虚,忙道:“我开玩笑的。”   察觉到与翟临川这样谨慎少言的人打趣不合适,春蕊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坐到一旁安静了。   又等了半天,放映室里的人全部走出来。   春蕊只听卢晶说:“我再问问情况吧,会尽一切可能交涉的。”   严文征点点头,迈步到春蕊身边,抬下巴示意:“走吧。”   春蕊愣了愣:“去哪儿?”   “回家啊。”严文征觉得她搞笑。   与赖松林他们告别,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春蕊看他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后知后觉:“你从哪儿弄了辆车呀?”   “借赖导的开两天。”严文征最近开车开习惯了,省事又方便,同时奇怪道:“你说你好歹是个女明星,怎么连一辆代步车都没有?”   春蕊解释:“我买车干什么,一年到头也开不了几回,搁着竟是贬值。”   是这个理,严文征道:“我那几辆,你挑一辆顺手的开走吧。”   春蕊没跟他客气,给他打预防针:“我技术一般,碰了撞了怎么办?”   严文征:“人没事就行。”   春蕊瘪嘴取笑他:“还挺舍得的。”   找到停车位,开车门坐上车,春蕊才又想起电影的事,打听:“赖导最后怎么说?”   严文征打转向灯,将车倒出来:“不愿意再动了,找找人吧。”   “能找到吗?”春蕊没有看扁卢晶和赖松林的意思,事实如此。   严文征道:“求助了全老师。”   春蕊心里生出一丝庆幸,同时又十分无语,这部剧的演员竟然比主创团队的人脉还要靠谱。   她说:“今天看下来,我觉得那些情节涉及的问题不严重,应该有希望吧。”   严文征没做保证,持中立的态度:“赖导有赖导的固执,但规则如此,他不能不尊重,一部电影传达的内容对观影者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更不可控,审核部门同样有他们的无奈。”   春蕊算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焦急的等待,以前拍的剧能不能播,什么时候播,反正她番位低,影响不大,因此不多操闲心。   严文征瞥见她沉默了,宽慰:“别担心,能办成,赖导的野心不小。”   春蕊隐隐感觉什么,追问:“什么意思?”   严文征神秘一笑,故作高深:“自己去猜。”   ——   三天后,赖松林打来电话,喊严文征出来吃饭。   多方的努力之下,他约到了协会编剧工作委员会的一名副会长。   春蕊听懂了言下之意,吃饭意味着陪酒。   严文征无法推拒,答应了。   春蕊刚从网上订购了些食材,方才配送到家,正往冰箱里填,搓搓手,问:“没喊我吗?”   “没有。”严文征换掉家居服,“他不好意思,况且咱俩现在的关系去一个就够了。”   明白他是顶了她的这一遭罪,没办法,电视剧为了能上星,尚且要被制片人拉去陪领导吃饭,电影的无奈更甚,何况他们的片子还有问题。   春蕊叹口气,心疼地抱了抱他,放弃抵抗的无赖样子:“你去吧,去吧,大不了喝多了回来,我给你灌醒酒药。”   严文征笑了笑,安抚性质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道:“没事的。” 第81章 过年 回来吃她的第二顿团圆饭。……   十点的时候, 严文征由赖松林的助理送回来,人没喝醉,就是红酒白酒混着喝, 喝得胃里难受,跑到卫生间干呕。   春蕊一脸担忧, 缀在他后面跟进去, 拍着他的背, 帮他顺气。   严文征神智是清醒的, 用温水漱了口,摆摆手,道:“我没事。”   春蕊瞪他:“都这样了, 还没事呢。”   严文征缓慢地冲她一笑,捉住她搁在他身后的手,大概酒精麻痹神经让人反应变得迟钝, 眨着眼睛好半天, 才想起来似的,说:“我想洗个澡, 身上太难闻了。”   烟味和酒味交杂。   “好。”春蕊答应。   严文征却杵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安静几秒, 提醒道:“那你出去啊。”   “我不出去。”春蕊扭着脾气,“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里面,磕着了,碰着了, 我弄不动你。”   严文征戏谑:“要一起洗吗?”   春蕊忽略他的混账话, 也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不啰嗦,直接动手帮他脱掉绒线衫, 随即又去解他裤子的纽扣,不过才刚碰到拉链,严文征往后弓了腰,闪避着说:“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春蕊绷着脸颊,吐槽他:“假纯情。”   严文征眉眼飞着红晕,任由她说。   “我去给你找换洗的衣服。”春蕊作罢,迈出浴室门时,还厉声警告他,“别锁门。”   严文征:“……”   春蕊到衣帽间随手拿了一套他的睡衣,怀里抱着,片刻没耽误,折返回浴室。   严文征已经站在了花洒下,温热的水瞬间让淋浴间氤氲了一层水汽。   “冲一冲算了。”春蕊担心水太热,一会儿闷得他晕,“快出来。”   严文征一只手臂撑着砖墙,失笑道:“我好歹洗个头吧。”   春蕊无法反驳,拿眼睛盯着他,模样像个看管小孩的家长。   严文征真的是服了,第一次这么个状态被人盯着看,洗得十分不自在。   草草去除身上的异味,关了水。   春蕊见状走过去,置物架上抽出一条浴巾递给他。   严文征接过,从鼻腔里呼出一口闷气。   “什么意思!”春蕊找茬:“我伺候你,你还不乐意啊。”   “乐意!乐意!”胡乱地擦掉皮肤上的水,严文征迅速穿上睡衣。   春蕊推他到床上躺着,自己转脚去厨房,给他冲了杯蜂蜜水,顺便洗了一串葡萄。   严文征乖乖把蜂蜜水喝了,葡萄没吃。   春蕊低声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严文征说:“头疼。”   “活该。”春蕊心里看不得他受罪,但该说软话的时候,又牙硬嘴强起来。   “睡吧。”她帮他盖好被子,作势起身。   “你去哪儿?”严文征问。   春蕊没好气道:“我去把浴室收拾一下,你的脏衣服扔洗衣机。”   “明天我来弄吧。”严文征说,“太晚了,别忙了。”   不由分辨,他箍住她两侧的腰身,把人往怀里带。   春蕊闪躲不及,手抵着他的胸膛,半趴在了他身上。   姿势的原因,脚一抬,两只拖鞋落在地板上,咕咚一声响。   “干嘛呀。”春蕊头发本披散着,这么一弄,乱扑在脸上,她歪歪头,将头发撩至一侧的耳边,转而跟他对视,黑瞳仁亮晶晶的,像闪着火星。   严文征看着看着,动了情,手掌摩挲着她细白的后脖颈,猛地压来,勾缠她的嘴唇。   春蕊的胳膊改为撑在他的肩膀的两侧,没反抗,给他亲,直到肺部氧气快抽空时,她占回主动权,别开了脸。   喘|息着,质疑他:“你还有力气啊。”   “没。”严文征诚实答:“就这剩这点劲儿了。”   “没劲儿还想这事情。”春蕊“哼”一声,越过他,躺到里侧。   严文征翻个身,将她紧紧搂着。   他从回来到现在,她也没过问事情怎么样了,便主动交代:“有谱,但也要等到年后了,现在各部门都放假了。”   春蕊心力交瘁的感觉,有所感地丧气道:“简单的做一件事情怎么就那么难。”   严文征下巴垫在她的头顶,没回答什么。   身处名利场,该委曲求全的跑不掉,因为这个世界总有比你有钱、比你有权势的。   一室安静,没一会,他呼吸平稳起来,睡着了。   许是喝酒后,他呼吸比平常重一些,春蕊迷迷糊糊的,反倒睡不安稳,也不知过去多久,觉得贴着她的皮肤很烫,像一只火炉,疑心探了探他的额头,竟然发烧了。   春蕊忙爬起来找温度计给严文征量体温,烧到38.5℃。   春蕊气得没脾气,找退烧药喂他吃下,问:“怎么会发烧啊?”   严文征估计也没料到,皱着眉头,咕哝道:“饭吃一半,嫌热,到外面吹了会儿风。”   春蕊无语,垂落视线瞧着他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掀起獠牙就呲他:“你健身有什么用,身体的底子就差。”   严文征没力气回怼,趴个能让他舒服些的姿势,又沉沉睡了过去。   春蕊经这一折腾完全不困了,为了不打扰他,捧着手机坐去客厅的沙发,她上网查了一下,醉酒的人第二天喝米汤能让胃舒服些。   天亮的时候,她撸起衣袖,拿捏着姿势走到操作台前,翻开米袋。   虽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到底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做饭,十分忐忑。   不过好在她选择做的东西不难,锅里放点水,朝里扔一把米,凑合着煮熟了。   盛了一碗,叫醒严文征过来吃。   “我第一次这么照顾人。”春蕊抱着手臂,傲娇道:“已经尽力了。”   生病的症状经过一夜的发酵,身体有了反应,严文征头疼,喉咙也疼,他没有胃口,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汤喝完,熬的软糯的米吃了,没有辜负她的用心良苦,还欣慰地夸奖:“非常不错。”   春蕊:“……”   春蕊只陪了严文征半天,确认他烧退了,便回钱芳闵那边了。   明天就是除夕,既在北京,手头的工作也结束了,不提前回去显得不懂事。   而每年这个时候,钱芳闵和濮立焕才随乐团结束新年音乐会的城市巡演,舟车劳顿,疲惫不堪。   自是无心张罗年夜饭,定了菜谱,由住家保姆徐阿姨负责做。   钱芳闵端庄,濮立焕正言厉色,同桌吃饭也不怪春蕊抱怨会积食。   不过这么多年生活下来,春蕊完全没压抑自己,反倒养成了跳脱爽朗的性格,这跟她会卖乖、会看脸色、会自我开解有一定的关系。   既然钱芳闵和濮立焕安静不吱声,那就春蕊自己打破沉默。   她想说,也愿意说,更藏着私心。   “你俩还记不记得我跟你们提过,我去年参演了一部电影?”   钱芳闵细细咀嚼食物,十分有涵养地微微颔首。   春蕊规矩地将筷子放置于筷子托,手臂交叠伏在桌面,这才又开口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下半年能上映。我前天去导演的工作室看了成片,质量很高的。”   她自卖自夸,宛如极力向面试官推销自己的实习生。   日子特殊,加上濮立焕心情也不错,难得他挤出一句不太热情地应和:“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不能剧透。”春蕊故意卖关子,眼睛机灵灵地转,“不然就没有新意了。”   濮立焕敏锐地察觉出她的语气与平常略有不同,多了一丝大胆的兴奋,怪异地瞥她一眼,说:“看着很有信心?”   春蕊坦诚道:“我抱很大的期待,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你和妈妈期待新作的曲目试奏一样。”   钱芳闵抽纸巾擦擦嘴,俨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形容与对比。   春蕊丝毫不受打击,试着邀请:“妈,首映礼你和爸爸一块来参加吧,反正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当瞧个新鲜。”   钱芳闵婉拒:“人多吧。”   “那样才热闹啊。”春蕊一挺腰杆,说:“哪有影院嫌观众少的道理。”   钱芳闵蹙眉,为她不懂得掌握分寸,适可而止。   “你闺女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当女主角。”春蕊放软态度:“你俩这么不愿意卖给我面子吗?”   她在故意撒娇。   钱芳闵和濮立焕惊讶于她的反常,一时愣住。   春蕊眨巴着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等回答。   好一阵,濮立焕松口说:“到时候再看时间吧。”   “嗯,当然不能耽误你俩的正事。”春蕊得了便宜,立马变得分外乖巧。   濮立焕:“……”   吃过饭,徐姨收拾餐桌。   家里少有过年的氛围,钱芳闵和濮立焕更对春晚提不起兴致。   客厅溜达两圈,交代两句,各自回房忙碌。   春蕊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严文征发短信:严老师,你在干什么呢?   严文征回复一张照片。   他做了寿喜烧,加厚的日式铸铁锅坐在四四方方的酒精炉上,锅里牛肉卷和蔬菜红绿相间,色彩明亮,甚至还颇有情趣地将香菇切了花刀。   严文征:一人食。   春蕊顿住打字的手,以一种开小差的模样定格半响,突然输入:可以加一双碗筷吗?   严文征诧异:要回来?   春蕊:嗯。   严文征:可以吗?   春蕊:没什么可不可以的,爸妈都要睡了。   严文征:我去接你?   春蕊想着大年夜打车不方便,没拒绝:好。   她把地址发给他。   严文征将燃烧着的酒精炉关闭,扫了眼餐桌,察觉缺了点什么,从边柜里拿了一副新的碗筷,摆放在他座位的对面,这才穿了羽绒服,攥着车钥匙出家门。   屋外,呼啸的北风刮着,街上张灯结彩,他驾车在宽阔的马路行驶,去接一个人,回来吃她的第二顿团圆饭。 第82章 话剧 “我想去演一段时间的话剧。”……   春蕊以去见宋霏羽为由, 将夜不归宿搪塞了过去。   钱芳闵和濮立焕无暇计较,两人可以休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商量着去维也纳度假, 照例询问春蕊是否愿意同行,春蕊照例拒绝, 干明星这一行, 年三十一过, 就要着急开工了。   只是春蕊今年大有不同, 工作处于停摆状态。   她给何斌和孟颖各甩了一个开工红包,然后微信问何斌,有没有本子找她。   何斌说有一个, 剧本大纲传送过来,春蕊翻了翻,依旧是老套的角色设定——富家女女二。   何斌:我的意思是先不接, 片酬给得太低, 再说这种偶像剧演多了对你的事业没有助益。   既然换了公司,春蕊的发展路线需要重新定位, 春蕊没有异议:听你的。   合适的剧本需要等,但不能躺着干等, 春蕊忙碌习惯了,闲来无事两天,心里便开始慌张。   她摇摆不定,征询严文征的意见:“严老师, 我想去演一段时间的话剧, 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严文征十分赞同,“你现在太浮躁了,需要一个舞台沉淀。”   “可是我太久没有近距离接触观众了。”春蕊心中没底:“基本功倒退, 有点没信心。”   严文征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春蕊的秉性耐磨,遇到挫折不会退缩,所以让她去碰一碰,一定可以进步,他直白道:“那就多练习。”   春蕊:“……”   鼓起勇气,她联系了师姐陈婕,陈婕这几年坚持演话剧,她想向她打听一些情况。   陈婕热心,十分愿意帮忙,约她:“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见面聊吧。”   刚好她住在北京,便邀请春蕊和严文征来家里玩。   严文征没去,他又被赖松林叫走了,春蕊只身前往。   陈婕准备了精致的下午茶招待她。   陈婕接到春蕊的电话,得知她想回来演话剧,其实颇感意外,毕竟现在的明星费尽心思要曝光、要热度,淡出大众视野,美其名曰是锻炼自己,看似是件好事,其实很大概率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得多。   她问她的想法。   春蕊抿掉嘴巴沾着的苹果派碎屑,不藏掖道:“这几年蹉跎得太疲惫了,深感自己的基底薄弱,得放慢步调,去夯实基础,看看自己还有哪些可能,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陈婕点点头:“褪下明星的光环,单纯以表演者的身份到舞台磨练演技,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春蕊自嘲道:“我算哪门子的明星。”   “你还不算明星!”陈婕较劲,亮着嗓门道:“那按照你的标准,我岂不是都没踏进娱乐圈的门槛。”   春蕊掀眼皮看她一眼,两人莫名对上脑电波,默契一笑。   “你有那么多时间吗?”陈婕又关心道:“排一部话剧至少要一到两个月,况且工作室对演员还有演出场次的要求。”   “有。”春蕊说,“除了跑宣传,手头上暂时没工作了。”   “那行。”陈婕道,“我托人帮你问问,最近有没有靠谱点的戏剧工作室招演员。”   “谢谢师姐。”春蕊心中温暖,真诚地道谢。   她这个人面冷,也不爱套近乎,当初在剧组对陈婕客气疏离,即使得知与她是同校的情谊,亦没能对她多些亲近和热乎,如今冒冒失失地登门求人家帮助,而人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举手之劳。”陈婕豪爽,又给她打预防针:“话剧什么行情你也清楚,每天的排练费用撑死一百块钱,你别嫌少,更别叫累。”   “放心吧。”春蕊自我揶揄:“我就擅长干吃力不讨好的活。”   她眉眼生得平静,这样一本正经的开玩笑,陈婕觉得有趣,说:“你可真逗。”   春蕊:“……”   一个星期后,春蕊收到陈婕的消息,有个工作坊今年要筹备一部新戏,文本故事以莫泊桑的小说《项链》为灵感来源,将时代背景置换为民国时期。在衣香鬓影的十里洋场,虚荣的女一号培玲为攀附权贵,不惜一掷千金,伪装成一位养尊处优的豪门小姐,实则背地里游走在各大珠宝商和洋行之间,为填补贷款谎话连篇。   这个角色包含两个身份与场景的转换,一个是面对富商时的千娇百媚,一个是面对催债的洋行和珠宝商经理人的油滑狡黠,层次感丰富,因此驾驭起来颇有难度。   春蕊一下子就心动了。   但是有个问题,这个剧本尚在初期创作中,需要等待。工作坊的负责人答应到时给春蕊试镜机会,并参与读本环节。   陈婕将负责人的邮箱微信给春蕊,春蕊照着地址把自己的图册和简历发了过去,之后便满心期待着。   开年已是三月份,气温渐渐回暖。   一再拖延,小婵终于彻底结束了在苏媚那边的工作,成为自由身,跑来投奔春蕊。   许久未见,她激动地扑到春蕊的怀里,拦腰抱着她不撒手,春蕊被她勒地喘不上气,搡开她,摆架子道:“差不多得了,咱俩感情也没那么黏糊。”   耷眼瞧见她的脸瘦了一圈,蹙起眉头,问:“瘦这么多,媚姐难为你了?”   “也不算难为吧。”小婵哭丧道:“公司本就人手不够,我由带你一人变成负责一个团,有点忙不过来,不过苏媚给我长工资了。”她比了个手势,见钱眼开的馋猫样,“长了两倍,还私下找我谈话,许诺我等李俊霖出道了,分派我去带他,说比带你有前途。”   春蕊:“……”   白被人在背后看轻,她颇有怨气道:“苏媚哄人可真有一手。”   小婵连不跌点头,嚼舌根上瘾了:“她还说——”   “闭嘴——!”春蕊一嗓门打断她,不乐意听了,“你回来是给我找不痛快呢吧。”   小婵一阵傻乐。   其实苏媚说得虽然难听,却是实话,她能不能混出头,实在难讲,“火”的因素除了实力,运气也十分关键,而她的运气……前半辈子大概全用来遇见严文征了吧。   春蕊叹口气,说:“我现在就是个闲人,回头跟严老师商量一下这段时间怎么安置你。”   节目《表演者说》周六登录视频平台,正式上线,严文征作为主嘉宾,应邀参加发布会,为节目造势。   结束后,跟卢福明去吃饭,回来已经很晚了。   春蕊躺在沙发上,捧着iPad正在看李俊霖参加的那档选秀节目,这周刚好播到他的初舞台。   唱的是原创曲目,一首慢的抒情歌,加试舞蹈,跳的是大热的男团舞,当然跳不如唱得稳,但他的舞蹈明显经过了刻苦的训练,在舞台上,十分懂得面部表情的控制,嘴角微微扬起,自信又潇洒。   严文征换了拖鞋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朝屏幕看了一眼。   春蕊仰着脖子与他对视,询问:“你们当时敲定了他的出道位吗?”   “没有。”严文征坐到一边,脱下外套,说:“具体能混到什么位置,还要看他的个人魅力和吸粉能力。”   屏幕里,李俊霖正在跟导师谈论自己的创作梦想,态度诚恳真挚,有点像初夏的太阳,热烈但不灼人。   春蕊说:“他实力不错,看着挺招人喜欢的。”   严文征瞥她一眼,挑挑眉:“你这会倒是大度了。”   “客观评价嘛!。”春蕊冲她一笑,关掉iPad,栖身到他的腿侧,与他说正事:“小婵今天过来一趟,她已经正式辞职了,我最近没工作,也用不到她,便想着让她去跟着孟颖学点东西。”   “可以。”严文征揽住她的肩膀,“我安排曲澍帮她办理入职。”   春蕊意外:“招进你的工作室?”   “不然呢。”严文征说道:“总不能白跟着你,一点保障没有吧。”   他事无巨细考虑得周到。   春蕊自愧不如,感念道:“谢谢严老板。”   严文征被这个称呼逗笑了,揉揉脸,突然说:“你也闲不了两天了。”   “什么意思?”春蕊说。   “刚才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赖导的电话。”故意吊她胃口似的,严文征停顿,缓慢喘气,“他说拿到龙标了。”   “真的——!”春蕊欢喜,声音都提了一个调,“一刀没剪?”   “还是剪了一些的。”严文征说,“不过总体改动不大。”   春蕊雀跃,随之又庆幸,不然年前年后的这几顿酒就白喝了,严文征发烧那晚,赖松林身体状况更糟糕,直接进医院挂点滴了。   严文征又道:“赖导跟出品方和发行方商量后,决定电影定档6月28号。”   “嗯?”春蕊愣了愣,颇为茫然,“不是还有技术审查这一关吗?公映许可证还没下来呢。”   严文征说:“技审问题不大,很快的。”   春蕊:“……”   消息过于震撼,过于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转念想到什么,担忧起来:“可是七月暑期档就开始了,排片竞争……”   “很激烈。”严文征没等她说完,抢了话头,“文艺片受众面窄,而我们的电影热度总体不高,落位小档期其实最合适,跟商业片挤暑期档,下场估计很惨。”   对啊,她都能明白的道理,赖松林岂会不知,春蕊困惑道:“那为什么还要去挤?”   “搏一把。”严文征笑了笑,说:“赖导要参加影展,看看能不能通过展映增加曝光,提高热度。”   春蕊算算日子,猜测:“上海国际电影节?”   严文征点点头:“我说过了他野心不小。”   春蕊隐隐激动,眉眼之间晕染一层翩然的色彩,“准备报名哪些奖项?”   严文征缓缓道:“亚洲新人奖下所属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   春蕊脸色一沉,扭头直直看着他:“那你呢?”   “很可惜。”严文征耸耸肩:“我不符合报名条件了。”   刹那间,春蕊激动的心情如泄洪般哗哗啦啦泄去一半,未有所言,只听严文征又顽劣道:“但可以竞争一下金爵影帝。” 第83章 正文完 灯火满路,形影相随。   杨柳飞絮的四月, 春蕊收到话剧工作坊那边发来的试演片段。   一段培玲最后的心理念白,300多字。   十里洋场烟花地流连忘返,培玲凭借国色天姿, 成功引起了“苏杭船王”的大公子顾茂竹的倾心,并如愿嫁给了他, 培玲以为自此以后她就可以是那放纵享乐的富家太太, 谁知一朝圆梦, 一夕梦碎, 顾茂竹同她一般,是个虚荣的骗子,华丽衣着包裹的躯体穷困贫贱。   现实如此讽刺, 培玲病了,也疯了,可她依旧战胜不了骨子里的爱慕虚荣, 临死前还做着执迷不悟的“美梦”。   ——我睡得并不安稳, 仿佛在做梦,梦里我回到了三年前, 我站在舞池中央,穿了一件玫红色的旗袍, 旗袍的滚边上百十来只金丝线绣制的蝴蝶翩跹飞舞着,红宝石纽扣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有位彬彬有礼的绅士朝我走来,邀我共舞, 我没有答应, 转而投去了另一位豪商的怀抱,踩着音乐,足尖飞旋, 我弄掉了我的舞鞋,他们争先恐后来为我拾捡,我看着他们,几乎要笑起来……   两天的准备时间。   春蕊理顺了台词,实在心里没底,拉着严文征当面试官,给他演了一遍。   严文征看完,绷着嘴唇,表情严肃,他说:“舞台表演我实在没经验,不敢瞎指挥,但观感上确实有地方不舒服。”   春蕊问:“哪里?”   “说台词时的气息。”严文征因跟着全德泽练过发音,能看出些门道,“每句话开头你会明显地从腹腔里提出一口气,尾音时再将那口气全部泄出去,这样两句话之间的间隔里就会有一道呼吸声,让我觉得你表演得非常吃力。”   指出问题的同时,也给了解决意见,“你试着均匀地拿捏一口气,然后在咬字上抑扬顿挫。”   “好。”春蕊咬紧牙关,颤悠悠呼吸,“我再试试。”   她毫不掩饰地表露了紧张情绪,说明真的很在乎这一次的机会。   “别紧张。”严文征走近,揉了揉她的脑袋,“能行。”   春蕊挤出笑脸:“你这么相信我啊。”   严文征点点头,肯定道:“我一直相信你。”   试演那天,严文征驱车亲自护送她过去。   车停在停车场,熄了火,严文征没打算陪她进去,冲她攥攥拳,给她打气:“我在车里等你,加油。”   春蕊用力挥拳:“加油!”   面试地点定在一间中剧场的舞台,评委便是话剧《项链》的主创人员。   春蕊站到舞台中央自我介绍完毕,朝观众席扫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导演竟然是周处安,著名的话剧导演艺术家。   他剑眉星目,长得正气英武,年龄虽偏大了些,眼睛却还似天上的星星那般,亮而有神。   他稍显严肃,拿着话筒一点头,道:“准备好了,自行开始。”   春蕊闭了闭眼睛,遵循着心里的感觉开始表演。   剧场空旷,四面墙壁回荡着她的声音,一束灯光从头顶罩下来,似梦似幻的感觉。   但总体是陌生且不习惯的,没有摄像机怼到脸前,她没有方向感,行动线变得模糊,形体展现随之变得畏手畏脚。   “心虚了啊。”周处安微笑着说。   “太久没登上舞台,陌生了。”春蕊坦诚回答。在阅人无数的导演编剧制片主任面前,找任何理由为自己的失误开脱并非明智之举,他们心中明镜一般,照得出你的原形。   周处安起身,从第一排走到舞台边沿,纵身一跃,坐到上面,他招招手,很有长辈的风范,“下来说话。”   春蕊保持一个肩膀的礼貌距离,在他旁边坐下。   周处安:“舞台是有气场的,你驾驭不了它,它反过来便会把你吞噬掉。”   春蕊受教。   周处安扭头,视线延伸到舞台尽头,指了指:“舞台的布景也是单一的,空间更有限制,不像影视剧的拍摄,镜头分切,你可以在多个场景里不同角度的完成表演。可在舞台上,你必须学会调度空间,和道具互动,以此让自己和舞台融为一体。”   大学时学过的理论基础,不能说春蕊忘记了,就是太久没碰生疏了。   周处安继续指出她的问题:“还有习惯得改一改,在舞台上,声音和肢体才是最为重要的,因为灯光一打,后台观众是完全看不见你的面部表情的,动作千万不能虚,会泄情绪。”   春蕊微微点着头,像个认真聆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好一会儿,见周处安不再说了,挺大胆地发问:“那我有优点吗?”   周处安完全没料到她会讨要表扬,怔了怔,朗声笑起来:“当然有,第一形象非常合适,第二咬字清楚,声音好听,第三肯下功夫,至于第四。”   周处安止住话头,一拍大腿起身踏上舞台,说:“我要看一看你的领悟能力怎么样,能不能□□的出来。”   走出剧场已经五点多了,太阳西斜,缀着余晖。   严文征蜷在驾驶座里,用手机观看《表演者说》的第一期内容。   第一期录制有彭凯的缘故,整体氛围轻松一些,但总体还是一档稍显严肃的教育类节目,吸引的观众有限,收视和热度不太行。   大概做之前考虑过受众的问题,严文征对此并没过分看重。解构一部电影,他自身的收获更多、意义更大。   车门响,他收回定格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朝来人看去。   春蕊坐上车的一刹那间,严文征感受到了她松弛的心情。   “怎么样?”他明知故问。   春蕊下巴一扬,头发一甩,一改来时的愁云满面,倍儿拽道:“妥了。”   严文征扶住方向盘,笑歪了。   一个星期后,春蕊与工作坊签了演出合同。   她当明星没混出名气,那登上话剧的舞台更算不得什么腕儿了。排练费用每天是150块钱,演出费用每场600,加起来不如小婵一个月的工资。   春蕊将合同递给严文征,问他:“严老板,签我亏本了吗?”   严文征:“亏大了。”   他在收拾行李,要进组半个月,帮吕燕参与制片的新剧客串一个角色。   而春蕊的行程也逐渐明确下来,4月份话剧集中选角,5月正式建组,各自做案头工作,读词,顺词,6月独排、集体联排、彩排,8月下旬开始第一轮商业巡演,持续十天。   春蕊切实理解了为什么严文征会说健身是为了保证拍戏有足够的体力,因为光前期坐着读本,下午一点开始,凌晨结束,春蕊坐得尾巴骨疼,期间又不停地说,不停地代入感情嘶喊,一天下来,头昏脑胀。   待时间一转,当五月仅剩一条小尾巴时,赖松林传来好消息,上海国际电影节《听见》所报名的四个奖项全部入围了。   沉静许久的剧务群瞬间炸开了锅。   “艹,有排面。”   “真争气!”   “严老师、春蕊、赖导、翟编,你们真给老子长脸。“   “值了,这辈子能参与这部电影的制作。”   “颁奖礼都有谁参加,红毯上你们给我横着走!”   “票房快支棱起来!”   ……   电影的宣传部门也终于有所动静,舍得花那“10万”的宣传费了,当天买了四个热搜——春蕊入围亚新奖最佳女演员、《听见》入围亚新奖最佳影片、《听见》发布制作特辑、《听见》定档6月28。   何斌盯着网络的风评,看舆论走向不错,随之助力,将“春蕊入围亚新奖最佳女演员”顶至首位。   春蕊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惶恐心理,跟何斌说:舆论造势,如果没得奖的话就丢脸丢到家了。   何斌斩钉截铁道:从那么多参赛影片里选出五部,能入围就值得肯定,就得让人知道。   何斌:好的东西不用遮掩,这年头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已经不适用了。   何斌:别怕,我们给你撑腰。   春蕊心脏鼓胀。   她点进词条,看了看评论,数目不多,明眼人一眼便可瞧出这热度是买的。   而“金蛇狂舞”闹腾最欢的就是她的粉丝,她们统一顶着“为春蕊应援”的卡通头像。   春日甜茶:不敢相信,反反复复看了好遍,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春心一动:我好骄傲!喜欢很久的女孩终于出息了!   春城飞花:@春蕊我爱你,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   春蕊被弄得好感动,因为自始至终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因缘际会,情在缘分之间。   抵在心头的滋味难言。   巨大的惊喜包裹着她。   好在,在彻底沉浸幻想中去前,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拨动屏幕,退出当前话题,然后逐一转载了电影的定档预告和制作特辑,本打算翻翻底下的评价,刘晋拓突然私戳她,春蕊指尖一转,点开了微信的对话框。   因此错过了网友对她和严文征关系的“盖棺定论”。   网友A:“天呐……这两段花絮……这俩人是谈恋爱了吗,好暧昧啊。   网友B回复:“早谈了,他俩已经被小组扒烂了,只是太糊加上平常低调,没人在意。”   这边,刘晋拓主动询问:最佳女主角,需要专人造型师吗?   刘晋拓:免费服务一次。   春蕊正有此需求:刚想着联系你,问你有没有空。   刘晋拓:必须有,咱们这电影太给我长脸了。   刘晋拓:我要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保你在红毯上大放光彩。   春蕊:那劳烦你把严老师也打扮的帅气些吧。   刘晋拓:……   严文征常年出席活动,有固定的合作品牌,得知他入围后,第一时间联系曲澍,邀请严文征过去挑选西服。   春蕊的衣服麻烦一些,需要小婵和孟颖打电话去借。   她们有自知之明,没有企图去攀国际知名奢侈品牌,着眼于二线的服装,经由刘晋拓参考,借到两款合适的高定。   一款是黑丝绒抹胸礼服,全包裹的款式,衣服的点睛之笔在于身前一条蕾丝花边的蝴蝶结装饰,能很好的帮助中和掉春蕊眉眼间的生冷,让她多一丝娇俏灵动。   另一款是金色吊带开叉长裙,香肩玉背,搭配□□十年代复古妆容,她成了妩媚优雅的气质女郎,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贵气。   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共为期九天,红毯仪式以及亚新奖颁奖典礼在19号晚上,而金爵奖颁奖典礼暨电影节闭幕式被安排在21号晚上。   春蕊激动归激动,手里的工作不停能,18号一整天都在舞台排练,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她连夜乘飞机赶往上海。   严文征来机场接她。   春蕊坐上车,立马瘫在座椅里,半死不活的。   严文征担忧地看着她,关心道:“这么累吗?”   封闭的空间里春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能让她安心的味道,她却猛地陷入情绪崩溃,哽咽道:“严老师,话剧好难啊,我觉得我不行。”   没见过她这副丧气的样子,严文征吓一跳,掰着她的肩膀,想让她冲向他,但春蕊扭着劲儿,用头发挡住脸,不愿意面对他。   严文征怕弄疼她,没再强迫,改为抓着她的手放在腿上,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无声安抚。   春蕊断断续续地倒苦水:“我连转身都不会转了,也不会走路了,台词那么多,还要记走位,怎么顾得过来,我不想演了。”   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排演,精神和身体双重受压,严文征估摸着她今天遇到挫折了,内心变得脆弱,而她又依赖他,到他面前便扛不住了。   严文征抽出纸巾塞到她手里,说:“没事,想哭就哭吧。”   发泄出来就好了。   春蕊倔强:“可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严文征驳斥:“谁告诉你哭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就这么一句话,春蕊手捂着脸,委屈地抽噎起来。   严文征把车熄灭,车里的灯全部关闭。   静静陪着,没有哄,按照春蕊的性格情绪憋在心里反倒容易生疙瘩。   好半天,积蓄在心头的压力一缕一缕从鼻腔释放出来,春蕊舒畅了,擦擦脸,抬起头,找茬道:“都是你害的,非让我去演话剧。”   严文征被扣罪名,非常冤枉却不敢言,只道:“不哭了?”   “不能哭了。”春蕊记起正事,“明天要不好看了。”   严文征:“……”   驱车回家。   春蕊洗漱后,口渴了,到厨房喝水,看到中岛台上醒了瓶红酒,问严文征:“你怎么喝酒了?”   严文征答:“我本来担心你太兴奋,会睡不着,想着跟你喝一杯,帮你助眠,原是我想多了。”   确实想多了,累得心力交瘁,春蕊沾床秒睡。   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两人简单收拾,前往电影节官方合作酒店,与赖松林和卢晶汇合。   都有各自的房间,两个小时后还要接受媒体的采访,不由分说,春蕊被刘晋拓拖到梳妆镜前,抓紧一切时间做妆发。   春蕊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我的眼睛肿了吗?”   “没有。”刘晋拓嘴甜道:“你今天就是我心里的最美女主角。”   春蕊打趣:“明天就不是了吗?”   刘晋拓端出视财如命的姿态:“明天变美得给钱了。”   春蕊:“噗!”   春蕊刚换上礼服,门被敲响,小婵跑去开门,严文征穿戴整齐地走进来。   他一身黑色西装,梳三七分刘海的发型,整体衬托的人气质更加沉稳硬朗。   春蕊不加掩饰地打量他,花痴道:“严老师,你好帅。”   严文征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刮过一圈,看看表,说:“赖导让我来通知你,还有半个小时要出发去会场了。”   春蕊说:“我准备好了。”   严文征问:“紧张吗?”   春蕊假模假样地闭眼睛,认真感受一番自己的内心,回答:“竟然还好,或许是太累了,心跳都懒得加速了。”   严文征攥住她的手腕,说:“放平心态,权当来玩。”   春蕊点点头:“走吧。”   小婵和孟颖不便随同,两人跟到电梯门口,高声为春蕊加油鼓劲:“姐!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未曾想,一语成谶。   卢晶和赖松林是红毯新手,春蕊的红毯经验不足,仅有严文征轻车熟路,却对摆造型拍照提不起兴趣。   春蕊面对媒体时,下意识会绷紧自己,闪光灯乱闪,她踩着高跟鞋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步伐迈得干脆矫健。   气势端得足,像个大佬儿似的,不自主地带得卢晶和赖松林加快脚程,严文征察觉出来了,却什么都没说,不动声色一笑,保持与她并肩前行。   惹得媒体高声挽留:“严文征老师等等!往这边看看——!这边——!”   主持人调侃:“看来咱们《听见》是一个高冷的剧组。”   被礼仪小姐引着走入会场,指定座位落座,春蕊环顾四周,瞧见许多国外的剧组,有位胡子拉碴的先生与她隔空对视,友好地挥挥手,春蕊冲他微微一笑。   附耳与严文征说悄悄话,“第一次担任主角的作品被拿到国际平台参赛,倍儿有面啊。”   意外她竟如此放松,严文征问她:“获奖感言想好了没?”   春蕊摇摇头,敷衍道:“临场发挥吧。”   赖松林从旁提醒:“别一激动记不起我的名字了。”   “不会。”春蕊嘚瑟:“我淡定着呢,上台肯定不慌。”   卢晶瞧着她眼睛闪着神韵,不是那种露着凶光和野心的神韵,似有一股运筹帷幄的淡定。   才刚刚27岁,卢晶发现她这一年变化颇大,生出一句感慨:“你这个小姑娘以后可了不得。”   春蕊愣了愣,脑回路掉线,没懂,凑近严文征,问:“什么意思?”   严文征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夸你呢。”   不断有镜头扫过,春蕊正经危坐,安分了。   片刻,主持人登台,中英双语主持,典礼开始。   经过漫长的开场致词,领导致词,颁发了最佳摄影、最佳编剧,中途穿插了评审团成员的小片介绍,以及一位高音女歌唱家的歌曲表演,终于到了最佳女演员的环节。   五部影片入围,屏幕分别播放入围作品片段,前四个均来自国外,她们的片段中女主演都在朗声表达着什么,唯独春蕊是慢悠悠几秒钟的走路镜头,无台词表演。   春蕊心跳蓦地落空一拍,心口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   她抿抿嘴巴,慢悠悠侧过头,刷染了深茶色眼影的眼尾在灯光的照耀下盈了一层金灿灿的亮,她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用肯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问:“严老师,我还不错吧。”   严文征与她对视,抬眸眼底一片爱意,他也弯起嘴角笑,却没回答。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等待着,亦或者……笃定着。   当颁奖嘉宾的声音透过话筒在会场回荡。   “获得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女演员的是,《听见声音的关系》,春蕊,中国。”   刹那间,严文征舒展笑容,沉声道:“很棒!”   掌声雷动。   春蕊起身,张开双臂拥抱他,严文征用手掌扣住她的后脖颈,说:“为你骄傲。”   赖松林高兴疯了,疯狂欢呼。   春蕊离开严文征的怀抱,又去与他和卢晶相拥。   卢晶激动地拍着她的背:“去吧,快上台去,领取你的荣誉。”   春蕊点点头,却没立即抬脚,而是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这才直起腰背,摇曳着裙摆,自信地走上台。   躬身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杯,站在话筒前。   笑了笑,舒缓出一口气,因为不知从何说起,几秒的沉默,脑海里莫名蹦出很遥远的一个画面。   春蕊便柔声道:“我上一次站在舞台前,对着话筒讲话,还是在《听见》的开机宴上,我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梁竹云今天正式入组报道了,那一刻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部让我得到慰藉和鼓励的电影,梁竹云带给我一段特殊的时光,里面的每一天都让我愈加坚定和自信春蕊经过打磨会成为一名好演员。谢谢评委会今天给我这个肯定,因为于我而言奖项很重要。我会把这份鼓励铭记于心,带着谦逊的态度,自此以后冷静谨慎地前行。”   说完,春蕊捂住领口鞠了个躬,在掌声中返回座位。   严文征目光熠熠,微笑着采访她:“得奖的感觉怎么样?”   奖杯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是实感,春蕊却说:“恍惚。”   像坠落云端。   却不曾想,更令她恍惚的,是两天后另一座会场,严文征从葛长新手里捧过金爵奖最佳男演员奖杯。   春蕊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步朝台上走。   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他曾经说过的话——走过来的路,每一步都迈着沉重的脚步,留下的脚印清晰深刻。   春蕊喉头酸痛,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红着眼眶凝望着他。   他是一个置于镜头前便会闪光的人。   只听他道:“我25岁那年曾经来过这里,如今我36岁了,终于站上了领奖台,11年的时间过去了,这11年里,我拍过许多的作品,有的作品让我开心,有的作品让我伤痛,有的作品让我学会释怀,原来努力不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失败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错。不要自责,保持自己的坚持,一直努力,那些内心渴望得到的,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你的身边。”   春蕊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俩竟然同时得到了业内的认可,于她而言荣誉来得有些早,于他而言荣誉来得颇为晚,却恰逢赶在他们相爱的时间点。   因缘际会,自有安排。   那从此以后,只愿灯火满路,形影相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