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 作者:砂梨   文案:   南栀捡了隔壁家没人管的少年。   她说向东,季寻绝对向西。   南栀:把烟掐了。   季寻一根接一根点上,不抽,只挑衅看着她。   许久后。   季寻:喂,你干吗不生气?   南栀:为什么要和小屁孩生气?   少年暗自咬牙,迟早让你知道我有多男人。   【小剧场】   南栀重回舞台的第一场表演是在维也纳大剧院。   一支古典舞惊艳四座。   旁人惊叹:“那个姐姐真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绝伦的表演,有句话说的好,艺术是全世界的瑰宝。”   季寻冷哼:“但姐姐是我一个人的。”   温柔姐姐 x 叛逆狼崽   姐弟恋;年龄差四岁。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甜文 时尚流行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栀,季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柔姐姐x叛逆狼崽   立意:爱与和平 ======== 第1章 新居 来人一副烦烦烦烦烦管你他妈谁的……   玄关口摆了张全家福。   南栀穿着演出服站在中间,两边分别是她父母。再远一点,是舞团其他姑娘们不小心入镜的绰约背影。   满当当的构图,没有哪一处能压过C位锋芒。   好朋友木子一进门就看到了照片,她意犹未尽地品了一番:“哇!我们栀栀真漂亮!好喜欢你哦!”   南栀探出头,没好气道:“又不是第一次见,木大明星演技怎么能这么浮夸。”   木子笑嘻嘻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是她弟弟。   一见着南栀,弟弟藏着掖着偷偷红了脸。   今天是过来给南栀暖房的。   暖房讲究人气儿,越热闹越好。木子提前和南栀说过,要带倒霉蛋弟弟过来帮忙干活。   她心大,没注意到身后的红脸蛋。换完鞋又问南栀:“周远朝呢,几点了,怎么还没来?”   身后的红脸蛋急速降温,一秒变白。   连带着南栀在里边,听到这个名字,也若有似无地压了下嘴角。   木子还不知道,她和周远朝好像吵架了。认识两年,恋爱半年,原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南栀背过身,面色如常:“应该不来吧,他最近挺忙的。”   “什么事能重要的过给女朋友暖房?”木子感叹,“你就是脾气太好,别什么都顺着他,你得时不时作他一下。”   木子的倒霉弟弟小声附和:“嗯嗯。”   南栀无奈:“是——知道了。”   她把桌上的游戏手柄扔给木子,自己转身去拿饮料。余光掠过餐桌上的水果礼盒,是今早同城快递送来的。   木子来了以后一句没提。   如果不是她,那就是周远朝送的。   她和周远朝已经整整一周没再联系。   南栀想起上周最后一次见面,在餐厅。周远朝突然对她说因为工作委派要去意大利。   “那去呀。”南栀歪头看他。   周远朝沉默数秒:“不是短期出差,跟那边的客户签了个大合同。可能会,很久。”   南栀没说话,她在想很久大概是多久。   男人温润的声线显然带了点情绪:“阿栀,如果你生气的话……”   “我没有啊。”   南栀讲话慢条斯理,一个一个字清晰又明润。木子常说她声音、脾气和身段一样柔。   脾气好,是因为很多事情太看得开。   就像这次工作调动,周远朝也没办法拒绝。要是因为这个生气,好像挺没道理的。也就是刚刚那么一瞬间,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南栀心里有些猝不及防。   接受现实的那几秒,她表情放空,就让周远朝以为她不高兴了。   南栀缓过来,开始考虑起距离、时差、天气。   而周远朝那反倒像是在经历阴雨连绵。   最终,他维持住温柔笑意,说:“没生气就好,一会儿去我那?”   大多数时候都是周远朝来找她。   南栀很少去他那。   她按错电梯楼层时,周远朝双手环胸,靠在金属墙上笑了很久。他没说话,耐心极好地等她找对门,进了屋。门在身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忽然俯身从后拥住了她。   小别将近,氛围恰到好处。   屋内打了暖气,灯光昏沉暧昧。直到他带着少见的强势有进一步举动,南栀条件反射推了出去。   两股力道对抗数秒,周远朝认输。他垂头,漆黑的眼底仿佛没了情绪:“还是紧张?”   南栀用手指压了压衣摆,没说话。   这么一打断,气氛破了大半。   那天晚上,周远朝如常把她送回家,如常互道晚安。只是半夜来了条微信:【有好几次,让我开始怀疑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我。阿栀,我们的关系,有时候像情侣,有时候又不像。算了,我不该说这些让你乱想,我们都需要给彼此更多时间。晚安。】   南栀发过去,他没再回。电话也没人接。   之后失联至今。   所以今天暖房,南栀猜周远朝应该不会来。   她盯着水果礼盒看,难免忍不住想:礼盒送到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了下的台阶。   南栀思毕,仔细检查了一遍手机。   没有未读消息,没有未接电话。   她点进周远朝的聊天框,踌躇片刻,最终倔强地收回口袋。   客厅慢慢热闹起来。   电视里在说什么红极一时的鬼才编曲债务缠身。木子最烦这些离了八辈子谱的小道消息,熟门熟路把频道切到游戏。   于是说来帮忙的两人一个立在电视前,一个仰在沙发上,疯疯癫癫玩起了NS。   弟弟平时不敢忤逆亲姐,在游戏里把木子踹翻之后,木子往沙发上一仰,咆哮:“不玩了!栀栀,你来!”   手柄交到南栀手里。   弟弟像中了邪,手打偏,脚也踢歪。刚才的英勇气势秒变沙包。   木子后知后觉出她这个弟弟有点问题。   故意道:“你小子怎么回事,眼睛往屏幕看呢还是往你栀栀姐姐身上看呢?”   弟弟登时红透半边天,没来得及解释,门铃先一步响了。他比南栀动作还快,手柄都没放下就急忙往门口跑:“我我我、我去开门!”   木子狂泼冷水:“还用说么,肯定是周公子来了。”   来的不是周远朝,是外卖小哥。   送来一桌「一品燕翅」的招牌菜。南栀压根没点外卖,她看看木子,木子也摇头。   这下答案浮现在两人眼中。   南栀在揶揄的目光中再次打开手机。   南栀:【水果和外卖都收到了,不过来吗?】   周远朝或许就在等她主动,很快回道:【在忙,就不去了。晚点去看你。】   南栀:【好。】   周远朝:【阿栀,我周末的飞机。】   今天已经是周五,周远朝不会不知道她周末有别的安排。说是周末的飞机,似乎铁了心地想试探她,到底哪件事更重要。   冷战后积蓄的不开心像野草一般疯长。   南栀看着那行字,生硬地回了个:【哦。】   那边输入了好几分钟,还没回。   耳边能听到木子弟弟在客厅小声嘀咕:“楼道里好几个铁桶,一股子烧过什么的味道。也没逢清明过节,怎么我们这暖房隔壁烧纸,有点晦气。”   晦气两个字说得模里模糊,提前被木子一掌按回了嘴里。弟弟眨眨眼,木子用眼神威胁他:说的什么瓜皮话。   两人就这么背着南栀交流了一阵。   南栀只好装耳聋。   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木子还替她讳莫如深。   最后没再等周远朝回复,她二度把手机塞进衣兜。备忘录上,所有的事都有意无意挤到了周日。   ***   周日,南栀起得很早。   她先去远郊接了母亲贺濛。用过早饭后,两人一同往墓园去看南启平。第一年是扑簌簌掉着眼泪出来的,第二年再来,释怀不少。   南栀陪南启平聊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纸巾给贺濛,自己去墓园外边转了一圈。   等再看到贺濛,两人面对面,眼角都是红的。   贺濛双手搭在鼻翼两侧揩了下眼头,问:“今天怎么突然改这么早?”   “晚点还有事。”南栀答,“就赶早过来看我爸。”   “舞团的事?”   “没有。是周远朝。”南栀想了想,索性同贺濛讲清楚,“他被派去意大利了。听他的意思会待很久,我去送机。”   贺濛拧眉:“很久?”   南栀:“嗯。”   南栀知道,贺濛肯定在心里盘算结婚的事。才谈了半年,她也不知道贺濛是哪里被哄得完全偏向了周远朝。   之前总打听发展得怎么样了。   周远朝一走,南栀终于能在贺濛这松开弦。   快中午了。   南栀怕耽误时间,没敢多逗留。一路畅通无阻,比预计还早一些抵达机场。   周日机场流量很大。   南栀一出现,周远朝就看到了她。长期舞蹈训练让她看起来永远保持着纤细的少女肩和天鹅颈,身姿曼妙如同她的名字——一株鲜活的栀子。   他的小栀子左手还拎着购物袋,远远奔了过来,站定在面前:“箱子还装的下吗?给你准备的。”   袋子里是当季衣物,还有一些应急的东西。   周远朝忽然觉得自己这场试探不是巧合,而是无理取闹。他温声笑了笑:“再装个你都装的下。”   “我才不去。”南栀偏头。   气氛似乎回到了冷战前。   南栀没提自己得起多早才能同时赶上两件事。她看着温柔,脾气却倔。   每次争吵,都是周远朝绷不住了先找台阶。   离别在前,如果这时争吵,他得把坏情绪带上飞机,带去意大利。而在他落地道歉之前,她这儿也得憋一出很长的气。   广播里第二通播报后,周远朝俯身亲了亲她鼻尖。   “得进去了。阿栀,对不起,让你今天这么累。”   南栀没出声,他又说:“不是故意在今天的。真的只是巧合。”   这次南栀点了下头:“我知道。”   如同往日,又是周远朝适时服了软。   ***   从机场到家,只花了半小时。   南栀从电梯间出来,还在回周远朝的消息。哐啷一声,蓦地被脚底下的噪音吓到迟钝。   隔壁家的铁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她家电梯口。这里两梯两户,但同层两户并非完全隔绝,中间有小长廊连通。同在16层,东西不是1601的就是1602的。   南栀想起木子他们来暖房时,还说过楼道里有人烧纸。都过去两天了,东西依然摆在这。   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心理。   自己家用的时候倒不怕,旁人家烧剩了黄纸留在楼道里总觉得瘆得慌。   南栀不太舒服,多看了几眼。   她进屋关上门,又从猫眼里看了一会。漆黑铁桶直愣愣挺在走廊中央,漏风口仿佛长了双眼,与她目光相接。   几分钟后,大门咔哒打开,南栀从里边出来直奔隔壁。   时至傍晚,天色慢慢阴下来。   长廊半边浸在昏暗中。   南栀从向阳走到背阴,紧张地抿了下唇,抬手敲门。小一阵过后,里边没听到动静,她倒是被自己骤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是周远朝的视频请求。   南栀单手接通,对向自己。   看她似乎在外边,周远朝问:“怎么还没回家?”   “到家了。有点事想找一下邻居。”她反问,“你呢?还没登机吗?”   周远朝笑了声:“就是马上登机,所以想着跟你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邻居家的门突然打开。   屋里没开灯,昏沉一片。黑沉的气氛从走廊吞噬进屋内。   南栀扭头,在黯淡光线中捕捉到少年凌厉的眉眼和不羁乱发。手机屏白光幽幽,把来人皮肤衬得格外惨白。   乍一看,不见躯体只剩一张脸。   南栀头皮都麻了。   她握住手机,声音收紧:“是人是鬼。”   “……”   伴随头顶一声轻响,声控灯亮了。   少年黑衣黑裤,满脸不耐。   “哦,对不起。”南栀缓过神,“我是隔壁的……”   “关我屁事。”对方仰头揉了揉山根,手再放下时,眼尾低垂,又是那副烦烦烦烦烦管你他妈谁的表情。   南栀:“……”   她尬住的下一秒。   周远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季寻???” 第2章 疮口 整个人颓废得宛如丧家犬   “季寻,你在这?”   周远朝认识她的新邻居。   南栀举着手机站在原地,目光在人与屏幕之间来回穿梭。   广播重复响起,周远朝登机在即。   他在那头语速加快:“阿栀,把手机给他,我想跟他单独说两句。”   南栀压住好奇心,将手机递过去。   少年没接,眼皮千斤重般微微抬起。眸光掠过手机,落在她身上,像把开了刃的尖刀。   仿佛直到这一秒,他才正眼打量起人来。   南栀也顺道打量他。   如果周远朝是枚被流水打磨圆润的鹅卵石,那他就是数九寒天里的冰棱柱。尖锐,不驯,肆意成形。   短发利落,眼神凶野。   再通俗点……   南栀默默在心里感叹,周远朝看起来更像好人。而眼前这位,嗯……   渣男脸。   她顶着对方的视线,想法都藏进了肚子里,却莫名觉得他在不高兴。铺天盖地的情绪化作雨线,密密麻麻把人浇了个透顶,仿佛置身于瀑布修行。   她心说,你不高兴个大头鬼。   该不高兴的是我好吧,摊上这么个邻居。   南栀想完又放空片刻,对方仍没挪开视线。漫长的对视直到周远朝在电话那头提到什么工作室才结束。   两句过后,她就听不到了。   因为某人拿过她的手机反手碰上了门。对话声戛然而止。   南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脸无语。   门背后。   周远朝时间紧迫,只能选择长话短说:“不完成是要付违约金的。”   “那就付好了。”季寻无所谓道。   “这两年赔的违约金可不少了。”周远朝提醒,“赵哥说这是份大合同,不能再出事。具体怎么着不是我职责范围,我只是负责给你公关。还有,能不能别玩失踪了啊?要不是碰巧……算了,我这边来不及了,先登机。”   少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腔调:“再——见。”   见字刚落,周远朝警告性地补了一句:“记得联系赵哥。我现在知道你新住处了,会出卖你的。”   “……烦。”他揉了把乱发。   南栀顺着走廊来回踱了一圈,门才开。   门缝里夹了条手臂,却不见人。   “手机。”声音从门背后传来,那条手臂不耐烦地晃了晃,像在宣告耐心告罄。   屏幕黑了。   周远朝那边应该已经登机。   既然是周远朝认识的人……   南栀收起从刚才起就冒尖的情绪,好脾气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楼道里那些东西是你家的吗?方便收……”   哐当,门缝完美闭阖。   “……拾一下吗。”南栀勉强说完。   回应她的是一走廊寂静。   南栀深深吸了口气。   假装拨电话:“您好,是物业吗。我这里是12栋16楼,1601的户主堆了很多杂物在消防通道,很不安全。对的,为了安全考虑,而且家里应该有人在的。我建议你们上门来敲门。最好一天敲两次,一次敲半天——”   她边说边往自己家方向走。   脚步间隙听到身后大门响起,紧接着乒乒乓乓杂乱一片。听起来怨气不小。   “喂。”有人叫她。   南栀回头,一脸人畜无害:“怎么了?”   “你能不能安静点。”少年眉头紧蹙,“我已经两天没睡了很烦很累。你,很,聒,噪。”   看着小渣男咬牙切齿的样子,南栀忽然心情大好。   她翘起唇角:“祝好梦。晚安。”   ***   累了一天,南栀睡得很早。   清晨起来,刚好看到周远朝凌晨转机那会儿给她发的消息,是解释临登机前那档子事的。   【住你隔壁那个叫季寻,之前跟你说过的远房表弟,就是他。那件事过后……他变得比从前还特立独行,性子有些混,不太好相处。要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先抱歉了。】   南栀的注意力全在周远朝说的“那件事”上。   是南栀心里的一个疮。   2018年,那时南栀24岁。   她的父亲南启平是舞蹈团的常务副团长,受邀带领舞团去海外参加表演。   那天是正式表演的前一天。   第二天有一场古典舞独舞,南栀有些紧张。等舞团彩排完回去,她还拉着南启平再三确认位置。   此时大剧院只剩下寥寥数人,几个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在不远处布景。南启平一开口,声音带了回声似的空旷。   “嗒嗒嗒,走。走八。”南启平数着拍,“换七,到中央,流畅一点。对,眼睛留在一点,注意眼神。南栀,你那条腿。说你动力腿呢,对,抬高。动作再柔,收跟水一样。甩,甩出去要有力……”   每个动作南栀都烂熟于心。   但因为她和南启平的这层关系,就算她跳得最好,南启平也依然对她最为挑剔。   舞团的人都开玩笑,要是听到南老师在练习室训人,不用猜,肯定是在训南栀。   南栀难免会有小情绪。   心说第二天都上台表演了,前一天还得不到半句鼓励。她抿了下嘴,不高兴的劲儿还没表现出来,余光就瞥见了南启平微微瞪圆的双目。   得。这是要发火。   南栀收了腿从台上轻盈跃下,打算哄一哄老南。   突然,耳边砰砰砰几声闷响。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按到在地毯上。老南的嘴唇在眼前迅速动了几下,她仔细分辨,耳边一片忙音。   世界陷入无声。   几秒后,尖叫爆发。喊叫、哀求、枪-声扯着她的耳根疯狂往里灌。她抱住老南,手心一片濡湿。   那天,剧院内外枪-声不断。   他们遭遇了对平民的无差别袭击。   后来南栀在教会医院醒来,身边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她下意识望向自己手心,濡湿温热的触感历历在目。更无法忽视的是,右肩传来的灼烧感。   她开始精神恍惚,看着工作人员的嘴唇一张一合,慢慢与剧院里的老南重叠在一起。   声音一会近一会远,一会有一会无。   “趴下,阿栀趴下,快去座椅底下。”   老南那时候说了什么。她茫然地睁大眼。   倒下前的记忆片段式闪回。   她只知道最终被人救了下来,是挂在谁的肩膀上,一步步爬出了剧场。那个人的肩有些瘦削。   南栀想,她一定是得了创伤应激。怎么想也想不起那人的侧脸。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还在轻声跟她说话。   她的双眼找不到焦距,整个人浑浑噩噩。最终,目光缓慢又沉重地落在了隔壁床上。   是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白里衬,领口往右一片都染了血。血迹与她身上的伤口严丝缝合。旁人叫他周先生。   被割裂的记忆一瞬间又涌回大脑,痛得人蜷缩不止。   后来,她和周远朝是在回国的飞机上才正式认识的。   许多天没开过口,她重新愿意说话时,声音沙哑难听:“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有片刻怔愣,随后望向她,温和摇头:“不用。举手之劳。”   灾难给很多人留下了东西。   南栀失去了南启平,右肩被弹片擦伤留了印记。而周远朝说的、隔壁那个臭着脸的少年,他的双亲也都被永远留在了那天午后,斜阳普照的剧场外。   或许是担心她的情绪,过去的两年间,周远朝对那件事只说了这么多。不提过往,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   共同经历过灾难的人很容易感同身受,也更懂得宽容。   南栀收起情绪,简单回了周远朝:【他没说什么让我不高兴的话。下飞机记得告诉我,早安】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物业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楼道。于是南栀便见证了隔壁家的铁桶是如何被阿姨征用,征用完又随手摆在了她这边的楼道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东西归回原位。   几分钟后,对面门打开。   少年靠在门框上,脸色由于过度疲惫而显得格外难看,连眼下青灰都比昨晚更重。短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渗水,整个人颓废得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丧家犬。   连续失眠的第三天。   疲惫。   抓狂。   崩溃。   他泄愤般将手指插进短发,来回揉搓。半晌,曲起长腿,无力蹲坐在门框上。   初春冷风灌进半封闭式走廊,吹鼓了少年的单薄T恤。   十六楼空寂无声,把他单薄身影衬得格外寂寥。   季寻垂下头,从裤兜摸出一根烟咬上。在袅袅烟气中拨通电话:“给我找个新房子。”   那头无语:“……”   “条件和上次说的差不多,安静一点的。”他说。   “你这不是刚搬没多久吗,怎么又换?”那边忍不住了,“兄弟,我也不是搞房地产中介的,你是不是在搞我?就你现在住的地儿,你摸着良心说,是不是咱们这最好的小区之一了。又他娘的哪里惹你了?”   “没哪里。”季寻仰头,后脑勺抵在门框上缓缓吐了口烟,“碰到不想碰到的人了。”   “……就这?”那人骂道,“憋着!给你惯的!” 第3章 抵触 他语气有点躁   才开机几分钟。   这通电话结束,又进来一通新的。   季寻忍着情绪接起,是经纪人赵哥。   电话里除了轻微电流声听不到其他。   季寻皱眉:“有事没事?”   赵哥那屏息许久,终于爆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嗟叹:“祖宗啊,你可终于接电话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求爷爷告奶奶都找到周远朝那去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去。”   “周远朝不是告诉你了?”   “什么?”赵哥疑惑,“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季寻道,“有事说事。”   这两年这位小祖宗越发我行我素,动不动就失踪。   外面怎么说的都有。   赵哥苦口婆心:“咱都赔了多少钱了,总不能把你本家房子给卖了吧?好歹,咱们给外头的人证明证明你还没江郎才尽不是?别的不说,咱手里还有一个大合同,是早几年就签的。人家剧组今年开机……”   “写不出,没灵感。”季寻狗脾气发作,“江郎才尽了。”   赵哥:“……祖宗,你拿话堵我呢。不管,我找你去。您就算再换地儿,买一个坑挪一个窝不都得花钱嘛。”   言毕,季寻冷笑:“我家哪个花瓶不抵一套房。”   赵哥无奈:“是这样没错。但工作室上上下下,我老赵,还有小李小王小徐的,都跟了工作室那么久。你就真忍心这么糟蹋下去,不管了?还是都靠祖宗您卖花瓶养啊?”   “……”   “小祖宗?”赵哥怕他没在听,又喊。   季寻单手撑着眉骨,面无表情:“最后一次。”   “好嘞。”赵哥心花怒放,“咱就把旧合同走完,不交违约金就行。后面肯定不给你接新合同。那我还是过去——”   “嘟嘟嘟……”   电话无情挂断。   赵哥有所预料似的抬了下眉,“这小臭脾气。”   他赶紧追了个短信过去,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完:【我过去找你,给个地址啊祖宗】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   备注为祖宗的那位回:【再说,困】   失眠睡不着。   季寻现在正处于身体叫嚣着想睡,精神却反其道而行的阶段。   长廊冷风助纣为虐,把人吹得愈发精神。   摸了摸兜,没烟了。   他转身进屋。几分钟后再出来,身上多了件黑色羽绒服。他对这附近不算熟悉,唯独知道小区门口有家罗森。   只不过还没看见罗森的灯光牌,先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这辆车是小叔家的。   季寻没过去打招呼,也没转头就走,就静静站在原地。   车里的人显得更为急躁,忍不住打破僵持上前:“我们谈谈。”   ***   南栀一向习惯晨跑。   洗漱完再次出门,又看到了隔壁的新邻居。他那会儿正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本来没什么值得看的,只是轻飘飘瞥一眼。   但他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非常引人注意。这两人面相凶狠,肌肉喷张,不像什么善茬。   南栀放慢车速,又扭头。   这回看清了季寻那张拽得极其欠揍的脸。他用舌尖抵了下唇角,每个肢体细节都点满了嘲讽。嘴唇一动,像说了句什么,惹得身后那两个五大三粗隔空捏爆了拳头。   这人是生怕不被揍么。   南栀莫名其妙地想着,慢慢开车经过缓冲带。然后倏地挂倒挡,一个油门加刹车,疾停在保安亭门口。   她降下车窗说了几句,忍不住再伸头看。   车子已经退后了十来米。从这里再看,视线被葱葱郁郁的绿化挡了一大半。   小区保安提溜着电棍往那边跑。   南栀没觉得光天化日下能闹出什么事。再次路过时,只用余光瞥了眼。见几方已经进入了交涉,才轻点油门径直离开。   她一忙忙到晚上才有时间看手机。   先看到了木子的短信,说她在附近参加饭局,想找借口先溜。   她俩配合多次,默契度很高。   南栀把车停到木子说的地方,约莫十分多钟,给木子回了个电话。木子立马演技上身,在电话那头虚张声势:“啊,出什么事了?要我马上回吗?可是……我这里还有点……你等会儿,我先问问。”   没出几秒,就听到木子跟人道歉:“对不住啊导演,制片,你们慢慢吃。”   等不过几分钟,木子就带着满身酒气上了车。   家里不同意她拍戏,更别提喝了酒回家。每次有点什么局,都是到南栀家蹭一晚。   两人很快回到小区,不巧遇上电梯例行检修。   她俩只能搭上另一部。   这部电梯刚从车库上来,里边有人。也是到十六楼的,因为面板上只亮了16一个数字。   南栀抬眸,蓦地对上另一双捉摸不透的眼。   少年单手抄兜靠在金属墙上,手腕上挂了个便利店塑料袋。应该是一打啤酒,看起来挺沉。   他从颈边捞起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漫不经心转开视线,把刚进电梯的二人忽视得明明白白。   看人家戴了耳机。   木子忍不住用气音尖叫:“你看到没,那个眼神哦——劲儿劲儿的,上头。住你隔壁啊?”   南栀:“嗯。”   碍着正主在,木子没好意思继续说。   一出电梯,她俩往西,那人往东。木子不忍了,拍着南栀的胳膊直呼:“这不比剧组那些小野狗野多了?我又可以了!栀!!”   南栀瞥她一眼:“哪儿可以了,你男朋友说可以?”   木子:“……”   工作家里不认可,找个圈里的男朋友更作死。   “我这是单纯欣赏,又没想怎么样。”她看了眼南栀,叹气,“算了你不懂。你的审美是周公子那样的。完全相反嘛。”   南栀从小就是木子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长得美,脾气温柔,还会跳舞。连找的男朋友都是让家里万分满意。她的人生唯一一次没能按部就班走下去的,应该就是两年前。   伤好之后,任分管舞团的老师再怎么劝阻,南栀还是从幕前转到幕后。她说自己右肩毁了,做不到尽善尽美,索性放弃。   木子替她觉得可惜。   到家没一会儿,南栀的手机就响了。这时候意大利是下午,周远朝大概安顿好了,给她拨来电话。   南栀扬了扬下巴,示意木子自便,自己去阳台接听。   才不到几分钟,阳台移门哗啦一响,她又回来了。   木子惊愕:“你们什么老夫老妻模式?打电话这么快的?”   “他那边还有的忙。”南栀说,“反正随时可以联系。”   “啊,我的栀。你的生活也太没有激情了。不应该远朝哥哥,栀栀妹妹你侬我侬一下么。”   南栀用一脸肉麻得想吐的表情看过去。木子也后知后觉被自己麻得闭了嘴,赶紧换开话题:“我听说我们剧组跟你们舞团接洽了这部剧的艺术指导,确定是谁跟了吗?”   南栀莞尔:“也就我是闲人了。”   木子在拍的电影有不少古典舞镜头,剧组就专门和青年舞团对接,要请艺术指导。   南栀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十有八九是她去。   木子高兴过头,猛得转身抱住南栀大呼:“宝贝栀栀,是你我就放心了。哦对,还有一件事……”   “嗯?”南栀把某只树袋熊从身上剥下来。   木子眨眼:“我忘带洗漱用品了。”   与此同时。   一墙之隔的1601。   季寻随手拎了瓶啤酒,单手打开,哐啷一声砸在茶几上。   “喝吗。”   “不不不,我来点白开水就行了。”赵哥嘿嘿一笑。   季寻看他一眼,丢了瓶矿泉水过去。   水波晃了晃,他的声音也跟了过来:“赶紧说,困得要死。”   这就是这位祖宗没脾气的意思了。   赵哥喜不自胜,把合同摆在台上给他细说:“我说的那个陈导去年入围了戛纳的导演双周,风头正盛。手里这个本子攒了很久,肯定要打出名头来的。跟咱们很早之前就签好了,一定要你作曲。你说到时候一那个什么……谣言不就都不攻自破了嘛。”   “谣言?”季寻一手搭着座椅靠背,语气懒散,“债务缠身?还是江郎才尽?”   赵哥:“……你能不能盼着点儿自己好。”   自季寻成年起,工作室就由季氏父母那正式转到了他手里。赵哥跟了这么多年,深知这位脾气。也见证了人是怎么一步步颓到现在这地步的。   放着好好的大别墅不住,跑来这玩失踪。不是为了躲工作,是懒得应付家里那帮亲戚。   赵哥记得季寻有个小叔叔,嗜赌。   当年出事后,小叔叔就对留下的家产动过心思。说季寻年龄尚小,这么大的家业他管理不好。   那年季寻21岁,脾气正乖张。   他不怒反笑,“我记得前些年这儿有一砚台,被你败家儿子给打坏了。那时候小叔不是说我成年就是大人了,不和小孩一般计较。怎么,现在几年过去,我反倒又成了小孩,需要旁人来管我家的事了?”   小叔叔语塞,又说:“怎么是管,我帮衬一把。”   “是吗。”他讥笑。   叔叔不甘心,常去本家别墅堵他。   这位小祖宗连情面都不给,直接报了警。一下惊动了常年不管外事、吃斋念佛的大伯。   警察不便插手家务事。   再之,小叔确实除了骚扰,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换做平时,季寻那脾气肯定得发作。   但那会儿的他,冷静得不讲道理。任由大伯从中打完太极,把小叔斥责一顿就算了事。   到去年年末,小叔看无事发生,又厚着脸皮找上门。   这回他说借钱。   季寻同意放他进来,自己却不现身。耳机里摇滚、爵士、古典、流行轮着放,像根本不关心楼下发生什么似的。   房间里的监视屏倒是始终闪着白光。   你来我往半个多月。   或许是高利贷逼得太紧,小叔贼心一动,忍不住动了家里的古董花瓶。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到小叔找着下家出手,才被连人带花瓶抓了个正着。   人证物证俱全,季寻这会儿出现了。是专门来叮嘱律师不用在意他与被告人的关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连大伯都劝说无果。   家里其他亲戚都犯怵得很,渐渐少了联系。   赵哥过来人,知道这段时间外面那些谣言都是哪儿来的。大放厥词的多半是小叔家那些家眷。   反正撕破了脸,见不得人好。   赵哥思及此,关心道:“你那个叔叔,判了没?”   “就这几天。”季寻挑眉,“怎么,你也来求我撤诉?”   “呸。我是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惹一身腥。”   季寻懒得说,今早小叔那家人又找上门来了。   以他一贯的处理方法要么冷着,要么索性激怒。直到惹了对方先动手,他就占全理儿。   法治社会,依法办事。   他有自己的手段,结果被人插了一脚。   思及至此,他脾气又上来了。   于是就在眼前的赵哥触了霉头。   “你还走不走?”季寻烦他。   赵哥很灵性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走了走了,那个回头,回头和导演制片吃顿饭。我来接你啊。”   送走赵哥,季寻没立即进去。   他弓身,手肘搭在十六楼的栏杆上点燃一根烟。   指尖烟气缭绕,眼前世界像藏匿在雾气里,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就这么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叮一声轻响,意识倏地被拉回。   隔壁那个女人拎着便利店的袋子从电梯里出来,她穿了件毛呢大衣。纤瘦,漂亮,却不怎么耐寒。   应该是没想到这个点还能碰到人,她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你好。”   季寻没理。他收回目光,自顾自看着烟头一处火光。   她也不尴尬,脚步声渐远。   季寻心生烦躁,突然出声:“喂。”   南栀驻足,回头。   “早上保安是你叫的吧?”他问。   声控灯没亮,南栀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看到人影慢慢站直了,手里猩红的那一点也自然垂了下来。他语气听起来有些躁,然后说:“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南栀确定他没戴耳机,也不在打电话。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她能听出对方的抗拒。这种抗拒更像日积月累厚积薄发而来。   “我之前是不是认识你?”南栀忍不住问。   “不认识。”他答。   “那我得罪过你?”   对方静默片刻,生硬驳回:“也没有。”   南栀想不出其他的了。   “那……”   “你真的很聒噪。”他盯着她的眼睛,转身碰上了门。 第4章 合约 1601,狗脾气,季寻……   南栀的脾气并非一等一的好。   要是换个陌生人,她绝不像现在这么平静。但在季寻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两年前刚遭难的自己。   情绪不稳定,脾气古怪。   常常大喜大悲,见缝插针似的发泄。   门在面前被碰上的刹那,她一点不生气,竟然还有心情小声调侃了一句:“小狗脾气。”   这话被前来迎门的木子听见了。   木子迷惑:“啊?什么小狗?”   南栀答:“爱发脾气的小狗。”   “啊???”木子更迷惑了。   她还想再问,忽然想到浴室在放热水,转头就把这段对话给忘了。   第二天一早,南栀把木子送回家才去舞团报到。   这会儿主舞团还在上晨课。她在练功房外站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分管舞团的郑老师也在。   郑老师问:“每天就在这儿站着,不进去一起?”   “强度太大,早跟不上了。”南栀同郑老师一块往分管舞团那边走,也问:“您怎么也悄悄站那,看谁呢?”   “不看谁,就看看年轻人的劲儿。”   这话是在借机说南栀。   早两年南栀说不跳的时候,就被郑老师骂过。说她糟蹋天赋,没年轻人那股劲儿。   骂归骂,骂完郑老师转头立马推荐她到分管舞团当指导,同时还不准她放弃主舞团的编创工作。   两年来,郑老师时不时在她耳朵边上提一嘴。   南栀好脾气地指指自己的右肩:“有心无力。”   “真无力?”郑老师说,“有个事我可提前跟你说了,老南之前没弄完的《洛神》独舞,找着新的编曲方了。到时候舞团打算都交到你手里。”   南栀微愣:“这项目不是早停了吗?”   “你妈没跟你说?”郑老师也愣了,“这可是她一力促成的。”   当年南启平相当重视《洛神》的二次编创工作。他在上面花了很多心血。编创工作没完成,是他的、也是舞团的遗憾。   当初他总叨叨着要找新编曲,说要突破原有印象的束缚。   后来这事儿没人推进就搁浅了,没想到贺濛还一直在牵线。   贺濛明明……   南栀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给母亲贺濛打电话。   电话通了,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贺濛先问:“怎么了?为了舞团的事?”   “嗯,妈,郑老师说你在给《洛神》找新编曲方,你不是……”   你不是最讨厌南启平这点了么。   讨厌他一直投身于舞团,讨厌他很少回家,讨厌他把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有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洛神》甚至都成了贺濛嘴里的“小三”。   反正,就是不可能插手这件事。   南栀没说出来,语气却藏不住意思。   贺濛语气淡淡:“编曲方是我托朋友关系找到的,还没签合同。既然郑老师都跟你说了,你有空跟一下。”   “签约我也要跟?”南栀问。   “家里还有好多你爸爸之前写的笔记。”贺濛不理她,自顾自往下说,“他生前花了很多心血,总不能浪费。”   贺濛一不做二不休,电话结束后直接给她发了对方工作室的地址。这是南栀头一次做常务秘书的活儿,有点懵。   她承认她确实也有遗憾。   同在舞团工作,南栀知道南启平有多想改好这支舞。他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编创想法。   她想过重新捡起来,但也知道贺濛不喜欢。   她和贺濛,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了丈夫。对待南启平的过去,两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揭到对方的伤口。   能正常回到舞团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次贺濛叫她重新捡起当年的未尽事宜。   说实话,南栀高兴之余还是有点心疼。   她冷了自己好几分钟,才追加短信过去:【妈,肯定完成任务,放心!】   南栀信心满满,下午就跟郑老师告了假。   一路循着地址找过去,最后车停在一栋工业风浓重的小楼面前。水泥墙,水泥地,周围安静无声。要不是墙中间镶了扇科技感十足的自动玻璃门,南栀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荒郊野外的废弃工厂。   南栀来之前打了电话预约。   可能下午就约了她一位客户,前台听见声音迎出来:“南小姐你来啦。”   整个室内空间呈开放式,装修冷硬极简。   从办公区域可以直接看到藏在里间的豪华录音室。   前台把她带到唯一一处算是半开放、有隔断的吧台。   南栀在等待的这几分钟偷偷搜了搜撰曲人gene老师。   她平时只管在舞团设计舞蹈动作,想整场排练,很少涉及到产业链前端。底下是乱七八糟的新闻标题,南栀瞥到“债务风波”、“江郎才尽”、“违约赔偿”一大串字眼。   她没管,就点进百度百科。   里边一大串最佳编曲人、金曲奖编曲看得人眼花缭乱。仿佛与刚才那些丑闻说的是两个人。   再看照片,一片空白。   于是当某个梳着锃亮油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面前时,南栀下意识以为就是gene老师。   不过来人自称赵哥,是gene老师的经纪人。   可能是贺濛的朋友提前打过招呼,南栀看赵哥很有亲和力,几句下来就坦诚地告诉她最近gene老师不签新合同。   南栀疑惑:“之前不是说就差签约了么。”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位祖宗说接就接,说不接就不接。我们都没法子转圜。”赵哥无奈。   南栀沉吟了片刻,问:“这份合同对我们舞团很重要,我能当面和gene老师说吗?”   “……他很少来这边。而且脾气可能有点难搞。”   赵哥这话算是委婉拒绝了。   南栀在心里默默盘算,还没立即放弃。   她刚想开口,就听到不远处玻璃门响了一声,前台惊喜地提高嗓音:“您来了?”   回应前台的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嗯”。   这边赵哥变了张脸,喜不自胜地站起身:“稍等,好像那位祖宗来了。”   他走两步,停住,又回头:“这事我先跟他商量商量,他那人脾气真的不太好。你先喝点水,多坐会儿。”   “好。”南栀点头。   脚步声停在了隔断后。   南栀听到赵哥的声调突然变得浮夸起来:“哎哟我的亲祖宗,你还记得你有个工作室啊。”   “滚蛋。”来人低骂一声,嗓音含混。   “正好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赵哥说,“咱们之前答应给人编一曲,当时没来得及签合约。现在人家还想继续合作,你看前面都答应了,就……签了吧?”   那人毫不留情打断:“忘了,不签。”   南栀低头抿了口茶,对脾气不好这四个字有了具象化见解。   果然有资本的人才会恃才傲物,这语气听着就差没明明白白告诉对方:爷我不爽,全给爷滚。   不过声音听着,有些许耳熟。   南栀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号人物,赵哥叫她稍安勿躁,她就真安安静静待在隔断后边喝茶。   赵哥开口劝说:“怎么就忘了呢,这合同你肯定有印象。之前介绍人跟你说过的,就青年舞团那个《洛神》。《洛神》,你记得吧?”   洛神……   时隔许久,确实还有印象。   季寻记起赵哥第一次说起这件事时的情形。那时候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接,结果他爸季致学来劲儿了,说年轻时候追求母亲,就是写了一首赞美洛神的诗。   后来这首诗被当成了定情信物。   “多有意义啊。”季致学劝说,“你妈是出了名的美人,正合适。写完我借花献佛送你妈去。”   年少时季寻拒绝:“不写,要脸。”   “创作天赋还不是遗传了我的。我年轻时候写诗那叫一个——”   “不,写。”少年嗖嗖冒起了冷气。   骤然回想起往事,季寻神情阴翳下来,只是语气却平缓许多:“谁来签的?”   “青年舞团的人呗。”赵哥听见转机,立马答,“那位老师现在就在里边,我带你见见?”   两人绕过隔断过来。   南栀这才看到,传说中那位获奖无数的gene老师会那么年轻。颀长挺拔,肩线平直,有股少年人的清瘦感。   他头上扣一顶棒球帽,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了最顶,遮住小半张脸,愈发显得皮肤冷感。   两双眼睛对上。   南栀忽然就从那副独一无二的眼神中认出了对方。   1601,狗脾气,季寻。   “这位就是现在的负责人,南栀小姐。”赵哥笑眯眯地介绍。   显然对方也认出她来了,脸色沉沉。   南栀心想,昨天算是说开了吧?   两人不是旧识,也无仇无怨。   有周远朝在中间,还算沾亲带故带点儿关系。既然都是熟人,这事应该不难吧?   南栀温声打招呼:“这么巧。”   “哦?你们认识?”赵哥意外。   南栀刚张嘴,那边就冷冷道:“不认识。”   南栀:“……”   行吧,不认识就不认识,反正是来谈工作的。   她保持住得体笑容:“不算认识,久仰大名而已。不如我们直接看看合同吧?”   赵哥打圆场:“对对对,先谈合同。”   “不用看了。”   南栀眼睁睁看着臭脾气少年突然转变态度,生硬道:“我不签。” 第5章 饭局 指节藤蔓似的死死扣在她手背上,……   到这个份儿上说不生气有点难。   南栀默默捏了下拳头,柔声道:“嗯?”   大概是她这一声温柔得极具欺骗性,赵哥也跟着嗯了一声。他很快反应过来,按住太阳穴:“又又又怎么了?”   少年神情阴鸷:“不想合作。就这么简单。”   赵哥了然,转头对南栀道:“不好意思啊,我们gene失眠缺觉,心情不好。要不咱们改天再聊?今天你看这……”   确实,今天大概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南栀没勉强。她从工作室出来第一件事是看了看时间,然后给周远朝发了条消息:【你和季寻……有过节么?】   她有预感,合同不会签得很顺利。   于是又问了贺濛,有没有别家编曲备选。贺濛没多说,就叫她有空回家拿一趟父亲的笔记本。   南栀现在就有空。一小时后,人已经到了远郊小院。   南启平的东西都由贺濛好好保存着。   其中有一本厚重的黑色文件夹,都是工作有关。他参与工作后的每一场演出,每一个灵感,都清晰地记录在案。   南栀仔细翻阅,才知道她平日里所看到的付出不及本子上的百分之一。   关于《洛神》的二次编创,南启平应该拜访过很多编曲人。每个名字后面都有黑红两行小字,黑色是优点,红色是欠缺。最后划划改改,偌大一张活页纸,只剩下gene一个名字没被划去。   老南真的很中意这位编曲。   甚至在他的名字后面,罕见地没写上红字。   南栀叹了口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她在心里默默把红字补上:脾气臭,耍大牌,出尔反尔,莫名其妙。   她戴上耳机,再次闭眼。   耳机里放的是gene早期作品。舞曲,爵士,放克,摇滚,风格很广。但很奇妙,她能听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仿佛闭上眼就看到了星空浩瀚,戈壁无垠,冰川万里,流水叮咚。   还有光怪陆离的钢铁世界,和人声鼎沸。   行吧。   这人确实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南栀在心里评价道。   她正想着后招,一看手机,周远朝给她来了电话。   那头百思不得其解,问:“我怎么就和季寻有过节了?”   说来话长。   南栀把眼前的事跟他分析了一通。既然说开两人先前无冤无仇,那追根溯源就得到第一次见面。在16楼的走道里,她和周远朝打着视频电话,一不小心端了季寻藏身的新窝。   除开这事,要么就是和周远朝不对盘了。   周远朝笑了一声:“他就那混脾气,不是针对你。”   “那我能签的到合同吗?”南栀问。   “别急,缓几天。”那边好像有人叫周远朝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回头,“让我先跟他说。”   南栀哦了声,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周远朝无奈:“阿栀,你和我客气得像外人。”他想了想,又随口感叹,“总算让他回工作室了。没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好,别让我两头忙,够焦头烂额的了。”   南栀想起自己搜到的那堆烂新闻,皱眉。   照季寻这个脾气,不会少得罪人,随随便便就能编出一打□□。给他做公关还不得忙死。   “不是就在你隔壁么,有机会帮我照顾着点儿,别出乱子就行。”周远朝又说。   南栀颇为心疼地点头:“好。”   而另一边。   赵哥对这位祖宗阴晴不定的脾气正无奈,他嘀咕了足足快个把小时。因为隔着一扇门,声音也够小,才没能被列入季寻的暗杀名单。   小李小王小徐听得耳朵都生茧了,终于被一个电话救下。   赵哥挪动办公椅滑轮,挪到另一边接通电话,说着说着表情忽然微妙起来。   等这个电话挂断,他马不停蹄转身推开录音室大门。   录音室那人仰躺在沙发椅上,长腿敞得随意,帽子盖到了脸上,大概在补眠。   赵哥轻咳几下。   半晌,有声音从帽子底下传了出来。沙沙的,很是没有耐心:“说。”   “周远朝给我打电话了。”赵哥有点难做人,“你刚怎么不说刚才那是周远朝女朋友啊?不得是你远房表嫂?就,就这么拒绝人家了?”   底下嗤笑一声:“隔了十八座山,跟你远房?”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周远朝帮我们做公关,这个人情都不卖啊?”   赵哥是个稳妥人,人情世故打理得八面玲珑,也就碰上了这么个老板。老板很明显心情烦躁:“每年的公关费是他妈给谁的?”   意思是拿人钱财□□,欠了屁个人情。   赵哥自己解读完了,“但是这个事儿吧,我觉得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   “别这么快下定论嘛。”   “……”   “小祖宗?”赵哥喊,“你睡着了?”   “这几天我住工作室,你别来上班了。”季寻磨了磨牙。   “啊?为什么啊?”   他移开帽子一角,露出眼尾的凌厉线条:“你啰嗦。”   ***   周远朝说他能帮忙后,南栀还是想自己再努努力,努力刷刷对面那个小臭脾气的好感。   可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连对方人影儿都没见着。   对面好像避之不及搬家了,连开关门声都听不见。   南栀对这事没经验,正好木子在身边,她好奇讨教:“你在圈里有没有碰到过脾气特别难搞的大咖?”   作为剧组的艺术指导,南栀今天刚入组,木子此时正在被她无情“压迫”。   这会儿木子累得用嘴巴出气:“这圈子谁还没点怪脾气。”   “那怎么办?”南栀问。   “还能怎样,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多说说漂亮话,逢年过节工作室送送礼,都这样。”木子说完看过来,“你们舞团?”   南栀俯身压住木子的腿:“不是。”   “我……c,轻点轻点。”木子气喘吁吁,“不是舞团的……就好,平时见面机会不多,不用一个劲地……虚与委蛇。啊!痛……痛痛!”   剧组临时清空一个房间作训练室用,木子一叫,外边的工作人员齐齐转头。隔了一面玻璃墙,里面动静一览无余。   没一会儿,场务过来敲门:“两位老师,今天可以休息了吗?导演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正好今天南老师第一次来嘛。”   “哦,还有谁?”木子问。   场务:“就咱们导演组和制片组。”   等人一走,木子就给南栀举起眼前例子:“你刚说很难搞的大咖,陈导就是一个。爱喝酒爱抽烟爱聚餐爱热闹,一周七天有五天半要留人聚餐,不喝到凌晨不让走。他有精力,我快跟不上了,这部戏拍完我得歇他个半年。”   南栀笑:“你拍他的本子,能火得可不止半年。”   “那倒也是。”   晚上聚餐果然乌泱泱一大帮人,就在影视城边上的小饭店。南栀今天刚来,被邀请坐到了主桌。右边是木子,左边空一格,再往左就是陈导。   人陆陆续续到齐,陈导出去了一趟再进来,身边多了一人。他招呼着那人往空位上去坐。人影压在南栀左侧,她被木子抗了下肩:“哎,你看。”   南栀这才注意到身侧坐了人。   日系工装外套,口罩,渔夫帽,身材挺拔修长。舒展开手脚往那一坐,比另半桌男演员还惹眼。   两双眼睛对上,南栀似乎听到有人骂了声:操。   她眨了下眼,忽然就从这副野性十足的眼神中认出了对方。可真是巧得离谱。   南栀假装没认出来,慢悠悠收回目光。   然后听到木子同她耳语:“这个绝对帅,眼睛就看得出来。谁啊,陈导带进来的。”   木子的好奇心直到对方摘了口罩堪堪停止,在短暂的停顿后,疯长到了极致。她一个劲在桌子底下摇南栀的手:“这不是你隔壁那个特别带劲儿的邻居么,他是干嘛的?绝了,近距离看更绝。”   “编曲的吧。”南栀模棱两可地猜测,“应该也是你们剧组请的。”   两人小声交流,旁边已经觥筹交错起来。   南栀今天到这,几乎没人不知道她是舞团来的艺术指导。而她身边这位,从坐下到开席,只和陈导说过几句话,陈导也没向众人介绍他的身份,神秘得紧。   大概是他长得太有攻击性,场子热起来没多久,男二就端着酒杯过来试探了。   “这位老师,第一次见。”   男二介绍完自己,摆上两个酒瓶,一红一白,“您喝什么,我奉陪。”   因为派了男二做代表,那半桌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主座。   结果季寻局外人似的压了下渔夫帽,“可乐。”   “……”   陈导钟爱酒桌文化,这张桌上坐的都很会投其所好。男二丝毫不尴尬,反而弓身把手臂搭了下来,像拜把子似的。   “我看咱俩年纪差不多,哥,要不这样我两杯你一杯。”   季寻没说话。   他又退了一步:“行,我三杯。”   那边一个劲地加砝码,眼看收不了场。   南栀温声打断:“他可能真喝不了。刚才看这位老师进来戴着口罩,还一直在咳嗽。”   她声音太温柔,连谎言都被编织得像春日幻境。   “啊,这样的话……”   男二寻了个台阶也打算放弃,结果陈导几杯下肚气氛高昂起来,他扭过头颇有些不满:“感情那都是喝出来的,白的红的不行咱上点啤的。男人哪有不喝酒的。”   他招呼服务员,“来扎啤的。”   服务员闻声出门。   南栀再看左侧,那人拨弄着手里的可乐罐,与整个酒桌氛围格格不入。   木子凑过来,跟她说被陈导盯上了那肯定逃不了。南栀胡乱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砰一声,眼前骤然变黑。   包间里爆发出阵阵惊呼。惊叫声延绵悠长,包裹在沉闷黑夜里。   南栀头皮发麻,几乎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喘息间隙,有人在黑暗中抱怨了句“灯泡怎么炸了”。   她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神经太紧张了,南栀安慰自己,不过是灯泡爆了而已。   她扶着座椅想慢慢往下坐,在趋于嘈杂的脚步声中忽然听到了几声急促的喘息。偏了偏头,喘息声又不见了。   还没倚靠到坐凳,一片混乱中,南栀察觉到有人死死抓住了她的手。是双五指修长,温度发烫的手。   指节藤蔓似的死死扣在她手背上,蛮力十足。   两个人的手心在黑暗中贴在一起。   宛如回南天,无声无息潮湿了整个季节。 第6章 代驾 “你半路落跑就礼貌了?”   听到尖叫声,服务员很快赶回包厢。   影视城边上的饭店条件普通,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服务员很有经验,迅速拉开应急灯。   应急灯灯光刺目,南栀下意识眯了下眼。   她想用手去挡,却发现左手依然被人牢牢桎梏着。   渔夫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底下表情晦暗不明。南栀低头,看到他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浮现出淡青色经络。   两年前的那件事,在每个经历过的人心里留下了极重的疤痕。炸裂的灯泡声足以让人头皮发紧。虽然南栀不知道那时候他在哪、经历的是否与她相似,但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情绪。   与她当初如出一辙。   灯泡一炸,碎片散落在圆桌各处。   饭局上热闹的气氛瞬间被打散,众人顾着抱怨,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这。等慢慢适应了应急灯的光线,木子扭头问她有没有事,南栀摇头,把手往桌布底下藏了藏。   手心黏黏湿湿,不知是谁的冷汗更多一点。   她知道被牵动往事的瞬间是什么感受,半边身子僵硬,不好先抽出手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饭桌上有人说今天扫了兴去唱歌喝酒。   捏着她左手的力道终于松了松,身边那道影子缓缓站起。   “走了,你们继续。”   陈导哎了几声没留住人,脸色不太好看。   好在男二活络似泥鳅,很快把人伺候舒坦了。又吃了几分钟,木子给她使眼色,用口型说:走吧?   南栀点点头,趁最后一道水果上完,同样谎称有事要走。   她出来时木子也跟着,不过木子今晚不去她家。男朋友早早就在附近等着了。   南栀开了车来,得回饭店前台找代驾。   这地方偏僻,又是饭点。前台联系了几个代驾都还在工作中,问她是否愿意多等半小时。   南栀留下电话,自己往停车场方向走。   停车场是露天的,路灯点亮黑夜里一团一团光明。   没走几步,南栀注意到灯下有道修长身影。那人摘了帽子,仰头靠在灯杆上,长睫低垂,好像在看远处的城市灯火。唇边慢悠悠吐出一团烟气,一星火光明明灭灭。   以最近见面的频率来讲,好像并不是路过不需要打招呼的关系,况且南栀有求于人。   她停下脚步:“哎,你怎么还没走?”   季寻听到声音,身子站直了一些。大概是刚才慌乱中抓了对方的手,他没像之前那样态度恶劣,眉眼闪过一瞬尴尬。   掐了烟,把头转向别处:“等人。”   “哦。”   南栀接不住话茬,正巧她的车就在旁边,她解锁了车又回头:“你要不要在我车里坐着等?”   “不用。”   话题再次结束。   安静的停车场,车门响起又关闭。南栀在车里,季寻在路灯下,隔着一扇半开的车窗默了将近十分钟。   少年人没忍住,皱眉:“你干嘛不走。”   “喝酒了。”南栀答,“等代驾。”   又是一个难捱的十分钟。   南栀打开车载蓝牙,音响里冷不丁冒出了之前的搜索记录,gene的。前奏鼓点声趋于密集,写曲子的那人就站在离她不到五米处。他拨弄烟盒的手顿了下,一定是听到了。   南栀再次把车窗按低,下巴刚好抵在窗玻璃上。   她好脾气地问:“gene老师,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下合作的事?”   “……”   他不说话。   南栀想了想木子留下的箴言:一个劲地虚与委蛇。   她又道:“那天回去,我听了好久你的作品。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像你这样有实力的音乐人,才不会辜负《洛神》。当然,《洛神》是我们舞团未来全国巡演的重点,同样也不会辜负你的才华。”   她觉得自己说得格外诚恳,最后只换来对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   这人是不吃马屁?   还是平时吃多了防御力比较强?得加点劲儿使劲吹?   南栀不放弃,刚要开口,就见他把烟盒揣进兜里侧身望了过来。以为下一秒,他又要同之前一样说她聒噪。   结果他薄唇微动,倒是没那么无情地只针对她一人,而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们舞团的都这么烦人?”   之前的合同应该都是常务秘书谈的。   那是个戴方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口才好,韧性足,几乎没有合同是磨不下来的。   南栀觉得自己同她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她眉眼一弯笑起来:“听起来像夸我。”   说她烦,她一点不气,脾气被水打磨过似的。   但季寻知道,她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就譬如在楼道里,叫他出来收拾东西的那次。   停车场倏地有车灯晃过,刚才桌上那些人陆陆续续走出饭店。远远还能听见陈导呼朋唤友叫人去续摊。   陈导醉意正浓,他那辆打了灯的保姆车就停在附近。   南栀压低身,怕被逮去续摊。车窗关到一半,她打住,小声朝路灯底下:“先上车,他们过来了。”   这世上比臭脾气还不讲理的应该就是醉鬼了。   季寻烦躁地啧了一声。   南栀听到车门关上的闷响,再回头,他就近坐在了驾驶座上。椅背往后压,同她一样,身量压低了不少。   车完全熄了火,连音乐声都停了,安静得仿佛无人区。   窗外脚步声越走越近,南栀把手里的大衣往上拉了拉,几乎盖没鼻尖。两侧是防窥玻璃,就怕他们从前挡风那儿看到车内有人。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怎么好像南老师的车?”   “南老师,哪个南老师啊?”   “今天来的艺术指导,长发,浅瞳仁,下至狗狗眼,顶漂亮的那个。”   “嘿,你还认识人家的车啊!”   “看她开车来的,好像就是一辆白色轿跑,BMW……车牌号是……”   南栀想不到有人认得出她的车,无语。   眼神瞥过驾驶座,看长手长脚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座椅底下的憋屈模样,也不无奈了,突然就想笑。   她索性扯开大衣:“好像被抓到了。”   眼看那拨人已经近在眼前,她搭着车门把手,妥协:“算了,我去跟他们——”——续摊,你留在车上等人走了再下车。   后半句没来得及说,仪表盘伴随着引擎轰鸣转瞬即亮。   南栀把话噎回去再换疑问的工夫,车子已经如离弦之箭滑出去了好几米。车轮狠狠摩擦地面,南栀眼睁睁看着自己同车一起漂移过弯离开了停车位。   她抓紧扶手,手忙脚乱套上安全带。   “哎?那是不是南老师啊?”   声音钻进车窗,直到把喧闹甩进了车尾气,南栀才扶正自己,坐好。   她看着后视镜越来越小的人影,震惊:“……这也行?”   从小习得的社交礼仪让南栀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太好。   她忍不住看了窗外好几眼,问:“这样真没问题?”   “有什么问题?”这人开车比她要快好多,后视镜的景色糊成了一片。他用讥诮的声音说,“你半路落跑就礼貌了?”   “……”   有道理,南栀点点头,忽然就同他一样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一路进城的方向,两人住在同一栋楼同一层。   如果都是回家的话,她省了代驾,他免了叫人来接。   南栀舒了口气,问:“你是回家吗?”   季寻:“不回。”   她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半晌,问:“那你顺路吗?”   季寻:“不顺。”   他不回家,也不顺路。   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条连接城区的高架。这段路车流量小,两边住房稀疏,多的是未开发完的地皮和办公楼。   南栀喝了酒不能开车,现在又离开饭店,没了代驾。   短短几分钟,她一直在想从这到城区,把车弃在哪儿会更安全一点。   她独自纠结,顺便给木子发短信:【进城了没】   木子:【快了,怎么了?】   南栀:【我可能需要你回头接一下我[哭泣]】   她正想着要怎么和木子解释,突然听到电话响。   电话就扔在杯架上,是季寻的。   一条手臂从驾驶座那伸过来,划开屏幕。或许是因为开车,他直接点了免提。   那边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呢,没看见啊。”   “等你?你怎么不直接明天再给我打电话。”季寻冷笑。   “我那是路上耽搁了。说正经的,你现在哪儿呢,我就停在饭店门口,带彩色牌牌的那底下。”   对方声音很年轻,像是他的朋友。   南栀也有幸听到了他同朋友说话时的语调,比平时她听到的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但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共通点——依然欠得很讨打。   朋友催了好几声。   南栀居然生出了一种他在等自己开口的错觉。   她疑惑扭头,终于听到了驾驶座上那人开口。   “那你就在那待着吧,我回了。”   “啊?你回哪?”   “回,家。”他一字一顿道。   口是心非。   南栀默默抿了下唇,又给木子发:【……好像又不用了】   木子:【???】   木子:【你现在在车上?方便接电话吗?是不是代驾有问题?】   南栀:【我没事,一会儿到家我打给你说,现在有点尴尬】   木子:【你是本人吧?真没事?拍张照来看看】   南栀目不斜视,悄悄用余光瞥了眼驾驶座。   打开摄像头,她一边假装玩手机,一边偷偷抬高手腕,朝着斜前方。   咔嚓——   南栀闭眼:“……”   这声音可真脆。 第7章 解围 什么时候混熟的   车速好像猛得刹下来数十码,而后又一脚油门提了上去。   驾驶座那人目不斜视,“删掉。”   可能是他的脾气自带威压。   南栀看着自己偷拍到的那张——环境昏暗,连侧脸线条都模糊了,却还是能看出眼尾的凌厉感。   他身上一点没有踏入社会后的圆滑,满身是刺,桀骜不驯。   也正是如此,总让人觉得他少年感极强。但当他说出“删掉”这两个字时,南栀竟然有种被命令的错觉。   手里的照片已经发了出去,木子在聊天框打满了问号。   南栀顺手撤回图片,再删除。   她仗着自己年岁稍长,鼓足底气:“没有要偷拍你的意思。我朋友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拍个照让她放心一下。还有,已经删了。”   那边嗯了下,没再说话。   车子进城后开开停停,红绿灯多得让人烦躁。   南栀一路都在想,让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弟弟给自己当代驾,是不是得五拜三叩首才能勉强答谢。   结果车到地库,他甩上车门径直离开,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   这天晚上,南栀花了半小时跟木子解释是怎么和隔壁邻居一起回家的。   又花了几分钟,同周远朝说了此事。   周远朝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最后只是交代她,他不在国内,能逃的饭局就逃,跟季寻学着点儿。   ***   第二天南栀还是得去剧组。   她心里记挂着昨天那件事,莫名心虚,临出发前换了辆老款Q7。   到的时候木子还没拍完,她无事可做,就在一边看道具组老师整理宽袖长袍。   没一会,有人在身后跟窸窣细语。   南栀回头,看到昨天戴渔夫帽那人今天换了件宽松卫衣,还戴着口罩,颈口露出两段细长耳机线,扯了个小马扎坐在不远处。   “那人谁啊?昨天也来了。”   “不知道,陈导也没介绍,今儿来了还是对他客客气气。”   “哦,有点来头。”   gene声名显赫又如此低调的原因原来在此。   作品出了名,但真人就是那么爱答不理,口罩一戴,耳机一塞,长腿一抻,冥想一下午。   有人路过跟南栀打招呼,问她是不是开一辆白色宝马,说昨晚散局后好像在停车场看到她了。   南栀撒谎没那么利落,支吾两声。   边上又有人接茬:“那肯定是看差了,我看南老师开的不是辆Q7嘛。”   南栀想还好换了车,她囫囵圆过去,眼神却往昨晚的共犯身上飘。   他戴了耳塞,面无表情。   轻飘飘一眼,同她目光相撞,随即收回,没有半点要拆穿的意思。   这个时节春风似剪刀,室外戏美丽冻人。   那些助理身上随时都揣了一打又一打暖宝宝,找着机会就上前,摸摸余温,再给自家艺人换一贴,贴在内衬里。   木子的助理贴完那头不忘这头,拿了新的过来,问南栀要不要换。   南栀羊绒毛衣外还披了羽绒服,压根不冷。   她本来说不用,转头的工夫忽然改变心意要了几个。   角落那张小马扎上,还坐了个只穿卫衣、不怕冷的人。他舒展开腿脚,仰头靠在道具箱上,把简易小马扎坐出了沙发的错感。   南栀看他眼睫覆着,又戴了耳机。   工作人员没一个敢上去跟他说话的。   她暂时担起了“拐了十八座山的远房表嫂”职责。况且,南栀想,她还得多做做好人好事,争取早日把合同签下来。   暖宝宝递到他面前,他维持刚才的动作一动未动,连耳机线都仿佛静止了。南栀轻轻哎了一声,对方懒散抬眼。   “要不要暖宝宝?”她晃了晃手,目光下移,停在裤腿边。   他露出一段脚踝,踝骨像白玉,与料峭春风对峙。南栀看着都冷。   她又耐心问了一遍。   这次季寻有了反应,扯下耳机一端,拧眉:“什么?”   “暖宝宝。”南栀换成陈述句,“贴在衣服里面,不会那么冷。”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好像在判断如果不接受,她会不会就此作罢。   最后他五指一摊:“拿来。”   食指与他掌心相蹭而过,干燥却不失温度。   南栀忽然就想起昨晚在漆黑中死死贴着她的潮湿掌心,力道强劲得像在抓一株求生藤蔓。过去两年都不曾洗涤的伪装,总会在某个瞬间摧枯拉朽。   等她意识到自己走神,对方已经摆上了烦躁的面孔。   看他没有贴的打算,南栀并不打算强迫,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马扎。   这场戏已经NG了无数次,主演到配角轮流犯病出错。好不容易才听陈导对着大监喊:“保一条,木子对2号机位再来一条,杨茜下。”   南栀看了眼表,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木子下戏。   那头杨茜收了工从边上路过,眉梢带着打量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南老师,我之后不是有场戏也要跳舞么,有个动作啊我总是做不到。你帮我看看?”   南栀点头:“好啊。”   主演都是荧幕熟脸。   南栀当然认识杨茜,只是不清楚她平时为人怎么样。从木子口中听到过一条消息。杨茜来试戏的是女一号,最后结果却是木子女一,杨茜女二。   刚才那眼打量不知为何意。   杨茜说完丝毫不做作,当场摆了几个动作,要求南栀指点。   她应该有些舞蹈功底,起的范儿有模有样,就是手里没劲儿,力道甩出去软软绵绵。南栀纠正了几次,她手上的动作却越飘。   “这样?”杨茜摆了个ending pose,扭头,“要不南老师给我打个样。”   南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撑住她大臂内侧:“我扶着你的手再来一次。”   数次之后,杨茜阴阳怪气:“南老师是单独请来指导木子的,找你指导是我不够格了。”   话里泛出敌意,是埋怨南栀不给她打样。   “纠正自己的动作比看别人记忆更深。”南栀说,“或者,你只是单纯想探探我有没有资格当这个艺术指导。”   南栀意外打了个直球,弄得杨茜陷入尴尬。   她干笑:“青年舞团的老师怎么会不够格呢。我只是没机会去剧院看过,纯属想欣赏欣赏罢了。”   这人在圈里混,很会讲漂亮话。   她没刻意压声音,吸引到周围一票注意力。   南栀同她一样大方,没再推脱,褪开羽绒外套。   里边是件短毛衣,配上小裤腿的牛仔,把身材曲线勾勒得几近完美。   虽然不参加主舞团的演出了,但她基本功还在,状似轻松地完成了数十组点翻身组合,像煽翅旋转的轻盈舞蝶。   再外行的人都看得出,南栀甩臂的动作同杨茜完全不同。   她看似柔软,力量却遒劲。   杨茜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拍手,“原来是这样。南老师跳得果然不一样。可是刚才那个动作太快了,我没看清呀……”   她提的要求并不过分,是让南栀再多演示几遍。   南栀抿唇。   杨茜离她最近,肯定是发现了她鼻尖的细密汗水。   这套基本功原不在话下,只是甩臂需要借到肩膀的力量。   而右肩一直是她心口创伤,像对郑老师说的那样,力不从心。   杨茜用万分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突然听到身后传出另一道声音,语调不驯。   “就这么点东西,旁人看会了你还学不会,放弃算了。”   杨茜面色一僵,往身后看。   剧组里身份最神秘的那位就站在她背后,耳机线垂在颈口,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了这里所有动向。   此刻神情不爽,满脸写着嘲讽。   不知道来人到底什么身份,更不知道是否得罪得起。   杨茜被他更为直球的一击嘲讽得说不出话来。   她直觉眼前这人是个硬钉子,只好讪讪道:“麻烦南老师了,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比起杨茜,南栀其实更为诧异。   她完全没想过会被季寻解围。于是眼神往他那送去的时候,他像提前预料到一般先挪开了目光。   他说:“昨天的事,两清。”   原来是指昨晚上替他挡酒,那还真是丁点儿人情都不想欠。   见她没说话,对方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半晌,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那件事你最好别多想,太暗,抓错人了。”   他昨儿的位置,右边是南栀,左边是陈导。   说抓错人,听起来更耐人寻味。   他说完,自己似乎也刚反应过来,脸色忽得沉了。   不知为什么,同样是臭着脸不说话。   南栀却觉得此时此刻,这张脸的表情比之前生动许多。   难得能让对方同她多说几句,南栀放开了:“我又不会拿昨天那种小事当人情换你的合同。好歹,咱们是同小区、同住宅楼、同层的邻居。”   挡一下酒没什么,互相之间有个小人情也没什么。   南栀特意没提周远朝的关系。   以她的观察,他与周远朝没那么近,好像也不喜欢被这种名义上的辈分关系压一头。索性就抓着邻居这层,关系不远不近,将来也能平起平坐地谈合同。   不说话就是认同了。   南栀点了下头,刚要转身,忽然看到木子出现在他身后。   “你邻居啊。”木子挑了下眉,“什么时候混熟的?”   几次下来,南栀大概也摸清了季寻的脾气。   上回在他工作室,赵哥一问,他一概打成不认识。   于是这次,她好心抢答:“不熟。” 第8章 漩涡 不巧,乱子已经出了。   话音刚落,季寻未置一言嗤声离开。   “怎么了?”木子眨眼,“怎么我一来,你邻居就走?”   南栀想了想,“可能,不喜欢和人相处?”   “看起来也是。”木子盯着那人的背影默默念了句,“有个性的帅比真带感。”   今天收工晚,南栀就陪木子练到了很晚。   正好也给了两人逃离饭局的借口。   南栀白天没寻着机会,趁晚上陪练,把当天的基本功找补了回来。   她说自己跟不上主舞团的节奏,练得却比任何人都拼。常年被老南挑刺,她在舞蹈方面对自己格外挑剔,看不上自己的任何不完美。   直到月上树梢,人也累得汗湿了好几遍衣服。   今晚木子不去蹭住。   九点多,南栀才独自驾车回家。她这辆老款Q7原先是南启平的车,平时开得不多,也不熟悉,于是驾驶得尤其慢。   车子慢悠悠晃进小区,再下地库。   她忽然在路灯余晖下看到路边有辆黑色轿车。车子不熟悉,但车上的人她见过。   彪形大汉,面生恶相。   一车除了司机下来四个,目的性很强,直直往她住的那栋楼去。   南栀有瞬间犹豫,大脑还没开始运作,脚下已经先一步踩紧油门冲下车库。轮胎磨得叽咕直响,车子一歪,猛地斜停在楼道口。   在看到两边电梯都稳稳停在负一楼时,她才觉得自己脑细胞回笼了一些。   两边大门同时敞开,她把一侧电梯按到顶楼,飞速转进另一侧,按下十六。   层数缓缓上跳。   从负一跳到一,再从一跳到二。楼道里逐渐逼近的嘈杂似乎被甩到了身后。南栀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想到去口袋里摸手机。   手在口袋里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好像没季寻的电话。   那,就先打给赵哥。电梯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一个来回的时间够她两通电话了。   主意已定。   南栀摸完上衣口袋再去摸裤子口袋,指尖触感空空落落。   手机呢?   她原地愣了几秒,陡然回神。车钥匙,家门钥匙,手机,包,都在车里。   电梯叮一声停在16楼。   南栀暂且顾不上其他,用鞋卡住电梯门,奔向1601。这次不是敲门,是用尽全力狂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她时不时回头,不停眯眼看电梯面板。   27……24……15……8……1……   1……3……8……14……   眼看电梯逼近16,南栀紧张地手心爬满了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趁电梯还没上来掉头就走。这个念头滋生的下一秒,1601的门终于打卡。   “你——”   南栀连人带魂撞进门内,把来人的话都压回了嗓子眼。   砰一声,大门在身后重重闭合。   季寻压下想骂人的冲动:“……你。”   “嘘——”   南栀在唇边比一根手指,迅速回身趴在门上看猫眼。   走廊上似乎响起脚步声。   她尽量放轻动作,极其缓慢地关上猫眼,而后转过身,又极其缓慢地指指外面,再指指他,最后手掌朝下平放在颈边往外一拉。   危,懂?   气氛沉默。   季寻垂眼看她,第一次这么近相视,他甚至都来不及躲开视线,大脑在这之前先一步做出了判断。   她似乎是真的有急事相告,气喘不匀,长外套也垮了一半。   不是下午那身装扮,牛仔裤换成了练舞时的短裙,底下一双连体大袜,腿又长又直。脚尖沾了灰,漂亮却狼狈。   “你鞋呢。”季寻觉得烦。   南栀低头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块小羊毛垫上。对方似乎对她踩脏了垫子的行为非常不满。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用来卡电梯门了。”   “……”   这会儿面前站着的要是赵哥,季寻绝对会用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然后问,你他妈卡电梯门做什么。   他动了动唇,最后没说话。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静静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有人喘着粗气问:“就这家?”   “没错,就是这个地址。”   “去,敲门。把人叫出来。”   砰砰砰持续闷响,砸门声越来越大。   南栀离门远了一步,用气音问:“怎么办,打物业还是报警?”   啪嗒一声,地上多了双男士拖鞋。   季寻垂着眼,淡淡说:“你怎么不先问问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不像好人。”南栀想了想,如此回答。她本来还想说之前在小区门口不是撞见过一次么,结果话到嘴边,被他噎了回去。   季寻:“万一我们是一伙呢。”   南栀:“……”   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人还从彪形大汉的车上下来过。   她憋气的几秒,外面有人粗着嗓子喊:   “大哥,里面没动静。是不是不在家?”   “不在家就他妈在这守,老子就不信他不回。”   南栀这才把脚钻进大号拖鞋里,抬头。   用眼神问他:这是一伙?   她和季寻交流次数不多,一旦不说话,两人就尬在了玄关口。   原本最多最多,她就是想捎个信儿。至于季寻和外面那伙人怎么发展,一点都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   但阴差阳错,她被堵在了门里边,一下子从事外掉进了漩涡。   这会儿顶着砸门声,她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周远朝说的——有机会帮我照顾着点儿,别出乱子就行。   不巧,乱子已经出了。   南栀忽然想起那些八卦新闻,用口型问:“你借钱了?”   “……”   “高利贷?”   他还是那副一贯的表情。   不知烦躁多一点,还是讥讽多一点,反问:“欠了又怎么样?我说,你是真的喜欢管别人闲事,还是——”   “什么?”南栀疑惑。   “喜欢管我。”   那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才会喜欢管他。   南栀在心里又给他多添了一笔,事儿篓子。   比起一张嘴就被他嘲,她更愿意优先解决眼前的事。她看着眼前这个显然还是弟弟的男生,语重心长道:“管不管我都在里边了,手机呢。”   “……”   季寻转身,从客厅茶几上捞起什么随手一扬。   手机在空中抛出一道抛物线飞了过来。   南栀手忙脚乱接住,用眼神警告他:轻点儿,外面听到动静怎么办。   她摁亮屏幕,小声提醒:“密码。”   “180315。”   18.03.15……   手指隔空顿住,停了下来。南栀看似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但总有那么一个日期,在她心里成了刻骨铭心的存在。   周围很少再有人提起,乍然说起都足够让人惊心。   却还有人时时刻刻,每天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   南栀怔愣的表情被尽收眼底。   有人状似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她蓦地回神。手机解开锁来到主界面,黑色底图上还有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大锁,左上角显示飞行模式。   她试着按了几下屏幕,所有app标识同装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她皱了下眉:“你这……什么啊。”   季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微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如你所见,锁了。”   “啊?那能打电话吗?”   “不能。”   南栀提着一口气:“……这怎么解锁?”   “到点自动解。”   “几点?”她问。   季寻答:“明早八点。”   南栀:“……”   长久的沉默之后,南栀的好脾气到了临界点:“有病吧,这都什么!”   外边突然乍起:   “老大,里面好像有声音。他妈的他人是不是在家?!”   “什么什么声音,老子没听见。你听见继续砸,我歇会。”   南栀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甚至忘了数秒钟前180315这个日期。她离门远了几步,腿一松也沉进了他对侧沙发里,表情生动。   到了这会儿,按照烦躁守恒定律,季寻反倒平静得仿佛尼斯湖水面。   他破天荒地愿意解释:“一个小插件,特意叫人安的。”   “……”   “防摸鱼。”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同她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和朋友说话时的漫不经心。只是现在话题不对,场合不对,哪哪都不对。   南栀半撑额头,敞开了问:“现在怎么办吧。”   她把主动权抛了出去。   意思很明显,你惹的事情,你主场。   季寻早就见怪不怪了,神态随性不羁。   “两个办法。一,你现在从这儿正大光明出去,他们找的是我,对你没兴趣。二,干坐着,等明早八点,该打物业打物业,该报警报警。”   配上他特有的、这副拽上天的语气,是个人都会觉得他欠得活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南栀毫不犹豫,点头:“好,等吧。”   季寻:“……”   他忍了半晌,反问:“我们熟吗。”   熟到你把鞋都跑丢了,就为了来告诉我有人上门找麻烦?   熟到被人堵在门里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卖队友脱身?   熟到跟一个处处不给你好脸色的人坦荡荡待到第二天早晨?   明明几个小时前,在剧组,有人口风坚定地告诉旁人——不熟。   既然不熟,凭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   所谓的平静会那么轻易就被打破。他突然气到发笑,在这刹那竟然能无缝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来。   于是抓了两把头发,脾气上头:“我回去工作,别来烦我。”   身后没人答话,也许是答了他没听到。   耳机推上耳廓,音乐声瞬间覆盖住了噪音。他回到工作间,坐下。   刚安稳没多久,工作间的门被推开一丝小缝。   季寻推开耳机木着脸望过去。   “请问,我能借一下你家的洗手间吗?”   “……”   “哦,不能啊。”南栀解读了他的微表情。   耳机挂在后颈处,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喧嚣。   在两首歌之间的间隙,他听到自己咬牙道:“随,便。” 第9章 姐姐 不合身的运动裤和室内拖鞋。……   这是间录音室,看起来比工作室那间更豪华。   真空玻璃墙内的半间呈原木色,射灯光线下坠,像一片天然舞台。那些价格高昂的乐器就像舞台上的成列品,序列杂乱而又似乎带着某种规律。   玻璃墙外的这半间,则是南栀看不懂的领域。   多到惊人的键盘,音轨;闪烁着红绿灯的控制器,和……三联屏。   视线终于从这些“未知领域”剥离时,她下意识就问:“你不是有电脑吗?”   “……”   而后补充道:“能和外界通信的那种。”   可能遇见季寻之后,她慢慢习惯了有一种情绪叫张扬式嘲讽。   所以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竟然一点讥讽的意思都没听出来。   他说:“你觉得呢。”   南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能把手机都弄锁了的人,大概率是不会留下漏网之鱼的。   他这个要不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电脑,要不就没联网。   南栀遗憾地哦了一声,转身出门。   现在摆在眼前更紧迫的事情,是上洗手间。   1601同她家户型相反,南栀习惯性打开走廊边侧小门,然后就隔着那扇熟悉的矩形玻璃,看到了还在录音室的季寻。   一玻璃之隔,他在那边,自己在这边。   甚至因为开门太急,差点撞倒就摆在门边的架子鼓。   南栀:“……”   急急收回手上的劲儿,她隔着玻璃,问:“所以,洗手间在哪。”   中间那层玻璃真空静音,于是到了季寻这边,勉强通过口型猜出了她的意思。他摘了耳机起身,没几步消失在玻璃墙后。   南栀赶紧退出房间,感觉到身侧有股风掠过。   初春的夜,让她觉得像扑了满脸夏日躁风。她跟在季寻身后,一仰头,第一次发现他后脑勺藏了一处伤疤。   平时被利落的短发遮着,像手术刀刃,细长锋利。   穿过走廊,直直转进了卧室。   南栀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就听脚步声停在几步之外,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靠在一扇门边,眼皮低垂:“刚才不走,现在知道害怕了?”   倒不是怕,就是觉得进别人的卧室不太合适。   毕竟哪儿有人这么设计,摆明了不欢迎任何人到他家造访。   南栀尝试着去理解季寻这个人。   她的沉默看在季寻眼里理所应当成了害怕。半晌,他嗤了一声:“忘了告诉你,我对两种人完全没兴趣。”   “嗯?”南栀莫名。   “一,别人的女朋友。”他道,“二,看起来比我老的。”   齐活了,两条全占。   如花似玉的二十六岁被称之为“老”,任谁都不会高兴。南栀意见很大,导致她现在看着季寻这张脸,忍不住就浮现出几个字:年轻气盛,狂妄自大,容易挨打。   反正今晚已经糟糕透顶。   南栀狠狠瞪了他一眼,碰上洗手间大门。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   晚上练舞时出了好些汗,身上还是练基操时穿的短裙大袜。原本打算一回家就换洗的,结果穿到了现在,还不能脱。   最最关键的是,她对着镜子慢吞吞转了几圈,试图找到一丝“老”的痕迹。   找到了,会生气。   找不到,更生气。   等于平白无故受了一顿奚落。   南栀洗了把脸,再次回到客厅。   原先坐过的地方多了堆东西。不用细看,就那么放在黑色真皮沙发上,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白色羊绒毯,还挂着吊牌的运动裤,T恤,以及一副全新耳塞。   门外那伙人还在大着嗓门说话。   南栀抱着这堆东西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郁气一下就散了。她拿起运动裤再进到洗手间,把大袜脱了换上。裤腿空落落的,走起路来带飘儿,像唱大戏。   但意外得舒服,仿佛全身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松缓,连大汗淋漓后的粘湿也消失殆尽。   南栀满意地出来,窝在沙发上,盖好小毯子。   耳塞屏蔽了杂乱,她双手往肚子上一搭,安详躺平。   太困了,她想,就眯一小会儿。   凌晨两点。   季寻出来倒水。   外面只亮着一盏落地灯,但光线足以看清整个客厅。   有个人影睡倒在沙发上。   羊毛毯半边滑落在地,也就看到了他那条黑色带白边的运动裤。裤腿很长,遮遮掩掩露出一丁点儿脚趾尖,莹白泛粉。   他收回视线,拿了瓶冰水仰头灌下去。   门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一地烟蒂。   季寻拎着剩下的半瓶水回到茶几旁:“喂。”   回应他的是一室静谧。   女人睡得很熟,也或许是耳塞的功劳,她丝毫不见反应。长发睡乱了,显得毛茸茸的。   他撑着膝盖弓身,有些烦躁。   这张脸,这个不想碰到的人……   在经历过最初长久失眠之后,他好像渐渐习惯了。像这样近距离、长久的注视,他以前一定会逃避。而现在,他竟然无知无觉看了这么久。   再次喂了一声,对方仍然没有反应。   季寻懒得再纠结,拎着那半瓶水径直回了卧室。   ***   早上七点不到,南栀就醒了。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去摸床头的手机,摸了半天两手空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昨晚躺在1601的沙发上睡着了。   身上是短款毛衣,和“借来”的运动裤。   她坐起,环顾一圈,愣是连个看时间的地方都没找到。   外边天倒是亮了。   南栀轻手轻脚下了沙发,凑到猫眼上看了一眼。   十六楼的走廊安安静静,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伙人不知几点走的。   现在也不知道几点,但应该不算晚。   南栀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返回客厅,想找张纸留个条儿。她穿走了人家的运动裤,总得说一声才对。   绕着茶几一圈半,什么能写能画的都没看见。   她又不想乱翻对方的东西,于是作罢。   1601的门被轻轻打开,南栀小心地探出头,确保走廊、安全楼梯都没有昨天那群人的身影。   她舒了口气,刚打算迈出一条腿,就听到电梯叮一声停在了十六楼。   怕是那伙人又回来,南栀迅速掩上门,只留一条缝隙偷偷观察。先传出来的是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她在门缝里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木子?”南栀叫她。   木子听到声音原地急刹车,缓缓转过头:“栀?”   木子不止一个人,身后跟着木子弟弟,以及一群穿物业制服的人。木子惊叫一声:“我靠找了你那么久电话都打没电了,你他妈在这?”   女明星爆粗,说明昨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南栀疑惑:“找我?”   昨晚上两人分开不是还好好的么,突然找她做什么。   南栀被十六楼的晨风吹得格外清醒,从物业那听到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故事。最初是她的车堵在了楼道口,停得实在蹩脚,被投诉到了物业。   物业到车库查看原因,但因联系不上她只好作罢。   到今早五点,她的车又一次被投诉。   物业第二次来查探情况时,意外发现车门没锁。人不在,手机、包包、钥匙却都留在了车上。   这事儿不简单。   他们有摄像头,看来看去都是一个结果,南栀最终消失的地方是电梯口。于是到1602敲门,没人,上上下下楼梯口再找,还是没人。   物业没办法,拿了她的手机,拨给最后一通有电话记录的人,就是木子。   乍一听说南栀失踪了,木子连自己带她弟弟,都赶来了。   这会儿一伙人齐齐吹着晨风,木子直叹过来路上都差点报警。   一说报警,南栀忽然回神:“手机呢?”   “你手机?早被打没电了。”木子没好气道。   “随便给个手机,我得报警。”她说完,突然顿住。   报警……   然后呢?那伙人都不见了,上哪儿抓人去。   她转向物业:“你们调监控有没有发现,昨晚上有四个男人从一楼楼梯间进来,个个凶神恶煞。他们几时走的?往哪走了?还在小区没?”   物业几人面面相觑:“啊?”   物业啊完木子发出了一声更上扬的:“啊???”   南栀顺着声音回头,赫然发现1601门口又站了一人。   一张被吵醒的不耐烦脸,神色倦怠,气场不爽,同她第一次来敲门那天一模一样。他看着走廊上一大伙人,开口:“你报警了?”   听语气是朝着南栀来的。   南栀答:“还没。”   “那你别管了。”他道,“我自己解决。”   这两人之间有股神秘的气场。   木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眼神忽得一闪,落在了南栀那条很不合身的运动裤上和室内拖鞋上。和对方的,很像一对。   显然,木子弟弟也发现了,脸色青白。   现在人也找到了,看起来不像有事。   接下来的事……得肃清外人。   木子用一己之力挡住身后一大群人:“好了没事了,人不就在这嘛。不打扰各位工作了,辛苦了啊各位。”   木子弟弟惨痛着一张脸打配合,把物业一路送进电梯。   走廊终于恢复安静。   木子朝着电梯那面,耳朵却往反方向竖。   那头是南栀在说话。   南栀说:“你真能自己解决?有债务是一回事,高利贷又是另一回事。这是高压线。万一传出去,周远朝处理起来也棘手。”   “周远朝知道你这么会脑补么。”另一人回。   “……不是?”南栀话题一转,“啊还有,如果你缺钱,真的可以考虑下我们舞团的合同的。我看过了,报酬不低,而且……”   “姐姐。”   这是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南栀分不清他是真的礼貌性地称自己为姐姐,还是单纯烦了,类似于一种像是嘲讽的口气。   她有点短路:“啊?”   那人还是一贯的风格。   傲得离谱,又意外带了点熟悉感。   他只留了两个字:“聒噪。”   ***   出了这件乌龙,少不了被木子严讯逼供了一番。   她弟弟也在旁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南栀有一种被两人连环拷打的错觉,尽管她解释得非常清楚。   昨晚上闹那么一出,她还错过了周远朝的电话。   周远朝虽然不是木子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但怕对方担心,她把昨天的事儿瞒下了。第一次跟他撒谎,只说昨晚太累,睡过去没听见。   周远朝果然没多问。   这谎撒得南栀格外心虚,等挂完电话,心跳还在一百四十码。   这通电话过后,她又问了一次物业。   昨晚上的视频找到了,物业也认出了对方。说那辆黑色轿车进来的时候,精确报出了季先生的住址和姓名。保安理所应当以为是访客,于是做了放行。   物业再三保证这事儿发生过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得到物业的保证,这事儿暂且算翻篇。   而1601。   季寻联系完律师,得知小叔的终审结果今天出来。花钱雇的那些地痞流氓昨天算是最后的狂欢。他顶着压力不松口,一旦尘埃落定,那边就消停了。   他仰靠在沙发上,继续往外拨了个电话。   这次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那人问:“又怎么了?不帮你找房子你还怪上我了是吧,上回还放我鸽子。绝交吧。”   季寻没管前言,直接道:“再帮我找个房子。”   “嘶——”那人倒吸一口冷气,“你还来劲儿了?”   “是啊,来劲。”他问,“还记得我小叔家么。”   “又去烦你了?”那边问。   季寻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吊顶:“找了些流氓,光堵我,什么都不做。没意思。”   “你还别说,现在职业流氓比咱还懂法,就光恶心人呗。”对方听了同仇敌忾,说,“要不我找人帮你堵回去。”   “不用了。”季寻说,“帮我在他家边上买套房。”   “啊?你为了报复还得赔上一套房?”   他低低应了一声,说:“城南地皮不是在涨么,我又不亏。”   那头不解:“你买了做什么?”   “不做什么,也就半夜没事儿,叫人放点午夜凶铃。”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敞怀起来,“一年放两次,一次放半年。”   那边沉默半天,惊叹:“损的啊你!” 第10章 发绳 “楼道里捡的。”   接下来几天,南栀没去剧组。   舞团即将有商演,她得跟郑老师一起盯着训练。   也才几天没来,到舞团的时候,她成了稀有大熊猫。   主舞团刚下课,一大群姑娘们鱼贯而出,看到她眼睛都亮了,缠着她问剧组的事。   ——有没有帅哥?   ——要没要签名?   ——某某演员真人怎么样?好不好看?身材是不是超棒?   说实话,南栀看道具老师整理衣服的时间更多。   被四面夹击一问,人都晕了。   还好郑老师路过解围:“好了啊,该休息休息,不休息继续回去练。你们下周有商演,一个个都上点儿心,别让你们徐老师拿着棒子赶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郑老师滥用职权赶走人,也回头问:“怎么样?有帅哥没?”   “有,整个剧组都是。”南栀笑,“要不下次您自己去。”   “我就算了,我喜欢漂亮姑娘。”   两人说着往分管舞团办公室走,侧边追上来一人。   刚才嘻嘻哈哈跑走,这会儿又回来了。   郑老师听到声音一看,笑:“哦,盈盈啊,你们聊。”   周盈盈是周远朝堂妹,来舞团一年多,基本功扎实嘴也甜。   之前是南栀给她推荐进了主舞团。   周盈盈灵活得像条游鱼,蹿到南栀右边,拱了下她的胳膊:“嫂子,好些天没看你来舞团了。你再不来我都打算打电话给你了。”   “怎么了?”南栀开她玩笑,“你也想要谁的签名?”   “我才不要。”周盈盈说,“我哥叫人送了两张券来,叫我带你去玩儿。你看!”   她说着从外套兜里摸出两张券,是什么表演赛。   南栀没看清:“他怎么没跟我说。”   “你自己犯懒肯定就不去了,所以送到了我这,叫我带你玩儿。他说怕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太无聊。怎么样,我哥是不是对你一级棒。”   南栀夸她:“你比他还棒。”   周盈盈得意地扬眉,把票塞到南栀眼前。   南栀这才看清,是业余滑雪表演赛。她运动细胞不错,平衡力也强,以前常跟着南启平去滑雪,算是一项业余爱好。   室外滑雪场往年只开到三月底,今年天气太冷,延续到了四月初。   不过看天气,大概快歇业了,所以才弄了场业余表演赛收尾。   周远朝陪她去玩过几次,很显然是投其所好。   他们兄妹俩简直同步在一条线上。   周盈盈和她说表演赛的事时,周远朝的消息刚好过来:【周末没事就去玩儿吧】   南栀:【万一我有事呢】   周远朝:【有事就不去,本来就是让你放松的,票不值钱】   南栀:【你这么说,我就偏要去了】   那边发了表情,说:【行,我们阿栀真会过日子,勤俭持家】   南栀收起手机,看到周盈盈小狗眼看着自己。   “嗯?”她疑惑。   “嫂子。”周盈盈叫了她一声,“我刚说的你听到没?”   “啊?什么?”南栀显然没听见。   “我说你到时候就在家等,我来接你。”   周盈盈的车技实在是不敢恭维,南栀觉得她在开玩笑。   “别了,还是我去接你吧。到时候磕了碰了怎么办?”   周盈盈态度坚决:“不行!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她不给南栀拒绝的机会,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与此同时,郑老师从那头出来,朝这边喊:“南栀,你有访客。”   南栀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今天会有中介公司的人过来跟她谈房子的事。他们家在城南有幢别墅,之前就住在那。   南启平不在的第二年,贺濛嫌房子大、人气儿少,又常常睹物思人,就提议把房子卖了。她自己不顾南栀劝说搬到了郊区娘家。   南栀还要上班,在舞团附近买了现在的公寓。   后来别墅的事,也都是南栀在打理。   她买了两杯咖啡,往会客室去。   中介看到她喜上眉梢:“南小姐,价格跟对方谈妥了。九百六十八万,到手价。怎么样?不比您预期差吧?”   “行情这么好?”南栀意外。   “是啊,城南别墅紧俏着呢。”中介把提成拿了心情实在好,忍不住同她说,“现在买房的人多,就今天我来之前,还有别的客户问我高层多少钱一平。二手房,又不是学区,不知道最近都刮什么风。”   南栀随口应了一句:“恭喜你啊,最近业绩不错。”   中介嘿嘿直笑。   他给南栀看好合同,又约了下次办房产过户的时间。   到下午,南栀刷朋友圈,就看到中介乐颠颠地发了条圈:【过年啦过年啦,今儿卖出去两套】   中介还是周远朝给介绍的。   南栀顺手截了个图发给周远朝,笑:【我给那谁开张了】   周远朝问:【房子卖出去了?】   南栀:【对啊,比上次说的那个价还高一些。想辞职,想快乐,想回家当富婆】   周远朝大概在忙,后面就没回。   到下班点,有人在走廊里哇哇直叫。南栀往外探头,一簇热烈奔放的红玫瑰出现在眼前。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兴奋地说话,七嘴八舌的。   南栀好不容易听清其中几句。   叽里咕噜——南老师——叽里咕噜送你的——叽里咕噜写着“周”。   她抽出里边一张小卡片,上边写着:   远程陪你庆祝,给我家小富婆栀。   落款——周。   或许是因为异地,分开前所有的不痛快来得快,去得也快。南栀反复摩挲着卡片边缘,开始想念远在意大利的周远朝。   她拍了花,发完朋友圈,周远朝的电话就来了。   “收到了?”他问。   南栀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今天干嘛一下子拍我这么多次马屁。”   他在那头纠正:“是恰好都攒到了今天。”   现在办公室就南栀一个人。   她小声说:“忘了告诉你,后面有场商演,我应该会跟郑老师去现场。”   “要去现场?”周远朝皱眉,“你……”   他记得南栀当初出事就是在剧院。   她从主舞团退出,不仅仅是因为右肩的原因,更因为每次去剧院,她都会控制不住地紧张,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狂飙。   南栀猜到周远朝的担心,主动安慰:“没关系,我之前也去过几次。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周远朝低低应了一声,半晌,才喊她:“阿栀。”   “嗯?”   “要实在不行,我帮你跟舞团的领导说。你之前……”   今天好像是个特别的日子。   说好不提过往,又句句扯到过往。   南栀再度安慰:“真没事。你忘啦?我不是还和木子去看过话剧么。只要不靠舞台那么近,其实我没什么感觉的。那时候你把我从舞台底下背出来,我就没那么怕了。”   “……舞台。”   南栀听到对面低声念了这两个字,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周远朝沉默半晌,说,“别太勉强自己。我有空回去看你。”   南栀隔着电话点头:“知道啦。”   挂完电话,她捧着玫瑰回家。   玫瑰放在玄关架上,旁边是周盈盈塞给她的票,日期写着下个周末。   南栀低头嗅了嗅玫瑰,翻开台历,在今天和下周日两个日期上都画了心。   ***   南栀没去剧组的这些天,季寻也没去。   他行踪成谜,连赵哥都摸不准他到底在做什么。   譬如这周,季寻哪都没去。   他在家日夜颠倒写曲,改曲,调混音,听效果。   赵哥跟老妈子似的带着阿姨上门,看到卧室门紧闭,像往常那样轻手轻脚收拾外边屋子。阿姨手脚麻利,知道哪些可以碰,哪些不该碰。   她收拾的工夫,赵哥就坐在吧台刷新闻。眼睛一拐,赫然发现茶几上多了条发绳,鹅黄色,带毛绒边儿。   他怔愣,“这哪来的?”   “沙发缝里理出来的。”阿姨边埋头干活,边轻声答道,“我就给放桌上了。”   “……嘿,这祖宗。”   赵哥感叹完没再说话,盯着那个发圈看了好久。   甚至抬手比了比自己的短发,除了扯出一个旋儿压根扎不起来。他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这发绳就被遗留在了茶几最显眼的位置。   季寻从卧室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原地默了半晌。   那么些天过去,没人找,大概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丢了吧。   几分钟后,门打开。   少年面无表情出来,手里捏着本该被扔掉的发绳。   他从16楼的长廊穿过,在1602门口静了片刻,好像在思考怎么还回去。似乎是不愿意为了这些事费神,最后简单粗暴地挂在了门把手上。   挂完发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季寻?”   季寻木着脸回头,不是别人,正是周远朝。他们隔着半条走廊,他卫衣工装裤,倦怠懒散;周远朝西装革履,风尘仆仆,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季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周远朝扬眉,显然是看到了他把属于女人的发绳挂上门把。   季寻觉得烦,不管是解释还是什么其他。   最后随口说:“楼道里捡到的。”   周远朝不置可否,替南栀道:“谢了。”   他的态度过于和煦,以至于没人发现从刚才起他就在楼梯口抽烟,看着季寻从1601出来,径直走向了1602。 第11章 熟人 “原来我们阿栀喜欢这个类型的啊……   南栀听到敲门声第一时间过来开门。   看到来人,她惊讶地啊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周远朝试图发现一丝慌张,害怕,惊疑,最后看到的仅仅只是惊讶而已。   他做出要走的姿势:“看来是不想见我。”   “哪有。”南栀伸手去拉他袖口,轻轻松松把人拉拽进来。不像告别的那天置气,她此刻安安静静扑在周远朝怀里,闷声问:“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周远朝:“想见你,就回来了。”   “你那边不忙?”   海外落地初期,鸡飞狗跳,怎么可能不忙。   可他不安。   只有飞回来,看到她还确确实实站在自己面前,这点不安才会消散。   周远朝目光收敛,答:“几天的工夫还是有的。”   眼神掠过玄关,看到那束玫瑰好好地插在玻璃瓶里,被她养得依旧娇嫩欲滴。边上的台历架上,摆着两张票。   心情忽然明朗起来。   周远朝拍了拍南栀的后脑勺:“好了,去收拾下东西。”   “收拾东西?”南栀仰头,“去哪?”   他笑:“不是说好陪你去看滑雪的么。”   难怪周盈盈非得叫她待在家等着,原来早就知道有这一出。   可是滑雪不是明天么?   南栀疑惑:“现在?”   屋里还没断暖气,周远朝脱下西装搭在臂弯上:“既然提前一天回来了,正好多陪陪你。之前不是说想去那边的温泉酒店么。”   滑雪场在五十公里外,从前去的时候,也会逗留一晚。   听说新开了一家温泉酒店不错,南栀之前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周远朝一直记着。   她惊喜道:“那边要预订的。”   “是。”周远朝说,“我叫人预订了。”   “我这就去收拾!”   南栀愉快转身,刚迈出脚步,就听周远朝又叫了她一声:“阿栀。”   “啊?”她扭头。   周远朝伸手,一条鹅黄色发绳安静地躺在他手心:“这个,你掉了。”   南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她今天束起了高马尾,用的棕榈绿发绳,和周远朝手上的鹅黄是同款。   前些天就找不见鹅黄色的那条了,南栀诧异:“怎么会在你那?”   “刚才进来时看到卡在门缝里,想或许会是你的。”   她恍然大悟:“原来掉在那了。”   她神态自然,完美演绎了丢失后又找回来的惊喜。   周远朝揉了会儿太阳穴,暗骂工作繁重扰得他多心多疑起来。   他的行李都在后备箱,只需要坐在客厅等着他的小栀子进进出出,把箱子填得越来越满。   长途飞行很费心神,周远朝抵不住倦意阖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看到南栀就坐在沙发另一头,安安静静地翻一本杂志。   刚睡醒,他声音很沙:“我怎么睡着了?”   “醒了?”南栀放下书,望过来时神色认真,“要不再睡会儿,时间还早。你刚回来那么累,又不是非要去泡温泉不可。”   周远朝说:“可我想去。”   最终南栀拗不过他,不过她抢到了驾驶座。   到温泉酒店花了一个多小时,南栀抢着开车不只是因为担心男朋友,更多的是对接下来两人独处感到紧张。上次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她不确定还会不会旧事重演。   到酒店,前台说是两间房的时候,她有一瞬怔愣。   她装作无事发生去看周远朝,而他显得尤为平静,朝她笑了笑:“发什么呆呢?总不会忘带身份证了吧。”   “哪有那么笨。”南栀莞尔,而后缓缓舒了口气。   办完入住刚到房间,木子就看好戏似的给她发消息:【是我之前猜错了,你们还是很浓情蜜意的嘛,这么大老远回来就为了陪你玩儿两天?】   南栀:【对啊,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   木子:【呵呵,撒狗粮是吧凡尔赛是吧!后面我不想听了,我看你们不是去滑雪的,明天起不起得来都是问题】   南栀:【……别乱想了,我们分开住】   木子:【?】   木子:【??????】   怕木子不信,南栀给她拍了张自己躺在大床上的照片。   木子消化许久,发来一个大拇指。   木子:【[拇指]纯情,真有你们的】   南栀有想过怎么共度一夜。   可周远朝安排妥当了,她总不能自己主动提。况且……   算了,就是来度假的。   南栀说服自己,泡完温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见到周远朝,是在酒店餐厅。   他坐在窗边要了杯咖啡,慢条斯理地搅动银匙。今天要去滑雪场,没穿那么正式,是简单的运动装束。日光透进窗,把他的发色晕成了金黄。   南栀倏地出现在身侧,夸张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年轻。”   周远朝笑,“之前是嫌我老?”   “还行吧。”南栀坐到他对面,撑着下巴看他,“也没那么嫌。”   周远朝比她大三岁,明年即将步入三十大关。   所以在这结婚这件事上,他和南栀的母亲贺濛站在同一立场。不过他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在察觉到她的心思之后,每次提起同居结婚,他也会顺着她的意思说,再等等。   他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温柔,体贴,会照顾人。   吃过早餐,两人一同坐酒店的接送车去滑雪场。   南栀对普通竞技兴趣不大,换好装备直接拉着周远朝去看跳台滑雪。   两条赛道一高一低,低的那条人影密集,高一点的门可罗雀。   南栀以前胆子大,技术过得去,却也不敢涉足竞技性滑雪。   至于现在,这是她右肩受伤之后第一次来滑雪场,除了观赛,只想在初级滑道找找当初的感觉。   今天举办的是民间赛事,规则性没那么强,安全娱乐为上。   观赛众人在界墙外,边闲谈边等待。   闲谈间,低赛道接二连三下来好几个,像蹒跚学飞的胖鸟,刚起飞没几秒倏地落了地。   等了许久,高跳台才掠过一道黑影。没有任何预警似的突然下坠。   起跳那瞬间众人跟着惊呼,南栀的心也同那道身影一起提到了嗓子眼。皑皑白雪为背景,眼前仿佛是一道劈开山脉的闪电。起跳,飞行,着落,整个过程雷厉风行。   “芜——”   人群中响起口哨声。   南栀也喜欢这样干净利落的表演。   于是接下来的高山速降和越野,她都记住了这个人。黑色滑雪服,张扬的金色印花,还有身后明晃晃的数字9。   他用最快的速度,玩最陡的赛道,连急速旋转时溅起的雪沫都要比别人更飞扬一些。   看她看得认真,周远朝忍不住侧头问:“你猜几号能赢?”   “9号吧。”南栀几乎没犹豫,“他有点儿像职业的。”   敢玩,敢拼,就是有点像不要命。这句话南栀没说。   正常的业余选手哪儿敢这么玩啊。   “9号啊,风格很激进。”   周远朝眯眼看了一会儿。   后面又是一个J弯连接落叶飘。   9号幅度很大,几乎擦着悬崖界网而过。   南栀忍不住跟着紧张,心思完全不在对话上。她胡乱嗯了几声,目光牢牢锁住电子屏。直到终点线近在眼前,9号垂直入弯,在越过终点线的瞬间漂亮地换了个刃,堪堪刹住。   她的心终于着地。   周围观众的呼声也响了起来。   南栀忍不住拍了拍手,朝周远朝说:“看吧,我就说9号赢。”   “是,你眼光最准。”周远朝睨她一眼,“赢了想要什么奖励?”   看到精彩的比赛一时技痒。   南栀说:“那就陪我随便滑两圈吧。”   他们所在的这块斜坡被划为观赛点,也是回山顶服务中心唯一的路。要想滑雪还得下到更低的地方。   南栀一点点一点点小心地滑下坡,周围人群也变得越来越稀少。   一抬头,看到刚才那伙速降下山的人正乘坐缆车慢慢往回。   一辆辆缆车从身侧缓慢上行。   她听到大家伙儿开着玩笑,说9号是不是职业的来炸鱼塘。顺着声音望过去,9号就坐在后一辆缆车上。他独自一人,手搭在靠背上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阻断在了头盔里边。   但南栀就是觉得,他大概说的是句很张扬很狂放的话。   不然怎么光坐着,都能让人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桀骜。   缓坡往下,有个小斜坡。   南栀迅速收回注意力,没再往缆车看,跟着周远朝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下去。   两小时后,两人回到山顶。   南栀玩累了,在游客中心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周远朝:“累了,玩不动了。”   周远朝关心道:“肩膀不疼吧?”   “肩膀没事儿。”南栀仰头喝了好几口,“你要不要再滑一圈?”   “不了,陪你。”   他俩身后的电子荧幕还在重播刚才的比赛集锦,好几个镜头都切给了9号。再一次慢镜头回放,仍能看出当时拉满极限的操作。   同刚才在赛场上看时的感觉一样,无所畏惧,不要命似的。   周远朝注意到她看得认真,打趣:“原来我们阿栀喜欢这个类型的啊。”   话音刚落。   不远处一群人说说笑笑过来,正是刚才参加表演赛的人。他们身上都有显眼的序号,只有9号独立于人群外。   他们在谈论技巧,有人和9号搭话。   他偏过头,似乎是听不清,索性抬手摘了护目镜,露出一双侵略性十足的眼。   南栀几乎同一秒就认出了眼睛的主人。   等认出本人,再想刚才那一系列嚣张至极的回转动作,可以说是毫无违和感。对啊,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遮得严严实实也盖不住身上的狂傲。   一臂距离,周远朝的声音顿了顿。   许久,语气温和道:“原来是熟人啊。” 第12章 微妙 再睡一晚。   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季寻似乎才认出他们。   旁边刚好有人给他递了瓶水,他咬开手套接过,仰头喝完。空瓶丢向垃圾桶的瞬间,也就偏过头看到了他们。   咚一声,空瓶稳稳砸进垃圾桶。   他拧了下眉,像碰到了什么烦心事,说:“你们怎么在这?”   说这话的人没什么毛病,听的人也觉得如常。   只不过在听到“你们”、而不是“你”的时候,周远朝短暂地敛了神。   “怎么,就兴你来玩,不允许我们?”周远朝说。   不知有意无意,南栀总觉得周远朝咬重了“我们”两字。她去看周远朝的眉眼,同往日一样温柔无澜。   南栀没有熟到要插话的地步。   就看着他们站在游客中心门边,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季寻脾气阴晴不定,说了几句嫌烦,作势要走,周远朝没留。   见人走远了,周远朝收回目光,温声询问南栀:“到处转转再回去?”   南栀没意见:“好啊。”   一直到酒店的接送车过来,他们才下山换衣服。   南栀喜欢到家泡澡,因此连速干衣都没换,只把滑雪服换成了羽绒服就飞快地上了车。车里暖气打得很足,她钻进车后座,羽绒服穿上没几分钟,热得又脱了,露出里面的黑色抓绒卫衣。   没一会儿,周远朝也上了车。   见两人都来了,服务生从驾驶座转过头,同周远朝商量道:“周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要再等一个客人。也是约了这个点从雪场到酒店的。”   周远朝嗯了一声:“没事。”   这是辆7座商务车,接三个人并不过分。   南栀和周远朝就坐在驾驶座后边第一排,两个独立的位置,身后还有一排三联座位是空的。   不出几分钟,司机等的第三个人出现。   在看到他之前,南栀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山上碰到一次,下了山回酒店还要再偶遇一回。   她胡乱想着,季寻已经上了车。   他已经不是刚才那身滑雪服,同样是件黑卫衣,同她身上这件款式异曲同工。少年弓身穿过车厢,空气微微流动,仿佛还带着雪场的寒气。像压根不在意车里有谁似的,就那么敞开了腿脚往椅背一靠,闭眼休息。   车子缓缓启动。   周远朝问:“也住那?”   后排那人闭着眼,却知道问题是问他的。声音懒散道:“嗯,住一晚。”   车里放了首轻音乐,音乐声间隙。   周远朝再次开口:“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他问得突然,导致后排的人忽然睁开眼。   除了小叔那家上门找麻烦,最近安逸得很。在周远朝问出的同时,季寻几乎断定,南栀把那天晚上的事转达给了周远朝。   毕竟是他女朋友,算告密么。   不算吧。   或许他的事只是他们之间聊天调侃的谈资。   目光轻飘飘掠过南栀的方向,他冷嗤:“我能出什么事。”   周远朝素来有涵养,说话时侧过身子对着季寻。因此中间悄无声息的那一瞥,他捕捉得轻而易举。周远朝笑笑,没再说话。只不过转身的时候看似随意地拉住了南栀的手。   南栀那会儿在看手机。   感受到另一只手心被男人的温度包裹,她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周远朝道,“我在想今天很晚了,赶回去也累。不如再住一天。”   外边天色渐暗,周远朝看着她时眉眼间有卸不下的疲倦。   于是南栀答道:“嗯,我都可以。”   回到酒店前台,当前台告诉他们今晚预约已满,只留了一间空房的时候,刚刚说好的某人条件反射绷直了脊背。   之前来的时候没想住两晚,只预约了一个晚上。   大概是看出她的紧张,周远朝:“没关系,那就算了。”   “住吧。”南栀想了想,态度很坚定,“来来回回赶路,你太累了。”   前台在等待决定,又问:“如果您需要的话,就为您保留原先周先生的这间房,可以吗?”   “可以的。”这次南栀抢在他之前回答道。   这次回来,南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周远朝单手抄在兜里,低垂着目光看她。她扎了马尾,后脑勺圆润饱满,肩线平直纤细,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把少女感和温柔体贴平衡得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或许还不够好,不够配得上她。   他在电梯间俯到她耳旁说:“要是紧张,我睡在沙发上就行了。”   然后她的耳朵就一点点粉了,含苞待放。   周远朝好心情得扬起了唇。   今晚是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两人不约而同打算去泡个温泉,消除一整天的疲惫。温泉中心分男汤和女汤,出来后共享一片休息区。   温泉区水汽迷蒙,南栀热得头晕,很快就换上浴衣出来。   大厅不见周远朝的身影。她要了杯橘子汽水,独自推门而出,坐到外面走廊上。面前是一片日式庭院,小水池前点了几盏渔火微光。比起大厅,室外冷风肃肃,但也是因为人少,显得更安静迷人。   南栀叼着吸管坐下,一口一口慢慢吸着汽水。   碳酸冰凉滑过喉咙,把她从晚上起就惴惴不安的情绪抚平了许多。   正独自望着庭院发呆,长廊一侧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以为是周远朝,循着动静望过去,恰好看到眉眼凶野的少年就站在光影交界处。看到她了,他没再过来,靠着廊柱侧过身。   不稍片刻,猩红火光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因为隔着距离,风送到鼻尖时,烟气已经被吹淡了。   南栀没再管那头的动静,盘腿吹着庭院小风,时不时从发呆中醒神,再嘬两口汽水。   一支烟的时间,脚步声近了。   他同样穿了浴衣,深灰色带条纹。小臂露在外面,脚脖子也露着,连骨骼相接处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   看他垂着眉眼的样子,应该是在找烟灰缸。   刚巧,南栀坐的那位置,桌上就摆着一个。   烟气从她鼻尖缓缓滑过,带了点薄荷味。他就停在身侧,捻烟蒂的手指顿在半空。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南栀也觉得正常,可他偏偏开了口。   这是从雪场碰到起,季寻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问:“介意?”   南栀摇头:“不。”   于是他拧灭烟头丢在里面,转身离开。   气氛很奇怪。   这是南栀的第六感,但具体奇怪在哪儿,她说不上来。   是被排斥?被讨厌?被厌烦?   还是像对陌生人一样推开了距离,变得生硬?   片刻后,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小臭脾气不是一直都那样么。   南栀边想边慢吞吞喝完汽水,身后脚步声又回来了。她一扭头,发现周远朝站在不远处。他手里同样拿了瓶橘子汽水,朝她摇了摇:“喝上了?那这瓶归我了。”   “你晚了。”南栀弯起眉眼,“我都喝完了。”   他走到身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玻璃瓶,挑眉:“还是冰的?不怕冷?”   “泡完温泉全身都热。”南栀答。   “哦,小栀子热啊。”   周远朝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句很正常的话被男朋友解读歪了,南栀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瞪他。   周远朝丝毫不在乎她的眼神攻击,欺身从后拥住她,低声说:“吹一会儿风就回去吧。”   她脸有点烫,小声应下:“好。”   两个人贴着不免觉得热,南栀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就打算起身。   她侧过身,忽然发现周远朝的目光停留在那截刚熄灭的烟蒂上。味道已经散了,火星也灭了。   有什么好看的?   南栀不轻不重掐了他一把,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周远朝笑笑,“这个牌子的烟很少见。不常见人抽。”   “是吗?”南栀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直言:“烟还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不好闻。”   “忘了你不喜欢了。”他好像愉悦了一点,说,“那我以后也记得少抽。”   两瓶汽水喝完,燥热散了不少。   南栀回去路上还打了个嗝,被周远朝笑了许久。直到她逼迫周远朝也打一个,这事才算过去。从楼下回房间只有短短几十米路,南栀一进房间就说着要刷牙躲进了洗手间。   谁都没戳穿对方的紧张。   南栀独自对着镜子,动作像拉了0.5倍速,不急不缓慢慢吞吞。   镜子里的人把长发挽到了脑后,正红色浴衣衬得整张脸愈发唇红齿白。从脸颊到脖颈,露在外边的皮肤像无暇美玉。   她歪了歪头,从玻璃缝隙往外看,周远朝就坐在窗边榻上,慢条斯理地翻开书。一页,又一页,气定神闲。   她对着镜子长长吁气,这才刷起了牙。   浴室里动静不断。   周远朝在外面看似安稳,却同样静不下心。页码一张张增加,但看进去的内容却一点都没变多。刷牙声趋于平稳,他听到间隙有手机铃在响,里面动静停了一下,而后有人含着满嘴泡沫接起电话。   他忍不住低眉,眼底藏了笑意。   短暂安静过后,浴室门突然砰一声被撞开。   南栀站在门口,嘴角还沾了点牙膏沫。她神情有一瞬空旷,很快被慌张填满:“我妈出了点事,我现在得回去。”   周远朝倏地起身。   眼底的笑意似乎在这一秒,同窗外夜风一同散了。 第13章 可怜 怎么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温泉酒店到市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南栀和周远朝赶到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询问了护士台找到病房,贺濛就躺在里面,过了麻药的劲儿,正在努力眯眼戳手机屏幕。   南栀绷得像弦一样的情绪忽然就垮了。   声音带上了哭腔:“妈。你吓死我了。”   贺濛没事人似的望过来:“吓什么,切个阑尾而已。”   “谁大半夜的接到医院电话都会吓死的,好吧!”南栀气急,“你是不是吃过饭就跟着那群老太太万步走去了?”   贺濛理亏,没说话。   余光瞥见门外又进来一人,眼神瞬间变了:“远朝?你回来了?你们刚才是在一起?”   “就回来几天。”周远朝答,“带阿栀去泡温泉了,正好在一起。”   “哦,这样。工作不忙吧?”   见两人聊起来,南栀去楼下车里拿行李箱。   看样子她得陪床,有行李箱在,暂时就不用回家收拾东西了。拿了东西上楼,贺濛已经和人家聊到了谁家的小谁,去年什么什么时候,结了婚。谁家的大谁,今年什么什么时候生了孩子。   南栀一阵头疼,咳嗽几声,换来贺濛一个白眼。   聊不到几分钟,周远朝接到几条短信。   他眉心微皱,看完短信后说时间太晚就不影响两人休息了。   贺濛赶紧使眼色让南栀送一送。   今晚虽是突发急事,南栀依然觉得抱歉。   明明已经月悬高空,医院急诊的灯光还是亮如白昼,在这里丝毫嗅不到半点浪漫气息。今晚营造的美好气氛全破败了。   她默不作声把人送到停车场,等着周远朝如同上次夜里那条短信一样抱怨。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用手指抵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对不起啊。”南栀道歉。   周远朝收回手指,倏地弹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想什么呢。上楼去吧,等我有空回来再带你去玩。”   南栀诧异:“你又要走了?”   “嗯,那边刚才说出了点事,我已经改签好明天的机票了。”   “那我送你。”她赶紧道。   “不用,你照顾好阿姨。我和公司的人一起。”   “啊,这样啊。”南栀没再说什么,轻轻抱了抱他,“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她站在原地,想等周远朝走了再回去。   车子刚刚起步,又突然刹了下来。车窗下移,露出男人清隽的侧脸。   周远朝似乎有些犹豫:“阿栀,上次我随口说了一句,叫你顺便看着点季寻。”   “嗯?”   “我开玩笑的。”周远朝道。   南栀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重要的,值得临走前再说一遍。   她点头:“本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那走了。”周远朝反倒轻松了许多。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周远朝只回来了短短两天。两天,不到四十八个小时,都花在了她身上。   南栀有些屈服地想,她还在挣扎什么。   她打开木子的聊天框:【你说结婚可怕吗】   木子:【昨晚还分房睡,今晚就想结婚了?】   木子:【看来……周公子活儿不错[害羞]】   南栀:“……”   就不该问木子!这人脑子一打开,满屏马赛克。   南栀把手机揣回口袋用力拍了拍。   算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   一周后,贺濛出院。   南栀这次非常坚决,没让她回郊外,非把人接到了公寓。贺濛拗不过她,就说等伤口长好。这段时间,她住在南栀那儿,没事做做饭,遛遛弯,过得也很惬意。   因为家里多了个病号,南栀没能参加的了舞团商演。   她和郑老师请了假,就留在本市看家,时不时去趟剧组,干双份活儿。不过她一次都没见着季寻。   偶尔剧组里有人讨论,说前些天神出鬼没的那小祖宗似乎是个很厉害的编曲。编曲能力一绝,作曲更神。嫌制片给的素材没灵气,他花了几个晚上自己写了首全新的,惊才绝绝。后来等人离开,才陆陆续续有人知道,那就是gene。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哦。剧组有帅哥我一级欢迎啊!”   “你怎么知道帅?他又没摘过口罩。”   “拜托~!帅哥的气场就和我们凡人不一样好嘛。而且那天一桌吃饭的人都见过,说绝了。还以为是来抢男一号的呢!”   “真的假的?又帅又有才华,那叫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啊!”   南栀在一旁撑着下巴听,脑海里快要散去的形象重新聚集起来。   像荆棘,像峭壁,像漩涡,像风雨雷电,所有想握却握不住、在她安全领域以外的东西。   简单通俗点说,就是一个很难搞的弟弟。   想到那张还没签下的合同,南栀叹了口又长又深的怨气。   或许是怨气显灵,这天从剧组回家,她又碰到了季寻。   他总是那副样子,目空一切,不大理人。   只不过彼时电梯里不止南栀,还有贺濛。   看电梯只亮了一个按钮,贺濛发挥了那代人特有的热情,亲切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呀。”   别好了,他不理人的。南栀心想。   她打算等回了家好好跟贺濛科普一下1601的狗脾气弟弟。她有求于人也就算了,贺濛没必要也去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点想法暂时只按在了心里。   谁知靠墙而站的少年脸色僵硬了一秒,顿了片刻,生硬回道:“你好。”   南栀:“……”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之前受到了特殊待遇,非正向的那种。   得到结论后,再次往那边看,她的眼神莫名带了点儿可怜。   南栀遗传了南启平的下至眼,瞳仁偏浅,睫毛浓密。她不需要演绎,原本就动人心魄。而当一株不可亵渎的美人花压低身段露出凡人的委屈来,很难有人接得住。   季寻拧了下眉,表情愈发生硬。   还好贺濛在,她寒暄很有一套。   “你也住十六楼吗?”   “呀,是邻居啊。”   “我们家刚搬来不久,还不太熟悉,以后可能经常会麻烦你呢。”   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完美衔接对白中的沉默,有一套完全能屏蔽尴尬的自洽系统。只要不提老南,她就是一个依然乐观、依然精致、依然普通的中年女人。   熬到出电梯,季寻向左,她们向右。   贺濛同对方挥手,“再会啊。”   第一次见到她这里的邻居,贺濛显得很新奇,关上门跟南栀说:“小孩儿年纪和你差不多,也一个人住?”   “他爸妈……”南栀避开那一段回忆,尽量用词委婉,“好像过世了。”   贺濛愣了:“啊,怎么会。”   慢慢的,贺濛自顾自叹了口气:“够可怜的。”   南栀想了想,还是打了个预防针:“所以他有时候不搭理你,很正常。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是个叛逆小朋友。”   贺濛有些不满:“我看他没你说的那么独,你就乱讲。”   后来几天没再碰到。   也可能只是南栀碰不到。   某天从外边回家,她看到贺濛双手满满,拎了不少菜往回走。南栀踩着刹车在身边慢慢滑停:“妈。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买这么多菜?”   贺濛隔着车窗把袋子塞进来,喘了口气:“家里有客人啊。”   她们家亲戚构成非常简单,一年到头都不会碰上几次有人上家里吃饭的情况。南栀一脸迷惑:“谁要来?”   “隔壁那小孩儿。”贺濛说,“就住你一层的。”   南栀:“……?”   南栀实在不明白白天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妈和季寻,除了偶尔能搭同一部电梯根本不像是会产生交集的两个人,竟然说好了上家里吃饭。   某一瞬间,她听到次元壁破裂的声音。   而后贺濛熟稔地敲了对面的门,把野性难驯的少年往家带的时候,城墙都倒塌了。   南栀仿佛在做梦。   尤其是客厅里,少年顶着一脸倦怠静坐沙发。他穿了件圆领卫衣,颈线修长,肩宽背直。线条同身上的卫衣做工一样,棱角分明。   除他之外,南栀没再见过第二人,能把飞扬跋扈写在厌世脸上。   她很有礼貌地把NS手柄递过去:“要玩吗?”   对方面色淡淡:“随便。”   既然都到自己家吃饭了,有句话说的好,吃人的嘴软。   南栀盯着红蓝手柄,忽然说:“gene老师,你看这个手柄。”   “怎样。”季寻抬眼。   “你看,像不像我们之前要签的合同。”   他冷笑一声:“不像。”   那没的聊了。   南栀摸了摸鼻子,起身往厨房走。   她拉上厨房移门,终于把憋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妈,你知道那是谁么,你就往家里请?”   “邻居啊。”贺濛坐在料理台前,慢条斯理地拣菜。   南栀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你们怎么混熟的?”   “也没怎么。”   贺濛这几天住在南栀这,白天没什么事,就捡起手艺做做烘焙。她想着对面小孩挺不容易的,做了小饼干小蛋糕就去敲门。   小孩儿看着刺拉拉的,她去敲门,他说不要。   硬推着叫他收下,他也会蹙着眉头说谢谢。   贺濛有道拿手菜,是酥皮奶油浓汤。   大概是戳中了他什么回忆,他盯着汤看了许久,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阿姨,你怎么有点像我妈。”   步入中年后,人就变得格外感性。   贺濛哪儿受得了这个,就说这次做的不算最好,等阿姨完美发挥的时候,你来家里再吃一次。   今天就是贺濛的完美发挥日。   她叫南栀去问,他吃不吃西芹,要不要放洋葱。   南栀一脸无语,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妈,忘了跟你说。你之前托关系找到的编曲gene,就是他。”   “啊?”贺濛惊讶,“不会吧?”   她放下手里的菜,借着错位往客厅看了几眼,评价:“这么看,确实挺有艺术家的气质。那不是更好了?更该请人家吃饭了。”   南栀心想,合同都没签下来呢。   她不置可否,回到客厅。电视上游戏开了,但他没在玩,只是百无聊赖地拨弄手柄上那排按钮。   她问:“吃西芹吗?”   季寻垂着眼皮没抬:“随便。”   “那洋葱呢?”   “也随便。”   没错,依然是爱答不理的小祖宗。   南栀无声耸肩,打算回厨房汇报给贺濛。   她刚转身,有人在身后喂了一声。   “喂。”   那人拧着眉:“我不太会应付你妈。今天过后,能不能不要来敲我门了。”   南栀看着他表情一点点变得不自然,不动声色扬起眉梢。   刚才贺濛讲的可是小可怜儿形象。小可怜说——阿姨,你有点像我妈。   怎么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第14章 萌芽 他们在聊什么,需要谈那么久吗。……   南栀猜他大概对酥皮奶油浓汤有什么执念。   明明不愿意来,倒也来了。   反正贺濛身体恢复得不错,她自己都提了好几回要住回去。   以后去对面敲门的可能性很低。   南栀随口哦了一下:“行啊,我跟她说。”   “……”   有人不耐烦地抿了抿唇,又加一句,“委婉点。”   这可太新奇了。   南栀用一副原来你还听懂礼貌的眼神望过去,惹得对方频频皱眉:“烦不烦,你。”   一句话破功,原形毕露。   南栀勾了下唇角,信步回厨房。   她慢慢摸透了小祖宗的脾气,是够张牙舞爪的,但他分人,分事,分场合。他有一套自己衡量的标准。   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贺濛叫她去看烤箱,她就支着下巴认真地盯着。汤盏上的酥皮一点点膨胀起来,像吹足了气,顶层金黄喷香,焦香四溢。   南栀弹钢琴般用手指点着脸颊,看到镜面反射出自己的脸。   心想,一定是还太年轻,还不够威严,也就惹得那位祖宗把自己划分在了“可随意挑衅”分类。   可她一点不生气。   真要说起来,谁还没点叛逆期呢。   晚上这餐,贺濛做了很多菜。   满满一桌,季寻只在乎眼前那盏酥皮奶油浓汤,他安静地,一点点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告别。   “就吃饱了?怎么只喝汤呀。”贺濛拧着眉,“就吃那么一点点难怪不胖。别不好意思啊,以后想吃什么,你叫姐姐跟我说。”   南栀指指自己:“我?”   “是啊,你们不是在一起工作?”   在贺濛的认知理,《洛神》的编创交给了南栀,编曲是季寻。两人理应经常碰头,说在一起工作无可厚非。   贺濛放下筷子:“小寻,我这样叫你可以吧?”   没得到对方的回应,她就当默认,自顾自往下说:“当初是我找了不少关系,才托到你们工作室。《洛神》这支舞可能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支舞而已,对我和栀栀来说意义却很大。她的爸爸最想改好的就是这支舞,可惜他因为一场事故不在了。我们唯一能做的不是怀念,而是把他想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所以,不管最后能做成什么样,好或者不好,阿姨都要说,辛苦你了。”   谁也没想到贺濛会突然认真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明明在同一个空间,三个人却神思各异。   南栀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更多的是懊恼。懊恼没来得及告知贺濛,合同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如今她这么认真对待,就像是一出联合戏,要对方赶鸭子上架一般。   大概今天之后,那人的狗脾气又要借势发作几天。   她只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   南栀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贺濛的袖口,想稍后再好好解释。   结果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那人忽然垂了下眼睫,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像在应贺濛的话。   一时之间让南栀搞不清这是在敷衍,还是什么意思。   她找借口把人送到门外,先跟这边解释:“今天这出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真没有提前排练引君入瓮啊。”   季寻不冷不热地看她,说:“看这扇门。”   “门怎么了?”南栀扭头,认真地打量。   “像不像写了三个字。我,不,信。”   南栀:“……”   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么快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行吧,我的错。”南栀好脾气地撇撇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忍不住问:“那个,后来……那些人没再找过你?”   季寻默了半晌,阴阳怪气:“姐姐。”   “啊。”南栀答应。   “你去跳舞可惜了。”   “啊?”她扬起尾音。   “去居委会吧。”季寻道,“那适合你。”   南栀:“……”   外面应该下雨了,斜风吹着细雨打进长廊。   南栀抿着嘴看他穿过长廊,没进对面1601,而是从伞筒里拎了把黑伞,跟他沉着的气息一样,伞骨都是黑的。   他按亮电梯下行键。   天黑,还下雨。   那句“还出门啊”其实已经滚到了嘴边,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刚才两段话一合,到她耳朵里就变成了一个意思——去居委会吧,大姐。   绝对,此生绝对不再多管闲事!南栀在心里默默发誓。   ***   这周晚一些的时候,南栀接到了赵哥的电话。   电话里,赵哥心情很好,客气地问:“舞团的南老师吗,哎,我这是gene工作室。关于合同那件事,gene说可以再考虑,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合同过来咱们再看看?”   南栀努力回想,上一次见面,记忆依然停留在自己被单方面嘲讽的地方。   她不可置信地挪开屏幕,又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确实是赵哥。   不怪她觉得意外,连赵哥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寻问他合同的时候,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合同?”   “舞团的合同。”季寻不耐烦道。   赵哥:“……?”   他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现在是本人吧?”   “那算了。”季寻从嗓子眼发出哼声。   “别,别别别别别!”赵哥立马掏出电话,“我这就给你拿合同去!”   赵哥匆匆忙忙翻出南栀的号码,嘴里还小声嘟哝:“撞了邪了,之前谁铁着头说不考虑、不签、不可能的……”   舞团给的报酬不低,赵哥本来也在另想它法劝说季寻。   总不能真凭他的脾气,说不接新合同就不接了。偌大一个工作室,老板能偶尔任性,可他得对所有员工负责。   赵哥做梦都盼着小祖宗松口。   他随口嘟哝了两句立马收声,就怕惹得对方不爽了又翻脸。   和南栀约好下午见面,赵哥历经渡劫似的松了口气。   慈父般的目光从小祖宗身上掠过,不用解读,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眼底写了几个大字:孩子长大了,会体会打工人的不容易了。   几秒后,他的小祖宗察觉到了炽热的注视,抬头:“别看我,有点恶心。”   “好的,老板。”赵哥从善如流。   南栀带着合同过来的时候,赵哥就在上次的吧台等她。   吧台只有半边隔断,坐在最边上,视线可以穿过办公区域看到那间豪华录音室。好几个工作人员壁虎似的趴在玻璃墙上,像极了虔诚信-徒隔着一道玻璃向里边朝拜。   南栀觉得新奇,多看了一眼。   赵哥立马解释道:“我们工作室的氛围就这样,祖宗一干活,底下的人就跟拜佛祖似的。你说奇了怪了,有些曲子非要经他的手,再出来就脱胎换骨了。”   南栀是听过的。   有时候说一个音乐人多厉害,会说他写出来的东西能模仿世界万物,写大江大河你就置身于江河湖海;写人间喜乐你就仿佛来到了人声鼎沸之处。   但gene的东西,听到的会更多。   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让你的听见不只是听见,而是看见,甚至于闭上眼能够触摸到的东西。   在见识过他的惊才绝绝之后,南栀很放心把编曲交到他手里。   虽说舞团是甲方,她毫无意外有种高攀的感觉。   “行。我看合同没什么问题。”赵哥的话把她拉了回来,他仔细掖好页脚,说,“这份等gene忙完我再给他看看,感谢青年舞团照顾生意啊。”   南栀笑:“之前还以为gene老师不感兴趣。”   “哪能。他不睡醒就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脾气。”赵哥说着开玩笑道,“这事儿周远朝也跟我提过,真是不好意思。他也和你说过吧?以前不少找他帮忙。”   “也没怎么提。”南栀顿了顿,还是对之前那件事有些在意。她忍不住往录音室方向睨了一眼,“您知道……有一伙儿地痞经常堵他么?”   哎完了,狗改不了那什么,我又多管闲事。   南栀在心里痛骂自己。   这回轮到赵哥懵圈。他嘴型张得圆润:“啊???”   赵哥是季寻的经纪人,有些事他不清楚很难保证对方安全。南栀把前些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谁知赵哥的关注点歪了:“我说怎么有个发绳。”   南栀迷惑:“嗯?”   “不是,我是说这事我知道。”赵哥醒了神,凑到南栀耳边:“是这样的——”   季寻往外看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吧台处,赵哥一脸眉飞色舞说着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耐心听着,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天生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以至于露出什么神情都只与漂亮搭边。   他们聊得很开心,谈话氛围好得惊人。季寻一次都没见过这个总是温温柔柔咬着软语说话的女人会露出这么多不一样的情绪。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合同需要谈那么久吗。   有什么值得笑的。   隔着隔音玻璃,他都仿佛能听见赵哥笑得有多大声。   真的很吵,吵到眼睛了。   ***   赵哥拿着合同哼着歌走进录音室。   录音室里安安静静,小祖宗的耳机就搁在调音台上,气氛显得有些奇怪。   他咦出声:“在休息呢啊?正好,合同拿来了,现在签吗?”   季寻:“呵。”   “别这副表情,我都怕了你了。”赵哥哀嚎道,“祖宗啊,我刚跟人家聊好,你别一回头又说不签了。我这怎么跟人家去说,我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吧我。”   “没说不签。”季寻伸手,“拿来。”   合同递到他手上,翻开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他像是随口找了个话题:“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内容你都看过了?”   赵哥点头:“看了啊。”   赵哥回答完第二个问题,自动忽略了第一个。   沉默的半分钟过去,他终于没让人失望,说:“小祖宗,你那小叔家找了人去堵你?你怎么提都不提一句?”   季寻:“……”   聊的这个?没营养。   “我怕人家对咱们工作室的财务状况产生质疑,就把那伙人的来由跟南老师讲了讲。你还别说,她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季寻对他说两句非要停一停的毛病深恶痛绝,签字笔都快戳透合同了:“哪儿有意思?”   “就,我跟她讲完你小叔的极品事迹。她代入感非常强——”赵哥坐直身体,开始全身心地模仿南栀:“那会儿南老师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说:‘那就祝他进局子的路平安顺遂吧’。”   刺拉一声,合同纸戳烂了。 第15章 慌乱 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吗。   季寻忍得很用力,才没像当时的赵哥一样失态。   他几乎能想象出南栀说这话的模样,虔诚,认真,人畜无害。同他剖析的一样,这个女人就是非典型性温柔。潮水褪去,暗礁展露。   赵哥拎起合同纸,嗟叹:“你怎么不垫巴个东西,都戳破了。”   季寻冷眼瞧他:“是你让我现在签的。”   “行,怪我。说说,怎么想通的?”赵哥笑眯眯地问,“我还以为要过段时间才能劝得动你接新合同呢。”   “买了把新midi键盘。”季寻随口道。   赵哥不解:“那玩意儿不是才万把块钱吗?”   他的疑惑才冒出来两三秒,就听对方冷笑一声:“你听不出来我是在敷衍你吗。”   赵哥:“……”   这几天春雨连绵。   对很多人来说,春天是一年的开始。但对季寻来说,春天是终结。他曾经珍惜过的人和来不及说的话都停在了春日。   他记得那天下雨,他偶然吃到了久违的酥皮浓汤。汤的味道很醇厚,酥皮也香脆得恰到好处,把他记忆里缺失已久的情绪都勾了出来。   于是他冒着雨,徒步去了原来的住处。   房子一点没变,被人打理得干干净净。   没了小叔那家子的糟心事,他原本可以搬回来住,但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忽然觉得太过空旷。他站在走廊这头喂一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声音来来回回,同他的灵魂一起震荡。   现在这里每个房间他都能自由进入。   以前最不爱去的书房,变成了最能让他沉静下来的地方。   他的父亲喜欢拍照,喜欢看书,喜欢写诗。书房是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他常说自己是个浪漫主义诗人。当然了,是自封的。   要是按照世俗的标准,他大概就是个业余到不能业余,偶尔能写出两句酸不溜秋词句的爱好者。就因为生意场上阿谀奉承,他还真以为自己有创作天赋。   但季寻不一样,季寻确实有天赋。   那天晚上,季寻都待在书房。架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那首由他的父亲写给母亲的情诗,裱了框,厚着脸皮叫《洛神》。   他又想起青年舞团有人找上门,要求给洛神编曲的那一年。   那会儿他初露锋芒,季致学一个劲地怂恿他:“去吧,试试看。多巧合,这不就是我跟你妈的定情信物嘛。你编曲,人家排舞,到时候咱们一家都去看。”   “不要。”他不肯。   季寻觉得,他是父母爱情“最错误”的结晶。   简而言之他是多余品,是爸妈秀恩爱的意外。   别人一家出行,把小孩照顾得好好的,谁还不是掌上明珠呢。他却时常经历那种妈妈累了爸爸背,你自己迈着小短腿在后边追的窘境。   他以前的性格也没那么糟糕,就是善于泼冷水,以免家里的氛围时常陷入黏黏糊糊的粘稠状。   所以季致学越怂恿,他越梗着脖子不愿意。   父子俩一个追着说你写呀你去写,一个天天在家冷飕飕地嘲讽,“不写,要脸。你不是特有创作天赋么,你自己怎么不去。”   后来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都停在了那年春日。   这件事自此没人再提。   他盯着那首酸不溜秋的诗看了许久。   忽然理解了晚上给他做酥皮浓汤的那个人说的话,我们能做的不是怀念,而是把他想做的事做下去。   不是被别人影响,也没被蛊惑,就当是给过去收尾吧。   他想。   ***   签完合同离开的路上,天又开始下雨。   春天雨一浇灌,万物就复苏了。   南栀才离开没几分钟,就收到中介的电话,说快到办事大厅了。   她今天约好去办老房子的过户手续。   因为时间还充裕,就先来了gene工作室。等送完合同再去办手续,也不算晚。   到办事中心,整个过程除了排队等号,过得异常快,也很顺利。   等户主正式改成别人的名字,房子就彻底不属于她了。   南栀倒没怎么伤春悲秋,主要还是中介的脸太喜庆,让她伤感不起来。   她随口跟中介闲聊:“怎么这么高兴,这个月好多单了?”   “是啊,托你们这些大客户的福。”中介笑得眼睛都眯缝了,“最近你们那片二手房交易市场特别火热。这不,晚点我还约了一家,谈卖房子的。不过是高层小户型,就赚点小手续费。”   干他们这行乱七八糟的消息特别多。   中介见她房子也卖了,就不避讳:“不过要谈的那家风水不太好。那家男主人原先挺有钱的,后来听说赌博还是怎么,借了高利贷。又因为这高利贷逼得紧,偷盗了什么贵重东西。这不被判进局子里吃牢饭去了么。”   南栀意外挑了下眉,总觉得这故事听起来相当耳熟。   就好像才有人跟她讲过似的……   哦,对,是赵哥。   总不会这么巧合,南栀好奇问道:“所以是卖房子还债?”   “不是。”中介似乎是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那家人大概亏心事做多了,家里闹鬼。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听说大半夜的家里经常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吓人的很。他家非说声音是隔壁来的,可隔壁就是个毛坯房。对,那毛坯房就是咱谈妥价格那天卖出去的。这么短时间,人家都不可能往里搬呢。”   中介绘声绘色讲完一遍,打了个寒噤:“算了,这事不能细说,大白天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南栀安慰道:“多半是自己心虚吧,哪儿会真闹鬼。”   “说的也是。”   中介搓了搓胳膊,一路把南栀送到车上。终于又完成一桩任务。他轻松许多:“那周公子那边,麻烦您说一声了。”   找一家靠谱中介能省不少事。   南栀本来就要感谢周远朝,她回去路上就给周远朝拨了电话。不过他那边似乎正忙,过了一会儿只回了个消息过来:【晚点给你打。】   南栀把车停到小区门口才看到。   她回:【没事,就跟你说一声房子过户办好了,谢啦】   周远朝:【不谢】   周远朝:【女朋友】   周远朝很少这么称呼。   南栀问:【怎么啦?要富婆栀包养你吗】   周远朝:【听起来不错,不过我想说的是,下月初要回国】   彼时南栀已经停好了车,正在逛超市。她随手拍了周远朝爱吃的肋眼牛排发过去:【好呀,富婆栀请你吃这个[图片],明天周末我先练练手】   周远朝:【求之不得】   或许是聊天太投入。   到结账时候南栀才发现框里多了一支剃须膏。犹豫的那几秒,扫码声一下接一下,她拿着那只剃须膏推到台面上,鬼使神差没退回去,最后胡乱塞进了购物袋。脸开始发烫,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把剃须膏放起来。   男士用品竖在护肤品堆里,显得孤零零的,格格不入。多看几眼,却又意外和谐起来。   今晚起又是南栀一个人在家。   她怎么劝说,贺濛还是不放心一院子花草。练完晚课,周远朝的电话还没来,又玩了会游戏,到要睡觉的点依然没听到电话响。   平时也不是天天要通电话,南栀给他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就睡了。   到第二天中午,她在厨房研究那块肋眼牛排时,电话终于响了。   按时差,要是周远朝的电话,他那才凌晨五六点。   手机响个不停。   一看名字,果然是周远朝。   南栀接通电话。   她的注意力还在那块牛排上,于是顺势用肩抵住了手机,懒懒散散喂了一声:“怎么这么早。”   电话那头半天没出声。   南栀又喂了两声,自言自语道:“睡懵了还是按错了?”   她刚打算挂断,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喘了口气。   几秒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干吗那么生气嘛。”   声音很媚,又像在撒娇。   同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生气呀,远朝。”   几乎是叫出周远朝名字的同一秒,南栀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种清醒无异于寒冬腊月,一桶冰水浸身。   “周远朝?”她叫他的全名。   周远朝并没有回应。   电话里,淅沥水声近了一些。   女人软着嗓子说:“好了呀你,我又不会叫你负责。昨天那种情况……就是各取所需。你到现在跟我生气是不是晚了点儿?再说,也不是第一次。”   “别让我再说一遍,出去。”男人的声音像压着万年积雪。   如果刚才还有一丝侥幸的话,现在是真的如临深渊。   南栀对周远朝的嗓音再熟悉不过。即便隔着电话有些失真,她也能确定最后那句话是周远朝。   她忽然觉得遍体身寒。   尤其是当那个女人娇笑说,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吗。   她几乎握不住手机,哐啷一声砸在了流里台上。   牛排化了冻,血水顺着台面流了一地。   可她丝毫不觉得恶心,刚刚听见的,想象到的,已经超出了恶心的范围。   南栀站在原地,任凭自己手指抖个不停。   她想找个人证明一下自己很清醒,捡起手机,隔着破碎的屏幕,点进木子的头像时,上一句还停留在:【周公子活儿不错】   像见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她一下子神经质似的把手机丢出去老远。   下一秒,眼泪啪嗒啪嗒滚了下来,伴随着阵阵干呕。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会是这样。   其实不应该哭的对吧,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周远朝。   只是合适,合适,所以才在一起。   现在不合适了,不需要结婚了,是该轻松了。   不应该哭的,对吧。   对吧!   南栀扶着台面,痛苦地弓下身。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厨房待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时,大概已经过了一整个下午。外边夕照正好,洒满了地砖。   看到屏幕上跳跃的依然是那个名字,南栀这次用尽力气,彻底把它砸坏了。于是世界归于安静。   ***   在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未接通之后。   那边似乎转变了方法。   季寻被吵醒时,脸色并不好看。   电话那头的语气难得沾染了慌乱。   他用尽耐心听完。黑着脸起床,开门,穿过走廊,用力敲门。直到整栋楼的声控灯几乎都被他敲亮时,门终于开了。   “你——”   下一秒,原本要说的话在触及到她糟糕又狼狈的一面时,全部咽了回去。   眼睛肿了,鼻尖红的,一点都不漂亮。   季寻舔了舔嘴唇,换了句话:“你……没事吧。” 第16章 弟弟【一更】 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非要说的话,南栀是属于那种特别会哭的女人。不是动不动就掉眼泪,而是轻易不掉,真要掉起来,也是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像一场默剧,安静得让人心疼。   她就站在门口,脸被玄关射灯照得白无血色。长发散了,有几缕沾湿了贴在脸颊上。素着脸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   是一种很自然很无遮无掩的状态。   要是以前,见到女孩子掉眼泪,季寻会第一时间转身就走。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受欢迎,学生时代那个年纪,比起好学生,大多数女生都会喜欢张扬又野痞的男生。他常年霸占话题中心。   朋友说他太欠了,目中无人,拒绝起女孩子来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也正是因为说话不知委婉,在他面前掉眼泪的女生一茬接一茬。   他很烦女生哭,没别的原因,就是见多了心烦。   季寻抿着唇,神情肃冷。   但他此时不至于心烦,他感知到的情绪只是很沉。她应该是哭过了,哭累了,所以在他面前一点都没有再掉眼泪的趋势。   季寻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哭。   两年前在教会医院,他远远见过。   那时候因为事态紧急,偌大的等候室里临时安置了许多病床。医生、警察、记者、大使馆工作人员在这片敞开的区域里脚下生风,来回穿梭。   他就站在大厅这端,看到她坐在病床上,右肩还不能动,只是用左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神色发空。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像一幅静止的油画,只有眼泪安安静静、大颗大颗滚落。   时隔两年,再一次见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季寻握着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   他很少有犹豫的时候,也就是那么几秒钟,手机里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栀,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周远朝的声音。   好久没联系上南栀,他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有些焦急。   季寻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此刻耐心也差不多耗尽了。   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找你的。”   过了好半天,南栀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手机,但伸到半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闪过一丝嫌恶和慌乱,又猛地缩了回来。   “周远朝。”   她声音哑了,像很用力才念完他的名字,然后当着季寻的面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对面仿佛没听懂,急急问道:“南栀,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南栀用力喘了几口气,努力维持住平静:“中午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意大利时间应该是清晨五六点。你忘了吗。”   “我什么时候——”   南栀没等他说完:“我帮你回忆回忆。”   她千挑万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似的挑了那句最恶心的话:   “你也很舒服,不是吗。”   电话那头彻底静了。   不止是那头,连电话这边都像在顷刻间进入了个无声世界。   季寻下意识抬眼看她,她还是那副安静无害的表情,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也同平时的温柔没几分区别。他拧眉,莫名觉得不爽。   但南栀仿佛免疫了,声音淡淡的:“挂了吧。”   并不是命令的语气。   季寻还是第一时间切断了电话。   看了一场分手戏码,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直到南栀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   季寻不答反问:“你真没事?”   刚才敲开门,问的第一句“你没事吧”是纯粹看了她的状态而提出的疑问。至于现在这句,语气里的肯定更重了一些。   目光越过她往里看,最终落在厨房移门边。   那里有几处乌糟糟的痕迹,像血混了水流到地上,又被踩出了拖鞋印。   再回到她身上重新打量一圈,虽然状态很糟糕,却也不像哪里受伤的样子。   “我没事。”南栀答。   两人目光长久地对接了一会儿,季寻说:“哦。”   他转身回去,手机在口袋里震了起来,被他不动声色切成了免打扰模式。   走了不出几米,忽然有人叫他。   叫的还是他不怎么用的英文名。   “gene老师。”   南栀看着他,问:“合同签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季寻:“……”   他长长换了口气,才忍住没在三更半夜,对一个突如其来事业心的女人发出质疑的声音。最后他表情麻木地回:“都可以。”   这话说完,季寻即刻后悔了。   就算他没谈过恋爱,也知道忘记上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不是时间,就是开启下一段。显然现在两者都不满足条件。   那只能足够忙,忙得难以抽身。才能让自己的脑子和精神都清净一些。   “但不是现在。”季寻抬了下手,示意她注意时间,“凌晨一点半,我困。”   南栀道:“那明天。”   ***   第二天一早。   早到季寻以为自己上一秒才沾了枕头,下一秒就被弄醒了。   他黑着脸起床开门,如他所想,门外就是南栀。   她穿了身运动服,长发绑到了脑后,应该是刚跑完步,浑身还冒着朝露的气息。唇色不点自红,脸颊也不像昨晚那么苍白,不知是运动过后残留的红晕还是擦了淡腮红。   挑不出瑕疵,只是嘴角没有带着一如既往的浅淡弧度。   看到他已经完全清醒,南栀正色道:“该工作了。”   季寻:“……”   我他妈。   他把骂人的话都自我消音了一遍,声调拉成平直一条:“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八点半。”南栀说,“正常这个点我已经跑完步洗完澡去舞团了。”   季寻用最后的耐心说:“那你今天怎么不去。”   “和你商量编舞内容也是工作之一。”南栀认真答。   季寻:“……”   我真他妈。   他咬着后槽牙,说:“今天不想写。”   好像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南栀盯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拒绝:“不行。”   “凭什么?”季寻气笑了。   “……因为我是甲方。”   南栀很少露出这么任性的一面。   她现在被情绪冲昏了头,浑身上下冒着一种爱咋咋地我破罐子破摔的气息。今天就偏想工作,偏要工作,谁拦都不行。   很显然,对方是个硬脾气,并不想迁就她。   眼看他扶着门就要摔,南栀快速伸手堵住了门缝。她倔强地盯着他,就像在同他无声对抗,是赌你先摔门还是我先收手。   也是这一瞬间,在看到对方流露出愠色时,她忽然后知后觉错了。   她觉得自己有病,病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无端端把脾气迁到别人身上,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为什么以前总有人迁就她,为什么迁就她的人转而又可以把性和爱分离去睡别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南栀委屈极了。   因为倔强而灼灼有神的目光倏地黯淡下来。   她收回手,轻声说:“算了。”   手是松了,可门没摔上。   季寻已经彻底没脾气了,揉了揉乱发:“行,工作。”   南栀是正儿八经来谈工作的,她从兜里摸出个U盘。   “你可以先看下原本那段编舞。这段配乐比较经典,是这些年艺考的模板。我们对外演出的独舞也是这一段。”   “哦。”季寻从客厅晃到吧台,拧了瓶冰水,又从吧台晃到客厅,好像在靠短短几步路的运动振奋自己快要倦懒过去的眉眼。   “哦,你是不是没电脑。”南栀一板一眼地问,“那我去家里拿。”   “不用了,我有。”季寻道。   南栀抬眼,又听他懒着嗓音说,“又不是时时刻刻需要防摸鱼。”   U盘连到工作间的三联屏上,跳出影音画面。   南栀说:“你可以先感受一下整体氛围,古典舞的配乐其实很简单。但也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再怎么好的作品总是那么回事。慢慢会没当初登台时那么惊艳。当初我……我们舞团另一位老师一直在找合适的编曲老师重新改编。”   她垂了下睫毛,“他挺喜欢你的,大概觉得你不太一样。”   季寻好像没在听她说话。   他认真地看着视频,黑色布景,空旷的舞台,只有一个窈窕身影在画面上旋转,翩若惊鸿。水袖流云似水般飞舞,仿佛以一己之力带动起空气流动。   流畅,有力,精妙绝伦。   他一开口,换成了另一个话题。   “跳舞的是你?”   南栀愣了下,点头:“是。”   这是好几年前的视频,那时候她在主舞团风头正盛。并不是因为南启平的关系,而是靠实力,她就是担得起舞团的门面招牌。   别说商演独舞,多数宣传视频都是找她录的。   这支《洛神》的资料片拍了很久了,当时为了看清全舞台效果,摄像头推的很远。所以当他一针见血点出视频里的人是她时,南栀不免有些愣神。   但接下来,他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个片段。   南栀站在他身后,问:“我已经问舞团的郑老师要了配乐的原始资料,她晚点就会发给我。如果你还想看点其他的东西找灵感的话也可以跟我说。我那边能调取的资料都会给你找过来。”   南栀说完依然不见他有什么反应,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没给。对着她的始终是冷漠的后脑勺,以及隐在头发深处的,刀锋似的小疤痕。   她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他终于舍得开口。   “你不想讲话可以不讲。”他说,“你说得累,我听了也累。”   “……哦。”   以她今天的心情,确实不太适合说话。   才过去几秒,刚才那一段又一段的话稿在她脑子里已经飞过无痕了。   南栀如释重负般闭了嘴。   他工作起来和平时不一样,收起了随性的态度。就这么戴着耳机,默默盯着屏幕,一点都不分神。   这个姿势像雕塑,竟然能维持一上午一动不动。   只有鼠标反复在视频里切换,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响声,似乎在寻找背景乐的节点。   而一上午,南栀能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有些偏瘦了,隔着单薄短袖,仿佛能看到烙在衣料上的一节节脊骨。   她的手机摔坏了,也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只能安静地等到他起身。   可能是忘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季寻推开椅子点烟的时候显然愣了下。   他下意识拧灭那支刚燃起的烟头:“你怎么还在?”   要不然呢?   她应该送完U盘即刻消失吗?   南栀昨晚没睡,现在显然觉得脑子已经产生了卡顿的反应。   她只知道这人随手扯了件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仿佛是要出门。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随其后:“你去哪?”   “有事,出去。”季寻看她一眼,“你确定你今天没别的安排?”   他问得突然。   南栀摇头:“没有。”   “但我有。”他说,“陈导找我。”   静了一秒、两秒、三秒……   南栀如梦初醒:“我也是。”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车库。   唯一不同的是,南栀往自己车位上走,而季寻有赵哥来接。她摸了摸口袋,原本习惯放手机的地方空落落的,很不习惯。   她去摸车把手,解锁的瞬间,有引擎声停在了身侧。   “喂,反正顺路。”有人叫她。   赵哥也探出头:“南老师也要去剧组?那一起啊,我们车里空着呢。”   南栀精神状态浑浑噩噩,也知道自己最好别开车。   她点点头,默默坐上后座。   车里放的是摇滚,赵哥边开车边随鼓点律动,没动两下,季寻用兜帽盖住脸:“关了,吵。”   “哪里吵了?!”赵哥无语,“你现在怎么连自己都开始嫌弃了?”   季寻和他争得有来有回:“早期黑历史,不想听。”   “……OK,行。下一个你就该嫌弃我了。”   他们俩没再说话,一个认真开车,一个终于陷入补眠。   好几次红绿灯口,赵哥想回头找南栀说两句话。一转头,感受到后车厢安安静静仿佛过清明的气场,他又只好转过头继续盯着前面。   好不容易送到剧组,南栀刚下车,赵哥就忍不住小声噗呲了几下留住季寻:“那谁,南老师今天心情不好啊?”   “眼力见不错。”季寻哼气。   “你惹的?”   昨晚上被周远朝搞醒,今早补眠被南栀弄醒。   季寻怨气缠身,狠狠磨牙道:“有人自家后院起火了。”   他用力碰上车门,补了一句:“一会记得,别他妈提周远朝。”   ***   陈导找他们过来是说要多增加一条舞蹈片段,想让南栀帮忙编排编排。至于叫上季寻,就是觉得有一必有二,舞和曲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南栀自然没什么问题,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忙碌的状态,好让自己少想点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段舞戏是配给杨茜的。   导演叫来杨茜,让她向南栀好好学习。杨茜惯会做人,仿佛上次的不愉快都是过眼云烟,过来就笑靥如花:“肯定的呀,就是怕南老师嫌我笨。”   “姐,笨到不至于。”旁边人接茬,“你那是耿直的可爱。”   杨茜笑:“哎你们过分了啊,我可听说一般夸一个女人,首先是漂亮,不漂亮的夸可爱,不漂亮也不可爱的夸气质好。你们见了南老师就说我可爱,我生气了啊。”   他们说的话都没有恶意,但是南栀今天实在没心情搭话。   她表情很淡,总有种距离感。   几个人调笑几句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只有杨茜缠着南栀不放,直到木子下戏。   只要来剧组,十次能碰到八次聚餐。   今晚也不例外。   场务通知大家饭店地址的时候,木子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们俩走在人群最后,木子拉着南栀,低声问:“你眼睛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和周远朝分手了。”   “啊?”木子这才察觉到自己惊叫的太大声,立马收了音,“怎么会?”   南栀已经比昨天平静了许多,说:“我被绿了。”   “……操。”   一肚子骂人的话说不出口。   木子指着自己的脑门,骂:“他这里有事没事啊?”   南栀没说话,木子叹了口气:“难怪你今天这么素,就当给周狗屁过清明了。晚上放开了吃,反正是陈导请客。”   他们去的不是之前那家饭店。   影视城周边的小饭店很多,今天这家看起来档次稍微高点,包间里还带卡拉OK。非常适合陈导这种爱热闹人士。   今晚气氛不错。南栀忽然就和陈导感同身受了。热闹没什么不好,总比一个人待在家要轻松得多。   她没推拒,面前被满上了红酒。   木子同她碰杯:“开心点,栀。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嘛。”   南栀闷了大半杯:“我也没那么不开心。就是还没缓过来。”   “那我帮你缓缓。”木子偷偷在桌子底下指方向,“你看那个,我们剧组男三,长得不错吧。据我所知身心干净,无不良嗜好。”   南栀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五官有些太精致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哦了一声:“就那样。”   “那你看那边。”木子又一指,往旁边歪了歪。她俩现在属于闺蜜私底下的口嗨模式,一点都没顾忌:“浓眉大眼那个,鼻子又高又挺,活儿应该不错。”   南栀:“……”   见她不说话,木子继续往后拉郎配。   这次季寻坐在另半桌,木子的魔爪指着指着就停在了他身上:“你的邻居弟弟。看了这么多次我还是想说,长得是真不错。这眉毛,这眼睛,这嘴巴,怎么就配得这么冷感呢,呼伦贝尔小野狼。而且……鼻子也很高啊。”   大概是注意到她们的目光。   季寻往这方向扫了一眼,木子捂了下胸口:“姐姐中箭了。他真的可以。”   南栀想,一定是木子吹的太过了。   季寻坐在那半桌,恰好在一盏射灯底下。皮肤白,眉眼野,好看是真的好看。可她看来看去,却看不出其他的味道来。   一个野性难驯的弟弟,只是弟弟而已,没别的想法。   木子越说越嗨,酒比话还多。   她失恋,木子却喝趴下了。   南栀晕晕乎乎地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一站起来,天旋地转。   她想,完了,不只是木子,连她都喝多了。   步履蹒跚到包厢外。   走道外面是一条很窄的人工溪流,有一条石子路,一直通到溪流对面的八角亭。各个包厢里觥筹交错,很少有人逆着光往黑暗里去。   南栀躲到亭子一角,屈腿坐在八角亭的石棱上。   她看着溪流底下的彩灯折射出各种斑斓色彩,眼睛同大脑一起晕眩起来。   包厢里好热闹啊。   和她所待的地方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南栀抱着腿缩成一团,有些贪睡般垂下头,额头抵着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别人来亭子里躲酒。   脚步声停在身侧,来人问:“你喝多了?”   是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声音。   南栀朦胧着醉眼抬头。   她和每个喝多的人一样,都喜欢说:“没有。”   亭子里灯火阑珊,把人的五官衬得格外柔和。南栀仰着头,今天一整天都没化妆,纯素颜,两颊被酒气晕红了,眼睛含了一汪水,说是面若春色也不过如此。她重复强调:“没有。”   说话都大舌头了,还没有。   季寻暗骂一声,没搭理她,面朝灯火热闹处而坐。   他是出来躲清净的。换做往日,早该走了。但一想到今天下午,是他的车把这个女人带了出来,他就觉得气结。   总不能抛下她自己先走。   身后有条手臂伸过来,软绵绵捏住了他的卫衣下摆。   “哎,我见过你。”   季寻没好气道:“我也见过你。我他妈住你对面。”   “我见过你。”她重复了一遍,中间的停顿像在思考,然后说:“两年前。”   季寻突然就僵住了。   他垂下眼,看着女人素白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搅弄自己的衣摆。因为紧张,他声音都哑了:“你……”   搅动衣摆的手指骤然停了。   她扬起下颌,露出不开心的神情:“哎,你。”   “……”   “我困了。”南栀道。   季寻深吸一口气,就听她说:“你送我回家。”   他今晚就是莫名其妙参加了酒局,莫名其妙要等一个醉鬼,莫名其妙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   季寻黑着脸等来赵哥,把人弄上车。   等到了小区楼下,赵哥停好车,回头问:“那个啥,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   季寻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人从座位上扶了起来。最先是搭在肩上,嫌摇摇晃晃不够稳当,他就把手往下挪了点,几乎卡在腋下那块位置。   他扶着她用力站直,手腕触及到一片柔软。   “操。”季寻骂了一句,脖子倏地从下红到了上。   最后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地挪到了腰上。   可即便这样也不好受。   女人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软软绵绵,浑身没骨头一样。头发垂散在肩头,夜风一吹,撩拨到他鼻尖,把空气都染上了果木香。   怎么会这么烦!   今晚如何能比夏夜还闷热。烦透了。   头顶摄像头仿佛是一双随意偷窥的眼,把少年人的秘密照得无所遁形。他死死盯着电梯按键板,一刻都不敢挪开,可手心的体温却在提醒他,此时此刻他确确实实和某个女人肌肤相贴。   无法消退的存在感,无法忽视的温度。   在电梯到站的那一刻,季寻如释重负。   他扶着女人迈出电梯,仿佛闻到了十六层走廊上残留的烟草味。   夜色把刚出电梯的两人缠绕到了一起。   隔着半条走廊,周远朝眯了下眼。 第17章 手表【二更】 少年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   前一天的这个时候,季寻还是在电话里听到的周远朝的声音。   而现在,他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面色阴鸷,浑身疲惫。脚底下烟蒂七零八落。他在1602门口,一步未往前,隔着半条走廊的距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像又到了该有一个人先开口解释的环节。   季寻原本就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他扶着南栀从旁路过,未置一言。   是周远朝没忍住,他声音暗哑:“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凑巧。”季寻道。   沉默许久。   周远朝伸出手:“我来吧。”   季寻向来觉得自己道德感不高,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站在道德高地谴责一下对方。于是他直来直去地嘲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劈腿了。”   言外之意,你无权管辖。   周远朝并没有被他一句话就噎住。   反而神色莫辨地看着他,问:“那你呢。凭什么管?”   “邻居,工作伙伴。”季寻无所畏惧地回望过去,嘴角扯开一丝讽刺的笑意,“哦对了,她睡过去之前钦点了我,送她到家。”   唇枪舌战打不过季寻。   周远朝卸下温和,头一次在人前那么尖锐。   他看着季寻,说:“邻居?工作伙伴?是这么干净的关系么。”   “不然呢。”季寻不怒反笑,“我做好人好事,大半夜把喝多了的邻居送回家。听起来……总比那些管不住自己几把的人要干净吧?”   罢了,他还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你觉得呢,表哥。”   季寻此人张扬自大。   不会仗着年龄弱势而乖乖向同辈示弱。这算起来是他第一次叫表哥,场合确实值得纪念。   周远朝气极,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营造的谦谦君子形象要怎么去回敬对方。他甚至想过在此向季寻挥拳头。手指死死攥紧,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周远朝颓败地红了眼。   他眼睁睁地看着季寻把小栀子扶到门口:“喂,钥匙呢。”   她哼哼几声,没回答。   从今早起她就是这身衣服,随身没带包。季寻只好耐着脾气去摸她口袋。   铅灰色的运动裤,裤腿两侧有段小开叉。   她站没站姿在那乱晃的时候,时不时露出一截晃眼的脚踝。   季寻忍不住加重语气:“站好了。”   “别碰我。”南栀掀了下眼皮,好像有些醒了。她模模糊糊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抬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周远朝。   认真眯眼看了许久,她皱起脸,“周远朝你别碰我。我……恶心。”   季寻上一秒才被她忽然不耐烦的语气弄得不爽起来。   下一秒,他戏谑地往身后望,正好看到周远朝脸色难堪。   他甚至还想吹声口哨,以示挑衅。但最终没能如愿,因为手指终于避开所有障碍勾到了钥匙。   开了门,送人进屋,再出来,重重碰上门。   季寻悠哉哉从周远朝边上路过:“晚安。”   “季寻。”周远朝叫了他一声,表情晦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龌龊心思。”   ***   南栀醒来时头昏脑涨。   眼前黑晕过去后,她看到了自家客厅。阳光从纱帘后透进来,一直晒到了脚边。她就躺在L型沙发的短边处,身上披着小薄毯。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涌进大脑。   她记得她很困,酒意助眠,困到只和季寻说了句记得送她回家,就好像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档口,梦里见到了周远朝。   不知是酒后副作用,还是想到这件事生理性反胃。   她觉得胃不太舒服。   于是拧眉坐起,在沙发上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找到,才突然想起手机已经摔坏了。而新的,还没去买。   现在这个年代,没什么都不能没手机。   南栀开始后悔自己因为一个劈腿的男人摔坏一部手机。她好好地收拾了下自己,直到和平时看起来无异。   门打开,晨起微风拂面,一切都像新的开始。   然而心情才好了两秒,电梯口的人影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男人屈腿靠墙而坐,西装起了褶皱,看起来很狼狈。他听到开门声望过来,眼底和下颌都染上了青灰。   “阿栀。”周远朝单手撑地站起来。   南栀条件反射就往门后躲。她惊惶叫了一声,“周远朝,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周远朝声音暗哑,说,“你听我解释。”   南栀压下情绪,稳住自己,“好,你解释,我听。”   有那么半晌,谁都没说话。走廊静如午夜。   说了要解释,可是然后呢?当她真的冷静下来说想听解释的时候,周远朝才发现,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才更苍白。   说什么,说我只喜欢你只爱你,我身体出轨了心却没变。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南栀静静地看着他:“是没什么可解释的对吧。我想也是。”   “……阿栀。”   “所以我说过了,我们分手吧。”   吱呀一声,1601的门也开了。   少年懒洋洋靠在门槛上,眉梢微微一挑,像看到了什么好戏。他肆无忌惮地看着,丝毫没有撞破的尴尬。   “喂。”他远远喊了一声,“有个地方要改,你要不要看?”   南栀巴不得立马离开。   她快速往1601那走,快到门边时忽然回头,郑重其事地说:“周远朝,谢谢你之前救过我。但感激和感情是两码事,我分得清。”   她抿了下唇,轻轻说了一句,“好聚好散。”   因为对你还有一点点感激,所以不会撕破脸,还能好聚好散。   如果你继续纠缠,或许比现在还糟糕。   南栀关上门,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周远朝颓然的脸。   到此为止了。   好聚好散。   见一次周远朝仿佛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就算极力保持冷静,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南栀还是感觉到了眼眶发烫。   她无声垂下眼,背靠着大门深深吸了口气。   有双男士拖鞋丢到了她面前。   季寻骨头懒怠靠在玄关口,牙关若有似无地嚼着什么,很随意地问,“他救过你,什么有趣的故事?”   “没什么,也不有趣。”南栀换上拖鞋,问他,“什么要改?现在看吗?”   季寻轻嗤一声,从唇边吹出个泡泡,“才一晚上,我是神仙也没那么快。你就真听不出这是借口?”   南栀慢慢反应过来,而后道:“谢谢。”   这是个神奇的玄关。   每次站在这里尴尬对视就会很快失去共同话题,眼看气氛微冷陷入尴尬,南栀多加了一句:“等他离开我就走。”   季寻漫不经心嚼着口香糖,下巴往里一扬:“哦。我家沙发不收费。”   意思是,坐吧。   南栀听懂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她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拨到第六遍的时候,身侧沙发陷进来个盒子。白色的,长方体。   丢盒子的人敞着双腿坐在对面,神态倨傲。   南栀又搞不懂了:“啊?”   “手机。”他开始变得不耐烦,“闲置的,爱用不用。”   正常人两天不用手机就能原地爆炸。   南栀拆了旧手机后,电话卡一直随身放着。她塞进这台手机里,开机,信息直接炸了。排除大部分来自周远朝的,还有一小部分来自周盈盈。剩下的有舞团的郑老师,问她是不是在剧组,所以周一也不见人;有今早醒酒后的木子,问她昨晚怎么样,缓过劲了没;还有剧组小群里艾特她的,看头像大概是杨茜,问什么时候上舞蹈课。   南栀一一回复。   这台手机和她原先的是同款式,用起来很顺手。   她回到一半像想到什么,突然抬头:“你微信是什么?”   季寻仰靠在沙发上没说话。几秒后,剧组小群里有人圈了她一下。声音从对面传来:“这。”   微信名就是大写的G。   南栀加上好友,给他转了一笔钱。   南栀:“你不是闲置么。就当二手出给我吧,正好不用再跑去买手机。”   “哦,随便。”季寻道。   他嘴上说着随便,却一直没收。   南栀盯着那笔转账,提醒:“你点一下。”   “不用了。”季寻面无表情,“我欠你一双鞋。”   上回为了拖延时间,用来卡电梯门的那双鞋不知去向。   大概是被打扫楼道的阿姨收了。不过就是一双很普通的运动鞋,不贵重。   “那我欠你一条运动裤。”南栀说。   “哦,杂牌,不值钱。”   看他依然没有收钱的动作。   南栀只好扣掉六百块,又转了一笔出去:“这下不欠了。”   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互相不爱欠人情的性格。   季寻不知自己在烦什么,啧了一声,最后收下第二笔。   二十分钟后,南栀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走廊空空荡荡的,周远朝应该走了。   她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偷偷探头看,确实不见人影。刚打算回身换鞋子,目光一瞥,就被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   季寻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在那,手里拎了件外套,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她身上。   “干嘛,吓人啊?”南栀抱怨。   季寻吊儿郎当模仿她:“干嘛,年纪大了不经吓?”   看在最近相处得还算和谐的份上,南栀忍住没骂人,小声嘟哝:“……你没事站后面做什么。”   “我也出去啊,姐姐。”   他这声姐姐拖腔带调,听起来很故意。好像在和前面说的“年纪大”三个字首尾呼应似的。   南栀抿了抿唇,没跟他计较。   她走在前面,季寻的脚步声就跟在身后。   两人同时从十六楼抵达负一。南栀走了几步发现脚步声没跟上,她扭头,发现季寻仍然靠在电梯边。他出门时扣了一盏鸭舌帽,神情阴翳在帽檐下看不真切,只看到他抬手,又在电梯面板上按了什么。   南栀免不了怀疑,他是不是特意把自己送下楼来的。   毕竟先前周远朝还在的时候,他不是还开了门给自己解围么。   眼看电梯门要关上,南栀急急叫了一声:“哎。”   哐啷,刚在眼前闭阖的金属门又缓缓打开。   那人明明散漫,却抵不住一身张狂劲儿。他问:“怎样。”   “那个,谢谢啊。”南栀说,“我这两天失恋心情不好,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比较多,谢谢你照顾到我。我很快就会调整好的,后面就不会麻烦你了。”   她说的礼貌周到,自认无瑕。   然后换回了少年一个单音节:嗤。   南栀不知道又哪得罪他了,少年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不过她很快释怀。连赵哥都时常说他们这个小祖宗阴晴不定叫人猜不透,她才认识多久呢。   不解其意也很正常。   南栀没放在心上,对着车后镜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   妆容透亮,面色柔和。任谁也看不出这两天是怎么糟糕过来的。她今天得先去舞团。舞团看似平和,是非议论却从来不少。前些年还有南启平在的时候,不乏有人会说她在舞团的地位靠的是拼爹。这两年单打独斗,从主舞团下来了,好像坐实了原先的论证似的。   至于她个人的感情生活,更不想做别人的谈资。   刚巧,她到的时候团里要开关于五四青年节汇演的会议,人很齐。   南栀一路进来,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夸她气色好。渡过了浑浑噩噩的两三天,现在终于有种回到正常生活的实感。   办公室里。   郑老师开会去了不在,南栀自己动手把《洛神》的合同归了档。   为了让编曲老师灵感爆棚,早日出成果。她把历年来同一支舞蹈,所有的影像资料都归了个文件夹,打包存盘。然后点开微信的联系人——G。   南栀:【链接、提取码。gene老师加油加油[小企鹅出喇叭.jpg]】   G:【……】   南栀:【所以你今天工作吗】   G:【你是我见过最烦人的,甲方】   南栀可以想象到,甲方两个字在他嘴里应该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她忽然就忘了压在心口的一堆糟心事,情绪变得明快起来。   收起手机,阖上电脑。   手一收,动作幅度太大,边上竖着的笔筒顺着力道哗啦散了一桌。南栀慌忙扶起,一根根把笔塞回去。   塞到一半倏地停了。   手里这支施华洛的圆珠笔是周远朝送的。透明笔管,里面堆满了盈盈烁烁的水钻,手指轻轻打转,就能看到折射出的耀眼光斑。   南栀还记得周远朝当时说的话:很漂亮,适合小栀子这样的仙女。   她一直把这支笔插在笔筒里,没事就拿出来把玩一番。   然后她突然发现,桌上的相框是他送的,蜡烛熏香是他送的,八音盒是他送的,一整排神态各异的泡泡玛特都是他送的。   那时候她沉迷抽盲盒,不知道要他抽多少,才能集齐这么多套。   作为回礼,南栀显得单纯多了。   手工订制的西服,皮鞋,西服,皮鞋,又是西服,皮鞋。她说周远朝这么穿特别好看,显得格外俊朗。于是周远朝慢慢的,衣柜就只剩正装了。   过去的回忆在脑海徘徊。   南栀干脆找了个箱子出来,把所有与周远朝有关的都一一收进去。   等收干净,不愉快的情绪也似乎随之一同消失了。   她叫了同城快递,找出联系人。   【有些你的东西邮过去了,你还在国内的话就签收一下】   【好。】周远朝回。   他没纠缠。南栀松了口气。   一旦开始清理过去,南栀似乎上瘾了。每多清理一点过去的痕迹,心情就会更明朗一些。   这几天,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同城快递接二连三往外寄。   弄得物业还以为她又要搬家。   断舍离完,人就仿佛从过去抽离了。   南栀浑身轻松地回到工作。   她刚把这些旧事忘记,周远朝沉寂好几天,又有了动静。   他发来一张照片,是块黑色手表。   南栀是从保险柜翻到的这块表。手表在她身边放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忘了还给对方,也就正好趁着这次一并归还。   她还记得,两年前从教会医院醒来,手表就在她兜里。   表盘磕碎了一块边,指针也不转了。   仅有的记忆里,她只和隔壁床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接触过。   回国的飞机上,南栀主动问周远朝要了联系方式,想等回国找人修好再还给他。   后来修表的人告诉他,这是一枚私人订制的瑞士表,没有原装配件。于是大费周章,花了不少钱又耗时大半年,才预约上维修。   这表修好寄回来的时候,周远朝正在出远差。   南栀放进首饰盒里,再锁进保险柜,然后……忘了。   她看到周远朝发来这张照片时,第一反应是手表哪儿没修好,亦或是快递给磕坏了。   抿了下唇,南栀输入:是没修好吗,还是怎么了,要不……   才打到“不”字,对方回过来一条新的。   周远朝:【不是我的,你寄错了】 第18章 失主 “你赶紧还给失主吧!”   南栀愣神间隙,周远朝又发来一条。   【我给你寄回去还是,我送过去】   南栀回:【寄吧】   南栀敲完字,再次陷入深思。   可这枚手表,不是周远朝会是谁的。   她努力回想,两年前的事总让她觉得拨开云雾都见不得青天,每次去想,记忆总是会出现偏差。   右肩被弹片擦伤,灼烧感伴随着疼痛不断袭来,血渍蜿蜒下滑。她趴在剧院座椅底下几乎昏迷,迷蒙中感觉到有人把她拉了出来。像上了一条浮船,波涛连绵,她在船上摇摇晃晃晕晕乎乎。   其实回国后,离开不安定的环境,南栀的应激创伤好多了。   陆陆续续能想起很多事情。   就像她为什么认定是周远朝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补全了部分记忆。   剧院外面的天很蓝,阳光很刺眼,她睁开眼就是周远朝的下颌。   痛的嘴唇发颤,但还是看清了。   她的血弄污了对方的里衬。眼睛哆哆嗦嗦闭上,再睁眼就是教会医院了。   手表揣在兜里。   时隔两年,再要给它找主人,简直成了天方夜谭。   这件事没来得及深想,南栀就被不远处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陈导在叫她。   给杨茜上了几堂舞蹈课后,似乎到了验收的时刻。陈导想参考她的意见,问她:“这段舞叫谁主跳好,木子、还是杨茜?”   难怪杨茜这些天格外用功,一反之前给她下马威时的姿态。只要南栀到剧组,她肯定缠着问东问西,步法和手势拿捏得异常认真。   原来是陈导还没把这段戏完全钉死,说是配给杨茜的,其实心里也在斟酌。   陈导一问,杨茜脸色变得生硬。   把生杀大权交到南栀手上,很难保证她不会偏心。   杨茜还在努力:“导演,要不我和木子都给跳上一段吧,这样也好让南老师评价呀。”   她说的是让南老师评价,但隐晦那一层,却是让在场所有人评评。   南栀没那么快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这些天的成果。杨茜底子更好,只要不弄什么幺蛾子学得自然比木子快。这一点,同在舞蹈室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南栀不懂拍摄,但光看舞台效果的话……   对上陈导,她语气认真:“杨茜吧。”   陈导点头:“行。”   木子也早就知道她会选杨茜,隔着好几个人朝她努努嘴。   反倒是杨茜,脸色比刚才还不自然。   她啊了一声,面露异色:“我?”   “还是你不想上?”陈导问。   “没有没有,南老师说我行我就行。”杨茜终于反应过来,露出职业微笑。   杨茜被单独叫过去听导演讲戏,木子得空蹭过来,笑眯眯的:“最近不错啊,我看你恢复的差不多了。”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南栀哼气,“难不成还要寻死觅活啊。”   “有骨气。不愧是我家栀。”木子说,“对了啊,我家倒霉弟弟怕你一蹶不振,问你周末要不要来家里一起烧烤。”   搬家的时候木子弟弟还帮了忙。   南栀想想,点头:“好啊,要不然到我家?”   “行吧,我和他说。”   没一会儿,木子也被叫走了。   南栀无所事事,继续做她在剧组最常做的事——看道具老师整理衣服首饰。   一直到下午,女二提前下戏。   杨茜从边上经过时凑了过来:   “哎,我问你个事儿。”她说,“你那个肩膀,怎么回事啊?”   南栀诧异:“你怎么知道是肩膀的?”   她在众人面前也就跳过那么一小段。   非专业的就算看出她力不从心,也不会那么精准判断到肩膀。   南栀一问,杨茜露出骄傲的神色:“我眼睛尖呗。你肩膀受伤了?肌肉劳损?还是你们舞蹈家的职业病?”   “都不是。”南栀淡淡道,“枪-伤。”   “……”   杨茜用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看过来,“……我好心问你,你还玩虚的。”   “你不信还问?”南栀反问。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杨茜没忍住:“真是枪伤?能看看吗?”   她很好奇,“我还没见过真的枪伤什么样。”   南栀没有给人展示伤口的爱好。   杨茜看出来了,不再周旋,直接道:“你要不要去我爷爷那扎几针看看?中医世家,很灵的。瘫痪都给你扎起来。”   南栀自己也不清楚这条手臂始终使不上劲儿是恢复得不好,还是心理因素多一点。但她确实心动了,问:“真的?”   “你不信还问?”杨茜原话阴阳怪气回去,又生硬地补了一句:“不是因为你帮我拿下这场戏。是收钱的。”   杨茜加了她好友,私下给她发地址。   “你约的时候说是我叫你去的,不然等到明年你也不一定约的上。”   “好。”南栀莞尔,“谢了。”   “……都说了收钱的。”她强调。   杨茜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说了两句后挥退助理,架着南栀往舞蹈室走:“那南老师今天能不能多上会儿课啊,云间转腰太难了。”   “能,你不嫌累的话。”   给杨茜和木子两人轮流上课,南栀累到晚上才回家。   下午周远朝给她寄的同城快递很早就到了,她叫物业帮忙送到了十六楼电梯口。这会儿箱子就安安静静在门口摆着。那么小一枚手表,他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   南栀取了东西进门,一层层划开包装。   手表就安安稳稳躺在丝绒垫上,黑色表盘,指针和时刻是银灰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两色配在一起很能彰显高级感。从这玩意儿非得寄到瑞士才能找到配件起,南栀就知道它必然价值不菲。   坐在地板上想了一会儿,南栀抱着侥幸心理联系上钟表师傅。   时隔数月,对方竟然还记得她。   南栀想,也就是这只表足够特殊、足够折腾人,才能让人印象深刻。   她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这只表什么来历么,也没有牌子logo,我网上查很久都找不见这样的。”   “私人订制的没牌儿。”师傅说,“我早知道不是你的。”   “您怎么知道?”南栀乐了。   “表壳里边有名字啊,你登记的和那里边不一样。”师傅想了想,又说,“不过当时我以为你是帮朋友修表。没想到你一点儿不知道。”   南栀一愣,翻到表盘反面。   外圈金属边,中间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齿轮卡着齿轮,精密机械在随秒一格一格运行。她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确实看到金属边缘好像有一行手工刻制的小字。   师傅在电话那头说:“姑娘,你不会是偷来的吧?那我可奉劝你赶紧送回去,这里边有个功能你可能还不知道。”   南栀脸都烫了:“啊,我不是。”   “看见右边有个小圆子点了吗,找根笔,把那个圆点点进去。”   南栀手头刚好有根笔,听着师傅说话就戳了进去。   哒一声轻响。   师傅问:“点了没?”   “点了。”南栀隔空点头。   “那你赶紧还给失主吧,那是个GPS,人家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南栀:“……”   尽管她一再解释,师傅咬定她偷了人家的表。   南栀挂掉电话一阵无语,但短暂的无奈过后忽然福至心灵。既然有GPS,是不是失主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手表就能物归原主了?   但,为什么当时会出现在她兜里……   或许找到失主就能知道了。   南栀没干等着,试图翻来覆去地去寻找更多信息。直到她找来放大镜,对着刚才那行模模糊糊的小字一照……   最先是数字08.20,看起来像是个日期。   一般会把日期刻在手表上的,是生日?恋爱纪念日?结婚纪念日?   0820之后换成了大写的英文字母——XUN。   南栀轻而易举拼了出来,觉得像拼音。   而后空开一格,又有两个字——JI。   XUN JI是什么东西?   熏鸡?勋绩?迅疾?这什么瓜皮名字。   南栀叹了口气,撑着太阳穴慢慢揉捏。   数秒后,她倏地站了起来。   如果是名字的话,英文里边会习惯先写名再姓氏,那么……   南栀在心里拼了一遍,僵在原地。   2018年,同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同样也有可能把手表遗落的人。   她刚巧认识一个。   季寻。   ***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和平常的消息提示音不一样,是一串绵长的水珠气泡音。   这声音已经很长时间没响过了,以至于季寻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是空的,还以为又是哪发来的垃圾短信。   他不耐烦地戴上耳机,鼠标咔咔咔点着音轨。   几秒后,脊背忽然僵直。   他想起来了。   这串特殊的气泡音设置的是手表GPS启动的提示。   手表早就丢失了。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枚普通的表,某年生日送自己的礼物,贵了点,没其他特殊的意义。他懒得再去问和寻。   然而这一声气泡音的突然响起,像一根坚韧不断的鱼线,穿针引线连接起了过去与现在。他推开耳机起身,在距离吧台几步外顿住了脚步。   不知道这算不算近乡情更怯。   凝视许久,季寻还是没能完全忽视这场连结。   毕竟与手表相通的APP本身还存在就是个无法割舍过去的证据。每次换新手机它都无一例外幸存了下来。   消息提醒是一个很简单的小程序发出的。   一打开就是雷达界面,亮起的绿点一闪一闪,仿佛在隔空招手。季寻点进位置信息,绿点的跳动倏地变得频繁起来。   飞快的,迫不及待的,像是倦鸟归巢。   红字不断提醒着位置变化。   二十五米。   十五米。   五米。   绿色一点触手可及,他下意识望向大门。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第19章 过去 如果让你选择   南栀敲了将近一分钟,还以为人不在家。   正想给他发微信,门又开了。   季寻站在门口那块小羊毛毯上,视线微微下垂,像一束微光,平静地流淌在她身上。南栀见惯了他张扬跋扈不给好脸色的样子,在触碰到他目光的同时,条件反射觉得这人今天似乎格外平静。   平静得不太自然,就像是……某种伪装?一如波涛来临前的海面。   被晾了将近一分钟,南栀同样变得冷静。   她没举着手表问他是不是丢了东西,而是迂回了一下:“gene老师,甲方来监督工作了。目前进度是——”   季寻转身的同时抛下一个字:“零。”   “……”   南栀冷场了。   她跟进屋,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他空荡荡的手腕上。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收回,而后问:“哎,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在看手机,听到她说话抬了下眼皮,“要贿赂我也不是今天。”   “那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   季寻耳朵出茧了,打断:“八月。”   “八月好啊,八月多少?”南栀眉眼弯弯,一副闲聊的模样,“我盲猜20。你信星座吗?”   “你不是来和我聊星座的吧。”季寻索性放下手机,看着她,“兜里的东西呢,拿出来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南栀的心却再起波澜。   从她一开始敲门,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了。   钟表师傅说的对。   凭那个GPS,人家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是这样没错,季寻都知道了。   她甚至不用再试探,就知道手表的主人必定就是他,只能是他。   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掏出手表放到茶几上:“你的。”   “嗯。”他还是那么平静。   太不对劲了。   南栀想。   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用了肯定句:“两年前那件事,你也在场。”她一句话一句话慢慢往外抖:“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手表会出现在我这里。”   “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季寻没把多余的目光分给她,只是落在那枚失而复得的手表上,隔空看着,“可能刚好我丢了,你刚好捡了。就这么简单。”   南栀摇头:“不可能。”   她不断在脑海过滤回忆的片段。记忆如同摔碎的玻璃杯,割裂,混乱,相悖。   ——她被挂在谁的肩上,一步步爬出剧场。   ——她睁眼,看到的是周远朝的下颌。血污弄脏了他的前襟。   到底是哪里记错了。   一个是抱,一个是背。她到底怎么被带回了安全地带。   南栀撑着太阳穴,“我一定见过你。”   她一口咬定,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季寻,你起来一下。”   “……”   大概是想的过于投入,懒得再用什么狗屁“gene老师”去伪装客气。这是南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季寻身体诚实于大脑,吊儿郎当站了起来。   南栀:“背过身。”   “……”   “快点。”她催促道。   季寻按照她的指示,慢慢调转方向。他还只来得及侧过一小半,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逼近。仿佛被树袋熊附体,一下就挂到了自己背上。   女人温软的气息倏地包围过来,长发拂过他脖颈。有几缕随着空气流动荡漾起来,与下颌轻擦而过。   平静无波的心潮有浪卷过。   季寻僵着脖子一动未动。   他在原地生了根,呼吸枯木逢春,干燥过渡到了潮湿,卡顿连接着急促。他看到了火山喷发,心血滚烫。   到底在发什么疯。   不到足够让人恢复理智的时间,落在后肩的重量轻了,她安全落地。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却始终挥散不去。   季寻一寸一寸转动脖颈,像生了锈的机器。   他看见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嘴里喃喃自语:“不对啊,明明是周远朝救的我。”可趴在季寻肩上,熟悉感却涌现得那么强烈。   声音很轻,足以挑起一个男人的胜负欲。   季寻听见自己说:“那你倒是说说,周远朝救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如果让周远朝来说,那会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大使馆组织志愿者奔赴救人的时候,周远朝在已经被列为安全区域的剧院后巷找到了她。一路都有当地警方维持治安,因此一路通畅。   他们没费什么力就抵达了教会医院。   在教会医院,南栀接受治疗并记住了他。故事很简单,同所有爱情故事的开端一样。   南栀不想讲。   她犹豫的间隙,听到季寻说,“既然不想讲,就放那吧。手表怎么到你口袋的也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物归原主,到此为止。”   是啊,手表是如何到她身上的。   南栀凝视着黑色表盘,秒针缓慢却有力地转动。   她忽然明朗:“还是和你有关,对吧。我只说了手表在我这,可从来没说过是我在口袋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圈套了。   季寻坐下,仰躺在沙发上,手搭着眼皮遮住一室天光。   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被人拎着强行塞回到过去的日子里,逼他去正视曾经做过的选择。   那年,本是场很普通的出行。   季寻打算去玩高山滑雪。正好他的父亲季致学因为公事出差,目的地与他相同。难得有这种机会,最后衍变成了一家三口的旅行。   同行的还多一人,就是当初负责季致学公司的公关负责人,周远朝。   历经长途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下飞机后,周远朝因为公事暂且分开,只剩他们一家三口。   从山下去滑雪场需要预约,地方很好找,就在剧院门口的喷泉广场。   噩梦般的第一声闷响不知是从哪个方向爆发的,人群中倏地发出尖锐哭叫。有人用英文大声喊着救命。   枪-声越来越密集,广场上的人除了四散奔跑脑海一片空白。   他们尖叫,失声,匍匐,倒地。   离身边最近的躲藏之处只剩下剧院。   大门虚掩,像夹在山崖中的峡谷裂缝。慌乱间,季寻只感受到背后伸出一股蛮力把自己狠狠摔了出去。   他眼前一黑,等迅速爬起时,人已经摔进了剧院大门。   哐啷——   大门在身后完美闭阖。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被一道门挡在了世界之外。他这才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附和着门外枪声。   剧院门厅的吊灯被击落在地。   他顾不上昏暗疯狂捶门,门后像有千斤之力死死抵住。任他怎么冲撞都撞不开半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尖利到暗哑。   门外兵荒马乱,所有的喊声最终被淹没在嘈杂里。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早已中枪的父母在最早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捍卫住了大门。   嗓音沙了,几乎说不出话。   向来是天之骄子的少年在那一秒,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平凡,普通,无能为力。   他知道剧院一定有后门,他要出去,他必须出去。   季寻在短暂的自我怀疑过后踉跄起身,穿过长廊。长廊通向剧院大厅,里面已经惨遭过不幸。或许因为今天没有公演,剧场比起外面已经算得上是天堂。少年靠座椅的掩护一路弯腰摸爬,他的手指和腿肉眼可见地发颤,每路过一具尸体,颤抖就愈发频繁。   他咬咬牙,向黑暗中亮起的安全出口继续爬行。   快到了。   在看到标致离自己只剩十几米的距离时,他弓起身,不再满足于爬行,以更快地速度前进。   还有最后几米。   他路过最前排,蓦地听到来自座椅底下的呻-吟。季寻偏头,发现一条细白胳膊露在椅子外。血污仿佛红莲经络,从手臂到掌心蔓延而下,触目惊心。血水流到指尖,手指在他眼皮底下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连带着他的瞳孔也震颤起来。   是活的。   不行,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季寻扭过头,一边催眠自己一边强行往前爬。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管不了,我是普通人我是废物,我做不到。   几秒后,少年人声音嘶哑骂了声操。他抹了把眼,飞速转身爬回座椅旁,使劲把人从座椅底下拉了出来。   是个亚洲女人,已经到了无关乎肤色、国籍和长相的时刻。   他用力拍她的脸,用暗哑的嗓音叫她:“你没事吧,醒醒,喂。”   女人脸色惨白,右肩还在源源不断渗血。   少年跪着把她驼到背上,眼前糊开一片。他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自己的汗,只知道集中精神去听外边所有动静,一点点、一寸寸往外爬。   门外似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又有流弹从头顶飞过。   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肩上的女人一同滚进椅背后。   “嘶——”   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了扶手的金属片上,脖颈一片温热,有什么顺着短发往下蜿蜒。头晕目眩一波一波,海潮般袭来。   他随意抹了一把,在听到动静湮灭之后咬咬牙,连滚带爬把人背出了剧院大厅。等想到脑后伤口再去探,血渍早已干涸。   后巷静悄悄的,隔了一条街似乎隔了一个世界。   这里很安全。   他把她安置在后巷,随手扯过纸箱将人堪堪掩盖。怕她醒来后乱动,他甚至摘下了自己的GPS手表,塞进她的口袋。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往广场跑去。   中途为救人已经耽误了很久,甚至已经不敢再想广场的境况。灾难时的每一分钟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这场抉择里,第一时间选择的是救剧院里的陌生女人。当然,等他赶到广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看到两具身体紧紧相拥,堵住了剧院大门。   他拒绝了心理辅导,拒绝和所有人一起回国。   若干天后再次回到那片广场。   剧院正在重新修葺,挂着一个月后再次营业的消息。喷泉又开始工作了。人们从广场上走过,有些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没有亲眼见证那场灾难的无知无觉。   他们谈论着昨日之事,唏嘘感叹。   然后各自奔赴未来。   那些或许会成为一时之间头版新闻的故事,在轮播数日后,都将淡去。   谁还不是向前看。   看着庸庸碌碌的人群,季寻忽然想起自己的那枚手表。他看到手机上雷达不跳了,定位不再闪烁。   多日前,他在教会医院远远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表情很空。那会儿他选择站在原地隔空看她,他不想靠近,拒绝靠近。   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他还是会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第一时间冲出剧院,还是继续救她、那个尚有脉搏的女人。   他时常在抉择中折磨自己,反复梦魇。   梦里有千万种声音,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所有人都在喊,救我。他们伸着手,叫他,让他万劫不复。 第20章 选择 博物馆失火,救猫还是救画。……   整宿整宿的失眠,只有运动过后的大汗淋漓能让这颗年轻却颓躁的心进入短暂休憩。   季寻变得比从前更迷恋极限运动。   无论是高空坠落的失重,还是擦身悬崖的惊险,都会让他享受其中。这些瞬间带给他的,除了刺激,还有一次次从鬼门关上来回时的心潮澎湃。   后来,他又尝试了高空滑翔,跳伞。   记得拿到资格证的那次,他独自背包一跃而下。万米高空让人忽然体会到渺小。他闭了眼,张开双手,有那么一瞬间想这么松快下去,放任自己。   坠落了数秒,数十秒。   在快要抵达最低开伞高度时,身后教练大声叫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忽然睁开眼。不是因为被干扰,而是在闭眼的时刻看到的都是两具抵住大门的身体。   有人问,博物馆失火,会选择救猫还是救画。   那些人心里有答案,所以他们都各执一词。   可是没人会知道真正做选择的人,他做了选择,也终究被选择扰得彻夜难眠。   在逃避了漫长的日日夜夜之后,季寻又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搬来了隔壁。   接下来梦魇的到来都在意料之中。他是抗拒的,可抗拒之后,身体开始变得厌倦。他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存在。   直到某天夜里,季寻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穿过剧院大厅,略过那条细白的手臂,他往外跑,奔至广场。一切都还未结束,枪-口漆黑转向突然出现的他。   砰——他看到自己应声倒下。   他在急促的喘息中醒来。   夜很安静,呼吸声从急促到平缓。他颓然地撑着额头,半晌,一拳砸在了枕头上……   季寻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   包括现在,当南栀拿着手表上门询问,他还是不会邀功一般告诉她任何过往。可是他又隐隐觉得,她很聪明,她什么都会知道。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季寻看着南栀的眼睛,心情没来由地烦躁。   他讨厌被看穿。尤其是当她故意使了小计谋,也成功下了套。现在,她连手表是自己放的都知道了。季寻瞥开眼,语气不善:“你到底是来还东西,还是想怎样。”   “还东西啊。”   南栀缓缓眨了下眼,“还是你有别的事想告诉我。”   “没有。”季寻生硬道。   南栀心里有个猜测。   她没把好奇摆在脸上,而是顺着他的脾气暂且搁置一边。轻声说:“哎,那你要不要检查下有没有哪里坏了,我再找人帮你修。”   “不用了。”季寻说,“不值钱。”   钟表师傅可不是这么说的。   想起维修单上的金额,南栀还觉得肉疼。   小朋友可真阔气。   她什么都没说,单单哦了一声。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对他的好奇心重了一些,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点。南栀沉吟片刻,又问:“你周末有空没?”   季寻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虽然一言未发,但南栀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他妈周末都要逼我工作?   怎么会。   她才不是那种惹人烦的甲方。   南栀清咳一声,说:“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一起过来玩。我有几个朋友来家里烧烤,如果……”   不等她说完,季寻拒绝:“没空。”   “哦,那好吧。”南栀并不勉强,大家来日方长。   她还完手表好像就没别的事可以做了。   在沙发上干坐了几分钟,南栀起身:“那我回去了啊。”   “不送。”   “季寻。”她走到门口,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次笑容,“晚安啊。”   “……哦。”季寻讪讪道。   他仰卧在沙发上,随手捞过抱枕盖住脸。   一声绵长沉闷的叹息被压在了嗓间。   ***   翌日中午。   赵哥过来敲门。   几天没见人去工作室,赵哥只能来亲请。   仿佛知道他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季寻见到他一点没意外。他左耳还挂着耳机线,只余出右耳来。能勉强听到赵哥说:“混音部分他们几个做好了,就等你验收呢。你要今天没空就明天?明天我再来接你?”   他抬手塞上另一边:“就今天吧。”   耳机里是他昨晚上新写的曲子。   一首简单的钢琴曲。他自己弹,自己录。   即便曲调简单,旋律单一,录完整首曲子再加上和弦,就已经到今早凌晨了。这是他平缓心情的一种方式。   他看到赵哥的嘴还在眼前上下翕动,不耐烦地扯下耳机:“什么。”   “我说你剧组还去吗?”赵哥大声问。   “没去。”   “哦,难怪陈导跟我说好些天没见到你了。”   季寻我行我素惯了,抬起眼皮:“见我做什么。”   “那别人不知道你效率这么高嘛。”赵哥笑得像尊佛,“别人花那么多钱,你咔咔几下就给人写完了,保不齐人家会想这钱花得值不值嘛。你多现现身,然后到最后才交曲,就会给人一种……这玩意儿搞了很久很辛苦的错觉。”   赵哥说完嗅了嗅,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闻到了讽刺的味道。   他比了个ok手势,“行,我闭嘴。”   这首歌被打断之后,季寻没再戴耳机。   他安静坐在车后座上,脸朝向窗外,好像在看风景,眼眸里映出的却是窗玻璃上自己的模样。少年气还很重,眼睛里黑白分明。   行至半路,赵哥在某个红绿灯口忽然开口:“喏,这边左转就是青年舞团。你去过他们剧院大楼没?就在运河边上,环境挺不错的。前几天我老婆还说以后有小孩要学跳舞,学跳舞的人气质好——”   赵哥自顾自说着,没在意后视镜里的人不自然地扭开了脸。   季寻毫无疑问联想到的是南栀。   拂柳似的腰,旋转的时候软得不可思议。腿是匀称的长,他记得深刻。那天夜里急急忙忙出现时,那双狼狈却漂亮的腿。   她还有天鹅颈,少女肩。无声掉泪时,鼻尖红红的。   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相。   “去看看。”他突然开口。   赵哥啊了一声,没听清楚:“你刚说什么?”   “左转。”季寻说出这两个字后,自己也愣了下,而后一如既往任性地尊重了自己的想法,“我说去青年舞团。”   “祖宗啊,你不早说。”赵哥无语,“我现在在直行车道上啊。”   到第二个路口,车头调转。   几分钟后,黑色商务车停到了剧院大楼底下。   赵哥关上车门还在絮絮叨叨:“咱们到底干嘛来了啊?我也没提前跟人约好,不知道方不方便。”   “找灵感。”季寻言简意赅。   “你还真是……”   季寻扫过一眼,赵哥立马改口:“真是我祖宗诶。”   赵哥知道季寻的习惯。   他喜欢身临其境去找灵感。包括之前到剧组去安静坐着,也是为了寻找灵感的一部分。所以当他说出目的时,赵哥丝毫不意外。他甚至有些欣喜,这位祖宗的工作状态又回来了。   赵哥当即去联系南栀。   等了不到十分钟,电梯上匆匆下来一人。身材窈窕,面容却陌生。   季寻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问:“她谁。”   “郑老师啊。”赵哥热络地互相介绍,“这位是分管舞团的郑老师,就和咱们南老师一个部门的。这位是我们gene,来舞团看看找点灵感。”   赵哥说着向郑老师点头,“辛苦您了啊。”   郑老师也客气道:“没事,应该的。刚才小南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跟她保证了,今天就陪着你们参观,别的什么都不干。”   “辛苦辛苦。”赵哥道。   两边热络往来,夹着中间一张生冷的脸。   赵哥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季寻才冷冷淡淡打了个招呼:“辛苦了。”   郑老师是第一次见到季寻,免不了好奇地打量几眼。   见他神色冷淡,便转过去和赵哥说话:“我先带你们去看看主舞团吧,那边正好在排新的舞。你们要看《洛神》的话,我去叫我们的门面担当。”   “没事没事。”赵哥说,“是我们突然拜访不好意思,就别打扰你们的工作了吧。”   客气的话刚落,就有人唱了反调。   季寻冷不防出声:“看看。”   “对嘛,来都来了。”郑老师笑,“不就是为了看《洛神》来的嘛。”   郑老师带他们进了二楼一间训练室,三面都是镜子环绕,灯光一打很有舞台氛围。郑老师的电话打完没多会儿,又进来一个年轻女孩。   她穿了标准的练功服,裙边摇曳生资。   跳的确实是《洛神》。   季寻在资料片里看过数遍,动作刚起范儿就知道了。只是举手投足间又觉得不够神似,独独缺了番韵味,让人食之无味。   动作精准踩点,但仅是如此而已。   一舞完毕,赵哥带头鼓掌。   他意犹未尽地转头问季寻:“怎么样?确实跳得好看。”   “门面担当?”季寻尾音微微扬起。   赵哥眼看不妙立马打圆场:“我们gene的意思就是这就是门面担当啊,太厉害了。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青年舞团。”   他自个儿说完,摸了摸汗涔涔的背后。   今天不知道小祖宗又发什么疯,脾气整个就不太对。   郑老师没听出端倪来,笑眯眯地问:“你们还想看什么,咱们喝一杯咖啡,然后再去。”   “我们——”赵哥扭头,征求另一边的意见。   “没什么了。”季寻说。   他好像不想将今天这场参观继续下去,又多补了一句:“今天辛苦了。”   今日此行就是为了来现场看一曲《洛神》。   郑老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边送人出去边给南栀发语音:“客人帮你招待好了啊,你放心吧。”   咻一声,刚发送成功,旁边那人很随意地问道:“她呢。”   “哦,你说小南啊。”郑老师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不是赵哥,而是今天始终不太搭理人的gene。她笑道:“小南这段时间有外派工作,现在应该在……剧组吧。那边的工作马上就结束了,下次要是提前和小南说,她肯定就在了。”   “……”   “对对对,我们下次来肯定提前讲好。”赵哥立马抢答。   今天这出就是莫名其妙。   突然从直行道上说要左转,要来青年舞团。来了就全程木着脸,气压很低。赵哥至今不明白祖宗要干嘛。   赵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话到嘴边,他踌躇数秒。   高薪,清闲,除了偶尔被刺拉两句,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工作。   最终又乖乖闭上了嘴。   没了赵哥干扰,季寻自顾自点开手机。   原本是要去按音乐播放器的,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就落在了剧组的微信群上。里边有若干条新消息。   他关了消息提醒,于是留在界面上的只是一个小红点。   最新消息是在半个小时之前,杨茜发的。   【南老师没事,就是崴了脚。现在已经在敷药了。】 第21章 别扭 “上来啊。”   赵哥是来接季寻去工作室的,中间莫名其妙来了一趟青年舞团。等再想出发,车子刚启动引擎,驾驶座的门倏地被拉开了。   季寻还站在日光底下,发色被晒得暖融融的,面色却冷峻。   赵哥摸头:“又怎么了?”   “有事,要用车。”季寻下巴一扬,示意他下来。   “……那,我送你去?”   季寻盯着他看了两秒,拒绝:“不方便。”   赵哥是见过大场面的,习以为常。   他耸耸肩:“行吧,我自己打车走。”   车子一骑绝尘,看得出来他确实很不方便。   赵哥站在树荫底下叹了口气,日常愁苦于小祖宗的阴晴不定。这气才叹一半,远远就看到车子急刹停在了路边。   赵哥小跑着追上去,扣窗:“啥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车里的人手肘抵着方向盘,手指插进短发揉了揉:“没什么,去工作室吧。”   赵哥整个人陷入了混乱。   “不是,你到底要去哪?”   “工作室。”   斩钉截铁说去工作室的人没待满两小时还是走了。   这次他自己开的车,去向未知。   到下午六点多,剧组即将收工,陈导正在看大监里的最后一条戏。   身后忽然开始窃窃私语。   “哇靠,真的有点帅,长那么帅平时戴口罩干嘛啊!”   “那叫低调。我听说杨茜那段舞戏的配乐他一晚上就搞好了,太牛逼了。”   “废话,不牛逼金曲奖是怎么拿的。要不是那天制作组的老师说漏嘴,谁敢信他就是gene,从不公开露面的人,竟然一直在我们剧组!”   听到这段议论的时候,南栀正坐在道具箱上,跟陈导一起看最后那段舞戏。她手里捧了杯红枣枸杞茶,热气烟烟袅袅。   “这段下腰是幅度是不是再大点?”陈导跟她谈论着一扭头,赫然看到身侧多了一人,“哟,来的正好。一起看看这段戏。”   南栀仰头,只看到垂在颈侧两段细细的耳机线就知道谁来了。   她轻点下颌以示招呼,重新回到戏里:“腰没什么问题,如果追求视觉效果的话,甩臂的幅度可以再大点,水袖飘出去会更好看。”   “记一下。”陈导跟身侧助理说。   季寻垂下眼,视线只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继续慢慢坠落。   女人不堪一握的细嫩脚踝上贴了张膏药,周围皮肤泛着浅浅的红。为了减少关节负担,她只用脚尖点着地作支撑。   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她突然仰起脸,问他:“你觉得呢?gene老师。”   季寻冷了数秒,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那行,就照你说的再改改。”陈导做了决定,“配乐——”   “可以改。”季寻说。   按南栀的意思,动作她会再跟杨茜沟通,尽量和配乐的卡点做到严丝缝合。因此陈导原先想表达的意思是,配乐没问题,舞蹈动作设计可以继续改。   季寻忽然开口说要改配乐,陈导愣是没想到。   他啊了一声:“要改?”   季寻面色平静地点头:“嗯。今天过来本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本来?”   “现在看起来效果比我想象的好。就算了。”他淡淡道。   “早听说你这个人对自己要求很高。”陈导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没事,有新的想法我们再切磋。”   陈导还有别的事,打过招呼之后往另一边去。   工作人员乌泱泱一大群,跟着陈导跑。现场瞬间只留下他们两人。   南栀侧过身,用手撑着跳下道具箱,慢吞吞地晃了晃脚踝。   晃到第二圈时,有个满是奚落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瘸了?”   南栀哼哼:“你才瘸呢。”   她龟速走了好几步,那人长腿一迈再次停在她身边。   这次他还没来得及问,就有个后勤组的小姑娘追了过来:“南老师,陈导叫我问问脚还有没有事?要不要叫人送你回去?你这样不能开车的吧?”   “没事,用不到左脚。”南栀好脾气道,“问题不大。”   “……啊,这样吗。真的不用送吗?”   小姑娘问罢又三番五次鞠躬道歉:“今天真是对不起,出那么大纰漏让你受伤了。就是那个……外面……”   南栀看她支支吾吾就懂了。   上到导演,下到演员,都颇有盛名。剧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被外面盯着。她点头:“行,我知道。”   今天是道具组出了纰漏。   演员吊威亚时轨道出了问题,人直接顺着滑轨从场内到场外表演了一场速降。还好当时已经降到了安全高度。着地时为了保持平衡,两手一抓瞎就把南栀够倒了。   她当时心思在接下来一场舞戏上,人扑过来时躲都没躲。   这么一来,从天而降的演员受到了惊吓,她平白崴了脚。   跳舞的人很忌讳落下伤,今天木子在外有活动刚好不在,杨茜就顶了她的位置,说什么都要带南栀去看医生。   杨茜带南栀去的是她爷爷开的中医馆。   这次也算巧合,脚踝贴上膏药,南栀顺道还能问问她的右肩。   老中医说她肌肉紧张,长期绷着对肩周不友好。她嗯嗯啊啊地应着,没想到一扭头就看到几根银光闪闪的针整齐落位。连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来一下。   等去了针,她略略活动了下筋骨,还是觉得发酸。   刚想再问,边上的小助手就发话说:“你肩膀没事,要不放心就灸两个疗程看看。”   南栀点头,穿上外套:“医生,那我这伤口呢?”   这次是老中医开的口:“早恢复好了,关哪门子事。”   “……”   南栀一阵语塞,又动了动右肩。   “有点酸胀正常,你别见天儿的绷着。”老中医没好气道,“没病都绷出毛病来了。”   言外皆指她小题大做。   右肩的事压在她心头重量更甚。   南栀原先也看过几次医生,有的说恢复的不错,有的说多少会有点影响。她一直对此很介怀。既然杨茜吹的神乎其神的老中医都说没事,她心里反而畅快起来。于是对崴脚的事就没那么在意了。   这会儿小姑娘来暗示今天的事不能外传,她依然不在意,心情照样明朗。   等小姑娘一走。   旁边那人嗤了一声:“你脾气倒挺好。”   听起来不像夸奖,南栀却不生气:“对啊,我心态好。”   挪了几步,季寻忍不住:“你是在龟兔赛跑?”   “那怎么办。”南栀说,“不当乌龟我也当不了兔子啊,总不能真一路蹦出去吧?”   南栀是随口吐槽。   没想到身侧的身影冷不防加速,走到她的斜前方。他双手撑住膝盖,整个人压低到同她齐平。侧过脸,露出少年特有的紧致下颌线。喉结缓慢又紧张地上下滑了一下,他不情不愿道:“上来啊。”   南栀:“……啊?”   昨晚上搞偷袭往他背上跳的人是她。   今天犹犹豫豫搞不清状况的也是她。   南栀小声问:“这里人这么多呢。”   他双手支在膝盖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人多你就不瘸了?”   “……”   嗯……很像季寻会说的话。   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外界眼光。   南栀摸摸鼻尖,“其实我慢慢挪出去也行的。”   “哦,那随便你。”   少年直起身,自顾自往前走,背影愈发冷漠。   南栀仿佛看到了一行字:那你自生自灭吧。   她突然反悔,原地跳着右腿叫住他:“哎等等等等,我上,我上。”   她妥协,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要是脚伤没养好,肩膀好了腿又瘸了跟谁诉苦去。   喊到第二声,季寻才回来。   神情比刚才还要不情不愿,甚至多了几分不耐。南栀站在原地晃了晃腿,在心里做抉择。叫他gene老师吧,显得过于生分。直呼他名字又好像不太礼貌,毕竟现在人家好心回来帮忙。   最后南栀省略了称呼,笑眯眯道:“那就谢谢了。”   季寻深吸一口气,用背对向她。   “……话真多。”   他的肩和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有棱有角。脊背平直却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没有想象中那么清瘦。也许是骨骼修长,让他穿什么都显瘦,是难得的模特身材。   南栀趴在他背上,像握自行车把手那样两手搭着他的肩。   正愁腿怎么摆,膝窝就被人托住了。   是很绅士的背法,男孩子的手就规规矩矩穿过膝窝,拳头握紧夹在自己腹前。衣料与衣料接触,仅此而已。   斜阳偏西,把两重影子拉得冗长。看起来很搞笑,两人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组高达。她的两条腿一左一右晃晃悠悠,是高达的手臂。底下他的长腿就是高达的机器腿,动作生涩。   南栀觉得自己见过这一幕。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望着那组重叠的影子,仿佛穿过时间洪流回到了某个午后黄昏,单薄却有力的肩膀托起了她。   是他吗,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南栀怔怔地想,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再次出现了问题?还是说,坦诚会让他频繁想起不愉快的过去,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她自己偷偷地想,也不问。一路都小心地延续着这份闭口不提的默契。   到停车场只有几分钟的路。   南栀还是开一辆老款Q7。   自从那天聚餐,季寻驾驶着她那辆白色宝马甩了众人一脸车尾气后,南栀一次都没好意思再把宝马开到剧组来。   这些天每次来这里,都会心虚地换车。   还没提醒季寻自己换了车,他已经径直往那辆老款Q7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知道啊?   南栀松开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我开这辆啊?”   “我又不瞎。”季寻脚下一顿,随后接上。   南栀心想自己也没在剧组停车场同他碰到过。   难不成他平时在剧组看似两耳一塞耳机不闻窗外事,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知道?   她这么想着,目光慢悠悠地在他侧脸转了一圈,又发现了新大陆:“哎,你脖子怎么这么红?”   “看错了。”季寻快速走完最后几步。   南栀歪着头看得仔细,然后学他:“我只是瘸,我又不瞎。”   对方像不堪重负,把她往下坠了半截,冷言冷语道:“哦,那是被你重的。”   “……”   这坏脾气怎么这么讨厌。   讨厌的人慢慢松手。   她看似是滑了下来,实则能稳稳踩住了地面。单腿撑地,手扶车框。整个过程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把她磕着。   明明就很细心,还装什么。   南栀不着痕迹哼了哼,于是,刚才那股冒尖儿的不满情绪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第22章 酥皮 看着酷,原来还挺软,有点可爱。……   南栀去拉驾驶座的门,季寻就在一边冷眼看着。   见她踮着一条腿先迈进了驾驶座,他终于出声:“都这样了,还开车?”   “开车不用左脚啊。”南栀理所应当道。   “车技不怎么样,借口倒挺多。”   南栀没弄懂他到底想说什么,看他俯下身,以为掉了什么东西在地上,也跟着一起弯腰。她半坐在座位上,季寻站在驾驶座的门外,南栀难得占据了高海拔优势,一低头,鼻尖几乎蹭到了他的头发。   她偏了偏头,躲开。   身下座椅发出嗡嗡震动声,一点点往后侧挪动。   南栀突然意识到他在调整驾驶座的座椅间距,眼看离方向盘越来越远,她够长了右腿虚晃,惊慌道:“啊?你干吗?”   “下来。”季寻调好座位,直起身,“我来开。”   他想帮自己开回家?   南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辆黑色商务车:“你不是也有车么。你开了我的,你的车怎么办?”   季寻看都没看一眼,说:“赵哥开的。”   南栀:“哦,赵哥人呢?”   季寻:“厕所。”   南栀不疑有他,慢吞吞跳下驾驶座,绕到另一边上车。她坐稳,听着引擎声卷起气浪,犹豫了几秒钟,“你要不要跟赵哥说一声?”   季寻单手抵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他真的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车厢很安静,南栀能听到从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那边有人喂了一声。季寻说:“有事走了,你把车开回去。”   说完电话挂断,整个过程毫不拖沓。   南栀这才放心,她系好安全带,随口道:“你本来也是回家吗?”   季寻:“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南栀不解其意,但并不妨碍她找到新话题:“郑老师说今天带你们看了现场版的《洛神》,怎么样?看出灵感来没?”   “没什么感觉。”他一点面子没给,“还不如看资料片。”   嗯……很冷酷。   比窗外呼啸而过的野风还冷。   南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资料片里边,我跳得好看。”   通常这个时候,她会听到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南栀做好准备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不会吧?   这都不反驳?   这下搞得南栀有些尴尬了。   半晌,她补了一句:“应该不会,现在主舞团的小姑娘都跳得挺好的。比我们当时强多了……我那会儿大概是运气好,没什么人能争。”   “哦,是吗。那你眼光挺一般的。”季寻气定神闲敲着方向盘,给了一句重击,“各方面都是。”   好奇怪。   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南栀重新回味了一遍他说的话,整句话连起来确确实实是在嘲笑她眼光不行。可是换个角度来想,他不就是在夸她跳得比别人好么。   小臭脾气在夸她?   得到这个结论后,她心情飞扬起来。   不是说还不如看资料片么。   顾不上脚踝传来刺痛,南栀当即愉快地决定等腿好了一定要亲自一个一个动作解析着跳给他看。没有灵感还不简单?那就创造灵感。   南栀一路上都很愉悦,到车库是蹦下来的。   季寻从车头绕过来开门,看到的就是踩着一条右腿蹦跶着下车的女人。她改了乌龟属性,兔子似的跳着走路。   “不要帮忙?”他难得主动问。   “不用不用。”南栀摇摇手,“谢谢你啦。”   干嘛突然那么高兴?   季寻拧起了眉,一脸嫌弃。   他们在十六楼电梯口背道而驰,南栀到家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贺濛。   她把冰箱里的食材一件件翻出来,摊开在流里台上:“妈,我想问问……那个奶油酥皮汤怎么做啊?”   “你不是不爱喝吗。”贺濛疑惑。   “对啊,但是隔壁家小孩儿不是喜欢么。”南栀提着一条腿在半空晃悠,“他帮了我的忙,得谢谢他。”   贺濛淡淡道:“你给人家添什么麻烦了?”   “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南栀确实说不清。   她自己也不懂到底是因为今天的小麻烦,还是因为两年前那件让她始终怀疑的事。她耍赖道:“你就别管了,先教教我嘛。”   贺濛在电话那头远程指挥。   调面粉,揉面团,擀面皮,刷蛋液……   南栀开着免提,一厨房丁零当啷都传了过去。她实在没有料理天赋,家常菜做的不好吃也不难吃,但西餐……   最后从烤箱里取出成品,酥皮厚薄不均,薄的地方焦酥得发黑,厚的地方还有些夹生。   贺濛问她:“成不成?拍个照给我看看。”   南栀为难了,“要不还是别拍了吧,我……再试一次?”   搞了一晚上,最后终于端出一碗不那么难看的。细细地闻,还能闻到和贺濛同款的酥香味来。勉强算是成功了吧?   南栀特别想捏一小块下来尝尝味道,蠢蠢欲动许久还是管住了自己的手。   她拍了照发给贺濛。   贺濛一阵感叹:【人家小孩都够可怜的了,还要吃你做的这不知道什么东西,可怜到家了】   南栀不信,又发给木子。   木子很仁慈:【哇这是什么?看起来曾经很好吃的样子】   南栀:【曾经?】   木子:【?】   南栀:【???】   木子:【这不是放了一夜过期的菠萝油吗?】   南栀语塞,暂时放弃了用这盏酥皮浓汤折磨季寻的想法。   ***   临睡前,季寻接到了赵哥的电话。   车子已经从剧组开回去了。   多亏这些年磨合的默契,要不然赵哥还真不知道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指示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近期越来越琢磨不懂小祖宗了。   季寻懒得听他扯,挂完电话又来一个。   他不耐烦:“又干吗?”   “喊你出来玩啊。”   电话那头换了个声音,季寻不用看来电显示就听出来不是赵哥,是他的狐朋之一,丁思贤。   两人是从幼儿园就一起的好兄弟,就这姓丁的从不惯着季寻的狗脾气。   季寻用枕头蒙住脸,懒懒散散地回:“不去。”   “你好久没出来玩了。”丁思贤说,“又跟哪儿修仙呢?”   “在家,床上。”   “嚯。”丁思贤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紧接着问:“一个人?”   丁思贤不说还好,说了季寻反而有些躁。   他没回答上一句不像人的问题,反问:“你有没有讨厌过一个人。”   丁思贤:“?”   “很烦,不想见,却总能见。”季寻把自己闷在枕头里,想着措辞,“不想看到这个人,TA一出现,眼睛就忍不住去看。越看越烦。”   “我看你就挺讨厌的。”丁思贤无语,“你他妈说的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讨厌是你这么个讨厌法吗。你什么时候这么黏黏糊糊了?”   季寻默了默。   丁思贤乘胜追击:“以前讨厌就他妈干啊,把对方干服了为止。你是不是我的寻啊?娘们唧唧的。”   季寻在任何人面前说这些话都会让人觉得他被魂穿了。   丁思贤也不例外。   他叽叽歪歪了一阵,突然说:“你在家吗。真没事?”   “在。打算睡了,就这样吧。”   季寻坐起身,以盘坐的姿势又把自己的脸埋回手掌间。   他被自己弄得反复无常,又在丁思贤的话里突然顿悟。嗔痴憎恶向来明里来明里去,做什么要遮遮掩掩。   他叼了根烟,在室外长廊点燃。   夜色被烟气裹得格外温柔。   猩红顺着细白一支慢慢上燃,燃到三分之二时,1602的门突然开了。   南栀提着一袋垃圾出现在门口。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睡?”   季寻也没想到她这么晚还会出来。他想趁着夜色理清自己的思绪,海面还未明朗之前,又被搅乱了。   他拧灭烟头:“你不也没。”   “出来丢垃圾呀。”南栀提起右手,然后慢吞吞往前挪。   看她行动不便的样子就烦心。   季寻扬了扬下巴:“放那吧,我下去顺便帮你丢了。”   沉甸甸一袋垃圾,都是奶油酥皮汤的失败品。   南栀有点不好意思,她随手从玄关扯了个垃圾袋套了两层,嘴上随口问着:“就厨房的垃圾……你晚上吃了什么?”   “没吃。”   “啊?那不饿吗?”南栀想了想,“我家里还有点吃的。就那个……酥皮汤。”   “不吃。”季寻拎起垃圾袋转身,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你做那个干吗?”   南栀摸摸鼻子:“就……吃啊。”   走廊光线幽暗,少年眼底有光。   对视不过几秒,南栀妥协了:“行吧,本来想做了送你吃的,可惜没做好。看起来不太好吃的样子。”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然扬了下眉梢:“你眼光不也就那样?”   这可就有意思了。   还有人想以身试法的?   “行啊,那你自己评价评价。”南栀好心情地弯起眉眼,“吃吐了不怪我。”   厨房还余了些材料。   南栀做了这么几遍下来,把步骤记得牢牢的。她熟门熟路热好锅重新开始。那个不怕死的小朋友已经扔了垃圾回来了,敞腿坐在餐桌边。他没玩手机,反而在把玩桌上的纸巾架。   他与厨房坐的很近。   一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南栀弯着腰在检查烤箱,忽然听他说:“你也没那么烦人。”   “只是不烦人啊?”南栀觉得有意思,笑,“我妈还常说我讨人喜欢呢。”   “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这是变相承认了?   南栀有些搞不懂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餐厅灯光很柔和,把人照得也柔软起来。   南栀心想,小孩儿看着酷,原来还挺软,有点可爱。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也挺讨人喜欢的,要不然,你给我当弟弟吧?” 第23章 早餐【一更】 【兄弟们,我们的直男小……   南栀的眼睛黑白分明。   她看着他,显得刚才说的那句话格外真诚。   当弟弟?   季寻陷入低气压,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哼声。   半晌,他才冷冷地说:“你想的美。”   南栀猜他就是这个反应,小臭脾气浑身上下冒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息,就算她出于想照顾他的好心,他也不会伏低做小当弟弟。   她丝毫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哼起了调子,回转目光,认真地盯着烤箱里的变化。酥皮一点点拱起,像吹鼓了的气球。啪嗒一声,又焦又脆的面皮炸开了金黄色小花。香气开始源源不断从缝隙里溢出。   做了几次失败品,南栀已经掌握了最佳出炉时间。   当她戴上手套把汤盏取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被惊艳了。   色泽明艳,焦香四溢,这也太超常发挥了吧。   左脚脚踝还是受不得力。   她就只好指挥季寻,先铺上防烫垫,再拿勺子,端汤盏。仗着自己是伤员,南栀就支着下巴坐在桌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用说话,她的眼睛已经表达出了所有意思:   ——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季寻回避了她的目光,手指把玩着白瓷汤匙。他的手指骨节修长,肤色几乎与白瓷无异。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弄也是赏心悦目。   他即便垂着眼,也能感知到来自餐桌对面的炽热目光。   忍了许久,他最终耐不住,低头尝了一口。   酥皮脆得恰到好处。   喷香热气被包裹着,残留在唇边。只是浓汤寡淡了些。   像季寻这么挑剔的人毫不留情地压了分。他放下勺子,神情冷冷淡淡:“这次眼光没错,果然一般。”   “……啊。”她失望地张了张嘴。   白玉般的瓷碗被推到桌子一边,瞬间失了宠。   南栀不信邪,从边缘扯了一小块酥皮下来。   细细品尝一番,“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吃吧?”   “有自信是好事。”他扯了扯嘴角。   南栀好像又听出了许久不见的嘲讽语气。   态度倨傲,语气张扬,很标准的季寻风格。   她撇撇嘴,没同他争论。   挂钟过了十一点半,既然不吃了,季寻不想多留。   南栀跟到门口,倚着门框朝他摇摇手:“晚安啊。”   季寻哦了一声俯身穿鞋。   “哎。”南栀没等到下文,好脾气地问,“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晚安?”   俯着身,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理直气壮:“因为我没礼貌。”   这真是无法反驳。   南栀无话可说,她眼皮一抬,忽然看到长廊那头站了个人影。人影面朝他们而立,伸着脖子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   南栀轻轻晃了晃足尖,示意他注意:“那边好像有个人,在看你。”   隔着一条走廊,光看身形,季寻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   他骂了声操,直起身。   远远的,那人也终于辨认出他来,面容吃惊。   等南栀这边关上门,走廊尽头的人影才像风似的奔到面前。   正是今晚上通过电话的丁思贤。   丁思贤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不是说你睡了吗,怎么从那边出来?刚才那个女人……”   他福至心灵:“操,你讨厌的那个?”   季寻睨他:“你烦不烦。”   “我关心你啊。四弟。”丁思贤说,“你……确定是讨厌?讨厌到大半夜就从人家家里出来?我闻闻,你身上怎么还有股甜腻腻的奶香,真不是春心萌动?”   “春你妈。”季寻骂。   丁思贤不信:“刚才那个谁啊?”   “看不出来?”季寻自顾自走在前面,声音往后飘,“邻居。”   “肯定不是普通的邻居,要不然你怎么从人家家里出来?”   丁思贤跟进门,外套还没脱,就被季寻嫌弃道:“你踩脏我的羊毛毯了。”   白色羊毛毯上活生生两个黑脚印。   说到底,在玄关口摆个白色毯子本身就很有病。   丁思贤从来不服他的破脾气,骂:“夜里变天了,下雨我有什么办法?你换块黑的得了。”   季寻心情不好,说话也带刺:“变天,下雨,你来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丁思贤骂骂咧咧,拍干净外套上的水珠,很自来熟地窝进沙发,“我今晚可不走啊,睡这了。”   季寻没管他,径直往录音房走:“随便。”   “你再给我讲讲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呗?啥关系啊,不是邻居吧?”   丁思贤在身后呼唤:“哎——”   季寻没理。   “喂——”丁思贤又叫。   砰一声,录音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季寻在摔门的余音里狠狠揉了揉短发。   去他妈的弟弟。   ***   隔天日上三竿。   丁思贤抱着沙发枕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他猛地坐起,晕晕乎乎往门口走。整个过程像是大脑离线,全靠意志力支撑,连猫眼都没瞧一眼就拉开了大门。   昨晚上看见的漂亮姐姐就站在门口,看到他的瞬间有一丝诧异,而后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模样。她温声说:“你好,我找季寻。”   丁思贤嫌睡得不舒服脱了牛仔裤,身上就一条大裤衩。   他一边慌里慌忙关门,一边怪叫:“等等等等等,我我穿个衣服!”   他的怪叫把房间里的人都叫了起来。   季寻一脸起床气,斜靠在卧室门口:“你发什么疯。”   丁思贤跳着单腿套牛仔裤,脸色通红:“昨天那个,找你来了。”   门缝虚掩着。   等里边动静平息了,南栀又敲了敲,“你好?”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季寻。他倦的眼皮都快阖上了,可还是挡不住目光里流露出的锋芒。面色不善,像匹毛躁的小野狼。   南栀把手举得高高的,送到他眼前:“吃不吃?我做的。”   “什么。”   “早饭啊。”南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作息不规律,特意晚了两个小时做的。还热着呢。”   “你送早饭做什么。”季寻问。   “吃啊,吃完了就监督你工作。”南栀答。   季寻起床气很重,冷冷回绝:“不吃。”   “哎,弟弟,你怎么回事儿啊。”南栀爱上了弟弟这个称呼,就真像对自己亲弟弟似的抱怨,“我辛苦做的。”   眼看季寻脸色更沉了,门背后忽然探出另一个脑袋。   丁思贤笑得很欠:“吃吃吃。姐姐,他不吃我吃。”   南栀这才得以进门。   她把保温盒递过去,自己单腿跳着进门。一步一跳,落在羊毛毯上。   丁思贤偷偷打量了下季寻的脸色。反正臭的可以,也看不出是因为白日梦被吵醒,还是再次有人踩脏了他的羊毛毯。   他捧着饭盒抬腿往里走,走到一半就被季寻拎住了命运的喉咙。   季寻把他拎到一边,目光足以杀人。   丁思贤低声:“干嘛。”   “大门没关。”季寻的声音冷出天际。   丁思贤说:“关了啊。”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他才发现季寻说的大门是底下的大门。   他操了一声立马去拉金属链。似乎是卡在了哪个角上,怎么拉都拉不上去。季寻想弄死他,“滚进房间去弄。”   丁思贤落荒而逃。   南栀换完鞋一回头,发现客厅少了一人。   她没多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有两个人,不一定够吃。”   季寻看不懂她,语气不善:“你怎么又不去上班。”   南栀站原地晃了晃腿,像特意晃给他看的。脚踝上换了一贴膏药,不那么肿了,但还是影响走路。   她说:“我这样怎么去啊,反正留在家逮着你也算工作。”   “……”   南栀笑眯眯道:“所以快点吃饭呀,吃完能工作。”   这诡异的,哄孩子般的语气。   季寻在心里连骂几声,语气带着赌气的意味:“说了不吃。”   南栀一层层摊开保温盒,耐心地问:“哦,我知道了,都是中餐。你是不是喜欢吃西式的啊?但西餐我做的不好。”   她顿了顿,说:“不过……也不是不能试试。”   季寻简直要被气笑,说道:“对,我只吃西式的。”   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行啊,那我下次试试。今天就委屈你啦。”   季寻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丁思贤穿好裤子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季寻被按着头吃早饭的样子。以他的了解,季寻的作息晨昏颠倒,性格特立独行。   家里出事前,有他爸妈时时刻刻盯着。   后来,他就像一滩烂泥,越来越沉越来越无所谓。如果不是有身边的朋友以及赵哥,他很可能过得比现在还混乱。   除此之外,季寻脾气还差,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而丁思贤所接触的女孩儿都是娇气又难哄的。他以为女生都那样,所以很难想象到,季寻还有跟女孩子和睦相处的一天。   他们之前总是开玩笑,说碰到季寻这种性格的,女生再怎么喜欢他,不出三天也要闹出世界大战来。   而现在,季寻仿佛一头炸着毛却又无可奈何的小动物。   一勺接一勺,搞破坏似的倒腾面前那碗碎肉粥。   “这个好吃。”南栀把桂花糕推到他面前。   丁思贤不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真看不出低气压还是故意当没看见,竟然还好心情地让季寻多吃点。   季寻尝了一口推到另一边:“难吃。”   “哦,原来你不喜欢吃甜糕啊。”她若有所思。   这是一幅多么神奇的画面。   丁思贤很有眼力见地往门口靠:“我有事。那个,我就先走了啊。”   南栀很热情:“不一起吃吗?”   “不了不了,我挺急的。”丁思贤道。   丁思贤不顾挽留穿上外套就走。   他脑补能力很强,季寻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他就自动把那一眼脑补成了——赶紧给老子滚,碍眼的玩意儿。   大门在身后轻轻一碰。   他确保关严实了,才拿出手机,给各大亲朋好友群发:   【兄弟们,我们的直男小寻宝谈恋爱了呢】 第24章 咖喱【二更】 “我不和吃胡萝卜的人做……   季寻如果第一时间知道的话,大概会直接出去弄死他。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还被南栀按头坐在吧台边吃早餐。青菜碎肉粥,煎蛋,桂花糕,烧麦,一小杯黑豆浆……品种丰富得让人觉得在酒店吃早餐自助。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于是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   “啊?你就吃这么点啊?”南栀支着下巴,“你是喝露水长大的吧?”   季寻下意识反驳:“你才喝露水。”   “对啊。”南栀显得心情不错,“喝露水长大的都是仙女。”   季寻已经完全搞不懂女生……   不,他搞不懂的是略微比他年长几岁的这个女人。   “你到底为什么老来盯着我。”季寻往后靠了靠,小臂搭在旁边那张椅子的椅背上,“我没记错的话,合同上的期限写的是三个月内。”   “早点完成不好吗?”南栀掰着手指跟他算,“等你写完,我还要跟着你的节奏来排舞,排完得练习。毕竟是独舞,练习结束还得竞争上岗。到时候选定独舞人选了,要是赶不上今年年末的商演,就得到来年开春。”   她把一套流程说完,提醒他:“你忘啦?《洛神》正式商演后的十个工作日内才结算尾款。”   明明是在给舞团压缩时间,字字句句说完,倒像是在帮他早点收回合同款一般。   季寻哼了哼气:“我又不缺钱。”   南栀抓住他的命脉:“可赵哥说你还得对整个工作室负责呢。”   季寻:“……”   他有一种背后被赵哥捅了一刀的错觉。   不过赵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哥一定没和南栀说过,只要他进入工作状态,效率就奇高。像这种程度的编曲,三四个晚上足以。   什么三个月的期限,用来唬人罢了。   还是赵哥那套理论,外人看到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越多,就越是会潜意识觉得这钱花的值。他谈的合同向来很会玩这些无伤大雅的“骗术”。   长此以往,形成了季寻喜欢擦着死线作曲的习惯。   剧组那次是例外。   那会儿他还不是很愿意见她,于是第一时间交了曲。   季寻自顾自走了会儿神,丝毫没被她话里的紧张感给渲染到。   看他气定神闲,南栀打听:“你一般多久能弄完?那天我听剧组的人说你就花了一个晚上。连陈导都唏嘘感叹了半天。”   季寻故意道:“别做梦了,那是我超常发挥。”   “原来如此。”南栀微微抿唇,做思考状,“我就想怎么会这么神。”   “嘶——”   季寻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有意无意。   这会儿心口燃的郁气更甚了。   他像个要不到糖又偏偏想吃的孩子,心浮气躁地站起来,撂下话:“我工作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南栀态度温吞,只道了声好。   她一层层收拾着桌上的保温盒,收拾到一半,本该进工作间的那人没进,又原路返回到跟前。   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垂着眼皮看她:“你怎么这么慢。”   南栀把吃剩的,还算单独完整的烧麦一个个装进盒子里,然后摆到一边,其他东西归整到另一边,装进袋子。   她朝烧麦努努嘴:“一会儿饿了还能吃。”   季寻说:“多管闲事。”   南栀原地张望一圈,发现没有落下东西,才假装幽幽叹了口气:“给我们gene老师做好后勤工作怎么叫多管闲事呢。”   他还是那副不知冷嘲还是热讽的语气:“你这甲方当得可真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女人眸光微动,嘴角微微上勾。   她大概就是来送一趟早餐的,收拾完丝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脚踝使不上力,从背后看她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先是左脚轻微点地,紧接着右脚立马跟上,略略缓一缓继续重复这样的节奏。   季寻双手抄兜从后面看着,忽然觉得像在看五线谱。   二分音符加八分音符。哒——哒。   重音落在二分音符上时,她突然暂停,回头问:“那你下午想吃什么?”   “……”   为了让他放心自己真的没有借机监督工作的意思,南栀补充:“我一个人也是做,加你一个不多。”她突然想到,“对了,要不要吃咖喱?我咖喱做的还不错。”   这个时候南栀表现得和贺濛如出一辙。   虽然没人接话,但她自己能圆回来,还圆得无比顺畅。   南栀:“那就吃咖喱吧。晚点我来找你。”   早饭吃得太晚。   南栀估算了正常人会饿的时间点,做好咖喱鸡去敲门。   她腿脚不便,就没带着锅,硬是把人叫到了自己家。   屋里的浅淡熏香味被浓郁的咖喱所覆盖,挑足了食欲。两个白瓷盘面对面摆在餐桌两边,还各有一个镶金边的玻璃小碗放了水果。   碗是一对的,筷子也是一对的,连一蓝一黄两个餐垫都像情侣似的紧紧挨着。季寻心烦,使劲搓了搓颈后。   南栀从厨房出来,眼尾一扫诧异道:“你脖子怎么又红了。”   季寻生硬地回:“痒。”   南栀连忙把香雪兰挪到离他最远的一边,猜测:“你不会鲜花过敏吧。”   借口送到面前不用白不用,他闷了一会儿,含糊不清地答:“嗯。”   南栀不放心,索性一蹦一跳把花瓶挪到了视线外。   等她回来,刚好看到季寻在挑胡萝卜。胡萝卜孤零零地排在餐盘另一边,和不想吃它的某人相看两生厌。   哦,不吃甜糕,也不吃胡萝卜。   南栀想,小臭脾气可真挑食。   本着不浪费原则,她坐下后把胡萝卜夹到自己碗里。某人的视线也顺着胡萝卜一起落在了她身上。   他从鼻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气。   南栀问:“干吗?”   “胡萝卜这种东西也有人吃?”少年不屑。   “胡萝卜多好吃啊。”南栀现场给他表演了个吃胡萝卜节目,咀嚼完示威,“还能补充维生素B呢。”   季寻把剩下几个挑完,垂眼:“哦,那我不和吃胡萝卜的人做朋友。”   “没关系呀,我可以做你姐姐。”   “……”   这天真的就没法聊下去。   季寻沉默,但南栀有办法继续往下聊。   她又找到了新话题:“你还有什么不吃的?”   季寻:“很多。”   “比如呢?”   季寻贯口似的报了一大串,差点把人类所有能吃的食材都囊括进去,重点尤其落在餐桌上已经出现的那几种食物上。   南栀意识到她被诓了,故意扬起语调:“哦,你说的那些都是吃了又长个子又聪明的。”   小时候她挑食,南启平都是这么哄的,南栀信手拈来。   但她算错了对面这小破脾气的毒舌。   季寻慢悠悠抬眸,“你这么爱吃怎么不见的有多高,有多——”   聪明。   “停,打住。”南栀遏制了他接下来要说的两个字,敲了敲桌沿,“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在口舌之争上,她不输别人,但总是在季寻这儿甘拜下风。   接下来这顿饭果然吃得悄无声息,只有瓷器相碰发出的清脆响声。   男生吃的要快一些,除了胡萝卜其实什么都没挑,吃得干干净净。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把餐盘端进厨房。回来的第二趟,看到南栀意外又惊喜的神情,他显得不太高兴:“看我干嘛。”   “没什么啊。”南栀噙着笑,“用眼神夸夸你。”   南栀想一定是因为她腿脚不便,对方主动承担了洗碗和收拾的工作。   他动作很生疏,却不显得笨手笨脚。   不用南栀指挥,他自己摸索得很快,迅速进入了节奏。而南栀需要做的就是捧着一碗水果,坐在餐厅边吃边欣赏。   木子说的对,抛开身份,季寻确实是个很抓人眼球的男生。   他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瘦。   从滑雪场看他极限表演就知道,他很有运动细胞。能控制住那么危险的极限操作,肌肉线条应该也不赖。身高一样在线,放在人堆里大概是一眼就能捕捉出来的高度。而引人注目的又不仅仅是因为身高,还有棱角分明的少年气。   南栀咬着一块蜜瓜,看着他的方向:“怎么长的,那么高。”   她声音很轻,但背着她的那人显然听到了。   他很欠地拖了下尾音,说:“基因好。”   “你爸妈也很高吗?”南栀是纯属好奇,但话刚从嘴边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掐了自己一下,旋即道歉:“对不起。我……随口一说。”   当初她还没从情绪里缓过来时,是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南启平的。   这个名字一出现,她就会黯然几分。   思念是种很玄妙的东西,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但永远不会消失。大概就像快刀剁肉到钝刀磨肉,一点点一点点沉进身体里。你以为感觉不到痛了,已经没事了,但偶尔它也会蛰一下,然后就发现刀已经长进了肉里。   南栀对他知之甚少,只晓得他爸妈在那场意外中双双离世。但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离开,会让他整个人这么沉,这么无法同过去释怀。   沉默了些时候,哗哗水声却没停。   她终于在水声间隙听到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我爸很高。”   南栀舒了口气,缓解气氛道:“那一定也很帅。”   少年一点不给面子,接话说:“我长得像我妈。”   他是个实打实的话题终结者。   洗好碗出来时,南栀已经捧着水果碗转战到了客厅沙发。电视上在放综艺,她单腿曲起搭在抱枕上,显得臀部线条格外饱满紧致。连简单的看电视,她仿佛都要比别人更认真一点。   季寻撇开眼,“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要走啦?”南栀很快回神。   季寻拎起外套往门外走。   身后突然有人喊。   “gene老师?”   她这么称呼,一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季寻在夜色的包裹中看到女人莹亮的双眼。   和名字一样,她确实像朵洁白无瑕的栀子花,漂亮,干净,亭亭玉立。   对上这样的眼神,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万分不耐,却只能毫无章法地应对:“在弄了,别催。” 第25章 叛逆 把烟掐了。   从南栀家回来,手机的防摸鱼软件到点结束。   季寻半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刷了一会儿。他有屏蔽群聊的习惯。直到某个小群消息已经高达几百条,似乎因为某个话题争论的不死不休时,他才有兴趣点了进去。   群是丁思贤建的,群名很恶心,叫【德育F4】。   包括丁思贤在内,群里这几个人都同季寻交情匪浅。这个群有些年头了,从高中起就一直存在。德育就是他们高中的名字。   当初在学校,女生情窦初开,总喜欢相貌看起来又野又痞的。丁思贤无视季寻的高人气,很不要脸地称自己为德育第一大校草,简称大草。   于是群里边一溜儿往下,分别是二草,三草,四草。   季寻生日最靠后,被群主硬生生套上了四草的名号。   群里的话题从大草那句【我们直男小寻宝谈恋爱了呢】开始的。   季寻眼皮跳了一下,往下翻。   大草:【难怪他之前眼比天高,屁都不拽一个,原来喜欢的类型……】   二草:【?】   三草:【???】   大草:【姐姐款】   大草:【性格温柔,长得漂亮,身材一级棒的姐姐[脸红]】   三草:【有照片吗rwkk】   大草:【当时环境太昏暗了,寻冲过来弄死我的眼神太强烈了,没来得及拍。但用我项上人头担保,句句属实。PS:纯素颜】   三草:【芜湖!难怪他最近鬼影都不见一个。不过,你会不会搞错啊?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寻喜欢女生的样子,有点难顶】   这些狐朋狗友长期混在一起,完全摸透了对方性格。   头顶三草昵称的这个一直表示质疑,于是大草就越透漏越多,甚至添油加醋起来。   大草:【哦对了,前一天晚上他还古里古怪地说他讨厌一个人——】   聊天记录的走向最终发展成“季寻可不可能谈恋爱”的正方反方辩论现场。   二草半天没吱声,看够了之后阴恻恻地冒出来。   二草:【@大草,你的文字很优美,你的私信记得关】   于是时隔几个小时之后,丁思贤收获了翻完聊天记录后、季寻的私信。   语言朴实平淡,四个字。   季寻:【我***】   丁思贤说的话有夸大的成分。   季寻却像被洗脑了似的,心里的浪潮逐渐汹涌起来。   他睁眼盯着天花板,半宿没睡。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开门,来人还是南栀。   他下意识抬手遮了下眼下青灰,几秒后,意识到此番动作多余,又放了下来。他在南栀面前的形象向来不是什么伟光正。充其量就是个脾气怪、性子野、过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弟弟。   想到弟弟这个称呼,烦躁的情绪春笋般破土而出。   他往后退开半步,没欢迎她来,不过也没拒绝。   南栀已经是正常行走的模样,腿恢复的不错。   她提了同昨天一样的保温盒进来,拎高举到他眼前:“看,早餐,西式的。”   每个字从她嘴里吐出都带上了愉悦的气息,季寻偏头望向窗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和今天的日光一样灿烂夺目。   他哦了一声,开始后悔昨天的无理取闹。   也不是非要吃西式早餐……   就她昨天那个哄孩子的语气,莫名让人不爽。   季寻抓了两把头发往回走,徒留一个孤傲的背影。   今天做的是三明治。   南栀已经沿着斜对角切开了,能看到夹在里面满满的食欲。红的西红柿片,绿的生菜,黄澄澄的煎蛋,赤白相间的培根。   保温盒下一层还有两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季寻抿了下嘴:“这什么。”   “可颂啊。”南栀答得理直气壮,“总不能是油条吧?”   如果她不说,还真有可能被当成是油条。   两坨麻花似的,扭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寻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讽刺收了回去,扬了下眉。总归是他耍脾气在先,于是这顿早饭吃得格外乖顺。   到了收拾环节,南栀才发觉出他今日的反常。   即便这么同昨日一样慢吞吞,竟然没被人催着往回赶。她磨蹭了几分钟,用余光睨他:“哎,你今天怎么不赶我走了?”   季寻只是淡淡道:“爱待哪待哪。”   南栀挑了个挑战难度最高的,想探探他的底线。   于是她问:“那我能进录音室吗?”   “……”   她等待的回绝半天不来,继续疯狂踩他的底线:“好歹我是甲方嘛,你要不就当……甲方视察?”   少年吃饱喝足,眉眼有些倦怠,也显得比平时更柔和一些。像是坚冰初遇暖春,陆陆续续融开了水。他声线变得有些慵懒:“随便。”   说完头也不回往录音室走。   南栀立马提脚跟上。   她在录音室厚重的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安全踏了进来。   昨天他应该工作到很晚。   手指碰了下鼠标,屏幕就亮了。软件一晚没关,仍旧停留在音轨上。南栀微微眯眼,看到底下有一排最小化的窗口,标题都是同《洛神》有关。   她找了把椅子挪到他斜后方,坐下:“原来的编曲你都分析完啦?”   他把耳机挂到后颈,“嗯。”   “怎么样?”南栀忍不住问。   少年不冷不热地评判:“老土。”   要是换了别人就生气了。   南栀却格外豁达,很认同似的点头:“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原先我们舞团想要的就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得承认过去的东西确实过时了需要改变,才会做出亮眼的东西,不是吗?”   她这段话说得很熨帖。   季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单手推着耳机往上,贴在耳骨上,另一只手在键盘上随手敲了几个音。   南栀看不懂这些专业操作,只知道看着屏幕。   音轨从单一一条变为了数条,而后又合成了一股。   他静静地听了数十秒,随后偏头,朝她扬了扬下巴:“听下。”   南栀伸手去接他递来的耳机。   耳罩部分是黑色软真皮,捏在手里柔软,干净,像聚拢的浮云。她在里面听到了一段足以让人惊艳的前奏。   短短十几秒,从微末到逐渐拥有存在感。完全不一样的音乐,却都能和原来的舞蹈动作卡上点,她几乎能在脑海中筑造起舞台,同鼓点声一起迅速进入全新的状态。   “这个好听诶,才十几秒吗?”她诧异。   季寻难得飞了下眼尾,嘴上却依旧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淡淡道:“随手写的,也就打五分吧,不能再高了。”   南栀被少年心气感染到,忍俊不禁:“那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   他执着于唱反调:“行,那我要求放低,随便弄一段糊弄糊弄。”   “哎别别别!”南栀认输了,“还是要求高点好。”   她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很信任季寻。   他虽然总是表现出野性难驯,随性不羁的样子,但能看出来他是个对工作极为苛刻的人。如果放手去做,必然会做到极致。   他可以坐在同一个位置半天不挪,像老僧入定似的千万分投入。   肉眼看到的是静止画面,如果脑电波能具象化的话,她看到的大约就是瀑布海啸,雷鸣电闪。   南栀就撑着下颌坐在他身后,一声不吭,也不去打扰。   时间在指缝间缓慢流动。   直到她头一歪,差点睡着,对方终于又有了动静。他拎着耳机往后递过来,身子却没转动,留在原地:“再听下。”   配合了鼓点,比刚才更为抓耳。   而且如她所想,他确实万分苛刻地修了多处细节,能听出衔接过渡如同大河东流似的奔腾流畅。   南栀已经把满意值提升到了顶点,而他却表现得依然不满意的样子,上身后仰,手指烦躁地连续敲击起桌面。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去勾右手边第一个抽屉。   空落落的抽屉盒里只放着一包烟,金属壳的。是南栀见过的那种白色细长的烟。她见过几次他抽烟,也闻过他身上浅淡的烟味。有时候是薄荷的,有时候是蓝莓,比起嗜烟,更像是为了提神醒脑而存在。   他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歪头把烟咬在唇边。   某些人就是天生的好皮相,叼烟的样子像极了学生时代的坏男孩,痞气十足,又沾染了些颓。他侧过身子,手指在抽屉里摸了好一会儿,应该是在找火机。   他没点暂停,于是十几秒的音乐声就一直反反复复在她耳边重复。   南栀在音乐间隙推开耳机:“能把烟掐了吗。”   她不喜欢别人抽烟,问得很坦诚。   只是问的时候他已经咔哒一声将烟点燃。明亮火光消散,烟气徐徐弥漫起来。在封闭的空间一点点渗透进鼻息。   季寻愣了一下,似乎刚被人从深思中拉了出来,意识到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他动作快于大脑,手腕一翻,是要拧灭烟头的姿势。   南栀的下一句也同烟气一样徐徐袅袅飘了过来。   “你这么小就一直抽烟,以后肺会出问题的。”   “……”   季寻的点完全落在了   ——你这么小……这么小……小。   呵。   他冷哼出声,叛逆心起,索性把金属盒里剩余的烟都倒了出来,七零八落散了一桌。一根接一根点上,不抽,夹在指尖,只挑衅看着她。   像一排加-特-林。   南栀被满屋子烟味呛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慢慢冒出个问号,到底哪里又说错了?至今她都没弄懂小臭脾气的点,会忽然生气,会忽然耐心,会忽然做些意味不明的事情。   反复无常得如同小朋友。   她连续咳了好几声,投降:“我虽然理解你们艺术家都需要……咳咳……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咳咳咳。”   “我乐意。”少年冷了脸。   南栀撇撇嘴,决定给艺术家留点个人空间。   她指指门外:“我出去透个气儿,我们回见。”   从录音室到客厅,南栀熟门熟路把对流的窗都一一打开。   她站在窗口深深换了口气,几秒后,大脑牵着手脚转身往回走。   录音室的大门被她拱开。   她倚在门口,在满室烟熏火燎中再次规劝:“真的对肺不好。”   “你管我?”他满眼都是桀骜。   她退了一步:“你要是不喜欢别人管你,我就……”   “……就?”   “轻点管?”南栀打商量道。 第26章 绿茶【一更】 “别辜负我们家这位男德……   季寻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可偏偏,他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脸是冰霜,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他也不是真想抽烟。   编曲编得钻牛角尖了,吹毛求疵了,就燃一支烟冷冷自己。   于他来说,看烟丝燃烧是件很解压的事情。往常他喜欢靠在十六楼长廊上点燃一根,看它在黑夜里慢慢消耗自己,最终消失。就像在看流星扫过夜空,只不过时间放慢了许多,不再是那么转瞬即逝。   他烦的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眼前这个女人当做是年纪小,需要管教的……   弟弟。   想到这,季寻忍不住咬了下后槽牙。   此情此景下,他偏偏口不择言地问了一句:“周远朝抽烟,你也管?”   南栀显然愣了片刻。   她很快收起情绪,声音闷了:“没管。”   ——那你凭什么管我。   好在季寻理智回笼,勉强咽了回来,没再去激她。   两人尴尬不过数秒,南栀的电话响了,很是时候挑破氛围。   是木子的。   木子大声地问:“你在哪儿呢!”   “在家啊。”南栀莫名。   “那我怎么敲门你都没声音啊!快快快来开门,买了好多东西呢!”   南栀啊了一声,朝门口望去。连带着季寻也跟着她的视线投了过去。   “又怎么。”他问。   “我得回去了。”南栀指指大门,“木子来了。”   她情绪调整得很快,前后一个电话时间,嘴角又挂上了浅淡笑意,仿佛压根不在意他刚才突如其来的尖锐一般。   可她越是这样,季寻越觉得自己混蛋。   他闷不吭声把人送到门边,喂了一声。   “怎么啦?”南栀扶着门把扭头看他。   “刚才……”他别扭道,“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啊,我又没生气。”   她的脾气棉花糖似的,和他的乖张截然相反。   季寻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的棱角可能会伤害到对方,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沉默。看着她换好鞋出门,半个身体在外边,半个还在屋里,朝他招手:“走了啊,byebye。”   道别明明就很普通,他却心有余悸地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他不喜欢跟人说再见,于是追了上去。   一眼望去走廊上站了不止南栀一个人。   有吃惊地看着她从1601出来的木子,还有一个年轻的,让人看不顺眼的男生。那男孩子也望过来,面上依然乖顺,只是眼底的敌意彻底释放了出来。   他们隔空对视,季寻抿了下唇,情绪敛得极快。   木子隔着长廊笑得高深莫测:“原说不在家呢,原来去邻居家玩儿了啊。”   待南栀走到近旁,木子才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吹了下口哨:“可以啊,都去呼伦贝尔小野狼家了。”   南栀没理这句,反问:“干吗突然买这么多东西来?”   “你忘了,烧烤啊。”木子啧一声,“知道你腿没好,我都买上门来了。是吧,木鱼。”   木子这一声叫的是弟弟。   她弟弟叫木逾,此时被当成了搬运工,怀里满满抱着一大摞食材。   一米八不到的小伙子从南栀过来起脖子就是红的,在她靠近之后耳垂有了微微发烫的趋势。被木子点了下名,他愣生生接道:“对,对的。栀栀姐姐,你的腿没事了吧?”   “没事啦,能走路。”南栀转了转脚踝给他看。   而长廊那头的1601,季寻简直被气笑了。   原来她对着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把门摔得震天响。砰一声,惊扰了一天空的麻雀。   没一会儿,有人过来小声敲门。   季寻透过猫眼,看到南栀又踱了回来。他隔着门板,冷声:“干吗。”   “我又来啦。”南栀朝猫眼招了招手,“上次和你说过的,他们来我家烧烤,你要不要一起?”   “不去。”季寻再次拒绝。   他性格那么独,拒绝是理所当然。   南栀一点不失望,又小力敲了敲:“来吧来吧。”   她声音温温吞吞,每个词尾都带着一丁点儿不着痕迹的扬起。   这是她习惯的说话方式,可隔着门板看不到表情,说像撒娇也不为过。季寻闷着忍了许久,倏地拉开门:“……”   “来啦?”   “……烦死了。”   聚餐从三人变成四人。   木子姐弟两先把食材送进了厨房,知道外面听不见,木子恨铁不成钢地边指挥木逾搬东西,边指着他的大红脸借机嘲讽:“你可以再明显点,我敢保证这个屋子里没人看不出。”   “我……没有啊!”弟弟梗着脖子反驳。   而客厅。   南栀把游戏手柄找出来丢给季寻,“你先玩会儿,我去厨房帮帮忙。”   厨房的门敞着,南栀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木子出来,木子勾了勾她的肩膀:“走吧,咱出去等着,总不能让你这个病号帮忙吧?”   整个厨房就留了木逾一个人。   他轻车熟路地处理着手头那些食材,也跟着扭过头,很贴心地说:“姐姐,你出去玩吧。你还没好全,而且生肉有细菌,处理这种活儿交给我们男孩子来做就行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客厅。   说的是我们男孩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音全落在了我们上。   客厅里被阴阳怪气点名的那位下意识瞥了眼厨房。别人都知道他冷脸是惯常,但不熟悉的人看了这幅不咸不淡的表情,总觉得像在示威。   木逾抿了下唇,坚持道:“姐姐,你快出去吧!很快就好,我不用帮忙的。”   多么可怜巴巴的语气。   连木子都看不下去了,在耳边大叫:“栀,快走吧。别辜负我们家这位男德带师的好心了!”   南栀被推搡出厨房,她往木子方向靠了靠。   忍了又忍,最后没憋住:“你弟弟在家也这么能干的啊?”   “那要看在谁家。”木子翻了个白眼。   南栀似懂非懂:“哦。”   木子从小和他弟弟相爱相杀,等到了客厅落座,不惜转头和季寻搭话道:“你们同是男生,是不是也有那种功能?”   季寻本来就不太爽,闻言眯了下眼:“什么。”   “就那种一眼就能辨别对方是不是白莲绿茶的功能啊。”   他还没回答,南栀就扯了下木子的衣袖:“你怎么老这么欺负木逾,你弟弟明明就挺好的。”   木子哼哼两声,“确实。”   她在心里吐槽,那也得看对象。   被南栀插了一道,等木子再回头问季寻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副别搭理老子、老子好烦的表情。   “你看不看得出来啊?”她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   某人生冷地结束了话题。   木子像在看一屋子直男,无趣地叹了口气。   今天人多,木逾在厨房里埋头干活。而客厅里,三个人凑了个分手厨房的局。两边同样热火朝天。   才开到第五关,木逾就串好了肉。   生怕姐姐在南栀面前说坏话,他干起活来极限加速。理了理有些乱的额发,木逾从厨房探出头,问:“姐姐,你家调料都放哪儿了?”   叫姐是找木子,叫姐姐无疑是找南栀。   南栀听到声音立马起身:“等等,我来给你拿。”   游戏是分工合作做菜,做完后送到传送带才算得分。   南栀的分工是送菜和洗碗,此时第五关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她还差一道菜没送。而前置步骤的另外两人已经空下来了。   南栀还没挪动脚步,季寻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从茶几绕过去,丢下一句:“我去找调料。”   “啊,好的。”南栀很自然地衔接,“谢谢啦。”   一关结束,屏幕上跳出分数结算的时候,木子才缓缓开了口:“呼伦贝尔小野狼怎么知道你家调料在哪儿。”   他……   来吃过饭啊,还洗了碗收拾了锅碗瓢盆。   当然知道了。   木逾的疑问同他姐姐一脉相承。   看到季寻进厨房,他就像被挑衅了的野猫,浑身毛都炸了。木逾不太高兴地哼气:“你知道在哪么,就来添乱。”   比谁的脸更拽,季寻从来没输过。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知道啊。”   他弯腰,熟练地拉开右手边第二层抽屉:“这不是么。”   木逾:“……”   “你常来啊?”木逾幽幽地问。   “一般吧。没有经常。”   操,这种似是而非的口气就更让人生气了。   木逾攥紧了手指:“哦,我也经常来姐姐家,没太看到你。”   来人并不是很想理他,只轻飘飘留了个哦字。   木逾不再自找没趣。   他把食材一样样端出去,架上烤盘。到了厨房门外心情都变好了,只乖乖地叫南栀:“姐姐,可以吃了。”   木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姐姐能吃,那姐能不能啊。”   木逾:“……”   十分钟后,四人交替落座。   南栀坐的位置刚好是摆饮料的地方。   她把饮料一瓶瓶摆正,包装朝外,问对面的木子:“你喝什么?”   “北冰洋吧。”木子伸手。   “季寻喝什么。”   南栀似乎习惯了这个称呼,私底下没再假模假样地叫他gene老师。惹得木逾频频往这望了几眼。   季寻懒得看,也懒得选:“可乐。”   还剩最右边的木逾。   南栀转过头,最后问:“那木逾呢?要哪个?”   木逾不好意思叫南栀代劳,自己够长手臂来取。在他触碰到那堆饮料之前,季寻忽然开口,越俎代庖:“最边上那瓶。”   南栀本来就伸着手在饮料上方徘徊,她第一反应是木逾在说,于是下意识取了最边上的那瓶递过去。   饮料瓶从她手里过渡到木逾手里。   南栀这才看清,绿色的瓶身,牌子被男生的手指挡住了,只看到晃眼的两个大字   ——绿,茶。 第27章 毛躁【二更】 幼儿园小男孩才玩的把戏……   木逾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一桌三个人,除了对面那个轻蔑地看着他。南栀姐姐没明白过来,他的亲姐木子正在快乐地跟一片生菜叶子作斗争。   当着南栀的面,木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吃下闷亏。   他闷闷不乐接过绿茶,摆到一边。   反倒是对面有人幸灾乐祸:“不喝?”   “嗯……我喜欢冰的。”木逾婉拒。   “也对。”季寻像和朋友攀谈似的,很自然地笑了声,“冰的绿茶味重一些。”   南栀很少见到季寻这样放松的状态,气定神闲,还带点漫不经心。   她只以为两个年龄相仿的弟弟在厨房里交到了朋友。   烤盘滋滋作响。   南栀从他俩身上收回注意力,全心全意去剪烤盘上的厚五花。   她一动作,木逾立马有眼力见儿地抢上来,乖顺地说:“姐姐,我这个位置方便,我来吧。”   “嗯嗯,让他来。”木子懒懒散散地哼气,“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有人代劳当然好。   南栀不练舞的时候手腕上会戴一只表。表链金属的,在烤盘上烘多了也变得温热起来。她收回手的时候,刚好从左侧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纸巾擦着手背而过,湿湿凉凉很舒服。   “擦擦。”季寻道。   南栀接过:“谢啦。”   南栀没察觉到异常,可落入那对姐弟眼里各有各的心思。   木子语调上扬,把“唔”扬成了二声调。木逾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不过他是四声调。   木逾轻轻垂下眼睑,等香气四溢,他才睁开。   厚五花三等分,第一块给了南栀,第二块夹到木子碗里。到最后那块时,他轻飘飘啊了一声:“分错了,少了一块。那这块……”   幼儿园小男孩才玩的把戏。   季寻不屑地扯了下嘴角。   但木逾没按他想的去做,反其道而行:“那给你吧,我不吃也没关系的。”   季寻:“……”   这可真是一朵人形大绿茶。   季寻被茶了满脸,不耐地皱起眉。   不等他露出烦躁,南栀先中了招:“那我这块给你吧,我本来就不太爱吃五花。”   木逾连忙摆手:“不用的,姐姐。你吃吧!”   几乎每个姐弟家庭都产生过争端。   木子情商没有她这个弟弟高,从小到大闷亏不断,被茶得久了自然深谙其道。她此时清醒得很,对着木逾啧了一声:“你那块不是还没夹出来么,再剪开一半不就得了?你们两个男生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   木逾被呛得没了声音。   他乖乖按木子的旨意分好五花,一半给季寻,一半留给自己。很默契的是,两个男生谁都没显出半分愉悦的情绪来。   光吃块五花肉就这么多门门道道,季寻确实心烦。   他的交际圈随心所欲,对不喜欢的人向来是直接划出圈外,从来不需要耐着性子跟对方周旋。但此刻,同性之间的胜负欲略微膨胀起来。   一口冰可乐滚下喉咙,季寻点开多日不联系的狐朋。   四草:【。】   大草:【偷偷伸出头东张西望.jpg】   四草:【我被茶了】   大草:【excuse me?】   四草:【很烦,有没有办法对付绿茶男】   大草:【……】   三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敢茶你吧?那你直接不理不就行了】   四草:【。】   对方可能从他第二个句号里看出了无几把语的心情。   要是能不搭理,他大概也不会特意冒头在群里问这个问题。毕竟上一个还没刷过去的话题是他谈没谈恋爱。   静了好一会儿,兄弟齐心帮忙。   大草:【对付这种男人,两种办法】   三草:【要么是比他还茶】   大草:【对,再不行就当面揭穿他,掀他老底,让他无所遁形】   比他还茶是不可能的。   季寻不动声色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注视着餐桌前的一切。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向来不屑干那些装模作样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出食欲不振,南栀又把注意力撇了回来。   “怎么又不吃?”她皱眉,“还是吃点儿别的?脆骨、护心肉、虾、还是板筋?”   这个屋里的人,南栀最照顾的当属季寻。   南栀和木子熟,木子从不会把自己当外人。至于木逾,性格柔和,不像那匹小孤狼似的茕茕独立。每次烤盘上放新的菜,她都会下意识问一句季寻要不要。这会儿像是在哄他,就差写个菜单放在脸上,让他单点了。   偏偏这人还不领情,表情总是淡淡的,“都行。”   木逾郁结得一口血沫堵在心口。   他抄起夹子,把刚才南栀说过的几样菜一样一小点都放在烤盘边缘。才若干秒的工夫,已经恢复得心平气和了:“姐姐,还要烤什么吗?”   “一点一点来吧。”南栀道,“谢谢木逾啦。”   “没……关系的。”小少年脸皮都红了。   季寻在旁冷眼瞧着,阴阳怪气哼出声。   绝了。   他发现活着确实是件好事,能不停地见证这个世界的生物多样性。以前没见过的,没体验过的,都会在某个时间找到机会回馈给你。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你还无法拒绝。   生命对谁都太他妈公平了。   季寻领会了一番新的生命感悟。   在感悟的同时,总是有条细白胳膊从右手边伸过来,陆陆续续用肉来堆满他的餐盘。回神的同时,面前已经小山似的叠起了。   他长期作死,肠胃不佳,吃不了那么多油腻的。原本想推到一边不管的,可对面射来的视线实在是存在感十足,幽幽然,深仇大恨一般。   他索性夹起还在滋滋冒着香气的烤肉,蘸了蘸酱料。顶着那束眼神又夹回给了右边:“太多了,你吃吧。”   “啊,谢谢。”南栀异常惊喜。   这种感觉就像你在磅礴大雨中救了条垂着尾巴的流浪狗,它是紧张的,戒备的,即便你再怎么温柔无害,它也不愿意靠近。可是某个晴天于路边小径又遇到了它,它会摇着尾巴来朝你汪一声。   被雨淋过后还沙沙的小嗓音,带着午后晒了太阳后的慵懒。   真可爱啊。   南栀认真地咀嚼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这个好吃!”   同一盘护心肉,不都一样么。   季寻扫了她眼前空荡荡的酱料碟,把自己的推过去:“喏。”   南栀对自己身材管理很严格,每周一上称,把体重精准控制在舞蹈演员最合适的区间内。而木子是女明星,同样不能乱吃。   她俩面前的蘸料碟都是空的,手边还各有一杯白水,随时用来涮去调味料。聚一次烧烤就是最大的奢侈了,她只是浅尝辄止。   看南栀露出犹豫的神情,木逾抢占先机开了口:“姐姐不吃蘸料的,你不知道吗?”   “是么。”季寻不冷不热地说。   不吃蘸料?   所以跟他一起吃咖喱的人是谁。早餐弄那么丰盛的人又是谁。   到底是抵不过破戒的诱惑。   一旦尝了第一口就很难坚持住底线,南栀又吃了一小口:“算了算了,明天多练半小时吧。”   这场小朋友之间的拉锯战,最终以季寻获胜收尾。   他一副胜利者姿态睨向对面,眼神似乎在说:哦,所以呢。   落在木逾眼里就愈发可恨了,简直像个诱人堕落,逼人破戒的男妖精。   不要脸。   木逾青白着俊脸,只好不服输地补了一句:“那姐姐明天运动的时候要当心受伤的地方,实在不行……多休息两天再运动也没关系的。”   南栀是真心想感谢下木逾的好意的。   然而剩下的人没给她机会。   她才动了动唇,木子就打断了:“前两年我在剧组摔了腿怎么就没人管我呢,那时候有个人怎么说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反正没断就不是大事,要真断了,凑合连连还能走。”   木逾气结:“那后来天天给你推轮椅的是谁啊。”   “不知道。”木子白眼一翻,“记不起来了。”   木逾:“……”   这对姐弟的正常生态就是这样的。   南栀见怪不怪了。   木子的杀招对木逾很管用,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安安静静吃饭,布菜,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后来木子接到电话,应该是经纪人找她。   她立马补妆出门,临走前嘱咐了木逾一句:“吃完你自己回啊,帮你栀栀姐姐收拾一下,这不用教你吧?”   木逾在南栀面前本来就是二十四孝好弟弟形象,木子不说他也会做。   可是家里还多余一个人,如果饭后他勤勤恳恳地干活,显得栀栀姐姐同那个不要脸像是家里的一对男女主人,而他只是个干活的小工。   木逾有点不服气。   等烤盘上的菜见底,木逾边收拾碗筷,边意有所指,“今天姐姐出了烧烤的地方,那干活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   他说的是我们。   说完用眼尾去睨季寻,意思是,怎么,还不起来一起收?   季寻扶着桌沿懒洋洋站起身,他还是觉得对付这种男的,第二种方法有效。喜欢茶是吧,那就让你茶得无所遁形。   他轻轻勾了下唇角,问:“你是不是在家也这样?”   “什么。”木逾疑惑。   “干活非得吆三喝四。”他一字一句慢慢道。   其实还有后半句——装柔弱,装可怜,装懂事,为了博取那么点小小的关注。   可惜,南栀起身的时候碰倒了水杯,丁零当啷打断。   水哗啦啦流了一桌,季寻离得更近,伸手就挡住了桌沿。男生的手掌很宽,抵住了瀑布似的往下低落的水珠,让南栀身上那件奶白色上衣免受磨难。   南栀反应过来,迅速跳开一步,手忙脚乱擦桌子的时候不可避免多次触碰了他的手。是被水泼湿了,有些发凉的手指。   他轻轻一勾手,蹭着她的掌心划了过去。   挠痒痒似的。   而后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毛躁鬼。”   很像他平时就会说的话。   只不过放在平日里,他语气里嘲讽的味道会更重一些。   慌里慌乱的情况下,谁也没听出有什么不一样。   是南栀打翻了水,她坚持自己收拾。   于是最后变成了她收拾餐厅,两个男生归置厨房。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   他俩终于收拾好了,南栀此时正在客厅泡茶,她一抬头,就看到季寻拎着两个垃圾袋靠在厨房移门边,似乎在等最后一拨垃圾出来。   没多会儿,木逾拎着最后一个垃圾袋出现。大概是发觉南栀在看,木逾很勤快地抢过季寻手里的袋子,说:“我去扔吧!”   “行啊,你去。”季寻好整以暇,“记得穿好外套。”   南栀整个就沉浸在季寻竟然会关心别人的震惊里,她察觉到这两个同龄人之间的羁绊在一顿烧烤中得到了灵魂的升华。   于是她也点着头强调:“对的,穿好外套。”   外面风大,肯定冷。   木逾有些摸不透底,虽然犹犹豫豫,却还是听话地穿好了外套。   等他收拾妥当,季寻依然靠在移门边,只不过一手搭在后颈懒懒散散地揉搓着,跟他说:“那就不送了。”   木逾:“……”   门哐啷一声闭阖。   屋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电视屏幕上的游戏还在不知疲倦地放着音乐。   南栀把长发束起来了,于是脖颈就显得格外纤细,衣料底下的挺-翘也格外惹眼。她此时又坐回到了沙发上涂护手霜,动作慢条斯理,温柔又优雅。   季寻目光越过单人沙发,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仿佛感觉到了嗓子眼又痒又燥的热意。弄得他想咳一声,却又怕引得她注意。   他最终只是隔开三四米,站在单人沙发背后:“我也回去了。”   “你今天吃饱了吗?”   南栀听到声音回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季寻说:“还行。”   “哦,那我知道了,你不太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南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天种种忽然因为她这句话就成了清晨的薄雾,风一吹立马散了。   她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不打扰地观察他,然后在下一次,她就会让两人的相处模式的变得更自然和谐。是为了某个人润物细无声的改变。   即便此时此刻,某个人只是邻居,弟弟,合作伙伴,或是其他。   季寻似乎听到了耳边剧烈轰鸣。   他的心底卷来了一场雪崩。   在这之后,来自真实世界的声音再次把他召唤而回。不是南栀在说话,而是门在响。还有人在敲门。   季寻有种并不美好的预感,他偏了下头:“找你的。”   南栀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   在她家,当然是找她的了。   她从沙发上起来,和季寻一前一后到门边。   门一拉开,外边是刚走了没多久的木逾。在看到季寻的瞬间,他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不过很快,窘迫被其他情绪所替代。   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男生尴尬地挠了挠鼻尖,小声地问:“姐姐,我的车好像发动不起来了。那个……刚叫了好一会儿滴滴没人接单。你,你方便送我回家吗?” 第28章 青柠 “你最大,你是哥哥。”   南栀是很乐意去送木逾的。   只不过在她点头同意之前,木逾的新朋友季寻先一步勾走了玄关上的车钥匙:“腿还没好透的人还想危险驾驶?”   “哦……也是。”南栀讪讪道。   她坐过好几次季寻开的车,他开得快却平稳。   让他去送木逾一点都不让人担心。   于是她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软着脾气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她说早点回来其实没错,季寻送完人回来不还得来还车钥匙么。   但听在旁人耳朵里,意思就曲折了。   木逾好不容易熬到南栀和周远朝分手,走了猛虎又来豺狼,此时此刻他脸白得都快厥过去了。也就是南栀在场,才勉强表现如常。   最后还是季寻去送人,两个年轻小朋友勾肩搭背,看起来关系不错。但实际上,木逾是被架着走的。   再晚点的时候,季寻才回来。   因为中午吃得太愉快,南栀负罪感十足,有人敲门时她还在做上肢训练。她戴着耳机,直到耳机里的音乐被手机铃声所代替,才发觉有人在敲门。   季寻给她拨了语音通话。   南栀接收到讯号立马跑去开门。   她就穿了一身运动服,背心同她个性一样,是温柔的牛油果绿。而运动裤则是深黑色直筒裤型。好似把春日的柔和明亮,同狂风骤雨的野蛮糅杂到了一起。   腰肢露出白皙一截,腰线拂柳般柔软,小腹却丝毫不认输地显出了薄薄一层巧克力块。   她小口喘着气,颈侧汗水细密,抿湿了发梢。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季寻原本还在看手机,听到开门声才抬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那么一瞥,身体关节像年久失修的老机器,接连卡顿了好几下。   “钥……你钥匙。”   他在心里操了一声,目光转向别处。   “谢谢弟弟。”南栀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甜滋滋地说:“好快啊你。”   季寻先后被弟弟和好快两个词搞得很烦,不想接话。   南栀突然想到:“我刚弄了青柠水,你等下啊,带一杯回去喝。”   她扭头去找杯子,还不忘招呼他,“你进来等啊,在门口罚站么。”   穿成这样还进去等?   这是真他妈不把自己当男人。   季寻心里的火山已经喷完了,地球都毁灭了。他反手掩上门,没关严实,就靠在玄关台,整个人陷入了毁灭后的低气压。   南栀丝毫没感知到对方的不爽。她找了个800cc的大玻璃瓶,灌满:“这么多够不够?”   季寻无几把语:“我看起来像上辈子被渴死的?”   “多喝水对身体好。”南栀好心劝解,“而且你工作起来坐在那半天都不挪动的,换季干燥,更要补充水分。”   “知道了。”季寻不耐烦地捻了捻指腹。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走的,并不是真的在等她的水。   手搭上门把,他终于没憋住,突然开口:“你看不出来?”   南栀:“啊?”   “我说,你看不出来?”季寻从没这么好脾气过,即便这样了,还在努力用最平和最冷淡的语气说话,“……他喜欢你。”   “谁?”南栀更疑惑了。   “刚才那个小白……”季寻咬着尾音,“脸。”   原本出现在嘴边的词是小白莲,硬生生地转成了三调。总之意思不差,也能说出他的心声。   南栀噗嗤一下就乐了:“你说木逾啊?不会啊,我和木子从小就认识,和木子认识多久大概也就和木逾认识多久了。等等,你怎么还给人家取绰号啊?”   季寻才不管绰号不绰号,只阴阳怪气地说:“哦,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不是这么用的吧。”南栀纠正,“他就一小孩儿,穿开裆裤的时候我还见过呢。”   “……”   如果青梅竹马到那种程度,确实会丧失世俗的欲望。   季寻从鼻腔发出哼声,倏地又暗自庆幸起来。幸好自己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是成人大小。要不然保不齐这个女人会记得自己幼时的蠢样。   他心里的那点暗潮涌动汇聚成一股漩涡,漩涡中心被人牵着。   剧烈还是平缓,都凭着一句话来牵动。   这会儿海面逐渐平息,光风霁月。   只不过才明朗几秒,南栀又自顾自道:“不过你们年纪差不多,做朋友刚刚好。木逾性格挺好的,又乖又听话。”   乖?听话?   风过无痕,海面却起了浪潮。   季寻忽然就理解了饭前木子问的那个问题——你们男生之间是不是也有那种一眼就能分辨出白莲或是绿茶的功能啊?   他现在的表情和木子差不多,像在看一个直男。   他冷冰冰地问:“那我呢。”   “你也很乖啊。”南栀毫不犹豫。   他竟然有朝一日能和乖搭得上边。   呵。   这个女人果然眼光有问题。   季寻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身就走。   “哎哎哎,水。”南栀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衣角。   前面那人步伐如风:“不要。”   “我都倒好了!”南栀好不容易拽住,仔细琢磨了下他突然翻脸的点,埋怨道,“干吗啊,怎么说你乖你还生气。而且是你自己先问的!”   季寻:“……”   “哦,我知道了,我们弟弟最酷。”   季寻:“…………”   更他妈烦了。   默了半晌,他冷着脸扭头:“谁是你弟弟。”   哦——原来生气的点在这里。   小朋友都这样,喜欢装大人。尤其是季寻这样傲得野性难驯的。   南栀表示理解。   她顺着小臭脾气,违心道:“好吧,你不是。你最大,你是哥哥。”   从起风波到平静无澜再到剧烈风暴。   季寻已经一点脾气都没了。   他竖了个大拇指,语塞:“你。”   “我?”   “走了。烦。”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南栀才慢慢地涌现出一点违和感。她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福至心灵。   如果是刚认识的季寻,他总是说走就走,压根不屑于跟任何人打招呼。   而现在,明明脾气还毛躁着,却学会了知会她。   ——走了,烦。   仔细想想,这句话再配上他的表情,又毛躁又乖。   好可爱啊。   ***   到傍晚时分,赵哥例行带阿姨来打扫卫生。   他进门的时候季寻不在录音室,也没在补眠,而是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一如平常,颓系打扮,不修边幅,颜值全靠那张脸撑着。   硬要说点不一样的,就是平时可乐、偶尔啤酒的某人身边摆着一大瓶青柠水。那瓶子有多大,可以和1.2L的可口可乐媲美。   既然没在工作,赵哥也不怕打扰他,笑呵呵地问:“改养身啦?”   季寻专注在游戏上,手柄按得咯吱响。   等过了这一关,才分给他一个眼神:“养什么。”   “你还会泡柠檬水喝啊?”赵哥找了个杯子出来,“倒点给我呗,正口渴呢。”   季寻被今天这一关折磨得有点没脾气,扬了扬下巴,用动作示意:随你。   过了好半天,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头。   赵哥是真的口渴,已经吨吨吨喝上了第二杯。见季寻看他,赵哥打了个水嗝:“怎么了?”   季寻深深吸了口气,把突如其来的不爽压了下去:“……没什么。”   赵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意犹未尽道:“还加了蜂蜜啊?你哪里学的。”   看他要去倒第三杯。   季寻忍不了了:“你是不是这辈子没喝过水?”   “我才喝了多少?”赵哥浮夸地说,“不是,你怎么变小气了?你以前可是那种……”   赵哥思索许久,找到合适的比喻:“我用你家的依云水泡脚,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的。”   季寻把手柄丢到一旁,狗脾气又来了。   “没办法,过气了,绯闻缠身。不小气没法活。”   赵哥:“……”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虽然近几年有些懒怠,不怎么接活儿。   但——你赚的也没少啊!   他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是碰上了小祖宗不定时发作。   比如,没睡醒。再比如,没灵感。   再再比如,和甲方发生了不愉快。   最近正在全力接洽舞团的项目,这点赵哥是知道的。   按说以季寻的才华,不出一礼拜,他就会把未精修的版本发到工作室,让底下的人看着办。一般精修完后就会发给甲方掌一眼。   可是到现在,他都没听说工作室有谁在干这活儿。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甲方就住在长廊那头的1602,或许他们私底下已经沟通过了。   兜底的活儿赵哥已经熟能生巧了。   眼看小祖宗又进入了“在座各位都是废物,别来烦你爹”的状态,他想着回头要去甲方那疏通疏通,别因为小祖宗的脾气把工作搞得太僵。   这么想着,赵哥默默窝回沙发,找出联系人——南栀。   赵哥:【南老师,你好啊。gene最近都在加班加点弄你们的活儿呢,你那得到反馈了吗?怎么样呢?】   南栀就拿着手机,回得飞快:【有听到前奏,特别好听】   果然,他们私底下已经沟通过了。   赵哥自动带入了第二种可能性。   赵哥:【哦哦那就好。你那边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的,没事儿~】   言外之意,凡事我来扛,别当面杠那个祖宗啊拜托。   南栀:【好的】   以跟各类人相处的经验来谈,赵哥觉得南栀是那种心情好会发表情的人。   而他们说了这么几句,别说表情了,连个感叹式的标点符号都没见到。   赵哥撑着额头默默叹了口气:【gene的脾气不好你也知道嘛。如果相处过程有什么不愉快的话,南老师不要介意啊,我们gene就是心直口快惯了。艺术家嘛,不太懂人情世故,多多包涵哈!】   南栀:【不会啊】   南栀:【我们最近几天都相处的特别愉快~】   南栀:【[笑脸][可爱脸][笑脸]】   赵哥看着那一串波浪号,以及笑脸可爱脸……   陷入了沉思。 第29章 豆奶 “请你喝奶。”   南栀不知道赵哥的真实意图,就是觉得聊着聊着似乎能感知到手机那头的情绪。赵哥的语气就像……快要热泪盈眶。   用小作文花里胡哨地夸了她好多遍脾气好。   南栀受之有愧,只好用表情包结束了尬聊。   刚结束尬聊,木逾的消息来了。   他发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说:【姐姐,我到家了[小鲨鱼哭泣.jpg]】   南栀:【?】   南栀:【不是早就应该到家了吗?】   她记得距季寻回家已经过了快俩小时,太阳也都偏西了。   木逾发的每个字都是血泪:【他……他说下班高峰市里太堵,出了门没多远就把我放下了。我倒了四趟地铁,到站又打车,折腾了俩个多小时】   木逾:【两个多小时![小鲨鱼再次哭泣.jpg]】   南栀在心里掐了下时间,季寻回来的点不算早。   木逾家在城市对角线上,以季寻的速度,来回一趟确实不太够。但也不至于刚出门就把人放下。   她踌躇着给季寻发了个省略号,然后说:【木逾说他刚到家?】   G:【嗯】   南栀:【那刚才?】   G:【他不是说车坏了么。认识个朋友,在附近有个修车店,把他放那了】   G正在输入……   G:【怎么,有什么问题】   南栀:【没什么!再次表达感谢~![可爱][可爱]】   南栀问完来龙去脉放了心,原来是木逾漏说了去修车那段。   大概是车还没好,最后还是只能地铁回家。   这么算,时间点都对上了。   而此时此刻,季寻口中的那个地理位置无比优越、离小区十几里地、几乎就跟郊外接轨、不倒个几趟地铁到不了的修车店也在犹豫不停。   师傅:“老板,这车没啥大问题。刚怎么不叫客人再等等,这点小毛病我看个十分钟就能搞定。”   老板:“我都不急,你急啥。”   师傅:“那车主啥时候来拿啊?”   老板:“开去车库放个两天,等等,再等等。”   ***   半个礼拜后,木逾才拿到修好的车。   这会儿南栀的脚踝已经恢复如初了。好些天没到舞团报到,南栀暂且放过小臭脾气,没再去折磨他。   她最近不怎么刷工作群,也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一到舞团才发现,大家的讨论话题高度集中在陈导的剧组上。   南栀跟郑老师一打听,才知道好像是有媒体探访剧组,拍到了杨茜和木子的舞戏。有几张高清路透图在网上传得很火。   六张杨茜的,三张木子的,分别是在两场舞戏中拍到的。   杨茜有底子,动作看起来很漂亮,且非常专业,再加上灯光效果好,确实足够惊艳。木子也不差,只不过在角度选择上逊色一些。   根据木子平时私底下吐槽,南栀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杨茜的团队发的。   女一女二之争永不停歇。放到舞团也是一样,分管舞团的想去主舞团,主舞团的想跳C位。   不过之所以舞团都在讨论这件事,是杨茜转发时顺便带到了一句青年舞团。杨茜很会做人,说跳得这么好看多亏了青年舞团的老师指导,还特别给面子的艾特了舞团官博。   挺冷清的官博一夜之间涨了好多粉,早些年发的训练图都被追着点了赞。   这一波把青年舞团带上热搜,搞得最近一场表演的上座率很高。   领导要求精益求精,三令五申说要把表演完成得漂亮。   最近那场是主舞团的群舞。   徐老师忙不过来,叫上郑老师和南栀去帮忙考核。   偌大的训练室,徐老师坐在主位,南栀比两位老师年龄要小不少,一点不抢风头地坐在最边上。两位老师负责评判,她负责计分。   主舞团的小姑娘们按顺序一个个单独考核。   这些面孔南栀都认识,也知道她们各自的能力。当初她敢把周盈盈推荐进主舞团,也是因为她自身能力拔群。   培养了这么长时间,是能独当一面的角色了。   只不过今天周盈盈从看到她开始一直都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几次表演中途,她眼神飘过来都被徐老师抓住。   徐老师难免生气,不等她跳完就训斥:“眼睛看几点方向?就这样左右不定你怎么跳C位?不专注你就甭跳了!”   周盈盈被当面批评,涨红了脸。等跳完一曲,一个劲地道歉。   徐老师对越喜欢的徒弟越严格,骂道:“道歉有用了?你上舞台也这么跳你给谁道歉去?观众原谅你吗?人家是来看艺术的,你跳的是什么东西?”   郑老师打圆场:“行了行了,继续努力。”   “不合格。”徐老师毫不留情,转头示意南栀,“这不合格。”   南栀知道徐老师的脾气,越劝越上头。   她在徐老师身上找到了一点季寻的影子,忽然觉得前些天跟季寻斗智斗勇不是没收获。她起码学会了什么叫顺毛捋。   比如现在,南栀就乖乖记上不及格,然后有意无意说那么一句,“是跳得不好,等结束了叫盈盈留下来再跳几遍。”   她是完全顺着徐老师来的,同时也知道,周盈盈若是真的留下来继续跳,徐老师很快就会印象流地选择她最后跳得那个版本。   结果么,当然是心就这么软了……   ——算了算了,还是你跳C位吧。   果然,徐老师哼哼了几声没反驳。   周盈盈知道南栀在帮她,眼睛红红的,一等有机会就找了过来。   “嫂子。”她轻轻喊了一声。   实在是喊顺口了,等喊完周盈盈立马蔫了,快速改口:“栀子姐姐……”   南栀应了后面那声,问:“刚才老看我做什么?白白被骂。”   “我想跟你说我哥那个事情。”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绝对没有帮他辩白的意思!就是……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想跟你说,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说这个啊?”南栀笑吟吟的。   “对啊!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就……就我哥也不会怪你。是他的问题,他的错。”   南栀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以后,在舞团就别提他了。”   周盈盈拍拍胸脯:“好!”   她说完打算回去加练,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我还能找你说话吗?”   “可以啊。”南栀语气轻松。   周盈盈站在原地嘿嘿傻笑。   南栀催促她:“行了,三心二意就为了说这个,快去给徐老师再道个歉。要不然我可保不住你C位。”   周盈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溜儿小跑回到训练室。   有些日子没人在南栀面前提周远朝。   南栀按住心口细细体会了一番。才隔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忘记当初那种头脑发晕的难过感觉了。但毕竟不是铁打金身。   她还是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   南栀回办公室趴在桌子上,感觉全身力气都沉了下来。   她不信自己还能被这事牵动,只说服自己一定是大姨妈快来了,而不是因为周远朝。   到这天晚上下班,她还觉得自己隐隐有些不舒服。   今晚不想做饭,也不想吃东西。她想买点什么喝的回家,最好是甜食,能舒缓舒缓压力和心情。   这么想着车就停在了小区便利店门口。   这家罗森在道路转角口,玻璃墙两面环绕,从外面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况。南栀下了车才走几步,就看到了季寻在便利店里。   他还是冷酷弟弟的打扮,黑衣黑裤鸭舌帽,耳边连两段细白的耳机线。   在冰柜前站了不到五秒,就拎了瓶水转身去付钱。   收银台前没有别人,他似乎瞥了眼收银员后边的货架。   南栀猜,那个方向放的大概是烟。   他动了动嘴唇,姿态懒洋洋的。店员小姑娘毫不意外红了脸,一看就是对这种又痞又坏长相的男生毫无抵抗力。   南栀几乎能拉近那十来米的距离,穿透玻璃,听到小姑娘小声糯糯地问:“你要什么牌子的。”   她大概猜对了。   因为季寻很快又扫了眼货架,露出不爽的表情。   是没他要的牌子?还是?   小姑娘重复问了一遍。   这次南栀是真的亲耳听见了。随着她走进便利店,玻璃门愉快地唱起了歌,她听见里面对话的同时,收银台前的人也循声望了过来。   她与季寻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冷了若干秒,季寻忽然说:“算了,不要了。”   “没关系,您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没了。”   南栀掠过这两人,先去看了看冷藏柜,再调头去看热饮区。   想着或许要来大姨妈,最后只拿了盒热的豆奶。   她到收银台的时候,小姑娘还在问男生要不要办会员卡,每周一三五有满减活动,二四六赠送积分,周日冰淇淋第二个半价。   南栀就安静等着结账。   脑子里有一波没一波地想,他这条黑裤子是某个潮牌的明星合作款,T恤是国际大奢,帽子判断不了,应该不会便宜。就这一身打扮怎么都不像会在乎优惠活动的样子。小姑娘是为了同他多说几句话,可真不容易。   同样是站在收银台前,南栀的胡思乱想还没过去,突然听到他说了句:“你不开心?”   小姑娘一惊一乍:“啊?”   她她她还在说会员卡呢,怎么突然聊私……   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季寻拧开水仰头喝了几口,而后用更清晰的语气面向南栀:“你干吗不开心?”   南栀微愣:“你跟我说话?”   “不然呢。”他从鼻腔发出不耐烦的哼气,又重复了一遍,“干吗不开心?”   南栀觉得自己一点都没表现出不开心。   她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她和平时如出一辙,很正常地拿了瓶热豆奶,很正常地排队付钱。表情管理丝毫没出问题,她还在倔强:“我没有啊。”   “你有。”他肯定道。   热豆奶把手心都焐热了。   南栀怔在原地,还在想自己哪里出了纰漏。怎么那么一点小小的毛刺,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呢。   她抬眼,正好看到他催促似的扬起下巴,“快点,等着付钱。”   南栀:“啊?”   “奶。”他眼神下垂,落在她手心,“请你喝奶。”   南栀有点卡顿,“……我自己付就好了。”   她把豆奶放到台面上,跟小姑娘说:“我的。”   小姑娘还沉浸在刚才的大起大落中,尬得手指都蜷起来了。   她手忙脚乱去扫豆奶。   而后一个更快的二维码立到小姑娘面前。   季寻非常不爽地晃了晃手机,“扫我的。”   小姑娘:“……这,到底。”   几秒后,季寻砰一声把自己那瓶水也砸在收银台上。   他盯着南栀,语气凿凿:“我在凑满减。”   他看着就不像是会为了满减凑单的人。   这一单后来又陆陆续续加了三明治,水果糖,奥利奥千层。到最后,两瓶不到十块钱的水变成了七十多,就为了凑满68减3。   南栀终于领会到季寻在做什么。   察觉她不开心,所以在逗她吗?   男生拎着袋子走在身后,先摸出一瓶豆奶递过来:“请你喝奶。”   南栀这次很爽快:“好啊。”   “我不喜欢吃这些。”他看着一袋子甜食皱眉,“你拿走吧。”   “哦,给我啊?”南栀后知后觉笑起来。   他声调平平地说:“丢了浪费。”   那你大可以不用凑单啊。   南栀当然不会说出口。她愉快地接过袋子:“是呀,浪费。所以只能喂给讨厌的姐姐。”   看他拽得很欠的表情,南栀再多的不开心都消散了,更别说那么一点点已经开始无关痛痒的东西。   春日晚风吹拂在脸上,天气到了可以很快消融冰雪的温度。   她想,原来别别扭扭的关心是双向的。   好可爱啊,弟弟。 第30章 约会 【第一次约会注意事项】   晚风和煦,夕阳铺照在地上。   从便利店出来,南栀没马上上车,而是在门口的花坛边坐下了。   她把怀里抱着的一大袋东西放到花岗岩上,双手后撑到身后,懒洋洋地仰头看季寻:“坐吗?”   这地方经常有买了关东煮,三明治的学生过来占着。   放了学,临回家,门口买点吃的,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花坛边,高声谈论今天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趣事。傍晚的天,归家的路,在手里甩得跟桨一样的校服外套,充满了青春洋溢。   南栀晃悠着腿坐在花坛边,抢占了小朋友们的地盘。   没多久,季寻长腿一曲,也坐了下来。   迎着微风,南栀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温和又缓慢,“今天偷懒,不想做饭。就喝个豆奶吧。”   她说的是生活,语气却温柔得仿佛在讲述少女心事。   季寻没接话,扯过塑料袋,从里边翻找出两个三明治。   他一左一右在掌心掂了掂,才淡淡道:“不吃浪费。”   一个是金枪鱼的,另一个是蟹柳。   南栀略作纠结,选了蟹柳三明治。都凑了那么离谱的单了,不吃确实浪费。她接过三明治,从边缘开始整齐地撕包装纸。   季寻垂眼看着手里剩下的金枪鱼,抿唇:“你喜欢吃蟹柳?”   南栀:“一般般。”   “那你为什么不选金枪鱼?”   南栀这回反问:“你不是说你蟹肉过敏吗?”   季寻乍然想起在她家吃咖喱鸡那回,因为不吃胡萝卜,又被她追问着报出一大串忌口的东西。但当时那个情况,绝大多数都是一时叛逆胡诌的。   包括蟹肉过敏,全是诓她的。   蓦地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因为随口那么一说就被人记忆深刻,还是因为别的。季寻揉了揉鼻尖,撇开脸:“你听不出胡诌?”   “听出来了啊。”南栀答。   “那你还——”   南栀认真地想了几秒,说:“万一是真的呢。”   “……”   头顶有一排麻雀飞了过去,叽叽喳喳。   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季寻在树叶扑簌声中第一次主动开口:“你在不开心什么。”   “工作压力大啊。”南栀漫不经心,“社畜的不开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寻在心里冷哼,看起来就不像。   眉眼迅速染上了一层阴霾。   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并不好。就像小孩儿会跟爸妈诉说自己的烦恼,但反过来,大人很少会跟小朋友说自己的郁结和不甘。   不过就是差四岁,他在地位上却从来不与她平等。   季寻自个儿散发着阴霾,而一手之隔,南栀已经咬下了第一口三明治。   她朝着夕阳眯眼,露出一本满足的表情:“蟹柳竟然也不错啊。下次不想做饭我就来买这个。”   呵,这就满足了。   季寻没说话,拧开豆奶递过去。   南栀嘴里还咬着三明治,含糊不清地道:“谢谢。”   两人坐在花坛边,迎着落日与晚风,像两个丝毫没被社会洗涤过的纯净灵魂,叼着小小三明治,就无限满足了。   遛狗的年轻夫妻从眼前经过,紧接着还有拎着菜往回赶的中年人,步履蹒跚却始终牵着手的耄耋老人。   南栀咀嚼完最后一口,感叹道:“你看,生活多好啊。”   “没看出来。”季寻不解风情地回。   “平凡不就是奇迹?”   她随口吐露的一句心声,也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感人的点。季寻忽然听得鼻腔发酸。他也学了她的姿势,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朝向夕阳,闷声:“嗯。”   他的感动持续了很长时间。   反倒是南栀吃完拍拍手,“ok,晚饭解决。”   她从袋子里翻出那袋水果糖,拆了两颗桃子味的,一颗自己咬着,另一颗递给季寻。   季寻:“干吗。”   “借花献佛啊。”南栀说,“用你买的水果糖回请你。”   季寻虽然面有嫌弃,不过没推辞。   淡淡的桃子香甜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忽然意识到她现在也是桃子味的。到底没有那些经验,只是想到两个人唇齿之间的味道是一样的,他就觉得心烦意乱。   他从花坛边跳了下去,揉了揉后颈:“回去了。”   “好啊,我也回。”   南栀跟着他往下跳。   她拍了拍裤腿,再抬眼,看到他腮边拱出一小粒糖的形状。忍住想去戳的冲动,她道:“突然想到我们舞团后面有一场商演,在本地的。我能拿票,去不去?”   去不去是什么意思?   让他去看,还是邀请他一起去看?   季寻沉默着考虑半晌,又思维发散想到剧场。   她去大剧院没关系?   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似乎是嫌他考虑的太久,南栀又问了一遍。   这次他索性直白地反问:“你去?”   南栀抿了下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后用坚定的语气道:“去的。那你呢?想不想去看看?或许会对灵感有什么帮助。”   他已经进入状态了,并不需要像挤牙膏似的在那寻求灵感。   可他懒得说破,手抄进兜里:“随便。”   他的反应落在南栀眼里,南栀一样在判断他。   他没有反对,对剧院也没有很大抗拒。但这不代表她的记忆出错了。   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剧场,季寻,一定会让自己那些模糊的脑内片段变得更清晰。   “好啊,那我明天去拿票给你。”南栀拍了板。   南栀说到做到,隔天真的送了票过来。   时间是下一个周五晚上,二排十六座。   那张票就被季寻搁在吧台上。他每次路过都会控制不住瞥一眼,票安安稳稳地放着。它不会说话,没有思维,却好像利刃一般戳了他心里某些隐秘的小心思。   季寻灌了自己半瓶冰水,烦躁地点开手机。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半小时前,他用过的页面上。   搜索框赫然几个字:【第一次约会注意事项】,惹得人更烦了。   ***   一周后。   距离表演开场还有两个小时,季寻一下午看了几百次手机。   南栀没有联系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数日前。   南栀:【在不在家呀】   G:【在】   南栀:【那我过来送票~】   后面就断了。   季寻再次抬腕看表,如果现在出发,到剧院,检票,入座,时间也不算很宽裕了。他靠在门边看着长廊那头,1602的大门安安静静地闭阖着,没有半点动静。高层公寓静悄悄的,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回响。   去叫她?还是自己过去?   数分钟后,季寻赌气似的自己下了地库。   到剧院门口第一件事,仍然是点开手机。   没有未读,没有未接。   他坐在驾驶座上无意识地揉搓着那张票,倏地忽然展开,仔细辨别上面的时间和地点。没有错,就是今天,还有半小时开演。   可人为什么消失了。   季寻终于抵不住挣扎,给她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发的是剧院的定位,没有附言。   十几分钟后,当他独自坐在剧院大厅,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才收到她的回音。   南栀:【来了?】   南栀:【我在后台帮忙呢,你先找座儿,走到最前面就是了】   哦,也是。   她们舞团的商演,她忙得不可开交也很正常。   季寻揉了揉眉心,低头:【哦。】   得到对方的回信,他就没再像毛头小子似的隔三差五检查手机了。   他把手机开好静音,放进裤兜。   整个人往下滑了几寸,完全靠进了座椅靠背里。剧院大厅灯光敞亮,同观众席的每个人一样,都在等待一场精彩演出。   周围几乎都满座。   只有季寻左手边的位置始终空着。他们在第二排最中间,视野绝佳。   边上有个女孩儿小声说:“右边好像没人哎,这么好的位置。”   “是啊。”同她一起来的男孩回道。   “一会儿开了场要是没人,我们要不往那边挪一格吧?”   男生有些犹豫:“再看看。”   季寻从收到回信起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懒洋洋掀开眼皮,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就那么随性地,不着痕迹地扔在了左手边的空位上。   无声宣告: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边上那女孩撇撇嘴,不太高兴。   距离开场还有几分钟,左侧的座位依然空着。   季寻看了眼表。   直到头顶大灯熄灭,周围倏地陷入昏暗,只剩舞台上亮起一盏聚光灯。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了舞台,所有的注意力也挪到了灯光下。   有一股比昏暗气氛更沉的气场慢慢弥漫开来,落在身侧的空座。   被放鸽子了。   海平面聚拢起阴霾。   上下两场表演中间有十五分钟中场休息。   季寻没去兜里掏手机。虽然开了静音,可手机是放在裤兜里的,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短暂的震那么一下,他都能感觉到。   可惜,整个半场结束没有丝毫动静。   此时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室内如同白昼。   他冷着脸起身,烦躁得想去大厅外透透气,抽根烟。四周都在谈论这场表演有多精彩,他置若罔闻。一路穿行而出,在即将抵达最后一排安全通道口时,目光忽然停驻不动了。   整个剧院大厅,人流都集中在前半部分,后几排稀稀拉拉。   正是如此,他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南栀。   她就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因为对着空调风出口,还冷得披了条羊毛披肩。灯光把披肩上软软绒绒的羊毛照得根根分明,人也被衬得越发柔软。   她安静地,目不转睛地远眺着已经散了场的舞台。   整个半场,她应该都在这。   季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木着脸走到她身边,垂眼:“你怎么在这。”   声线偏冷,处处都散发着不愉快的气息。   南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她抬眼辨认几秒,才认出季寻。可能是因为来看表演,南栀头一次见到他穿正装。黑衬衫,泛着丝质光泽。领口认认真真地扣到了最上,却依然掩不住痞气。像贵气少爷,又不够确切,明明在他身上野性难驯的气质更浓重一些。   南栀恍惚回神,“啊?你刚说什么。”   “你怎么在这。”他冷着声重复,重音落在“这”上。   “哦,那个。”南栀难得感受到压迫感,她想了想才说,“刚才看开场了就没再进去,怕影响到别人。”   季寻眸光微敛:“你就不能说实话?”   怎么她不开心,能被他看出来。   随口扯个理由敷衍,也能被看出来。   南栀默默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不太敢坐前面。今天来之前以为自己可以了。但是真正过去的时候,还是有点……过不去自己那关。”   季寻知道,一定是与当初的事有关。   她也不是全无影响,看似正常地生活,却不还是有自己过不去的关卡。   上不了舞台,她不再跳舞了。   季寻不说话,把搭在臂弯上的外套往她边上空位一扔。直到后半场开场,灯光全暗,他也没再往前面去。   他们俩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相似的环境,相似的人。   南栀无意间瞥过他的侧脸,有一种很强烈的第六感,觉得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相遇的。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她几乎看到了当初的影像。   他朝座椅底下的她伸出手……   嗒——   舞台灯大亮,射灯从左右两边同时滑动,照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南栀从回忆中狠狠抽身。   她全神贯注地望着舞台,音乐声开始响起,舞台灯随之变幻。她的眼里似乎只剩下那盏灯,以及灯下翩翩起舞的身影。   “真好啊。”她忍不住轻声感叹。   季寻在喃喃自语声中回头看她。   在一片昏暗中,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渴望和希冀,还有不灭的光。 第31章 蛊惑 “你比她们都好。”   夜里九点半,整场商演正式结束。   谢幕时有人赠花,现场也来了媒体朋友。当头顶大灯徐徐亮起时,观众依然沉浸在表演中。台前是人间的热闹,鲜花掌声簇拥。相比而言,后排却显得格外冷清。   南栀轻轻咳了一声,意犹未尽:“怎么样,还行吗?”   季寻整场注意力都没怎么集中在舞台上。   上半场是因为某人缺席,下半场是因为某人没缺席。他默了好一会儿,模棱两可地答:“就那样吧。”   “其实发挥得挺不错的。”南栀说,“中间那个叫周盈盈,很有天赋。她才进舞团一年多就跳C位了。说起来,将来要是等《洛神》编排好了竞争上岗,我觉得还是落在她头上的机会大些。”   正好有人上去送花,南栀微微扬起下巴:“喏,那个就是周盈盈。”   季寻顺着她漂亮的下颌线往台上看,舞台中央有个正在弯腰接捧花的小姑娘。他见过,上次去舞团参观,郑老师叫来跳《洛神》的就是她。   跳的好么。   季寻懒怠地垂了下眼睫,又睁开。   也不就那样?   看南栀说到这个新人就有侃侃而谈的趋势,季寻冷言冷语打断:“你呢,为什么不是你跳?”   “我?”南栀愣了愣,不太敢对上少年幽深的视线。   她转开视线,才轻声说:“我不行啊。”   “为什么。”他紧追不舍。   “我……我这个肩不行。”南栀提了下右肩像在示意给他看,“很多动作没那么完美了,就不好看了。”   她这么一动,羊绒披肩从肩角滑了下来,露出精致的直角肩。   纤细却不至于瘦削。   就像在直接讽刺她刚才说的那句“不好看”。   季寻扯了扯领口,回到了往日轻嘲的口气:“你没跳,怎么就知道不行?”   “……”   “该不会是怕了吧,给自己找借口。”   南栀拢紧披肩,嘟哝:“我怕什么。”   “怕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可不止一次被他用年龄问题开过刀了。   南栀听出了前后浪的年龄差,哼气:“你才老。”   少年呵呵两声,“谁介意谁老。”   空调风一个劲地往两人之间的座位缝隙里钻,风口呼呼作响。南栀在冷空气和冷言冷语的双重夹击下却丝毫没觉得心凉。   她说不出话。   她被一个比她年纪小,却比她清醒的弟弟推着在直面问题。从而不得不去认真考虑这件事。   当初是自己决定要离开主舞团的。因为觉得跳得不够完美,因为怕了舞台,因为不想再跟着团队到处商演离开这座城市。   南栀以为自己所有的恐惧来自于两年前的那件事。   但比起这些,更大的问题是否来自于她自己?   每次路过主舞团,看着她们训练,南栀都会想到自己曾经的样子。   还想跳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但她同时也时时刻刻把南启平对自己的高要求竖在心里。她不容许自己有一点点瑕疵,她需要用永不下滑的成绩来证明自己。   确实是因为害怕,但比起害怕那件事带来的阴影,是不是更怕自己搞砸,跳不出所有人期望的样子。   肩膀的伤何尝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抵挡外界的借口。   南栀陷入挣扎。   耳边人潮声渐渐褪去,她走出大厅。   她想起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好,不争不抢。   但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够温柔,最坚韧的那一股都在胜负欲上。   就像同周远朝分手,南栀不会允许自己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用最难堪的话,最一针见血的方式来结束。   走廊上灯火通明,最亮的那盏迎面照在头上。她仿佛看到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当周围一片黑暗,只剩一盏灯留给自己时,她就是聚焦之处。   南栀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她用很轻的声音跟自己说,“我还是想跳的。”   “那去啊。”   比起她,身边那人的语调显得更漫不经心一些。他抖开搭在臂弯上的外套,眉眼低垂,却还是挡不住少年人特有的骄傲。   他重复道:“去啊,有什么好怕的。”   ***   热爱是没有胜负的,有什么好怕的。   今晚到家后,南栀就一直能感觉到隐藏在心底的蠢蠢欲动。她趴在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脑子里琢磨的都是这句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推着往前走了。   所以被狠狠推出舒适区的时候,她有一瞬迷茫。   季寻不是个会迁就别人的人。他想什么说什么,明里来明里去。   南栀甚至能从少年的眼底看出他未曾说过的话。   ——所有人都可以,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   南栀独自闷了一会儿,打给贺濛。   晚上十一点,电话那头还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作为一个长辈,贺濛习惯了先发制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南栀嘟哝,“你不也是。”   “快睡了。”贺濛道,“说说,什么事儿。”   知女莫若母,大半夜的通电话,绝对就是有心事。   南栀索性也不藏着捏着了,汇报:“晚上我去看我们舞团的商演了。”   贺濛那半晌没出声,就剩电视机里还在嘻嘻哈哈。   母女连心,贺濛几乎同时就知道了南栀想说什么。兀自冷了她一会儿,贺濛说:“想回去就回去,你又不是到了跳不了的年纪。”   “……”   某个刹那,南栀甚至觉得这语气像极了季寻在说话。   她忧思过重,叹着气说:“但我现在还没法站在舞台上。晚上看商演,我一直都坐在最后一排。而且……就算真的能回主舞团,以后要跟着全国各地巡演。还有国外。”   南栀说到这,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妈,我留在这里还能经常回去陪陪你。要是真回去了——”   贺濛无情打断:“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卖了别墅,怎么劝我都要住到郊外来?”   “为什么。”南栀顺着问题反问。   “我以为你能明白的我用心。”贺濛关了电视,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她的声音传过来无比清晰,“南栀,听着。我不要谁的陪伴,你想飞尽管放开了飞。”   “……嗯。”   “还有,郑老师之前也跟我提过好几次叫我劝你回去跳舞。但我想了想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掺和。”贺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现在既然你也有了回去的想法,那我就没必要瞒着了。你要是真想通了,直接去和郑老师说,没人不欢迎你回去。”   ——没人不欢迎你回去。   ——你怕什么。   南栀是枕着这几个字入眠的。   第二天醒来,她独自躲在小房间。对着镜子一遍遍旋转,起跳,端腿,下腰,不停地消耗精力来证明自己状态还没下滑。   往日练早课,她都习惯了用臂膀力量来代替肩膀。   再次交换回来,除了动作看起来不够流畅,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她特意多使了使力,来习惯右肩带来的轻微不适。   比起慢慢适应回原来的节奏,此刻她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亟待解决。   虽然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无数遍怎么同郑老师开口。可是等到了舞团,真的面对面坐在一起,南栀却又忽然开不了口了。   说不跳的时候,郑老师委婉劝过。现在更是难以厚着脸皮再提要求。   南栀纠结了一天,没能破除心魔。   晚上到家时整个人都蔫了。   她把包和钥匙丢到地上,自己趴在栏杆上吹风,没进门。   傍晚的风已经裹上了丝丝暖意,天气越来越热了。   一切都破开隆冬爬了过来,而她还在挣扎。   南栀长长叹了口气,伴随着电梯门轻响。   她偏头,逮到刚从里边出来的季寻。   “哎。”   南栀下意识叫了他一声。等叫完,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就好像迷途旅人,在原地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想要一股外界的力量再推自己一把。   “你夸夸我吧。”   南栀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季寻扯开耳机,微怔,原本脱口而出的是——你突然发什么疯。   实际到了嘴边的却是:“……夸什么。”   南栀歪着头认真地想,想一句说一句:“夸我跳得好,夸我状态没下滑。还有……我还能重新回到主舞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连自己都拘谨起来。   这幅样子,落在谁眼里都显得委屈巴巴的。   季寻觉得自己被下降头了。   他松开手,任由耳机线从颈边垂了下去。几步距离,已经到了她跟前。   真的被下降头了。   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单手撑在她颈侧的墙上,慢慢欺身。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压成了手掌宽。   季寻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   “你跳得好。”   “你状态没下滑。”   “你能回主舞团。”   末了,他还多赠送了一句:“你比她们,都好。”   他说的时候,眼底幽深,语气刻板。   可南栀还是被蛊惑到了。   她管不了此刻两人离得到底有多近,只觉得仰一仰头,她的鼻尖就能碰到他的。她可以清晰地看清垂在他颈侧、那两条细细的耳机线的logo。她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皂香味。   太近了。   可是这都不足以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推的这一把,把她彻底推了出来。   或许她真的是个胆小鬼。   身边多了个人,勇气就像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   就在他眼皮底下,南栀掏出手机拨通郑老师的电话。   “喂?”那边接通。   “郑老师。”南栀一仰头,鼻尖蹭着他的而过,眼神定定地落在男生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她无意识地数着,似乎被他感染,又回到了年轻气盛的那会儿,大有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   她很坚定地说,“我想回去跳舞。” 第32章 害羞 迟早让你知道我有多男人。   郑老师和南栀说了很长时间的电话。   这期间季寻维持着蛊惑她的姿势一动未动。长廊风吹过,扬起女人的长发,有几缕飘曳着就与他的手指缠到了一起。   他蜷缩手指,指腹轻轻捻了捻。然后不着痕迹地收回。   南栀终于说完了电话。   她挂断,眼睫一抬,目光撞进男生幽深的眼眸里。   “好了?”季寻问。   “嗯。”南栀点点头。   “让你回去了?”他又说。   “我当然能回去了!”南栀恢复了生机,愉快地说,“不过郑老师让我先把基本功找补回来,回主舞团的事暂时不告诉别人。等我偷摸儿练好了就回去!”   “哦。”   他将手臂撑直,终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刚才撑着墙壁的那只手自然垂下,抄进兜里。季寻深看她一眼,“感谢的话就别说了,我这儿——”   他歪了下头,“耳朵起茧了。”   南栀好心情地拖长尾音:“好——啊——”   她边弯腰捡包和钥匙,边说:“郑老师还说,回主舞团的事情没宣布之前,我这儿还是得把《洛神》的编舞给弄好。明天你没别的事的话,我来找你?”   她一弯腰,露出一截细白腰肢。臀型挺翘,包裹在紧身牛仔裤下。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血气方刚。   这人怎么丝毫没点知觉?   季寻从没那么躁过,藏在裤兜里的手指默默捏成拳状。   “那说好了,我来找你?”南栀站直身,眼睛黑白分明。   谁和你说好了。   他暴躁得都快毁天灭地了,最后只冒出一个字:“……哦。”   ***   季寻其实已经把曲子弄得差不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藏什么,到现在为止只给她听了前奏部分。大概是赵哥的洗脑日积月累下来终于成功了,他学会了很扯淡的那一招。   ——拖得长些,弄得费力些,给甲方一种物超所值的错觉。   所以当南栀第二天再进录音室的时候,她问:“进行到哪啦?”   季寻一脸冷淡:“和上次差不多。”   “啊……你还真是。”南栀惆怅,“我现在由衷地希望,你的防摸鱼软件应该多起起作用。”   季寻任自己瘫在沙发椅上,长腿轻轻蹬地,把椅面转向她。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帮我找灵感。”   南栀觉得,该兑现多日前自己许下的承诺了。   她的眼底仿佛有波光闪烁,认真道:“我跳给你看吧!现场版的。”   录音室被隔断成了前后两间,中间是用真空玻璃隔开。   玻璃墙那边有一排射灯。原木色的地板,只为一个人亮起的灯光。抛开那些高昂的乐器不管,光线整齐下坠时,那半边小天地像极了天然舞台。   南栀依然会对舞台发憷。   她好久没站在舞台上了,即便对着一面状似舞台的小房间,也会有些犹豫。怕自己怯场,半途放弃。她知道郑老师叫她找补回的不仅仅是基本功,还有临场反应。   南栀踌躇许久,还是决定。   她指了指对面:“那……要不我去那边试试?”   季寻瞥了眼玻璃墙那头,一脸平静:“去呗。”   她刚迈出一步,季寻又叫了她:“喂。”   南栀回头,似乎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担忧。他藏得很深,要不是同他接触久了,或许看到的只是个刺拉拉的少年。   南栀忽然笑起来,格外明朗:“鼓励的话就不用说啦,我都记得呢!”   季寻神色古怪,最后只别扭地说了一句:“谁要鼓励你。我是想说——”   “什么啊?”   少年忿忿不平:“别碰倒我的乐器。”   口是心非太可爱了。   南栀翘起唇角,把惴惴不安抛到了脑后。   她推开对面的门,在木地板上站定,静静回忆了一遍《洛神》的动作要领。等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才对着玻璃墙那头点头示意:“先跳段老版的。”   中间的玻璃墙是真空隔音的。   季寻靠口型就能猜到她的意思,给她调出原版背景乐。   他看过无数遍资料片,所以当前奏响起,身体本能得能联想到接下来的动作。她穿的不是水袖,而是平常打扮。手臂幅度大一点,下摆就随之往上收一些。能清楚的看到,女人细腰塌陷,像一张弓。   她仿佛成了流动的艺术品,每个动作都让人撇不开眼。逐渐地从柔和转向激烈,越来越快,越来越动人心扉。   没有整支跳完,南栀倏地停在了高-潮点。   鬓边已经被薄汗打湿了。   她小口喘着气,做了个暂停的姿势。音乐声随着她的喊停也停了。   季寻抿了下唇,打开通讯开关。   “怎么。”他问。   “休息一下。”南栀弯腰,两手撑住大腿,“太快了。我心脏跳得……太快了。”   《洛神》的难度很大。   可能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也可能这片环境让她宛如置身舞台。顶头灯光照得人头晕目眩。冷汗也跟着涔涔地出。   啪嗒一声,季寻关掉通讯从这一侧出去。   没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在隔断的另一边,手里拿了杯凉水。   “喏。”   南栀此时已经恢复了站姿,双手抵着胸口长长换了几口气。等喘完才接过他递来的水。冰凉的液体从喉管慢慢下滑,一点点压制了剧烈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无意识舔了下唇,“状态不太好,我再调整调整。”   看了那么多遍资料片,季寻当然知道她说的状态不好是事实。   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被吸引。只要她在跳,就像在看一场人间烟火。美得不可方物。   季寻狠狠攥着拳保持理智,声线又平又直:“嗯,没资料片里跳得好。”   “你也能看得出来?太好了!”南栀眼神都亮了,“那你想想,我刚才哪里问题最大?是没跳到位?还是观感不太好?”   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他不耐烦地隔空指了下她的腰:“躺地上的动作,腰没有片子里弧度圆。”   “还有呢?”   “手臂,高点。”   “嗯嗯……还有?”   “腿。”   他说的话越来越简练,南栀一知半解。   腰和手臂那段儿她都能理解,就是说到了腿,她已经在当解谜游戏玩了。南栀想了想,现场给他重新跳了几个腿部动作,扭头问:“腿?”   “……”   “腿怎么了啊?”   他额头青筋凸起,咬着牙道:“分开点。”   分开就分开呗,憋这么半天干嘛。   不会好好说话啊。   南栀虽然没在主舞团,但没断过自己的训练。她对腿还是充满了自信,又做了几个标准动作后,慢慢找回了感觉。   季寻说得对,起跳时大开大合才会更好看。   她沉浸于舞蹈动作,倏地听到几声咳嗽。   余光一瞥,季寻不知什么时候背转了过去,手扶在录音室的门上,后颈一片绯红。南栀迷惑:“你怎么老是红红的?”   “……呛。”他拉开厚重大门,声音发闷,“去喝水。”   喝个水大概花了十分钟的时间。   等他再进来时,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面色恢复了冷淡。连脖颈处的红晕也褪了下去。   南栀像见到了恩人,“刚才没跳好的地方我都改了,要再看看吗?”   他靠在门边,欲言又止。   “那就先从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吧。”她自作主张。   “等等——”   南栀起好范儿偏头,“怎么了?”   季寻用手指抵了下眉心,“……我已经有灵感了,你别跳了。”   “有灵感是好事。”南栀打商量道,“但现在你满足一下甲方的小小要求嘛,就后边儿那段,也帮我看看哪里跳得不够好?”   “你找别人帮你看。”季寻冷硬地说。   南栀啊了一声,“为什么?我应该也没退步那么多,跳得那么丑吧?”   季寻内心暗骂。   是丑不丑的问题么,我他妈一男的,怎么帮你看。   他这么想着,面色逐渐不自然起来。少年总是桀骜的眼底闪过一丝羞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南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他……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学舞蹈的时候碰到男老师是很正常的事。奇妙的是很多男性舞蹈家的可塑性会更强一些。包括南启平,当初他也是从青年舞蹈家起步的。   从入了这一行开始,无论男女,课堂上照样被老师拎着开肩、压腿、下腰。在舞蹈这方面,对南栀来说已经神圣到没有男女之分。   她这才乍然回神。   难怪他不好意思指点。   难怪遮遮掩掩地藏着脸红。   难怪变得如此别扭。   南栀忍不住笑起来,第一次笑这么畅快,连肩线都跟着一起抖。   她笑得眉眼如月牙儿,眼下泛起红晕。   “哎,你是在害羞吧?”   被她一针见血地戳破。季寻恼了,“谁他妈害羞!”   他迅速板起脸,用那副冷淡十足的劲儿指挥:“腿腿腿,端直。”   南栀:“好~”   “还、还有……挺胸。”   “行~”   “……你能不能跃得漂亮点。”   南栀难得反驳:“我怕弄倒你的乐器!”   “哦,顶嘴?”   “不敢不敢。”南栀如同对着自己的启蒙老师,“你对,我错。这一段我重新跳。”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害羞,他变本加厉把南栀折腾了个够。   完全按着资料片来吹毛求疵,一帧一帧确保还原度。南栀简直像经历了一场初入行时的高规格训练。   待她喘着气停下时,额头已经挂满了细汗。   南栀忍着身体带来的不适感,边喘气边给他比ok:“季……季老师,这次行了……没?”   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季寻一点没有报复之后的爽快感。   他别开眼,半晌才说:“喂,你看不出我是故意的?还练那么认真。”   南栀累得只想小幅度点头:“我知道啊。”   他抿下唇:“那你干吗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和小朋友生气?”南栀反问。   “……”   少年暗自咬牙。   小朋友是吧。   迟早让你知道我有多男人。 第33章 柔软【一更】 你要不要穿好了再出来……   直到离开1601,季寻的脸都是臭臭的。   南栀万分后悔,她不该嘴快又犯了小臭脾气的忌讳。小臭脾气似乎是讨厌被当成小孩儿。每次叫他弟弟,或者提及年龄相关,他都会发动冷面攻击。   今日尤甚,差点儿没直接冻成冰。   只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临走前塞给南栀一个U盘。   南栀莫名:“这什么?”   “新曲子。”他冷哼,“不要还给我。”   “你什么时候弄好的?!”南栀一脸诧异,“来的时候不还说才弄到上次那地方呢么!”   少年倚在门边,眼尾微微下垂。   这样的角度让他看起来又是那副老子全天下最拽的表情,再配上他凉意逼人的声线:“诓你的,看不出来?”   诓了这么多回,这次是真没看出来。   南栀喜出望外,很浮夸地赞叹:“哇——你好厉害——”   “……”   U盘落到南栀手里。   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儿激动得忘了形,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连上电脑,开始听这段新旋律。前奏是曾经听过的那段,在鼓点声趋于密集的时刻,周遭忽然变得空灵起来。   南栀闭上眼,从曲调中看见了洛神下凡。这一刻,凡尘俗世的美都成了艳俗。她听到的、看到的更像象征着美的精神体。   舞蹈都有它自有的思想。   洛神下凡这一段本身就是重点。前前后后被演绎了多个版本,有说下凡后同凡人恋爱不愿再回去的,有说只是贪恋凡尘美景的。这些都被演腻了。   进行到后半段,南栀细细地听。   她几乎听不出原有的曲调。耳边流淌的是全新的,不再是改编、而是重新作曲而成的内容。他大刀阔斧改变了所有的寓意。南栀听到的是挣扎,不是为了爱情也不是为了美景,而是为了自由。   脱离上天桎梏,在努力挣脱牢笼,寻求自由的挣扎。   南栀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启平这么看中gene。   他的才华在于他敢。   他的思维是肆意的自由的,同时也是高傲自负的。   南栀反复听了好几遍,意犹未尽。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你真的真的太棒了~!】   G:【……】   南栀:【绝对真心实意,我摸着良心!】   G:【不是最终版】   南栀:【啊?我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了啊,还要修改吗?[柴柴摇头.jpg]】   G:【嗯】   南栀:【哪里不好了?这不是很完美嘛】   G:【不和没有鉴赏能力的人说话[冷笑]】   南栀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虽说他发了个冷笑的表情,但换个角度说,这是季寻头一次在聊天中携带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即便是冷笑,都让这段对话添了几分生动。   南栀很有耐心地回:【那好吧,我先用着这段。你改了再告诉我~】   南栀:【那个,还有……】   G:【?】   南栀:【你那个录音室挺好用的。能借我跳几天吗[柴柴恳求.jpg]】   录音室的另外半面实在太像天然舞台了。   南栀第一次在那跳的时候还会冷汗涔涔。慢慢地,她开始学着适应这种感觉。如果习惯到能心如止水地跳完,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对舞台的恐惧症。   除了郑老师,舞团那边还没人知道她想回去。   南栀不想去舞团借用场地。两年前退出时的骄傲还绑架着她,让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摸爬滚打的样子。   提的要求无理了些,但南栀总觉得对方不会拒绝。   那是个看着面冷,但是内里柔软又可爱的弟弟。   果然,半分钟后。   G先发来一串省略号,而后用了他的招牌式回答:【随便】   ***   南栀顺利得到允许。   她把工作之余的时间掰成两半,一半用来想新的编舞,一半用来练习基本功。人不是在舞团,基本就在1601的录音室。   有时候季寻在,他戴上耳机互不干涉。   有时候他不在,给她开个门就自顾自补觉去了。   当然,南栀同之前一样,包揽了他的三餐。   被她摁着头,作息紊乱的小臭脾气成功从两餐进化到了三餐,终于过得像个正常人了。   只不过他也有一反常态的时候,南栀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空气。   有时候去客厅倒水,会看到他头顶随意搭着一块浴巾从里边出来。大白天的洗了澡,只穿一条松垮垮的运动裤,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那层张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可他背过身,脊柱两侧的蝴蝶骨依然明显,像镀了层白玉,好看得要命。   这个时候,他总是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路过,喝几口水再回去,冷漠又淡定,完全不把她当外人。   南栀好几次想说你要不要穿好了再出来,但一触及到他那个眼神,她就自动闭了嘴。过去种种都摆在眼前。   ——烦。   ——你怎么这么喜欢管闲事。   ——姐姐,去居委会吧,那适合你。   毕竟是在他家,南栀只好管住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去管他。   练了约莫有一周。   南栀这天出门时,正好听到两扇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她望向对面,1601的门也正好碰上。季寻拎着车钥匙出现在走廊上。   同住一层,他们时常在走廊上碰面。最初见到的时候他还是凶巴巴的小少年,短发贴着头皮利落又干脆,时时刻刻都像龇牙咧嘴的小兽。   而现在,或许是头发长了一些,他整个人都变得比原来更柔和了。尤其是望过来这一眼,眼底的抗拒消融不见,更散漫一些,随意一些。   “出门啊?”南栀关心道。   “嗯。”他略一沉吟,问:“要借录音室?”   看他有转身替她开门的趋势,南栀急忙打断:“没,不用。我准备去舞团呢。”她借用了人家的地盘,于是顺便告诉他说:“今天郑老师喊我去参加考核。就是之前提过的,回主舞团的考核。”   南栀说话时眼角微微下压,她习惯性带上了笑意。眼型下至,让她脸上温柔又愉悦的气息一目了然。   季寻哦了一声,声音平淡:“那你加油。”   按照往日,他必定会有下半句。   南栀已经脑补好了,比如他会说——早日回主舞团就不用天天来借我录音室了,烦人。   可是她等了半天,后半句都没出现。他好像只是单纯说了句加油。   南栀当然不会去自讨没趣地提醒他,嘴角噙满笑意:“知道啦,我会努力的。”   他们同时下到车库,而后在车库分别。   南栀往舞团,季寻未知。   南栀要回主舞团的消息只有郑老师知道,而所谓的考核就是通知了主舞团的徐老师一起。对南栀的功底和状态进行二对一评判。   她俩都批准的话,申请就可以递到秘书处了。   徐老师提前预约了地点,在舞团一楼的多功能大厅。门一闭,窗帘一拉,大厅前方的弧形木地板就形成了一处舞台。   南栀本以为会在训练室,但她无权挑选场地,只好用深吸置换肺内空气来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郑老师早一步进到多功能厅,小声安慰道:“没事儿,在哪都一样。你又不是新人了,别瞎紧张。”   “好。”南栀放松笑了笑。   她借用录音室的这段时间,头顶灯光恍惚得让她常常觉得自己置身于舞台中央。于是真到了这一刻,她闭眼再睁开,似乎又回到了小小一间录音室。   隔着玻璃,季寻坐在那,好似在认真看音轨,又好似在看她。   这么多遍都跳下来了,她都没出过纰漏。   徐老师用蓝牙连上设备,先挑了一段时常用作考核的曲目。   “《彩云追月》行吧?”   于南栀来说,都是烂熟于心的曲目。她深吸口气,鞠了一躬。   音乐声渐渐响起。   徐老师和郑老师就坐在第一排近距离挑刺。   南栀也从来不怕被挑,她是在南启平的高要求下成长起来的。一旦找回状态,带着显微镜都不一定跳得出错儿来。   她完全沉浸于动作的交替变换中,只有衔接之后的短促一息之间,才有往台下看的工夫。郑老师偏头和徐老师说着什么,徐老师微微点头。   在最后一个旋转后稳稳停下,南栀保持着胸腔小幅度缓慢起伏,看到了两位老师还算满意的神色。   “不容易了。”郑老师夸,“小南跟我说想回主舞团才多久,就找到状态了。”   “嗯,还行。”徐老师言简意赅。她扶着圆珠笔,在小本子上边点边建议道:“要不再来一段?你看看,《春闺梦》还是《爱莲说》。”   徐老师问的是郑老师。   以郑老师对南栀的了解,她的身体柔软度很高,自然选择了能彰显她优点的。于是毫不犹豫替南栀推了一把:“《爱莲说》吧,好久没见人跳了。”   “行。”徐老师示意南栀,“你郑老师替你选的。”   正如郑老师的了解一样,这一段考核就像加分题。   舞蹈动作要求的柔软和窈窕都是她擅长的。她能让自己成为一条随意凹折的曲线,尽情展示形体美。   南栀在表演间隙注意到徐老师站起身,似乎是为了更近距离地欣赏。   她在一个高跳下落回原地,与她落地同时的是,徐老师勾了下腿,像是无意般勾翻了放在舞台下的折叠凳。   砰——   南栀的第二个高跳,落地瞬间伴随着心绪不稳,失去了纹丝不动的稳定力。她满脑子都是折叠凳倒下时发出的声音,像一个开关,余音在这片空旷的空间里来回碰撞。   时间洪流错乱交叉,她似乎听到了两年前的声音,那声突如其来冒出的闷响。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南栀冷汗涔涔,甚至做不到最基本的情绪管理。等她回过神已经落后了半个八拍。后半段全被毁了。   音乐声骤停。   南栀条件反射停下动作,用力喘着气。   耳边是郑老师抱怨似的细语:“你踢椅子干吗,这不是平白吓人吗。”   “舞台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徐老师冷静地应对道,“心理素质也是其中一关。难道底下随随便便发出点声音,就跳不下去了?”   徐老师说的自然有道理,郑老师哑口无言。   等南栀调整好情绪,徐老师看着她:“你也知道今天表现并不好吧?”   南栀垂着眼皮,心里涌出一股又一股浓烈的失落感。   是的,她的表现并不完美。   她没做到沉浸,每个动作之后,她都分出了余力去在乎舞台下的动静。   如果不出纰漏是不会有人在这点上挑刺的。   但偏偏是,她出错了。   “抱歉。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适合回来。”   徐老师拍板道。   从失误的那一刻起,南栀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徐老师对舞蹈的苛刻程度同老南不相上下,他们曾经是主舞团一二把手。如今徐老师全权接管,把老南的吹毛求疵也接了过来。   南栀知道徐老师说的没错,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失落。   想好要回去的,但自己的状态却依然被拦在主舞团的门槛之外。   郑老师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再稳稳。下次肯定就成了。”   南栀无力地笑了笑:“嗯,知道了。”   如今在南栀心里,没什么事比落选还难受的了。   她始终对自己骄傲,也更难接受自己的失误。   收拾好离开舞团,此时正值正午,南栀望着运河两边拂柳有些失神。离她不远有颗歪脖子柳树,斜插在泥土里,柳条飘曳轻荡水波。粼粼波光像极了舞台上无数盏细碎的小灯。   这里的景色多年如一日不变,但她似乎也被停留在了原地。   南栀在门廊下,深深吸了口气。   刚才一直忍着的那股劲儿终于被压了下去。她刚想转身回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不是名字,而是很简单却熟悉的一声——喂。   她望向大楼拐角处,才发现路边柳树下停了辆车。   季寻像刚才那颗拂柳,斜斜靠着车门,手里还拿着手机。看到她,他表现得像个普通路人,却问了最命中红心的问题:“你那个,怎么样。”   快一米九的少年站在树荫底下,日光斑驳缀满了他的黑色外套。   都说最怕浪子回头,但南栀觉得不是,更怕的是凶恶的小少年变得柔软。南栀甚至感觉到了心里有一块地方正在迅速塌陷。   她来不及问他怎么在这。   在听到关心的一刹那,脑子里乍然崩开无数情绪。最强烈的那只情绪支配着她红了眼眶。她撇撇嘴,忍住了。   ——不怎么样。   明明没说话,但他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   他站直,下颌朝车的方向微扬:“上车。”   “啊?”南栀用略有些哑的嗓音回应。   “磨蹭什么。”他不耐。   “要去哪。”   “上车。”他收起手机抄着兜,语气不再显得急躁,反而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怕我拐卖你啊?”   南栀吸了吸鼻子,这才低声哼哼:“我拐你还差不多。” 第34章 高空【二更】 在四千米的高空,听到了……   南栀坐上了副驾驶,车里放的是他自己的音乐。   她虽然没听过,但并不妨碍她来鉴赏,是首他个人风格非常浓重的曲子。她是外行人,对这方面没深入研究,也听不出来到底是放克还是雷鬼。   只是觉得比起金属音,律动性显得更强一些。每一声低音律动和心跳能完美吻合。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在听的是生命流动。   南栀不知不觉被节奏带着走,低沉的情绪也随之跳跃起来。   她偏头望向后视镜,刚才的不快乐同倒退的景色一起留在了原地,被拉得越来越远。   车子一路往城外开。   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对话。南栀只是在音乐间隙听到他打了个电话,蓝牙连着他的耳机,她听不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能通过这边的回音来猜测内容。   ——“就两个人。”   ——“落山前能到,视野没问题就行。还行,今天天气不错。”   ——“不用,我自己带。”   要带她去哪?   现在才正午,他说的是太阳落山前能抵达,还要视野没问题。   会开很远?是去登高望远?看夕阳?   那他自带的是什么?帐篷?野餐?望远镜?   南栀借着后视镜扫了眼后车厢,空空荡荡什么物资都没看见。   驶出城区,走了一条南栀从来没开过的路,周围丘陵环绕。她忍不住好奇:“我们到底要去哪?”   到了这时,这位脾气并不好的弟弟才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   他用拇指轻轻敲打方向盘,“讲个故事。”   南栀:“……啊。”   “从前有个女人。哦,大概就你这么大年纪的吧。”   “然后?”南栀好心接茬,通过他敲打方向盘的频率看出了点经验来。小臭脾气每次要诓人,就会露出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小情绪来,有时候是表情的细微变化,有时候就像现在,敲击频率不断加快。   他继续说:“这个女人在路边碰到个不算陌生的邻居,毫无防备上了人家的车。等车开出了郊外,她觉得不对劲才问,‘我们到底要去哪’。”   故事到这里,南栀已经猜到结果了。   她半路截胡:“这个不算陌生的邻居看着她,忽然阴恻恻地笑着说,‘女人,你发觉的太晚了,我要把你卖到专门收小姑娘的地方去’。”   季寻:“…………”   故事整段垮掉,后半段这又霸总又沙雕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儿。   他简直气笑了。   这女人非但没有一点警觉,还抢着数钱。   南栀闷着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还真别说,我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她把座椅靠背放低了一点,问:“去哪儿?要是远的话我先睡一会。”   昨晚为了今天的考核搞得自己有点失眠,像个初入舞团的新人似的。熬了这么久,被前挡风透过来的阳光一晒,她困劲儿上来了。   她在乎的好像不是去哪,是远不远,够不够自己睡上一觉。   季寻语塞。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到了叫你。”   南栀在车上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不在路上行驶了,停在了阴凉处。车窗开了一掌宽的缝儿,午后微风徐徐往脸上吹拂。   她睁眼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停车坪上。周围零零散散停了好些车子。从这望出去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地势开阔的野郊。   驾驶座上的人不见了。   南栀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个人的。   “马上能给你安排,你确定自己能带?”   “你觉得呢?”   这一声熟悉,南栀几乎同时分辨出了语气里熟悉的嘲讽气息。   另一人笑笑:“行。那我给你安排去。你带上人直接过来吧。”   “好。”   南栀趴在窗口慢慢把视线转向声音过来的方向,忽得对上一条骨肉匀称的手臂。他的手就停在半空,是要来拉门的姿势。   看到她醒了,那条手臂顿了顿,而后改为扣窗的姿势。   嘟嘟嘟——   他轻扣三声,淡淡道:“收小姑娘的地方到了。”   南栀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到了啊,多钱啊?”   那人阴阳怪气:“一块两毛五。”   “便宜了,不卖。”   南栀嘴上说着不卖,人却依言下了车。   没了车窗隔断,风忽然就从四面八方而来,把她的长发吹得飞扬起来。她眯了眯眼,刚想问这是哪儿,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几个字:XX跳伞基地。   跳伞基地?   南栀从没玩过这些,更别提知道附近有跳伞基地了。   她像看到了一个新世界,唇形微张:“我们来玩跳伞啊?这附近还有跳伞的呢啊?”   细看,才发现日头已经微有些偏西了。距离城区大概很远了。   少年极具蛊惑地欺身,声音就擦着她的耳尖而过:“是啊,不想玩点刺激的吗。”   “……”   想吗。   可能挺想的。   南栀从小循规蹈矩,这些极限又刺激的项目一个都没碰过。   尤其是两年前那件事后,她更成了鹌鹑鸟,性格乖顺,柔和,喜欢窝在自己平淡却安全的世界里。但是人这么待久了,情绪也会从米粒积累成大山。   人总是需要释放的。   她这段时间因为周远朝,因为舞团的事频频失控,就是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体现。   南栀听到小型机轰隆起飞的声音。   她仰头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片无垠。在碧蓝天空下,人是多么渺小啊。   想飞吗。   她点点头:“想。”   “那行。”他点头。   季寻这个人看着脾气臭,不好相处,朋友倒是挺多。   刚才跟他说话的人远远又走回来。那人穿了件褐色的飞行员夹克,看起来很招摇:“忘了问你了,不玩儿花的吧?”   “不玩。”季寻说,“普通的就行。”   那人隔得老远比了个ok:“我去安排。”   他们锁了车也往基地大厅走。   南栀思考着他们的那段对话。玩花的是什么意思?   她在视频里见过高空花式跳伞。就一群极限运动爱好者,跳伞玩儿得跟跳水一样,摆出各种高难度动作来。看起来就像在鬼门关边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索性直接问他:“他刚说的玩花的是什么?在天上向后翻转两周半转体一周屈体?”   南栀说着还用手在空中划拉,给他表演实物版的翻转。   “耍猴么你。”他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他是说多少米起跳。”   南栀:“那我们跳多少米的?”   季寻:“4000。”   南栀:“他刚说的——”   季寻:“5000以上。”   南栀哇了一声,“这么高。”   “你跳不了。”季寻冷漠打断,“那是专业领域,要戴氧气罐。”   南栀心说我知道我跳不了,这不是问问么。她随意猜想着,从刚才褐色夹克跟他的对话来听,季寻应该是常客,还是经常玩5000米以上的那种。   这人怎么玩儿什么都跟不要命似的。   滑雪是,跳伞也是。   想起在雪场的那回,他从高高的跳台上飞跃而下,黑色一道划破天空。如果换做是跳伞,南栀觉得他大概也是纵身一跃最潇洒利落的那个。   可他这个孤僻的样子,总会让人觉得他无牵无挂。   有点儿小可怜的意味。   南栀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清隽的背影一时无语。   她闭了嘴,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好学生。一路跟着进了基地大厅,认认真真听教练给讲了半小时安全须知。最后服务员给她拿了根皮筋束起长发,把她安排在机舱靠窗的那张位置上。   整个机舱除了驾驶员,只有褐色夹克,季寻和她这么三人。   刚才同她讲了半天的教练就在底下朝他们挥手。   南栀紧张地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不会吧……   她可是第一次来玩,刚才跟人家讲的清清楚楚,怎么教练没上来?   在机舱左右环顾一圈,季寻就坐在她斜后方,低着头在看一个她看不懂的专业仪器。南栀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安全扣。   她微微后仰:“那个……你知道我是第一次玩,对吧。”   他嗯了一声,抬眼。   女人强装镇定,但抓着安全扣的指尖因为用力都发白了。季寻把仪器放到一边,“知道。”   “那一会儿,咱们怎么——”   高度缓缓上升。发动机声音实在太大了,飞机上升到数千米的高空,门舱一打开,那声音就跟敲在头盖骨上似的,一阵一阵袭击耳膜。   褐色夹克扶着杆子,扭头大声问她:“怕不怕啊,小姐姐?”   南栀被打断,只敢用余光去瞥舱门,原来坐飞机时不觉得,真看见舱门开了用肉眼去看无垠高空,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怕高。   她唇色都白了,还倔得拼命摇头。   其实这会儿反悔还来得及。   南栀比起反悔,更想知道的是,带她跳的教练在哪儿呢!   整个机舱就他们三个穿戴了安全设施,总……总不会让她自己落地吧。刚才半小时的安全宣讲里,可没人告诉她怎么开降落伞。   南栀犹犹豫豫扯了扯季寻,“怎么跳啊。”   噪音太大了。   她只能看出他的口型是,“什么。”   “怎么跳啊!”南栀大声。   季寻终于扶着把杆站起身,勾了下南栀的安全扣,她下意识跟着一起起身,背对向他。后背往后一靠,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南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片喧嚣中听到清脆的咔哒咔哒几声,她试图动了动手臂,才发现自己的安全扣和对方的死死连到了一起。脊背贴紧了他的前胸,她的臀线也与他严丝缝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腿,然后听到有一声偏于严肃的嗓音制止了她。   “别动。”   南栀秒变木头人,努力回忆起安全须知里的内容。   她向后仰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扎作一股的长发顶住了他的下颌。   这是一种从后往前,紧紧将人包围的安全感。她仿佛成了坚果的果肉,被铜墙铁壁包围了起来。   南栀忽然安心了。   在颠簸中,她看到有双手擦着颈侧伸到眼前,轻轻地盖在了护目镜前。   季寻的声音落在头顶:“怕就闭眼跳。”   她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发泄情绪似的大声回敬:“我才不怕!”   那声不怕让他挪开了手掌。   蔚蓝天空伴随着引擎声轰鸣再次出现在眼前。   午后阳光刺眼,她眯了下眼,听到自己胸腔的震鸣丝毫不输外界。她忍着害怕乖乖仰头,后脑勺死死抵在少年平直的肩上。   她此刻就是个乖顺的学生,一步步照做安全培训里叫她做的事。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日光眩目,也可以近距离看到一条高山似的耸立的鼻梁线条。南栀看到少年的视线下垂,与她一触即分。   在四千米的高空,紧贴在他前胸的那块皮肤感受到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明明我该更怕一点,你跳那么快干嘛。   南栀刚想了那么一下,就听到褐色夹克大喊一声:“走了!”   他头顶着摄像头,朝两人招招手,随后一跃而下。   几秒后,南栀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也半抱半提似的把她挪到了机舱口,他在耳边数了三声,利落放手。   南栀提前预演过,在第三声时就闭紧了双眼。   身体忽然飘了起来。   风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带着高空空气的凛冽将她紧紧包围。她好像一簇没有方向随风飘摇的蒲公英,在天空旋转起舞。   睁眼能看到云层海浪似的叠起,苍穹广阔无垠。   那么大的房屋建筑化作了米粒大小的一点,只要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他们穿过一朵棉花糖似的云,而后看到了海平线在发光。整个世界都散发着它的浓墨重彩。   南栀终于在这刹那感受到了自由。   那些不开心的,压抑的情绪在剧烈风声中被刮得烟消云散。   她是第一次这么放肆。   放肆到忍不住去抓身后那人的手。   手指被风吹得没了温度,南栀冒着脸会被风吹出奇形怪状的风险,大声喊他:“季!!寻!!!”   “又!干!嘛!”他一说话,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了她身上。   南栀喊:“开!伞!了!没!”   季寻:“开!了!”   风呼呼往嘴里灌。   片刻的安静后,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你!他!妈!在!瞎!担!心!什!么!”   ——没什么。   南栀在心里一个劲傻乐。   最后季寻控制着方向,朝着一片人工草皮。   他率先蹬地,给了南栀一点缓冲力。两人安稳落地。   南栀忍不住动了动手,动了动脚。一动才发现自己还与他连在了一起,她的腿微微弯曲,此刻就像是放松了力道整个人坐在他大腿肌上。   被她胡乱蹭得火气旺。   季寻喂了一声:“你就不能好好站着。”   “我不是站得好好的吗?”   南栀扭头。但安全扣还没解开,只有脖子能转半圈。她想仰头去找他的眼睛,下颌一抬,唇紧紧贴着他的下巴划了过去。   服务台的小姐姐跟她说,涂了口红在天上才拍的好看,要不然惨白着一张脸像女鬼下凡。   南栀听话地擦了枫红色的口红,这么一折腾,就在他下巴处烙了痕迹。   周围风声明明小了许多,两人相贴站着,谁都没动。   好像有风呼啦啦刮进了身体。   那一处胭脂红扎眼地存在着,仿佛一个小小的暧昧痕迹,落在了她的眼里。   远处有人解了跳伞包往他们这边跑来。   南栀扭过头朝向正面,可身后的人却像没看见似的,微微弓了下身,这个姿势就像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他从后面拥着,听不出语调是认真多一点,还是散漫多一点。   “现在开心了吗。”   南栀望着人工草皮尽头的人影,挠了挠鼻尖:“开心。” 第35章 悸动 “反正你,下次眼光好点。”……   季寻抱了一下,很快就撤开了。   短暂到南栀以为刚刚只是错觉,只不过后背的触感不会骗人,他靠过来时心脏的震颤声很有力。一下又一下,似乎想要穿破胸膛在她后背留下印迹。   有工作人员过来帮他们解开安全扣。   同他们一起跳伞的褐色夹克也毫无声息出现在身边,他挑了几段视频拿给南栀看:“怎么样,小姐姐,我拍的专业吧?”   南栀看到她在四千米的高空,被季寻带着翻跃而下。   在空中的数分钟里,他们紧紧相连,连命都捆在了一起。   现在落了地。   她不怕了,这才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心脏在胸腔中急速跳动,不是因为后怕,而是第一次干了这么刺激的事儿,隐隐还在兴奋。   当然,还有她刚才和季寻说的,开心。   南栀下意识转身找他,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去了草皮另一边。   应该是去收拾降落伞包的。   南栀抚平情绪,刚才在飞机上一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终于找到机会问了出口:“他还会跳伞啊。”   “那当然!你都不知道他玩的有多大胆。”褐色夹克说,“待会儿我给你找点以前的视频,你看了就知道了。”   褐色夹克的声音很大,不远处的身影却在一步步靠近。   南栀没来由地觉得紧张,怕被他听见。   就好像你去偷偷打听一个人,可那人就站在你身后默默看着。社死到家了。她赶紧敷衍过去:“哦哦,没关系,我随口问的。”   褐色夹克偏偏拎不清,还朝季寻招了招手:“跟你带的这小姐姐说你以前跳伞的视频呢,她想看。”   南栀一脸社死:“……”   谁?谁想看了?不是你叫我看的吗?   季寻在一步之遥停下,漆黑的眼眸垂了下来,瞳仁里几乎倒映出女人的痕迹。那副桀骜又冷淡的表情简直不用开口,南栀就幻听到了季氏嘲讽。   他动了动唇,烙在下巴上的枫红色痕迹也跟着动了动。   南栀盯着那处想,他怎么还没擦掉。   待她发现自己刚才走了神,才发现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南栀问:“你刚说什么?”   “你又发什么呆?”他也问。   两人对视几秒,异口同声:“没什么。”   没多会儿,褐色夹克把SD卡装进盒子送了过来,还举着一台小型GoPro。   盒子递给南栀:“小姐姐拿好了,这是你今天的视频。”   GoPro也递到她面前:“看,这就是这小子之前跳6700米的视频。放在我们大厅循环放的时候,来跳伞的妹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死活点名要他带飞。我们哪儿请得起他这尊大佛啊,今天还是他头一次带人来。以前都是自己跳的。”   “话真多。”季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南栀从善如流凑过去,看季寻那段高空跳伞视频。   他身上的装备和今天穿的不一样,看起来更专业一点,据说是需要高空防寒。从视频来看,还携带了个小小的氧气设备。   在GoPro转向他的那一刻,他已经单腿站到了机舱外,以踩单杠的姿势踩在了飞机外侧的弦上。   他朝镜头比了个ok手势,与此同时迅速松了手。   他仰躺着,全身舒展,像睡在天空之上。自由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牵制,以极其漂亮的姿势飞跃而出。   南栀在同一瞬间忽然心跳加速,冒出那么点惧怕。   在他的自由里,她没看出哪怕一丝半点紧张的情绪。甚至无所畏惧到即便就这么从高空摔落也无所谓一样。   南栀不由地从屏幕上挪开注意力,悄悄往身侧送了一眼。   确认了如今本人正好好地站在身边才又转回目光。   最后他如愿平安落地。   南栀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她抱怨一般开口:“你怎么玩的东西都那么危险。”   是的。   季寻这两年玩的东西都在考验自己的极限操作。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感觉让他能更深地体验到生命的意义。   觉得没意义了,想闭上眼随波逐流了,他就玩这么一遭。   闭眼的瞬间,看到剧院门口两具紧紧相拥的尸骸,他又会咬咬牙,重新拖着残破的心继续下去。   今天一跃而下的瞬间,是他两年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活下去,生活会待他更好。   他也会看到山,看到海,看到海平线上耀眼的光。   ***   南栀第一次跳伞经历给了她很长的兴奋期。   她揣着SD卡回到车上,还在兴奋地跟带她来的弟弟说:“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不敢的。我妈连过山车都觉得危险不让我玩。还有啊蹦极那个我也不行,因为怕拉伤。小时候去那种儿童游乐场玩儿,不小心扭了脖子,我记得那段时间有一个多月没跳舞,我爸那个脸,拉那——么长。”   季寻很少听她这么活泼。   大多数时候她不会那么多话,说话温柔又稳重。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语气里藏了点笑:“哦,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不玩啊。”南栀忿忿不平,“就写作业跳舞,补课跳舞,比赛跳舞。”   “你不也喜欢跳舞么。”   “……那倒是。”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坪,他在扫码付费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所以,今天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不然呢。”南栀点点头,“现在跳舞对我最重要。”   “哦。”有人故意道,“我还以为又为哪个男人伤心。”   南栀分手的惨状是被季寻亲眼看到的。   她这会儿开始不好意思了,“哎,你怎么老把别人黑历史挂嘴上。姐姐我是那种会为了男人不开心这么久的人么。”   他竟然没反驳姐姐这个称呼,吊儿郎当:“不是。”   南栀哼哼两声:“男人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季寻付完款,把手机丢在置物架上,顺带瞥了她一眼:“那是没碰到让你加速出剑的男人。”   南栀正在想,那得是什么样的男人。   忽得听左手边喂了一声。他问:“你后面,不谈了?”   这哪儿说的好啊。   她犹豫间隙,小臭脾气动唇补了一句:“又不是人人会出轨。”   “我也没说我对全体男同胞失望吧?”南栀诧异。   “反正你——”他顿了顿,“下次眼光好点。”   行吧。下次眼光一定会好点。   最最起码,绝不会被他撞见分手场景。   南栀是这么想的。   车子开出半小时,遇到了大规模堵车。高速三条车道被堵得严丝缝合,连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来的路上南栀睡了一觉,并不确切知道路上到底要多久。   回程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如果再堵下去,今晚估计都得深夜到家。   南栀想,她是这场意外出行的罪魁祸首。   于是好脾气地问:“趁现在没动,要不换我开吧?”   “不困。”他说。   她凑过去,看了眼导航。前面红红一长条,看不到尽头。   两人在车上似乎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南栀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打算抓紧时间听听他之前弄好的曲子,再想想编舞。   给左耳戴耳塞的时候,不小心夹了一缕头发进去。手指一拨,头发成功抽身,耳机也随之落了下来。左边耳廓空荡荡的,她弯腰去看座椅缝隙。   座椅缝隙里没有,地上也没有。   南栀继续再往右找,这时季寻忽然出声:“找什么。”   “耳机掉了。”   她整个人往右侧歪,手从椅缝里往下探,人也就顺势贴在了车门上。   以这个姿势掏了没几秒,她忽然见季寻把车挂到了P上,单手扶着副驾驶的座椅靠背欺身过来。   “不用不用。”她依然歪着身子,“你看前面就行,我自己找。”   男生靠近的速度并未减缓,只是空余的那只手自然垂落。   手指轻轻一捏,温度停留在她凹陷的腰窝处。   触感与脊骨平行向上,爬了不到一指距离,他手指尖捏了一枚小巧的蓝牙耳机,晃了晃:“它?”   “……”   这枚耳机递到她手里时还有余温。   过分的是,明明已经递到跟前了,她仍然觉得腰窝很麻。   感觉很陌生,南栀记起同周远朝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也免不了这样那样的触碰,可是每每靠近,紧张和害怕会覆盖掉其他一切情绪。这种小蚂蚁在爬,钻心蚀骨的感觉却是一次没有。   她止不住地想,这个季节,是还有静电吗?   南栀不动声色理了理衣服下摆,再理好鬓边碎发,“哦,原来掉在这了。”   声音却是很小。   “嗯。”季寻淡淡应了一声。   但南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后腰处。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我……弄会儿工作上的事?”   “随意。”   “有事叫我,我声音开小点儿,能听得见。”   南栀边听边用手机记灵感。她弄得很投入,除了中途发现车流已经开始缓缓移动外,一次都没走神。   后来手机电量闪了闪,耗到了20%以下。   等取下耳机,耳道已经被撑得酸疼酸疼的了。她用手掌一左一右按了按耳廓,望向窗外天色。夕阳半遮半掩沉了一半。   “到哪了?”南栀问。   “半路。”季寻不咸不淡地答,“真正意义上的半路。”   南栀哦了一声,又问:“到下个服务区换我开?”   开车的人都知道,同样的路程,堵车更废心神。   他这会儿也许真的累了,没跟先前一样嘴硬,只说:“下一个还有三十公里,你最好先睡一会。”   反正手机快没电了,南栀点点头:“好。”   她今天的情绪像走钢丝,也一直紧绷绷的。   睡半小时再开车对谁都好。   南栀听话地把座椅往后调,闭眼。   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外边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窗外透进一点昏暗的光,是不远处的霓虹灯牌在闪。她迷蒙着双眼打量了一圈,判断现在是在一个小型休息站。副驾驶的窗户开了一小半,车里安静异常,驾驶座上空空荡荡,只笼罩了一层光的余晖。   南栀按着后颈稍稍坐起一点,倏地感觉到有什么从身上滑落。   她条件反射扯住一角,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件外套。   男生的,版型很宽大。   好像回到了那次在季寻家,她不得已穿了他的运动裤。   也是这么宽松地罩在身上,像唱大戏。   衣服上有好闻的皂角味,干净清冽。女人好像总是无法拒绝干干净净让人舒适的味道,就好像同样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儿,爱臭讲究的总是要受欢迎一点。   南栀抖了抖外套,搭在臂弯上。   她再次往窗外看,终于看到了少年的影子。他一手提着个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机往这走。手机屏幕在他脸上打了一层光,于是他野性十足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就比别处更亮堂,更清晰一些。   远远的,仿佛一副色彩昏暗的油画,所有的高光都集中在了脸上。   他好像用舌头抵了下什么,南栀看到左腮处的鼓起一下子换到了右腮。细看,才发现他还叼了根棒棒糖。   明明是在咬糖,怎么就能做得那么痞气十足。   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近。   南栀不知脑子抽什么风,猛地闭眼,又把衣服抖开拉高。   她竖起耳朵,听到塑料袋的簌簌声就停在了车门边,是她这处的车门。声音停了很久,久到南栀都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   但这段时间,她其实在想一个更无聊的问题。   刚才看他走过来,她为什么要装睡?   好奇怪。   装睡这种情节她见多了,都是电视剧里看来的。   一对小情侣,女生知道男生要过来,眼睛一闭装睡闹着玩儿。   就连嬛嬛看到四郎过来还要装睡呢。   但她装睡要干嘛?   不是还要换她开车吗?脑子刚才脱离了本体,有病病?   南栀这么想着,蓦地睁开眼。   她不睁还好,一睁,猛得与少年放大的俊脸对到了一起。   他被吓的,咯嘣一下,把糖都咬断了。   南栀恶人先告状,刚睡醒的声音奶凶奶凶:“你怼这么近干嘛。”   季寻:“……” 第36章 直球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哄不明白了。……   少年泄愤似的,把水果糖咬的嘎嘣嘎嘣响。   他面无表情:“看你醒没醒。”   南栀没好气地揉了揉鼻尖:“那你叫我不就好了……”   两人都说完话了,南栀发现他还是保持着刚才单手扶车框的动作,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趋势。   为了避免两人靠的太近,她只好僵着后脖颈,光靠身体一点点把自己从椅子上提起来。实在没有拉扯的空间了,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示意:“好了,我睡饱了,要起来开车了。”   等她说完这句,对方才像收到讯号般微微往后撤了半步。   他下巴一扬,是请便的意思。   南栀交换到驾驶座。   等她系好安全带,副驾驶也坐上了人。季寻刚才提着的塑料袋就随手丢在脚边,他从袋子里摸出两瓶饮料,望过来:“喝什么。”   左手是豆奶,右手的咖啡。   南栀犹豫不决地从左换到右,再从右换到左,手指一一碰过去,都是热的。纠结片刻,最后她要了豆奶。   原本只是打算先放在置物架上,但季寻递过来的时候拧开了瓶口。   南栀不浪费对方的好意,咕嘟嘟喝了好几口。   休息区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了副驾驶的扶手靠背上,风吹起头顶一缕毛躁的乱发,影子里的那一簇头发也跟着乱飘。   一下又一下,隔空挠在手背上。   季寻垂眼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没忍住,伸手勾了勾。   手指藏进了影子的阴影里,就像隔空揉了揉她的脑袋。连对着她的影子,他都想俯首称臣。   ***   等南栀喝完水,车子重新上路。   到了现在这个点,高速公路已经不像下午那么拥堵了。   南栀瞥了一眼导航,跟副驾说:“你别管我了,反正有导航。困的话先睡吧。”   “嗯。”   她专心致志开着车,听到这声回应就没再往下说。   等到下一次超车。   变道时瞥了眼车右侧的后视镜。后车的灯光照在镜子上又反射回来,黄澄澄一层金光披在男生长长的睫毛上,像镀了金。   他轻轻抖了下睫毛,南栀才发现他始终睁着眼没睡。   人就很奇怪。   如果车里只有她自己醒着,气氛再怎么安静也不会觉得尴尬。   而现在,知道两人同时都清醒着,不再说点什么就显得不好意思了。   南栀清了清嗓子,尬聊:“哦,你没睡啊。”   “没。”   “不困吗?”   “不困。”   南栀:“今天那个,跳伞很好玩。”   季寻:“知道。”   南栀:“……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来玩吧。”   尬聊太难了。   但她可能说到了对方高兴的点,他的声线听起来松快了不少:“好,下次。”   南栀深受鼓舞,再次开启下一段尬聊。   “你说,前面要是碰到白天那种大堵车,咱们回不去怎么办?”   她目视前方,眼睛不往右边瞥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逐渐倦懒的鼻音:“还能怎么办,随遇而安。”   “这可是荒郊野外。”   来的路上穿过了不少丘陵旷野,回去也是一样。   她刚说完,车子又钻进了一条山洞隧道。隧道里灯光敞亮,反倒比外面更有安全感。直到车头钻出隧道,那一片浓黑又粘稠的夜色铺天盖地再次卷了过来,几乎吞噬了四周丘陵的起伏线。   近光灯似乎永远也照不亮更远的地方。   南栀很有想象力地联想到了恐怖小说的开场。   她很有代入感地开始头皮发麻:“会不会周围忽然窜出个什么东西……”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你怕什么,车里又不是没男人。”   南栀被突然从他口中蹦出的“男人”这个词掠夺了注意。   她默默在心里掐了把年龄。   对。也就是她一天到晚把季寻当个可怜弟弟。其实他早就是个成年男性了,甚至都过了结婚的法定年龄限制。那天看到他顶着浴巾在家乱走的时候,不也看到了么。是许多成年男人都羡慕不来的完美体型。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姐姐滤镜呢?   南栀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一声不吭,只有眼睛在认真看着前面的路。   她不说话,季寻反倒开了口。   不过情绪又冷回来了,凉飕飕地问:“你是对男人这个词有什么异议?”   南栀被猜中心思:“……”   以她的了解,此时此刻当然不能点头承认了。   一承认,他就会进入无限制冷环节。别说这一路回去,说不定明天走廊相见,他还在冷着脸生气。小臭脾气最近生气的点都在这上面了。   小孩儿不允许被说小。   狭小的车内空间,两人心思各异。   南栀在想什么季寻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那个绿茶男喊着姐姐前姐姐后的时候,她可是一直都甘之如饴的。   这女人总不会就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吧?   她就是享受当姐姐的感觉?   思罢,副驾驶座这儿的空气已经冻成了冰河世纪。   季寻实在无法明白,明明是有野心的,怎么会有木逾那样茶里茶气的男人,甘愿变得不平等,甘愿用“姐姐”来称呼她。换作是他——   怎么、怎么可能开得了口。   他被自己的闷气冲昏了头,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你想都别想。”   “啊?”   才多久没说话,南栀就跟不上对方的思维了。   她一脸诧异:“我想什么了?”   她用余光偷偷往右一瞥。   少年面朝窗外,只留给她半边冷峻的侧脸,跟雪山冰棱似的。   南栀认输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哄不明白了。   ***   后半夜万籁俱寂。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再怎么睡过一觉,到了这会儿也已经疲了。南栀觉得自己全身骨头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似的,酸胀得很。   她停完车,坐在位置上没动,懒洋洋地抻了个拦腰。   凌晨一点的地下车库空无一人。   发动机的引擎声熄了之后,寂静的氛围同时裹了上来。安静能让时间变得漫长,从熄火到下车,明明才不到半分钟,南栀像经历了半个世纪似的。   后来半路上两人就没怎么讲话。   主要是就算她独自讲,那人也不怎么回,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南栀又不是专业哄人的,只知道他的脾气一阵一阵,发作完大概就能自愈。她专心致志地开车,用车载音乐来填充那段空白的尴尬。   等到熄火下车,南栀往副驾那瞄了一眼。   他还是一副老子不爽的表情,只不过臂弯上还搭了一件他自己的外套。就那么冷着脸朝她走过来。短短几步路,外套已经被抖开了,南栀还没开口,外套就劈头盖脸罩在了她肩上。   动作有几分蛮横不讲道理。那样桀骜的眉眼似乎在说,你敢不要试试。   车库也不冷啊。   南栀眨眨眼,在他强硬的态度下“欣然”接受。   好吧,脾气臭归臭,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两人似乎都累了,谁也没开口说话。   安静地回到电梯间,安静地等着电梯数字往下跳。   要是按照舞蹈生平时的要求,坐要坐得直,站要站的正。可惜南栀现在只觉得累,松了松骨头,单脚抻在前面,站姿松散。   金属门倒映出两重身影,她要矮一些,高度与男生下颌齐平。   这会儿身上披了他的外套,从肩头一直坠到大腿-根。这是件黑色的防风衣,logo与他身上的T恤一致。看起来竟然像情侣款,登对得很。   南栀受到蛊惑似的,直愣愣盯着金属门上的倒影。   最初只是大而化之地看,后来目光索性落在了自己脸上。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任她再怎么不爱出油的肤质也差不多脱完妆了。眼下有一圈细细的乌青印子,唇色比起下午的枫红寡淡了许多。   眉眼再好看,没了精气神总是要差一些。   可倒影里的男孩子还是往常的英俊模样。不知道上辈子拯救了哪个星系的、往死里折腾一天也不见暗沉的冷白皮。   南栀不知不觉已经把目光完全挪到了他的脸上,仔细地看,除了眼睛里藏了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血丝,完完全全就与平时无异。   这人可真是受到老天眷顾。   南栀胡乱想着,就突然那么一下子,她有形象包袱了。   她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就连困得忍不住想打哈欠,都要抬手掩那么一下。   等打完这个哈欠,电梯正好到地下。   叮一声,电梯开门。   南栀自然垂下手,抬腿往电梯里走。才第一步,她迈出的腿倏地停在了半空。像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视线以卡顿的形态往自己手腕子上瞥。   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有人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南栀盯着那处被覆盖的温度,突然迟钝:“……呃?”   电梯里的灯光照在她侧颜上,迟了若干秒,门缓缓阖上。两人敌不动我不动,一直到头顶声控灯都灭了。   光线黯淡回了无人入侵的模样。   这样昏暗的环境忽然就给了人勇气。   南栀在黑暗中突然听到他问:“什么时候,再去跳伞。”   “现在就要约下一次了吗?”她抽了抽手,对方纹丝不动。   虽然跳伞是挺开心的,但来回一趟那么累,也不适合天天去玩儿吧?   而且,问就好好问,你拉我手做什么!   她觉得现在已经处于大脑当机的状态,这一天下来,大脑润滑油都耗尽了。她在靠潜意识回答这个看似无理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现在就要约下一次了?   她在心里再次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心声,少年再次开口:“我想和你约下一次。”   明明是不可能感觉到的,南栀还是觉得,他的声音不仅仅从空气那头传了过来,还从紧握的手腕上一点点震动、酥麻、小蚂蚁爬树一般爬上了手腕。   她用看高考语文卷的心态再次解析了一遍那句——我想和你约下一次。   哦,南栀在心里回答,那改天再约好了。   但你能不能先……   南栀没来得及想完后面的话。   主要归功于他下一句属实大胆,是她想都没敢想的。   他说:“我想像今天一样,从后面抱你。” 第37章 心虚 跟谁在这装酷呢,不就是喜欢小栀……   你想像什么一样从后面……   你想干吗?!   别说分析高考卷的心态了,这次用分析诺贝尔文学作品的心态也不行。   完了。   南栀听到了世界毁灭的声音。   在这之前,她确确实实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觉得这个弟弟有些行为会比较奇怪。但是,仅此而已。   被赵哥吹得天上地下的gene老师哪能没点怪癖。   他所有的不合理都被她打成了恃才傲物,我行我素,以及叛逆随性。总之归结为一句话——老子想干嘛就干嘛,尔等凡人奈我何。   因为觉得她讨厌,所以可以无限制甩脸子给她看。   因为觉得她慢慢的没那么讨厌了,所以就会……   会口是心非地安慰她,会借用自己的私人场地供她使用,会忽然出现在舞团门口就为了问一句考核怎么样,会二话不说带她去跳伞,会执着于她到底开不开心……只是不讨厌,会做这些吗。   乱套了。   南栀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此刻有点想逃。   就是那种字面意思的逃。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某人立马转身摁开电梯门。她先跨进去半步,再用力扯了扯还落在身后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道一点点变轻,那头悄然松了手。   南栀这才得以逃脱。她站在电梯里,视线若有似无留在那道逐渐变窄的门缝里。门果然没能如愿关上,有了电梯灯光,她才看清少年的脸。   他眸色很暗,里面酝酿着让她捉摸不透的浪潮。   唯一能透露出情绪的或许是他平直又冷淡的嘴角。   他是在不开心。   南栀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比起抚平他的不快,她更想立刻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冷冷。   刚才那句话,到底算什么意思。   其实有那么几秒南栀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在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后,南栀有一段时间时常在质疑自己的魅力,质疑这样平淡无趣的自己会不会再被人喜欢。所以她在心里偷偷高兴了几秒。   但是几秒之后,她迅速陷入了挣扎。   最后的结论当然是不行。   你抓得住闪电吗,抓得住穿过峡谷的风吗。   都抓不住。   退一万步说,连周远朝这样的男人最后不也是一样,抓不住么。   南栀不想跳一个让她至今都不知深浅的坑。   看着他进电梯,南栀逃不了,只好强迫自己去面对。她用尽了毕生四两拨千斤的绝学:“你刚才说的……我也挺喜欢和你一起玩。下次有机会还是可以一起出去,我和木子他们平时也会经常约着出去。玩的话我想还是人多——”   “我没在玩。”少年义正言辞地说。   “……”   电梯里的氛围像大山似的压了下来。   她都给了台阶了,对方却视而不见。   南栀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怎么抬也只能抬到平行。她坚持片刻,听到自己冷心冷肺地说:“你知道吧,我和周远朝……”   这大概是个禁忌问题。   只开了个头,就被少年打断了。他颇有些烦恼,藏在裤兜里的指节动了动:“我知道。”   说完,他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你们分手了。”   这不是分手不分手的问题。   南栀想,他和周远朝是远房表兄弟关系,这点就算他不承认也始终存在着。如果只是作为邻居、普通朋友,那都没关系。可是如果她和季寻之间一旦发展些别的,那是说也说不清楚的尴尬。   才多久之前,她是季寻需要叫一声表嫂的存在。   即便他从来没这么叫过。   那样自由肆意的少年是不会懂自己的想法的。   南栀没再执着地说周远朝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说法:“你比我小。”   “四岁而已。”他答。   要怎样才能打消他的想法。   或许,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就像今天的她一样。   第一次玩跳伞太高兴了,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他一定也是一样。   只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玩的正合心意。   给他一个晚上时间过渡就好了。   思罢,南栀掩了下唇,长睫低垂:“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少年低声:“你在逃吗。”   “没。我就住在这,我能逃到哪去。”南栀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充满底气,“但今天玩的太累了,我有些转不过来。如果你还想说什么的话,别现在。我们各自好好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或许回去没多久你就会后悔说了刚才那些话,不过没关系,明天起来我就会忘记。”南栀继续说,“我们还是会和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   “像邻居那样。”   “普通邻居是不会成天待在一起的。”他冷嗤。   电梯抵达16楼,南栀率先迈出电梯。   她在走廊上停了停,辩驳:“那是因为我们还有工作关系。”   “你是这么想的吗。”季寻低笑一声,笑声听不出冷热,“就算加上工作关系,我也没让任何人在我家待那么久。”   他想说的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明知道我对你不一样。   可他又不敢逼得太急,怕把这个胆子不大的姐姐吓回安全区。   本来是想藏得更久的。   可能是今天一天,他们突破了数次身体上的接触。也可能是那盏忽然灭了的声控灯,让周围包裹在浓稠的夜里,他突然就变得急不可耐起来。急不可耐地去拉她的手,急不可耐地想约下一次,急不可耐地说出了未曾明朗的心意。   如果再继续藏起心思,还能藏多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夜风骤起,不知道哪家的狗吠了几声,对面那栋楼随之刷刷亮起了一排声控灯。电梯门一开一合,他们十六楼的灯也亮了。   光线幽幽铺罩而下,把逼仄难忍的气氛笼得柔和了一些。   须臾,南栀打破沉默。   她并没有选择直面他的问题,又逃了一次:“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把回去两个字咬的很重。   这次没人再捉住她的手,她逃得很顺利。身后的影子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保持缄默,只有目光追着她逃进1602。   砰——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许久之后,1601的方向也跟着轻轻响了响。   砰—   ***   南栀靠在门背后,双手用力抵着。   她知道不会有人追上来,但还是止不住地紧张。今晚的一切让她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她用力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会把那些不合理都甩出去一样。   等周围一切都寂静下来,她才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敲鼓似的敲在了嗓子眼。   不得不承认,之所以没有那么言辞激烈地拒绝对方,她也是有错的。   那些周远朝都没给过的感受,让她产生了一丝贪恋。   被一个小她好几岁的弟弟表……不,不能说是表白。是被一个小好几岁的男孩子调戏了,仅此而已。   而后,理性迅速清醒了过来。   南栀仰头靠在门上,听到不远处很轻很轻的碰门声。   她为自己开解道:只是夜色伪装下的一时冲动,明天就该好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显然没被自己说服。   不知对面那人怎么想,南栀出门的时候却堪比做贼。等电梯的那半分钟里,余光频频往东面那扇门飘。   等成功进了电梯,她才安心。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那刻,1601的门突然开了。   南栀明明听到了声音,第一反应却是迅速去摁关门键。在有人出现之前,她如愿以偿快速阖上了电梯门。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   G:【你在躲我】   南栀盯着那行字,做贼心虚。   哪有的事……我可没有……你说什么?信号不好……   她最终选择假装没看见,快速上车驶离。   后视镜里,她刚出来的那道电梯口多了个黑色身影。人影没动,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南栀却知道他的目光始终在追逐车尾。   好在没有与他碰上。   南栀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这天对别人来说是普通的一天,对南栀来说却始终不安。   即便到了舞团,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就怕季寻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问她昨天的事想出了什么答案。   于是当木子的电话来的时候,南栀像见到了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佛祖。   “你陪我去个地方吧?”木子说。   南栀立马答应:“好,在哪?我过去找你。”   她俩约在某条路的天桥底下。   南栀开车顺路接上了包裹得像要去出演谍战剧的木子。   木子上了车先摘帽子,再摘墨镜、口罩。对着镜子理了理,她才掩不住兴奋地说:“今天他生日。看,我叫人买了蛋糕。”   木子说的“他”当然是不能言说的圈内男友,南栀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有一个巨大纸袋。   “是去探班?”南栀问。   “对啊。”木子说,“公司怕被拍到不让我去,这不是偷偷找你带我去嘛。”   两人经常狼狈为奸干“坏事”。   比如这趟送蛋糕,大概率又是南栀打前阵。   她脸生,因此不会有媒体注意。   车子开往影视城的那段路,南栀的手机不停地有消息提示音。   原本她俩在说送蛋糕的事儿,木子忍不住叨了一句:“谁啊,找你这么勤。”   南栀心里有鬼,对上多年好朋友压根瞒不住。   她神色恹恹:“我昨天都没睡好。”   “怎么了?”   “对面那小孩儿……”   才起了个头,木子豁然开朗:“我知道了!你和呼伦贝尔小野狼——”   南栀:“怎样?”   木子小心翼翼:“睡了?”   南栀:“……”   木子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而且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刚才说‘怎样’的时候,那个表情,那个语气,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有了肌肤之亲的人才会表现出的默契。不知不觉就变成对方的模样了。”   “够冷。够欠。”木子首先说服了自己,而后问:“所以快说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他那方面还行吧?我没猜失手吧?”   “没你想的那么多。”南栀终于找到机会插嘴,“是他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会让人误会他在喜欢我的话。”   木子大失所望,叹了悠长的一口气:“……才发展到这?”   不怪木子失望。   木子对她这位好姐妹充满了信心,就长成她这样的,还好没来娱乐圈跟她抢饭碗吃。那都不叫老天爷赏饭吃,那是掰着嘴往里边塞饭吃。   偏偏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当初周远朝跟她表白,她也一惊一乍了好久。最后跟个老干部似的,从各方面考虑双方合适,才算走到一起。   木子不止一次跟南栀说过,以前没人跟你表白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完美了,就你这样的不可能缺男朋友,那些觊觎你的王八蛋都不敢来说而已。   所以隔壁那弟弟出现的次数一频繁,木子就秒懂了。   跟谁在这装酷呢。   不就是喜欢小栀子么。   没想到这人也空有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都这么久了,才纯纯地发展到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让人误会是喜欢的话。只不过以栀子的性格……   木子很重情义地交代道:“那弟弟太劲儿了,长得就一张渣男脸。你要跟他好也行,不过就当玩玩儿,记得啊,别太用心。” 第38章 空白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首温柔和弦。……   南栀对感情的态度还没木子那么前卫,她要谈总归是认认真真、循序渐进地谈。压根不可能随便跟个人玩玩儿。   不过木子的意思她懂。   她们俩想到一处去了,那样的男生是不适合南栀的,抓不住。   南栀不放心地向木子讨教:“那我躲几天,他是不是就该放弃了?”   “唔——或许吧。”木子想了会儿,“反正我接触到圈里像他那个类型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很识趣,见没发展的余地收手就很快。以我的推断,小野狼市场好着呢,在学校就是那种被女生追着的类型。说不定对同龄的妹妹失去兴趣了,找你这样的漂亮姐姐集邮呢。”   “集邮?”南栀不解。   “收集,你懂吧。”木子说,“就那意思。”   这是明晃晃说对方渣的意思了。   南栀潜意识觉得季寻不像,但又无法替他辩驳出口。   她与木子的亲近关系是旁人无法比拟的,更何况真要说起来她也没有那么了解季寻。他以前什么样,感情史怎样,不在家的时候出去玩儿什么,南栀一无所知。   但起码他长得的确很受欢迎,这一点无可厚非。   她们没再对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   因为红绿灯间隙,南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都是来自郑老师的,而并非季寻。于是她理所应当把自己归为自作多情的那一类,说不定一晚上过去,对方早就没那意思了……   南栀暗暗斥责自己,下次要再见到他,大气一些,躲什么呢。   两小时后。   车子抵达导航上的最终目的地。   这处影视基地不是陈导那个剧组的拍摄地,南栀是第一次来。相比南栀,木子显得熟门熟路。她指挥南栀把车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口,自己从帽子到墨镜穿戴了起来。   “这个点他们估计在休息,我和他助理说过我买了个蛋糕过来,肯定没人拦你。”   “那我就跟他说你在这里等他?”南栀问。   “别,我跟你一起过去。等到了门口我就躲那边巷子里去。好不容易来一趟,惊喜当然要给足啦。”木子说着摇了摇手里的摄像机,“把我家小朋友的吃惊脸都拍下来存着。”   木子平时渣言渣语挂在嘴上,但其实做朋友、做恋人都近乎满分。   南栀同样为朋友两肋插刀,说扮演送外卖就扮演送外卖,毫不含糊。她扣上棒球帽,把蛋糕盒小心抱在怀里:“外卖小妹这就去了啊。”   “快去快去。”木子指指前面,“我就在那个巷子里。”   两人说好分头行动。   南栀跟剧组安保打了招呼,没多久就看到有人匆匆往她这跑,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真把她当送外卖的了,两手一摊:“谢谢,蛋糕给我就行了。”   南栀佯装为难:“但是木小姐要我亲自送到对方手里,因为她还留了几句话……”   “告诉我就行了!”   “木小姐特意嘱咐过了,不能让人代为转达。”   僵持几秒,小姑娘妥协:“好吧,那你跟我进来吧。”   南栀把手背在身后,比了个ok手势。   她跟着小姑娘往剧组里走,从片场到休息间都逛了一遍。   木子男朋友似乎不在。   “咦……人呢。”小姑娘嘟哝了几句,随后跟南栀说,“你先放这吧。别乱走,也别乱看我们老师的东西。我去找——算了,你还是到休息室外边等会吧,里面不对外面的人开放的。”   之前去陈导剧组当艺术指导时,也有不少艺人有这样那样的臭毛病。   南栀习以为常,并不生气:“行。”   她是个生面孔,直直立在门口等反而招惹目光。   于是只好装作不在意,随便在走廊里闲逛。   这个剧组咖位明显没有陈导那个剧组的大,但还是分三六九等。主角独自拥有一间化妆室,其他的艺人都是两三个人挤一间。南栀没见过木子男朋友真人,不过听木子说过后,她去网上搜过。   年龄不大,是个这几年才小火起来的耽剧流量小生。   以前在各大耽剧里面出演配角,这次之所以能演男主,木子背后当然是使了力的。他的出道路线注定和木子只能是地下恋情。   南栀逛完一圈回来,还是没见到本人。   边上一间化妆室陆陆续续出来好几个女人,都带着妆发。她们应该在为下午第一场戏做准备,几个人正在说戏。   她们路过身边时,南栀听到其中一个姑娘在说有个谁还没到场,不知道中午干嘛去了。   她偏头细听,听到的不是木子男朋友的名字。   又等了一会儿,去找人的小姑娘还没回来。   木子的消息倒来了。   木子:【我看到他了】   南栀:【?】   木子:【你出来吧,带上蛋糕】   那间属于木子男朋友的化妆室没人,南栀本来不太好意思直接进去。   纠结数秒,她还是闷头进去拎起蛋糕。   刚才放东西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她把蛋糕一拿起来,才突然发现梳妆镜前摆了个小玩偶。如果是普通的泡泡玛特玩偶倒也不稀奇,但那个玩偶南栀在网上见过。   这系列仿真玩偶是需要手工订制的,且价格不菲。   梳妆镜前摆着的是个小女孩玩偶,精致到每一根眼睫毛。   一般男性身边有这样的玩偶,大概率是女孩子送的。   明明是很漂亮的娃娃,但南栀只瞥了一眼,就莫名觉得不舒服。   她只好管住眼睛拿起蛋糕就走。   从剧组一路出去并没有人阻拦。   南栀看了眼微信,木子没发来最新消息,她按照先前约好的提着蛋糕去了那条小巷。   巷子幽长,两边是仿古城墙,只余了头顶一线日光。   南栀一进去就看到远远有几个身影。   她小跑几步,喊了声木子。   站在最这头的就是木子,听到声音木子回了下头,表情有些怪:“栀。”   南栀走近了才看清,木子身后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高一点,看起来神色焦急。他身边还有个女的,一样慌里慌张,只不过眉眼始终高傲地挑着。   南栀靠网上的照片辨出来男人正是木子的那个男朋友。   她心里闪过不好的第六感,果然听木子咬低了声音跟对方说:“我还特意给你送了蛋糕过来,你给我的报答就是在这里看你俩表演接吻是吧。”   男人满口辨别说在为下午的戏试戏。   这句话直接把木子气笑了,她说:“荀奇然,你他妈演的是耽剧。”   木子不常爆粗,但每每爆粗都是情绪颠簸期。   南栀像得到了什么讯号似的,扯开蛋糕上的蝴蝶结递过去。   两人中途没产生任何眼神交流,木子接过就是一个暴扣。双层奶油糊在对方脸上,厚实得宛如平地起了丘陵。边上稀稀拉拉往下掉的奶渣都粘在了领口。男人理亏,顶着张糊的看不清的脸一个劲地想来拉木子。   “只是个意外,你相信我,除了这个我真的什么对不起你的都没做。”   木子嫌恶地躲开,骂道:“别恶心我了,傻逼。我们又没睡过,你他妈的几把生疮都不管我屁事。”   男人还想辨别,但边上的女生嘤嘤嘤地哭着说:“对不起木老师,是我的错。荀老师跟我讲戏,我一时冲动才鬼迷心窍亲了他……我给你们道歉,你们别因为我吵架了,我这就走。”   这发言莲味太重了。   南栀本身就对出轨这件事抱有很大的恶感,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忍住干呕,看了看手里剩下一小块榴莲千层。这大概是店家送的赠品,手一伸,木子抬手又是啪叽一下,臭榴莲味糊了女人一脸。   木子骂道:“这狗东西还有演技要传授给你?你也不怕演到臭水沟里去,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你俩恶心到家了。”   木子唾沫横飞把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言毕竖起中指:“晦气,我今天就不该来这趟。不对,我来的正是时候,也免得以后被蒙在鼓里恶心更久。”   这一通乱骂结束,男人还有脸期期艾艾叫木子的名字。   木子头也没回,像个女战士:“演你他妈的剧,我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扣扣索索地要回,闭嘴吧你。”   对曾经的恋人,木子还是大方的。   既然已经捧他做了主演,就不会再去做背地里使绊的事。   木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或许是跟好友同仇敌忾,南栀在遇到周远朝的事情时也没这么大反应,这次直直地给把蛋糕盒甩在了他们脸上。   盒子是透明的硬塑料。   哐——正中红心。   这男的出道以来就靠脸吃饭,怕伤了脸急忙捂住脸干嚎。   木子也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好朋友会动手,愣了一下。数秒后,她拉起南栀的手就往反方向跑。   从长巷到车里,只花了短短数十秒。   南栀飞速点燃引擎,一脚油门驶离现场。她第一次干这种坏事,小口换着气,企图平复心情:“你……你跑这么快干嘛,我们又没理亏。”   “啧,你不知道他那人。有点脾气的。”木子跟着喘,“好歹是个男的,万一他想还手,咱俩暂时打不过他。”   车子驶离两条街,喘气声才趋于平静。   南栀抿了下唇:“……你要不,这几天住我那吧。”   “我哪儿有你那么专情。”木子嬉皮笑脸,“我就是玩玩的,没放心上。而且,你都替我打爽了。我现在心情啊……非常飞扬。”   两人今年不知道犯什么太岁,遭遇极其相似。   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   车行间隙她悄悄瞄了眼副驾驶,木子嘴角是扬着笑意的,但她能听出,刚才飞扬二字的语调明明就是往下降的。   这让南栀变得更为坚定。她坚持道:“不管,反正你就住我家。”   “行,去你家就去你家。”   南栀态度坚决把木子拐回了家。   事情来得太突然,木子没换洗衣物,还特意叫木逾送了一趟。   当天晚上,渣男还借了别人的手机给木子打来一电话,无非就是解释中午的事。他说两人只是在讲戏,最多不过待了十分钟,根本不可能做什么。   木子开了免提,口吐芬芳完给了对方致命一击:“你是不是当我年纪轻轻就瞎啊?行,我是瞎了,但我摄像机都拍全了。你再给我打个骚扰电话试试,我给你直接发爆料号。”   那头瞬间哑火。   电话挂断,南栀直言提醒:“我听剧组的人说那女生也失踪一中午了,不止是他说的十分钟。”   “我知道。”木子把头往被子里一闷,“渣男的话不可信。”   “对了,还有。他的化妆台上有个洋娃娃。”南栀说着上网找图给木子看,“就这种差不多的,我记得这个仿真系列是要特别订制的。你送的?”   木子看了一眼直摇头:“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这些东西!”半晌,她唾了一句:“呵,多半是那小演员送的。看来这两狗东西早就有端倪了。”   木子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坚强。   她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复工去了。   在这期间,木逾就像个临时工,时时被召唤上门。跑腿送东西,收拾家务,做饭洗碗什么都被他姐按头干。   光顾着照看木子的状态,南栀也就有那么两天忘记了隔壁的事。   直到木子离开的那个晚上,她查阅邮箱,忽然发现有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gene工作室的地址,南栀以为是《洛神》修改件,立马下载点开。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首温柔和弦,副歌是6/8拍的,很欢快。   一遍听完,心情被和弦声引领着,不自觉地跳跃起来。   南栀点了循环播放。   在第二遍响起的音乐声中,她仔细查看了邮件的文字内容。   邮件标题:空白。   正文第一行——如果那天冒犯了你,我先说对不起。   正文第二行——所以可不可以不生气了。   正文第三行——姐姐。 第39章 占有 从占有她的时间开始,占有她。……   她是个骗子。   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没见到南栀的时候,季寻是这么想的。   给了她一晚上的时间整理思绪,她却学会了东躲西藏。   那天出门的时候,明明就已经看到他了,可电梯门还是毅然决然地阖上。等他下到地下车库,见到的也只是车尾气而已。   显而易见,她在躲他。   季寻知道那天晚上的自己过于冲动,提前暴露了想法。   但这件事总是要说出口的,无关早晚。   他反倒是释怀了,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躲躲闪闪。   呵。   还好意思说比他大四岁,这点胆子,算什么姐姐。   见不到她,消息也石沉大海。   心高气傲的少年总是会生气的,何况他本身脾气就不好。   那天晚上,朋友叫他出去玩赛车。他们有个玩极限运动的俱乐部,里面年轻人居多,不少还是刚步入社会的年轻社畜。没家庭没顾虑也没人管,这些人平时都靠玩些极限刺激的东西释放压力。   最近没有小长假,这些人就趁周五夜晚组了个市郊的赛车局。   零点以后的盘山公路空无一人,成了年轻野兽们的天下。   季寻到的时候发现丁思贤也在。   夜风吹薄了半山腰的雾气,也吹散了山脚下夜宵小摊的烧烤味。丁思贤叼着一串羊肉串,像大熊猫似的正在被围观。   昏黄的街灯把这一片人影照得雾蒙蒙的,带了些暖调。   那些和季寻还算熟的远远就跟他笑:“来了啊,寻仔。你这朋友有点意思,来飙车就光来个人。”   “我头次见打车来飙车的哈哈哈哈——”   丁思贤压根不在乎,吃完羊肉串把签子往桶里一掷:“谁规定飙车一定要带车,我是来当美女的。”   说完,他带着满嘴油大摇大摆挤到路边那辆高配跑车上去。   这辆车季寻不怎么开,油门给劲太足,在市里开实属浪费。光能听到流畅的音浪声,表盘却转不起来。   他开这辆车来是真要来体验速度感的。   但同样证明,他确实心有不快。   丁思贤顶着被嫌弃的目光擦了擦嘴:“走不走啊,四弟。”   “以你这个吨位坐在这。”季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到山顶起码耽误我三分半。”   丁思贤一米八一百五十五斤好男儿被这么嘲讽,却满不在乎:“耽误就耽误呗,咱是来吹风的又不是来送命的。慢点儿,别急。”   引擎爆起一声巨响,风从天窗呼呼往车里灌。   起初丁思贤还能感受到急速转弯时灵魂和胃液跟着一起漂移,慢慢地,他以为自己练成了天下武功之最,因为眼前的一切在他眼里变得慢了下来。后视镜里的飞速而过的每一颗树,每一条道路标志都愈发清晰。   丁思贤高呼一声:“寻!这个世界变慢了啊,我他妈藤原拓海第二啊!”   “智障。”季寻冷冷回敬,“你爹我开了八十码。”   没有练成一身神功的丁思贤照样很开心,“儿子长大了,知道爹坐副驾知道照顾人了。”他笑眯眯地问:“说吧,今天又哪里不爽了。”   “……没哪里。”   丁思贤:“跟你爹还整虚的呢?你在群里说一个‘来’字,爹都能看明白。说说吧,乖宝,恋爱的烦恼跟爸爸谈谈。”   “……”   季寻算是明白了。   这么些年还能跟他做朋友的,要么实在是容忍度高,要么就比他还欠。   他踩下油门加速,丁思贤的声音在短暂的高昂过后又变得聒噪起来。   “是不是上次那个小姐姐?”   “你跟人告白了?被人拒绝了?”   “人家压根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还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你没经过人家同意摸人家小手了?亲小嘴了?还是……咦——”   随着最后一声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季寻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闭嘴。”   丁思贤凭死缠烂打的本事套到了季寻不开心的原因。   特别纯情,就是因为人家小姐姐快一天没搭理他了。   他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这小眼神冷的,就跟数九寒天里的大风似的。不搭理,那就找不搭理的理由呗。   丁思贤问:“你对人家做啥了?”   车停靠在路边,季寻点燃一根烟,百无聊赖地把玩。   他在烟气腾腾里忽然开口:“我拉她手了。”   “嚯,那你确实是不该——”丁思贤陡然回身,“才拉个手?”   “嗯。”   “……那,那可能是人家是特别保守的那种。”他出了个主意,“你先道歉吧。先道歉总归没错。再说点好听的,哄哄人家。”   “说什么。”   丁思贤恨铁不成钢:“人家爱听什么就说什么啊!”   “……”   啧。她喜欢那个绿茶男叫她姐姐。   这怎么可能……叫的出口。   可他最终还是屈服了。   在第二个二十四小时过后,在看到绿茶小白脸频繁出入她家之后。不是嫌她聒噪嫌她烦的那种叫法,而是正儿八经地,叫了一声——姐姐。   当然,只是在邮件里。   邮件没有已阅读提醒。   在等待许久之后,他特意申请了个邮箱小号。同样的邮件转发到小号上,小号能正常接收。这证明他的邮箱没问题,上一封发出去了。   可为什么迟迟不见回音。   是她还在生气?   还是,又被那个绿茶男捷足登了先?   她就……真喜欢那样的吗?   季寻被自己的想法气得灵魂出窍。   他敞开腿脚躺在沙发上,把自己摆成了大字型,脸上蒙了个抱枕。不甘又咬牙切齿的鼻息隔着抱枕闷闷地往外冒。连头发丝都写满了不高兴。   在这种低迷的气压里,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骤然坐起,终于在那条【你在躲我】之后看到了后续。   南栀:【x】   G:【?】   南栀:【还没睡?】   G:【没】   G:【x是什么】   南栀:【没打完不小心按了发送,是谢谢的开头~】   G:【……】   哦。   那应该是看到了他的邮件,并选择原谅了他。   然后呢?还会回到那天晚上的话题吗。   季寻不确定,他不懂女人在想什么。   G:【你还在生气吗】   南栀:【没有了,我又不是气筒,干吗要一直生气?】   G:【那我明天去找你】   季寻看着那行“正在输入”皱眉。   她没再回得那么快,还说不是在生气,还说没躲他。   他咬咬牙:【有段旋律要改,我当面跟你确认】   等了好久,她才回:【那行】   逗她开心的那首小和弦是花了半小时写的,即便是《洛神》的重编也不过就是灵感好的时候信手拈来。   对于季寻来说,要重新找点能说道的东西太简单了。   他连夜圈点了数十处自己也在模棱两可的地方,从占有她的时间开始……占有她。   ***   南栀没敢想将来会有一天,是季寻一大早来敲她的门。   她这会儿处于没太睡醒的状态。开门时罩了件外衫,里面是长即膝窝的睡裙,整个人带着天朦胧地朦胧的迷蒙气息。   六点半。   南栀抬眼望向挂钟,甚至还没到她出去跑步的时间。   她第一反应是:“出什么事了?地震了?着火了?”   “没。”季寻面不改色,“昨天说好来找你的。”   “……”   那也不用六点半吧?   生怕她跑了么。   南栀一时语塞,只朝鞋架点了点下颌,示意他自己找鞋换。   家里清一色都是女生的东西,居家拖鞋只有小号。鞋架侧边抽屉象征性地摆了几双还未拆封的一次性大号拖鞋。季寻来吃过饭,自然知道。   他熟门熟路换好鞋进门。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的煮蛋器在啵啵啵冒泡,让还未苏醒的房子染上了生活气。他的到来就像一粒石子入水,水面逐圈泛起波澜。   而波澜中心的南栀此时正在里间洗脸,被冷水一刺激,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天让她心悸的人来了。他在客厅,与自己不过是几米的距离。   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那天晚上的事。   南栀做不到完全平静,就像刚去开门,她的眼神一次都没有停留在他脸上。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心虚。   再次回到外间是数分钟后。   煮蛋器在厨房滴滴作响,她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南栀目不斜视穿过客厅,只用背影问了一句:“你吃了没。”   “没。”他答。   她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煮蛋器降了会儿温重新被热上,里面是两枚新放进去的野鸡蛋。   冰箱里有新买的小米糕,橱柜里还有贺濛送来的郊区大豆。南栀索性就不出厨房了,安安静静蒸上糕,打上豆浆。   待她把所有东西端上餐桌,忽然感觉到身后压了道影子。   “你不是说不生气了么。”   声音从颈后传来。男生应该是弓身靠了过来,才让气息与她那么近,仿佛直接粘在了皮肤上,像更深露重的水雾。   他不太高兴地问:“那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南栀缩了下脖子,有点赌气的味道:“我在弄早饭。怎么说话?”   “弄完了会跟我说话吗。”   “……会。”南栀觉得自己在骗小孩,说完立马后悔了,迅速补充:“但是食不言寝不语。”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说的好像是“借口”。   南栀没听仔细,也没开口再问,只是觉得语气莫名委屈。她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倏地发现这人不知昨晚干什么去了,满眼颓靡,一向骄傲的眉眼往外流露的尽是疏懒,连下颌都冒出了新鲜胡茬。很短,寸寸的,远看只有一片青灰,和他的脾气似的。   现在只怀疑他昨晚没睡,要不然怎么六点半就来敲门了。   如果换做平时,这时候南栀是要问“你昨晚干吗去了”的。   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心里没鬼。她果然用往常的模式这么问了:“你昨晚干吗去了,跟没睡一样。”   “嗯,没睡。”   经历过那天意外说出心声后,他好像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破罐子破摔地坦然承认:“在想你。” 第40章 奇遇【一更】 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姐……   南栀只露出了一丁点儿微妙的情绪,就听到他的语气拐了个弯。   “在想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解脱般松了口气:“说话大喘气是会死人的。”   季寻垂下眼,没说话。   他自嘲地收拢手指,想,死的明明是我。   刚才观察她表情短短几秒,已经倾尽了莫大的勇气。等到了这时,季寻已经没了脾气。他甚至都想为自己鼓掌,什么叫《当不可一世学会委曲求全》。   安安静静吃过这顿早饭。   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重重关卡堆到她面前:“这些都是需要改的,你要不要先听?”   “这么多?”南栀不自然地瞥开眼,“我今天……还要去舞团的。”   “今天周六。”季寻冷眼提醒。   “谁说周六就不要上班了!”   静默数秒,南栀气焰渐弱:“你不懂我们社畜的痛。”   “以前周六都不上的。”他眉眼淡淡,“你还是在躲我。”   “我没有!”   否认在南栀口中铁骨铮铮,但她最终没有再提要出门去舞团的事。只是收拾了一圈,再次申请:“那我出去跑个步总行吧?”   她指指挂钟:“七点半了。我每天都要跑步的。”   季寻长腿往前一抻,抵开椅子站起来:“我也去。”   知道季寻作息的人此时都会瞠目结舌。   早上十点之前见不到鬼影的散漫少爷也会有一天,在早晨七点半,理直气壮的说:“凑巧,我也有跑步的习惯。”   南栀眼神幽幽,总觉得他是在看守犯人。而自己,就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躲一躲的坏蛋分子。   季寻平时的衣品就很休闲,随时可以起来运动。   等南栀换好运动裤出来,他已经系好鞋带等在门边了。或许是身形清隽,骨骼拔长,他随意站着都有股掩不住的少年气。黑T和工装裤显出了衣架子特有的棱角。往门边上一靠,散漫却惹眼。   听到拖鞋踢踏声,少年偏了下头,随即单手撑墙让自己站直,让出玄关那一小方空间。他先一步去开门。南栀这才发现他的头发确实比先前要长了,即便背对她,脑后那一处刀锋状的疤痕也不见那么明显。   伤疤掩在黑发底下,好像在说,看吧,锋利也会逐渐被柔软包裹。   南栀觉得自己快要忘记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了。   那时候只觉得他像一块捂不热的臭石头,又硬又扎手。至于现在,好歹覆了层青苔,是种别样的柔软。   她迎着晨风扎起长发,故意呛他:“我一会回来还要练基本功呢,你不会也要跟着我一起吧?”   他的脾气裹得好好的,一点不往外冒,反问:“看了收费?”   这是铁了心要黏在她家。   南栀一点赶人的心都不敢有,错就错在之前借1601录音室的是她,老去麻烦别人的也是她。状况逆转,她这时要是赶人显得太不厚道了。   她现在处于自己也搞不清状况时期。   她不知道经过这几天沉淀,季寻到底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记得的话,他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后悔了?还是在坚持?   当然,南栀希望他是忘记的。因为她胆子小,性格偏乖乖女,她不想去抓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天气开始变热,小区的绿树草坪都泛起了棕榈绿的油光。   一大清早,自动浇水器正在工作,所到之处皆是水汽蒙蒙。   南栀习惯了,她沉默不言跑在前面,挑了条绿化最多的8字型小路。另一重脚步声就在她身后几步处,不疾不徐,轻松自在。甚至都听不到他喘气。   看起来过着颠三倒四生活的某人到底年轻,身体素质很在线。   紧贴在身侧的脚步声忽然叫她想起木子的浑话。年轻的弟弟,鲜活的身体。   开小差不到几分钟,她就遭了报应。   身后那人冷不防出声:“这条路跑过了。”   南栀脚下一顿,再去看四周风景,确实是数十分钟前刚经过的路。这是条8字型的花园跑道,这个8从小区这头横跨到那头,中间有条交叉路会延伸到纵向的小路上去。正常绕完一个8字都会选择去另一条纵向小路,但他提醒时,南栀已经又回到8字路上了。   南栀闷头往前:“我就喜欢不停地跑这条路。”   “哦。”   季寻默默咬回后半句话。他没拆穿,有时候倚在楼上抽烟,是能看到花园小径的。他其实对她的惯常路线很熟。   刚才她应该是出神在想什么,耳后一片红晕。   想什么会脸红这事太好猜了。   季寻想起背她的时候,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身材有多好,就算只扶着他的肩保持安全距离,他还是能感觉到某个瞬间,挺翘的两团覆在自己背上。   还有看她跳舞,每一处线条都是紧致与饱满。   以及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腰窝,细得不堪一握,忍着那股劲儿才收得回手。这些时刻,他都曾脸红过。只是他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天热、花粉过敏、气闷……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早起坏心思了。   思及至此,他无声扬了下唇角。   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姐姐。   他们第二次路过8字路的交错点时,南栀这次选择了还没途径的纵向小径。一路跑到小区正门,南栀缓下脚步,原地蹦了几下:“你喝不喝水?”   “你要?”他反问。   “我不,我还有一圈跑完才喝。”南栀朝门外便利店示意,“你渴了可以先去买。”   “我也——”   季寻的不字没出口,女人目光若有似无飘过他的唇角:“想喝就喝,我又不跑。”   不是只顾闷头跑步么,不是不搭理他么。   连他嘴唇干了都知道。   少年得意地扬起眉梢,“那你等我。”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因为跑久了才口干舌燥。   他那点小心思……是血气方刚的男生藏着捏着的。   来回不到两分钟,季寻就买了水回来了。   手里两瓶矿泉水,一瓶是冰的,另一瓶常温。他习惯性把常温那瓶递过去:“这个温度的,可以吧?”   出门前已经在家凉好柠檬水了,但他这么递过来,南栀也没推辞,仰头喝了几口。晨跑这么久,全身都是粘腻燥热的,常温的水入喉也该带着凉气。   可递给她的那瓶似乎被某人滚烫的手心给煨暖了,几口下去只觉得汗也压不下去,一个劲地往外冒。南栀羡慕地看着他那瓶,瓶身浮着一层冰雾。   她拐着弯提醒:“其实我平时也会喝冰的。”   “你那个——”他表情有些古怪,一边把玩瓶盖一边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听说喝多了冰的,那个肚子疼。”   倘若坦荡荡的氛围有一个人开始心怀鬼胎,那另一个人很快就会受到影响。此时的南栀就是如此,她也移开目光,干巴巴地说:“哦……我还行。”   既然喝了水就不跑了,慢跑改为慢走。   两人慢悠悠往回走,晨风温柔地吹干薄汗。有人忽然开口:“周……%#管你么。”   南栀一时搞不清是他故意把名字说的太模糊,还是说的太轻,话被风吹散了。她几乎没听见前三个字是什么,发挥联想,约莫猜到是在说周远朝。   “不怎么管。”她心平气和,“我们没事也不会谈论这种话题,好吧。”   少年却觉得这是什么滔天大罪般冷嗤道:“作男朋友都不关心,还好分手了。”   南栀:“……”   我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呢。   她没点破,但还是说:“那你可记住今天的话,未来好好待你的小女朋友。”   “我不找。”   他说着忽然靠过来。刚喝过冰水,嘴唇是润的,连说话的气息都带上了黏潮水汽。微凉落在她耳边:“我喜欢大的。”   “……”   他就是这样敢说敢做的风格。   南栀强压住骤然砰乱的心跳声,把这句话听出了好几层意思。一层比一层让人凌乱。带不带颜色的她都想过了,最后强装镇定:“哦。”   就因为这人的突然进攻,回家后她又自闭了。   两人同处一室,她却摆出姐姐的姿态做自己的事。   他时不时来问她把曲子改成什么样,选一版还是二版。她就公式化地听几遍,再回答:一/二。   到后来南栀看出点端倪来,用他曾经的话呛过去:“你不是说不和没有审美的人做朋友么。干嘛不自己决定。”   他一样口舌利索:“你是甲方。”   两人在过去的相处模式中颠倒过来。   进变为退,退转为攻。   只不过攻守之间,掺杂了些从前没有的微妙情绪。   这么耗了一天。   晚点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两人都以为是点的外卖,门一响,季寻率先起身。让外人以为家里有个男丁也不错,南栀并没阻拦。   他刚拉开一条缝,声音就先于人影钻进了门缝。   “哎我今天好累啊。我需要一个爱的抱抱么么哒——”   人影跟着一起钻了进来,张开双臂就要扑上来,季寻眼疾手快闪开。长手长脚的男生缩在玄关一角,表情略有嫌弃:“你谁。”   这副表情终于让南栀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目光凌厉,满脸不耐。不过此时当务之急是……   木子扯下口罩,一脸无语:“我去,你怎么在这。”   她用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男生的衣着,看他穿戴整齐才稍微安下心来。视线拐到南栀身上,只剩下不怀好意:“咦,栀啊——”   木子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然我就先走?”   她知道南栀必然不会放她走,事实结果也是如此。   南栀已经紧张兮兮一天了,急需有个人出现中和下屋内的奇妙气氛。   她眼巴巴地望着木子:“你早说要来,我去接你。”   “我就是顺路经过,突然不想回家就来了。”木子无视了给她开门的男生,气愤填膺地说:“那件事想来想去还是气,你说我怎么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撬——”因着有外人在场,她突然刹车,在嘴边囫囵了一下:“墙角。”   “他图什么啊!”木子道,“老娘不漂亮吗?老娘资源不多吗?”   南栀同仇敌忾:“他瞎。还渣。”   屋里唯一一位男士默默回到茶几前,戴上耳机,视线目不斜视落在电脑屏幕上,摆出一副丝毫不感兴趣并且不会偷听的模样。   见状,木子轻声:“他怎么在这?”   “工作交流。”南栀用气音回敬,“你别多想。”   话题继续切换回撬墙角。   木子声音又大了起来:“实在气不过,我找人把你说的那洋娃娃搞了回来。拆不了狗男女,我拆了狗男女的定情信物还不行么。”   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娃娃,正是那天南栀看到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   南栀诧异:“这你都能弄到?”   “有什么弄不到的,他那个剧组啊还不是我推的。”   木子气势汹汹,一副要用剪刀剪烂娃娃的架势。   她的火爆脾气其实就是纸老虎,做不到真的去给爆料号提供素材让昔日恋人难堪。最终兜兜转转,只能拿个娃娃出气。   看木子举着洋娃娃比划了几番,南栀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认真辨别,倏地开口:“你别动,把娃娃摆桌上让我看看。”   “怎么了?”木子虽然面露疑惑,却还是听话摆正。   半晌,南栀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个洋娃娃有点像你吗。”   “我操。”   木子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把娃娃丢了出去。洋娃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茶几那头,翻滚几圈打住。   天上飞来个东西,季寻不会没看到。   他摘了耳机望过去:“做什么。”   从季寻的角度看过去,客厅两个女人表情各异。他不明所以,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南栀盯着地上那个娃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换季寻变脸,忍不住骂了声操。   也是这一声操,让季寻发现,有些女人的胆小体现在她的感情观上和对待新鲜事物的态度上,而对于这些神神鬼鬼她反而大胆的很。   此时已过傍晚,天边已经被靛蓝吞噬。   在他觉得汗毛直立的时候,她反倒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哇了一声:“原来你怕这个。”   季寻:“……”   南栀没再管季寻的反应,蹲到娃娃面前拎起来看了看。   她的判断没有错,从第一次看到娃娃起就觉得不太舒服的原因找到了,五官气质太像木子,简直就是有人拿着她的照片一比一做的。   原本南栀以为洋娃娃是女生送给木子男朋友的,这么看起来,说不定是她男朋友自己订制的。只不过订制一个和女朋友一模一样的娃娃,并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兴趣爱好。   南栀摸了一圈,忽然在这枚精致的娃娃身上摸到一条线头。   粗劣的手工技艺在这个娃娃身上违和感极强。   轻轻一扯,线头随之松开。小洋娃娃像被开了膛破了肚,从华丽的衣料底下露出一团破布。仔细分辨,破布上是一串日期。   这次连南栀的脸色都变了。   拧着眉看向木子:“……你的生日。”   长相相似的仿真娃娃,再加上生日。   给人带来了极大的不舒适感。   木子脸色铁青:“我以前听说过,圈里有人会养小人。”   有个不靠谱说法,据说养小人要么旺人要么害人。养自己的自然是旺自己,至于养别人的,那多半没什么好事。当然,越是亲近关系才越奏效。   木子把曾经听到的圈内听闻简单说了说,而后怒从心起:“我说我最近怎么这么不顺,这是养蛊吧?荀奇然他妈的有病吧,我和他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玩我?!”   木子气不过,掏出手机就想找这位前男友。   手机掏到一半,她突然人间清醒:“我不找他,我得找他公司老板。他不是要资源么,不从源头给他切断来路,我不甘。”   南栀插不上手,只是表情一直都不好看。   数秒后,木子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找谁跟他老板牵个线。”   之前种种季寻都没出声。   直到此刻,他才开口:“我认识,我来办。” 第41章 夜梦【二更】 “你是在关心我吗,姐姐……   耳机声音没有开得很大,其实她们在聊什么季寻都能听到。   如果真是什么需要避开他的话题,她们自然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聊。荀奇然这个名字他知道,之前出于某些原因去过他们公司。   当时赵哥在和对方商业交流,至于他,自己把江郎才尽写在了脸上全程都心不在焉。就是在放空神游的时候,无聊到把墙上的海报都阅览了一遍。   他记得,荀奇然的海报在中下游的位置。   那些公司最喜欢以咖位排序,掐指一猜,他就知道对方只是个不冷不热的普通小咖位。也不知道闺蜜之间眼光会不会互相影响,难怪两人眼光都不怎么样。   周远朝有什么好的。   季寻讥诮地想着,而后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发现自己走了神。   他轻咳一声,不太自在:“说吧,想怎么办。”   能被陈导亲请到剧组,说明他说的自然不会假。   木子刚才还恨不得灭对方九族的气势瞬间扭转,噼里啪啦说完一堆诉求,罢了还添一句:“季老师,我就知道你最靠谱。”   谁能知道这人没多久之前还趴在闺蜜耳朵上说:那弟弟渣男脸看着就不靠谱,你啊别信他,玩玩儿就行。   几天后。   南栀正借了舞团的公用教室练舞,接到木子的电话。   “荀奇然知道了。”木子上来就说,“他给我打电话说那娃娃不是他订制的,竟然是那个女生送的。当时他看着娃娃像我就留下了,说是觉得有缘。你说渣男怎么这么会编,我差点就信了。”   南栀笑:“其实呢?”   “其实还真是那女生送的。”木子无语,“我找人查了订制店的客户预约。”   木子一番明察暗访,差不多猜透了其中关节。   那女的以为荀奇然混到正儿八经的男主位置是有背景的,想勾搭荀奇然上位。要是荀奇然能漏点资源给她,下部戏说不定也能拿到好角色。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压根没想过荀奇然的男主也是木子帮忙拿下的。   “那后来呢?”南栀问。   “荀奇然好几次收工上赶着往我这跑,估计她看到了呗。想断了荀奇然和我的关系,自己上。”木子啧啧称奇,“这女人挺狠的。估计听说越亲近的人养的小人越管用,就做了我的送到荀奇然身边,还放我的生日。就等着我哪天不好了,荀奇然自然就不会再攀我。”   南栀之前没听说过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忍不住问:“这真有用吗?”   “谁知道呢。”木子想了一会儿,“我最近不顺是真的。不过还好没跟姓荀的睡过,可能不算还亲密关系?威力不猛。”   木子和荀奇然偶尔会在一起过夜,两人却意外什么都没发生过。   南栀没深入这个话题,转向别的:“荀奇然不知道这娃娃的用途?”   木子在电话那头磨了磨牙:“狗日的他当然知道,他打电话给我就是一口咬定娃娃是那女人送的,他毫不知情。后来被我骂傻了他不小心说漏嘴,又改口说不知道娃娃是诅咒,而是要我跟他锁死。我连半个诅咒的词都没跟他说过,他自爆了。神经病,死渣男。”   木子骂累了,“反正他和那个女的也不干净。哦对,料已经放出去了。哎——耽剧男主和女演员在片场卿卿我我,够狗男女吃一壶了。”   南栀陪着松了口气:“你自己没事就好。”   治了下渣男心里舒服多了。   木子重回正事:“还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   她这次没再使用什么呼伦贝尔小野狼这种诨名,而是一改之前的态度,颇为认真地说:“你那个季弟弟啊,不知道和荀奇然老板说了什么,他老板好像想等这部剧结束放弃荀奇然了。我本来也就想撤他几个资源让他憋屈一下,没想到结果这么喜人。所以那王八蛋才眼巴巴地上赶着给我打电话求和。”   南栀:“季寻?”   “是啊。”木子长叹,“弟弟真不错,靠谱!我想想就爽。”   挂掉木子这边,南栀在舞蹈教室就地给季寻拨了个电话。   她跟前是一面落地大镜子,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在舞团这么多年,现在与刚开始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架不住总有人说,老人终究要给新人让位。譬如郑老师,也是在最风光的时候选择了幕后。   外面偶尔有人路过,脚步声轻快。   她们并不知道这一间教室有人,很自然地攀谈:“听说南栀姐要回主舞团了。”   “我听说的版本是没过考核,最近她应该有在偷偷加练。”   “啊,不会吧。南栀姐怎么可能过不了,你这个版本绝对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了,谁规定人永远都会在巅峰期啊。那么久没跳舞掉状态也很正常吧?而且就算回来,还能跳几年啊?”   声音路过教室前门戛然而止。   南栀知道大概是有人看到了她在里面。她没回头,省的互相尴尬。   好在这时,电话被接通了。   南栀喂了一声,过好几秒,才问:“你在忙?”   他那边声音挺嘈杂的,不像在家。   “没。”季寻说完这句好像按住听筒回头跟别人说了句什么,周围变得安静了不少。他这才继续:“怎么。”   南栀:“想问木子那件事,你怎么跟人家老板说的?”   季寻:“没说什么。”   不诚实。   这是南栀第一个想法。她半哄半骗地放柔语气:“你以为我傻吧,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坦白说说,你到底答应人家什么了。”   她哄人的语气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听的人心里有鬼。   这会儿他人在更衣室。白天找了个室内滑雪场刚运动完,周围那几个朋友还在高谈阔论。男人赤-裸半身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这几个人互相比了比身上的肌肉从眼前大摇大摆晃过去,嘴里嘻嘻哈哈。   他好不到哪去,刚脱掉速干衣,唯一留了条运动裤蔽体。   她的名字卡着这个时间在屏幕上跳跃,就像隔空多了双眼睛盯着他似的。季寻冷着脸掩了下衣柜,挡住身后一群衣衫不整的男人,自己却没遮没掩。   听到她声线忽然变软,后颈都麻了。   昨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就这么重新折射在眼前。从声音到身体,全都软得不可思议,像掺了水。   他猛地醒来,手往底下一探,摸到一手冰凉。咬着牙骂了声操。   清晨的冷水澡洗了半个多小时,他在想是不是最近精力实在旺盛才会梦到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骤然转醒,满脑子还都是梦里软得不可思议的腰。   于是就有了主动约朋友出来滑雪这出。   精力是发泄完了,可她的电话又来了。偏偏又是用这种和梦里一样的调子说话。   季寻揉了揉湿发,扯过一块干毛巾搭在裤腰上,半瘫半坐着。   他有点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半晌,用懒散的语气问了句别的:“你是在关心我吗,姐姐。”   别说是对方,自己的耳根都麻透了。他有些得意地觉得,自己叫姐姐的嗓音并不比那绿茶男差。大约她也是会爱听的。   当然如他所想,南栀被突如其来的那一声喊得差点魂飞魄散。   明明木逾这么叫的时候,她不会有任何被诱哄的感觉。可此时,她的耳朵痒痒的,仿佛不是隔着手机,是真咬着她耳朵懒懒散散地喊了一声——姐姐。直接喊到了灵魂深处,麻到了手指尖。   南栀用肩抵了抵耳朵,视线不自在地落在镜子里。   是关心吗。   也算吧……   南栀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所以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答应帮他们公司做张专辑,就这么简单。”电话那头好像低低嗤了声,他满不在乎地说,“有钱赚的,我不亏。”   荀奇然的公司很早之前就联系过gene工作室。   那次赵哥带他去就是因为这件事。要找gene写歌的人不计其数,口气大到直接做一张专辑的却寥寥无几。那家公司在这方面倒是挺有想法的。   经过赵哥了解,是他们公司有个二线歌手参加节目爆火,想长久地争一争一线歌手的一席之地。   公司愿意扶他。除去唱功之外,当然想找知名作曲抬高咖位。   gene的名头是能最快带来效益的。写歌看心情,给这人写一首,那人写一首,从来没出现过整张专辑都是他署名的情况。要真的做了这么一张专辑,何愁盛名。   他们公司的那些想法不在季寻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单纯的……懒散,便给拒了。   当然最后没成的原因还有一点,是赵哥觉得资金没到位。   这次的事情,季寻只是叫赵哥打了个电话。   为一哥的阳关大道放弃小演员之前途,很正常,任谁都会如此取舍。同季寻说的一样,他并不会吃亏。赵哥的谈判能力是业内一绝,只要最难搞的gene首肯点了头,赵哥就有把握把价格谈上去。   现在这个时候,赵哥大概正在跟对方侃侃而谈,力争加码。   算来算去总归是不亏。   可南栀却不放心,再次问他:“真的赚钱的?”   是啊两字都到嘴边了,季寻忽然口风一变,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如果不赚呢。”   那群勾肩搭背去换衣服的狐朋狗友又回来了,看他气定神闲瘫在椅子上讲电话,有人吹了声口哨:“哟,还有马甲线呢啊。”   “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姐姐有福能摸到我们寻的——”   “有料~来让爸爸看看,大不大。”   话题逐渐不堪入耳。   南栀起初是听到有旁人的声音闯了进来,后面叽里咕噜一阵,有人在说什么大不大,然后少年好像有些躁,说了声“大大大,赶紧他妈滚”。   男生的话题不就是那样么。   她转了个方向,没再看镜子,似乎是躲着,怕看到自己的不自然。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   她垂眸盯着鞋尖,忘掉刚才那段,看起来是在认真考虑季寻说的问题。   如果不赚钱呢,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帮木子出口气。那她又怎么去替好朋友还那样一个特别大的人情。   南栀觉得摆在面前的问题很重要。   她不是那种不顾人情世故的人,可对方显然与她相反。   可能他待在朋友堆里就是那副腔调,褪去冷淡和桀骜,变得随意一点,倦懒一点,散漫一点。于是后面那句话从电话那头传来时,像极了插科打诨。南栀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模样。   浑身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在什么上面,嘴边咬了根烟,用被太阳晒过的慵懒语调说。   “不赚钱的话,你会帮我么。”   南栀扬起尾音嗯了一声,想问怎么帮。   在她开口之前,他又说:“赚钱真烦啊,不想努力了。好想被包养。” 第42章 逃避 “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不只是没原则,说话做事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喜欢。说他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在慢慢渗透到对方生活中去之后,南栀越来越觉得季寻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冷淡和不屑是他的伪装,剥开外壳,里面有更多不同的特质糅杂在一起,更为复杂。散漫和锐利,柔和与凶野,随性和自我。当然最本质的内核依然是他身上难掩的那股气质,少年锋芒毕露的傲气。   当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说“好想被包养”时,南栀一时半会辨不了他的真实意图。如果是玩笑,他执意逗弄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像木子说的,没遇见过她这样的类型,一时好奇想要集邮?如果是认真……   南栀沉吟片刻,觉得那更不可能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季寻也在等她。   半晌无言,他那边终于开了口,语气若无其事:“怎么那么不经吓。”   这样的语气无疑是在告诉她,自己刚刚是开玩笑的。   可是这样的玩笑一次两次也罢,多了总是不好。   南栀垂眸看着脚尖,难得郑重其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也不知道你有时候说的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是我不是那种对感情不认真不负责的人。”   “我很感谢你帮忙。”南栀说,“但是你如果想找个人逗着玩儿,真的别找我,我不喜欢这样。”   “没想玩。”   电话那头一字一字说得飞快但斩钉截铁。   两句话工夫,气氛变得严肃。   他那头的窸窣背景音也消失了。乒乓几声,像是开了门又关门,自己单独进了个密闭空间。周围安静异常,一时间电话里只听得到呼吸声。   “那你——”南栀张嘴。   “姐姐。”那头说,“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嘭一声。   心口鼓鼓囊囊地炸了。   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甚至空窗期并没有很久……可是炸了就是炸了,她听到烟花盛开的骤响,噼里啪啦带着火花落满心头。烫得她无所适从。   尤其是他叫姐姐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感。   好像真在面对一个肆意热忱、满眼满世界都是她的年轻弟弟。   还说不是渣男。   怎么说的每句话都满满的目的性。明明就是个经验老到的选手。   南栀背靠镜子慢慢滑落坐下,把脸枕在臂弯冷了一会儿。   她在周远朝那从没习得过这类经验。周远朝内敛,很少说露骨的话。相应的,南栀的脸皮还是不经人事一样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突然迈进教室的脚步声救了她。   几个主舞团的姑娘嘻嘻哈哈跑进来,看到里边有人,均是一愣。   有个跟南栀熟悉一点的姑娘打了招呼:“南栀姐,你在啊。”   “嗯。”南栀朝门口看了一眼掩住话筒,“要用教室吗?”   “没事没事,你在用的话我们就申请别的。”   南栀朝几人摇摇头,随后挪开按住话筒的手:“我现在有事,晚点说。”   没等电话那头有反应,她先行挂断。   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选择逃避。   舞团小姑娘的声音立马围了过来。最开始跟她打招呼的姑娘好奇打听:“南栀姐,你要回主舞团了吗?”   考核还没通过,如果是以前,南栀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矢口否认。   但这些天她变得越来越能正视自己,心态也比从前放松许多。   于是大方承认:“是想回,但还在练习。”   “徐老师也太严格了,你都回不来那谁还有资格跳呀。”小姑娘说,“不过现在跳舞越来越累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进来,一松懈就会被流放出去。”   旁边有同伴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姑娘像被提醒到似的,立马摆手:“南栀姐你别误会,我说的是我自己。”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有编舞的能力我就去幕后了,没什么不好的,还不用那么累。”   南栀在舞团待了那么久,对这个生态圈很熟悉。   每个字都在隐隐绰绰说她的事,她听得太清楚了。   只不过她的脾气也是别人达不到的境界,听完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还不是因为喜欢,能怎么办。”   小姑娘撇撇嘴:“我们还追不上姐姐的境界,我们是为了KPI。今年跳了几场,上座率达到了多少,每天都愁死了。姐姐是因为喜欢才跳的。”   ——你又没有生存需求,别来占我们主舞团珍贵的位置了啊!   “那只能感谢老南了。”南栀假装听不懂,温温柔柔地说:“他带我入的门,还给了我这点喜欢就去任性的底气。”   一拳打在棉花上,绵里还藏了针。   这番来回试探让近两年才进主舞团、对南栀不够熟悉的小姑娘们都明白过来,这个姐姐只是看着脾气好,但不代表好欺负。   其实如果南栀坚持走幕后,她或许会成为郑老师和徐老师那样的人物。但她如果选择回来跳舞,与这些人无疑就成了竞争关系。舞团主要几个位置都靠实力抢,多来一个有实力的,对自己的生涯就会多一份威胁。   谁都不希望这样。   说着说着话,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这间教室应该被预约出去了。   南栀看了眼挂钟,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待了快三个小时了。她打了个招呼,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往门外走。   一推门,外边又来了几个人,周盈盈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她见着南栀眼睛一亮,拉过她就问:“栀子姐姐,你什么时候回主舞团?”   周盈盈音色很亮,一下子盖过了其他窸窣细语。   她没管,大胆表态:“我太想你回了,一千个一万个欢迎。”   “那我——”南栀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再努力努力。”   有周盈盈打圆场,停留在南栀身上的目光少了许多。   等南栀走了,才有人对着周盈盈阴阳怪气:“你就这么希望她回来啊?小心她抢了你的C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徐老师凶谁就是看好谁……”   周盈盈伶牙俐齿地回敬:“怕被人抢不就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你倒是心大。”   那人最终嗫嚅了下,没再说别的。   南栀简单洗漱完回到分管舞团办公室。   她离开的这三个多小时,郑老师一直坐在位置上研究《洛神》的新编舞。南栀初交的这版编舞绝大多数灵感来自于南启平的笔记本,他有很多未完成的想法都详细记录了下来。都说父女连心,南栀几乎都能猜准南启平当初的设想。她在一些衔接上融入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形成了新的这一版。   郑老师看她回来,暂停了手里的视频:“晚上等徐老师有空,我再拿去跟她探讨探讨。你在这方面的才华跟你爸一样,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很新颖,舞台表现形式也很好。”   南栀不敢居功,笑:“那还是老南的功劳更大一些。”   “谦虚了啊。”郑老师问,“你自己跳过一遍了吗,衔接怎么样?”   视频是南栀拜托周盈盈录的。   整段舞蹈几乎是改一点,就跟周盈盈讲一点。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到前两天改完初版。流畅度可能并没有契合得那么好。   南栀自己自然也跳过,只不过还没有自大到录自己的视频来当展示教材。   既然郑老师问了,她就坦然回答:“跳过,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来一段我看看现场?”   要说整个舞团除了南栀自己,谁最希望她回主舞团,那应该就是郑老师了。就算她不说南栀也知道,郑老师是对自己没选择的那条路还心有希冀。当初选择在最风光的时候离开舞台,事后也会想,如果当时没离开继续跳下去了会怎样。南栀成了她对未知的映射。   曾经怀揣梦想的人若是输在不够勇敢,就会想,能把梦继续传递下去也好。   南栀对郑老师提的要求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在一楼多功能大厅,就是之前考核的位置,南栀认认真真完整跳了一遍。到最后一个动作收尾,她都做到了完美沉浸,没再被分心。   包括期间,郑老师效仿上回故意弄出响动,南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她完美控腿落地,鞠了一躬。   郑老师起身鼓掌:“明明是可以回主舞团的状态了,老徐太严格。”   “上次是我自己,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南栀道。   “没关系,好事多磨。”郑老师面露喜色,“什么时候再抽个时间,我让老徐一起来看看。”   “还有,我觉得你这个项目不该让出去。”郑老师说,“虽然盈盈练的时间也不多,看得出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我还是希望你亲自跳。到时候《洛神》竞争上岗的时候,你必须得去争一争。你身上有种别人都无法演绎的韧劲儿。自己没看出来?”   “我有么。”   “你当然有了。”郑老师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南栀不好意思地抵了下额头,明明她一直在逃避,从舞台逃避到幕后。包括碰到感情上的事,也会习惯性闪躲。   她能有什么韧劲啊……   南栀以为自己身上所有不服输的那股劲儿已经随着时间慢慢褪去了,就像她的脾气一样,越来越没有冲动,越来越找不到棱角。   “行了啊。”郑老师拍拍南栀的肩,“别再给我谦虚。”   她跟南栀灭了灯,并肩往外走。   路过一楼大厅,郑老师眼尖:“你还约了人呢啊?那我先上去了。”   南栀本来在想心事,顺着郑老师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一楼大厅站了个人。那人穿了件纯色T恤,两肋之间印了一串很招摇的英文字母,意外地配他张扬的气质。他扣了顶日式渔夫帽,帽檐阴影遮到山根处,以至于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起来格外冷白无暇。   她突然就想起那人半天人说过的话   ——没想玩,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现在真人站在眼前,这句话就被他身上的气质同化了,特别干净特别凛冽。南栀几乎就信了。   她刚才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季寻站在那看了多久。   他的视线淡淡的,没给人压迫,仿佛只是无意间落在她身上一样。南栀却如坐针毡。她觉得此时该打个招呼,又想跟着郑老师直接上楼。   踌躇间,他已经大步走到了面前,肋前那排刺绣的英文字母也就晃到了眼前:F*ck me。   怎么会有人穿这样的衣服。   南栀别开眼:“你怎么来了啊。”   不是才打过电话么。能不能给点冷静时间啊。不准再说乱七八糟的话,再说我就——就就——   她刚刚有个明显的小动作,是想跟着郑老师往楼梯跑的。   季寻看到了,他不太爽。   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倨傲语气却委屈:“你比我长的那四岁,是不是都长腿上了。” 第43章 捕风 明明是把冷淡的嗓音,喊起姐姐来……   的确。   南栀自己也意识到,随着年龄越长胆子偏偏就越小了。   以前跟他一样的年纪时,她考虑的很少,有冲劲就选择去做。但逐年逐年过后,她会考虑更多后果和代价,更在乎的是性价比。就像和年轻弟弟谈恋爱这件事,过程一定是蛊惑人心的,可结果未必见好。   过程越是轰轰烈烈,结局或许越是惨烈。   她长情,难抽身。对他的胡话脸红心跳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讯号。   还有什么比逃避来得更便捷的办法呢。   装傻、犯糊涂一次两次过后,她也学会了破罐子破摔。   于是假装听不懂,假装不搭理。   可是她忘了,对手本质是条有攻击性的野犬。此时野犬的眼底酝酿着漩涡,他不顾地点场合,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此时一楼大厅空旷无人,南栀还是怕被瞧见,慌乱挣了几下,没挣脱。   她小跑几步紧跟在后:“你干吗?”   “练练你的胆子。”少年冷哼。   南栀:“你先放开我。”   季寻:“不放。”   “这里是外面,你能不能注意场合!”南栀压着声音凶巴巴地说。   他果真松了下力道,不过还是不足以让人挣脱。几步后,少年危险地眯了下眼:“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就可以随意碰了?”   “……胡说!”   季寻到底没放手,一路拽着她,直到把人按进副驾。   咔哒一声,安全带落锁。   刚才拉着她的那条手臂就撑在南栀颈侧,他曲肘,慢慢俯下身。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乱成一团。季寻故意曲解了刚才的话,低声:“现在不是在外面了。”   何止是有攻击性的野犬,此时的他更像耐心告罄的豺狼。   任猎物在眼皮子底下逃离一次,逃离两次,再有第三第四次的时候,他会露出咄咄逼人的本质,一口咬住对方纤细的脖颈。   他的手肘越曲越深,两人之间留白的空隙也越来越少。在触碰到嘴唇的刹那,南栀猛地别开头,生硬道:“你现在属于职场骚扰。”   对于她忽然清醒抽身,季寻好像没太大反应,像早有预料。   一口气不轻不重呼在她颈侧,他稍稍抻了下手肘,拉开一拳距离。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清明,不冷不热:“你以前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职场骚扰。”   南栀:“……”   “姐姐,你可真是驰名双标。”   南栀耳后麻了一片。   她暗暗握拳,指甲死死掐住掌心才抵御的了刚才那声姐姐带来的威力。   这人不去干传销可惜了。   同样两个字到了他嘴里,喊出了蛊惑人心的味道。从邮件到电话,再到现场近距离接触版,南栀觉得自己越发没出息了。要是这样退化到七老八十,出现个像季寻这样的年轻骗子,姐姐一叫,她就掏着家底往外送。   给给给,养老金,棺材本,房产证,全给你。   这个时候能走神也是一种本事。   季寻抻直手肘起身,在驾驶室落座。他点燃引擎,一改刚才的嚣张模样:“陪我去个地方吧。”   “不去。”   “姐姐。”他叫上了瘾,“去了我就不逼你了。”   “……”   他随意敲了敲方向盘,“去个你也能玩的地方。”   最后,他带南栀去的就是白天刚去过的那家室内滑雪场。   一天之内来了两次,连停车场保安都认出了他。   当然,主要还是归功于他那辆扎眼的跑车。   南栀跟他在一起时,像在打游戏开地图似的,认识了不少周边玩乐的地方。她记得郊区这块地原来是个市民中心还是什么别的。   等进了场馆,见到灯火通明,她才真正意识到这里已经完全被商业化了:“什么时候变成滑雪馆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就今年。”季寻答,“八万多平都拍给这家开发商了。”   他说着给服务台递了张卡,很快有人从侧门出来,带领他俩各自往男女更衣室走。从刚才起,南栀就觉得这家室内滑雪馆怪怪的。推开更衣室大门,她更觉得奇怪。按理说现在不是什么青黄不接的时点,怎么从进门起,他们就没再碰到别的客人。   更衣室空空荡荡,进门是一大排带化妆灯的镜子,上边吹风机、发圈、精油、卷发棒一应俱全。往里转过屏风就是整整十五六排衣柜,簇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木香。南栀对着号码牌找到自己的衣柜,刚刚引路的服务员又回来了,带来了还未拆封的速干衣和滑雪服。   “你好,小姐。这些都是新的,你放心用。”   南栀点头接过:“谢谢。”   室内温度不至于比雪山上还低,送来的滑雪服是薄款。   南栀换上试了试,正好贴身。   她从更衣室另一侧大门出去,就看到季寻拎着板子百无聊赖地等在了一边。看到她,他把板子和护具摆正:“过来,试试趁不趁手。”   “这里怎么没别人?”南栀问。   “还没正式营业。”   南栀:“那我们——”   季寻:“认识的朋友开的。”   所以,他刚才说拍下这八万多平场地的开发商就是他的朋友?   南栀不经感叹,小臭脾气认识的都是什么神通广大的朋友。再细想,他自己也不差。虽然最初听到他的名头就是一些负面新闻,但有些人就算被负面新闻裹了身,还是抵不住旁人趋之若鹜。这么想,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合情合理了。   天热之后,南栀就没再滑过雪。   她小心翼翼试了试板子,慢慢推着往前滑。到正式入口才看清了这座室内滑雪场的全貌。场馆顶部的大灯仿佛灼灼日光,把整座场馆照得宛如白昼。前后数条雪道被分为高阶和普通两个区。乍一推测,高级道的垂直落差起码得有□□十米。而这样的场馆内,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能把空旷感拉得更长。   南栀想起他不要命的玩法,有些心悸:“你……一会去高级道吗?”   隔着护目镜,看不请他的表情,只是听起来语气很平淡。   他没怎么思考:“你去哪我去哪。”   “我只能玩玩这种最弱的。”她指指最低的那条道,感到遗憾,“而且不是你叫我陪你来的么。不是你自己想玩?”   言外之意是指,你别为了陪我玩就折磨自己好吧。让高手玩弱鸡赛道太折磨人了。   但他满不在乎地推着坡慢慢前进,在几步开外忽然回头:“或者你想不想试试高级道。”   “……我不行吧?”   “怕什么,我跟着你。”少年的语气平淡却直白,末了补了四个字,“刀山火海。”   还说!不是!!渣男!!!   南栀觉得自己脑仁都麻了。她浑浑噩噩地被推上高级道,望着脚下陡坡,才后知后觉又被蛊惑。距离上次下高级赛道已经快三年多了,她对自己如今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这会儿对着赛道上的坡度和障碍,南栀想:   完了。   以后自己一定天天上法制新闻、是骗子的忠实服务对象。   她把滑雪服拉链拉到了最顶,半张脸埋在束领后,撇了撇嘴:“你先下吧,我慢慢推坡。”   刺拉拉的少年并不听话,反而亦步亦趋黏在身后。他忽然推开护目镜,目光沉甸甸落在她身上:“底下反正没人,不玩点刺激的么。”   “飞下去?”南栀没好气道。   “啊。”他没听出开玩笑,反倒应了,“我带你感受下风。”   说罢,少年拉起她的手就往下倾倒。   南栀顺着那股力道一点都挣脱不动,仿佛忽然坐上了高速列车,耳边的风猎猎作响,碎发胡乱拍打在脸上。头顶光照变成了天然日光,巨大的幕布墙也成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崇山峻岭。他们在室内,却像深陷冰天雪地。   南栀左摇右晃,每次要倒,又被他的力量拽了起来。她用力咬住唇,才没让自己破音。心跳震耳欲聋,她以这番姿态刺激地过了第一个陡坡。   太酷了。   南栀稳住身形,随后推开那条一直拉着她的手臂。   她好久没用这么畅快淋漓了。   带她跳伞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很爽,很尽兴。   但与这次仍然是不一样的。   掌握在别人手里和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她打算勇敢一次,靠自己下陡坡。   第二道坡仍然是短坡速降,中间多了几处小型跳台。   南栀很好地把控了自己,她绕开所有跳台,不去尝试能力以外的东西。或许是放松了警惕,当转弯角出现最后一处跳台的时候,她想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了。   “当心!”有道声音从后急促地响起。   南栀知道自己躲避不及。还好这是个小跳台,即便飞跃起来也不过三四米的样子。南栀努力控住腿,用一个J飘堪堪稳住身形。   她安稳落地的刹那,另一道身影也急刹停在了身侧。   护目镜后,少年的眉骨终于不再拧起,他松了口气:“水平不错。”   “马马虎虎。”南栀深喘一口气,偷偷扬起嘴角。   其实她更想说,刚才起飞的那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风,迎面而来。   那风似乎有了生命力,仿佛只要她伸手就能捕捉到一般。   捉到风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不知道。   但此时的愉悦骗不了自己。   因为南栀的好心情,他们没再玩命似的往下滑,而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慢慢推坡。南栀说她们舞团的事,季寻就静静地听,而后在她需要回应的地方喉结一滚,短促地嗯一声。   一路下到观景区。   这里的滑雪场造得很人性化,在赛道切换点设置了一片用于观赏的松树林。都是低矮的小青松,覆着厚重的白雪,仿佛真的身处于山腰某处,仰头就是明月星空。   南栀说着话,猝不及防感受到一股拉力。   她感受到来自另一人的的温度从后面挤了过来,堪堪环住了她。那人微微垂头,将下巴枕在她颈窝处,嗓子眼冒出一声闷闷的喘息。   隔着滑雪服,南栀还是有一种皮肤被烫到的感觉。   她成了雪山松林里的一块化石,腿脚僵了,舌头捋不直,话也难出口。   可是她说不出,自然有人厚着脸皮会说。   那人伏在她耳边,声音带着一股低靡之气:“我说过了,想像那天一样从后面抱你。”   南栀不说话。   他自己找话说:“而且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姐姐。”   他又叫了一声。   明明是把冷淡的嗓音,可喊起姐姐来刀刀要人命。   在南栀彻底投降之前,忽然闯入第三道声音打破了气氛。   “季先生?”   “季先生——”   工作人员从前面进来,一边叫季先生一边路过。他喊得极大声,照理说场馆如此空旷,很快就能听到回音。可迟迟没等到季先生说话。那人说了声“奇怪”,往更远的地方寻了过去。声音慢慢变得空旷,一路喊到更衣室门口戛然而止。   化石南栀动了动手脚,可后面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未动分毫。   她假装听不到有她的道理。两人身处小松林深处,并蒂莲似的缠在一起,谁看见不觉得有问题?她脸皮薄,在身后那人松手之前励志要当鹌鹑。   但他不说话装死又是为了什么?   南栀没想通他的装聋作哑行为。   突然响起啪嗒、啪嗒、啪嗒几声,头顶炫目的灯光谢幕一般从最远处开始熄灭。不到十几秒,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偌大的滑雪场没了灯光照耀变得满目灰白。角落里的两人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被遗忘在这里。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只有寒气隐隐往袖口钻。   南栀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以为没人了。”   “……”   季寻不说话,两条手臂如同藤蔓从后拢了过来,把她箍在怀里,像在告诉她不用怕。他静静地俯身枕在她颈侧,过了许久才闷声开口。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你明明是让我碰的。”   昏暗中男生轻轻吸了下鼻子,又说:“我不想再放手了。”   那瞬间。   狂风刮过心间,兜头就淋了一场大雨。 第44章 栀子 “操。”   南栀的上一段恋情持续了半年有余。她和周远朝一直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周远朝工作忙,时常出差。就算有时间待在一起,也基本就是在外面约好吃个饭,看场电影,然后各自回家。   南栀一直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是个较为理性和冷淡的人。她以为怦然心动只不过是浪漫主义的谎言,起码自己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此类经验。   可她的防御系统忽然就在这一刻全面溃败了。   被叫姐姐,她受不了。   被他咬着低音说“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你明明是让我碰的”那瞬间,陌生情-潮涌动,血液止不住沸腾。   南栀脑子空空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跟着季寻,要学坏了。   可是这一次,季寻一改之前的步步紧逼,也没像他说的那样再也不肯放手。数分钟后,在感觉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冰凉时还是松了手。   少年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人造雪松林里仿佛带上了混音,低低传了过来:“我去叫他们开灯。”   他好像不需要光线照明,完全凭自己的感官在雪道上速降。   身影越滑越快,几乎和灰白的雪幕融为一体。   南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住他。   她可能真的需要借这几分钟独处的时间,来理一理自己的情绪。   许久之后,头顶大灯啪嗒啪嗒接二连三打开。   南栀缓缓吐出一口气。   似乎每一次都是借着黑暗,他才会露出危险性。待到光线大亮,暧昧气氛也就破了。果然,再见到季寻朝她的方向过来时,他眉眼间留下的只有清明。   “还玩么。”他问。   比起继续玩,南栀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刚是怎么和工作人员说的?”   少年一张嘴,又是浑话:“姐姐,你这么怕别人知道我们在厮混?”   “没怕。”南栀嘴快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陷入另一重陷阱,立马补充:“也没厮混。”   有人不轻不重笑了一声,眼尾懒洋洋往下垂,一副重欲过后的餍足模样。   南栀忽然就觉得嗓子眼痒痒的,万蚁噬心。   她偷偷瞥开眼,目光飘忽地落在某棵雪松上。然后听他不紧不慢地在耳边解释:“没说什么,就说我在儿童区,没听见他声音。”   八万多平的室内滑雪场,儿童区占据角落一隅。   工作人员找人的时候自然忽略了儿童区域,也没往那块儿去。说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很在理。当时他那么说的时候,工作人员确实没觉得奇怪,只是哈哈干笑几声:“原来季先生在那边,我说怎么不见人。还以为你们走了。”   “没办法。”季寻大言不惭,“童心未泯。”   季寻这样野生生的长相其实很容易骗人。   他耐心欠佳,随时一副要上天入地的样子。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人是不屑于编造谎言的。起初南栀也这么觉得,所以她信工作人员不会多想。   不了解他的人看他,就是一株浑身是刺的荆棘。   在滑雪场的后半段时间,没再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玩累了,两人都不想吃饭,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一人一个叼着,在十六楼灌满风的长廊上互道晚安。   只不过南栀的晚安是两个字,他的晚安还多了个后缀。   “晚安,别躲我了。”   南栀回到家,很快接到木子的电话。   木子在电话里很兴奋:“你看这几天热搜没?”   “没啊。怎么了?”   “荀奇然爆了!”木子发出快乐的声音,“是爆炸的爆!那些磕他耽剧CP的粉丝问候了他全家上下,人设都塌完了。我现在想啊,还好我们分的快,要不然房子塌在我手里,我也免不了一堆骂。”   木子说的时候,南栀开了公放。   这样便能边听木子闲扯,边去看热搜。   果然荀奇然现在的舆论跌到了谷底,粉丝反噬倒是无足轻重的一回事。毕竟对某些明星来说,绯闻好或坏都是在制造流量。   最重要的是被抓包的地方在片场,职业素养可见一斑。   赶上最近正在整治娱乐圈不正风向,这一头就撞在了风口浪尖上。   南栀一目十行扫完热搜。   木子在电话那头说:“这么小一件事就能把他未来前途压垮,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公司压根没打算公关,放弃他了。说起来真的谢谢你家季弟弟。”   “不是我家。”南栀下意识反驳。   “跟我你嘴硬什么。”木子笑,“我现在收回对季弟弟的成见,这是个颜正身体棒、非常靠谱的弟弟,友情建议长期发展。”   南栀听了直接假笑:“我跟你友情多少年啊?这么多年感情,人家帮你办件事你就完全倒戈了,这可不像你。”   “不是,这件事我主要回去认真想了想。”木子恢复正经,“要真是什么骚浪贱的渣男弟弟,犯不着花那么大精力才发展到说一句暧昧话。话说回来,他帮忙办了这件事,没找你开什么条件吧?”   包……养他算吗。   南栀沉吟许久,摇头:“没有。”   木子嘿嘿一笑:“那不就得了。人家不图啥,就图个栀栀姐姐的喜欢。”   南栀感觉到一阵诡异的酥麻感,从脚尖麻到了头皮。   她蜷了下脚趾,又揉揉脑袋:“你给我正常点。”   “我哪儿不正常了?怎么啊,不会是刚和弟弟约会完,现在我提他什么你都春心荡漾吧?”   南栀不说话,木子就继续:“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其实木逾那小子也挺喜欢你的。之前是仗着你有周远朝不敢说,这段时间够殷勤的吧?但你对他有感觉不?哪怕蚊子肉大小的那么一丁点儿,有吗?”   “没有。”南栀很诚实。   “所以啊,弟弟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木子叹了口气,“喜欢就上吧,栀。勇敢一点。”   ***   隔天早上。   南栀出门跑步的时间是七点一刻,她一打开门,发现门口多了一束栀子花。花瓣洁白无垢,被油亮的绿叶包裹着,很是可爱。花束就摆在地垫上,白色花蕊一周还点缀了粉蔷薇。很嫩的色调,宛如说不清的少女心思。   她条件反射去看1601的大门。门安安静静闭着,在她凝视的这数十秒里并没有任何动静。   低头找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在花束中间寻到一张小卡片。   上面的确写着南栀小姐收。   这家花店的名字看起来很眼熟,但南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她先回家找了个玻璃瓶把花插进去,又喷了点水养在玄关口。这才继续出门跑步。   半小时后回到家,对门已经有了动静,门口地垫旁多了个垃圾袋。   南栀决定勇敢地去敲敲门。   和以前装聋作哑不一样,现在她只要一敲,门就会开,还附赠一张怎么看都帅得有点渣的脸。南栀盯着他头顶一簇特立独行、翘在外边的头发看了许久,忍住摸一摸的冲动:“起了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让开半边,“进来?”   “不了,我马上要去舞团。”南栀说,“我看到花了。”   “……”   “那个小栀子挺饱满的,底下还有花苞,应该能开很长时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飞扬,就是很普通、跟花骨朵似的,含了一点点开心:“反正,看到了。谢谢。”   少年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栀子。”   “就早上放在我家——”南栀忽然醒悟,“不是你送的?”   “姐姐,都2021年了。”他睡眼惺忪地扬了下眉,“谁他妈追人还送——”   花。   话没说完,他自个儿骂了一句:“操。”   “文明点。”南栀提醒。   脾气毛躁的少年用一副“你在外面到底还招惹了多少臭男人”的不爽神色看着她,半晌啧了一声:“花呢。”   南栀乖乖认罪:“在家,插花瓶里了。”   他这次是真的不爽了,拧着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往家里带。”   他摔上门,径直往她家方向走。   “万一有毒,万一是诈骗,万一……”他说不下去了,目光凉凉扫过她的面颊:“能不能多点警惕性。”   南栀第一次听他碎碎念,可爱到不行。   她就任由对方念着,一点脾气没有。   到了这时,季寻完全显露出真性情来。单手把花从瓶子里拎出来,每个头发丝都在明说:不开心,老子很烦。   他随手扯了个垃圾袋,一脸嫌弃地把花扔进去,再扎紧,丢到门外。   一套动作做完,他才冷冷淡淡哼气:“谁他妈送的,真老土。”   南栀靠在墙边,眼睁睁看着他丢了一大捧花。   但她一点没觉得生气,也没觉得这人是在多管闲事。反正看对眼了不就是王八绿豆么,她就好整以暇旁观,反倒觉得有趣。   她眼里的刺头少年倏地又皱眉了。   似乎是意识到刚才女人过来的时候是压着高兴的,也许她是真的喜欢这套土得掉渣的追人方法,随即生硬扭转,凶巴巴地说:“早说喜欢花,我又不是没钱给你订一车。”   南栀破天荒地接了他的话茬,双手环胸看着他,问:“以什么身份?”   “……”   他憋了半天,咬牙吐出三个字:“追、求、者。”   南栀噗嗤一下笑了,温柔荡漾到了眉梢。   从没见过她这样热情的样子,季寻一下变得不知所措,动作僵硬了两拍,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南栀收起笑,“单纯心情好。”   季寻:“……”   操了。被野男人追心情这么好的吗。   接下来数天,每天都有一束不记名鲜花送到家门口。   直到某天回家,南栀在走廊上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周远朝回来了。他依旧穿着西裤衬衫,一贯得体优雅。他站在走廊尽头,眉眼柔和地望过来。或许是夕照太刺目,南栀眯了下眼,忽然就想到之前是在哪儿见过那家花店的名字。很久之前,周远朝送她的玫瑰均是出自那家。   她站在电梯口没动,片刻后,周远朝朝她走过来。   “阿栀,你回来了。”   周远朝抬了下手,似乎要去触碰她的头发。   南栀不说话,偏头躲开,对着他的表情很是生涩。   周远朝伸在半空中的手势微顿,随即自然收回,仿佛不在乎她的冷淡,只是温声说:“我想回来和你解释下之前的事。”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南栀问。   “我没有和别人发生关系。”周远朝说得很笃定,“任何人。”   南栀的目光是有些飘,表情却始终淡然。   她好像对此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关注和在乎。无论曾经他做过什么,仿佛都与她没关系似的。   周远朝突然开始慌了。   他低声恳求:“请你听完我的解释后,再给我判死刑,好吗。” 第45章 明朗 “我循规蹈矩够了。”   周远朝所在的公关公司有数支项目分组。他个人业务能力很强,有好几个大客户的合同都在他手上。其中就包括gene工作室与媒体对接部分。   早些时候,季寻脾气正乖张,他们工作强度也就大。   媒体一有捕风捉影,就得出来辟谣gene并没有同业内人士关系僵硬,gene也没有债务风波,gene更没有江郎才尽。后来gene动不动玩儿失踪,不接活不干活,反倒消停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公司给周远朝派了个新任务,是国内某家知名跨国企业的媒体公关。对方近几年的主业务在国外,需要公关团队派人到意大利驻扎。   周远朝原本不愿意去,怕南栀有意见,更怕南栀什么都不说。   结果就是他预料的那样,南栀没太大反应,反而温柔劝他说,那去呀。   他们恋爱至今,他依然患得患失。   他觉得南栀总是不够热烈,不够喜欢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可能是有赌气的成分,周远朝最终接了这个项目。   初到意大利,刚达成商务洽谈的那晚。对方公司高层在酒宴过后安排了“特殊接待”。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待在国外,性观念过于开放,也或许是在声色犬马的场合混迹久了。那高层毫不遮掩地炫耀:“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乌克兰美女,肥臀细腰得劲的很,最重要的是……保证没病。”   那人眼里都是洋洋得意之色,看得人反胃。   当场还有自己公司的大领导在,大领导都没说什么,周远朝工作这么些年的经验告诉他,自然也不该出头。   后来,他从门缝里看着穿了一字包臀裙的金发美女被送进大领导的房间。   一间一个。   直到自己的房间门被敲响。   整个团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周远朝知道有个道理叫水至清则无鱼,他独自一人做不一样的选择,到了第二天,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将来大家看他的眼神或许就会带上微妙的情绪。   怕他这个没同流合污的人抓了其他人的把柄。   那天晚上,金发女人成功进了房间。   她穿着暴露,扭着腰肢攀上来。只不过在还有一拳距离的地方被人冷漠推开。周远朝拿出一叠现金,告诉她在客厅待着,听到走廊里其他房间有响动后,自己离开。而他自己,则关了套间的门静静躺平。   他辗转反侧,在离开国内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开始想念南栀。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有窸窣响动。   女人拿了钱不用干活自然乐意,在听到其他房间有人出来后,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   周远朝习惯了。只不过在大领导回国之后,他山高皇帝远,成了意大利分派团队的主要负责人。也正是因为顶头上司不在,他话语权变重了,很多时候能直接一锤定音拒绝服务。拒绝不了,就同第一次一样,装模作样就结束了。   他记得那次是突发奇想回国看南栀。   本来打算过个完美的二人世界,可是总有这样那样的波折。与南栀见面不到两天,意大利那边临时爆出了个关税丑闻,急需公关。他甚至来不及多待一天,买了最快的航班飞回意大利去处理这件事。   那次公关对整个公司形象影响很大,好在他解决得够快。   负责完这次事务之后,对方准备了答谢晚宴。   作为主要负责人,周远朝自然是主要被敬酒对象。那天的宴席上,有个对接的客户部经理叫曾漾。她曾数次明里暗里说过喜欢周远朝,甚至亲自跟同部门人员夸下海口,说要亲自拿下周先生。   两人工作性质相近,如果说站在各自立场上,曾漾的喜欢或许更多掺杂的是利益。她想的是与周远朝这样的人成为工作搭档,便于升职加薪。   当然周远朝本身也是个优质选择项。   聚餐当晚,几乎每个人都要与周远朝热络几句。   后来不胜酒力他没能回公寓,就近住在了楼上酒店。到进房间之前,周远朝还觉得自己仍有一丝理智在线,他甚至记得自己在关上房门之前,同曾漾说:“以后别安排聚餐了,我不喜欢。”   女人娇笑着说好,然后靠在门边,目光盈盈看着他:“那以后我们单独约?单独庆祝?”   砰一声,门关了。   周远朝背靠房门颓然坐在地毯上,他有些恍惚了。   刚才差点以为那是南栀。可是南栀从不会跟他说那样的话,也不会用那样动情的表情看他。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第二天醒来,有更让他颓败的事发生了。   他上身赤-裸躺在酒店大床上,身边却多了一个人。昨晚本应该只送到门口的客户部经理曾漾躺在大床一侧,浑身不着寸缕。她用薄被掩着胸口坐起来,娇媚又柔软地同他早安:“怎么起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吗。”   周远朝头痛欲裂,他沉着脸扯过扔在一旁的浴巾围在腰间,用力锤了锤太阳穴。等眉眼清明才开始打量整个房间。   大床是凌乱的,地毯上也是东一处西一处堆着昨日的衣物。垃圾桶就在脚边,最上层丢了几张废纸巾,还有透明塑料包装,再往下有个小方盒,压着最底下几枚濡湿的、混做一堆的避-孕-套。   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再难保持绅士风度,双眸阴沉扫向女人:“你怎么在这。”   “昨天……”她不着痕迹松手,露出沟壑深邃的线条:“我听你好像在房间倒了,就叫了客房来开门。后来把你扶到里面房间,你就……”   她咬咬牙:“就这样了。你突然抱住我,我也没反应过来。”   曾漾说着委屈巴巴攀附过来。   周远朝对着女人过于大胆的动作一阵恶寒,他下意识推开往洗手间走。   里边水声哗啦响起,曾漾倒是不急了。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若有所思,数分钟后松松垮垮裹了条浴巾靠到门边:“你干吗那么生气嘛。”   她听了会儿水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生气呀,远朝。”   手机显示通话中。   她听到电话里,有女人声音颤抖喊了周远朝的全名。   曾漾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软着嗓子:“好了呀你,我又不会叫你负责。昨天那种情况……”   数十秒,她只是车轱辘话轮流转。   “哎,你别这么无情吧。”   “昨晚上,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吗。”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垃圾桶好了,用了那么几个,爽没爽到你自己不知道呀?”   水声骤停,门嘭得一声撞击在墙壁上。   周远朝浑身湿漉漉的,脸色阴沉望向她:“滚。出去。”   曾漾有些被吓到,却仍然娇声迎合:“你干吗呀。”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周远朝道。   衣衫不整从房间出来,曾漾不开心极了。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在拿乔什么。明明之前要乌克兰女郎的时候也没见他拒绝,那会儿他怎么就不为女朋友守身如玉了?   又不是第一次玩一夜-情了,装什么。   怎么别人能行,她就不行。难不成还嫌她身材不好?   曾漾无语地扯了扯衣襟,昨晚凭她怎么努力,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也丝毫不见反应。东西是大,可软趴趴伏在腿-间等于废物。   她费心布置好现场,连半句柔情蜜语都没有换来。   着实无趣。   整件事情唯一能令人高兴的是,他终于要和千里之外的女朋友分手了。没了最大的阻碍在,她就不信这个男人油盐不进。   后来有段时间,周远朝确实没在意大利。   听他们团队的人说,他近期有事回国。等他再回来时,眉眼间掩不住疲惫,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没多久就有人开玩笑说,要给周先生介绍优质单身女青年。不用怀疑,他确实是分手了。   调整了一段时间后,周远朝重新投入工作。   因为某些原因,他一直与客户部的曾漾保持着距离。但那个女人像感觉不到似的,没事就到他眼前晃,如同当初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丝毫不知尴尬。   她偶尔会来团队,说最近发现一家新的工作餐不错,有时候带点自己烘焙的小零食,还有意无意打听周远朝的事。   底下同事门儿清,都知道曾漾在追周远朝,也渐渐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有天,曾漾在他们办公层扭伤了脚。她水盈盈的眸子直往周远朝身上飘。同事起哄,“周总,美女摔倒了,你去扶一下啊。”   周远朝俯下身,伸出一条手臂。   女人嗓音婉转,低声埋怨:“就给我一只手啊,那天……你还抱我呢。”   她声音很轻,带了点柔媚。   到底是男人,经不起三番五次语言挑逗。周远朝丢了件西装在她身上,抱起扶稳,脸色表情淡淡的:“能站稳了没。”   “不能呀。”女人笑意吟吟。   周远朝原以为关系会像这样逐渐缓和。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撇除尴尬,忘记那天自己做的错事,开始新的人生。直到数天前,他无意间听到曾漾的秘密。   “他还真适合做一个完美情人,那天跟我们客户部开会的时候说到我负责的这块工作……是啊,回头我们领导不就给我考核优绩了么。”   曾漾应该是在打电话。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就说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没有哪个男人不对跟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心软。这不是成了么。”   “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拿乔呢。怎么跟红灯区女郎可以,跟我就不可以,还发那么大火。”   “算了,反正本来也没发生什么,我只是装个样子又不亏。不过说起来他是真挺适合当情人的,要不再找个机会真把他拿下得了。我们现在关系还不错,那天没来得及发生的事情总有机会发生嘛。”   周远朝很难说得清当时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甚至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打女人的想法。但更重要的,他忽然如释重负,忽然就有股回国的冲动,忽然特别特别想见南栀。   想告诉她其实自己没那么不堪,也想问问她,如果一切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是不是还有机会再重来一次。   他迅速处理好手头的工作。   在这几天,人虽然还未归国,每天一束花都会准时送到南栀那。   他终于下定决心脱离团队,执意移交所有工作回去。   风尘仆仆、提心吊胆之后,在十六楼长廊里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值得了。他想过去用力地拥抱她,诉说思念,最后却没敢触碰她。   他们隔空对视,周远朝卸下所有不堪,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空气陷入长久沉默。   周远朝紧张地抿了下唇:“阿栀,你还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还会吗。   南栀陷入迷茫。   走廊上长风骤起。   风的方向自由又肆意,紧紧包裹着她,像要吹净心头薄雾。   南栀倏地抬起头,眼里波光闪烁:“可是我循规蹈矩够了。”   她说:“周远朝,我想去捕捉风。” 第46章 飞醋 被少年喜欢着的感觉。   周远朝听不明白什么叫要去捕捉风。   在这句不着调的言论中,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他的小栀子不一样了。她没有站在原地等待,而是向他把控不住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这一步,或许就是他们背道而驰的第一步。以后会越来越远,越来越抓不住。   周远朝慌了,颓然自语:“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不是谁给谁机会。”南栀很清醒,“或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就算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们不一定能走到最后。这件事我也有错。”   南栀说:“我不该用合不合适去评判感情,而是该纯粹一点,喜欢或者不喜欢。”   她这个时候过于理智。   周远朝见过南栀脆弱的一面,柔和的一面。而如今在他面前的南栀,站在夕照余晖里,奶色雪纺衬衣、高腰牛仔裤,只是这样简单的打扮都摄人心魄。她干净利落,大气端庄,不虚与委蛇,也不再事事好脾气地迁就。这样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周远朝蓦地陷入颓败,他发觉这样的自己确实配不上她。   于是声音趋于寡淡:“你的意思是,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   “喜欢过吧。”南栀如实道:“如果你身上没有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谈那么久。”   周远朝长久看着她,嘴唇微动:“最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把你从剧院里救出来的。”   南栀默默无言。   他叹了口气:“我找到你的地方是在剧院后巷。”   夕阳照在两人安静的轮廓上,泛起了金光。   沉默许久。南栀开口:“我知道。”   周远朝面色复杂地看向她:“阿栀。”   他想问,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拆穿我的谎言。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这么心平气和地同我说话。   最终没问出口,周远朝靠在长廊上颓然地点燃一根烟。银质打火机咔嚓咔嚓响了好几声,他花了数十秒才看到烟气徐徐飘起。烟尾夹在两指之间微微颤抖,他略带歉意地说:“抱歉,知道你不喜欢,最后一次了。”   否则他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同她说话。   南栀没有像往常那样皱着眉躲开,反而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待他吐出第一口烟,她才说:“不管在哪找到的我,不也是一样救了我么。可是我分得清,感激和感情是不一样的。所以不是因为你想的那样我才选择跟你在一起。那时候的我,应该还是有点喜欢你的。”   周远朝知道,南栀这么说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从剧院到后巷,从后巷到教会医院,虽说都是救了人,可他只是举手之劳。如果剧院是她讲述的那样危险,他不知道身为一个普通人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做这样的选择。或许,大概率是只想自保的吧。   周远朝不愿意正视这个话题,望向别处:“后来呢,为什么不喜欢了。”   南栀说不清,半年时间不足以耗费一段感情。   太平淡了,他们之间甚至没有火花。   可她不就是应该喜欢平淡么。   还是数次冷淡和争吵,消耗了本就不多的热情?   南栀摇摇头,她也无解。   可能是在四千米高空一跃而下的那次,也有可能捕捉到风的那一刻,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再去推演过去,便索然无味了。   沉默间隙,已经燃完了半支烟。   见她不回答,周远朝低声问:“那你找到当初在剧场救你的人了吗。”   “也许吧。”南栀说,“我大概知道是谁。可我没问。”   “为什么。”   “可能人家不想说,也可能我怕一旦明朗,会像我们之间那样。你觉得我喜欢你另有原因,我也解释不清。”她温柔地垂下眼,笑了笑,“还是不说的好。纯粹一点。”   她这句话等于彻彻底底给周远朝判了死刑。   夹在指尖的烟蒂抖了抖,周远朝面如死灰。   沉默抽完后半支烟,他捻灭烟头,故作轻松地朝她伸出手:“阿栀,希望你,幸福。”   “嗯。你也是。”南栀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他们曾经十指交缠,如今却是还没感受到掌心温度就要急急分开。   周远朝眷恋地捏了下她的指骨,又叫了一声:“阿栀。”   他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知道这么放开手的话,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叮一声,电梯停留在十六层。   有个年轻的声音打破寂静。   “是不是啊,你那天真的去儿童区玩了?我不信,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自己躲哪儿偷偷yy小姐姐呢。还是说跟小姐姐在一起?噢哟,你们到底去哪了啊?快跟我说说,我回去找找监控。我就不信你没事会去儿童区。”   “你烦不烦。”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耐道。   两道声音说着在电梯口戛然而止。   南栀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而后眼皮一抬,在周远朝眼里看到了了然。他往电梯口望的时候,电梯口那道声音也迅速挡到了南栀面前。   少年眉目锋利,眼神凶恶地看着他:“你来找她做什么。”   周远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流连,而后淡声:“没什么。”   半晌,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反问:“季寻,你记不记得没多久之前,你要叫她什么。”   去他妈的表哥表嫂。   只要一想到刚出电梯见到的画面,季寻就觉得自己要疯了,是嫉妒发疯。周远朝那样肆无忌惮地拉着姐姐的手,他看她的眼神就他妈像发情的动物。如果不是伤人犯法,现在这条走廊立即、马上,会多一个满地找眼球的瞎子。   此时,少年像座雪山,牢牢挡在南栀面前。   他不说话,身上凛冽的气息却一阵一阵往外冒。   南栀只能看到少年单薄挺拔的脊背,他的领口很宽松,从后也能看到一条脊背沟壑隐隐没入衣衫。他白杨似的伫立,一言不发。   南栀拧了下眉,然后听周远朝慢慢说道:“没别的意思,提醒一下你。”   对,即便输了,我也要提醒你,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只是碰个手而已你就要发疯,那你再回想回想。   还记得吗,在雪山附近的那个晚上,我们住在同一家温泉酒店。你看到了,不是吗。她在我怀里的样子。   周远朝想表达的,季寻都想到了。   他陷入冰窟,浑身布满凛冽寒气。就连同他一起从电梯出来的朋友也噤声了。气氛干巴巴的,仿佛随时都要迎来雨雪风暴。   南栀很轻地喊了他的名字:“季寻。”   许久之后,少年冷冰冰地迎向周远朝:“我知道,那又怎样。”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头又回来了。他一如过往那般,拽得让人喜欢又让人恨。那样不可一世的傲气,直直向着对方而去,劈头盖脸。   似是被他的锐气折损,周远朝偏头看了一会儿南栀,道:“阿栀,我还是刚才的愿望。”   希望你,幸福。   南栀微微颔首,一直看着周远朝消失在电梯门后。   身边忽得有人冷哼:“再看电梯门都破了。”   南栀扭头,看到少年面无表情的俊脸,他眼底依旧是寒冰一片:“怎么,我说错了么。”   某个跟回来的朋友很识时务地往电梯口闪:“你、你们聊?我家里突然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周远朝乘坐的电梯刚刚下去,另一部正在缓慢运行。   这位朋友二话不说钻进了安全通道,立志从十六楼爬下去。走廊瞬间只剩下两只,是脾气不太好的某只和脾气太好的某只。   南栀坦荡自然,倒显得吃闷醋的某人小心眼了。   他年轻气盛,吃醋后劲很大。此时还没收了争锋相对时的锐气,如果落在旁人眼里,像无理取闹的小野犬。龇牙咧嘴吠一声,嗓子眼呼噜作响,再吠一声,势必要把入侵者赶出地盘。   “他和你说什么。”季寻咬了下后槽牙,又问,“他还有什么狗屁愿望。”   南栀没有被年轻弟弟追求的经验。   她只知道如果换作周远朝,他大概率不会说什么。若是实在在意,那么他应该会在某个恰当的时机不着痕迹提一句。所以换到毛毛躁躁的小野兽身上,她开始还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很快,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满足感袭满全身。   那是种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热烈地喜欢着的快乐。   被需要,被占有,被视为世界中心。   虽然一切都还未开始,但她仿佛已经预感到了……   这就是被少年喜欢着的感觉吗。   南栀短暂地出了下神,换回少年更猛烈的回击。   “你还在想他。”季寻使劲攥紧手指,焦躁不安地锤在栏杆上。   噹——   铁艺栏杆发出延绵不绝的闷响,从这头传递到那头。   半空惊起了数只麻雀。   南栀收起神思,一脸无奈:“我在想别的事情,没想他。”   “你别骗我。”他定定地说,而后似乎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这么要求的立场,表情黯淡了几分,闭眼:“如果他是来跟你复合的,你答应吗。你们之前——”   他说不下去了,眼尾泛红。   就着那股劲儿,他抓起南栀的手就往1601方向走。南栀对他的一切反应都充满求知欲。总之自己是乐意的,她就由着他拉扯没管。手腕上的皮肤被他捂得温热,他仿佛是个小火堆,源源不断往外释放滚烫气息。   大门嘭得在身后闭阖,南栀进门前甚至还有意识地想避开那块白色羊毛毯。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她刚跨进来站稳就被压到了门板上。刚刚握住她手腕的那股力道往上一提,将她双手反剪向上钉在了门上。她被迫挺出翘然曲线,眼睫慢慢扬起,缓缓眨了一下。   “我只要一想到——”   少年恶狠狠地说。   他终究没说完。俯下身,埋在她颈间长长吐出一口气。   南栀今天穿的是雪纺衬衣,衣料单薄透风,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空气置换的热度。于是当他隔着肩侧的雪纺布料隐忍又克制地亲吻下来时,她心脏都骤停了。   春雨般的潮气停留在颈侧。   少年滚烫的呼吸洋洋洒洒落了她一肩。   南栀在压抑的轻-喘声中听到他说,“姐姐,我有点忍不住了。” 第47章 迟早 你喜欢我,是迟早的事。   他的吻生涩又克制,一次一次轻啄在她肩胛骨上。   南栀几乎能听清每一次唇瓣开合的细微响声,忽得就坠身于回南天,浑身沾满了潮气。从外到里,柔软又湿润。   南栀发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失措推开,心脏跳动震耳欲聋。   “你怎么这么——”怪罪的话到嘴边,南栀找不到合适的词了,胸口延绵起伏许久,才找到个不伤害彼此的词:“大胆。”   “是,我大胆。”少年眼眸黢黑,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湖。他可以自由控制浪潮起伏,而此时,是平静却深邃的:“那你会把我当正常男人来看待吗。”   他步步紧逼:“你不喜欢周远朝,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吗。”   “我也不差。”   可能是怕她和周远朝旧情复燃,季寻今天很反常。   他很少有这么强的表达欲。他个性很强,脾气很坏,还喜欢唱反调。平时若是有人误解他,他必然是一副“你怎么想关我屁事”的欠揍脸。可他现在急切地想让南栀知道,他是可以像周远朝一样,同她对等的。   “你还觉得我小吗。”   季寻缓慢地挺直脊背,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你要不要自己感受一下,是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   季寻披着浴巾在家晃悠的时候,南栀是见过的。   但她没干过上手摸这么大胆的事,于是用力抽手:“我现在没觉得你小。”   说的太晚,这会儿掌心已经贴到了他胸口。   一下,两下,三下,是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充满了年轻朝气。   “没觉得我小,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总是跑。”   “空窗期太短了。”南栀很直白,“如果还没有完全抽离之前的状态就进入新的一段,对谁都不负责。”   少年显然理解错了:“所以你还喜欢周远朝?”   南栀叹了口气,掌心感受着他胸口错乱的鼓动:“没在喜欢。”   “不喜欢他,有喜欢别人吗。”   这次她迟疑了若干秒,摇头:“没有。”   “你撒谎了。”少年肃声道。   南栀有一瞬愕然,而后感受到他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口,毫不留情地指出:“心跳是乱的。”   比这还犯规的是,他忽然扬了下眉梢,挑衅般开口:“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也是这种心跳。”   南栀:“……”   季寻这个人偶尔会很犯规。   最把控不住的点,也会变成最吸引人的地方。   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眼前的局势无疑是对自己有利的。姐姐没再喜欢周远朝,姐姐会对着自己脸红心跳。   季寻得到了今天最好的消息。   他放开她的手,一洗刚才的不快,颇有些春风得意地宣告:   “你喜欢我,是迟早的事。”   你属于我,也是迟早的事。   ***   南栀落荒而逃了。   她这个时候表现得确实不像个姐姐,怎么会被一个小四岁的弟弟撩拨到这种程度。腿软,灵魂麻,整个人都不像自己。她对自己过去的感情经历产生了怀疑,同样是贴耳说话,面对季寻,她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分不清东南西北。   南栀跟木子反馈的时候,木子兴奋地仿佛自己在这小弟弟谈恋爱,心痒得不行:“别说你了,我听得也想找个弟弟!年下果真是绝了,人间宝藏吧他!呜呜——快再说说,我还想听。”   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   南栀大而化之讲完,一脸怨念:“我是来寻求帮助的。”   “不,你是来凡尔赛的。”木子馋得更怨念了。   南栀边和木子讲电话,边从舞团里出来。   忽然卡了下壳。   木子在那头问:“怎么?又想到什么了脸红心跳的经历了,快跟我分享分享!”   南栀下意识摸了下脸,还好没发烫。   她佯装镇定:“我现在刚出舞团大门。”   木子:“嗯?所以?”   南栀道:“他又来了。”   还是那颗斜柳底下,季寻靠在车边。今天是很符合他风格的黑衣黑裤,都是宽松版的。挂在堪比衣架子的身材上,竟比夏日午后的微风还要慵懒。他一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自然下垂,在指尖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枚金属打火机。   咔哒、咔哒。   金属盒盖转一圈,响一声,有节奏地轻轻撞击。每一声都像敲击在灵魂上似的,摄人心魄。   所有的语言都在这样的场景下失去了作用。   南栀看到他往这边看,漆黑的眼底宛如平静夜幕,在与她相触的那一刻,夜幕湛蓝,繁星闪烁。她的心里下了一场流星雨。   在木子接连喂了好几声后,南栀突然后知后觉地问:“他是不是长得还……挺帅的。”   “谁?”木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废话!”   要不是因为季寻那张脸,能被认为是渣男吗。怎么看都是那种海几个小姑娘都不眨眼的痞坏模样。   木子崩溃:“栀啊!你都和周远朝分手多久了,麻烦赶紧把你的眼睛找回来吧!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千千万,类型万万千。那么劲儿的弟弟追你,别暴殄天物好吗!”   木子的洗脑时间不多了。   她竭尽全力大喊:“我为我之前说弟弟渣道歉好吗,他那个就是虚张声势。实在不信我教你,下次别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你稍微进那么一步,要是个铁处,他心里比你慌多了!别怕啊,栀,就是干!”   教学时间结束。   南栀已经走到那人跟前,于是用无比商业化的语调回复:“好的,收到了。”   木子:“……嗯,好的。挂了。”   南栀给木子打这通电话是有原因的。   她觉得自己对上季寻,失去了姐姐该有的分寸。她的沉稳与平和全都被丢到了脑后。明知不可控,却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去无法回头。靠近季寻这件事本身就极具危险性,很容易被风暴卷得尸骨无存。她只是本能地被吸引,但也会本能地杞人忧天。   想起他的大胆放肆,南栀有些不自然:“今天是做什么。”   “等你下班。”季寻收起打火机,站直:“然后带你去见我朋友。”   “见你朋友?”她惊讶。   “不好吗。”他态度强硬,“想让姐姐喜欢我,就要多了解了解我才是。”   南栀确实想多了解他一点。   她上了车,车往城外开。   这次依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不过同他出去每次总归是尽兴而归。南栀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找到舒适的姿势。   车里正在放一首弦乐。   大提琴声悠扬响起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成功混了进去:“你回主舞团了没。”   “还没有。”南栀问,“怎么了。”   “之前说过《洛神》商演。”季寻顿了顿,“是不是只有在主舞团才有资格竞争。”   “对。”南栀点头,大概猜到了他的后文。   果然,他露出一丁点儿烦躁的语气。   长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上下一动:“我写的东西不想给别人跳。”   一个接一个,从郑老师到季寻跟扶持刘阿斗似的。   南栀无声扬了下唇角,她怎么会一再辜负别人的期望呢。早在几天前,她就递交了回主舞团的申请。这次不是先过郑老师和徐老师那关,直接递申请意味着她第一次过关就是在舞团所有领导面前,容不得一点失误。   算算时间,申请是时候该拿到批复了。   车在城郊某个十字路口停下,红灯间隙,南栀起了点揶揄的心思:“不想给别人跳,那要给谁啊。”   “……”   他偏头扫过来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字:明知故问。   南栀装糊涂道:“不如让盈盈跳吧,她本身就在主舞团,上次我还找她录了初版。郑老师是看过的,也觉得不错。”   南栀漏说一句重点,《洛神》改编之后对身体柔韧性要求很高。整个舞团除她之外确实是周盈盈最合适。但起码目前,南栀自己还不属于主舞团。于是合格项就只剩下周盈盈一个人了。   不过显然季寻不这么想,听完冷笑:“周远朝妹妹?不可能。”   他可真是对周远朝有着莫大的敌意,还玩连坐?   南栀有被他的弟弟行为可爱到,不过也丧失了继续逗弄的欲望。   “好啦,前几天已经提交过申请了。”她单手握拳,给自己做了个加油姿势,“姐姐一定努力。”   大概是姐姐两个字开动了什么机关,南栀看到他的耳骨轻微地动了动。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倏地听到有人叫季寻的名字。   他们此刻正停在红灯口,九十秒倒计时接近尾声。   循着声音往副驾窗外望,是一排低层商品房,楼下都是小商铺。叫喊声就是从某家副食店门口传来的。南栀分辨了声音的来源,看到匆匆而过的人群中有个提着环保袋的中年女人,她正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车窗大开,女人的声音也愈发清晰:“真是你?”   南栀示意他往那边看:“你认识?”   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气息蓦地冷峻下来。   何止是认识,南栀从他的神情大胆猜测,甚至可以说是有仇。   红灯倒计时最后几秒。   南栀正在犹豫要不要关上车窗,突然听到一声哀嚎,刚才那个穿了半条马路朝他们而来的女人哎哟一声躺在了车前。   南栀:“……”   她无语地看了眼车头,这辆跑车似乎没装行车记录仪。驾驶座上的人无声抿了下唇角,眼底流露出鄙夷之态。南栀默默回想了一会儿他的脾气,问:“我们这是被熟人碰瓷吗?这人跟你有仇?”   “嗯,有点。”   敲击方向盘的声音加重了,表示他此刻心情并不好。   南栀往窗外探头,发觉被碰得死死的。   “怎么办。”她问。   “碾过去。”   “……”   下一秒,引擎声熄了。嘴上凶狠的少年冷着脸下了车,居高临下站在车头。他一动不动盯着摔倒的中年女人,冷峻开口:“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到你不舒服,我就开心了。”   这句话是南栀下车时听到的,此时身后的车流爆发出了一声接一声不耐烦的鸣笛声。她在下车间隙,听到中年女人那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怨恨口气。   南栀一下车,女人的矛头变扭转过来:“小姑娘,你不要相信这个人哦。他这个人不讲感情的,撕破脸连家里人都要弄进监狱。狼心狗肺还算了,他命硬,克死了自己爸妈不讲,以后要克老婆的。”   南栀无声皱眉,对命硬克死家人这几个字无比反感。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愚蠢又恶毒。   她看着少年的神情逐渐布满阴翳。他提唇冷笑,嗤一声像冰棱一样扎在了肉里。最终蹲下身,黑眸死死盯着女人:“你再说一遍。”   女人应该见过他发狠的样子,有好几十秒,她都没开口说话。   身后车流从另一侧变道而过,陆陆续续有旁人的声音透了进来。   “是撞到人了?”   “不像车祸吧,人都没事。”   “碰瓷啊?”   南栀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作为两年前灾难的幸存者,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显得格外冷静和理智。也只有和季寻单独相对的时候,会被他拖着带离理性范畴。但此时,她是清醒的。   周围嘈杂声涌入大脑,她唯一想的事就是这个女人是谁,她到底有什么诉求。只要见到季寻不舒坦,她就开心了?   这么一想,脑海里出现唯一一个人选。   赵哥跟她说过季寻小叔家的事,偷盗贵重古董花瓶进监狱的是他小叔。从年龄推测,眼前的女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小叔的内人。   在季寻做出失控举措之前,南栀跟着一起蹲下身。   她的目光柔和又干净,像穿过层层雾霭的晨光,带着普度世人的温度。那样温柔的人,低声呢喃的时候却扎满了刺。   “那你呢。”南栀缓声说,“你老公进监狱,不也是你克的?” 第48章 坦诚 他被姐姐亲了。   南栀这样的人说狠话其实很有违和感。   她天生下至眼,气场恬静温和。如果不是见过她伶牙俐齿时的样子,季寻都不会觉得一个长着漂亮无辜脸的温柔姐姐开口会这么锋利。但她的锐利是从一开始就对他展示过的。   上一刻季寻还沉着气息,时刻都在爆发的悬崖边缘。   下一刻,她一开口拉偏架,心里的那点戾气蓦然就平缓了下来,从汹涌波涛到淙淙溪流。他冷不防抬起眼尾,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温柔天光。野兽也不再躁动,伏低懒卧,向其称臣。   他甚至有心情反过来安慰她。   抬手碰了碰她的手背,少年平静地说:“姐姐,我没事。”   都主动叫姐姐了!怎么会没事!   他很少这么叫,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哎、喂、你”这么称呼。近些日子他的态度好多了,偶尔会叫一声姐姐,但毕竟是少数。   南栀充满了哺育小兽的责任感,坚定地同他站在统一战线:“她说什么都别搭理。我们先报警。”   南栀说着掏出手机,当着女人的面一个一个数字按的响亮。   1、1、0。   在按下拨通键的前一秒,女人鲤鱼打挺从水泥地上弹了起来,灵活地去抢夺手机。南栀平衡感极佳,往后一闪轻松躲过。反倒是让对方扑了个狗吃屎。   她好心提醒:“不是碰瓷吗,怎么不继续躺着。”   女人:“……”   南栀拉着季寻退到几步范围外,跟逐渐围观过来的群众说:“大家都看到了吧,她知道红绿灯口有监控,看我要报警就怕了。”语末一扬,南栀提高声音:“碰瓷的,麻烦大家做个证。”   女人躺会原地,期期艾艾地哭:“我要是不躺下他们早走了,好不同意找到他,我怎么会放他走。”   她一边抹泪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指季寻:“他白眼狼,怕分家的时候少了财产,就污蔑自己的亲叔叔偷盗罪,使手段把亲叔叔送进监狱。家里的钱都被他分走了,还留下我一个女人,我怎么过日子啊。”   路人陆陆续续掏出手机拍照。   如今网络发达,标题一旦涉及富二代、豪车、家产争夺都能分分钟逆转舆论。很多号为了吸睛,利用众人的同情心翻手云覆手雨。再加之总有见过gene真颜的人,到时候又能发酵一场负面新闻。   南栀大概猜到他当初那些绯闻都是怎么来的了。她有些生气,拧着眉挡在少年身前:“是真偷还是污蔑你要不想好了再说?我这可录着音呢,你要这么说不会是在侮辱我们警察同志的办案能力吧?刚好,反正是要报警,索性一起解决吧。”   论起来,南栀穿了高跟鞋站直也就到季寻鼻梁处。但她护短的样子实在攻气十足,连一向温柔的神情都变得凌厉起来,生怕自己身后的小朋友受到一点点伤害。   南栀强行把高高瘦瘦的男生塞进驾驶座,自己挡在门边,同围观的人说:“拿手机的各位不如拍拍这位女士吧,万一下次她碰瓷你们的时候还能翻出点今天的证据来。她刚刚从街角那边出来轻车熟路,应该是老手了。大家都注意着点,别被碰了。”   要是事情关己,性质就不同了。   摄像头纷纷转向躺在地上的女人。女人立马用环保袋捂住自己的脑袋:“拍什么拍,干吗,你们做什么啊。”   眼见交通愈发堵塞,正在周围执勤的交警赶了过来。   双方又是一阵唇枪舌剑的交涉,因为没装车载记录仪,只好再去调取监控。全程除了交警过来取证,南栀坚持不让季寻出面,自己搞定。   她踩着一双高跟鞋,裙摆摇曳如风,温柔里透了几分飒爽。   后来回到车上,还有未散去的群众跟她打招呼:“怎么样啊,那女的呢?”   南栀弯起眉眼,好心情地说:“交警同志说她妨碍公众秩序,被带回去批评教育啦。”   “哦,还真是碰瓷的啊?”   “那当然了,说不定真是惯犯呢。”南栀说,“您几位在附近的多注意注意,别被那人讹上。”   如今的气温已经居高不下,她在太阳底下跑了这么久难免出汗。   车里与室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南栀鼓着腮对上空调出风口吹了一会儿,才偏头朝驾驶座做了个ok手势:“好了,搞定。”   “干吗不让我下车。”季寻隐隐有些不高兴,目光落在她的颈侧。   她出了汗,有几缕长发黏在脖子两侧,吊带裙遮挡不住的地方,两根精致的锁骨凹陷着,如同白玉。就这样在外面跑了许久,惹了许多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是为了他的事……   想到这,少年愈发自责。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可我在乎啊。”南栀接得很快。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那么郑重其事,反而单手搂着长发,另一条手臂在包里胡乱摸着,大概是在找发绳。漫不经心地接上这么一句,神态自然得更让人心动。好像保全他,是一件不用考虑太多、下意识就会去做的事一样。   季寻像被攥着心脏,一阵一阵地疼。   她说在乎他。   她给的温柔太多了,多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季寻忽然就压不住心头山火:“为什么。”   南栀有一瞬愕然,而后听他说:“我不是你弟弟,也不想做你朋友。”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穿着制服的交警低下腰,往里看了一眼:“处理好就离开现场,别堵路了啊。”   “啊,这就走了。”南栀好脾气地笑笑,然后示意驾驶座,“走啦。”   她总是这样幸运躲过。   车子继续往郊外开了不到二十分钟,最后停在一处空旷的车棚底下。不远处还零星停着几辆豪车,只有这处车棚是空着的,似乎是为谁特意预留。   天转热,日头也变长,此时日光还很盛,蝉鸣鸟叫不绝。   从进来时南栀就在留意四周,看起来这里像是一处汽修厂。   只不过开在郊外,人烟稀少。   她问:“你朋友都在这?”   “嗯。”   刚才起,季寻的话就不多。   他仿佛藏了心事,气场格外压抑。就算现在淡淡扫过来一眼,眼底都似乎暗藏波涛。季寻是个不爱藏情绪的人,骨子里透着桀骜,高兴与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一旦熟悉,要判断他的情绪太简单了。   就比如此时简简单单一个“嗯”,显然是压着一股劲儿。   “怎么了?”南栀低声哄他。   中间有一大段空白被蝉鸣填满了,他抿了下嘴,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我想要答案。”   压不住了,那股想要拥有的浓烈感受。   从他的眼里,南栀看到了他说的答案是什么。   不是弟弟,也不想做朋友。剩下的选择项并不多。   她承认自己会被吸引,也想更进一步走入漩涡。但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不给任何心理准备的进攻模式,是她不熟悉的。   犹豫片刻,听到啪嗒一声,他解开了安全扣。   只不过动作不是向她,而是缓缓扭头朝向窗外方向。他抬了下手,指节落在后脑伤疤处。   “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他曲了下指节,露出黑发掩盖下的疤痕。   南栀隐隐预料到什么,被他牵着往下问:“怎么来的。”   季寻:“那年在大剧院,我救了个人。”   指节插进黑发,南栀这次看的很清楚,留下疤痕的那处已经不再生长头发,细长条,像锋利的手术刀刀锋。   过去的一切终于要坦诚相待。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要进入什么样的话题了。   南栀目光定定:“是那次受的伤,对吗。”   “是。”   “为什么……现在忽然要说。”她问,“我拿着手表试探的时候,你还——”   明明是背对向她,南栀却似乎穿透一切看到了少年坚定的神情,他打断:“不想让那个人逃避了。”   可这样不就进入了她和周远朝的死局吗。   无论她做什么选择,周远朝到最后都以为她是因为感激才会同他在一起。南栀本想把这件事变得更纯粹一点的。   她还没说话,季寻就已经收回了手。   他重新靠在座椅上,手指自然下垂,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安全扣的卡扣。他选择在这个时候交底,显然是在赌:“你说过,感激和感情你分得清。”   所以我赌你选择我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别的。   南栀叹了口气,她好像败了。   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掉进了一口深井。井底幽暗晦涩,四面夯实的墙壁像少年的手臂一般朝她拥了过来。而事实上,他确实采取了措施。膝盖轻轻一抵座椅,上半身就撑向了副驾。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交换着呼吸。连呼呼不断的空调出风口都吹散不了夏日特有的滚烫。   南栀胸口微微起伏,细细两根吊带也跟着摆出细微幅度。   她忽然后悔今天穿的过于清凉,或许在他居高临下的角度,会见到不一样的景色。以这样的姿态对上一个异性,令人惶然。   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正好与他低垂的视线相对,他的眼睛很纯粹,倒影里全是自己的模样,连一分一毫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散。   南栀极缓地眨了下眼,“因为我分得清,所以在逼我做选择吗。”   她轻声:“但你靠这么近,逼这么紧,不怕我被美色迷昏了头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   真要说的话,像是彻底掉了个个儿。是她在迷惑对方。   季寻面无表情,声音却发紧:“那你会上当吗。”   “也许会。”南栀说。   “试试。”   他的试试不只是唇舌之战,而是真的伏低了背。眨眼间唇就贴上了她的耳骨,像在试探,更像在品尝饕餮盛宴,一下,再一下,干净地啄吻。   只要一低眸,就能看到女人绷紧的颈侧。   可他置若罔闻,用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进攻。   这场进攻并不浓烈,只要她即刻喊停,季寻就能顺利抽身。他想做的是让这个不爱说实话的姐姐彻底诚实。   说吧,不喜欢我的话就喊停,如果不喊……   季寻知道自己并不是个会很好控制情绪的人。   倏地重重吮在她耳垂上,而后轻啄脸颊,眸色逐渐深沉。   再不喊,会停不下来的。   甚至在这种时候,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撑开肘,哑声问她:“怎么想。”   最后的机会了。   求你不要让我发疯。   他的最终归宿似乎只有为之疯狂一条路可走。   南栀忽然抬起手臂搭上他的后颈,轻轻往自己方向一勾,双唇猝不及防相贴。少年的背是一张绷直了的弓,胸腔倏地炸开了。   走了那么久的迂回山路,突然被一记直球打得头晕目眩。   季寻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操。他被姐姐亲了。 第49章 闷醋【一更】 怎么会有人吃闷醋吃得这……   季寻所有的大胆和主动都来自于男人天性。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他梦里单枪直入,现实却在处处隐忍。包括之前每次靠近,动作看似大胆,但其实威胁性很小。他甚至可以用最后一点理智告诉自己抽身。   这一切在南栀勾住脖子亲上来的那一刻全完蛋了。   所谓的生人勿进、乖张顽劣,到头来不过是伪装。   女人的唇舌有种说不出的沁香和柔软。   她小心地推过来,小心地吮他的唇,动作不算熟练,却也让第一次被亲吻的男生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犹如坠入地狱烈火,浑身都遭受了一番滚烫火舌的吞噬。他好像在她的气息里尝到了自己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倏地覆盖全身,连后脊都酥麻起来。   姐姐,我要为你发疯了。   少年小口小口换气,紧紧压住她,胸膛又硬又烫。   浅尝辄止的亲吻断在某次气息交换。   南栀推开他,眼眸湿润:“这么想。”   她是在回答季寻之前的问题,你到底怎么想。   好像已经不需要说再多。   该用行动表明的都表明了。亲吻后过分鲜艳的唇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季寻盯着水润的某处,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唇:“那你分清了吗。”   “刚刚还不知道。”南栀故意说。眼看他眸色趋于黯淡,那一声哦即将脱口而出,她迅速扳回一城:“但是现在清楚了。”   前后几秒,就被她弄得忽上忽下。   季寻咬了下后槽牙,终于生出点脾气来。不过这点不疼不痒的脾气,更像是在撒泼。他忿忿道:“耍我好玩吗。”   勾住他后颈的手缓缓下移,最后拍了拍他胳膊,南栀朝他弯眼:“不好玩。起来吧,压到我了。”   某人耍少年心性:“不起。”   南栀若无其事往下瞟了一眼,随口道:“真的压到我了。”   静了数秒,他陡然意识到什么,骂了声操。   车内气氛尴尬得快要冻结。   少年绷了许久,打破宁静:“……正常反应。”   “哦啊。”南栀悠悠然。   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木子判断的果然没错——虚张声势。她掩盖不了内心愉悦,因为当这一刻来临,她发觉自己原来是能掌控住风的。   身处人迹罕至的郊外,蝉鸣声更甚了。   南栀往窗外看了一眼,问:“不下车吗。”   “下。”少年咬牙切齿,“再等会。”   至于等什么,不言而喻。   数十分钟后,他们穿过车棚来到汽修厂的后门。这一路过来没见到第三个人,但南栀总觉得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停在自己身上,想说什么却又屡屡往回咽。她好奇极了,停下脚步:“怎么了?见你朋友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不是。”小狼崽子终于没忍住,蛮横地拉住她的手:“你别想再逃。”   十指交缠在一起,掌心滚烫。   南栀无声扬了下唇角,想拉手就说呀,别扭鬼。   这间汽修厂是季寻朋友开的,占地很大。   风格倒是与gene工作室异曲同工,都是现代工业风。   当然,南栀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汽修厂,一路进来才逐渐意识到,这里更像一家专门改装豪车的私人服务中心。里边待改装的豪车停得鳞次栉比。   季寻像在顾虑她穿的高跟鞋,步伐不紧不慢,始终只快那么小半步。他拉着她熟门熟路推开尽头那扇门,里边空调冷气很足,凉风一下子从门缝里扑了出来。听到声响,围在小茶几前打牌的几人陆续扭过头。   三个男生,有脸熟的,也有脸生的。   南栀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是丁思贤。   但丁思贤的表情看起来极其惊恐,目光落在两人手指交缠处数秒,我操了好几声。坐在他对面的男生也是同一副表情。只有中间那个戴眼镜的稍微镇定一点,没操出声。   这时候的季寻才是他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丝毫没管那几人的表情,他目不斜视地找了张沙发,把上面扔得乱七八糟的外套和烟盒都拂到地上。嫌弃数秒后,用自己的衣服铺上,才扯了下南栀的手指:“坐这。”   “这、这这这这是……”丁思贤明知故问,“你不介绍一下。”   多日前见到,这个美人姐姐还只是季寻的邻居。   多日后牵着手出现,这不得重新介绍介绍?   大概是对南栀突然转变的身份,连他自己都没习惯过来。   季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啧一声:“你瞎吗。”   “姐姐,你们什么时候……”   丁思贤死皮赖脸地转向南栀,倏地被少年冷声打断:“姐姐是你叫的?”   丁思贤:“……”   这狗脾气是真的不能惯了,也太霸道了吧。   他给眼镜男使了个眼色,眼镜很斯文地低头喝了口茶,压根不想插手俗世:“三个A,还剩一张。”   丁思贤:“……”   操操。   今天的局是季寻约的。   三人早就到了车厂,在等待过程中无聊地玩起了斗地主。此刻眼镜是地主,赢得轻轻松松。另外两人输得没了脾气,兴趣完全被惊世骇俗的一幕扯开了。   在看到季寻小心翼翼护着身边的女人之前,他们甚至以为季寻有点厌女。从小玩到大,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有过好脸。上学的时候拒绝哭了多少漂亮妹妹,毕业后不是玩音乐就是和他们这帮兄弟玩,清心寡欲得仿佛出了红尘俗世。   丁思贤想到这,把牌往桌上一丢:“不玩了。”   坐他对面的男生也丢了牌,转向季寻:“干嘛约车厂。”   季寻冷笑:“不然约哪。”   也是。要是按照这群朋友的玩法,总不能带漂亮姐姐去蹦迪。   别看季寻行事作风那么拽,一路贯彻我不爽你也别好过原则。但对于身边真正亲近的人,他往往很能忍。   丁思贤记得上学那会儿,他做了件什么事惹到了季寻,但整个高中三年季寻都没说,直到快毕业时才阴恻恻地对他冷哼:“我他妈想揍你很久了。”   直到那会儿,丁思贤才知道自己曾经惹毛过对方。   于是此刻推己及人,非常理解为什么约在车厂。   人少,会勾搭人的野男人更少。   要真是带去他们平时玩的地方,场子里得多少双饿狼的眼睛盯过来。虽然不知道直男小寻宝谈恋爱是什么调调,不过光猜就知道,他肯定要疯。   一边疯还一边忍着,别别扭扭。   丁思贤对面坐着的男生就是【德育F4】小群里的三草,眼镜男则是二草。   三草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果然是没谈过恋爱,哪儿有女孩子喜欢来车厂玩啊,你约个公园都比这强吧?”   季寻冷脸:“……”   倒是南栀非常真心实意地解释:“不会啊,我觉得这边挺有意思的。”   “那我带姐姐转转?”这间修车厂就是三草开的,眼下笑嘻嘻,“别的没有,豪车不少,就当看车展嘛。”   这附近荒郊野外,只有一条地铁沿线通到这里。   当初木逾被丢在这修车也只能靠地铁千辛万苦回城。对于男生来说,在这么空旷的地段玩车是很有意思,但女孩子能找到乐趣的地方则少了许多。   几个好兄弟非要好好挽救一下他们直男小弟弟的扣分项,使出百万倍热情,打算带南栀在附近好好逛逛。   盛情难却。   南栀起身才走两步,忽然有人扯住了她的手指。顺着力道往身后看,是少年有些不太高兴的脸。他垂下的长睫忽然掀开,囫囵说了句:“等等。”   还没弄明白要等什么呢,就看到他起身去办公桌后的矮柜那翻找什么。   其他几人不解:“突然找什么呢。”   “放这里的医药箱呢。”少年寒着张脸,音调平直地问。   “医药箱?”三草莫名,“在底下啊,要干嘛?”   季寻没再说话,找到药箱又是噼里啪啦胡乱翻开,最后扯出个创口贴回到沙发。他抬了下手,抓着南栀重新坐下。   动作霸道极了,却不失温柔。   南栀原本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他单膝着地,而后自己的脚踝跟着一热。他的手指虚握那处轻轻一抬,不由分说架到他腿上。   少年垂着头,声音自下而上传来显得格外沉闷:“红了。”   经由他提醒,南栀才知道脚后跟被高跟鞋磨红了。她很少穿高跟,今天也只是为了配吊带裙。对于她们舞蹈演员来说,脚上磨破出茧、茧未成形再磨破,这样的地方太多了,她甚至没感觉到异样。   南栀小时候也曾耍脾气抱怨,每每都被老南严厉批评,说她太矫情。   以至于现在被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第一反应是这才哪到哪,而后才慢一拍察觉到感动。恋爱两次,这才是第一次被呵护成这样。   感受到脚后跟有轻微凉意拂过,他皱着眉摩挲数次,才贴上一枚创口贴。再抬头时,眼神里充满了烦躁:“你是没感觉的吗。”   要不是有三个烦人的东西在场,他真想抓住她的脚踝抵到胸口,恶狠狠地问她——这样还走什么路,你是机器人吗。   南栀当然不会知道他想这么多,看了眼贴得规规整整的创口贴,快要被他可爱死了。为了让他放宽心,她摆出若无其事地态度:“可是真的不疼啊。”   少年还想说什么,但是烦人的狐朋狗友们像满月夜的野狼,狂吹几声口哨。他木着脸转过去,不知道摆了什么表情,那边瞬间噤声。   “要不别去看了。”他低声,“车厂又没什么好看的。”   南栀有点犹豫:“为什么不好看?各种颜色的车,我以前都没在路上见过。”   说到车,狐朋之一来劲了。   “姐姐你开什么车?要不给你改个靓妹色?”   “很普通的小宝马。”南栀有点兴趣,“能改吗?”   “能啊,喜欢酷一点可以改个黑武士。不然改个磨砂色,特别绝。再不然咱们一会儿去里边转转,看中什么颜色就改什么。”   南栀歪头想了一会儿,随即决定:“那我下次开过来,想要个亮一点的颜色。”不过后半句压了声,有点不好意思,“显年轻。”   她不知道年轻弟弟都喜欢什么,就想着要更年轻一些去贴近他们。   结果季寻吃了闷醋,啧一声:“你找他建议还不如找我。”   “那你说就是了,我听你的。”   “晚了。”某人冷哼。   南栀:“好可惜,我只能自己去看喜欢什么颜色了。”   她把脚跟塞进鞋子里,起身走了两步,随后驻足:“你真不去?”   “不去。”   怎么会有人吃闷醋吃得这么可爱。   南栀:“我真去了?”   季寻:“哦。”   有人打定主意留下,几个朋友见怪不怪,脸上不敢表现,心里都不约而同在想:作吧,你就,赶明儿小姐姐受够你,看你上哪哭去。   往外出走数米。   丁思贤忍不住凑上来问:“姐姐,你现在真是他女朋友啊?”   南栀不着痕迹往侧面睨了一眼,成功捕获到某个脸臭臭的小朋友耳朵动了一下。她扬了下尾音,隔空哄他:“对啊。” 第50章 动人【二更】 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   最终,表情很拽的某人还是陪同一起参观了车厂。   顺便叫人给他加装了一台行车记录仪。他可不想下次再碰到什么事,又让姐姐帮他跑前跑后。脚后跟都磨红了,还逞强。   说实话,刚刚握着她脚踝的时候,有些心猿意马。   纯情归纯情,没经验归没经验,但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想的、脑子里都已经想过一遍了。她今天穿了连衣裙,裙摆没过膝盖。但是擒住脚踝轻轻往上一送时,能一眼看到膝窝深处。不多不少,刚好热辣得让人难以自控。   南栀常年跳舞,穿裤子穿裙子都无法掩盖好看的腿型。   小腿有个流畅的弯弯弧度,没有一丝赘肉。她被抓住腿时下意识掩了下裙摆,明明是很得体的行为,却看得少年心血沸腾。   克制了多久,他就在原地单膝跪地了多久。   不是不愿意陪她去参观,还不是为了遮掩一些……令自己可耻的反应。   好在没任何人发现。   于是那股热情消退后,季寻还是随众人一起逛起了车厂。   改装厂有多大他是知道的。   要是真照这样走下去,不难预见到她的脚后跟又要磨破一次。于是他全程走在最前面,故意放慢脚步,堪比老大爷逛公园。   丁思贤好几次光顾着说话撞到他后,终于忍不住了:“你什么毛病,cosplay蜗牛啊今天?”   “怎样。”少年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不远处,这家改装厂的拥有者正在跟南栀介绍面前几辆车。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吹嘘的声音:“别的不说,我们这的车衣全城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好的。贴什么色什么色好看,尤其是配漂亮姐姐,哎,那就是锦上添花,绝无仅有。”   “那我待会儿问问季寻,他喜欢什么颜色。”南栀思考了一会儿。   “别啊姐姐,你喜欢什么你自己考虑就行。你跟着他,他肯定挑黑的。这人就没半点审美,当然了,找女朋友的审美大概是人生唯一一次在线。”   几米之外,季寻木着脸:“我今天才发觉,王楷是真的惹人烦。”   “那肯定没我可爱。”丁思贤说,“所以这就是你不高兴的理由?亲兄弟的醋也吃?”   某人阴阳怪气冷笑一声:“哦,对不起,从刚才起已经不是兄弟了。”   丁思贤:“……”   又听王楷吹了一会儿,丁思贤突然问:“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刚才。”   “哦,刚——刚才?!”   丁思贤消化了好一会儿,徐徐点燃一根烟:“所以你说要带人来的时候,还没在一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人家怎么突然就软和了?不说说看?”   季寻看他一眼,轻飘飘道:“凭什么告诉你。”   姐姐主动亲我这种事,你以为我会说出口?   呵,天真。   季寻半靠在墙上,偏过头,挡住半边已经赤红的耳根。在丁思贤探究的目光下忍不住骂了一句:“看你妈。”   这可把人好奇疯了。   得发生什么事,才会让人如此恼羞成怒。   丁思贤吐了口烟,自言自语道:“行,你不说。这车厂可真是个吉祥宝地,改天我也把我喜欢的姑娘带过来,说不定就成了。”   “你有么。”有人毫不留情揭穿。   “说不定明天就碰上了呢,这种事谁说得准。”丁思贤捋了把头发,自恋道:“毕竟当年在德育,我最帅。”   他还想说点什么,不远处王楷嫌弃地喊了一声:“哎,那个不要脸的。能不能别在里边抽烟,赶紧他妈灭了。”   丁思贤啐了一声,转向季寻:“我现在也觉得这王八蛋挺讨厌的。”   季寻点头:“嗯,一样。”   两人按捺住想把王楷套麻袋打一顿的想法,一个去洗手间拧烟头,另一个不由分说把南栀拉到了身后。   王楷莫名:“怎么了?急着去哪。”   “不去哪。”季寻道,“单纯不想听你废话连篇,你现在是不是闲的很?”   “还……好?”王楷看看他,再看看南栀,不确定道。   “正好,滚去装行车记录仪。”   三个大活人,一个去了洗手间,一个被指派去装记录仪,还剩眼镜,本来就不跟他们在一块儿,自己留在改装车间看新引擎去了。   眼下活人都被驱散,南栀缓缓眨了下眼:“怎么了,把人都赶走。”   “他们太烦了。”季寻一动不动盯着她,“我想了想。”   南栀:“嗯?”   “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了解我,不如和我多待点时间。”他咬下重音:“单独。”   这是第一次和年轻弟弟谈恋爱。   也是第一次知道,弟弟的醋劲会这么大。他毫不掩饰,把情绪张扬在外,浓烈又奔放。因为想跟她单独相处了,就直截了当把所有人都赶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吃醋似的。喜欢讨厌都要昭告天下。   南栀妥协:“好啊,那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了解。你喜欢什么颜色?”   “……”   因为有王楷的审美论在前,黑色两字生涩难吐。季寻在心里暗骂一声,随即不耐地抓了把后颈:“……都行。”   “都行吗?”南栀问,“刚刚你朋友说的黑武士是什么颜色?在今天之前,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的车改头换面了。   季寻朝另一侧改装间扬了扬下巴:“有辆改成黑武士的车在那,带你去看。”   从小门穿过去只有数十步路。   这里比起刚才那间,更像是停车库。改装好的车就停在这,等着车主过来领取。南栀跟他一路走到角落某处,一辆全身漆黑如同幻夜的R8展现在面前。这辆车底盘几乎贴地,从车身到轮毂,再到车标,都呈现出墨一般的黑。日光灯打在车上,把棱角都打出了金属质感。仿佛化身守护者,低调且沉默。   “好看吗。”他问。   南栀点头:“好看。”   滴滴两声,车头亮起一束光,前大灯化身为黑武士的两把光剑,横向穿透整个车库。南栀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有车钥匙?”   “嗯,要不要看看里面。”他风平浪静地加了一句,“我的。”   她站在那束车灯前,白得都快发光了。   锁骨和胳膊呈现出白玉般的漂亮颜色,令人心悸不已。季寻怕突然闯出第三个人来窥探这份美好,心头有些躁。   听起来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其实堪堪压住了惊涛骇浪。   好在南栀对这辆车兴趣足够大,这会儿已经听话地在欣赏车内饰了。   季寻缓缓吐了口气,再一眼往车内飘时差点要命。   女人单膝跪在驾驶座车垫上,身子往车里探,一副兴趣浓厚的样子。只是此时落在血气方刚的某人眼里,最清楚的莫过于连衣裙包裹下浑圆紧致的臀部和性感下凹的腰线。还有数分钟之前,他握过的那双漂亮小腿。   此刻的视觉冲击是一场突然降至的暴风雨,摧毁性极强。   他以为自己快被拆解了,全身上下每个零件都在风暴中丧失了自我属性。它们全部叫嚣着想要奔赴美好,一刻都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停留。   于是,少年听从了内心感召向她走了过去。   手就扶在门把手上,他侧了身,高大的身影从后将她裹了起来。   “好看吗。”少年声音暗哑。   “我有点心动了哎。”南栀一回头,眼底被日光灯照得仿佛有星光闪烁,“你的内饰颜色改得好正,空调出风口的金属口也特别……”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最后两个字带了点呢喃的意味:“……好看。”   “是吗。”他说着像捕猎似的伏低身线,目光沉沉落在她唇上:“可我觉得,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 第51章 哥哥 “你好漂亮,你好香。”……   许久之后,回到最初那间办公室。   被支开的几人陆续扭头望过来,看到女人水光潋滟的双唇若有所思。刚来的时候,她唇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豆沙色。而现在,豆沙色不见了,是一层带着水色的艳红,唇峰像被咬了,深浅不一,愈发衬得肤白。   丁思贤瞄了一眼跟在她身后餍足的某人,内心暗骂,畜生。   畜生坦然坐回沙发上,长腿随意一敞,一手搭着后颈揉了揉,另一手不忘把南栀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晚上吃什么。”   声音比先前沙了点。   可不就是干畜生的事了呗。   丁思贤在心里呵呵两声:“我们点了,你自己看加点什么。”   “哦,那不看了,随便吧。”两秒后,他突然回头:“姐姐,你想吃什么。”   回来之前南栀去了趟洗手间,她猜口红一定花了,却不知道那么夸张。小狗脾气接吻的时候也跟小狗似的,连啃带咬,把她的唇妆卸了不说,还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被他克制不住咬过的地方有些疼,就没再涂口红。   南栀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嘴唇,抿了抿。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水润,有股别样的风情。她自己看着,只剩狼狈两个字。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狼狈却漂亮是多数人无法抵抗的死穴。   起码从洗手间出来,又被某只小狗压在墙上反复啃咬了一遍。   他的吻技上升的飞快,蛮横中藏不住生涩,令人无法抗拒。   手压着她的,压抑的轻-喘都落在了她心口上。   她为了遮掩唇色的不自然,回来后就没怎么说话,窝在沙发一角玩手机。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南栀还觉得脊椎发麻。   左手还被他握着,他边说话,边大胆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这下不只是脊椎了,整个人都像过了电。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就在等她开口说想吃什么。   南栀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却没抬头,佯装继续玩手机。她小心翼翼护着不自然的唇色,简单回了一句:“我都可以,不挑。”   “我们点了小龙虾,麻辣蒜香清水椒盐四种。”丁思贤道,“行吗。”   “嗯,我没忌口。”   看她确实不太想说话,几个人又聊起别的。   南栀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假装玩手机。   她滑了会儿朋友圈再回到顶上,刚才自己发的那条已经有了一堆点赞和回复。她发的照片是车厂一角,说第一次了解改装,打开了新世界大门,附赠波浪号。一些点赞之交的回复无非就是   ——美女要改装车啦?   ——有钱人的世界   ——哪里呀,下次有机会我也去参观参观   之类。   南栀刷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有条超长回复,来自木逾。   【姐姐这家是黑店!千万别在这家改啊!上次我的车一个火花塞的小问题给我修了一个多礼拜,中途我催好几次人家都说车子太多排着队呢!时间长也就算了价格还死贵,我拿着单子去别家问,人家说我那个问题真正上手一小时之内就能搞定,关键别人还比这家便宜很多!这家就是黑店,又远又贵又装。姐姐!千万别被有心人骗了!!!】   木逾说话和打字风格很相近,很少用那么多感叹号。   再加之上次他的车坏了,说是季寻把他扔在这的,最后那三个字“有心人”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南栀正想着怎么回呢,忽然有人咬着耳朵忿忿道:“姐姐不说话,原来在这里和别人说我坏话。”   “我哪有。”南栀一脸无辜,“你看我回半个字了吗。”   少年作劲儿上来:“你心里回了。”   除了一味的哄之外,南栀试图开发出其他新功能。   她想了想,佯装不高兴:“那你还偷看我手机,怎么这么霸道。”   “我……”他愣了一下,半晌,干巴巴地说:“我不小心看到的。”   南栀哼哼:“下不为例。”   季寻:“哦。”   原来这也行得通。   南栀盯着少年漆黑的眼眸,坏心眼起:“可是现在怎么办,我要怎么回木逾。帮着他一起说你坏话吗?”   他也直勾勾地回视,最后视线一偏,再度落在她唇上:“我没坑他。”   拖了点时间怎么算坑。   难怪姐姐不喜欢他,活该,哪有男人那么小心眼。   为了自证清白,季寻抬腿踹了下边上那张沙发,“上次那辆车怎么回事。”   前后才不到一秒,奶系狼系切换自如。   隔壁那几个偷偷察言观色的也都被他的变脸唬到了,王楷一脸无几把语的表情望过来:“哪辆?你带过来那小子的?”   “废话。”   王楷说:“就正常检查了一下车况,把他的火花塞换了,不然咧?”   季寻:“你没多收他钱?”   “怎么可能,那小子的车是纯进口,国产的火花塞不适配啊!我给他调货调了同型号的火花塞过来才换的。价格是差几倍,但是,他自己什么车换什么塞没点逼数啊?多收一分钱我就——”王楷一拍桌子,“今晚绝食。”   “可以,很决绝。”   季寻给了他一个面无表情的赞,而后转过头,“姐姐,你听到了吧。”   这会儿就不是面无表情了,男生浓黑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桀骜的神色被掩盖得密不透风。现在剩下的就是坦然,自清,和被冤枉后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委屈。   如果委屈露的太过就没意思了,只流露出一点点,是最恰到好处的。   从他眼睛里看到难得的委屈比听到他喊姐姐还有用。   南栀对自己新晋男朋友的心太软了,不舍得他受委屈。她心想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长得这么野的弟弟不高兴一下,她又想往外交房产证养老金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回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指,信誓旦旦,“姐姐帮你骂木逾。”   帮忙骂街是南栀做不到的。   但是她这么一说,季寻瞬间爽得不得了。他扬了下眉梢,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活成了曾经最讨厌的男绿茶模样。   “还是不要了,我怕姐姐为难。”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轻,要不然绝对被狐朋群起而攻之。   一直等到外卖来电。   五个人出去了三个,就为了给他们挪一段短暂的二人世界。   人刚出去,少年就恳切地缠了上来:“没人了。”   南栀被他看得发毛,惶惶然:“对啊,没人,你要干嘛?”   这个年纪的人都不靠说的,拉着她的手拖到身侧就要往唇上咬。   “都肿了!”南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匆忙躲避,“你怎么跟小狗一样,今天都……多少次了。”   “可我忍不住。”少年按住她的手搭到自己后腰处,舌头缠了上来,低声喃喃:“姐姐,你好漂亮啊。”   这大约没人能抵挡得住。   南栀一秒妥协。   安静的空间只剩下细微的水啧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听得大脑都麻了。   直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他才放开。   浑话不断:“你好甜。”   南栀闭了闭眼:“……别说话。”   “姐姐,你好香。”   南栀:“……闭嘴。”   胡言乱语的某人也不见得有多熟练,红晕一路染到耳骨,整个人紧绷绷的,像顶风作案又怕被抓包的小王八蛋。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他就坐回原位了,只不过拉着的手还不肯放。   “今天这家分量很足啊。”丁思贤率先迈进来,朝季寻道:“喝点吗哥们。”   “开车,不喝。”他冷漠拒绝。   另两人相劝:“你们不是住一起吗,有一个人能开不就行了。”   住一起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但细想却挑不出毛病。   南栀率先替他做了决定:“行啊,回去我开车。”   “看,人家姐姐多爽快。”王楷举起大拇指点赞。   四个口味的龙虾点了一大桌。   南栀为了保持体重晚上吃的很少,小龙虾这种重油重盐的东西通常只敢尝一两个解解馋。她没吃几个就停了,引得其他几人纷纷侧目。   “别看了,每周一要上称。”南栀露出遗憾的表情,“会丢工作的。”   “姐姐你做什么的啊?”王楷问。   “跳舞的。”   “靠,我说呢。哪儿找来的仙女,漂亮又有气质,简直绝了!姐姐,你们那有没有单身姐姐了,就……有你十分之一那种我就得烧高香了。”   几个小孩儿一个比一个嘴甜。   南栀快要溺死在甜言蜜语里了,就听她家的醋缸子冷飕飕发言:“能不能闭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你跟自己人酸什么。”王楷莫名。   季寻冷笑一声,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这几个人油嘴滑舌个个比他会来事,防不住姐姐耳根子软。日防夜防,家贼也他妈要防。   他索性拉着南栀坐到另一侧,露出防备姿态。   “行了,你也悠着点。”丁思贤边吃边囫囵道,“他紧张得要死,最开始连‘姐姐’两个字都不允许叫的。”   王楷双手抱拳以示敬意:“牛逼,醋神。”   机会难得,本来还要多调侃季寻几句的,刚巧他电话响了。   季寻摘了手套接起电话,手一滑开到公放。   赵哥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祖宗,在干嘛呢?”   季寻:“吃饭。”   “吃饭好啊,吃饭有时间听我说话。”赵哥通知说,“陈导那个《夜华》三分钟预告片发了,BGM用的是咱写的旋律,那叫一个恢弘震撼啊。现在热搜都是这部片子,我就说嘛,预告片都这样了等正片一出来谁还敢说咱江郎才尽。”   “就这事?”季寻不感兴趣,“没别的挂了。”   “等等等等,当然不止!就刚刚发了预告之后,天华娱乐蹭热度顺便下场说了你后边要给他们公司做整张专辑的事。热度double!你都快沸了。”   季寻:“哦,还有?”   赵哥:“……你就没别的反应了?”   季寻:“没有,挂了。”   嘟嘟两声,他果然无情挂断。   刚刚脸红心跳、春-色荡漾的少年与现在冷静异常的压根都不像一个人。南栀反正没在吃,也没戴手套,随手捞过手机搜了下。   如赵哥说的一样,满屏幕都是gene,还有很多事业粉在底下疯狂尖叫。   因为天华娱乐加料下场,一个从不公开露面的音乐人居然压过了明星。网络上是名利交织的沸腾,网络外却充满了烟火气。   夏日、啤酒、龙虾,万事不亢不卑,不争不抢。   刷了会儿微博,南栀一抬头,才发现季寻抿着嘴在观察她。   她下意识摸了下脸:“怎么了,我脸上脏了?”   “没有。”   南栀不解,双眼透着迷茫:“干嘛一直看我。”   沉默许久,他才动了动唇,露出不太爽快的表情:“你不喜欢我。”   南栀整个人都惊了:“啊?”   “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栀再次:“啊??”   最后,他把手插进黑发,狠狠往后捋了一把,低声:“你不吃醋。”   南栀突然有点懂了。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在看热搜,既然在浏览网络,不可能看不到一簇簇一茬茬跟他疯狂表白的言论。但她全程看完,平淡佛系,连睫毛都没抖一下。   于是一直细心观察她的少年觉得,她没吃醋。   以醋缸子的思维方式来想,没吃醋就代表不喜欢。   南栀悟了。   下一秒,她非常配合地哄了一下:“我好醋啊。”   臭脾气少年又气又想笑,扯了扯嘴角:“好假。”   “是真的醋,不过我反应比较慢,劲儿才刚刚上来。”怕被其他人听到,南栀凑到他耳边,学着网上某条言论轻轻哄他:“她们都不懂,我太喜欢哥哥了。爱惨了哥哥的才华。可是怎么办,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季寻:“……”   操操操。 第52章 坏蛋 【你全世界最正】   龙虾局只进行了三分之一,南栀就被带走了。   她那几声哥哥惹了事。   此时天色已昏暗,暮色笼罩而来。空旷的停车坪上,有人已经完全头脑发热顾不上其他,把她压在车门上反复啄吻。一天锻炼这么多次吻技,再怎么生涩也变得熟练起来。由浅入深,贪婪地吞噬每一口呼吸。   本来就没恢复过来的唇缝被他咬痛了。   哪有人接吻这么急色的,尤其是双手捧着她下颌的时候,欲得过分了。和他比起来,南栀算半个经验人士,她却先软了腿。   虚虚往外推了一把,声音仿佛掺了水:“你是狗吗。”   他也一样急速轻-喘:“我是不是狗,都亲你了。”   “我真的亲不动了。”南栀又好气又好笑,把脸埋在他锁骨处,幽幽地抱怨:“要是早知道和弟弟谈恋爱这么费精力,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你别考虑了。”季寻慢慢站直,让她的体重都靠了过来。   两人站在原地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我就是才第一天……有点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南栀埋着脸,眉梢却意外地扬了一下。   让一个看似冷心冷肺的少年一秒道歉,她什么时候掌控了这等神技了?   但他说到做到,这吻结束后格外规矩。   像极了被老师训斥后的小学生。   两人交换位置上车,南栀试着踩了下油门和刹车,沉吟数秒,脱下高跟鞋丢到了车后。车内开着灯,她光着脚,露在裙子外的皮肤仿佛在发光。   即便这样,季寻也只是敛了下眼,没再做逾矩的事。   他单手撑着额头,把情绪埋在手掌后:“姐姐,叫代驾吧。”   “不用。”南栀调整好座椅,摆了摆手,“我挺习惯这么开的。”   回城路上,南栀开得很顺畅。   同样仰仗于副驾驶座上的某人特别乖顺。   她把车停到地库,余光瞥见他在看手机。莹白光线反射在他脸上,长睫在眼下打了一层淡青色阴影。不知道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内容,眉间轻轻锁着,唇角连成一条直线。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嘴角:“看什么呢,这么不高兴。”   少年收起手机:“没什么。”   南栀笑笑,随口道:“这才刚谈恋爱,就藏秘密了啊。”   “……在看你。”   “我?”南栀歪着身子凑过去,“什么啊?”   在她开车的这段时间,木子工作室转发了《夜华》预告片。木子套娃似的又转发了工作室的微博,但是她多加了一张图。配文:【[害羞]有高人指点】   那不过是张黑白两色的背影图。   照片上有两个女人,一个修长高挑,一个匀称纤细。修长的那个正在完美下腰,而纤细的那个只是静站一旁,却让人感觉她始终恬淡优雅。南栀常年跳舞,光背影就能显出舞蹈家的气质,肩直腿又长。   一张背影图就足够勾人了。   这条微博下面已经堆起评论。   【是我们木木和杨茜吗!照片绝了太美了!狂舔漂亮姐姐的屏!】   【绝美!!!!老婆绝美啊啊啊啊你最棒了(小声逼逼,杨茜老师这张竟然也……也挺美的)只能说隔壁老发我们木木丑照,我们木木就不一样了,这叫心胸】   【不是杨茜吧?去对比杨茜发的图,就显然不是她啊?杨茜肩要宽好多呢!而且她身材哪有那么好,这个背影都能看出少女感好嘛~我好羡慕这个小姐姐的颈线啊,太漂亮了,恨不得啃一口[流口水]】   【木木不是说了吗,有高人指点?明显是高人?】   【杨茜以前不也发过一条有谁指导的微博吗?是不是杨茜说的青年舞团那个老师?另:老婆记得多多发照片,好想你哦】   南栀随意扫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值得让醋缸子不高兴的地方。   结果醋缸子自己说话了:“木大明星还给带青年舞团的那条评论点了赞。”   “然后呢?”南栀问。   醋缸子点进青年舞团的官博,声音干涩:“就这样了。”   网友的力量是无穷的。   青年舞团官博再次被扒了个底朝天,这次终于扒出了早期宣传视频。一帧一帧放大对比,终于找到了木子照片里的原型。   【老婆的老婆美呆了[痴汉脸]原谅我没文化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说T.T】   【老婆你要出道吗。】   【姐姐好美,舔姐姐!!!】   南栀:“……”   她拿过自己的手机,赫然发现数分钟前木子曾给她来过消息。   木子:【发张合照,背影,不露脸的行吧?[图片]】   十五分钟后。   木子:【对不起,我错了。】   这部分深扒占领的版面不多,大多数人还是更关注两组图。   一组是木子工作室发的,一组是杨茜工作室发的,两人隔空battle比这个有意思多了。南栀看完全程,其实她本人没什么所谓。但坏就坏在今天刚喜从天降了一个小男朋友,还是究极会吃醋的那种。   眼下还能怎么办,就当再深造一下自己的哄人本领了呗。   “木子跟我说过了。”南栀小声说,“我刚在开车没看见。”   “我知道。”他回。   南栀点了下头:“我平时不太关注网络,所以这些对我都没影响。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我叫木子删掉就行了。”   少年坐在副驾上,双手撑着脸,后背微微弓起。他低低地说了声不要,随后恢复安静。整个人像融入了夜色里,有些迷茫有些颓然。   他自己静了数秒,有些自责似的薅了把短发。   头发比原先长了不少,从指缝里钻出来一茬茬黑色。   狭小的空间,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他突然闷声说:“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南栀不知道他从何得出的结论,有些讶然。   他紧接着又说:“我以前从来不这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你的事就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我没办法冷静,喜欢耍脾气,喜欢无理取闹。跟我在一起一天,就会觉得累吧。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会改的。   就是觉得……突然有个人可以粘,一下子不想放手。你能不能多哄我一下,就今天。明天我就好了,不会再这样拈酸吃醋,也尽量不作。”   “我没那么觉得。”   南栀深陷于少年细腻敏感的心思,尤其是被他那句——突然有个人可以粘——深深抓住了软肋。她小口小口压下不断往上泛的酸意,心脏跟着一起疼。她温柔安抚:“没关系,你可以跟姐姐闹脾气。”   “可我自己都觉得很烦。”他依然弓着背,声音听起来很自责:“我怕你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南栀笑了笑:“你见我什么时候真和你生过气了?刚认识的时候你那样欠的脾气,我都没揍你。”   “我那时候很坏么。”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怅惘。   “嗯,超级坏。”南栀回忆了好一会儿,说:“分分钟想打死你。”   季寻:“那我——”   南栀:“可是现在很可爱~”   她顿了顿,重音补充:“超可爱。”   几番安慰并没有完全宽解少年的心。   他沉默片刻,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把话说太满要翻车,说完,他给自己加了个限定条件:“和你。”   南栀忍不住心情飞扬:“真不高兴也没关系。”   她声音放轻,耐心地哄他说:“姐姐会让着你。”   ***   那晚过后,季寻还真没有随时随地化身粘人精。   早上和晚上的短信问候是肯定有的,就是平时去上班没见到面,他也不会说什么。到晚上算着时间她该回来了,像小流浪狗似的跑到1602门口去等着。   南栀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夜华》发预告片的那天,gene工作室的官博破天荒在线,大晚上兢兢业业回复网友提问。   但回复的语气太拽了,没几句就被网友识破是gene本人。   网友:gene从来没接过那么多活,为什么突然要给别人做一整张专辑啊?   Gene工作室:乐意。   网友:哥哥下届金曲奖会去现场嘛,好期待哦~   Gene工作室:懒得去。   网友:老师有照片吗!我有个好朋友的姐姐是圈内的,说老师长得特别特别特别帅,是真的吗!   Gene工作室:也就那样。   要知道gene工作室以前的画风是这样的。   ——谢谢大家对gene的支持呢,以后小G也会好好努力哒[加油加油][爱心]   网友1:合理怀疑工作室的皮下今天是正主。   网友2:合理怀疑你的怀疑很合理。   那天晚上,凭借gene的迷惑行为,大多数网友的注意力都被拉走了。只剩寥寥数人还在青年舞团底下舔姐姐神颜。   一猜就知道这是某人的小把戏。   南栀非常善良地没揭穿,随他折腾。   几天之后就是舞团所有领导都在场的重要考核。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次正好赶上年中评定,要接受考核的不止她一个人。主舞团和分管舞团不管是谁,想要得到晋升机会,都得参加。   南栀在郑老师那问过流程,她现在暂且属于分管舞团,场次靠后。   对于她们来说,越往后压力越大。   同样拿到靠后号码牌的姑娘整日忧心忡忡,每次在训练室碰见,小姑娘都苦着脸:完了完了,这次又晋升不了了。   舞团的生态链就是如此,在上面的容易下滑,在下面的难以上升。   南栀经受过的场面过大,比起同伴来显得心如止水。   偌大的剧场一丝不见嘈杂。   因为紧张,后台每个人都独处一隅默默调整心态。   就在她前面上场的小姑娘皱着一张脸:“南栀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我心跳都快停了……”   “我也紧张啊。”南栀安慰她,“就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转移下注意力吧。”小姑娘说。   南栀觉得有理,晃了晃手机:“我玩局消消乐。”   此时距离上场还有十分钟,南栀已经回忆完好几遍动作了。玩手机不过是个借口,她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鼓舞人心的消息。   和弟弟谈恋爱的好处就是,你几乎可以全程预见到,他浓烈的地方过分浓烈,恨不得把全身心都扑在你身上。于是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季寻发来的消息。   G:【你过了吗】   【没】南栀打字。   G:【……】   隔三十秒,他发来:【肯定不是你的问题,是考官眼瞎】   南栀笑得肩线都开始抖:【我是说还没上场呢,再等几分钟】   G:【你又耍我】   南栀:【怎样~】   G:【不怎样】   下一句,南栀倏地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突然正经。   因为他没叫姐姐,也没称呼“你”“哎”“喂”,而是破天荒叫了她的大名。   G:【南栀】   南栀:【造反啊?】   G:【没,我就想说……你一定能过】   G:【因为你全世界最正】 第53章 克制 想了二百三十四次   有弟弟的鼓励加持,南栀觉得这次考核特别顺利。   她下台的时候只看到第一排考官都在鼓掌,整个世界像静了音,耳朵里只剩下血液鼓噪的流动。很久没酣畅淋漓地跳过一场表演了。她完全做到了忘我。   闭上眼,两年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正在渐渐离她远去。白云苍狗,取而代之的是近两年生活中所有令人触动的场景。   从离开主舞团起,就软硬兼施哄她回去的郑老师。   和老南一样严厉,总是板着脸数落她的徐老师。   怕她深陷回忆出不来,而选择卖了房到独自住到乡下去的贺濛。   还有突然闯入生活,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臭脾气。   生活已经对她太好了。   南栀深吸一口气,淡然接受周围投向她的羡慕眼神。   “南栀姐,你太厉害了。刚刚的控腿动作可以私下教教我吗?”   南栀:“好啊。”   “南老师跳得太棒了,我都羡慕坏了。”   南栀:“谢谢。”   “栀子姐姐!恭喜你回主舞团!!!”这次是周盈盈的声音。   南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那么大声,还不一定呢。”   “怎么不一定!”周盈盈说,“这要是没给你过,我们都别跳了!”   南栀跟她开玩笑:“那我回去可算是你后辈了,你得多照顾我。”   “那肯定,我们谁跟谁啊。”   考核一结束,领导陆陆续续从走廊出来。有人跟南栀关系好,忍不住提前投递消息:“准备准备吧,你这回是铁定要回来了。”   “是吗。”南栀笑意吟吟,“我也觉得这次跳得还行。”   “这么不谦虚?”那人笑了下,“行,你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两年时间让她褪去了青涩,磨炼了心态,基本功却丝毫没落下。   对于一个长久没上台的舞蹈演员来说实在难能可贵。   即便严厉如徐老师,路过时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用说,自然是板正着脸格外严肃,眼神却没表现得那么严肃。   南栀心知肚明,徐老师是对自己安上了期待。   等人一走,周盈盈跟她咬耳朵:“老徐刚才瞪你了。”   南栀:“嗯,有看到。”   “那说明成了呀!”   周盈盈没听到上一段对话,换完练功服回来看到的就是徐老师瞪南栀那一幕。她乐颠颠地陷入想象:“到时候咱姐妹俩包揽舞团主C副C,惊艳四座。”   周盈盈心直口快,南栀被她逗得乐了好一会儿,故意轻掐她脸蛋:“行,在这之前我先看看,你这小脸皮是用什么做的。”   周盈盈摇头晃脑地躲:“城墙呀,甭看啦!”   南栀这次没失误,凭她的实力再回主舞团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主舞团那么多人,真心为她高兴的却没几个。大多数人都会想,多一个有强劲实力的竞争者,自己就少一份往上爬的希望。   对这件事,南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指望所有人对她笑脸相迎。   只不过此时此刻,短暂地享受一下喜悦也是应该的。   南栀发了个朋友圈,简单三个字:有喜事。   底下突然炸出一堆人,都问她是不是要结婚?   连贺濛都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问:“怎么个喜事?不跟你妈商量?”   “什么啊,我说舞团的事呢。”南栀躲到走廊去接电话。   贺濛失望地哦一声:“我还以为你跟远朝要订了。”   听到周远朝的名字,南栀恍惚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她似乎还没跟贺濛说过他们早就分开的事实。而现在才没多久,从初春到盛夏,她的男朋友摇身一变已经换了人。不巧,刚好和周远朝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   这么跟贺濛汇报的话,贺濛大概会直接穿过电话来揍她。   南栀欲哭无泪:“妈,你以后能不能别提周远朝了。”   “为什么?你们怎么了?”贺濛警惕道。   “就……分手了。”南栀叹了口气,“磨合来磨合去性格还是不合适。索性就分开了。”   贺濛奋起而攻之:“你这么大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草率!远朝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跟他还磨合不过来,你要和谁磨合?上了天了?乖,你再想想。这件事妈妈建议你慎重考虑,过了这村就没这庙了。不是谁都会在原地等的。”   这村、这庙、这乡、这镇都过了。   早就回不去了。   南栀本想快刀斩乱麻告诉贺濛,周远朝外面疑似有人。但仔细回顾整个过程,周远朝其实是无辜的。可是也是这件事,让她短暂地从生活中抽离了自己,才发现原来合适和喜欢是两码事。   她的人生循规蹈矩够了,想冲破一切去闯一闯,看一看。   不再考虑那么多现实因素,浪漫一点,试着去抓她曾抓不住的东西。   贺濛还在继续劝说:“你要是想不通没关系,过一段时间等互相冷静了再联系。你们是吵架才分手的吧?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不吵架,我和你爸之前……也经常吵,因为一些鸡毛蒜皮闹过离婚。不关乎原则的问题吵过都能再好。生活不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毅然决然。你再好好想想。”   南栀:“妈,我想过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周远朝也答应分开的。”   贺濛:“我找时间和远朝通个电话——”   “别了!”南栀直接自我放弃,按了按太阳穴,“我有新欢了!”   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贺濛那边突然挂断。短暂的平静后,她发来短信:   【周末回家,谈谈】   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南栀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格外头疼。不过她有做亲女儿的底气,这件事还能怎么处理?到头来贺濛还不是要站在她一边。   她都想好了,最惨不过是受几句训斥。   至于和周远朝的事,南栀不想和任何人说。   起码他们分得体面漂亮。   没等她挨到周末,她就接到一个意外来电。   周远朝问她有没有时间,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店见一面。南栀这时刚从舞团回来,正边逛超市边短信问候小男朋友想吃什么。她接到电话,随手把意面丢进推车,匆匆结了账。   超市步行过去不到五十米。   提着袋子到咖啡店的时候,周远朝都点好两杯喝的了。   她的是冰美式,以前的口味。   南栀把塑料袋放到另一边,坐下:“我妈找你了?”   周远朝:“是。”   周远朝穿了件白衬衣,如此炎热的天依然一丝不苟。他天然带着让人镇定的气场,抿了口咖啡才说:“但阿姨是不是误解了。她和我说是你的问题。”   “你怎么答的?”南栀问。   “我什么都没说,想先问过你。”周远朝深望她一眼,眉眼依然缱绻,“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所以想听你说个统一的说辞,我再去和阿姨谈。”   南栀大概能想到贺濛到底和周远朝说了什么。   左不过是“我这个女儿看着脾气软,实际倔得很,如果她做了什么错事是一时脑热。越说她越不听,等你们各自冷静一定没事”之类。   南栀被横生一脚闹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长长吐了口气:“我是觉得,我们的事既然解释清楚了,就没必要闹那么难堪。那天我妈问的急了,我就随口说是我的问题。”   周远朝皱眉:“阿栀,你没必要做这些。”   “我只是觉得这么解决最体面最快。我是她亲女儿,最多数落我两句就结束了。就这样吧。”南栀道,“你只要和她咬死没有复合的想法就行。”   男人长久注视着她,忽然道:“可是我有,怎么办。”   当初在一起,并不是只有那些不堪的回忆。   曾经也美好过。过去如同光束,穿过云层透过雾霭。南栀站在光束里,沉默许久才被窗外的车水马龙唤回了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远朝也变得直来直去了。可是特殊的生活经历教会了她如何豁达,也告诉她昨日之日不可留,一切都得朝前看。   错过不代表错了,迈过坎后每个人都会有光明未来。   “周远朝,我们已经分手啦。”   和聪明人说话只要点到即止。南栀知道他听得懂。   “你们。”周远朝低头喝了口咖啡,音色暗哑,“在一起了?”   们字指代谁不言而喻。   南栀极快地点了下头,嘴角自然上勾:“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嗯。”男人也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有些难看,“阿栀,我还是只有那句话。”他情绪狼狈,没能顺利把祝你幸福四个字说完。   一杯咖啡的工夫,南栀起身要走。   她拎起购物袋的时候,听到周远朝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赶回去给他做意面吗。”   男人的目光垂落在袋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南栀笑笑,没回答。   有些事情过了再提就没意思了,她以前也为周远朝学过煎牛排。当初是认真的,现在也是,对谁都公平。   周远朝没再送她。或许是知道这次见面的机会也是偷来的。贺濛说的话远不至于让他跑这么一趟。就是单纯想见她。   先斩后奏来了她家小区门口,再叫两杯咖啡坐下。   以南栀的性格,不会拒绝得那么不留情面。   但是此刻,周远朝不想再耍心机多待一会儿了。像她说的那样,给彼此再多留一点体面。   南栀就在咖啡店门口同周远朝告了别。   她转身往小区,因为天气太热走了地库通道。上楼前,她随意瞄了一眼,1601的车好好地停在车位上。可是到了十六层,却没见季寻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她。   南栀提着塑料袋咚咚咚敲响1601的门。   不多久,大门咔哒一声解锁,季寻就站在门内。他应该刚用冷水冲了脸,没来得及擦干,水珠子晶莹剔透在脸上挂着,领口也濡湿一圈。   衣服回家才换过的,下摆还没拉整齐,有一边卷在腰侧。   南栀一垂眼就看到了两条神秘的线条没入裤腰。偏偏他还没系裤绳,就松垮在胯上。表情写着生人勿进,打扮却是明晃晃地招惹是非。   “回来了?”少年抹了把快要往下坠的水珠,声音跟浸过水似的发凉。   “嗯啊。”南栀提高袋子给他看,“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意面吗,我买了。”   他的表情不对劲。   南栀仿佛看到了刚认识那会儿的小臭脾气,生冷生冷的。但她如今已经很好地掌控了他的微表情,他皱一下眉,她就大概能猜到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这副勉强又冷硬的神情分明是在说   ——操啊,老子好不爽,可是要忍。忍忍忍忍忍。   南栀装作不在意从他身旁经过,随口问:“今天在你这做还是去我那?”   她说的是做饭。   可是话一出口,像变了味似的。   南栀自己愣了一下,想要补救。余光瞥过去,发现原本要抓着她错处求吻的某人却似乎没意识到,只皱着眉抓了两下头发:“都行。”   看来心事很严重。   她哦了一声,自顾自坐到料理台前的高脚凳上,开始拆包装盒。   只是在某个瞬间,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也刚刚回来吗?”   季寻:“嗯。”   南栀:“从大门回来的?”   季寻:“是。”   数秒后,南栀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勾了勾手指。   自己一个人憋闷耍脾气的某人慢吞吞挪过来,眼皮一掀:“干嘛。”   脚后跟一蹬凳架子,南栀就撑着上半身站了起来。她像没了骨头,直接缠了上去,两手往他颈后一搭:“又偷偷生什么气。”   “我没有。”   还嘴犟。   南栀踮起脚,轻轻啄了下他的下颌:“不是说了姐姐会让着你的吗。说说看,为什么不高兴?我帮你评评理。”   季寻滑了下喉结。他听到自己受了蛊惑而变得有些发涩的声音:“我看到了。你和周远朝在门口咖啡店。”   “所以因为这个生气了?”她轻声问。   女人仰着头,身体重量几乎都挂在了他身上。软声细语对他说话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独属于她的气息。不知道她抹了什么,怎么就那么好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可以钻进他细胞、让他为之沸腾的味道。   他克制得快要疯了,像是有钉子在狂钻他的太阳穴。   距离说好不再乱发脾气不过才几天。   季寻觉得自己托大了,因为碰到她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情绪。从小区门口到家,他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上,每一秒都在想她会不会心软,要同周远朝复合。毕竟他们在一起半年有余,而自己,甚至不到半周。   走了三分五十四秒,就想了二百三十四次。   他一遍遍用冷水冲脸,好不容易才压下不安。   可所有伪装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哐的一声,全破裂了。   “我是生气了。”他自暴自弃似的坦然承认,最后又不够诚实地加了两个字:“一点。”   听到他敞开心扉,南栀再次踮了踮脚。   这次不偏不倚,就吻在他嘴唇上。   她耳根赤红,却还是佯装镇定道:“我就知道。这不是赶着来哄你了。” 第54章 摩卡 现在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了。……   南栀越来越会抓季寻的命门了。   她一伸手,风在指缝间盘旋流窜,仿佛只要她想要,就能趋之任之。南栀慢慢从主动变为变动,她快抵不住攻击了,忍不住抓住了他的T恤后襟。指甲挠痒似的划过皮肤,惹得两人均是一颤。他也顺势把自己的舌-头推了过来,动作又凶又野,颇有攻城掠地的气势。   他今天太蛮了。   憋闷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冲破而出,仿佛三峡泄洪。南栀在洪流里迷了方向。她用力呼吸,用力攀附,汲汲于那口新鲜氧气。   惹他做什么。南栀想。   最后全身乏力,就靠他托着自己的臀-部才勉强没滑落在地。她挂在他身上,腰背凹陷,像一株藤蔓。蝴蝶骨把脊后压出一道沟壑,前是一道风景,后也是一道风景。   亲够了。推开他的手慢慢下滑。   先是脚尖着地,再立稳。南栀最后吻了下他的下颌线收尾,“要做饭了。”   季寻烦躁地抓了把领口,心火滚烫。   他不说话,就地坐到了她坐过的那张高脚凳上,脸还冷着。   现在不高兴的理由和几分钟前已经南辕北辙。   亲到难舍难分时被她推开,欲求不满才是正常表现。   女人坦然自若地在料理台边回转,身姿窈窕又惹火。她今天穿的雪纺裙有一侧是高开叉,一走动大腿若隐若现,如玉的皮肤就在他眼前乱晃。裙身收了腰,显得双腿匀称又笔直。   季寻静坐了好一会儿,那股热劲不消反涨。   他狗脾气发作,“你不再哄哄我吗。”   “不都哄好了?”南栀拆不开塑料包装袋,低头咬了一口,声音跟着含混起来:“你刚刚的表情可骗不了人。”   刺头少年明明就柔软了,边主动索吻边用手去探索她的后背。   还用含糊不清的调子一会儿轻唤姐姐,一会儿叫她的名字。   再不打住可能会难以收场。   跳舞是需要感情的,多年的舞台经验让南栀比普通人更容易投入,也更容易退出。见哄乖顺了,理智逐渐回笼。   她现在甚至能游刃有余地同他开玩笑。   “你是在骗我多亲你几下吗?”南栀眉眼弯弯,“好可爱。”   “谁可爱了。”冷着脸的某人显然对“可爱”这样的形容词不满,半晌,撇开眼,“你要不要进去换件衣服。”   南栀:“换衣服?”   季寻:“……你那个裙子,被油崩了还怎么穿。”   南栀:“好像是。”   季寻:“……嗯,会很难洗。”   待会儿要先炒个肉酱,南栀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回去换一下。”   “麻不麻烦。”少年脸色变得不太自然,“又不是没穿过我的。你在介意什么。”   不知道他是什么怪癖,明明隔壁到家就能换自己的衣服,非要让她穿上他的。南栀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家衣柜里还有一套男生的衣服没归还。   她被强硬的目光盯着,拒了一回,没再拒第二回 ,乖乖去卧室换上了他准备的T恤和运动裤。和上次上身效果一样,男友号的尺寸在她身上飘飘摇摇,宛如唱大戏。不过确实比裙子舒适多了,纯棉材质,还残留洗衣液的浅淡清香。   下摆没到了大腿。   南栀用衣摆简单在腰间系了个结,再把裤腿往上挽了几圈。等回到餐厅,看到他的目光飘过来回转一圈,最后带着点心满意足收了回去。   短暂的一小下,南栀捕捉到某人好心情地哼哼了一声。   干嘛。   好脾气坏脾气怎么变的那么快。   原本还不太明白他的用意,直到路过他身边,南栀才倏地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他们两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都是浅浅的青柠味。   此时随便来一个外人,都不难发现这点小秘密。原来他是想要用他的味道来宣誓主权。醋缸子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南栀懒得点破,回到料理台边翻了会儿塑料袋,说:“周远朝来找我没别的事,就跟我对下口供怎么跟我妈交代。”   “哦。”季寻说,“我也没很想知道。”   快听听这鬼话吧。   你就差把问题用黑墨水写脸上了,还嘴硬。   南栀忍了半天,没忍住:“是,你确实没很想知道。也就是回来就给我看脸色,咬的我哪哪都疼,掐我腰掐我背。像小狗。”   某人被拆穿,尴尬地挠了下鼻尖:“那现在呢,阿姨知道吗。”   “知道什么。”南栀明知故问。   “知道你是我的了。”   这人怎么说话专门挑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方向去?!   要不是实操起来反应单纯,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个渣男。   南栀走了一会儿神,突然啊一声。   “怎么了?”季寻问。   她表情迷茫:“忘买番茄酱了。”   “我去买。”季寻站起身,神色淡淡,“还缺什么?”   南栀对着塑料袋一顿翻找,而后耸肩:“没了,就番茄酱。”   “行。”   所以刚刚那个话题是被番茄酱巧妙地避开了吗。   季寻不知道她原本的回答是什么,但他心里边门儿清,南栀还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道此时涌上来的那股酸意是什么,只是下意识不爽,不爽得要疯掉。整个楼都在他眼前天崩地裂旋转,脑仁开始鼓噪。   而相比之下,只是见一次周远朝,她就失魂落魄到连番茄酱都忘了。两相一比,把内心翻腾的酸意狠狠激了起来。   季寻收起情绪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她在身后说话。   “我现在爱喝冰摩卡。”   他扭头,眼里是看不懂的情绪:“什么。”   刚刚魂魄都散了一半,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   他揉了下脸,神思清明了一些:“你刚是说要顺便带杯冰摩卡吗。”   “带不带都行。”南栀很认真地解释,“我就是想说我现在喜欢喝的是摩卡。可是今天周远朝给我点的是冰美式。”   她说的话很委婉,比山城的路还婉转。细想甚至能辨出几分禅意。   那么云山雾绕的话却让季寻原地未动,许久之后倏地恍然大悟。   过去就是过去。   而现在,南栀是他的。   刚才的不适感瞬间清空归零。胸口鼓鼓囊囊的都是来不及往回收的情绪。   她总能知道怎么治他。知道怎么抓他的七寸。   季寻忽然意识到,姐姐温温柔柔从不说重话,也不会故意拿捏,可是他早已被降服了,翻不出她的五指山。他的撒泼打滚在她眼里都成了小把戏,默默看完,再捋捋毛,就平安顺遂地过去了。   心情好的时候会哄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有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好像那么多次,都是她不嫌其烦地来哄他。她像水一样,永远包容。   当初喜欢上姐姐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吧。   “嗯。我去了。”   他脚步轻松地走了两步,突然耐不住回身疾走,狠狠在她唇上吮了一口。   “姐姐,你在家等我。”   砰一声门被撞得很大声。   南栀摸了摸自己唇角,哼笑出声:“什么狗脾气。”   ***   周末回郊区之前,季寻还特意来敲了趟门。   他靠在门边,少爷气十足。   “你真的自己回?”   “对啊。”南栀已经换好了衣服。为了让贺濛少生点气,她特意穿得格外淑女,长发在脑后松松一挽,浑身上下都透着温柔。她边弯腰找鞋边说:“我妈要知道我甩了周远朝是和年轻弟弟在一起,肯定要念我一顿。”   季寻垂眼看她:“那我跟你一起去。”   “别。”南栀穿上一只,单腿往前跳了几步去勾另一只,“我先回去探探口风,等我妈不凶的时候再带你。”   季寻默了默,没反驳。意外乖巧地先一步捞过她的鞋子,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脚踝轻轻往里一送。收回手指时,指骨不可避免蹭到了脚踝内侧。   南栀触电似的抖了一下,小声抱怨:“我自己会穿啊。”   “你磨磨蹭蹭太慢了。”他直起身,眼眸深沉,“出发的慢,回来更慢。”   南栀:“好好好,被我妈一骂完我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她说完小声嘟哝了一句:“急性子。”   有人耳朵动了下,口是心非:“随你。”   这个人的口是心非工夫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一边嫌弃她慢,一边还把她堵在门口。   南栀抬眼:“还要交代什么?”   “没。”他低头,“亲一下再走。”   南栀很不走心地啄了他一下:“够了吗,过路费。”   “不够。”   南栀:“那今天怕是出不了门了。”   她故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眼疾手快去夺门把手。   咔哒一声,大门打开。南栀比了个V字:“真走了啊,争取早点回来。”   这一步才跨出门槛,半条腿还在门里边。   电梯那边忽然出现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鞋跟砸在地砖上声声脆响。南栀眼看着一头小卷的女人提着包奔到跟前,愣了一下,喊:“妈?”   贺濛还生着气,语速很快:“不是说周末回来?这都几点了?妈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她视线往边上一拐,蓦地柔和了后半句:“哦,小季也在。”   被点到名的某人浑身僵硬,规规矩矩地点头:“嗯,阿姨。”   贺濛知道自己女儿,这么几天一定准备好了满满说辞。   她索性不去看她,转头向少年:“正好你也在,阿姨有个事情问你。”   “……好。”   贺濛:“这几天有经常碰到你南栀姐姐吗?”   季寻先看了一眼南栀,才答:“有。”   贺濛又问:“那见到她和谁一起回来过?”   “……没吧。”   贺濛稍稍放了点心,心想新男朋友还没关系亲近到带回家的地步。   但她是很看重周远朝的,于是连带着对南栀的新男友颇有微词。仗着有外人在,贺濛没瞪得那么凶,随口牢骚:“也不知道哪找的男朋友,你上次说还小,小是几岁来着?小的有靠谱的吗?啊?”   南栀无奈,朝季寻偷偷递了个眼神:你先回去,我来解决。   但他偏偏叛逆,还敢跟贺濛叫板:“阿姨,年纪小也不是没有靠谱的。”   “这事小季你知道?”贺濛语气一扬,“你跟阿姨说,是哪个小赤佬。”   贺濛一急,连娘家的方言都出来了。   南栀在旁边拼命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结果谁都不省心。有人视死如归,自己认领了号码牌:“……阿姨,小赤佬是我。” 第55章 鲜活 他身上有一股少年人的凶野劲儿。……   贺濛哦了一声,旋即震颤:“谁?”   “阿姨,和南栀谈恋爱的是我。”   少年站姿如松,满脸写着坦然。   别人都喜欢说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不同,即便知道天地有几丈,他还是这副模样。他特立独行,叛逆,鲜明,和同龄人一比桀骜得仿佛一头独狼。也正是如此,才让人挪不开眼。   如果不是那么年轻莽撞,可能就不叫季寻了。   南栀眼睁睁看着贺濛从震惊变为迷惑,再从迷惑变为震惊,来回数十遍。南栀先败下阵来:“你们要不……进屋谈?”   贺濛被喊回神,没跟季寻凶,狠狠瞪了眼南栀:“你!”   这个字可谓是咬牙切齿。南栀听出来了,她倍感无辜。   论起来,又不是她诱拐弟弟,而是弟弟勾-引的她。   可能是年龄差摆在那,贺濛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很正常。   最初在南栀眼里,只是把季寻当普通弟弟。   放贺濛那就更不用说了,季寻就是个身世可怜需要人关心的小孩儿。自己女儿把人家老窝端了,她能不气么。   贺濛进屋前控制不住重重剜了南栀一眼:“越大越不懂事。”   南栀今天是做好了被训斥的打算,几乎没有心理落差。   进了客厅,她先去厨房倒水,倒着倒着听到季寻难得耐心地跟贺濛解释,“不关她的事,是我先喜欢她的。”   “你喜欢她什么。”贺濛问。   隔着一扇玻璃门,南栀忍不住伸长了耳朵。这可是大型表白现场,连她都没有听过其中缘由。她放平手腕,水声噗噜噜变得细微起来。   她在细微水流声中听到外头静了片刻,少年认真道:“她哪都好。”   “总有个特别的缘由吧?”贺濛说。   “我没谈过恋爱。”他突然说。   南栀倒水的手抖了一下,毕竟这是第一次听到官方实锤。   她往外看,只看到背对她而坐、少年挺得笔直的脊背。她见过内里,他的脊背很漂亮,薄薄两侧肌肉线条夹出了背沟,笔直蔓延没入裤腰。只不过他总是穿宽松版型,裹上衣服再看却过于清瘦。   注目礼没持续太久,他再次开口:“所以我不知道算不算。看到她不高兴,会比她还难受。不想看她皱眉,想看她笑。我喜欢她一直鲜活的样子。”   贺濛觉得意外:“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他的理由太单纯了。   贺濛想了很多复杂的缘由,独独没设想过这么纯粹的一点。   她深有触动,可还是忍不住提醒:“没有谁是一直鲜活的,生活会洗去人身上很多颜色。或许你还不知道,但阿姨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什么都会变得越来越平淡,越来越褪色。没有人永远都会是你喜欢的样子。”   “那就不去喜欢了吗。”他问。   贺濛无言。   当然不是。   有些人给他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从一而终。   就像两年前,他选择救下奄奄一息的女人,虽然在万般后悔的噩梦中难以逃脱。可是世界再给他一次、两次甚至百次、千次机会,他依然会这么选择。   他身上有一股少年人的凶野劲儿,他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也是南栀最喜欢的地方。   他们性格南辕北辙,本质上却属于同一种人。   南栀倒了水出来,客厅的两人看到她均是安静了一会儿。   贺濛忽然站起身,“中午没吃呢吧?阿姨去给你做酥皮汤。”   她示意南栀放下水壶,“你跟我进来。”   南栀知道贺濛也是纸老虎的脾气,说不过两句总归要妥协。尤其是进厨房前,还有人发挥了小流浪犬的神技,眼神黢黑盯着贺濛:“阿姨,你别说她。”   那怎么还开得了口。   贺濛憋了半天才数落了南栀一句:“你也好意思下手。”   “妈,你给做的媒。”南栀讨好般哄她。   贺濛道:“我怎么给做媒了?”   她自己刚说完,就想到了之前的事。gene工作室的联系方式是她托人帮南栀要的,《洛神》也是她怂恿南栀去接手的。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们或许只是普通邻居,从过去普通到将来。   贺濛语塞,朝天翻白眼:“行了,别贫。来给我打下手。”   贺濛今天风风火火赶来不是来申讨南栀的。   昨晚上,她接到周远朝的电话。周远朝平静地讲述了另一个分手的故事版本。她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贺濛比谁都清楚。   所以周远朝说完,贺濛只觉得眼前发晕。   她想,即便事后发现是假的,当可初南栀误以为周远朝出轨时的心痛却是真的。她怪不到周远朝身上,但还是心疼南栀。   她的女儿倔强到了骨子里,硬是咬着牙一个字没说。   贺濛太心痛了,想连夜过来看看南栀,安慰她一下。   临到门口又缩回了脚。   南栀之所以什么都不说,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了担心。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佯装不知情。   忍了一夜,没忍过第二天。   虽然知道情殇早就被时间冲淡了,但看到南栀活蹦乱跳的样子,贺濛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她的愿望很简单,被邻居家那小孩儿说了出来。   她希望南栀能永远鲜活,永远快乐。   就像现在这样,南栀耍赖皮把源头推到她身上——你给做的媒你负责。   贺濛看着烤箱里渐渐蓬松焦黄的酥皮,终于舒心地松了口气。   ***   贺濛在市里住了一晚才回去。   第二天是新的一周,每个周一也是舞团最忙的一天。   南栀今天要到主舞团报到,提前一个小时到舞团,先去郑老师那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锁进置物柜。等收拾完去训练室,里边已经有了人影。   主舞团训练强度很大。   一大早,人陆陆续续到齐。放眼望去,整个训练室几乎都是熟面孔。有的聚在一起扎堆讲话,有的还在偷偷加紧练习。   周盈盈一来就自发和南栀站到了一起,她紧紧收着小腹问南栀:“栀子姐姐,你看的出我胖了吗?”   “没吧?”南栀说,“我上周才见你,看不出区别。”   “但我周日吃火锅了。”周盈盈皱起脸,“好像胖了八两。”   话还没说完,徐老师踩着点进门,面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都换好训练服了?来,上称。”   上称环节比训练还痛苦。   还好周盈盈说的那八两是虚空八两,没被老徐骂。但前前后后有好几个小姑娘被单独拎出来公开处刑。南栀就混在这几个小姑娘中间上的称,再以最标准的身高体重比成功下的称台。   刷刷几道目光同时射过来,羡慕嫉妒掺了一壶。   老徐数落完,目光扫过众人:“各自心里都有点数。今天都在,顺便说个通知。下半年舞团要上新项目,群舞独舞都有。至于谁能上什么,靠你们自己争取。”   通知的内容并不新颖,在这之前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听过了传闻。   据说今年最看重、也最值得一争的项目是《洛神》。基于南启平团长的思路,再由南栀串联改编起来,说是首场表演就要放到维也纳大剧院。   谁不想一鸣惊人呢。   就算混不到主C,能跳副C也行。   万一主C抱恙,副C就能临场顶上。虽说机会是渺茫了些,总比没有的好。   徐老师也着重说了《洛神》这支舞。   她目光瞥过南栀,“新的独舞就让南栀来排。我当场外指导。”   独舞不存在群体协调性,让南栀来排意味着南栀可以暂且站在领舞的位置上。通常给谁领舞,就意味着谁将来跳主C的几率最大。   刚安排完,底下就有人不太高兴:“她编的,肯定对她最友好啊。”   “那怎么办,人家在熟练度上早就占了先机。咱们只能刻苦了呗。”   “再怎么吃苦都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   徐老师干咳一声,肃清道:“有意见可以跟我提。”   教室瞬间安静一片。   徐老师公事公办安排完另外几支舞,另有几支分别由周盈盈、以及舞团另一位常和周盈盈搭档的姑娘协调。   等全部说完,徐老师道:“现在都去隔壁上形体课。刚才对我分配有意见的可以留下,我们私下再探讨。”   不太高兴的那几个一边不满把最重要的项目交给刚从分管舞团上来的南栀,一边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她有天赋,又是编舞,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熟悉《洛神》这支舞的人。   老徐这么一说,教室里的人瞬间一哄而散,哪还敢私下申讨。   乌泱泱一大帮人涌进隔壁上形体课,看似都在认真练习,其实眼珠子都在往南栀身上钻。她一举一动都像在监控底下,腿绷得不直,腰不够挺拔,甚至手指头没摆出姿态也都会成为把柄。   南栀在整个舞团并不是年龄的峰值,比她年长的大有人在。   但因为她中途离开两年,被拉去当分管舞团的艺术指导,后进舞团的人几乎都会习惯性叫她一声南栀老师。再加之她二十岁刚入团的时候就包揽了舞团当时的宣传视频,颇有几分时代眼泪的既视感,就成了前辈一般的存在。   南栀起初还挺抵触这种被当成古老神话的感觉,现在却已经心平气和了。   她们爱看则看,并不能影响她分毫。   她兀自压直了腿,舒展开腰线,轻松将整个人凹成半张弓。再反向拉伸,又成了一轮弯月。   主舞团人人身材匀称,胸、腰、腿三点,从上到下连绵成山峰盆地。随便一拍,都是绝美风景。但那些没见过南栀上形体课的人眼睛都管不住了,都跟上了502胶水似的黏在她身上,一节课下来不服也得服。   透了汗水的美人看起来更赏心悦目。唇红齿白,脸颊泛红。   一下课周盈盈就跑过来勾住了南栀肩膀:“看到了吗,刚才好多人在看你。”   “没怎么注意。”南栀如实回答。   周盈盈笑嘻嘻:“那你肯定也没注意到另一件事。”   南栀:“什么?”   “喏,那边。”周盈盈朝外努了努嘴,“外边有个好帅的哥哥啊,看你大半天了。”   顺着周盈盈的手指往外,木门镂空的那半面玻璃后透出个人影。   黑色渔夫帽挡着半边脸,只露出挺立的鼻尖和单薄唇形。这人连戴上口罩都有人盲目相信他是帅哥,别说还露着半张了。   周围几个姑娘都疯了,压住想尖叫的声音。   “靠,好帅啊,那谁啊?”   “谁不重要,在等谁比较重要好不好!等等等,我们慢点走,一会如果看到他不是来等人的,就去要个手机号码!”   “谁去要?”   “我去!”   “不,我去我去!”   南栀心说不愧是渣男脸。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往门外走。   结果脚程最快的小姑娘已经快扑到他跟前了,脸蛋红扑扑,万分殷切问道:“小哥哥,你在等人吗?”   “渣男”的目光透过人群,直勾勾烧在南栀身上。   南栀被这簇山火点燃,从头烧到了脚,连踩过的地板都要叫嚣着发烫了。   可旁边性急的姑娘已经忍不住了:“帅哥,你找谁啊?舞团有谁我们都认识,你留个联系方式,找到你要找的人我给你打电话呀。”   “渣男”懒洋洋靠在墙上,用指节抵了下帽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淡又神秘的气息。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他动了动唇:“不要。” 第56章 尴尬 “忍不住想亲你。”   主舞团的姑娘哪个不是顶尖漂亮。平时心气那么高,很少碰到季寻这样油盐不进的男生。被拒绝的女孩儿撅了下嘴,不太高兴:“你不是找人吗,帮你呢。”   “不用,谢谢。”他冷漠拒绝,装作听不懂言外之意。   这就没意思了,打头阵的几人讪讪走开。   才走出没几步,戴渔夫帽的帅哥再度开口:“好慢,你是蜗牛吗。”   几个姑娘纷纷回头,发现他长睫垂着,目光定定落在南栀身上。   南栀背对她们,看不到表情:“还好啊,下课就出来了。你怎么来了?”   “找你。”   正在离开的几个人放慢动作,耳朵竖起。   但两人不再说话了,好像正在提防想要偷听的人。几人无趣,自己走开。   南栀出来时是倒数第二个,身后只剩周盈盈。   不过周盈盈很识相,挑了个飞眼快速消失在走廊上。   等人走光了,南栀才感受到他的气息压了过来,鼻尖距自己一拳有余,至于为什么没再靠近,那是因为渔夫帽的帽檐刚好抵在了她额头上。   黑色帽檐碰了碰皓白肌肤,他皱眉:“怎么出这么多汗。”   “上训练课当然出汗了。”南栀用一根手指把他往外抵,“远点,出汗了多难闻。”   “明明就是香的。”他冷不防道。   南栀差点跳起来,私底下也就算了,公共场合也太不矜持了吧!   她递了眼神红牌警告:“季寻,在外边注意影响。”   “啧。”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完不满,倒是很乖地直起身。虽然减免了肢体接触,眼神却死死黏在她凹陷的锁骨处:“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是啊。”南栀低声,“快说,今天到底来干嘛的。”   今天是青年舞团联系的gene工作室。   工作室的事都在赵哥在处理,只不过今天凑巧,接到电话的时候季寻就在他边上。电话过程中,赵哥说到舞团、《洛神》几个关键字。   这通电话一结束,季寻抬眼:“什么事。”   “哦,青年舞团来的电话。”赵哥说,“你不是给人家弄了个曲么,人家说等舞蹈排出来以后第一场商演就是上国外去,所以选人选的格外慎重。想着问你有没有兴趣当考核官,占个一票。”   季寻刚想说可以,赵哥洋洋得意地炫道:“我还不了解你嘛,合同以外的事能少一桩是一桩,要真给你答应了,你不得用眼神杀了我?我给拒绝了嘛。”   季寻冷眼看他:“……”   赵哥咽了下口水:“干吗,你这个眼神,我怎么有点凉飕飕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季寻亲自来了舞团,准备重新接受这个建议。   南栀听完笑得不行:“然后赵哥呢?”   “被我埋了。”他冷冷道。   “行吧,那我先带你去见徐老师,再叫她带你找秘书处的老师。今天应该是那边给你打的电话。”南栀说完赶紧望了眼身后挂钟,“我后边还有一节艺术鉴赏课,陪不了你全程。”   季寻点了下头,不甚在意:“好。”   徐老师应该就在舞团办公室,离这里很近。   南栀边带他往那边走,边开玩笑:“你真想好了?以后可能每次考核都会通知到你,会很麻烦。麻烦到我都受不了。”   “能看见你不就好了。”他道。   “那完了。”南栀说,“现在我刚回主舞团,人家没少把我当假想敌。要是知道你手里有一票,我不就是众矢之的了?”   季寻偏偏曲解了她的意思,皱眉:“有人欺负你?”   帽檐压得极低,他把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情绪像极了暴风雨降临前兆。   南栀怕他误会惹事,赶紧解释:“没有。我只是说舞团内部就是这样的生态圈,我比别人多走了一步,就要承受多一步带来的压力。”   季寻沉默片刻,难得为了某件事妥协。   他道:“我可以拒绝,没有我的那票,你就不用多承担一步了。”   只要她回到主舞团开始,那一步就迈出去无法收回。   南栀笑了笑,只问:“所以这活儿不是赵哥威逼利诱,是你自己真想要来的,对吧?”   “是。”他答得简单利落。   “想来就来吧。”南栀朝他皱了下鼻子,露出些许鲜活的俏皮:“但只一条。真要投票的时候要公平。如果我跳得不好,就不能给我。知道吗?”   “你不是说会有压力吗。”季寻问。   “可我回主舞团后就会很忙。”南栀停下脚步看向他,眼神湿漉漉的,“我也会想你啊。就当……偷偷见面,好不好?”   嘭一声,心花都炸了。   少年忍住快要藏不住的得意,假意哼了几声:“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南栀故作思考,想说是,最后却笑吟吟地夸他:“当然不是了。”   她正搜罗词库想要夸夸他,他却突然打断:“还有多久到办公室?”   “快了,没几步。”南栀问,“怎么了?”   渔夫帽底下传出少年阴沉沉的威胁:“再不到我可能会忍不住在这亲你。”   “……”   “是真的忍不住。”   他忍不住是什么虎狼样子南栀是见过的。   她双手举起,做了个投降姿势,脚步飞快地从走廊里窜了过去。   等把人交到徐老师手里,她才劫后余生般吐了下舌头,游鱼似的从他身边溜走,留了个眼神:别闹了,我去上课。   南栀刚回到教室,就有人围了上来。   “南栀姐,刚才那人是谁啊?”   刚才她和季寻通过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两人在私底下达成了共识。   南栀没遮遮掩掩,直接答道:“《洛神》的编曲老师。”   对外,季寻同她的关系只是曾经搭档过的合作伙伴。   她这么一说,某个角落窜出叽叽喳喳几重声音,个个都很兴奋。   “是那个gene吗?金曲奖那个?”   “肯定是啊,天呐!真人原来和传言一样,好帅!”   “又年轻又帅还有才华,是什么神仙啊!”   “南栀老师南栀老师,他是来做什么的?”   最后问题又抛了回来。   南栀淡淡道:“应该是领导请他过来商量《洛神》的,考核时候说不定说得上话。”   这个消息一处,绝对称得上炸开了锅。   讨论声窸窸窣窣好久都没有再安静下来,一张张漂亮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南栀撑着下巴转了圈笔,下一秒,周盈盈凑上来偷偷同她咬耳朵。   周盈盈:“肯定不是单纯的编曲老师吧!我看得可清楚了,那个哥哥看你的眼神绝了……嘶。”   水笔在指尖飞出个华丽的弧度,南栀强装镇定:“不就是普通眼神吗。”   “别的不说,这事我有经验。”周盈盈道,“就跟我哥当初看你的眼神一样一样的,想把你生吞活剥。”   南栀:“……”   周盈盈拍拍她的肩:“放心,栀子姐姐,我是颜狗。颜即正义。那个哥哥比我哥哥更适合你。”   周盈盈的胡言乱语到鉴赏课老师进来才戛然而止。   本来好好上着课,身边突然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南栀看了眼方向,是右前侧扔来的。她展开,纸条上写着一行飞扬的小字:   ——姐姐,有没有gene老师的联系方式呀,请你吃饭~   还没放弃呢啊。   笔在指尖转得飞快,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南栀剥了下笔帽,用笔尖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纸面。哒哒哒……随着戳动的声音,纸面上落了排黑色小点。   周盈盈挨得近,也看到了纸条飞过来。   她看清上面的字迹轻轻靠了一声:“王颜娇有那个什么大病?想帅哥想疯了吧。”   周盈盈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先前南栀还在分管舞团时,表现得最不想让南栀回来的就是这个王颜娇,还三番五次和她说什么“南栀一回来,你的C位就被抢了”。一次两次阴阳怪气也就算了,今天老徐安排好任务,带头不满的又是她。现在一转眼,还好意思腆着脸来装同事情深,还说要请吃饭?   周盈盈嗤声:“她脸好大。栀子姐姐,你这不得捍卫主权?”   南栀沉得住气多了,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有,不过我想应该征得gene的同意,我这给不了你。   最后一个字,句号收尾。   周盈盈忍不住上手多加了一句:有本事自己去问啊。   她团好纸条,非常兴奋:“我来,我来,我准头贼好。”   轻轻一声,啪嗒——   纸团不偏不倚就砸在右前方那个黑色的后脑勺上。   王颜娇一扭头,正好看到周盈盈在朝她吐鬼脸。因着在上课,她敢怒不敢言。这股气一直憋到下课,王颜娇刚打算起身往她们这来,讲台上就一声怒喝:“王颜娇,周盈盈,南栀,你们三个跟我来趟办公室!”   讲台上老师眼尖却隐而不发,这是等着下课再一并处理呢。   南栀从小就是好学生,堪称别人家小孩的典范。   这才第一次体会到上课被点名批评,顺带领去办公室再接受一顿思想教育的经历。她说不出头一回是什么感觉,就是憋不住想笑。   在老师严厉目光的注视下挠了挠鼻尖:“哦,好。”   办公室的空调呼呼作响,里边显然还留了人。   南栀一进门就尬住了。   徐老师还在,同时也就意味着季寻也在。浩浩荡荡这么一群人进来,徐老师免不了问一句:“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女老师生气道,“上课都跟我开小差呢,这几个。”   这小差开得着实要命,脸都丢到外太空去了。   南栀忍住不往徐老师那瞟,心里一阵懊恼:光这么一件事叫他看见,以后可是半点姐姐的威严都没有了。   看着她耳朵慢慢变红,季寻忍不住笑出气音。   女人从侧边看起来单薄又纤细,身上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曲线窈窕曼妙,可她站姿笔直,乖乖巧巧,给这分曼妙平添了几分纯白。   果然不管在哪儿,她在他眼里都是实打实的C位。   即便此刻某个C位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不叫他看见。   那老师朝她们几个伸出手:“纸条呢。”   强调数遍,甚至牵扯到竞争分数,王颜娇才不情不愿地交了出去。   老师掀了下眼皮:“别给我,放桌上,自己写的什么自己读。”   这简直比十大酷刑还惨……   王颜娇进来时当然也看到办公室里还有谁了,她脸色一阵青白,一个字一个字尬着往外蹦:“姐姐,有没有gene老师的联系方式,请你吃饭。”   偏偏掰扯这件事的老师压根不知道gene本人此时就在办公室里坐着。   她转向剩余两人:“后面那两句呢。”   南栀这辈子没那么尴尬过。   她张了张嘴,刚想乖乖举手说是我写的,边上突然横插一道旁人的声音。   男生低垂的帽檐也挡不住他快要泛滥开的笑意,懒懒散散地调笑说:“我也想知道,姐姐给没给别人我的电话号码。” 第57章 礼物 热烈庆祝南栀女士重回主舞团。   姐姐这两个字在外人看来是在模仿王颜娇说的话,但听到南栀耳朵里,就是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她。   被叫来办公室的三人登时红透了脸。   王颜娇自恋地以为季寻模仿她,满脸娇羞。   而周盈盈则亮闪着一双眼,眼底透着几个加粗大字“哥哥牛逼”。   南栀则要复杂一些,各方面情绪都搅成了一锅乱粥。眼尾余光飞过他嘴角,她恨得牙痒痒,想把他塞到没人的角落揍一顿,上手上嘴的那种揍。   老徐在边上听出缘由了,怒目横向:“上课就整天想着这些?”   “对不起,徐老师。”   南栀认错态度良好,连带着用暗劲儿压了下周盈盈。   周盈盈收到暗号,也立马道歉:“徐老师,我们再也不敢了。”   王颜娇独自尬在旁边,刚要跟着开口道歉,就听老徐对另两人道:“我看了,你俩问题不大。以后上课专心点,别搭理有的没的。”   两人乖乖巧巧:“好的,徐老师。”   “至于你——”老徐瞪足了王颜娇,“要电话号码是吧,行,现在人家gene老师就在跟前,你直接问,大胆点儿问。”   这肯定就是奔着反话走的啊。   王颜娇再傻都听得出,欲哭无泪:“对不起,老师。我刚才就是有点好奇……”   老徐冷笑:“现在呢?现在怎么不把你的好奇劲儿拿出来?不如这样,趁着人都在,我来帮你问问gene老师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给你。”   话音刚落。   男生扯了下嘴角,同初次听到这个问题一样,态度冷淡道:“不要。”   老徐虚空点了下头,对这番配合很满意。   转过脸数落教育:“呵。平时上课没见你们多要老师的联系方式。心思都放在跳舞上能跳不好吗?这句话不是单独说给谁听,你们心里都有点数。下午的课上完王颜娇加练两小时。”   王颜娇垂头:“……知道了。”   老徐:“南栀,周盈盈,各自领半小时。”   剩下两人一起点头:“好的,徐老师。”   老徐说到做到,下了班还到训练室转了一圈,确保三人都有好好留下才离开。上完一天主舞团的集训课已经很累了,加训简直是雪上加霜。   周盈盈原本觉得好苦,一想到还有加两小时的,瞬间进入天堂。   半小时点刚过,周盈盈就原地复活:“走啦,栀子姐姐。”   “嗯,等我五分钟。”南栀控腿落地,重新回到起点,“我再走一遍动作。”   她像只轻盈的蝴蝶,手臂振翅一抖,风也跟着扑了出去。   不管在台上还是台下,看南栀跳舞都觉得赏心悦目。她的舞蹈刚柔并济,看似柔软似水,却充满力量感。尤其是腿部动作,细致到每一次端腿,只要是动作需求,她都能精确控在相同位置。   蹬腿向后延伸,上身前倾,整个人就成了流动的曲线。收腿回身,又迅速笔直成一条。她的身体是一条缎带,流动感极强。   等走完这遍动作,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周盈盈啪啪啪鼓掌:“栀子姐姐完美!咱俩顺利收工!”   收工两字有气到另一边闷头苦练的王颜娇。王颜娇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待两人离开,才骂道:“装什么。”   如今盛夏。   天热得走两步路都要出汗。   还好舞团配备淋浴间,南栀收拾完出来已经过了六点半。   外边天光还亮,半边天被晚霞染成了赤红一片。舞团外就是一条运河,柳条撩拨水面摇曳。风从河面上来,带着水腥味儿扑了满脸,温热又粘湿。   刚洗过的头发湿气不减,被风胡乱一吹,就像水草似的糊了一脖子。   南栀加快脚步回到车里,率先打开空调。   风口从温变到冷,她吹了一会儿才摸出手机开始查阅未读消息。   意料之中,有季寻的,来自十五分钟前。   G:【今天被罚的小朋友下班了吗】   被罚和小朋友两个字眼个个戳在南栀的敏感点上,一个比一个欠。   她把屏幕按得嗒嗒响:【托您的福,刚下】   G:【累吗】   南栀:【超累!但主要还是……超丢人!】   南栀:【人生第一次被叫办公室就让你看到了,生无可恋:)】   G:【还好没错过】   南栀:【?】   G:【有点可爱】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南栀愤愤然:【开车了!不跟你说了!】   她错过晚高峰,比平时少花了一刻钟到家。电梯上行到十六楼,门一开,外边虚晃过一道黑影。还没等南栀看清,影子已经与她贴到了一起。两条胳膊牢牢箍紧她的腰,影子的重量压下来大半。   黑影咬着尾音不紧不慢地抱怨:“你好慢。”   声音欠欠的,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南栀拱了下肩以示反抗:“已经很快了,路上都没堵车。”   少年的身体像被烈火炙烤的石头,又硬又烫。   三十五往上的高温,再搭配火炉炭烤式拥抱,南栀觉得在舞团那个澡白洗了。她闷着声,用额头在他肩胛处抵了一下,“还不放吗,我快熟了。”   “你今天在外面都没让我碰。”他不肯。   “……可是我快熟了。”   半分钟后,南栀终于回到了热空气的怀抱。   她两鬓都沁出了汗,脸色绯红。纯白栀子花沾染上玫瑰的娇艳,更惹得人心猿意马。见他突然伏低身,鼻尖越靠越近,南栀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   季寻的动作果然停了,复杂地看了她几秒。   忽然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手指附在她锁骨的延长线上轻轻一拉。原本挂在肩头有些松垮了的吊带倏地被收紧,胸前少了一大片雪白。   一侧的肩带收紧了,另一侧还是松的,前襟高低不平。   海拔略高一些,就能从陡然露出的缝隙中一览无余。   雾霾蓝的,绸面。像覆盖在山峰上的浅薄云层,天光若是再亮点,就能直射顶峰了。   季寻垂了下眼,长睫挡住眼底那团逐渐聚拢的晦暗风暴。他面色坦然地换到另一边,替她收紧肩带。   直到一切做完,少年才要笑不笑地哼了声:“注意形象。”   话里酸意十足,不过下一秒,他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再跟我下去一趟。”   “下去?去哪?”南栀跟着他的脚步进电梯,看到他按下车库的按钮,继续问:“是要开车出去?”   季寻:“不去哪,就去车库。”   下到车库,南栀被一路拉到他的车位上。   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从前座翻找到后座,徒留给她少年清瘦的背影。   南栀忍不住问:“找什么?”   “找点东西。”他模棱两可,没正面回答,只不过在翻找间隙随手抛过来一把车钥匙:“帮我看看在不在后面。”   南栀压根不知道要找什么,还是从善如流去开后备箱。   啪嗒——   电动车尾慢慢上掀,一车厢气球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南栀站的位置离车尾极近,原本注意力还在车厢里,倏地看到后边有什么往外飘才陡然回过神。她惊叫一声,条件发射去抓最快飞出后备箱的气球。结果越飞越多,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季寻,你这都什么啊。”她无奈大喊。   略高她一头的少年更无奈,这法子是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教的。尤其是丁思贤,用项上人头跟他担保,正常女人见到都是惊喜。   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惊吓。   她慌乱无措,手忙脚乱,恨不能把所有往外飞的气球都抓手里不可。   季寻替她一只只捡了回来,系了个结:“喏。”   “给我的?”南栀迟钝了一拍。   他没好气道:“给随便哪个姐姐的。”   南栀第一次收到这么少女心的礼物,金的,粉的,白的,蓝的,抓在手里巨大一把。她一仰头,就能看见一片五颜六色的天。   “所以叫我下来是为了给我这个?”   “还有呢。”少年靠在车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成功忽略掉重点。”   顺着他的目光往后备箱里看,没了层层叠叠的气球遮挡,还有……   一车子鲜花。   每一朵鲜花都经过精心挑选,正是绽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它们挤挤攘攘头挨着头,用鲜亮的色泽填充满了每一处空隙。馥郁芬芳袭来,将人击得心花怒放。   忽然就想到曾几何时,某个醋意满满的人往外倒酸水是这么说的——早说喜欢花,我又不是没钱给你订一车。   他还真是……   南栀情不自禁哇了一大声,而后失语。   她年长了人家四岁,却被年轻的弟弟当成小姑娘在宠。   鲜花、气球,说真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过了看到这些也不再感冒的年纪。偶尔有在网络上看到别的女生收到这些,她也就是跟木子感叹一声:哇,好浪费。   或许成长只是在某个瞬间,有时候连自己都感知不到。   比如曾经,南栀也会想要收到一大束、很多很多、多到抱也抱不下的鲜花。她抱着这样一束花走在人声鼎沸的街上,路过所有人都会羡慕她。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而现在她或许会想,这一大束鲜花最好分批次,每周配送一小束到家,这样家里的鲜花就能持续不断将近三月有余。   而恋人也是如此,周远朝属于后者。于是他们能在生活中找到契合点。   至于季寻……   南栀还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的前者,亦或是都可以。   在错过少女时代的梦想之后,南栀又被一双手拉了回来。   她似乎重新感觉到了鲜活的年轻力,源源不断涌向体内。这是她在数次自我担忧——和小四岁的弟弟谈恋爱会不会有障碍、分歧、沟壑——之后第一次彻底抛开杂念,只剩下一个念头:和弟弟谈恋爱,真他妈太好了。   好到想爆粗口。   当然,和弟弟谈恋爱不止这些。   等心潮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她才看到车顶还有一条横幅。红底金字:热烈庆祝南栀女士重回主舞团。   南栀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笑得身子发抖,忍不住用手去掐他胳膊。   刚才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日子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只不过在如此特殊的日子,还发生了点特殊的小事。少年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了。   那条红色横幅右下角有一行新添的小字,是用黑色水笔写的。看得出来写那行字的时候有些仓促,字体往上微微倾斜,中间还涂了个墨团:暨喜提人生初体验之接受课后教育批评。   南栀又气又笑地转过头:“季寻!”   “干嘛。”他也藏不住笑,总是桀骜的神情添了几分柔和,嘴角扬起弧度:“反正都值得纪念,一起庆祝一下怎么了。”   南栀扬了扬拳头:“你是不是真的欠打!”   她声音是凶巴巴的,表情却还在笑。   一直习惯她笑得温柔,笑得莞尔,笑得得体,很少看她这么放肆。   甚至还在挤眉弄眼吓他:“我真的会揍你的!”   好喜欢这个时候的她。   好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敞怀。   季寻倒退几步,朝她敞开双臂,“来啊,让你揍。” 第58章 触电 “不能碰,也可以吗。”   南栀最后还是舍不得揍他,即便这人真的欠扁。   最后的办法就是使唤他上下楼跑了数趟,把鲜花都搬上楼,才算出一口恶气。   这个天稍微走两步就是一身汗。   数趟下来,“搬运工”的后襟都被汗浸湿了。他头发比原先要长,不再是贴着头皮的板寸,而是带了点卷翘弧度。发尾挂着汗,粘湿柔软。   像只毛茸茸的小狗。   南栀握着一大捧气球跟在身后,目光穿过无数根丝线间隙,落在少年颀长的背影上。她甚至想象到了以后,他要是长此以往下去,后脑勺的几缕头发够扎一个髻,不用扎很紧,就松松地绑在头顶,留几簇微微卷翘的发尾。   这样的野性帅哥与发髻适配性真的很高。   胡思乱想放空了一会儿,花也搬完了。   南栀抽了张干净的洗脸巾递过去,“洗把脸,都是汗。”   “哦。”他随手接过,往洗手台走。   整个走廊到玄关都摆满了花,南栀挑了几支最娇嫩的插进花瓶,嗅了嗅,清香不腻。到了这会儿开始回归生活,犯起了愁。   鲜花太多养不下,就这么摆着又显得浪费。   上网找了会儿制作干花的法子,正看着呢,脚步声忽然停在她身侧。某个湿漉漉的下巴毫不忌讳抵上了她肩窝,问她:“你洗手台上怎么还有这个。”   南栀余光瞥了一眼,赫然看到他拎着一支全新的男士剃须膏。   这未必也太久远了吧?   想了好久,南栀才想起是某次在超市时失手错买的。那时还没和周远朝分手,想着总有用的机会就没再放回去。后来分手大清理时,这支崭新的剃须膏暂且与周远朝没扯上关系,被幸运遗忘了。摆在洗面奶护肤品那堆瓶瓶罐罐中间,好久都没人再问津一下。   南栀知道他的醋点在哪儿,睨他:“新的,里边的铝箔都没撕呢。”   沉默半晌。   “我不用这个牌子。”季寻闷闷地说。   肩膀被他弄湿了一片,南栀被湿漉漉的感觉弄得心口也痒,故意气他:“你家就在对面,你要刮胡子不会自己回家弄啊?”   “不。”他叛逆道,“我偏在你这弄。”   他还真去自己那边拎了支剃须膏过来。   咚一声,原先摆在南栀家的那支被抛进了垃圾桶。他那支取代了原先的,摆在那堆护肤品当众,最最显眼的位置。挑衅意味十足。   南栀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弟弟行为。”   谁知弟弟就发作了,像猎豹似的利落翻上沙发,把她压在沙发垫上。   她眨了下眼,刚问出口的“干嘛”和亲吻同时到来。   他压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上下探索,越吻越深入,最后从衣摆游了进去,在隆起处掐了她一把,含着倔强的躁气。南栀哼气出声,听到他附在唇边把话渡了过来:“以后不准家里有别的男人的东西。”   字字清晰宣誓主权:“只准有我的。”   后来洗澡的时候,南栀从雾气朦胧的浴室镜里看到自己的胴-体。红梅下肌肤胜雪,只是在最外圈有个浅淡的指痕。   在那处涂了层厚厚的身体乳,打圈化开。   晚点再看,指痕还没消散。掐的时候倒不痛,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隔山打牛的怪力。因为位置私密,倒是不存在什么影响,衣服一遮万事大吉。   换上睡衣,她蜷缩在床上,还是给「小蛮力气」发了短信。   南栀:【以后别掐我了】   他没给回,直接一个语音电话飚了过来:“弄疼你了?”   语气心急火燎的,还有点憨。   本来厚着脸皮在短信里是能说一说的,换成语音瞬间变得不好意思。南栀开不了口说这事,语塞半天:“……红了。”   那边也磕磕巴巴:“那……那我下次轻点。”   “你还敢有下次?”南栀陡然提高声线。   好大一会儿,电话里都是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南栀在一片窸窣中听到他猛地捶了下什么。   咚得闷响过后,他郑重道:“姐姐。”   “……干嘛。”   “想你了。”季寻脸皮忒厚,哑着嗓子问:“现在能不能过去找你。”   嘟嘟嘟三声,南栀挂了电话。   数秒后,她发去三个大字:【想得美!!!】   第二天早上,南栀出门前就见到了季寻。皮肤冷白,眼下乌青,头发凌乱不堪,活生生一个颓系帅哥。不得不说,老天对他优待深厚。熬了一宿的脸还是挑不出瑕疵,连个粉刺都没有,眼底那片阴影甚至能添几分忧郁美感。   他拎了一袋早餐,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槛上。   南栀好整以暇地看他:“昨晚做贼去了?”   他声音沙沙的,听起来极累:“硬了一晚上。”   “……”   一大早就被搞了一通大红脸,南栀对他这张丝毫不知委婉的嘴无语至极。她虚空捏了下拳头:“那你不补觉去。”   “都熬到这个点了,顺便给你买了早饭。”他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搅得窸窣作响:“姐姐,你什么时候让我把东西搬到你家来。”   “不让。”南栀故意板起脸。   季寻:“为什么?”   南栀随便掰了条理由:“你生活作息不规律,会影响我。”   “我以后改。”   南栀掰出第二条:“我家太小,两个人住会挤。”   季寻用鼻子哼气:“我们户型一样。”   南栀:“……那我习惯一个人睡!”   “又多想什么。”他懒洋洋回,“我是想睡那个小房间。”   他说完补了一句:“离你近点,省电话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弟弟。”南栀吃一堑长一智,边拆三明治的袋子边镇定道:“最会得寸进尺。”   他危险地眯了下眼:“你还知道哪个弟弟?”   行,又打翻醋坛子了。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边缘,无辜眨眼:“不知道啊,我乱说的。”   谁知某人还打算跟她认真探讨,追着问:“木逾也对你得寸进尺吗。”   “怎么可能。木逾乖多了。”南栀说完忽觉不对,啊了一声,“也不是说你不乖。你两不是一个类型的。不能这么比较。”   醋坛子闷不吭声咬住她耳垂。   熬了一宿,嗓音又哑又欲:“那你喜欢哪个类型的。”   南栀咬住差点破口而出的呜咽声,眼神湿润如水。   半晌才道:“……喜欢坏的。”   坏蛋弟弟在她身上多留了两个印子才放她去上班。一个是吻到深处不知轻重留下的,在腰侧。另一个更暧-昧一些,在耳后。   南栀到舞团换上练功服,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最终不放心地涂了两层遮瑕。   她刚出来就碰到了郑老师。   郑老师眼睛很毒,看了她一会儿,笑:“气色不错,像谈恋爱了。”   南栀冷不防被点名:“啊?”   她恋爱、分手、再恋爱都是私事,一点没跟舞团的人讲。郑老师的意思摆明就是知道她跟周远朝分了手,目前又进入了一段新恋情。   见她疑惑,郑老师说:“之前你在办公室收拾东西我都看见了,不是很明显么。没事儿,现在找到好的也不错。还是那句话,咱们马上要进入高强度训练了,工作和生活你得平衡一下哈。”   南栀接受好意,莞尔:“嗯,我知道。”   如郑老师说的一样,这天上课,徐老师就通知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课程安排。从早到晚密密麻麻,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众人一片哀怨。   徐老师见怪不怪地扫过每张面孔,说:“下次商演就定在国庆后,时间紧任务重。在主舞团就要做好随时加演的准备。不适应的大可以退出。”   国庆距现在还有两月有余,但因为定下了去海外的文化交流行程,所以团里领导商议决定,把原本定在年底才登台表演的几支新舞蹈纷纷提前,借此机会隆重登台。   两个月的时间,要练成肌肉记忆,要完成团队协作,还要单独甄选独舞的人选。再加上几支舞同时排练,任务就重了。   南栀离开两年,还是很习惯主舞团的节奏。   要不是谈了个黏黏糊糊的小男朋友,她真的会做打算近期就住在舞团。   于是最初的那周,她依然正常通勤。   出门时间比平常早半小时,至于晚上,几乎要九点以后才到家。她没时间陪季寻吃晚饭,晚上到家洗个澡就昏昏欲睡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季寻过来找她。   南栀切了水果放茶几上,有一搭没一搭跟他抱怨:“为什么一过25就觉得精力下降了,以前连着练好几个月都不觉得累的。”   季寻还处于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年纪,暂且无法感同身受。   他最近戒烟,把嘴里的糖咬的嘎嘣响:“那还不睡觉?”   “我怕你过几天反咬我一口啊。”南栀道,“委屈巴巴说我不理你。”   少年挠了下后颈:“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南栀:“一直——”   他用舌尖把碎糖推到另一侧:“我没有。”   看着女人倦怠的眉眼,他心疼得要死:“你不用老顾虑我,太忙了就住在那边,没必要天天往回赶。我又不是不能去看你。”   “可是舞团人多眼杂啊。”南栀有些担心,“你就只能远远看一眼。”   她说着凑过去,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不能碰,也可以吗。”   南栀捕捉到他的喉结耐不住挑逗滚了一下,性感得要命。   她控制不住上手碰了一下,指腹搭在喉结上,他又是一动,两人跟触电似的忽然分开。半晌,女人轻笑出声:“原来是这个手感。”   她是在故意扯开话题。   相处这么久,季寻也同样足够了解她。这番举动无非就是想多陪他,又不想叫他有负担。可他怎么忍心作个只懂得享受的人。   他把持着南栀的腰,叫她坐到自己身上。   两人贴面厮磨许久,他咬着她下唇,低声劝道:“姐姐,求你别为我这么累。” 第59章 珍重 “断了的好,省的有人想入非非。……   那天晚上还是季寻给她收拾的行李。   他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还是逞强。   数次丢三落四之后,南栀忍俊不禁:“平时出去都是谁给你收拾的东西?”   “赵哥。”少年生硬地回答道。   他坐在地上,单腿曲起。东西摆了一地板,在他腿-间凌乱作一堆。   南栀从他身旁路过,难得以俯视的角度看他。茂密的短发下只露出一点鼻尖挺立在外。她屈膝跪坐到斜后方,下巴搁到他肩窝处,用遗憾的语气道:“你这一堆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啊?还不如我自己来。”   “不要。”季寻意外执着,并且理所应当地给她洗脑,“这样你每往外拿一件东西,都会想我一次。”   南栀说:“我平时也会想你。”   某人用身经百战后的经验之谈回怼道:“你平时只会想跳舞。”   鼻息呼出一口气,南栀妥协:“好吧。”   可是最重要的东西,她的贴身衣物还在柜子里没拿。   南栀想等他离开以后自己再悄悄往里边塞,省的两人各自尴尬。谁知他收拾着忽然来了那么一句:“你没带睡衣和——”   “……打住。”南栀立马叫停。   “你是不是忘了?”他再度提醒。   南栀同他退开点距离,眸光缓缓落下来,停在男生好看的指骨上。沉默数秒,她低头用鼻尖顶了下他的脊骨:“烦不烦,我自己会收。”   “……哦。”   后背逐渐僵硬,像一堵夯实的墙。   季寻揉了把头发,忽然想到之前数次不耐烦地嫌弃姐姐聒噪,原来这辈子还有她嫌他烦的时候。他又不是故意的,是怕她真的忘了提醒两遍而已。   现在倒好,满脑子废料扎堆了。   姐姐喜欢穿什么样的。   纯棉,蕾丝,丝绸……款式呢,她喜欢保守一点,还是性感一点。   他想得心猿意马,暗暗把那条敞开的腿曲得更高。   这么细微的动作也被她发现了,后脑勺被人猛地一弹,再多旖-旎念想都被弹没了。   女人轻柔又羞愤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想什么呢!季寻!”   这个年纪的弟弟就非得叛逆地往枪口上撞:“想你。”   “不准想了!”南栀凶巴巴地说。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心想,真霸道。   那晚过后,南栀就近住到了舞团宿舍。   路上省的那点时间她没用来休息,反而继续投入在训练里。季寻去看过她两次,都是远远在练功房外面,透过玻璃往里。   女人穿了练舞时专用的大袜。他记得还不相熟那会儿,她穿成这样来敲过自己家的门,鞋子丢了,光脚踩在羊毛毯上,漂亮又狼狈。   但现在不是,现在穿得一丝不苟,腿随便一劈,就能越过头顶。端好腿再下压,腰立马能跟上幅度塌陷下来,春江流水也不过如此。   季寻知道自己的劣根性,怕难以自禁,每次不敢待太久。   去一趟舞团,连话都没说上,出来却躁得想要点一根烟。   风从运河上刮过来,带着烈日余温。   他口干舌燥地想,可真是被姐姐拿捏得死死的。每根神经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八月底的时候,终于挨到舞团第一次考核。   临去舞团前,赵哥还格外好奇:“祖宗,你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   季寻不冷不热道:“你有意见?”   “当然没有了!”赵哥嘿嘿一笑,“你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顺便跟你谈个事儿,天华娱乐那边问专辑呢。说能不能先录个demo过去?也不急着要全部,主打曲有了就行。”   “电脑里。”季寻随手把笔记本推过去,起身往外,“自己拷。”   “我就说你不会让我失望嘛,还真迅速。”赵哥插上U盘,顺便问:“你要出门?哦,对,今天是不是青年舞团那边叫你过去?”   季寻:“嗯。”   赵哥又问:“要不要送你?”   季寻:“不要。”   赵哥露出一副老父亲般受伤的面容:“你最近好独,干嘛不带我?”   “带你干嘛。”季寻冷漠嘲讽,“灯泡。”   赵哥:“……?”   有个奇妙的想法油然而生。他还想问更多,一路追到工作室门口,结果被对方甩了一脸绝尘的车尾气。   赵哥默默摸腮,灯泡?灯泡在说他?什么意思?!   赵哥的问号跟着短信接连轰炸到手机上。   季寻全都没理,关了静音。   少年强行按捺住快要起飞的速度。   抵达舞团时,却看到某人没心没肺笑得敞怀。舞团那老师说什么,她就轻轻点一下头。她今天把长发盘得一丝不苟,天鹅颈纤细修长,不经意间往外望的时候,眼眸里像掺了溪流叮咚,碎光粼粼。   视线与他在半空交缠,略一停顿,又软了几分。   三五米远的距离,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没多久,人都去了后台。   舞团一楼的表演大厅瞬间空旷起来。   观众席后座空空荡荡,只有第一排续上了茶水。   等人陆续就坐后,季寻余光一瞥,赫然见到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熟面孔。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大概想通其中缘由。   那人也看到他了,恭敬起身,往前欠了欠腰。   没多久,短信来了。   那人叫他小老板,寒暄数句,问:【您要投票给谁?】   他神情淡淡,随手回:【最好的】   顺序不知道是谁排的,跳得好的都是压轴出场。   季寻原本就是没耐心的脾气。昏暗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像笼罩了一层阴翳。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时不时把玩一圈手里的笔。   刻意拉低的谈话声在耳边明朗起来。   “太紧张了,起范儿就没到位。”   “这一拍动作没连贯好,沉得不够流畅。”   “最近怎么练的?腆胸都做不好。给不了分。”   “没辙,抢了半拍。”   “这个勉强凑合,还差了点神韵。”   整组进行到最后,从南栀出场开始,批评才逐渐无声。   她换了演出服,流转的裙边显得人格外轻盈、格外柔软,体态婀娜多姿。原本盘得齐整的长发如瀑般打散,后髻斜插一支木簪。裙摆摇曳,长发也摇曳。柔软之余颇有几分洒脱感。每一步一触即离,不沾尘土,宛如天外飞仙。所有的「洛神」也只有这一支能沾染上神的味道。   一曲接近尾声,季寻慢条斯理竖起笔尖,给了个高分。   他那分数狂妄到撑破了框,怕别人看不到似的,占据上下两行。   陆陆续续有人低头打分,完事感叹一句:“总算出个像样儿的。”   “嗯,南栀确实不错。就是可惜了先前两年。”   只是像样儿?只是不错?   少年斜眼睨了他们一眼,眉目狂隽。只差没把“真瞎”两个字写在脸上。   他赫然忘了,整个场上他几乎可以划归为“不懂舞蹈”的业余嘉宾那一类。   紧接在后面出场的周盈盈也不错。   周盈盈和南栀算是唯二让老师满意的,不过她俩风格迥异。同样的舞蹈在周盈盈身上学院派气息更重,动作一板一眼,精确得仿佛教科书。   南栀不同,她更追求创造力和整体美感。因而神韵上无人能及。   两种舞蹈风格各自俘获一批评委的心,合分数的时候,竟然相差无几。   当然最后还是南栀险胜一筹。   分数出来了,但徐老师仍然不满意,不忘作最后总结:“总体来说都不够好,没达到我预期目标。想知道你们各自分数的,自己到我手里来看。   如果还是不思进取按照现在的状态下去,选出主C副C也是上台丢人。   希望下次考核能看到你们全新的精神面貌。   还有,分数是死的,人是活的。最后到底定谁,分数只是参考标准,并不是唯一标准,听懂了没?”   台上稀稀拉拉一片:“听懂了。”   众人围过去查看分数,第三名开始与前两名呈现断崖式下滑。   人群中有人嘟哝:“还努力什么,我看要内定了。”   还有人奚落周盈盈:“你倒好,乐得给人作陪衬。”   周盈盈一耸肩,“我无所谓啊。”   她退到人群外,南栀的分数也是她帮忙看到的。   周盈盈嗓音清脆:“栀子姐姐,你最高!”   南栀没太意外,甚至不用周盈盈说,她就知道自己大概是第一,周盈盈第二,且相差不会太大。她对自己的表现门儿清。   没出错,但远不及完美。   不完美的地方可以再练,不过多日没见面的男朋友就得顺毛了。   南栀跳下舞台,往人少的地方去。她刚刚是看着季寻往这条通道口走的。   才刚刚走出表演大厅,幽深的走廊上忽然伸出一条手臂。他们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却心知肚明。南栀丝毫没有挣扎,被箍进滚烫的怀抱。   少年粗细不匀的喘-息就在耳边。他像每次拥抱那样,弓身低头,用下颌线条去蹭她的耳侧:“你怎么那么好看。”   “真的?”南栀嘴角上扬。   刚刚在舞台上,她在发光,像钻石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闷哼出声:“嗯。”   许久又说:“就是瘦了。瘦了一圈。”   南栀不信:“怎么可能,你哄我呢吧?我天天上称,几乎没掉。”   “腰太细。”他说着手指下垂,揉捏在她腰窝处:“怕折断。”   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就是年轻人血气方刚都会想的那些么。   南栀好笑地掐住他手指,交缠握住:“断了的好,省得有人想入非非。”   被她点破,季寻不满地用鼻腔出气。   闷了好半晌,他终于站直,低头摆弄着她的手指:“那你什么时候回家,考核完了还不能吗。”   “不能啊。”南栀遗憾作答,“后面还得针对性训练。你也听到了,徐老师不满意。”   “哦。”他简短应了声,开始装哑巴。   醋劲大,需要哄。   和弟弟谈恋爱的缺点就出现了。可是南栀乐此不疲,她拖着人进到安全通道。等门在砰一声阖上,通道倏地就暗了下来。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个人,说话声在黑暗中空旷回荡。   “最近都忙什么了?去工作室了吗。”南栀轻声问,耐心地寻找话题。   “嗯,还债。”   黑暗中彼此之间的眉眼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要靠呼吸才能探测到对方的心情。南栀听到他的鼻息逐渐平缓,也听到自己心脏跳得一拍快过一拍。   她踮脚,摸索着亲了下他的下颌,又问:“是欠的那张专辑吗。”   “……是。”   后腰被人按住了,南栀回不去原地,只好继续踮着脚。   她双手就按在他胸膛上,心跳声几乎隔着胸口震颤到了手掌心,比自己的还强烈。她低声:“这么辛苦啊,下次一定让木子请你吃大餐。”   “大餐不必。”季寻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又按了按,“把你赔给我就行。”   南栀笑:“姐姐是东西吗,还能用来割地赔款的?”   “姐姐不是东西?”他反问。   怎么就朝小学生斗嘴的方式发展了?   南栀气得去咬他嘴唇,咬住了再描绘一遍唇形。她的经验总比他好一些,快要把人吻化了。黑暗中尽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响声。   亲够了她还偏要问:“再回答一次。”   姐姐是不是东西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少年舔了下黑暗中都显得水色潋滟的唇,像投机取巧,更像郑重其事:“当然不是了。姐姐是我最珍重的人。” 第60章 人选 之前那件事还作数吗。   所以说哄人是双向的。   要是总是让一个人去哄另一个,多好的感情都会腻。   像这样,她捋一捋季寻的脾气,他也会说出点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南栀想,一定是过去那么多年遇见的人都足够委婉,才会毫无征兆地被季寻这样的直白少年征服。   人一辈子能听见几个人说这样放肆的话呢。   你是我最珍重的人,能有多少人会说得出口呢。   南栀抬手攀到他颈后,沉溺在情人间难舍难分的啄吻中。   黑暗成了最好的□□,他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滚烫,最终难耐地偏开头:“不亲了。”声音沙哑迷人,还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小情绪。   南栀还穿着演出服,袖口十分宽松。一抬手,袖口顺溜儿滑到胳膊上,胸口是银丝绣花。楼道光线昏暗,眼睛下意识会去找最亮的东西。她一晃动,目光所及的高光也就是那几处。手臂纤细,绣花隆起,锁骨精致,美得不可方物。   她一定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以至于后腰绷紧了弦。   “嗯,抱一会儿。”南栀道。   她的声音也好不到哪去,尾音绵软无力。   两人在黑暗中安静相拥,彼此感受着对方的热度。   如果此时推开他,显得太过刻意。可是紧密相拥,就无可避免一些尴尬。南栀不知该不该庆幸,她尚且可以隐匿自己的变化,但对方的,却是实打实彰显着存在感。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耳根变得绯红一片。   大约是舍不得她的少年独自憋闷。   南栀故意提起别的,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打分的时候,没徇私吧?”   季寻皱了下眉:“给了你最高,算吗。”   南栀:“第二呢?”   “给了周远朝妹妹。”他不屑道。   南栀轻笑出声:“那就还算公平。”   她问:“下次考核你还来吗?”   “为什么不?”   南栀想了想:“怕你觉得无聊。”   “又不是真来看你们考试的。”他道,“姐姐不知道我是为谁来的?”   南栀:“总不是为了我吧。”   季寻:“嗯,总不是为了你吧。”   两人打完哑谜,忽然笑了。谁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像在细水流长的岁月里投了枚石子,笑完就不记得了。   外面响起阵阵脚步声,间或夹杂了说话声,隔着门板听起来朦朦胧胧。   南栀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直起身,目光没有焦点地去寻找他的。   “我得回去了,一会儿徐老师还要开小会。”   “嗯。”   “过几天有空回家找你。”   “好。”   南栀说完去拉门把手,同她的手一起搭上门把的还有他的手。   男人掌面宽,能覆盖住她整个手背。   “别骗我。”他从背后拥过来,抱了一下随即松开,“我在家等你。”   “还有,你真的瘦了。”季寻说,“别太拼命。”   见到她会很开心,离开的时候就会格外难受。   心似乎被挖空了一块,空旷得能听见回音。   季寻还没来得及体会一下难得来光顾他的多愁善感,心里那块空旷蓦地就被填上了。舞团大楼外的运河边停了辆黑色商务车,赵哥从窗户里探出头,聒噪地问:“什么灯泡啊?是我想的那种?哎,祖宗你别走啊,你展开说说呗!”   真的好烦,打扰他独自伤春悲秋了。   ***   二次考核之前,南栀依言回家了一趟。   她来去很匆忙,换了点衣服,顺便送去1601几个大抱枕。   季寻莫名:“这什么。”   “你送的花啊。”南栀浅笑吟吟,“我觉得太浪费,摘了花瓣做了干花。喏,玫瑰抱枕。还塞了点薰衣草橙皮,助眠的。”   枕头针脚细密,有股幽幽淡香。南栀塞到他怀里:“别熬夜,早点睡觉。”   她送了一趟枕头,就是承诺的回来看他。   季寻独自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郁气横生。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那些高兴不高兴像被施了法,倏地全消失了。   他揉了揉鼻腔坐直,嘴角撇着,心里却六根清净。   真是被人捏住了死穴,治得服服帖帖。   后来第二次考核,他准时去了现场。   赵哥顶着一张八卦脸也来了,死活赶不走。   季寻对整个过程最深刻的回忆只剩下两点,一点是南栀一骑绝尘登顶的分数,还有一点是赵哥在耳边持续不断的骚扰——   “你真和南老师谈上了?看不出来啊,你很可以啊。喜欢这款。”   “哎哎哎看我干嘛,我意思是姐弟恋不常见。嘿嘿,不常见。反正我没见过真人版的。真要说,祖宗你是高攀了。人南老师多好啊,初恋脸,脾气好,业务水平高,宅男女神。就你这脾气啊……”   “……行好的,我闭嘴。”   前两次顺顺利利,到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考核。   三次成绩加起来就能确定名额了。   不知道哪个制定规则的人脑子被驴踢了,打分项里多了一条:进步空间。论进步空间,南栀再往上的进步空间太过狭小,这一项几乎不占分。因为这条奇葩规定,第二名追上一大分。   追归追,先前拉开的差距太大了,主C依然是主C,副C只能屈居其下。   等舞团领导开完会,就能确定最终人选了。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南栀当选。   幽暗的长廊上,有个窈窕的身影靠在墙边打电话,声音很轻:“哥,你之前说的那件事还作数吗?”   楼梯声控灯啪嗒一声亮起,照在周盈盈年轻的脸上。   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我记得哥你说过,你认识我们舞团这次商演的赞助商。”   周盈盈很喜欢跳舞,从小就喜欢。   她享受站在台上被舞台灯追踪的感觉,享受台下的掌声,享受别人看她时带着嫉妒的光。她是靠南栀进的主舞团,当时初出茅庐,刚来到青年舞团。   周盈盈很喜欢哥哥新谈的女朋友。   长得漂亮,也会跳舞,而且还是青年舞团的门面。只可惜很快退出了主舞团,宁愿去分管舞团当个小指导。   不过周盈盈很乖巧,她性格活泼外向,和新嫂子玩得很好。   嫂子说她跳得好,很有未来。于是她就顺顺利利进主舞团,添补了嫂子离开留下的空缺。   那时候,周盈盈是真的喜欢南栀。   只要和南栀在一起,她仿佛就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坦坦大道。   南栀不在主舞团的日子,周盈盈靠自己跳到了人前。慢慢地,她有了自己的野心。后来南栀要回来,她同主舞团的众人一样,感受到了威胁。   不过,这个想法很短暂。   比起威胁,她更想知道,人人都说南栀跳得好,到底能有多好。两年过去,自己是否已经站到了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位置上去。   只是很可惜,短短一曲《洛神》,周盈盈就知道了自己和南栀之间的差距,像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用身体在跳舞,跳的是表,而南栀用神思在跳,跳得是里。   周盈盈感受到了压制力。   不过她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只要不被甩得太远,一切总有办法。   办法来得很快,徐老师一再强调分数不是唯一标准时,周盈盈就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她听哥哥说过,这次赞助舞团商演的很有可能是一家知名饮品企业。她当时很天真地问:“我们天天在舞团都不知道呢,哥,你怎么知道?”   “正好工作上有点联系。”周远朝道,“最近听他们在洽谈赞助,听到你们舞团的名字,留了个心眼。”   周远朝脱离了意大利那个团队,最近都在国内。   周盈盈只以为是巧合,乐得一个劲撒娇:“哥,我特别想参加这次商演。不过有个独舞我不一定拿的下来。要是不行,你能帮帮忙吗?”   妹妹从小跳舞,全家都知道她喜欢这一行。   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之前那么执着的南栀,周远朝格外心软,却不乏严肃道:“总得你成绩达标。不达标我可没那个脸帮你开口。”   “知道啦,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周盈盈是第一次为这种事开口请求。   回忆戛然而止,她却许久没再出声。走廊的声控灯啪嗒一下又暗了,她的脸也跟着黯淡下来,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还打在侧脸上。   那边周远朝在问:“怎么了,没拿到名额?”   “嗯。”她轻声。   “之前谁跟我说自己在主舞团成绩最好的?”周远朝笑了声,“哪儿冒出的黑马把你比下去了?”   周盈盈自然不敢说是南栀。她甚至没敢和周远朝说南栀回来。   要是知道南栀姐在,以他哥哥的个性,不胳膊肘往外拐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现在她还想占了对方的名额。   “哎呀你别问了。”周盈盈嘟哝地说,“反正就是一不小心失误没跳好。但是我以后一定会加油的,我和第一名就差了一点点分数。”她举手发誓:“我真的不差的。”   “好,哥哥知道了。”那边回。   周盈盈倏地松了口气:“那谢谢哥哥。”   她知道自己有后路,所以一点不怕。   她表现得自然坦荡,也不介意其他人挑拨离间。任别人怎么折腾,她总有种莫名自信,觉得这个位置总会落在自己手里。   看吧,现在不也是一样?即便波折了一些。   后半周上形体课,所有人都分外紧张。   只是一直到课程结束,徐老师都没提一句最后的选定结果。   前几天大家是看着舞团领导进会议室开会的,照理不出这周就能知道商演安排。有人沉不住气,问:“徐老师,商演还没定吗?”   提到这件事,老徐显然心情欠佳:“不急,定了会通知下去。”   徐老师态度微妙,这件事就像铡刀似的悬在了头梁。   以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这次商演时间紧,理应不该拖拉。   南栀也觉得奇怪,不过没表现出来。反倒是周盈盈安慰她说:“没事,早出晚出不都是那个结果嘛。”   南栀嗯了声下课,她刚换完衣服就收到了季寻的短信,也是问这件事的。   G:【定了?】   南栀:【还没。徐老师说不急。】   她怕季寻担心,又发了一条。   南栀:【没事儿,说不定团里领导有别的考量,再等等。】   而一墙之隔的舞团办公室,老徐铁青着脸质问:“如果赞助商能一句话定音,那我们之前准备那么多考核还有什么意义?以后索性别考了,谁出钱谁上。”   徐老师性格刚强,连团里领导都有些怵她。   “小徐,话不能这么说。第一第二差不了多少。考核还是有意义的。”   “对啊,咱又不是要把后进生拉上去表演。两人都是佼佼者谁上都可以。”   “我觉得不行。”徐老师说,“我在这里带团,为的就是把最好的学生推上舞台。当初老南是这么做的,我接了手,我也不能违背初衷。”   “可赞助怎么办,这次巡演花费很高。赞助那边是要承担整个团的费用的。”领导试图软化,“人家这几天车轱辘话就这么个要求,让周盈盈上。”   徐老师哐当一下拍了桌子:“太荒谬了!”   “这算什么,你还年轻。这世上荒谬的事多着呢。”   徐老师态度强硬,业务能力一流,但与人打交道却要差点。郑老师忍不住从旁帮腔:“领导,这个事情你看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不如我们重新开会再表决一次?”   “不用商量了,也没有再开会的必要。我知道你俩都喜欢南栀,这次确实是赞助那边发了话上边都没办法。这次不行,下次找个机会再补给她吧。”   老徐青筋暴起,低头骂了一句:“荒唐。”   可更荒唐的事随之而来。   舞团秘书处突然来人敲门,那人犹豫了几秒才道:“你们还在商量商演人员的事吧?”   “还商量着,怎么了?”郑老师缓和道。   “赞助商那边说他们打一开始力挺的就是南栀。”那人尴尬道,“好像是他们的失误,弄错人了。” 第61章 嫂子 当初挖他墙角的时候半点罪恶感都……   办公室里众人均愣在原地。   徐老师率先反应过来:“真搞错了?”   “可不是,刚才急匆匆打电话过来核对了好几遍。南栀,南北南,栀子栀,考核号101069,都对上了,这回没错。”   徐老师给气笑了:“什么赞助啊,能不能靠点谱。”   无论如何,舞团内部的分歧是没有了。   领导也讪讪道:“确定这次没问题了是吧?”   “肯定没问题了,那边公司负责人亲自打来的电话。”秘书处的老师说,“还好咱们这还没公布下去,要不然临时换人更尴尬。”   “行。”老徐心急火燎,“那我这就宣布名单去。”   “哎,这就去了啊?”   老徐点头:“对,抓紧办,省得夜长梦多。”   当天下午,总考核成绩就出来了,附带本次商演的人员安排。   南栀稳居第一,周盈盈第二,这点无可厚非。   而静待这么多天,众人还以为会有变数,结果《洛神》那一栏明明白白写的依然是南栀的名字。第二行小括号,里边才写道——替补:周盈盈。   南栀看到名单的时候毫无波澜,与她预想中完全一样。   她只是好奇这份名单为什么需要商议这么久。   一回头,突然听到有人惊呼:“周盈盈,你哭什么。”   周盈盈站在人群外圈,眼眶泛红,表情看起来格外委屈。   她揉了下眼睛,露出几分迷惘,很快又抹了一下:“没事……我是就替栀子姐姐高兴。”   名单一确定,就好像尘埃落定似的。   连王颜娇都忍不住拱了下南栀:“恭喜你啊,还是落在你手里。”   南栀不是小心眼的人,笑了笑:“谢谢。”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恭喜,她好不容易从人群里出来,发现周盈盈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这会儿刚好有电话进来,她只好握着手机往楼道那去。   “你怎么知道名单出来了?”南栀朝电话那头笑,“那么准时。”   “没,不知道,我猜的。”隔了几秒,季寻生硬地转了个弯,“名单真出来了?”   南栀眉眼弯弯:“是啊。”   季寻:“我写的那支——”   南栀:“嗯,是我。”   他那边应该笑了声,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见他半天没说话,南栀忍住笑故意逗他:“怎么啦,gene老师。听到是我不开心?不会又要说我糟蹋了你写的东西吧?”   那边急躁打断:“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以前对我可凶了。”南栀道。   “以前对我凶”是陈述事实,中间加个“可”听起来就是撒娇了。女人嗓音温软,逗得对方无可奈何。   半晌,季寻毛头小子一般起身踱了几步,挠头:“你能不能把那段失忆?”   南栀:“不能!”   南栀刚想和他说晚上应该有空,要不要庆祝一下。   话还没说出口,楼道另一边传出旁人的声音。声音很熟悉,是周盈盈的,只是带着哭腔,像在埋怨什么。   她没听别人打电话的爱好,想着周盈盈有什么不开心晚点问问就知道了。手刚触到门把手,周盈盈控制不住似的低低呐喊了一声:“可是哥哥你跟我说好的,《洛神》的名额就是要给我的!”   “骗子!你说认识赞助商的!哥哥你是骗子!”   南栀有一瞬怔愣,倏地拨开云雾看到了这几天舞团迟迟不发名单的真相。她抿了下唇,悄无声息按下门把手退出楼道。   在舞团没有人不想跳到最好,也没有人不想跳独舞。   所有人都在争那一个位置。她是明争,却免不了被卷进暗斗。   如果说初听到周盈盈的心思时,还会有一丝错愕。那再细想,其实都情有可原。只不过不靠自己靠赞助商发话这种事……   南栀入行那么多年当然见过,只不过她永远做不到。   技不如人时,她会选择退出。   她有一腔热忱和赤子之心,历经千帆却永远是个少年。   电话那边季寻还在说话:“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嗯……晚点吧。”   他很敏锐,突然问:“你声音怎么了?”   “啊?我声音?”南栀清咳两声,“没事,刚刚可能被自己呛了下。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儿我得先挂了,忙完家里见?”   “好,还有件事。”那边顿了顿,才道:“算了,晚点等你回来说吧。”   彼时南栀还不知道,他要说的就是周盈盈的事。   挂断电话后好久,周盈盈从楼道里出来,眼圈依然泛红。南栀其实已经等了许久了,只是装作路过:“嗯?眼睛怎么了?”   周盈盈说得半真半假:“跟我哥吵架了。”   “看不出来,你们兄妹还有吵架的时候。”   “嗯……吧。”周盈盈低垂着脑袋,显然兴致恹恹。   南栀依然温和:“盈盈,问你个事儿。”   “啊?”   “给我跳替补,会不高兴吗?”   她问的太直白了,周盈盈措手不及。几分钟前,她刚因为这件事哭过,几分钟后却被迫直面,她张了张嘴,想说不会。可不会两个字到嘴边,又万万说不出口。心里明明有那么多不甘。   她自认自己很优秀,怎么会心甘情愿给人当替补。   周盈盈没答,南栀却帮她答了:“换了我,我会不高兴。”   周盈盈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南栀,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片坦诚。   “我刚到主舞团的时候不像你见过的那么风光。”南栀说,“那时候老南还在,对我格外严格。整个舞团里里外外,要是听见南老师骂人,那一定就是骂的我。”   她说着自己低头笑了,嘴角有个浅显的弧度,眼神却带着怅惘:“我给前辈跳替补,群舞也轮不到领舞的位置。那时候我就想,凭什么我挨最狠的批评,但总是得不到对等的收获。”   “后来呢。”周盈盈问。   “后来?后来我花了成倍成倍的时间练习,别人上课我也上课。别人回去了我还拉着老南练舞感。第一次有机会跳独舞的时候,老南和我说了实话。他说我不是没资格跳,是在磨我的心气儿。”   周盈盈不服:“可是老徐常说心气儿要足。”   “我们舞蹈演员是要傲,可是不能傲得太过。”南栀深看向她,“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好的时候,恰恰也是最容易看不到别人的时候。跳副C是会不甘,我那时候就是如此。不过后来发现,在副C位置上才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可你还是想跳主C。”   “谁不是呢。”南栀笑得坦诚,“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周盈盈是聪明人。   她觉得南栀这番话不是凭空来的。她想或许是南栀那位新男友同她透了底。还没从囹圄中走出来,周盈盈心里总还是不甘。   所有的事情,怎么都是南栀占尽了好处。   她什么都没说,盯着南栀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   后来晚点的时候,南栀到家。   绷了那么久的弦突然松懈,她有点累,窝在沙发上不太愿意动弹。眼睛闭着,人也气息沉沉。   门铃响的时候,身边那张沙发上的人迅速起身。   南栀听到拖鞋擦过地板,很轻的响动。她掀了下眼皮,从困倦中看到少见挺括的后背。在她休息的时候他就安静坐在身边,颈侧垂了两段耳机线,自得其乐。没一会儿,人从玄关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纸袋。   看到她睁眼,季寻扯开一侧耳机线,问:“醒了?吃点东西?”   “你叫了什么外卖。”南栀听到自己声音发哑,吸了下鼻子。   目光落在纸袋上,是「一品燕翅」熟悉的包装。   还真巧,周远朝以前也喜欢给她点这家。   季寻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玻璃炖锅一盏盏拿出来摆好,眼皮动了一下:“你再瘦下去就没肉了。”   南栀佯装好奇:“听起来你是希望我有肉。”   “嗯。”   倦意退下去不少,她直起身,脸也凑了过去:“哪里有?”   “……”   她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抔正在复燃的火苗儿,于是立马坐正,很乖地自问自答:“我知道了,脸上有。”   季寻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而后冷飕飕道:“吃完了告诉你哪里有。”   一时间只剩下碗筷发出的叮咚轻响。   南栀也盘腿坐在茶几边,享受着帝王般的待遇。   她坐着不动,勺子就送到嘴边。几口下肚,精神又好了一些。南栀接过勺子自己继续,顺便问:“你下午说有什么事要等我回家讲的?”   “没什么重要的。”他淡淡道,“你先吃饭。”   等吃饱喝足,上完水果,季寻才捡重点跟她复述了一遍。   季寻从来没说过家里的事,南栀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爸妈经营的公司叫什么。耳熟能详,她还经常在便利店买那牌子的牛奶喝。   南栀惊讶至极,消化了很久:“那你岂不是富二代!”   “这是重点?”季寻半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虽然不是……”南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但我曾经以为,我卖了原先家里的别墅身上揣了点小钱足够包-养弟弟了。现在发觉有点天真。”   季寻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再包-养更年轻的。”   在南栀露出更多表情之前,他再次绝杀:“别被我知道就行,看见打断腿。”   南栀:“我的腿要用来跳舞的,很贵。打谁的?”   少年被她期期艾艾的眼神看化了,一巴掌落在自己腿上:“我的,行了吧。”   被她一打岔,后面的故事说得极其轻松。   舞团这次商演的赞助就是季寻爸妈的那家公司。他自知生性散漫,早在两年前就找了业内知名的职业经理人代为管理,自己则是继续捣腾他的工作室。高兴的时候写两首歌,不高兴的时候谁也找不见他,蹦极,滑雪,跳伞,赛车,什么刺激玩什么。   在第一次考核现场,想过来同季寻打招呼、叫他小老板的那位是公司秘书处的助理。帮忙处理过几次私事,季寻记得他。   那天那人问他:小老板,您要投票给谁。   他当时的回答是——最好的。   他俩是在场唯二的业外人士,且世人对好的标准各不相同。   那天阴差阳错,助理身边坐的那位老师更偏爱周盈盈的风格,成功把人带偏。他自然以为季寻口中最好的就是那位周盈盈。   原本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后来刚好听说名单上叫周盈盈的是周远朝的妹妹。他记得原先董事长还在的时候,在工作上与周远朝很是亲近。   这下确定了,也定了心。   怕周盈盈的分数追不上第一位,他提出了进步项这一分。   事情有些焦灼。   定名单的那几天,舞团依然坚持己见迟迟不往下发。   也是这几天,周远朝的电话打到公司,说的是同一件事。   小老板和周远朝都力保同一个人,赞助商这边变得万分强硬,非周盈盈不可。该助理多次出面强求,于是事情就卡在了人选上。   至于后来。以助理收到一通短信为收尾。   不是小老板发来的,而是总经办发的集团内部通报。算是通报批评吧,秘书处主任路过办公室时多看了他一眼,说他把这通赞助的事搞砸了,后缀了四个字,妄揣圣意。   名额看似安稳落在南栀头上,其实中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事到如今,南栀才恍明白下午周远朝那通消息是怎么回事。   许久没联系,他只问了声:【你回主舞团了?】   南栀答:【是啊,怎么了?】   那边沉默许久,只说了五个字:【没什么,抱歉。】   当时莫名其妙,现在却懂了。   她还有一件事没明白,于是转头问季寻:“我之前听周远朝说,你们不是远房亲戚么,周盈盈怎么半点不认识你?她不知道是赞助是你家的?”   “你都说远房了。”他漫不经心地答,“八竿子打不着。”   “哦……这样。”南栀撑着下颌若有所思。   “不然你以为?”季寻哼笑出声,突然道:“所以当初我挖他墙角的时候半点罪恶感都没有。”   明明是正常分开后才在一起的,在他嘴里突然就变成了挖墙脚。   南栀无奈地笑了笑,以为他在玩什么新把戏。   她顺着台阶就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真的吗,原来你这么没有道德底线啊弟弟。”   “是啊。”他倾身过来,眼神顺着她的曲线上下求索数遍,忽然露出尖利,一口咬在她唇珠上,就着那股邪劲儿露骨地喊她:“不然你以为呢,嫂子。” 第62章 非分 “不要我帮你吗。”   季寻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底线到底有多低。   他叫一声嫂子,南栀可耻地红了一片。   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她的小弱点,季寻懒懒地说:“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他拖腔带调地又来一次:“嫂子。”   这次尾音带上了些许玩味。   南栀去捂他的嘴:“你闭嘴,季寻。”   把他堵严实了,南栀才瞪他:“你是不是变态。你有病吧。”   红得都跟虾子一样了,说出口最坏的词汇不过就是变态、有病。她那双眼睛天然下至,怎么瞪都没有威力。一汪春水砸不痛人。   季寻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她的眼神,他刚开始玩跳伞的时候,从高空一跃而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人在空中飘着的时候显得尤其渺小,那时候就幻想绵白的云朵会对他展开拥抱,他跳进去,冲散云雾,最后得到的依然是坠落。   后来想,天空那么广阔,总会拥抱他,但是在快到安全线的地方,教练每每惊恐地大呼小叫,命令他开伞。   那种孤独感像潮水一般涌来,几乎将他溺亡。   可是现在,只要坠进她的眼眸,他就能感觉到与人相拥。   她的温柔与恬静从四面八方而来拥抱向他。   他能感觉到温柔的实体,他喜欢她看他时的眼神,于是依赖与占有以破竹之势肆意疯长。他好想好想、好喜欢好喜欢她。   在她的掌心即将脱离时,季寻忍不住追了上去,低着头一下又一下亲亲吻她的手背,眼神勾人:“我今天可不可以,留下。”   其实不光是脸,他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泛着一股渣男劲儿。   冷淡的时候冷淡,像冰棱也像刺,足以激起别人的征服欲。可是刚刚那句话说得更显乖巧,反差得令人措手不及。偏偏这样的尺度被拿捏得刚刚好,刺头少年卖乖,戳得人心酸软,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南栀想起和季寻在一起之后,木子曾好奇打听过。   “你家弟弟就没跟你提过什么非分的要求?”   “非分的要求?”南栀问,“哪方面?”   “那方面啊——”   木子把尾音拖得暧-昧之际,而南栀当时只想着舞团的名额,内心毫无波澜:“没有。”   “怎么会?”木子表示震惊,“周公子也就算了,他看起来挺能忍。”   自从周远朝的事情解释清楚后,木子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周公子。偶尔还大发慈悲感叹一句,好惨一男的。她把南栀的前后两任一对比,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光看那弟弟的张扬劲儿,还足够年轻气盛,他就不是能压得住的。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真就没有。   南栀在心里答道。   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下,他情难自禁,手指从她衣服的下摆游进去,浅浅试探一番。也就这么多了。往往她还没开始推拒,他就自己抽回了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她的腰线,仅此而已。   所以,他就真的没做过非分之事,更没提过什么要求。   这算是,第一次。   他没以开玩笑的口吻,而是挺认真的问,晚上能不能留在这。   南栀站起身,有些焦躁不安:“你家不就在对面?”   “嗯。”他目光灼灼。   “……”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焦,噼里啪啦闪电带火花。   南栀收回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墙上时钟:“你乱来我要把你赶回去的。”   “知道了,姐姐。”他笑,憋了一肚子的好心情。   季寻说的留下就只是睡客房。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一墙和隔着一条走廊又有什么差别。他洗过澡,头上兜了块浴巾,出来时还湿漉漉地滴水。水珠从发梢滴答滴答往下坠,把肌理漂亮的后背洇湿了一大片。   南栀从旁路过,目不斜视。不到一分钟,她从主卧出来,丢了个吹风机过去,故意损他:“你是落汤狗么。”   季寻接过吹风机,接上电,要笑不笑地扬了下嘴角。   风声呼呼作响,少年一仰头,浴巾半挂到后肩上。手指在黑发里肆意穿梭,吹得格外不走心。风声鼓噪间隙,他忽然回过头,眼眸幽深地望向南栀:“姐姐,你好正……”   南栀扬声:“嗯?”   “直。”他重重点了下头,补完后话。   南栀还想自己哪儿正直呢,又听他说:“好几次露成这样,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   其实早看光了。   南栀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他这么大大咧咧敞怀让人看,谁受得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姿态在季寻眼里是故作骄矜。她去扯吹风机的线,说:“不用我拿走了,家里就这一个。”   “嗯,拿吧。”他点头,“还是一会儿好了我帮你吹?”   他不会好好说话似的,非要离那么近。   声音就落在耳根处,甚至能感觉到沐浴后潮湿的气息。南栀没动,感受到水汽从侧身包围,像牢笼似的很快桎梏住她。他边吻她的后颈边说:“姐姐头发这么长,自己是不是要吹很久?”   “不要我帮你吗?”步步得寸进尺。   前面是一方镜子,蒸腾着氤-氲水汽。   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几乎把整张脸埋在了她颈后,这会儿是小狗,又咬又啃,牙齿轻轻地磨。南栀被他折磨得发汗,忍不住塌腰迎合。她的主动化作了漫天烟火,炸得少年脑仁都隐隐发疼。他手一抬,压在女人小腹上,迫使她塌腰的动作更甚,恳求似的叫她:“姐姐。”   南栀受不了他用这样的声音叫自己,满面通红地闭了闭眼。   啪嗒一声灭了头顶白炽灯,她听到自己凌乱地问:“手,可以吗。”   ***   这天晚上,浓情蜜意的只有这家。   另一边,周盈盈回家就碰到了难得没在公司加班的周远朝。原本兄妹俩关系和睦,而这天晚上在饭桌上愣是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下午那通电话还历历在目,周盈盈两眼红红,一个劲闷头吃饭。   周远朝给她夹了好几次菜,都被视若无睹。   父母不知其中关节,等周盈盈回房,问:“和你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闹脾气。”周远朝揉了下眉心,“我去哄哄。”   敲了很久房门,里边没人答应。   周远朝沉着声,语气带上了不耐:“盈盈,开门。”   里边沉默许久,大叫:“不开!”   她那么生气不只是因为没拿下独舞的位置而撒气,更是因为下午和周远朝的那通电话里,她被狠狠训斥了。   从来没同她发过脾气的哥哥,在电话里不留情面地斥责了她。   到底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周远朝有些疲惫,但还是先放下了身段:“下午哥哥脾气不太好,跟你道歉。你开下门。”   “我不开,反正你压根就不关心我!”   隔着门板,周盈盈的声音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很显然,她已经靠到了门背后。一层薄薄的门板挡不住里边的动静,许久,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都不喜欢你了,你还事事把她放第一。一知道跟我抢名额的是南栀,你就放弃我了对吧!”   周盈盈的话像把尖刀扎进他心口,淋漓滴血。   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他本应该和南栀好好的。   每次出差,南栀都会很大气地说“没关系,你去吧,工作重要”。她只要有空都会送他到机场,细心地准备好一袋子应急的东西塞给他,叮嘱:“你路上自己注意点啊。”   他不记得那个时候,她的眼神里是否会有挽留。   但每次这个时候的他都会有种被女朋友呵护的感觉,忍住想去揉她头发的冲动,温和回应:“知道。我会争取早点回来。”   那时候多好。   起码周远朝觉得是幸福的。   可是周盈盈的话把满是疮口的现实揭开了,他的小栀子早就不再属于他。   她喜欢上了别人,变得更鲜活,更明艳,更含苞待放。   周远朝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在分开之后对方想起自己的时候只剩不堪。他希望南栀会记得自己一点点好,或许哪天说起他,南栀会坦然说,“周远朝啊,他很好,可惜我们不合适。”   其实这样,已经是对他最好的评价了。   他在试着离开有南栀的生活。   所以当他知道与周盈盈争夺独舞名额的是南栀时,他惊愕万分。随之而来的是泰然。确实,除了南栀还有谁能有那样的成绩。   连连续一年在C位当仁不让的周盈盈都只能低头认输。   他记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南栀对舞台还有恐惧情绪。   她上不了台,周远朝是知道的。   可是同他分开之后,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又能重新跑回去跳舞了。   周远朝想了多久,就失落了多久。   他发觉自己在南栀的生命中最终只是个路人,他不足以把南栀从过去的泥潭中拉出来。让她重拾灯光的另有其人。   可能是失落,也可能是妒忌,或是其他。   他在下午那通电话里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同周盈盈发了火。   周盈盈不理解没关系,他可以道歉。道歉之后,他更需要把事情跟小丫头说清楚。   门没开。   周远朝独自对着门板,沉声说:“哥哥希望你搞清楚两件事。第一,你成绩过硬哥哥才会尽自己的能力帮你,去给你双重保险。”   他累了一天,太阳穴发紧。   里边依然没有回音,他还是继续道:“第二,这件事已经帮过了。但是很可惜,之后的发展并不在哥哥的能力范围之内,不像你说的事事把她放在第一才选择放弃你。你是我妹妹……”   他没再往下说,只叹了口气:“你知道赞助公司是谁家的吗。”   “我怎么知道!”周盈盈瓮声道。   总算是有了反应。   周远朝点了根烟,望向虚空:“季家的。”   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周盈盈探出脑袋,看起来又哭过一场,眼睛红鼻子红,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她是用瓮声瓮气的调子说的话。   “哪个季家?你之前说过的那边的亲戚?”   “嗯。”周远朝在看那条缥缈的烟气。   周盈盈心生不解:“既然我们是亲戚关系,你还跟他们公司有联系,那凭什么不捧我?!”   “凭什么要捧你?”周远朝淡淡道,“论成绩,你比不上她。”   “……”   “论关系……”周远朝沉默许久,掐了烟,“她也要更近一些。”   他说的话很暧-昧模糊。   周盈盈起初搞不清是什么意思,再问周远朝,他也一副兴致恹恹不想再谈的样子。即便刚分手的那会儿,都没见周远朝这么颓然的一面。   周盈盈没再多问,心有不甘却还是闷头认错:“知道了,哥哥。”   小姑娘到底心气儿重。   她控制不住地去打听,以自己的猜想四处搜罗信息,甚至打听到了与她不合的王颜娇那儿。王颜娇还真知道一点边角料。   她在短信里冷嘲热讽道:【你和南栀那么好,她什么都没告诉你?】   周盈盈绷着一张脸,还是回道:【是我没问】   王颜娇:【那你现在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周盈盈:【爱说不说,再见】   王颜娇:【什么脾气啊。算了又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好了。我也是问来的,没问到联系方式,只问到个本名。反正gene老师是姓季,别的不知道了】   Gene姓季、姓季的那家亲戚。   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姓氏,周盈盈恍然大悟。   她独自消化许久,终究没忍住。   周盈盈:【那我也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王颜娇:【?】   周盈盈:【南栀和gene老师在谈恋爱】   周盈盈:【还有啊,这期舞团的赞助商,你去打听打听姓什么】 第63章 欠揍 “我有爽到,谢谢姐姐。”……   早晨闹钟一响,南栀就醒了。   她卷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大脑逐渐清醒。越清醒,脑子里关于昨夜的画面就越清晰。浴室水汽氤氲,两道身影交-颈缠绕。   少年眉眼低垂,半点没有平时张扬不驯的样子。   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他拧着眉大口喘气,时不时从嗓子眼发出难耐的哼声。南栀以为弄疼了他,一紧张,手心热了一片。   夜里没了盛夏的燥热,蝉鸣逐渐势微,她还是出了一身汗。   紧张的,热的,吓的,原因不得而知。   她动作僵硬,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去找洗手池。冷水哗啦啦从指缝间流走,数遍之后,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滚烫。南栀抿紧双唇,挤了洗手液一根根手指慢慢揉搓,从里到外,慢条斯理。   洗到一半,有人不高兴地吸了下鼻子。   “姐姐,你是不是嫌我脏。”   他像小狗似的,眼神湿漉漉,黑黢黢。   南栀否认:“没有。”   “你已经洗了快十分钟了。”他控诉。   冲完最后一遍水,南栀才道:“这叫注意个人卫生。”   “呵。”少年冷嗤,“还不是一个意思。”   但他毕竟是得益者,餍足过后心情都似晴空万里,转而又迅速卖乖,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姐姐,我不脏的,刚洗过澡。而且……”他顿了顿,囫囵带过:“……第一次。”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滚得太快,差点就没捕捉到。   原来没脸没皮的人也会不好意思。   南栀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么取悦到了,对着镜面浅浅一笑:“嗯啊,又没真的嫌弃你。”   不是嫌弃,是真的有被吓到,以至于现在还总觉得手心滚烫。   她只是一下子没能接受,明明清瘦干净的身体,怎么会那么可怕。炽热难握,违和感极强。偏偏她不知道自己那根筋出了错,还装波澜不惊。   如今装大发了,只好借着冷水冲刷,一遍遍洗去焦灼。   早上醒来,还觉得手心皮肤发烫。   那人就在一墙之隔的次卧,不知醒没醒。南栀想起昨夜就觉得尴尬,独自窝在卧室刷了会儿手机,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在听房门外的动静。   外边不见有动静。   恰好,她刷到一条朋友圈。某人凌晨三点不睡觉,发了个表情。   季寻朋友圈的风格和他本人如出一辙。百年难发一条,发了也是言简意赅。譬如这条,只有一个表情,像笑不像笑的,揣摩不透。   南栀和他共同好友极少,只看到两个人的回复。   赵哥:祖宗,早点睡啊,修仙到三点还要不要命了?   丁思贤:深更半夜,反常必妖。在骚什么?   丁思贤:不会是告别c男身了吧?   丁思贤那条看得南栀脸颊一热,她刷的放下手机,心虚难耐。   也、也不算吧。   但是,他特意发了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还需要奔走相告的吗?   南栀在卧室待了足足二十分钟陡然醒悟,她看似是在纠结这些小问题,其实只是事后清醒,怕出门碰上对方惹得互相尴尬。   也或许,尴尬是她一个人的。   她揉了揉头发,安慰自己:三点多才睡的人大概率还在深度睡眠,怕什么。   轻手轻脚推开卧室房门,外面果然静悄悄一片。   南栀舒了口气。   她的第二口气还没出完,对面房门忽然嘎达响了一声。少年眉眼疲倦地出现在了房门口。他抬手抓了把后脑勺,眼皮一掀,硬生生把眼尾拉出好几条褶皱,倦得跟几天没合眼似的。衣裤宽松穿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的挺拔轮廓。整个人像极了上学那会儿,铃声响过好几分钟才拎着瓶冰水姗姗来迟的小坏蛋,用混不吝又拖拉懒散的语调慢悠悠来一句,报告老师,来晚了。   而现在,他用的是同样的腔调,嗓音却要沙一些。   “起了啊。”   更祸祸人了。   南栀不敢正眼看他,随便糊弄了一声:“嗯。”   少年踢踏着拖鞋从她身边路过,突然回头:“你干吗躲我。”   “我有吗?”南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无辜。   “你该不会是昨天……”他干咳一声,“才反应过来吧。”   忽然就陷入了迷之尴尬。   季寻笑出声,而后伸手过来屈指,弹了下她额头:“姐姐,你反应有点迟钝。但是昨天。”他顿了顿,倦懒的眉眼突然聚光,“我有爽到。”   他说完还礼貌道谢:“谢谢姐姐。”   真的很欠揍。   南栀不去理他,自顾自走进厨房。   她低头找密封盒,他就跟在身后帮忙:“要弄豆浆?”   “嗯。”南栀懒声道。   看她去冰箱里拿叉烧包,他又眉梢上扬:“你记得我不吃甜糕,对吗。”   南栀才懒得回答他什么对不对,就知道他一大早守在门口蹲人,蹲到了还非得把昨天的事拿出来讲一讲。哪有人这么欠的,讨人厌。   南栀偶尔也会使坏,不动声色地漏了句:“你早上三点多还没睡,倒是起得来?”   “你怎么知道?”他默了几秒,心情大好,“姐姐一早就翻我状态?”   是偶尔翻,还是时时在看?   少年心思重,掩不住嘴角偷偷上扬。   谁知南栀冷不防又来了一句:“是啊。哦对,有个事儿提醒你。下次在公开的社交软件上,你和丁思贤能注意影响吗。”   丁思贤那玩意儿发了什么鬼东西了?   季寻面有疑惑。   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再翻开手机一看。   南栀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发现他肩线忽然僵硬,整个人静默几秒。   那一声压抑的“操”来得很及时,很破防。   她忍俊不禁,等再拿手机去翻记录,那条朋友圈早就删得干干净净了。   ***   被南栀治了这么一回,季寻起码有两天没敢再嚣张。   这两天南栀没在他身上分心。到舞团,却总觉得气氛隐隐不对。   最开始大家如往常那样跟她打招呼,越到后来看她的眼神越奇怪。南栀想了一会儿,没直接找主舞团的姑娘,而是特意绕了弯子找到分管舞团。   分管舞团的小姑娘几乎都在她手底下跳过,如今更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说起话来更坦诚一些。南栀一问,小姑娘为难几句也就说了。   “我听别人说,上次考核的成绩好像有点问题。”   南栀从没听过这样的消息,迷惑:“我的成绩?”   “嗯,她们都说老师你和评委老师谈恋爱,还有赞助商那边也有你的关系,所以你的分数最高。”小姑娘偷看她的表情,说,“这几天都在讨论这件事,说你胜之不武。”   敢情她和季寻藏着捏着大半天都打了水漂。   况且,南栀记得自己特别认真地跟季寻说过,打分可不能徇私,都得明着来。该好就是好,不好她也认。   她自己小心谨慎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被打成靠关系上位。   两年前经常有人说,南启平老师管理主舞团,他女儿南栀当然能跳领舞了。如今老南不在,她又被安排了其他剧本。   说心里没不舒服是假的。   她看着性格软,遇事却格外顽固。   一搞清楚事情缘由,南栀就去主舞团找到徐老师。   徐老师见着她,约莫猜到来意,问:“为了最近几天的流言蜚语?”   “嗯,是。”她站得笔直,丝毫不怯。   “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老徐道,“最近关于你的消息有点多,领导那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们大家意见统一,希望你不要影响心态,也不要影响后面的训练。”   明明来的时候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这会儿被徐老师一番话一说,南栀反而有些懵。她缓缓眨了下眼:“啊?就没什么别的?”   老徐睨她一眼:“不然呢?只要两眼没瞎都能看出你实力最佳,管这些流言做什么。你只要心态不受影响,都没问题。”   南栀哪是那种一点波折就被影响心态的人。   她最初也是气头上,心里膈应,想讨个是非而已。   既然是非自在人心,南栀朝老徐笑:“被您那一凳子弄的,我还能被什么影响心态啊。”   老徐难得哼笑:“也是,你记仇呢吧?”   南栀投降:“哪敢。”   这件事也就舞团底下的人小规模探讨,影响不了商演进程。   要是换做从前,南栀就这么过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摘得多干净,该口诛笔伐的一样都不会来迟。可是偏偏殃及周盈盈。   不用深想她都知道,和季寻的事唯一的透风口就在那。   或许因为她是周远朝的妹妹,南栀要偏待一些。   也或许是舞团近两年跳得不错的也就那么几个。   南栀不想让好好的苗子就偏执到沟里去,她还想着要拽周盈盈一把,把她拉出来自己淋场雨,活得清醒一些。   南栀思罢,同徐老师打商量:“您看考核的分数,能公开吗?”   “怎么,想以事实服人?”   “嗯。”南栀轻轻应了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看清未来才有帮助。”   她声音温温柔柔,却字字珠玑。   徐老师记起以前南启平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和她说:“我家这个姑娘没你想的那么软和,有时候牙尖嘴利起来,我们夫妻俩都斗不过她。”   她那时候不信,道:“唬谁呢。”   老南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且看着吧。”   记不清跨了几个年头了,老徐忽然就想起曾经这一幕。   她觉得好笑:“果然和你爸说的一样。这样吧,我让人弄两张表贴公告栏里去。这个位置你配不配,让她们自己去琢磨吧。”   “行。”南栀眼睛一弯,笑起来标致至极。   老徐办事雷厉风行,不到下午,分数表就出来了。   两大张贴在舞团公告栏。   左一张是所有评委打的分数,右一张是舞团内部评委的分数,也就是说右边那张扣除了唯二的两位业外人士——gene老师和商演赞助商。   两张表一左一右紧紧挨着,引来不少围观。   一开始底下叽叽喳喳讨论声还不少,等视线慢慢挪到第二张表格时,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后排的人看不见,撺掇前面:“写了什么啊,给念念呗。”   “就那个打分……”最前面的姑娘小声说,“gene老师打的挺公平的。赞助商那边吧……”   “赞助商怎么了?”   “……赞助光给了周盈盈一个人高分。”   算上赞助商的分,南栀高出第二名只有两分不到。   若是扣掉赞助商只看舞团评委,南栀生生高出了一截,五分有余。   众人哑然。   这两天明里暗里那么多关于南栀的传言,说她靠赞助拉分数才去的第一位。浮潮褪去,结局令人猝不及防。   层层叠叠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同一个地方。   周盈盈远远看着那两张分数表,脸色煞白。 第64章 惩罚 水滴滴答答洇湿一片。   周盈盈在盯着考核表看的时候,南栀也在看她。   小姑娘脸皮子煞白,表情五彩纷呈。不用再问,南栀已经知道消息确实是从她这儿漏的口子。   她一直以为周盈盈就是个被宠大的小孩,外向开朗。虽然偶尔有那么点被宠坏的特征,难免骄纵自恃,可总归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   可这件事后,南栀忽然醒悟。   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小孩,更没有人做错事永远有人给她兜底。   选择了什么路,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南栀看着周盈盈黯淡的眸光,想,最多也就做到这个份上了。   如果不能幡然悔悟,如果淋了雨也看不清现实,那她也束手无策。   心气儿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   南栀不想多留,证实了内心想法之后打算离开。   周围的唏嘘声不减,偏偏还有人大呼小叫,在低声交谈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亮:“哎,你不是说赞助都是她那边的人吗,怎么还给你投了高分?”   声音是王颜娇的,不管不顾地对着周盈盈。   王颜娇这一嗓子把所有注意力都喊了过去,这下没人不知道这几天的谣传都是打哪儿来的了。看向周盈盈的眼神愈发怪异。   “啊?她传出来的?她不是和南栀姐最好了吗?”   “我还以为真有人心胸那么开阔呢,原来落了第二也会不高兴啊。”   “哦……是为了抢名额啊。”   过去四十八小时怎么发酵在南栀身上的,倏得一下孽力回馈了过去。   还是当着舞团所有人的面。   周盈盈白着脸,成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眼神怯怯的,丧失了语言功能。停在嘴边的只剩几个字来回重复:“没有……我没有。”   视线穿过人群,看到南栀的一瞬间,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   周盈盈奔到南栀身旁,小心翼翼地叫她:“栀子姐姐。”   “嗯。”南栀淡淡道。   不需要组织更多语言。   南栀的表情能说明一切,恬静,冷淡,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即便是一汪清泉,坠入一颗石子也会泛起涟漪。但在她脸上,甚至看不到最该出现的讽刺。她好像只是无意间路过,无意间掠过一眼,从整个漩涡里平淡脱身,事不关己。   周盈盈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   就好像你拼尽全力去争夺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只是稀疏平常。你努力才能构建的理想画面,别人视若平常。   争到头破血流才发现,人家不在乎。   周盈盈终于察觉到自己成了跳梁小丑。   她忽然明白,她与南栀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南栀喜欢跳舞,所以享受跳舞带来的一切。包括好、包括坏。一切都能欣然接受。   而周盈盈自己,她同样喜欢跳舞,但更喜欢的是跳舞带来的舞台,灯光,以及掌声。   喜欢和热爱如何能相提并论。   周盈盈颓然地垂下头,咬牙半晌,说了句这些天来最真诚的话。   “你之前问我,给你跳替补会不会不高兴。”   她深吸一口气,“是的,我不高兴。”   “盈盈。”南栀平静地看着她,一针见血,“希望下次你能有不高兴的立场。”   南栀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盈盈并不笨,她能听懂南栀的言外之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发白,只有眼神依旧楚楚可怜,宛如遭受过了冰霜雨雪。   这天过后,周盈盈有好几天没来舞团,她的假单上批了病假,是老徐亲自批的。商演在即,老徐给她准假两天,她却已经超过时限又两天了。   这样躲着不来,最容易滋生舞团内部流言发酵。   没多久,有人开始说,周盈盈副C的位置不保,即将在这次商演中黯然退出。这种话总是越传越真,南栀算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亲眼见证了一次谣言的可怖,才多久,已经从病假单传到了退出舞团。   传言过后没多久,周盈盈回来了,只是状态有些魂不守舍。   南栀从老徐的一对一指导间出来的时候,听到周盈盈气若游丝的声音。她在和同伴说:“徐老师发了话,再不来就主舞团就真的没有我的位置了。”   她没藏着掖着,说的很坦然。   大概是这些天在家,想通了不少。   南栀往那瞥了一眼,周盈盈忙不迭移开视线。   两人电光火石碰擦了半秒不到,周遭静了几分。谁路过,谁的关注点都落在了事件中心的两人身上。就像在看电视剧,平平淡淡多没劲,大家都爱看昔日情同姐妹,今日拔剑相向。   心虚不敢见她。   行,还没调整回来。   南栀收回目光,也就收了几分落在周盈盈身上的威压。   走廊上,郑老师出现的很及时。   她朝南栀招了招手:“南栀,来办公室,跟你谈谈行程问题。”   行程早就谈过了,为期一月有余的巡演,需要提前安排好家里的事。听郑老师这么说,南栀就知道她是解围来了。   一进办公室,郑老师就问:“你和盈盈就这么尴尬下去?”   “我哪儿尴尬啊。”南栀笑了笑,“是她不敢看我。”   “也是,小姑娘做错了事,得吃点教训。”她看了眼南栀,又问,“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下周可要出发了。”   这次南栀就没回答的那么快了,挺无奈的:“嗯,算是吧。”   南栀知道安排后,先回贺濛那了一趟。贺濛没什么要交代的,就说了一句“你爸知道你回舞台肯定会高兴,走之前记得跟他说一声”。   许久没去墓园,周围景致没什么改变。   背阴面山风很大,南栀爬到坡顶,衬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风口回望,刚巧阳光穿过云层打在山头,就像有一条缎带连接了天与地。   不知为什么她就相信,今天说的话都会好好传达到老南那里。   老南一定会很高兴。   她要离开一个多月。   好好传达给老南之后,南栀又有点犯愁。   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偏还剩最后一个人没传递到。   那天晚上回家已经不早了。   南栀一进门就看到客厅亮了盏微弱的灯。她家的钥匙交给了对面的小渣男。那盏灯下,果然能看见少年清瘦的肩线。他怀里抱了枚抱枕,亮白色丝绸纹路,是南栀之前用干花瓣填的芯。   他就这么抱着侧睡在沙发上,头发已经长得快要遮住额头了,被灯光一照,毛茸茸又软乎乎。长睫紧紧覆着,胸膛一起一伏。   轻手轻脚放完包,南栀一回头,发现某人眼皮子动了一下。   她趴过去,蹲在沙发边认真看他:“季寻,眼皮动了。”   少年懒洋洋睁开眼,眸光幽暗潮湿。   他侧头,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嗓音微哑:“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嗯?”南栀单手撑起了下颌,兴趣十足。   他的声音从枕头里冒出来,低沉了几分。   就着懒懒散散的调子说:“睡美人。”   南栀笑:“没听过,要不你给我讲讲?”   有人冷嗤一声,抛开枕头,揉着头发坐了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而她蹲在沙发边缘,海拔一下拉开了许多。少年垂着眼皮,刚睡醒起床气十足:“不亲就算。”   “亲的。”南栀撑起上半身凑了过去,在他嘴角啄了一下,“睡美人现在醒了吗。”   “没有,用力点。”   南栀又重重吻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现在呢?   季寻哼气出声:“没感情,他不会醒。”   最多哄三下,再不行可不能惯着。   南栀捏了下他的耳垂,再去揉揉他一头乱发,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转告他,继续睡吧,姐姐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手,就被他扶着腰调转了方向。   两人彻底换了个位置,南栀坐着,而季寻趴跪在沙发上。   “不行。”他强硬拒绝。   低头吮上她的唇,反复交替许久。   他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眼皮半睁不睁,好像在看她被亲得格外艳红的唇瓣。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下周要跟团出去了?”   “你知道?”南栀诧异。   她还什么都没说。   转而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   舞团的赞助都是季家公司出的,他哪儿能不知道啊。   那省了事了。南栀心想,最多就是被缠一会儿,等他这个劲头过了,就恢复如常了。   南栀由着他。   七八点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都暗了。屋里也只点了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茶几沙发电视柜,都在隐隐绰绰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朦胧。   他一动,光线遮住大半,黑沉罩过来,像一张巨网。   也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他动了手。手指从衣服下摆钻进去,不轻不重地揉捏。表情却认真得一丝不苟:“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出发前一晚吗。”   南栀情难自控缩了下脚趾,声线胡乱起伏。   “没,今天就打算说的。”   “哦,那是我错怪姐姐了。”他说着挑开胸口两片薄布,两指捻了一下,“小惩罚,害我差点来不及补上签证。”   脑子里啪得过去一道闪电,等那阵颤栗完全过去,南栀才浑浑噩噩意识到,刚才似乎听到了签证两个字。   她往后缩了缩,埋怨:“你别乱动。还有,你补签证做什么,你也要去?”   “不行?”他挑眉,“我出了钱凭什么不能看。”   “也没说不能。”   南栀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有近一步举动。   她只是想到之前赵哥私底下给她发微信,非常诚恳地问:【南栀老师,舞团这次商演得出去多久啊?】   南栀回复:【得一个多月吧】   赵哥:【那完了,祖宗不会想跟你一起去吧?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留在国内别乱跑】   南栀:【他……要忙?】   赵哥:【金曲奖!主办方今年都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了,求他务必出席。好几个入围,位置空空多不好看呐!年年入围年年拿奖,还年年不去,我觉得他再这样拽天拽地,可能会被暗鲨】   南栀:【……】   看样子,小祖宗压根没把赵哥的苦口婆心放在心上。   南栀看着他,无比真挚:“你后面不是该忙吗?”   “忙什么?”他蹙眉。   “赵哥说——”   还没说完赵哥要说什么,季寻欺身向前把她完全控制在沙发上。   她的那点压制力在男人的力道下如同蚍蜉撼树。   他手上动作不停,手指温度无限攀升,一点点用自己的唇去堵住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口腔被填得越满,心里就越是莫名腾出一股空虚感。南栀丝毫不厌恶这种感觉,反而挺-腰把自己送了上去。她伸手胡乱去抓,不小心打翻了角几上的花瓶。陶瓷瓶骨碌碌滚了数圈,卡在桌沿边,水滴滴答答洇湿了一片。 第65章 商演 “会受伤的,我还要商演呢。”……   水一滴一滴顺着桌角往下滴落,打在木质地板上。   洇湿的痕迹裹着花瓣缓缓流动。   十六楼的高空明明听不见树叶扑簌,动静却在万籁俱寂的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风从树梢刮过,扑簌簌更响了。远处小区外的马路上偶尔有一两声鸣笛飞驰而过。甚至连天上的日落月升都有了声音。   耳膜鼓噪,纳入大千世界。   更鼓噪的是延绵不断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有力地砸向胸腔。   胸口贴着胸口,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南栀这些天泡在舞团,身体正软。她又是出了名的延展性极佳,随随便便一踢腿就能举过头顶。季寻往身上靠的时候,她跟藤蔓似的缠了上去,腿侧勾住他的腰。借助这股劲儿把他定在了原地。   少年施展不得,眉心直跳:“赵哥给你什么好处费了。”   “谁说是为了赵哥。” 南栀加重力道,表达不满,“我是为了你诶。”   季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不行,我不想当祸国妖妃。”南栀反复劝诱,“你真不去参加颁奖啊?”   “不去。”   南栀气得掐他胳膊:“以前看不出来,你怎么还恋爱脑呀。”   “我不仅恋爱脑。”他说着余光往腰侧扫了一眼,暧-昧可疑地接道,“姐姐,你放松点,夹疼我了。”   南栀腿一软彻底卸了力气,震惊:“季寻,你又胡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起来有几分邪佞,仰身躲开她捶过来的一拳,“是你想太多。”   又是一拳砸过去,这次被他稳稳接住。   他的手包裹住她的,忽然收起笑,神色认真在她耳边说了句别的。   南栀倏地红透了,第一次被调戏得如此彻底。   刚刚在耳边,他用气音说:姐姐,你这么软,是不是弄起来特别舒服。   ***   舞团出发的那天,南栀在飞机上遇到了早上还在家同她依依惜别的某人。那人是怎么缠她的?南栀半点儿没忘。   他靠在玄关上,长腿勾住她的行李箱,挑眉:“你真不带我?”   “不带。”南栀道。   “行。”他比了个拇指,半是受伤地说,“姐姐你够狠。”   南栀被缠着在玄关吻了个昏天暗地才得以自由。   她趴在他怀里,气息不稳:“一会儿迟到赶不上飞机,你怎么这么粘人。”   “不想放你走。”他闷声说。   “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行吗?”她哄道,“一跳完就给你打。”   季寻:“说话算话?”   南栀:“算话。”   “行,那你走吧。”他敞开双臂,吊儿郎当地说,“不用管我,大胆地走。”   结果机舱门一关,两人异地重逢。   南栀无语望天:“你也够可以,现在还会骗人了。”   “我哪儿骗你了。”季寻面不红心不跳,“我说过不来吗。”   好像还……真没保证过。   跟他对视许久,少年眼神坦坦荡荡,眉眼间还有股得了逞的风流气,南栀叹了口气:“那你的颁奖典礼怎么办。”   他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丢过来给她:“喏。”   半分钟不到的短视频。   一看背景南栀就知道,是在他家录音房录制的,后边是明晃晃的隔音大玻璃墙。她点开,视频进度条快速滚动。   画面里,季寻穿了件黑色卫衣,头发懒得剪,看起来像是随便沾了水往后捋了几下,露出光洁额头。有种人就是靠得天独厚的优势,人家不修边幅是邋遢,他不修边幅就是颓系帅哥。只不过帅哥还带了口罩,又是他最爱的黑色。   他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   对着摄像头静了数秒,开口:“感谢主办方,感谢所有人。拿了这个奖很开心。嗯,没别的想说的,明年见。”   又是几秒诡异的静谧氛围,他抬了下手。   白玉般的指节突然伸向屏幕,啪得一下,屏幕黑了。   就,这?   南栀觉得不可思议:“啊,这是你提前录好的获奖感言吗?”   “有问题?”他问。   “……不是。”南栀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比如颁奖这件事儿我其实不太了解。提名后不是得有个小信封送到主持手里么,在那之前你们都已经知道谁获奖了?”   季寻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感兴趣我帮你问赵哥?”   南栀看他表情,确认他应该也不知道结果,说得有些委婉,“你这么录合适么?是不是有点儿欠。万一——”   万一没得奖呢!这视频怎么放。   还有。你你你、你怎么还预订了明年的奖呢!   季寻这会儿穿着和视频里同款的黑色卫衣,有一下没一下用手指把玩兜帽上两根伸缩带,“发给赵哥了,他没意见。得一个奖放一遍,得两个放两遍。”   南栀:“……”   哦,那没事了。原来你们工作室都这么狂。   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   她这点杞人忧天的担心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季寻的G-点,他笑了下,跟个纨绔子弟似的慢悠悠地说:“放心吧,姐姐。有些奖,只要有我在,就发不到别人身上去。”   南栀又是担心又是复杂地看他一眼:“你真的,长这么大没被人揍过吗?”   他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而后回复:“有。”   南栀洗耳恭听。   “前几天,你捶我了。”怕她不记得,季寻意味深长提醒了一句,“差点全垒打的那天。”   那天到底是怎么收手的。   南栀那时候其实已经放弃了思考,她只觉得自己体内像有一口枯井,他一触碰一亲吻,枯井就开始泛水,源源不断孜孜不倦。尤其是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放肆大胆。抗拒与被动在他这里都形同虚设,窈窕曼妙的身体在他怀里变得滚烫异常。是南栀主动抽开的裤绳,最后也是她给安然无恙地系了回去。   那会儿他眼睛都快憋红了,青筋直跳:“……又怎么了。”   南栀撇撇嘴:“不要了。”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还要跳舞。”南栀小声。   他哑声:“跳舞怎么了。”   刚刚的意乱情迷在触碰到他的那瞬间突然清醒。   看起来破坏力好强。   她不要。   “会受伤的。”南栀低头,把他腰间的裤绳系成了蝴蝶结,拉平整:“我还要商演呢。”   那一刻,季寻满脑子都是去他妈的商演。   他握着她的手心往下,重重揉了几下,咬牙切齿:“负责。”   这个时候提起全垒打,就还是在记仇。   南栀别无他法,周围又都是舞团的人。她只能用眼睛去瞪他,产生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威慑力。某人张扬的本性暴露无遗,拉过她的手放到唇下亲了亲,大放厥词:“迟早我会在姐姐身上讨回来。”   “那就到迟早的时候再说吧。”南栀阖眼,偏开头,挡住已经爬满红晕的耳垂:“现在开始不准说话,我要补觉了。”   她闭了眼,感官尤其敏锐。   有人在她唇上亲了下,然后颈后垫过来一条手臂。那条手臂的主人懒懒散散地说:“行,睡吧。我看你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睡觉了。”   小渣男说什么灵什么。   刚到欧洲调时差的几天,南栀真的一刻都没睡好,精神状态萎靡。后来随行的郑老师看不下去,给了她一粒褪黑素。   当天晚上才算是完完整整睡了个整觉。   能安然睡着,最松了口气的是季寻。   最初他怕影响到南栀的状态,特意订了个两条街之外的酒店。后来听说南栀睡不着,他又恨不得两人在同一家酒店。   深更半夜步行两条街去她那送热牛奶,看她喝完再步行回去。   他一度以为,南栀对出国这件事整个儿有了阴影。还私底下四处联系了心理医生。   丁思贤得知,万分欣慰:【你终于直视你自己了?发现自己有病了?】   G:【你是不是想和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   丁思贤:【……哦,原来世界在你眼里还是美丽的啊,告辞,看来你这个丧病好得差不多了。爱情果然令人留恋尘世,你现在可真像个恋爱小傻逼】   丁思贤:【可爱】   可爱两字没发出去,显示已不是对方的好友。   过了一会儿,可爱的小傻比主动来加他好友。   G:【你到底认不认识医生】   丁思贤被他能屈能伸的精神深深折服。   丁思贤:【我现在给你去找,行了吧】   G:【。】   后来季寻用心理医生给的几个问题去问南栀,她回答得一板一眼,看起来并没有异常。再后来,就是郑老师的褪黑素起了作用。   商演第一场又是舞团对外文化交流的开幕式。   定在维也纳□□,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南栀恢复精神状态,众人都松了口气。真怕表演还没开始,她就因为日夜颠倒撑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走一遍彩排流程。   南栀去化妆间化妆的工夫,还有徐老师在身边耳提面命。   “衔接的发力点你记得自己要把握好,这,这,还有这,这几块肌肉要有甩出去的力量感,我跟你讲一遍你心里应当都有数。   彩排时候稍微走一遍,别练太累,把身体热起来就行。你晚上有好几支舞的表演,怕体力跟不上。压轴戏还在后头呢,知道吗?   还有,心态没什么问题吧?这两天休息好了恢复过来了?”   南栀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正好:“嗯,没什么问题。”   徐老师点头:“行,那你一会儿换好演出服先走一遍。”   她这次演出服有三套,也就意味着她从开幕到最后,要跳三场。两场群舞,一场独舞,中间换妆换衣服的时间非常紧凑。   那三套衣服就在身后,服化道的老师一早整理过,摆在化妆间的衣架上。   换衣服这事儿用不着提前彩排,她就直接穿上了第一场表演要用的演出服。   后台忙乱,很多时候来不及顾全其他。   她去舞台上走第一遍位置的时候,正巧看到周盈盈走完下来。   同她跳一场舞的几个姑娘嘻嘻哈哈从周盈盈身旁走过,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件事,都没怎么搭理周盈盈。她独自落在最后,不像平时有说有笑的样子,脸色紧绷。   擦肩而过时,南栀随口问了句:“彩排完了?”   周盈盈没想到南栀会主动跟她说话,有一瞬诧异,随即卡顿似的点了下头:“刚彩完。”   南栀:“嗯,那我过去了。”   周盈盈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连续几次遇见皆是如此。   周盈盈始终垂着眼,眉间似有阴霾。   商演在即,南栀走完彩排流程下来时以舞团前辈的立场提点道:“你状态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周盈盈没说话。   南栀又道:“再这么下去,后面老徐还怎么保你当领舞?”   她语气难得严厉,周盈盈抿了下唇,小声:“哦,知道了。”   刚要走,周盈盈突然叫住她,问:“你一直在主舞团的话,我还当的了领舞吗?”   她眸光闪烁,表情敛得看不出多余。   南栀看着她,认真地说:“没有谁永远在顶峰上。我迟早会跌下来,但我没办法跟你保证,我下来的那天顶上的是你。”   凭你自己,凭实力说话。   周盈盈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掀开帘子钻进了后台。   一直到快要上台,南栀才再一次看到她。   她风似的突然撞开门冲进化妆间,直奔衣架子而去。   南栀和化妆老师都吓了一跳,化妆老师心急火燎:“周盈盈你还在这干嘛呢,一会儿就轮到你了,还不赶紧去准备出场。”   “马上。”周盈盈语速快得接近囫囵带过。   她刷一下拎出南栀最后要穿的那套演出服,翻找半天。   南栀满脸疑惑地望过去,待她一通翻找,最后看到她从衣服的右肩夹层取出一枚尖细图钉。图钉就夹在两指之间,化妆间白炽灯亮如白昼,在金属尖上打出了一层银色寒光。   服化道老师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有图钉,演出服我都检查过好几遍了,不可能出问题。”   走廊脚步纷乱,都在催着下一场赶紧准备。   周盈盈脸色阴沉着咬了下后槽牙,她没时间多说了,路过南栀时飞快鞠了一躬:“对不起,回来再跟你解释。”   对不起几个字已经道明了这事是谁干的。   南栀心跳纷乱,一下子不知怎么开口。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知道该先生气还是先后怕。她看着周盈盈奔到门边,身形微顿。   最后她扭过头,匆匆忙忙地说:“我还是想光明正大地赢过你。”   吱呀一声门打开,门口徒留一片虚影。   走廊上人影纷杂,服化道老师还处于震惊之中,问:“这事怎么处理?”   “等等吧。”南栀瞥向桌上那枚小图钉,“我再检查一下衣服,剩下的等跳完再说。” 第66章 正文完 我们生来就是一对。   服化道老师同南栀一起,里里外外把演出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刚才那枚图钉嵌在夹层里,若不是周盈盈自己翻出来,压根不会有人知道。   结果呢?南栀不寒而栗。   或许会在舞台上跳到不知道哪一步的时候因为持续发力,图钉终究将扎破衣服扎进右肩。而她在台上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异样。   再或许,她心理素质差一点,就会因为右肩的刺痛接连不断想起两年前的那件事。一枚图钉不过是□□,虽然伤不了她□□,但会扎进心灵。   她的伤痛一直都在,至今右肩都留有一道惨烈的伤疤。这道伤疤会在这次表演中成为她心口上的一道,久久无法拔除。   所以,她该在最后关头感谢周盈盈吗?   南栀默了许久,她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气。   她依然是个普通人,再怎么淡然平静,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嗔痴。尤其事关她最热爱的舞台。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或许会因为一枚小小的图钉黯然退出,她就仿佛浸身冰水浑身颤抖,冷意一股一股袭来,接连不断。   她和服化道老师说的是自己的心声。   因为事关重大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只好暂缓再议。   离她最近的一场表演不到十五分钟,坐在后台甚至能听到金色-大厅的如潮掌声。南栀摸了下胸口,跳动很快。   她有些心绪不宁,摸出手机。   南栀:【你在前面吗】   G:【?】   G:【要我去后台?】   南栀:【没有啦,就是突然想问问你在哪儿】   那边输入了好一会儿,很直球:【该不会紧张吧,姐姐】   南栀:【怎么会,我都跳了那么多场了】   G:【但喜欢的人在台下,还是第一次】   南栀:【谁喜欢你了,多嘴】   G:【谁找我谁喜欢】   南栀被说得哑口无言,明明是她自己先发消息的,非常耍赖地打字:【你怎么不好好看表演,人家在跳舞你在底下玩手机,很不尊重啊】   剧场大厅里。   少年低着头,因为坐得近,舞台灯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微光。他今天还没见过南栀,于是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今天穿得如此正式。黑色格纹西装,白衬衣,黑领带,极罕见地配了皮鞋,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这是第二次为她穿得如此正式。   第一次以为是要约会,是他自作多情。第二次却实实在在的,他已经成了她身边重要的人。这样的装扮出现在颁奖典礼的红地毯上也丝毫不显突兀。   此时西装外套就搭在臂弯上,挡住了手机发出的微弱白光。他身形微微向前佝偻,还在注意手机上跳出来的消息,眼眸亮如星河,柔和得不像他自己。   手指在西服底下动了动,他慢条斯理地回:【眼睛在看,心在你那儿,一会等你上台,眼睛和心都在台上,够不够尊重?】   南栀回了个爱你贴贴的表情:【弟弟,好喜欢你哦,心情都变好了】   他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无声扬唇。   G:【嗯,好好跳,我也好喜欢你】   屏幕熄了没几分钟,舞台灯也逐渐熄灭。   花纹繁复的帷幔厚重地垂坠在舞台上,缓缓向两边拉开。灯光重新照射进舞台的那刻,连呼吸声都静了。追光灯静静打在领舞那人身上,她长睫微覆,似含苞欲放的娇花还未完全苏醒,浑身散发出沉静又神秘的东方之美。   这支舞是在演绎月光朦胧里的睡莲,对吗。   季寻记不清了。   知道她要即将上场,他竟然会罕见地生出紧张情绪,紧张得连报幕都听不清了。   他坐在前排,再往前一两米是与舞台的空隙,那里竖着几架摄像机。   沾了摄像机的光,几乎能在白蒙蒙的舞台灯下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睫毛微微抬起,眼角犹如泪珠似的水钻也跟着折射出耀眼的光。他说不出别人看到这副景象是怎么想的,或许会觉得睡莲纯洁无垢,但他只觉得妖冶,想采摘回家,日日夜夜小心看护。   他甚至都能听见几排之外,老外惊艳的呵气声了。   忽然就有那么点小小的不愉快在心头笼罩不去。   就像自己紧着看护的心肝宝贝被人窥看了去一般。   反正就是飞醋横生,不爽。   待她这一支舞领跳完,掌声雷动,少年猛地压下了醋意只剩了骄傲。眉眼间那点情绪透露的明明白白:好看吗,看就够了,那是我的。   他想给她发点儿什么宣誓下主权,又怕影响接下来的表演。   思量再三,倒是没去摸手机,反而探进了另一边的裤兜。手指在里边摸了个盒子,反复把玩。   台下是井然有序,后台却不一样。表演一场接一场,很是忙乱。   南栀在服装老师的帮助下迅速换了下一套演出服,当然换上之前,她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   老师给她系好背上的带子,又给裸露在外的肩背打了一层粉。   刚才第一场已经出了点汗,两场之间只能仓促处理,蜜粉一打,肌理就像暖玉似的细腻发光。   再去换脸上妆容时,南栀问了一句:“起先周盈盈那场,跳的怎么样?”   周盈盈上场的时候她还在急忙准备,并没有时间观看。   化妆老师忙中带稳,想了想:“比彩排时状态好,大概是心里没了事,完全松了。”   南栀点头:“那件事别在舞团里跟其他人说了,我会单独和老徐讲。”   “好。”事关重大,老师也不想多事。   很快迎来后面几场表演。   到最后一场时,众人都已经松了半口气,只剩南栀还有一支独舞未完。   老徐忙完前面,最后过来叮嘱:“注意我说的那几点。”   南栀跳过数次开场,也跳过不计其数的落幕。   她应当是舞团众人之中最稳妥的一个。   老徐交代完很放心,拍了拍她的肩:“回来后第一场,祝你完美收官。”   “好,谢谢徐老师。”   她穿的那件演出服就是架子上的第三件,月牙儿似的银白色带足了神女下凡的仙气。用香槟金勾勒出裙摆流动摇曳的弧线,又融入了第二幕人间喧嚣。独舞拢共三幕场景,都泼墨似的描绘在了裙边上。   这么惊艳绝伦的演出服,差点儿就要成为她回主舞团的第一场败笔。   南栀长长换了口气,按捺下心头杂乱。   不远处,后台的入口处站了个人。   从旁而过的时候那人目光颓然落在她身上。南栀望着不远处舞台的灯光,很轻地说:“在想说什么。”   “没什么。”周盈盈还穿着上一场的演出服,没卸妆,“站在这看看得清楚些。”   前台已经隐隐传出报幕的声音。   待到第二遍英文报幕时,南栀已经走到了通道口,她回望一眼,对着阴影下那道人影说:“盈盈,希望你以后能站在看得清路的地方。”   其实怎么处理这件事,在这场表演开始之前她已经想好了。   周盈盈起了心思,但没做到最后,那便可以无功无过地放过了吗。   在这个时候,南栀才发现自己的平和只是假象,她心底依然是少年时期的黑白分明。即便没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做了就是做了。她想,这件事到哪道理都是一样。   她不会和舞团里的人宣扬,她只会私底下告知老徐。   老徐直接管理整个舞团。她雷厉风行,自然知道怎么处理,也知道以后怎么加强舞团的管理,避免再有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发生。   至于南栀自己,她到此为止了。   她想要的永远都是跳好自己的,任别人谈他们的。   那束追光灯慢慢照耀在入口处。   南栀站在灯光边缘吸了口气,脚尖一提,轻盈地迈了进去。   整个大厅只剩一盏灯光,那盏灯孜孜不倦地追着同一道身影。跳跃起伏,一人却能跳出重峦叠嶂的光影。   她的裙摆每舞动一分,金线便展开内敛,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像一场光与影的追逐。这场追逐生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把台下的神思都汇集到了一处。时快时慢,仙姿绰约。   这一支甚至还未结束,就有人难以置信地惊叹:“太美了。”   这无疑是南栀回舞团后发挥最好的一场。   所有动作不止是肌肉记忆,她在耀目的光线下跳得就是洛神自己。   最后一支古典舞惊艳四座,音乐声停,全场起立鼓掌。   偶尔有几声赞叹在掌声间隙缓缓传来。   “那个姐姐真漂亮啊,我在舞团的官博上看过她。”   “是是是,我也是先看了人才入的坑,没想到跳这么好。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艺术是全世界的瑰宝。你看那些老外,也不知道看没看懂,不也被咱们华人小姐姐跳走了七魂六魄么。”   探头说话的是两个学生模样的留学生。   可恶的是,都是男的。   季寻冷眼扫过去,抿唇。   那两人仍不消停:“太好看了,一会儿谢幕的时候我要去找那个姐姐拍照。不知道给不给合影。”   “好兄弟,我跟你一起去。不让拍照能跟仙女姐姐说几句话也不错。”   季寻忍无可忍,啪一声重拍扶手坐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长腿往前一伸挡住两人去路,神态是闲散的,说的话却冷如冰霜:“你们说的姐姐,是我一个人的。”   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狠狠磨了磨牙:“还有,不准叫她姐姐。”   大概是季寻看起来太不好惹,又是一副有钱少爷的打扮,那两人还真没继续往前。反倒是他自己,等谢了幕,帷幔一拉,悠哉哉地起身往后台去。   两青年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   “那人谁啊?”   “不知道啊,别不是他自己想去要合照把我们唬住了吧?”   两人缓过神来:“走,咱也去。”   到后台临门一脚,有人出来拦了一道:“抱歉,后台不能进。”   “刚才不有个男的进了吗?”其中一人说,“一身西服凶巴巴的那个。”   “哦,你说他啊。”完美收官第一场,工作人员心情飞扬,“那是家属,不一样。”   打着家属旗号的某人此时已经晃进了化妆间。   南栀的场次最多,要穿戴的东西也多,有一间自己的小房间。此时房间门大敞,围了一群舞团的姑娘们。门口叽叽喳喳,都在说这次表演特别好,上座率可高了,打响巡演的开门红。   他也不去打扰,就靠在墙根处,当随便一听。   直到有人猛地回头发现后面多了一人,小姑娘叫了一声:“gene老师,你怎么在这!”   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回了头。   南栀在挤挤攘攘的肩缝里看到模糊一抹虚影,是白衬衫上打的一条黑缎领带。她把视线一抬,很轻易就与他的撞上了。到底要比旁人都高一头,站在人群后边谁都挡不住他。   众人刷的一哄而散。   毕竟刚才还有那么多人,人走了热度还在。南栀仿佛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颇有几分不自在。她在化妆镜里看到了自己微乱的鬓发,往后拢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季寻答。   哪儿有人这么粘人,一结束就往后台钻。   南栀忍不住朝他弯起眼尾:“那……我今天跳得好吗?”   “好。”季寻阔步走进来,腿往后一勾,把门带成了虚掩状。过来的那几步路,单手还抄在兜里,隐隐能看到指节修长的轮廓。   确认门掩上了,外边听不见,南栀大胆了一些:“你今天也超帅的。”   季寻反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低头,弯腰:“多帅?”   “就很帅啊,比平时还要帅那么点。”   女人眸如秋水,又穿了身平时不常见的衣服,真就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季寻被她看得头疼脑胀,太阳穴像钻了个电钻。   他索性扯过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胡乱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往她面前一摊:“喏,给你的。”   哦,一枚丝绒小方盒。   南栀眼底颤了颤,瞬间与他今日如此正式的装扮彻底对上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那个……我们,是不是有点快?”   “是挺快。”季寻促狭地哼笑一声,“要不趁今天好日子,把该办的都办了得了。”   他说着堂而皇之开始解衬衫第一颗纽扣。   南栀忙不迭按住他的手,满目惊恐:“你这作劲儿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他道,“我发现每次这个时候,姐姐都会活泼一点。”   季寻摸出规律来了。只要他一作,她就会变着法子哄。   眼下就是。   他再次抬了下手心:“要不要?不要我丢了。”   “要!”   这次南栀答得很快,飞快从他手心里夺过丝绒盒。   一打开,里边是枚圆形吊坠。说是吊坠,是因为圆环上还串了条银链子,比起戒指更像条钻石项链。   南栀刚伸手拨了拨那枚吊坠,就听他问:“戴不戴?”   “为什么送我这个啊?”她反问。   他眯了下眼:“就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烙印,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有男人。”   那还真是符合他的醋精风格。   南栀笑眯眯地拎起钻石“吊坠”在自己锁骨前比了比,好整以暇地问他,“那你呢?我觉得我们俩……更受欢迎的明明是你吧?”   南栀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就连刚才舞团的小姑娘们往外走,还忍不住低声感叹,“太帅了!今天栀子姐的男朋友帅哭我了!恨呐。”   还说要给她烙个记号,那他自己呢。   南栀这么一问,被质问的那位却不紧不慢。   他先是动了动,手指落在衬衣袖扣上,慢慢剥开一颗,左边解开再去解右边,而后又接二连三解了领口两颗。白玉似的皮肤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   当着她的面,少年很不要脸地扯了扯领口,仰头。   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他道:“你想留在哪里都可以。”   他这幅任人宰割的样子没有半点羸弱,反而欲得要死。   南栀被自己呛了下,扶着桌沿咳嗽不止。   她一边咳,一边还想,每次两人接吻,他一有往别处游走的趋势就会被她一下子抱回来。她不允许季寻在她身上留下小狗似的痕迹,每次总是缠缠绵绵地跟他说:你这个习惯太不好了……我要跳舞的,不能留痕迹。   现在是在后台,他反过来敞开了领口要她给自己烙印。   南栀的脸皮哪儿能敌得过他,咳得心啊肺啊都要到嗓子眼了。干咳间隙,她才艰难地说完一句话:“季寻……你……脸皮……咳咳咳忒厚。”   但是这事儿只要换个场地就能完全反转过来。   当晚庆功宴后,南栀喝了点香槟。她回房的时候,季寻也跟着。   南栀极少饮酒,原先是怕她喝了酒不舒服才跟着的。   结果房门一关,季寻就啪一下被按到了门板上。她手劲儿倒是不小,边把他按着边踮脚,借着酒意去舔他唇缝。勾了半天有些迷迷糊糊地说:“哎,你扣子解了没啊。”   季寻太阳穴直跳,一时不知她说上面的扣子还是下面的。   他干涩地答:“没。”   “解啊。”南栀嘴唇动了动,不满道,“不是说要给你留印子么。”   行,栽得彻彻底底。   留不留印子都得她说了算。   季寻无奈解开,仰着脖子,后脑贴在冰凉凉的门板上。   她的手臂柔弱无骨地攀了上来,先到颈后绕了一圈,又往上垫在了他脑后。因为常年练舞,手心不可避免有了些薄茧,刮着皮肤往上摸的时候像过了电,把浑身燥意都带了起来。   季寻认命地闭了眼,强压着胸口那点欲-望。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要不然被逼到了关键时刻,她又要可怜巴巴地往后一推,上次是给他系了个蝴蝶结,这次保不齐要把皮带扣得一丝不苟。然后人畜无害地看着他:“不可以,我巡演还有好多场呢。”   真是操了。   他就这么心甘情愿仰着脖子,被人留了一大串细细密密的暧-昧痕迹。   她的手指在他脑后摸了好一阵,停在那处刀锋似的伤疤上,轻轻揉了揉:“你这个疤,怎么好不了了。”   “早好了。”他叹气。   南栀一样闭着眼,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气息沉闷地问:“你当时……是不是还流了好多血。”   “没。”季寻抿了下唇,“就一点。”   那时候好痛啊,血顺着下来流了一脖子。   等他有时间料理这事的时候,一摸,都干涸了。   他想到最开始在十六楼的走廊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满心烦乱,压根碰不得往事。每年到了那几天就是频繁失眠,活也活成了地狱。   后来每次再见,他总是在想,是啊,一样是在那件旧事里失去了重要的人,为什么别人都在努力地活,为什么他要自甘堕落。   明明把他推到这一步的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颓极了再翻身是件很难的事情。   现在翻身了吗。   颈边突然一痛,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南栀不满地咬了他一口,囫囵骂道:“骗子。都不长头发了,还一点。”   酒精开始上头了,她说话声越来越模糊。   季寻弯腰一托,把她抱了起来放回到床上。   黑夜里什么灯也没开,她睁开眼,眼底像聚集了一场流星,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弟弟,你要对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季寻声音冷硬,“睡你的觉,别折磨我,行吧。”   “哦……”   南栀发出一声疑似可惜的感叹,又呢喃低语了一句什么别的。   季寻没听清,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待他再去看她,眼睛已经闭得好好的了,呼吸均匀。   他这几天不累,闭眼靠在床头半天依然精神矍铄。   无奈摸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刚好看到青年舞团的官博发了一组巡演头一场的九宫图。并评论底下粉丝:【开场效果太好,可能会加场哦!没买到票的大家可以等加场时间出来再定~】   经过几回美貌营业后,舞团官博的粉丝越来越多。   此时聚在底下普天同庆:   【太好了还有加场,没有买到票的我可以开始做梦了嘛】   【老婆老婆我老婆呢!有没有我老婆的单人表演照啊,我要当屏保】   【喂?在?多发点?】   【希望官博君识相点,交出老婆不杀】   官博很识相,后面追加了一组南栀的九宫格。   舞台的背景色是纯黑的,单单只有一束光照在她身上,好像全世界的光亮都汇聚到了一处。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美得不可方物。   评论区老婆的呼声更高了。   季寻的脸色在本就黑黢黢的夜色里显得更加黑沉。   他翻开赵哥的聊天框。   G:【搞点什么新闻】   赵哥:【???】   G:【最近就没什么消息说我江郎才尽,欠债还钱的吗,搞点新闻出来啊】   赵哥:【天华那天都把你的demo吹到天上去了,还有《夜华》的宣传片一发,你还才尽个屁哦。有事没事?干嘛又给自己找不痛快】   G那边沉默了半天,打字:【你要不把我电脑里剩下的demo都发了吧】   赵哥:【……?做个人?】   赵哥:【不是,你到底要干嘛啊祖宗,你不是最讨厌上热搜了吗】   还能干吗,转移视线啊。   季寻骂了一声没再回。他点亮屏幕,熄灭,再点亮。来回重复了多次忽然福至心灵,飞速登上了gene工作室官博。   没多久,gene工作室转发了那组南栀的九宫图——@gene工作室:【我老婆】   仿佛是为了表明强调,最后两个字复制黏贴了数十次。   于是看在众人眼里,转发内容就是一大串看得人眼花的“老婆”。   数分钟后,他信心满满点开官博评论,大家哈哈哈哈哈的同时不忘提醒:【官博小姐姐,你追星用错号啦,要扣钱了!】   这事儿把心高气傲的少年气得差点自闭。   他刚想叭叭叭敲字,突然听到窗外炸响一声烟花。原本迷迷蒙蒙陷入梦乡的南栀骤然被吵醒。   “怎么了。”她眉头紧锁,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过去每件事都会在心里播下一枚种子,在国外她总是要紧张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起,烟花的声响在她耳中早已丧失了美好。   季寻当即丢了手机凑过来,手臂一拢与她抱作一团。   他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只说过喜欢你。”   南栀刚被惊醒,窗外的烟花声一声响过一声连绵不绝,她的心跳跟着趋于剧烈,砰砰砰在胸口胡乱碰撞。她思绪不明,也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有压着紧张,随口嗯了一声。   又一声烟花在窗外乍响。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地说:“那你听好,这是我第一次说爱。”   “爱什么。”南栀闷声问。   “爱你。”他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这样你以后听到烟花响,是不是就会先想到我。还有我在这里说的,爱你。”   所以,别害怕过去了。   你勇敢一点,我就会加倍勇敢。   我们生来就是一对,也终究会在一起报团取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