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招惹   作者: 习又   文案   “代人相亲,一小时300。很丑,绝对不成。”   初意化妆技术超高,副业是代人相亲。   她能把人化得多么明艳动人,就能把自己化得多么丑绝人寰。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能相到曾经求而不得的男神。   初意强装镇定,手撕肘子,单手开啤酒。   过后还当着男神面剔牙:“小哥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景沉表情淡淡:“不错。”   初意:“?”   他递了张纸巾过去,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初意。”   初意:“???”   #可以选择原地自杀吗?#   #早知道会被看出来,打死我也不会当着男神面剔牙(┬_┬)#   —   后来声名显赫的陆家与资质平平初家联姻。   引起媒体巨大轰动。   当被人问起,两人为什么会结婚时。   初意耸耸肩:“唔,大概是男神拒我千百遍,有一天脑子坏了。忽然就非我不娶了,这事儿真的很离奇。”   陆景沉:“一个吻。”   那年夏天。   自卑又瘦弱的初意表白不成,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强吻了他。   “你不喜欢我,也别想忘了我。”   她红着眼眶丢下这句话,从此杳无音信。   不会有人知道当初那个青涩的吻,陆景沉惦记了整整五年。   腹黑男学霸X厌世小可爱   暗恋成真/陆总又宠又撩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意,陆景沉 ┃ 配角:下本开《月色撩人》求预收 ┃ 其它:暗恋,甜文,婚恋   一句话简介:男神为何忽然这样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招惹   “他们都说我胆小懦弱,但我这辈子却做过两件很勇敢很勇敢的事,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喜欢你。”——初意   2020.11.11/习又   七月盛夏。   刚过十点,微光从拥挤的乌云缝隙中洒下。   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   收到闺蜜微信时,初意刚下车。   萱萱:“每日一卦,今天多云,没雨。”   初意还没来得及回复,豆大般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劈头盖脸的,还有点疼。   她叹了口气,抬手遮住脸,朝目的地一路狂奔。   几分钟后终于抵达HR酒店,这才重新拿起手机。   萱萱:“幸运色,粉色。但,今日不宜出行。”   初意垂头看了眼已经被打湿的连衣裙,好巧不巧,还真是死亡芭比粉。   她抖了抖潮湿的裙摆,抽出一只手按住语音键:“借你吉言,刚淋了一场雨。”   萱萱:“?”   萱萱:“都说了不宜出行你还敢出门?霉霉,你不要命了?”   霉霉是夏白萱为她起的昵称。   顾名思义,倒霉的霉。   考试拉肚子,走路平地摔,每月必被抢包,不带伞一定下雨。   真·喝凉水都塞牙的那种。   太倒霉了。   以至于夏白萱都看不过去了,特地为她学了占卜。   只要她说不宜出行,初意半步都不会离开家门。   但今天之所以硬着头皮跑出来,是因为——   “我要搬砖。”   萱萱:“搬什么砖?”   初意:“代人相亲。”   一小时三百呢。   命哪有钱重要。   初意踩着亮黄色高跟鞋,直奔电梯而去。   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保安,忽然冲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好意思小姐,这里不允许奇装异服……”   初意回过头,对着他露出微笑:“我来找人的。”   保安看清她的脸,直接僵住了。   初意挥了挥手上的邀请函,问:“可以上楼了吗?”   “……可以的。”   初意抬腿便走。   身后的同事见状围了过来,戳戳他的肩膀,问:“你咋了?怎么傻站着?”   小保安喃喃自语:“妈妈我见到鬼了。”   初意听到了,没回头。   直到进了电   梯后才努努嘴,“哪有那么夸张。”   代人相亲。   准确的说,是代人搞砸相亲。   奇装异服是充分条件,脸丑是必要条件。   而举止奇葩,是充分必要条件。   电梯缓慢上升。   初意打开备忘录,再次确认了下雇主给出的信息。   “姓陆,海外留学回来,有钱,帅。”   “讨厌嗲精作精虚荣精。”   虽然信息过于精简,但……问题不大。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两位侍应生站在电梯口迎接。   初意递上邀请函。昂着头,一路被带到了餐厅内。   整个十一层只有一桌,临窗。   窗外阴天,光线昏暗。   室内开着几盏暖色调顶灯,与窗外灰色调的天色有了对比。   一冷一热,隔着一道玻璃窗,仿佛是两个世界。   而世界这头的男人穿了件白色衬衫,肩宽腰窄,端正而坐。   手机放在桌边,两只手白皙,手指修长,随意搭在桌沿。   餐厅中央,有人正拉着小提琴,琴声悠扬。   他侧目看向窗外,兀自出神。   初意有点不忍心打破这一幕,但片刻后,还是拗出一个油腻的微笑,嗲声开口:“你好哇,陆先生。”   男人循声看了过来。   皮肤白皙,五官清隽,像她最喜欢的行楷。   既端正,又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飘逸。   眼眸狭长,双眼皮细且窄。   只是坐在那里,淡淡地看过来,干净清冷的气质就像冷冽的香水,直直钻进鼻腔里。   四目相对之时,初意听到了自己裂开的声音。   竟然!   是陆景沉啊!   那个无数次在她的春.梦和噩梦中反复横跳,让她心动心碎又心如死灰的,她男神本神啊!   初意错愕地张了张嘴,本就惨不忍睹的脸看起来更惨了。   她一系列的微表情不难被人尽收眼底。   然而陆景沉目光却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后点了下头,轻描淡写道,“你好,顾小姐。”   语调平缓,声线清冷。   她故意迟到了一小时,穿得匪夷所思,一张脸惨绝人寰。他始终没有表露出半分的情绪,冷静的可以。   也许是他太过淡定,迅速将初意从震惊的状态中唤醒。   初意晃了晃头。   他没认出自己   ,她都这个德行了,他也不可能认出她来。   况且,眼前的这人是她求而不得的男神吗?   不是的!   他是三百块钱。   洗脑结束。   她“从容”地坐到他对面。   两名服务生走上前来点餐。   趁陆景沉看菜单时,初意偷看了他好几眼。   不由感慨,陆景沉,不愧是你,时隔多年仍然帅到让人不能自理。   只是对着这张脸,她能演的下去吗?   这是个问题。   陆景沉随便看了几页菜单,“顾小姐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他抬眼看她,视线一顿。   初意正垂着头,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徒手摘美瞳。   感谢这三百度的近视,只要我看不清你,我就根本不!紧!张!   “等下哦。”   初意摘完美瞳,抬起头。   很好,对面只剩一个帅比的轮廓。   那么她开始了。   初意伸出两根手指,对正在为自己点餐的服务生道:“二斤酱猪肘,谢谢。”   服务生愣了下:“不好意思女士,没有这道菜品。”   初意垂眼看着自己的指甲:“没有就想想办法,这点事不用我教你吧?”   服务生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本就怯生生的。   刚入职不久,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类的客人。   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   “可是……”   “我说的应该是中文。”初意笑了下:“我就想吃这道菜,能听懂吗?”   服务生顿时脸通红,局面有些僵持。   陆景沉坐在对面,身子微微向后靠,全程静静观望这场表演。   气焰嚣张,穿着奇特的大小姐刁难餐厅服务生的戏码蓄势待发。   他承认来之前,他确实花了点心思,找了群群演,随时听候他差遣,来搞砸这场相亲。   但目前看来,还是对面的人比较会演。他叫来的人倒是没什么登场的必要了。   初意还在跟小服务生纠缠,三句不离酱猪肘。语气尖酸,声音也故意拔高。   陆景沉垂着眼打量,看到初意渐渐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悄然抿了下唇,对着身边的服务生低声交代了几句。   很快,两名服务生低着头离开。   初意正纳闷,“我话说完了吗?人怎么就走了?”   一抬头便感觉到一束目光正聚   焦在她脸上。   初意后背蓦地绷紧,嘴边的台词尽数被噎了回去。   紧张感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时间越久,晨光愈发明亮刺眼。   终于在按捺不住之前,初意深呼吸,决定先发制人。   “算了,不跟她们计较了。”   她摆摆手,迅速入戏,“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顾思思,26岁。我的家世和条件,想必来之前你应该都知道了。关于个人爱好呢,我喜欢包包珠宝,还有一切奢华的东西。我对另一半的要求不是很高。”   她单手撑着下巴,明知自己丑绝人寰,偏偏要抛过去一个致命媚眼:“长得帅就行。”   “综上,我对陆先生很满意。”   另一只手摇着面前的杯子,语气轻浮又散漫:“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景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自面前传来,与她的聒噪形成强烈对比:“不错。”   初意手抖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拿住。   ……不太好应付,她还得加把劲。   -   没过一会,菜已上齐。   菜系清淡,唯有初意面前摆着一盘酱猪肘。   竟然真的给她做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束起头发,吃!   一筷子夹起三块,还对陆景沉示意,“陆先生,请用。”   话刚说完,肉就已经进了嘴巴。   俗话说得好。   坐有坐相,吃有吃相。   吃饭讲究一个食不言。   肘子肉酱汁饱满,初意吃了满嘴,还口齿不清地发起一系列进攻。   “miamiamia,陆先生今年多大啊?”   “二十七岁。”   “吧唧吧唧吧唧,陆先生抽烟吗?”   “不抽。”   “吨吨吨,喜欢喝酒吗?”   “不是很喜欢。”   “那可惜了。”   她咧开嘴,笑得颇变.态,“吸烟喝酒对身体不好,我就喜欢抽烟酗酒。烟是女人的灵魂,酒是女人的生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40度以下的酒,我心情好的时候一人喝五瓶。”   她张开手,比了个五。   指尖上是不小心沾到的油,在灯光下还泛着光泽。   陆景沉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指尖上,直接递上一张湿巾。   初意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又开始发毛。   无论她说再多不着调的话,他始终平静搭腔。   这不对劲,这不符合常理,怎   么她表现得越凶残,对面就越体面?   初意决心使出杀手锏,她接过湿巾,胡乱擦了下手,又问,“陆先生谈过几次恋爱啊?”   “没谈过。”   说这话的时候,陆景沉忽然抬眸,看向她的双眼,“顾小姐,你呢?”   初意隐约感觉到一股无法逃避的压迫感。   她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我啊?”她转移视线:“也就……二十次吧。”   “嗯。”   嗯??   嗯什么嗯?怼她啊!   这时陆景沉按了按桌旁的服务铃。   初意眼前一亮,以为他终于受不了了,实际上……   “女士香烟和whisky。”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补充:“五瓶。”   初意:“……”   相亲只是一场戏。   男神你大可不必……如此配合我。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初意终于体会到了。   烟没抽,却喝了酒。   她无法忘记自己第一口被辣得眼泪汪汪时,坐在对面的陆景沉露出的表情。   看似平静漠然,眼里却含着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初意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一定是看错了!她的男神不可能这么腹黑!   这顿饭吃了接近两小时。   折合人民币六百元。   还不算亏。   适应生替两人摁了电梯。   眼看着电梯门即将打开,初意却道:“陆先生,稍等,我包包忘记拿了。”   说完,她转身折回餐厅。   刚刚为自己点餐的服务生,正垂着头收拾餐桌。   因为点餐时处理不当,被主管训了几句。眼圈正红。   初意路过她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小姑娘回头,一张面巾纸下面垫着一百元现金,静静地躺在初意的掌心。   正摆在她面前。   “这是?”   “这是给你的,当做服务费啦。”   初意塞到她手里,认真道:“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啊,不是冲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和她笑着摆摆手,又跑开了。   小服务生看着初意离开的背影。   忽然觉得,她长得好像没那么……难看?   —   初意没直接回家。   根据顾思思提供的地址,被送到了星湖府邸前。   车子缓缓停靠,初意还在表演她的单口相声。   这一路上为了   刷厌恶值,她一分钟都没消停过。   简直快把一年的话说完了。   陆景沉始终耐心,平静。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次。   副驾驶位的助理听不下去了,低声提醒:“顾小姐,到了。”   “男人嘛,臀部翘点最是性感,我瞧你就不错……到哪?”   她扒着窗户往外看了眼,偷偷喘了口气,又回过头:“哦,我到家了。”   终于结束了,她已经开始暗喜了。   耳边仿佛出现了动听的女声——“支付宝到账,六百元。”   “感谢款待,陆先生,我们有缘再见咯。”   说完,她握住门把手。   刚准备推门下车,身边的人开了口。   “顾小姐,稍等。”   初意狐疑地转头。   陆景沉侧眸,目光浅淡,连带着声音都很平淡。   就是这样的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具有毁灭性的话:“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微信?”   初意:“(*°▽°)???”   “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景沉的二维码已经递了过来。   看到面前这黑白相间的图案,初意想的并不是我的天呐我竟然能加到男神微信了。   而是……我钱呢?   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摁住自己颤抖的手,强行死不要脸道:“嗯?如果交换微信,我就默认你要做我第二十一任男朋友噢!”   陆景沉弯了弯唇:“可以。”   初意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去。 第2章 招惹   顾思思:“所以你加了?”   初意:“……嗯。”   ——我么得选择。   顾思思:“那这事儿怎么办?”   初意:“……不知道。”   ——我还想知道我怎么办呢。   顾思思:“是不是不够丑啊?”   “不可能!”   初意原本耷拉着脑袋,听到这句直接抬了起来:“我一路上吓哭三个小孩呢。”   开什么玩笑!   可以侮辱她的人格,但不能侮辱她的化妆技术!   顾思思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不应该啊。”   初意也觉得实属不应该。   “嗲精作精虚荣精,我全都按照你给的信息演了一遍。如果没出错的话,按道理说,他应该极其看不上我才对。”   “哦,那个啊。那个是我猜的。”   初意:“?”   初意:“猜的?”   顾思思:“对啊,猜的。”   ……还挺理直气壮。   她屡战屡胜的招牌都被陆景沉砸了好吗。   初意一脚踢开面前的石子。   “算了。”她自认倒霉:“是我办事不利,钱我不收你的了。”   想到六百没赚到,还倒贴一百,初意简直心在滴血。   顾思思一听,急了:“喂,这东西哪有半途而废的?你都相一次了,我没法解释啊!”   初意也挺难的:“不好意思了,这人我实在应付不来。”   这已经不是靠技术和演技来相亲了,这是在用寿命做赌注啊。   命要紧。   这钱她不赚了,坚决不赚了。   顾思思沉吟了下,“一小时一千。”   初意:“好的。”   挂断电话,收到转账。   初意心情好了。   钱,到底还是香。   为了一个和她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的男人。拒绝赚钱的机会,值得吗?   如果是六年前,她肯定会说,值得。   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初意了。   像是为了响应她的决策一般,天边一声闷雷响起。   周围的人顿时被雷声打散,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初意感觉不妙。   趁雨没下来之前,快逃。   想到这,急匆匆迈开了步子。   只不过刚走出一百米,脚底忽然一沉,迫使她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初意像   触电一样,站直在原地。   她缓缓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她直接好家伙。   鞋跟卡进路边的排水井盖里了!   下水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一个美少女的!!!   初意保持微笑。   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   当你倒霉一天,可能哭天喊地,捶胸顿足,质问上天为什么这样对待你。   当你倒霉六年,内心归于平静。只有淡定才能体现出你对霉运的不屑。   她抬脚,试图将鞋跟从缝隙中□□。   失败一次。   失败两次。   ……   失败十次。   就在她暗自和鞋跟较劲的时候,雨滴落了下来。   砸在她本就毛发不怎么旺盛的天灵盖上。   “呼……”   初意浑身一垮——毁灭吧,赶紧的。   “顾小姐?”   一个男声自身后传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一把黑色雨伞已经撑在了她头顶。   初意:“?”   她转身,看清面前的男人时,不由有些错愕。   是陆景沉的助理。   怎么会是他呢?   初意伸手接过伞:“谢谢,只是您为什么会……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徐助理笑了下:“是这样的。中途看到阴天了,陆总怕您会淋雨,又叫司机折了回来。”   还真是细心体贴……   初意心情却有些复杂,她不由想起几年前的某个雨天。   狂风大作,大雨滂沱。   她站在房檐下避雨,头发半湿,狼狈得像一只流浪猫。   恰好陆景沉坐着黑色私家车缓缓驶过,又倒回来,一把伞从车窗里递向她。   “给。”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语气淡淡的。   外人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在街角发生了一次短暂的偶遇。   然而那天,初意握着那把伞,呆站了足足一小时。   天还是阴天。   她却觉得天晴了。   那点少女情怀被开发的很彻底,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她裹着被子偷笑。   天真的以为男神给递伞,是不是就能说明她的单向暗恋可以发展成双向了?   后来才知道,简直异想天开。   他递伞,是施舍,是因为太好太温柔了。她误会,则是因为白痴加自恋。   想到这,握着雨伞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   “顾小姐?您不回家吗?”   初意回过神,从一片雨幕中投去视线。   黑色的宾利就停在路边,她看不见车窗里的人。   “噢。”初意应了声,“陆先生实在太帅了,我不舍得走,想目送你们离开再回。”   徐助理表示理解:“那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   车子发动,不出片刻便开走了。   直至消失在街角。   初意收回视线,看向还被卡着的右脚。   咬牙,用力朝前一踢。   鞋跟永远折在了井盖里。   初意朝着反方向,一脚深一脚浅,一米六一米七地走开了。   —   雨势越来越大。   拍打在车窗上,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   徐助理正在汇报方才发生的事,当他学到那句“陆先生实在太帅了”时,陆景沉抬了抬眼,轻笑了一声。   徐助理透过倒车镜默默看了他一眼。   对于今天的相亲,他确实有点想不明白。   明明来之前,陆总亲自吩咐过他找几个群演来,务必搞砸相亲。   结果顾家小姐一入座,情况就变了。   陆总不光使眼色让行动终止,还送人回家又送伞,体贴来得如此突然。   “陆总?您打算和顾小姐继续相处下去?”   您品味这么独特的吗?   陆景沉从倒车镜中与他对视,又收回视线。   “你不觉得,挺好玩的吗?”   一身奇装异服加上夸张的妆容,他几乎从她开口打招呼那一刻起,就断定了她的目的。   搞砸相亲而已,目的就是让对方受不了,先和家里人先开口。   老套路了。   按理说,陆景沉时间金贵,想要速速解决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他在对方那里还找到了另外的,更好玩的地方。   当然,作为旁观的徐助理,并不能理解是哪里好玩。   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觉得变.态,但是不敢说。   “去查下顾思思的个人信息。”   陆景沉交代完,慢条斯理地收起手上的资料。   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光被雨水迷糊,隔绝在车窗外。   他一张清隽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的鼻梁和薄唇。   也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勾了下唇角。   —   初意到家是一个小时后。   伸手推开超市的门,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婶婶。   于静慧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指着她的脸:“你怎么像个鬼一样?”   初意被噎了一下,没做声。   “赶快洗把脸来看店,大周六的到处跑,还搞成这个样子,晦气死了。”   说着,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黑伞。   她伸手便要去拿,初意躲了一下,把伞背到身后,“不行,这是借来的。”   婶婶白了她一眼。重新拿了把雨伞,骂骂咧咧出门了。   初意舒了口气,拖着一身倦意钻进了洗手间。   身侧就是镜子,她瞥向镜子中的人。   厚嘴唇,长中庭。   眼睛还算大,可惜眼间距太近了。   颧骨突出,脸颊凹陷,刻薄姿态尽显。   黑眼圈,泪沟,法令纹,一个都没放过,丑得淋漓尽致。   妆容出自她的手,越丑越能显示她高超的手艺。   可不知道为什么,初意看着这张脸,又想起陆景沉无可挑剔的五官,莫名心烦意乱。   她连忙卸了妆。   再次抬起头看过去,终于有点顺眼了。   曲线流畅的鹅蛋脸,搭配一双圆圆的杏眼,瞳色偏浅。   鼻子小巧,唇色红润。   乍一看,其貌不扬。但胜在皮肤白皙,五官比例和谐。   是让人舒服的类型,也是过目就忘的类型。   手机已经在口袋里震了很久。   初意收回视线,挂起耳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夏白萱一直担心。   刚一接通便开始询问她的状况。   初意坐到一楼收银台前,电脑开着。   她如实汇报:“没缺胳膊没少腿。只淋了场雨,折了一只鞋,但赚了六百块钱。”   夏白萱:“这不是好事吗?你语气怎么还这样?”   初意随手在网页上搜索“陆景沉”三个字。   原本也就是无聊,结果瞬间弹出来一大片资料,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屏幕。   “恒润(HR)集团唯一的继承人留学归来。”   “陆景沉年仅27岁,回国即接手恒润控股有限公司。”   “最年轻的CEO,各家名媛争破头想嫁入豪门。”   ……   夏白萱:“我求了两个护身符给你,你哪天有时间来取一下?得,我想了想,还是我给您送吧   。”   “萱萱。”初意打断她:“你还记得陆景沉吗?”   夏白萱:“记得啊,你暗恋多年的男神嘛!”   提到这个人,夏白萱就像触发了某个开关,恨不得把初意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事倒个干净。   “情书写了整整两年,就送出去一封,还惨遭拒绝。”   “和男生说个话都脸红,回答问题准结巴。鼓足勇气表白,还惨遭拒绝。”   “全年关注男神,送水送药送早饭。明明二十四孝好女友,偏偏做好事不留名。默默送温暖,还惨遭拒绝。”   夏白萱这一套拒绝三连,直接让初意头垂到了桌子上。   “不过我有一点还挺好奇,当年你那么怂,是怎么有勇气去猥.亵人家的?”   初意:“?”   “猥.亵?”   夏白萱给予肯定:“就是猥.亵!”   挺好的,被她说的,初意脑海里已经出现画面了。   她脸贴着桌面,耳垂泛着红,双手也不自觉握紧:“道理我都懂,只是咱能不能别用这个词?”   “好吧,那……侵犯?”   初意彻底无语。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第3章 招惹   “啥?你是说今天代人相亲的对象是陆景沉?!”   在讲述了一系列魔幻遭遇后,初意终于把话题扳了回来:“是他。”   “你就这样和你曾经的男神重逢了?”   “嗯。”初意关掉网页,声音有气无力:“在我最丑的时候。”   夏白萱越问越兴奋:“他这种人物也需要相亲吗?”   “谁知道,被迫的吧。”   “相什么亲呢,没有女朋友可以考虑你嘛。今天宋小宝,明天王祖贤,各种类型应有尽有,百变霉霉不是说说而已。”   “……聊不下去了我。”   夏白萱笑了声:“不逗你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干完这单提上裤子就走人了,谁认识谁啊。”   初意耷拉着脑袋,“我也没想往心里去。”   “往好点想,也许你重新遇到男神就是摆脱霉运的契机呢?”   初意挠头:“额……”   “你想想,你一开始倒霉不就是告白他的那天吗?根据我的经验,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讲究一个因果。”   夏白萱把话敲定:“你要走运了。”   —   挂断电话后,初意一直在走神。   夏白萱的话,确实让她忍不住开始联想。   她在想陆景沉。   现在的他,从前的他。   那些细枝末节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来回流窜。   最后归回一句夏白萱的灵魂提问:“你一开始倒霉不就是告白他的那天吗?”   初意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似乎好像的确是这样。   告白当天早上,在公交车上被小偷划破了书包。书都掉没了,准备的九十九封情书也只剩一封。   告白当天中午,初意和往常一样,买了杯苹果雪梨汁,准备偷偷送到陆景沉班级。   结果走过一滩水,直接平地摔,果汁撒一脸。还被路过的无数人围观。   告白当天下午,高一暑期前最后一堂自习课,高三生高考结束后的毕业典礼。   初意逃了自习课,就为了在典礼结束后亲自向陆景沉告白。   那时候,她上衣还染着果汁的污渍,校服裤子被摔破了一个小口。   典礼结束,全场毕业生欢呼,礼堂内一片人声鼎沸。   四周的广播喇   叭放着一首煽情的《同桌的你》。   初意就在这种场合下,目光锁定着陆景沉,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她只想着告白,所以尽可能地忽略掉了渐渐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和议论声。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递上一封情书。   周围的喧闹声骤减,只剩她如蚊子般的声音。   又细又小,几乎听不清。   她说:“陆学长,我……有话想对你说。”   陆景沉还没做出反应,周围人先笑开了。   有人告白陆景沉这种事并不新鲜,三年来作为同窗见多了,但气氛到位了,该笑还得笑。   那天的她很狼狈,所以告白这种事,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   笑声此起彼伏,初意脸憋得通红。   陆景沉瞟了眼正在笑的人,丢给她一句:“你跟我来。”   关于这场告白,初意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记得那天和陆景沉分开后,她失魂落魄回到教室里。   随后便遭遇了逃自习被抓,当众被批评,还被罚了值日。   自习课结束,暑假正式来临。   所有的同学一窝蜂涌了出去,只剩初意。   落日将天际染成一片橙红色,透进教室中的光打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她一个人蹲在地上浇花。   水浇在枝叶上,往外散开,淋了她一鞋。   而她哭得像一条狗。   从那之后,倒霉开始了。   因为告白他才开始倒霉,重新遇到他就会摆脱,这种说辞她完全不认同。   她倒是觉得,在这六年所遭遇的种种,都是惩罚。   惩罚她曾觊觎陆景沉那样的人。   清楚地知道这些,初意更觉得自己该离陆景沉远一点,越远越好。   初意回过神,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推掉顾思思这单生意。   “你好,我考虑了一下,这单生意我确实不能做。”   打出一行字,初意盯了一会,又删掉。   一千块钱一小时呢,她现在哪有资格和金钱叫嚣?   可相亲对象是陆景沉,不是别人。钱可以在别的地方赚,男神只有一个!   算了算了。   算了算了算了。   初意又打了一行字,再删,再打,再删。   就在她情绪反复横跳,手指在屏幕上戳的几乎快抽筋时,超   市的门蓦地被推开,一股冲天的酒气铺天盖地涌来。   她抬头一看,是婶婶回来了。   看这样子,多半又是打牌输了钱,初意不想自讨没趣,垂下头摸了本专业课,开始看书。   于静慧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上前一步,直接把初意面前的书丢了出去,“我是让你来看店的,你干嘛呢?我告诉你啊,马上开学了,学费我一分钱不会给你拿的。”   书掉在地上,声音沉闷,一如她糟糕的心情。   面前的骂声不绝于耳,什么“讨债鬼,赔钱货,扫把星”,一句比一句难听。   初意始终低着头,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回应。   “你把你爸妈克死,现在又要来克我了是不是?”   于静慧骂完这句,兴许是骂累了,觉得没意思。翻了个白眼,扶着墙壁上楼了。   她走后,初意才站起身,默默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书,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刚刚看到第几页来着?   初意坐回到位置上想了想,翻到对应的页数,低头继续看。   可是那些印刷整齐的字,却怎么都进入不了她的大脑中。   初意试了好几次,最终泄气似的合上书本,单手支起了下巴。   大概是白天发生的事情都揉成一团,让她这种麻了,习惯了,随便吧的丧气少女难得在这个安静的夜晚生出了一点难过的情绪。   所以说她倒霉,确实不是说说而已。   高一那年暑假,初意表白失败,爸妈为了安慰她破碎的少女心,约了香港的旅游团,全家人开开心心自驾前往机场。   结果在半路上遭遇车祸,她成了唯一幸存的人。   然后她被叔叔收养,和婶婶堂妹生活在一起。   日子总归是不太好过。   为了还这几年来于静慧为她交过的学费和抚养费,她只要没课,就会在婶婶开的超市里打工,偶尔做点副业。   挨骂已经是常态。   她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为什么,今天会觉得这么难过?   兀自愣神的时候,甚至觉得眼眶有点酸。   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迫使初意回过神。   屏幕上弹出的三条消息。   “你好?”   “能检测男友忠诚度吗?一小时五百。”   “不勉强,不能就算了。”   初   意立刻擦干那点还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用力戳着屏幕:“能!!!”   —   第二天,初意早早出了门。   一路倒了两个半小时的公交加地铁,才来到目的地。   城西的赛车场。   她再次确认了对方提供的信息。   姓傅,照片如下,红色跑车,车牌号六个八。   只需要坐到他的车上,问下要不要交换微信就可以。   倒是不难。   初意收起手机,踩着高跟鞋进了正门。   今天有贵客包场,按理说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中途有几人试图想拦下初意,但在看清她的脸时,都默契地收回了手。   有人低声讨论:“刚刚那女的,不会是明星吧?”   “长成这样要真在娱乐圈,早就出圈了,要我看多半是大佬养的金丝雀。”   “反正惹不起。”   初意今天穿了一身酒红色连衣裙,收腰。小腿白皙笔直,身材凹凸有致。   据说红色最能在短时间内吸引人的注意力。   也的确是这样。   媚眼如丝,唇瓣嫣红。   精致的妆容搭配蓬松的长发,颇有种港风美女的味道。   内场没有比赛,所有的车都被管理人员开到跑道外的起点。   管理人员撤离,车旁的几位从容地坐上了自己的跑车。   红色跑车只有一辆,和她一样显眼。她几乎是刚确定目标就迈开了步子。   —   与红色跑车并排的白色跑车内。   徐助理穿着防护服,单手扶着把手,后背都绷直了:“陆总,开车不在快,在稳,千万要稳。”   原本只是陪陆景沉来和旧时好友傅燃叙旧,顺便当视察场地了。   谁知道聊着聊着,忽然就上车了。   徐助理没买什么高额意外险,表面还在微笑,心里很惊恐。   他碎碎念了好半天,陆景沉压根没理他。   他甚至没穿防护服,一身白色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处的扣子系的一丝不苟,就连袖口都没有褶皱。禁欲感十足。   他骨节分明的手扶上方向盘,身子朝后靠。整个人安静闲适,不容人打扰。   忽而一阵风拂过。   陆景沉抬了抬眼,目光微顿。   不远处走来一个女人,长发红裙。让人很难不去联想一个词,夏日蔷薇。   那人由远及近,陆景   沉的视线也随之移动。   他面上无其他表情,实则是在打量。   徐助理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好家伙,美女。   他先是惊艳,而后又有种得救的惊喜。   徐助理冲着陆景沉笑了笑:“陆总,嘿嘿,看美女呢?不然我们下车去……”   话还没说完,就亲眼目睹了美女路过他们车前,整个人晃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倒了下去。   “……”   碰瓷?   车还没开呢,就碰瓷?   碰瓷的还是个赛车?有你的,真有你的。 第4章 招惹   代人相亲相到男神,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了吗?   初意原本以为没有了。   如今她才知道,是她太天真了。   她,初霉霉,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这是什么美妙的缘分能让她在两天之内见到男神两次。   重点是——她“碰瓷”了男神!停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启动的!赛车!   起因还是因为她前一天半夜被饿醒,跑到厨房翻箱倒柜,只找到一盆吃剩的水煮肉片。   她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抱着盆就开始吃。   人在饿的时候,眼睛都冒着绿光,吃什么都觉得美味。   当时初意一边吃一边还在感慨,这水煮肉片,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酸。   第二天一早就拉了肚子。   倒霉孩子不想耽误赚钱,在小腹隐隐作痛的情况下,吞了两片药,硬是出了门。   她是在靠近那辆白色跑车的过程中感受到强烈的不适的。   肚子疼,巨疼。   尤其被赛车场上的风一吹,迟来的头晕恶心和疼痛感直接一拥而上。   细密的汗水瞬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初意渐渐感受到小腿肚都开始抽筋。   她得速战速决。   想到这,初意直起腰,忍住剧痛,强行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到底还是没撑住,她终于忍不住脚下一软。   在赛车前摇摇欲坠的那一刻,她戴上了痛苦面具,挤眉弄眼地看清了车里的人。   ……居然又是陆景沉。   当时她已经顾不得问苍天,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这么倒霉了。   临晕倒前,她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握日啊,她吃的药该不会也过期了吧!!!   —   徐助理在这一套操作中惊叹不已,陆景沉早已下了车。   赛车场碰瓷绝非小事,一时间工作人员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纷纷朝着这边道歉。   陆景沉却在这一声声“抱歉”中,转眼看向刚走来的傅燃。   “认识吗?”   傅燃耸肩:“不认识。”   陆景沉上前一步,一个横抱将初意抱起:“那人我带走了。”   徐助理对陆景沉亲力亲为,一脸严肃抱起陌生美女上了车,一时间有点没看懂。   他少   说在陆景沉身边呆了小一年,知道这位小陆总不近女色。   如今看来,难道是季节到了?   但不管怎么说,比先前跟陆总相亲的那位顾思思可好看多了。想到这,徐助理投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   初意在病房中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刚一睁眼便能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房间里极其安静。   大概是刚醒过来的缘故,头脑总是有些不清明。   初意很容易忘记,自己是怎么被送进来的。开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房间内,不难注意到同处的另一人。   临近下午,窗外橙色的阳光愈发柔和,静悄悄撒在室内的地面。   陆景沉就坐在病房窗前的椅子上,面前的茶几摆放一杯热茶,正冒着白汽。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多了丝松散的禁欲感。   此时靠坐着,侧对着阳光,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张季度报表。   似乎没察觉到初意已经苏醒,他看得很认真。侧面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大片的光晕打在陆景沉的侧脸上,连睫毛都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美好的画面,叫人不忍心打破。   初意不自觉看入神,连眼睛都忘了眨。   男神诶……   她竟然能跟曾经的男神独处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   是真实存在的吗?   额,等等,所以她怎么会跟男神共处一室,她又在做春.梦?   初意感觉事情不简单,微微蹙起了眉。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嘶。”   疼,不是梦。   尤其当她看着两根手指捏下来了一层淡淡的粉,她开始强迫自己神志回笼。   大概是这边发出了声响,陆景沉的目光也从报表上离开,朝她这边投来。   细而窄的双眼皮微敛,没什么情绪的一双眼轻描淡写地扫过来,总能让人联想起山间的清泉。   他背对着阳光坐在那里,像不可亵玩的青莲。   而她呢?   初意怔怔地与陆景沉对视,终于得出结论。   她是一个去搬砖中途晕倒的倒霉人,好死不死被男神送医院了,此刻男神就距离她不足十五米。   她化了精   致的妆,对陆景沉来说,她今天不是顾思思。   为了不被他察觉身份,她得演他。   整理完思路,初意压下复杂的心情,缓慢地眨了眨眼,在陆景沉开口之前,淡定地问了句,“帅哥你谁?”   空气静默了几分。   初意四处打量,连连发出疑问,“我这是在哪?医院吗?”   “我怎么会在这?”   陆景沉听闻一连串问题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声,只是坐在那,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看似打量,又带了一种期待下文的笑意,很浅,并不明显。   初意总觉得这个表情似曾相识。   后来她才想起,第一次代替顾思思相亲,在她表演单口相声的时候,他坐在她对面,就是这样一幅表情。   但此刻她没那么清醒的头脑去想这些,她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同一个人面前,就算心理素质再好,难免心虚。   她暗自冒着冷汗,黑而亮的双眼不受控制地到处乱扫,一时之间到嘴边的台词也有点结巴,“我就,就记得我好像肚子疼……来着,怎么回事……呢?”   她尽力保持一个懵懂的状态,发挥毕生精湛的演技。   结果听见陆景沉那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很低的一声,轻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足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唤醒她的羞耻感。   初意希望自己今天的粉底足够厚,否则他一定会看到她逐渐红起来的脸。   陆景沉单手将面前的报表合起来,放到一旁。   动作慢条斯理的,一如他的嗓音,也许是两个小时未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慵懒,“急性肠胃炎,你在赛车场晕倒了。”   初意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所以是你送我来的?”   “是的。”   回答这话的不是陆景沉,而是坐在角落里被无视了很久的徐助理。   和陆景沉相比,徐助理的存在感确实很弱,以至于初意听到房间里传来第三人的声音时,吓得抖了一下。   她缓缓将目光移过去,看着徐助理露出职业假笑,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讲到一开始见她晕倒在车前,还以为是碰瓷的,后来才听医生说:“你不是被赛车撞了,你是吃错药了,哈哈。”   徐助理干笑了两声。   陆景沉单手掩   住口鼻处,清了清嗓子。   徐助理意识到话说多了,话锋一转,又问,“所以,您到赛车场是……”   干什么来的。   这么一来一回,初意已经大致确认了陆景沉和面前的助理根本没把她认出来,至于她出现在赛车场的目的,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必要。   “我想管姓傅的帅哥要微信来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倒是很轻松,很真挚。   室内沉默了几秒。   徐助理心想,尴尬了,陆总送你来,陪你打吊针,你却想要傅总微信,这不是尴尬了吗?   他侧过头去偷瞄陆景沉,发现陆景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边,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良久,对着初意弯了下唇角。   看起来明明是极其温和的一个人,偏偏给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一笑,让徐助理和初意同时背后一凉。   没过多久,陆景沉以“要事在身”的理由,率先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初意与徐助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初意试探性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徐助理心想你这小姑娘也太不知好歹了,陆总百忙之中送你来医院,你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知道要的吗!?现在的年轻人就这么!迟钝!吗!   真是让人觉得惋惜。   但内心戏如此丰富的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陆总有吩咐,输液结束将您送回家。”   初意,“啊这……”   刚刚那尴尬的一幕徐助理还历历在目,他有心为陆景沉挽尊,“别有心理压力,我们陆总是个好人,习惯做好事不留名,医药费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初意闻言,恍然大悟地笑了下。   对哦。   他人很好,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从一开始,他就像太阳,温柔地将善意施舍给每一寸土地。而她误以为那是最好的回应,迫不及待地想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一朵花。   少女时代,难免会沉浸在一个人无意施舍的温暖中,暗自遐想。   如果换做从前,她保不齐又要因为这点事沾沾自喜。   但她毕竟也是经历过命运毒打的人了,拎得清。   初意默默叹了声气,轻声道,“替我说声谢谢。”   —   身体的不适,直到初意回家睡了一觉才有所缓解   。   睁眼时周遭一片黑,初意有些头晕,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渐渐想起她下车时执意要给徐助理转医药费,被他再三婉拒。   初意也没再强迫。   当时心里想的是,不收没关系,反正她有微信。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这件事,从枕头下掏出手机。   稍微算了算打了吊针挂个号想要多少钱,那就888吧,图个吉利。   初意手指动了动,直接点开陆景沉的微信,转账888过去。   转完后,把手机放回原位,摸了摸肚子,有点饿。   她下了床,揉着乱糟的头发走了几步,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   三秒之后,她回魂似的冲到床边。   麻了,彻底麻了。   刚睡醒脑子不清明,她才反应过来,她用的是顾思思的身份给陆景沉转的钱啊啊啊!   初意手忙脚乱拿起手机,戳亮屏幕,刚想撤回,就眼睁睁看着微信上收到一条消息。   陆景沉:“?” 第5章 招惹   在长时间的震惊与懊恼渐渐退去后。   初意对着屏幕上的这个问号啃起了手指。   她微信的身份是顾思思,她的目的是搞砸顾思思与陆景沉。   此时此刻要做说什么才能让她发红包的行为看起来既讨厌,又符合常理?   沉思良久,初意终于下定决心,颤颤巍巍伸手打字,然后闭着眼睛点了发送。   GSS:“深夜用转账吸引你目光的女人。”   GSS:“喜欢吗?”   感觉到手机振动,初意缓缓眯起一只眼。   陆景沉:“喜欢。”   系统消息:对方已接收您的转账。   “……”   不是吧?不是吧?   她的男神不可能这么肤浅吧!?   而且!为什么每当她绞尽脑汁想要恶心人的时候,对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感觉就很草!   初意又开始焦灼地啃手指,又见对方说,“明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竟然还约饭?!   初意承认这一刻她有被吓到,以至于当下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火速回了四个字——“明天不饿。”   发送完毕,她吓得把手机重新藏进了枕头下。   -   “哇,风水轮流转啊,真想不到霉霉也有无情拒绝男神的一天了。”   “拒绝他的不是我,是顾思思。”   初意说这话的时候刚下车,关了车门,一股热浪迎面扑过来。怕晕妆,她只能单手遮着脸快走了几步。   上次那单生意,因为她临时肠胃炎没做成。   还好雇主通情达理,不光没有取消跟她的合作,反而多转了五百块过来,“辛苦了。”   对于这种一拍即合,理解万岁的雇主,初意心存感激,并义无反顾地根据雇主给出的信息到达了目的地,实行第二次任务——参加一场饭局。   男主人公叫傅燃,雇主的未婚夫。   她这次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傅燃身边,吃完整场饭局,必要的时候给人家夹夹菜,做做样子。全程不需要说任何话,做个安静的花瓶即可。   会有人在旁边把这一幕录下来。   虽然不知道雇主与未婚夫之间到底有多大仇,但只要不伤天害理,作奸犯科,初意都可以接受。   闺蜜夏白萱在   电话那边差点写了部小说出来,“讲真,你要不要借着这次机会跟梦中的男神谈场恋爱啊?我觉得机会难得哦。化妆大神与暗恋多年的男神久别重逢,这是什么唯美的爱情故事。”   初意脚步一顿,随后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夏大编剧,现实和小说不同,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恐怕只存在在晋江都市小说里吧。”   况且,她还真的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不是借着顾思思的身份,别说和陆景沉一起吃顿饭了,就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他们本质上,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人可以幻想,但她必须认清现实。   说话间,初意已经走到约定地点。   “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搬砖了。”   说完这句话,初意挂断了电话,整理了下头发。   她仍然是明艳精致的装扮,做花瓶么,小菜一碟。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花瓶这个职位。   入场早有人帮初意安排妥当,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过了几道门禁。   这里是郊外的葡萄酒庄园,据说是男主人公傅燃的生日,特地挑了这么个地点,请好友一起吃顿饭。   初意来得不算晚,但是推开包厢的门时还是吓了一跳。   包厢内装潢奢华,西式浮雕镶嵌在墙上,像一幅幅复杂的,她根本看不懂的壁画。大白天的就亮着数盏水晶吊灯,晃得人眼睛生疼。   里面坐了一桌子的人,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首饰名表比吊灯还晃眼,传说中的上流社会的人。   由此可见,初意只穿了一身小红裙,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做花瓶,她还是稚嫩了些。   但以上皆不是重点,重点是,初意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坐在正对面的陆景沉。   从初意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起,里面的人都纷纷朝这边投来注目礼,包括她男神,她昨晚刚拒绝过的人。   ……真的是好巧呢。   陆景沉今天穿的没有以往正式,一件某品牌经典款深色衬衫,搭配一件黒T。   初意有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过模特穿,但这么一看,还是陆景沉穿起来更好看。他像是个行走的衣架,自带矜贵又疏远的气场。   无论是深色系还是浅色系,任何衣服穿到他身上,都会有他自己的风格。哪怕是千   篇一律的校服。   此刻,他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把玩手中的红酒杯,淡淡地朝她看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初意竟然下意识想到了当初表白陆景沉的那个下午。似乎也是同样的场景,她一个人闯入不属于她的世界,收到了无数的注目。   那种疑惑,却又等待看好戏的注视。预兆着她接下来的出糗和尴尬。   初意忽然间有些牙齿打颤,手足无措。   在场有人适时发出了疑问,“这人是谁?明萱怎么没来?”   “美女,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不是什么带有敌意的提问,却让初意觉得尴尬更甚。   她想起来之前雇主曾自信地和她保证,“你只管去,只管吃。现场有我安排好的人,会有人接待你,放心。”   现在看来……是不是不靠谱?   那还是靠自己吧。   初意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陆景沉身上挪开,扫视一圈,看到了今天的主人公,傅燃。   “我来找……”   “是我认识的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包括初意。   陆景沉注视着初意,有意为她解围似的,对她微微勾了下唇,“来坐。”   “有情况啊陆总。”   “什么时候认识的美女啊,快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   陆景沉对于身边人的调侃付之一笑,并未回答只字片语。   玩笑开到这里刚刚好,当事人只回了一个眼神,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追问。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陆景沉性情温和,待人礼貌。只不过骨子里就有那股冷傲的劲儿,与人不是很亲近。   今天也算是给了傅燃面子,才把人从百忙之中请了过来。   陆景沉抬起手,食指弯曲,在邻座的人椅背上敲了敲,压下声音,“不好意思。”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那人立刻站起身,为初意腾出来了一个位置。十分有眼力见。   等初意神色复杂地坐到陆景沉身边后,桌上才恢复刚刚的热闹。   只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插曲看似结束,实际上却暗潮汹涌。   有人想看戏,有人想八卦,有人开始咬牙切齿。   桌上几位豪门千金的手机,自打初意坐下后就没消停过   。   “这哪来的猫猫狗狗,跟陆景沉什么关系啊?”   “该不会是秘密女友吧?穿的有点寒酸啊。”   “不可能!!!!!!!”   一连串的感叹号刺眼,另一个人安慰,“不管到底是谁,待会儿先给点颜色看看。”   当事人初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她满脑子只剩两个问题。   与她这幅样子只有一面之缘的陆景沉为什么帮她,是不是好色?!   还有,她要怎么靠近傅燃完成待续的任务?!   陆景沉将一杯香槟推到初意面前,见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在身前,抠着手指,转着眼睛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他掩住嘴边的笑意,低声对她道,“又见面了。”   初意瞬间回神,先是看到递来香槟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随后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手指,转移到他的脸上。   草,太近了。   尤其陆景沉与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侧身低着头看她,身上那股清香似有若无地往她鼻尖里钻,简直面面相觑,四舍五入可以接吻了。   太TM帅了。   初意目光已经无法从他好看又红润的薄唇上移开。   她舔了下嘴唇,吞了下口水,强行移开目光。举起香槟就是一大口。   冰镇的香槟入喉,理智了几分。   初意往旁边撤了撤,这才以同样的音量回复他,“好巧,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   “身体恢复好了?”   前一天还晕倒在车前,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的初意:“挺好的。”   “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景沉手指敲着杯沿,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初意犹豫了一下,想着告诉他也无妨,说不定还会好人做到底,帮她一把。   于是伸出一只手指,悄悄指了下与自己隔了三个人的傅燃。   “其实,我今天来,是得陪他吃顿饭。”   陆景沉闻言,扬了下眉梢,“傅燃?”   初意用力点头,“嗯嗯!”   “噢。”他淡淡地应了声,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一问一答式的对话,结束得有些突然,甚至结尾时还带了些冷淡。   初意挠着头,盯着陆景沉,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他帮自己的忙,换个位置。   忽地听见桌上喧闹了起来。   三名富家千金   举着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笑嘻嘻朝这边走来。   “我们给傅总准备了蛋糕。”   “傅燃生日快乐啊。”   几个人说完之后,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刚刚就注意到初意对着陆景沉含情脉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真是来气。   马上赏你个蛋糕尝尝鲜。   蛋糕由最中间的女人托着,她面带微笑,一场预谋蓄势待发。   结果临靠近桌前脚底却突然打了个滑,八寸高跟鞋平地崴了一下。女人尖叫一声,蛋糕猝不及防脱手,眼看着就要朝最近的陆景沉砸去。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倒吸了口凉气。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陆景沉微微往旁边闪了一下。   那块巨大的奶油蛋糕,正正好好糊在了初意的脸上。   众人:“……”   初意:“……o(╥﹏╥)o”   不可能的,她的男神不可能这么狗比…… 第6章 招惹   陆景沉对桌上突然发生的这件事似乎并不知情似的,摇了摇面前的红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   而后抬了下眼,在看到对面的人齐刷刷地盯着身边人时,才后知后觉侧过身。   “啊。”他语气很惊讶,表情很平静,“你怎么了?”   初意很想问,我脸上这么大一坨奶油难道不明显吗?你还在这明知故问个屁啊!   但她却!不!能!   她坚信男神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好闪了那么一下。所以,她不可能对男神粗鲁。   端蛋糕的女人慢半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拿起纸巾,“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站住。”   她朝这边挤过来,探着身子。表面上是想要替初意擦脸,暗地里却拼命用膝盖去蹭陆景沉的腿。   陆景沉感到不适,略微蹙起了眉头。   谁知道初意的反应竟然比他还大。   “别动!!!”   她惊恐地吼出这两个字,声音在偌大的包厢里荡了几圈。太过中气十足了,以至于把女人手中的纸巾都吓掉了。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初意这样解释道。   不能擦,妆会花!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初意尽可能忽略其他人的目光,将“名场面”进行到底。   社会性死亡,也不过如此吧。   ……   “不过没关系,反正没人认识我。”   初意躺在床上,用这样一句话安慰了自己整整一晚上。   她告诉自己别想了,别再想了。可回忆就像不听话的小禽兽,她越是挣扎,它就越想闯入她的脑海里。   导致初意一闭上眼睛,脑里全都是今天的!慢镜头!回放!   当时她顶着一脸奶油离席,双手掩面,奔着门口跑去。   结果叫车软件没人接单,路过的出租车司机见她拦车,更是油门踩的飞起。   她一个人杵在车来车往的庄园外,孤独得像一位白脸女鬼。   灼热的太阳灼烤在她脸上,汗水混合着奶油,不断地朝下滑。也不知道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心情欠佳,黏腻的触感好像全都堆积在她心头。   她有点呼吸不畅。   叫车二十分钟,无人应答。   初意停止挣扎了,一脸生无可   恋地靠在一棵树旁乘凉。   后来甚至和夏白萱打起了电话,当她悲愤交加地说着,“傅什么燃啊,看到这名字我都PTSD了,我再也不敢接这种生意了!”,陆景沉又出现了。   一辆黑色宾利仿佛“从天而降”,缓缓停在了她面前。司机按了下喇叭,陆景沉摁下了车窗。   “上车吗?送你一程。”   他清清冷冷的声线透过车窗传来,初意抬了抬头。   他好像总能在她身处困境的时候,及时站出来替她解围。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记忆有一瞬间的重合,她恍惚之间又见到了那个从车里递伞的清秀少年。   但她现在却不是狼狈的少女,她是倒霉的女鬼。   抱着“反正我已经成这样了,不能更丢脸了,随缘吧,随便吧”的心态,一头钻上了车。   还好,气氛不是很尴尬,因为男神沉默得像个死人。   陆景沉很知道体面。   他全程没有问过一个字,说过一句话。为了减缓她的尴尬,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真的像只是顺路载了个陌生人一般。   他是在她离席后不久追出来的。   当时傅燃刚好接到明萱打来的电话,“今天你过生日,我忙,过不去,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叫了位朋友过去陪你,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美女。吃得开心点。”   有些事情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   车上开着冷气,初意焦躁的心在这一路终于平息了下来。   终于抵达目的地,初意关车门前,开口说了句,“今天谢谢你帮忙。”   陆景沉闻声,这才回过头看她。   她在车外,他在车里。   清凉与炎热的两个世界,他本该高高在上看着落魄的少女,给予一点惋惜和可怜,但却没有。   他目光与声音出奇地柔和,“拿去遮一下吧。”   说着,他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   手指在深色衬衫的映衬下,显得更白皙。初意却盯着那只手,迟迟没接。   五位数的衬衫,对他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她来说却成了一笔不小的馈赠。   是她再窘迫,也不可能随便接受的。   似乎看得出初意的疑虑,陆景沉又补了句,“借给你,用完了送到恒润就好。”   初意听到这   句话,才伸手接过。   他已经尽可能地替她着想,再不接受他的好意,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谢谢。”初意道。   为了将戏演完,又明知故问,“那,怎么称呼呢?陆总?”   陆景沉看着她问的一脸认真,勾了下唇,“陆景沉。”   又问,“你呢。”   初意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就叫我霉霉吧。”   她强行露出职业假笑,“倒霉的霉。”   说完,脸颊边还簌簌地掉下来几片干掉的奶油渣。   ……   想到这,初意用枕头盖住了头。   幸好她坚定地用满脸的奶油掩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幸好没人认识她,不然她真的可能会用这个枕头把自己闷死……   “霉霉,怎么不说话,你人呢?”   电话那边传来夏白萱的声音,初意这才想起微信通话还没挂断。   “在呢。”她挪开枕头,重新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夏白萱得到回应,继续道,“我怎么觉得陆景沉就是故意的呢?为什么不帮你挡?是不是太狗了?!”   初意下意识反驳,“不可能的,他肯定不是故意躲开的。陆学长人有多好,那咱们高中都是有目共睹的。”   像他这种品学兼优的男神学长,从不打架斗殴,乱谈恋爱。对待老师同学礼貌友善,人品绝对是万里挑一的。   这段话初意没说,怕夏白萱骂她花痴。   “人是会变的姐妹,你就是对他有滤镜!”   “这跟滤镜没关系,他帮过我很多次了。今天又帮我解围,又借衬衫给我。”   真的特别绅士!特别温柔!   这句话初意还是没说,原因同上。   “不是中央空调吗?不是看你长得好看吗?”   “不可能!”   哪怕当年没能追上,初意也坚决维护陆男神的形象。   细节是不会骗人的,他很温柔,连拒绝都很温柔。   他这样的人用当年学校同学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完美,非常完美。   除了品味差点。   她指的是陆景沉对顾思思很满意这件事。   “行吧,当我没说。不过你今天这单生意没做成,最后怎么办了?”夏白萱又问。   “也不算是没做成。”   雇主事后联络过她,据说是她那边安排的人走错了房间   ,所以包间里才没人安排初意。   陆景沉能帮她解围也是意外之举。   大概是对当天发生的事有所耳闻,雇主还特地发来一千块钱慰问金。   “辛苦了!”   后面那个感叹号,初意总觉得对方是带着一种“抱歉让你出丑,你没功劳也有苦劳,钱给你你快拿走吧”的心情。   总的来说,虽然丢人,但好歹赚到钱了,那边没再安排她继续接近傅燃,也算是结束了一桩事。   剩下的也就洗干净陆景沉的衣服,装好给人家送过去就成。   还好快结束了,她痛苦地想着。   -   大三的暑假即将结束,开学在即。   学费是初意自己赚来交的,这个月也就没法给于静慧转生活费。   为此于静慧还骂骂咧咧了好几天。   不想被碎碎念,初意只能连着几天帮忙看超市。   终于得了空,初意打算去恒润还衬衫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   她明明洗好了就挂在房间的柜子里,总不可能是飞了吧?   初意心里一毛,翻箱倒柜两个多小时,累出了一身大汗,愣是没找到。   她急匆匆下了楼。   知道于静慧就在楼下,开口便问,“婶婶,你有没有见到我房间里挂着的那件衣服?”   “见到了啊。”   回答她的并不是于静慧,而是初雪,她的堂妹。   此时初雪正坐在收银台前玩电脑,嘴上叼着一根棒棒糖。说话的时候,叼在嘴里的棍子一上一下的。看起来十分欠揍。   当然,她说出来的话更加欠揍。   “初意,你是发财了还是被人包养了?哪来那么贵的衣服啊?哦哦哦,还有那把黑伞,我靠七千多呢。”   “是你拿走的?还我。”   初意不废话,直接走到初雪面前,伸出一只手。   初雪视而不见,一口将嘴巴里的棒棒糖咬碎,满不在乎道,“还不了了,我卖了。”   “卖了?!”   “对啊,这不是放在我家的东西吗?不能卖?”   “当然不能,那是我借来的,今天就要去还!”   初雪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卖都卖了。”   “……”   初意气到语塞。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强行控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不去暴锤初雪的头了。   自从几年前搬过来,   和婶婶堂妹住到一起,她丧气值和武力值只增不减。   那些软萌温柔的日子大概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初意盯着初雪那圆润的后脑勺,良久,重重叹了口气。   不能打,打人犯法。   此时此刻,也只能压低声音对她道,“把钱退回去,把衣服赎回来,赎不回来你把钱给我,我再去买一件。”   “你偷偷到我房间里,贩卖我的东西,你这叫盗窃,你这是做贼呢。”   初意的道理,初雪一个字没听进去,面对她半带威胁的语气,甚至吊儿郎当地翻起了白眼。   恰好于静慧下了楼,初雪直接站起身,钻到于静慧的身后,冲初意做了个鬼脸,“不关我的事啊。”   初意指着她,刚想对着婶婶告状,便看到婶婶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吃我的住我的,卖件衣服把钱还给我们,那不是天经地义?”   初意伸出去的手指颤了一下,一肚子的话就这样生生地咽了回去。   得,不用再说了。很明显初雪卖她的东西是得到默许了的。   她的婶婶和堂妹,一脉相承。   同样的刻薄尖酸,同样的无赖。任何情况下都坚定地穿着同一条裤子。   哪怕初雪有一天真的杀人放火,婶婶照样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前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初意算是吃了哑巴亏。   她甚至不用挣扎就清楚地知道,衬衫拿不回来了。   拿不回来就意味着……她又要去麻烦陆学长了。   眼看着就要结束的事情,又出现突发情况,初意倒在床上,只想嚎一句,难受啊兄弟。   但难受归难受,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虽然对陆景沉来说,这件衣服可能无关紧要。或许只是穿了一次就丢弃的一次性消费品也说不准。但初意过不去心里那关,东西是在她手上丢的,不管对方在不在意,她都必须还。   她虽落魄,却不想欠陆景沉太多。   想清楚这些,初意给徐助理打了个电话。   这是方便她到恒润还衬衫,那天特地留下的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被接通。   初意以衬衫丢了为由,郑重地给对方道了个歉。随后开口道,“衬衫我搜了一下价格,28888,我按原价六个月分期打款过去,您看行吗?”   徐助理沉   吟了一下,道,“稍等,我和我们陆总汇报一下。”   电话挂断,初意叹了口气。惭愧的感觉不声不响涌了上来。   他会怎么说呢?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一件衬衫而已。   她其实都能猜到了。毕竟他总是那么善良,贴心又温暖。根本就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去让她付什么责任嘛!   想到这,初意愈发惭愧了。   哎,她可真是个麻烦精。   十分钟后,电话回拨了过来。   联系她的仍然是徐助理,对方开门见山道,“你好,霉小姐,我和陆总商量过了。”   初意脸上已经开始提前烧了,“嗯嗯,你说。”   “陆总说了,限时三个月,每月利息888。”   初意:“?”   她摁住跳动的眉心,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结果对方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初意:“……”   这特么确定不是在放高利贷吗?!   说好的善良温柔乐于助人呢? 第7章 招惹   穷困潦倒的这几年,初意有个原则。那就是,你可以为难我的人,但不能坑我的钱。   像她这种视金钱为生命的人,爱情算什么,男神算什么。在钱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好家伙,我把你当男神,你却只想为难我。   “……这合理吗?”   面对初意试探性的疑问,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这不合理。”   “不过陆总说了,如果您最近手头不太宽裕,可以打个友情价。”   “什么友情价?”初意竖起了耳朵。   “利息由888降到666。”   初意:“……”   这特么有什么区别!   “霉小姐,您觉得呢?”   初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情绪大起大幅了几次之后,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坚定地告诉自己——男神不是坑你,男神只是有自己的原则。   衣服是她弄丢的,她怪不了任何人,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想清楚之后,初意一口回绝,“不用,就按888还吧。”   话末,还倔强地多加了句,“对了,叫陆总不用担心,我不差钱。”   -   另一边。   徐助理挂断电话后,将通话内容原封不动地和陆景沉复述了一遍。   尤其学到那句“我不差钱”时,脖子一扬,尾音上挑。作为传声筒,模仿技能满分,简直惟妙惟肖。   陆景沉不难想到初意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喉头逸出一声轻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想法古灵精怪,举动也很奇特。   他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暑假的某个夜晚。   八点钟,他从一中附近的某家小酒馆带走了初意。   当时初意趴在他后背上,整个人已经醉醺醺,但是话说的比谁都利索。   “说实话,我喜欢陆学长有错吗?没有错!别人为什么说我高攀呢?啊,就算高攀,也没那么高,那么难攀吧。”   “表白之前我权衡过了的,长相配不上,学习配不上,但好歹家庭门当户对。”   “呐,听说他家是捣鼓房子的,巧了吗这不是,我妈妈也是房地产中介啊。”   走在一旁的朋友听不下去了,直接噗嗤一笑,反驳道,“小姑娘,想什么   呢?房地产只是你陆学长家公司的一小部分企业。”   初意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泄了口气似的回了句,“哦,不好意思,打扰了。”   记忆重现,陆景沉略微勾了下嘴唇,从窗外收回视线。   他是一年前从国外回来后,立刻接手家中企业的。从那天起,忙碌和工作全然将他全部的生活占满。   别说有时间休息,就连抽出一小时好好吃顿晚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无奈家中的人期望太高,他只能这样将生活进行下去。   然而就在他日复一日,像个机器一样重复工作的时候,初意又出现了。   第一次是代替顾思思相亲。   第二次是晕倒在赛车前。   她装作不认识他,每一次举动,每一句话都出其不意。   别人费尽心思想博他一笑的这件事,她轻而易举便能做到。   像个从天而降的意外,在他过去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甚至有些乏味的人生里,添了道意外的色彩。   开了一上午的会,有些倦。那一个突然闯入的电话,像是枯燥忙碌的生活中一道调味剂。让人的心情平添了一道轻松。   陆景沉松了松领结,解了领口的扣子。这会儿终于能放松下来似的,甚至还摘掉了无框眼镜,靠坐着,闭目养神起来。   看起来可真是休闲愉悦呢。   当然,初意并不知道套路自己让男神感到这么快乐,她如果知道了只会想骂娘。   利息888。   是个人都知道这不合理,就连徐助理都没看明白,出手阔绰的大总裁为什么会突然去为难一位美女。   是直男不会恋爱,还是大脑有点抽筋?   他解不出来,这题超纲了。   午后的办公室,光线充沛,阳光明媚。   座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又是秘书打来的,催促着接下来的高层会议。这边的陆景沉始终不紧不慢,第二次随口应付道,“知道了。”   挂断电话,陆景沉捏了捏鼻梁,转了下椅子,重新转回到办公桌前。   他没有第一时间准备接下来开会的事情,而是把玩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点亮屏幕,锁屏,再点亮,反复了好几次。   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似乎根本没把会议当回事。正在耐心的,腹黑的,等   待着什么消息的到来。   等等,腹黑?   徐助理想了想,开口问道,“陆总,不去开会吗?”   果不其然,陆景沉淡淡地丢出一句,“不急,等等。”   又过了十分钟,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陆景沉笑了笑,他甚至不用看,就知道消息从哪里发过来。   要等的东西,他已经等到了。   站起身,拿起外套和手机,“走吧。”   -   “亲爱的陆总,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再看场电影?”   初意握着手机,手心冒汗。盯着这条发出去的消息十多分钟,没敢眨眼。   今天之前,她曾激情拒绝顾思思与陆景沉再次相亲吃饭的请求数次。   今天之后,她负债累累,终于决定要主动出击。   不光见面,还要让见面来得更猛烈些。   吃饭看电影逛街一条龙安排起来,一小时就是一千块。既然他那么想要见“自己”,她又何必跟钱过不去。   早赚钱,早超生,早点还了那件衬衫,何乐而不为?   陆景沉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回复她的,“明天饿了?”   初意愣了下,随后才想起,这是在和她上次拒绝他的说辞相呼应。   emm想不到男神还挺记仇的呢。   初意知错就改,“我明天特别饿。”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上去。   陆景沉:“好。”   当天晚上,初意熬夜做了份攻略。   顾思思是靠不住了,她只能靠自己。   要想靠见面来彻底杜绝与他再见面,她必须总结上次的不足,结合以往的经验。在短时间内找到恶心陆景沉的绝妙策略。   她甚至列了一张表格分析,分析陆景沉口味为何如此特别。   是脸盲吗?是真的喜欢她这一类的女孩子吗?   不是的。   根据她多次代人相亲的经验可知,两个人相亲,尤其是双方家庭条件都相当优越的两个人相亲,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要让对方主动和家里人说出自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先开口拒绝的人,才是恶人。   由此可见,陆景沉不是口味独特,他只是在等她这边放弃而已。   听起来虽然挺心机的,但初意执意觉得,男神一定是被逼无奈。   既然他与顾思思都不赞同这门婚事,那么恶人就交给她来做吧   。   从明天起,她是顾思思,所有一切恶心陆景沉的行为都与她本人无关!   她是顾思思,她不怕丢脸!   得出这样的结论,初意士气大作。并在第二天出门前,怒嚼了两瓣大蒜。   粗鲁、小气、矫情。   众所周知,以上三点特质全占,基本上不会有男生喜欢。   所以第二天,当初意坐在位置上,看到陆景沉的那一刻起。她直接站起身,冲他露出一个十分粗犷的笑。   扯着嗓音,用力挥舞着大臂,“你来了啊。”   演技明显比上次自然得多,猿人气质浑然天成。   她穿着红色T恤,搭配黄色吊带裙,及膝。腿上是蓝色丝袜,以及一双紫色运动鞋。背包是黑的,指甲是绿的。   将色彩搭配的非常靓丽。   马尾扎到头顶,绑了个蝴蝶结。妆容的主题叫,大红大紫。   这一身是她辛辛苦苦学的,她给取了个名字——直男看了都想吐。   她满怀期待地对着陆景沉笑,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惊讶或嫌弃,但很遗憾,以上都没有。   陆景沉穿着正式,白色衬衫,配上深灰领带。据说是特地从公司里赶出来和她约会,鼻梁上还架着副无框眼镜。   矜贵感十足。   见到初意的那一刻,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抬手看了眼腕表后,温和地说道,“抱歉,来迟了五分钟。”   初意精心为他准备的,竟然得到这样的无视。面子有点挂不住。   而且,男神这样看起来更帅了呜呜,初意没出息地想。   吃饭地点是初意选的。   不同于上次的高档餐厅,是比较接地气的一家烤肉店。口味一般,平时初意也很少来。但今天特地把人带过来,就是因为这家有道特色菜,手撕五花肉。   那么大,那么厚,拿手里啃视觉上肯定很冲击。   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入座后,初意率先点起了菜。   只要是吃相难看的,味道大的,能粘牙上的,她一个都没放过。   她选了一通之后,抬起头,双手撑着下巴对陆景沉笑,“别跟我客气啊,小老弟。”   最后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光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而且中气十足。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似的。初意连忙捂住   嘴,“哎呀,抱歉口误,见笑了陆总。”   陆景沉不甚在意,交还了菜单后,这才抬起眼,淡淡地朝她看了过来,“没关系,你可以随意点。”   “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   是的,没有哪个霸总可以容忍被随口叫弟弟!   陆景沉却道,“可以。”   绝对包容,绝对淡定。   与她交谈时,目光就停留在她脸上,平静地与她对视,回答她全部不太正常的发问。   淡定得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这场与陆景沉的对战刚开始,初意心里已经有点没底了。到底是三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男神,她那点恶心人的小伎俩,真的可以击败他吗?   想到这,甚至冒出了几分无法与他抗衡的丧气。   这时,服务生敲了敲门,进入了包间里。   径自走到初意身边,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根烟,一个打火机,作势就要把烟往初意嘴里塞。   初意,“额?”   服务生没说话,陆景沉头也没抬,夹起一口菜,随口道,“替大哥点烟。”   初意:“?”   她抬起头,陆景沉也放下了筷子。   四目相对之时,初意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笑意,他正看着她。   初意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是在……   叫嚣? 第8章 招惹   这是陆景沉与“顾思思”之间无声的战争,与她无关。   既然对方都下了战书了,初意自然不能怂。   丧气一扫而空,奇怪的斗志被燃起了,她又支棱起来了。   两个被迫安排到一起的人,吃饭的时候都会聊些什么呢?   从以前,到现在,从兴趣爱好,到人生理想。   “我读书的时候是喜欢抽烟喝酒打架,但,前两天把烟戒了。”初意拒绝了被点烟,并粗鲁地推开了服务生的手。   “你也知道,我家里有的是钱。我平时也就刷刷卡,和朋友蹦蹦迪。作为标准富二代,我一无所有,只有一颗啃老的心。”   “我这个人没什么长性,擅长做的事就是半途而废。但有一个爱好我坚持到了现在,那就是看美男,屁股翘的美男,我容易见一个爱一个。”   “我对未来没什么规划,就想多谈几个男朋友,多吃几顿好的。及时行乐,享受当下嘛。”   初意一边啃着烤好的厚片五花肉,一边和陆景沉“推心置腹”,以便他全方位了解自己。   只是这五花肉实在太tm油腻了,她嘴边的话也停不下来。肉不能咽,话不能停,说得自己到后来直干呕。   “很多人都说我,出身好,性格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长相差点。我倒是觉得他们都瞎了,我的品味,不懂的人永远都不会懂……yue……”   是一声干呕。   陆景沉原本静静地做着一个聆听者。   他能感受到,今天的见面初意确确实实在卖力了,所以也不好意思打断。   但眼睁睁看着她人已经被一块五花肉恶心的眼泪都飙出来了,还在那身残志坚地向他展示门牙上那两片辣椒面。   他不是看不下去,他是于心不忍。   递了杯橙汁过去,陆景沉不想把话说的太刻意,所以语气很轻很淡,“吃不下就别吃了。”   “谁说我吃不下?yue……”   又是一声干呕。   初意忍不下去了,终于对着脚边的垃圾桶,将口中肥腻的五花肉吐了个干净。   喝口清爽的橙汁,反胃的感觉终于所有缓解。   对于呕吐一事,她还不忘替自己辩解,“昨晚去酒吧喝到凌晨三点,今天胃   口不佳,失态了。”   说着抓起刚烤好的,又要往嘴里塞。   陆景沉这会儿终于没再沉默,开口打断,“顾小姐。”   简简单单三个字,掷地有声。   初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确有一瞬,筷子停在嘴边,人也愣住。   陆景沉摘掉架着的无框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期间思索了下如何开口才不显得严肃。   想好之后,才慢条斯理将眼镜揣起。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双眼,再无阻碍,直直与她对视。   陆景沉的眼睛很好看,眼狭长,眼尾略弯。双眼皮薄薄的,看人时总是带了丝清清冷冷的感觉。时而漫不经心,时而温柔稳重。   但是此刻,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眉头微微蹙起的样子,看得初意不自觉紧张了几分。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要为难自己。”   他话说的没想象中严厉,听起来只是很平静地对她讲了个简单的道理。   然而起到的作用,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入心底。   她自然知道,他是在劝她,为她好。   这会儿初意也没再说话。   包间里彻底陷入一片安静。只有烤肉架上的肉正在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不敢挪开与他对视的眼,默默吞了口口水,抠起了手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烤肉店排风处理的不是很好,油烟味很重。初意觉得自己头发都被熏成了牛肉味的,四舍五入可以刷上料一起就着菜烤了。   但陆景沉不是。   白衬衫干净整洁,他皮肤白皙得没有一丝油光。发梢都合时宜得清爽整齐。   哪怕是身处这种小餐馆里,他看上去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和她像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也的确来自不同世界。   以前是她不懂事,只知道喜欢他,要表白。而如今才知道,什么是距离。   尤其是这几次见面,她查过资料,看过报道。深知陆景沉的家世,学历,为人,与她统统天差地别,没有一样是她能触及得到的。   所以她决心扮丑,从根本上打消自己对他的任何想法,完全是豁出去的状态。   她用最夸张的演技,不留余地地恶心他,可他却始终保持沉静。   自始至终,他体面,从容。   没插过嘴,没有反驳,没有轻视。他从不高高在上,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最大的尊重。   反观她,十足的跳梁小丑。   吵吵嚷嚷,好好的富家千金,愣是被她演成了市井小民。   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是拿人钱,替人办事罢了。已经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了啊……   想到这,初意垂下了头。   陆景沉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初意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好歹是工作呢,再这样丧下去也不行。   索性转了战略,直白地把话讲开,“其实我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还在演,她又开始演。   “你也看到了,我虽是个富二代,但我不求上进,不爱学习。三观不正,生活习惯不良。虽然表现给你的有夸张的成分在吧,但我基本也就这样了。”   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如果外人,可能也就信了。   但陆景沉不说对她了如指掌,也算是了解一二。   看她掰着手指头又开始细数自己的优缺点,他也不好打断。既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用真实的样子见他,作为礼貌的观众也最好别去拆穿。   陪她演演未尝不可以,毕竟,她惯会给人制造惊喜。   “我确实喜欢帅哥,对你也很满意,但我们不合适。与其我在这费尽心思,还不如你早早拒绝这门亲事,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   初意闻言,耳朵动了动,以为他终于开窍了,有点感动。   紧接着又听他补了句,“既然顾小姐对我很满意,恰好,我也对顾小姐很满意。我认为我们可以顺其自然,相处一下试试看。”   初意惊了。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陆景沉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脸,“你是说,你对我很满意?”   陆景沉点了下头。   “你不觉得我长相有点差强人意?”   都长成这德行了还能很满意呢?   你特么快别逗我了你这个狼人。   “不觉得。”   初意:“……”   对手太强大了,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约会之前,初意放下豪言这顿我请。结账之时,她为了表现自己的良好美德,果断接起了电话。   逃账,嘿嘿   ,就问你恶不恶心。   陆景沉当然没觉得恶心,眼睁睁看着她对着空气讲电话,时不时目光还要朝这边瞟。他忍了良久,才将嘴边的笑意憋了回去。   吃过了饭,两个人看了场电影。   初意冲着时长选的,两个半小时,金钱的味道。   但虽然是为了赚钱,恶心人不能停,敬业精神第一名。   进电影院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抠脚,嗑瓜子,踢前排椅子,三件套,做做禽兽该做的事。   结果却不小心看入神了。   更可怕的是,还看哭了。   只因为电影中某个短暂的场景。   一家三口乘车去春游。上车前,主人公母亲从后备箱拿出一束花送给了女主,并安慰她,“失恋不要紧,接下来的路还很灿烂。你人生第一束花,妈妈送你。”   随后车子启动,女主开着车窗,手捧鲜花,闭着眼感受微风。   有一句台词是这样说的,“还好,这个世界上从不缺无条件深爱着我的人。”   初意盯着这句台词,忍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爬了一脸的泪水。   早些年在父母刚离世的时候,她哭过无数个日夜。后来遭遇那么多倒霉的事,已经让她的抗压能力与日俱增了。   但此时此刻,还是被简简单单的场景弄红了眼睛。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和情绪无关,只是恰好的,在这个时间里想到了亲人。   也想到了这个世界无条件爱自己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了。   初意悄悄吸着鼻子,尽量不去打搅周围的人。更不想被陆景沉发现。   正当她别过头去悄悄用手背压着脸颊,试图将眼泪擦净时,眼前蓦地一黑。   电影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后,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初意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电影院停电了。   这题她会做,且做过很多次了。   只要她来看电影,十有八九都会遇上跳闸。倒霉人不配看电影,是她的锅了。   影院的女人们都尖叫着躲进男朋友的怀里,很快,在场的人都亮起了手机手电筒。   “什么情况啊?”   “工作人员呢,这电影还能看了吗?”   喧闹声四起。   陆景沉兴许是怕她害怕,也压低声音,安慰道,“只是停电,别   怕。”   初意却道,“我知道。”   说着,她点亮手电筒,站起身,“走吧,只要有我在,这里是不会来电的。”   初意交代完,刚迈开步子,脚下那双劣质高跟鞋猝不及防咔嚓一声,好死不死在这时候断掉。   初意崴了一下,作势就要摔个狗吃.屎。   陆景绎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往后一带,人就扑了他个满怀。   一瞬间,初意倒吸了口凉气。   电影院里并不安静,除了电影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前后左右的交谈声。   初意却在这一刻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无比剧烈。   在这一刻,初意却早已分辨不清自己心脏狂跳的原因。   是因为太惊险,还是太刺激。又或者是太惊险刺激。   陆景沉就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双臂环着她,却没有将手搭上她的后腰,时刻保持绅士。   相比之下,初意就显得很lsp了。   她整个人横着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抵在他胸前,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刚哭过,眼睛红的。眼角的泪还没完全擦干净。   电影院里的人都举着手电筒,光亮一束又一束。虽视线不清,却也足以看清彼此的脸。   初意那一双兔子眼在这场对视中,早就忘了眨。   脸红心跳,肾上腺素飙升。   属于他身上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初意觉得这么近的距离,她多半是要死。   她完全沉浸在浪漫的氛围当中,无法自拔。   而陆景沉显然有些意外,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染了水光的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乍一看过去楚楚可怜的。很容易便让他想起当年少女对着他告白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初意,瘦瘦小小,穿着校服,梳着马尾。脸颊边有碎发,一双眼哭得发红。   她喝的有些醉了,揪着他的衣领问他,“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声音里尽是委屈。   陆景沉蹙了下眉,问她,“你没事吧?”   顿了顿,又问,“是……吓哭了吗?”   呼出的炙热气息,扑在她的嘴唇上,有些痒。   初意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吓哭,是帅哭。   但嘴巴张了一半,又紧紧抿上了。   她才想起来,早上出门刚嚼了两瓣蒜。   额,她还是闭嘴吧。 第9章 招惹   “你就没想过借着和陆景沉相亲,堂堂正正地享受一次和男神恋爱的机会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初意回到家,耳边不停回响夏白萱之前开玩笑和她讲的这句话。   这要放在以前,初意肯定会跳起来喊我可以。   毕竟像她们这种小女生,就算泡不到男神,有机会摸一把也是好的。   但如今不同以往,她不是小孩子了。和陆景沉谈恋爱什么的,她没想过,也从来不敢想。   尤其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她简直人间清醒。   初意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地慢镜头回放了起来。   从电影院出来之后,初意还处于“我被男神抱了,我人生圆满”的状态,脸上一直烧着,连说话语气都乖顺了不少。   因为鞋跟折了,当时陆景沉便提议到对面的商场去买一双,初意自然也没拒绝。   为了配合不方便走路的初意,陆景沉步子迈的很慢。   连过马路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慢吞吞的,一个高大的英俊男人陪着一个残疾人的既视感。   然后他们就一起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拍了。   初意心想,哇塞不是吧,连天气都这么浪漫的吗?   随后便听到身边的陆景沉低声开口道,“抱歉,我没有带伞。”   清冷的声音迅速将她从“情侣雨中漫步”的浪漫中拉了回来。   漫个屁的步呢,再来几秒,她妆都要花了吧!   初意连忙举起丑陋的包,顶在自己的头上,拔腿就要跑。嘴上还念念有词,“仙女怎么能淋雨呢?要死要死要死。”   陆景沉拉了她一把,当时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直接罩在她的头顶,“你用这个遮雨。”   光线被外套遮挡了几分,视线有些昏暗。初意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陆景沉外套举过她头顶,好像在拥护她,保护她。而自己却暴露在空气中,被雨淋得很彻底。   那一刻初意愣在原地了很久。   可能就连当年无视全校情敌,义无反顾跑去表白陆景沉的少女初意都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中还有机会和男神发生这样一幕。   亲自替她遮雨,已经不属于待人友善的范畴   之内了吧?   他们确实是在约会,正常男女之间的约会。   这在初意过去二十几年匮乏的感情生活里是不曾有过的,况且是和曾经暗恋过的男神。这一套名为爱情的魔法攻击,要是叫她必须招架住,那就是残忍。   于是千锤百炼的初意也有点飘飘然,好几次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是进了商场之后骤然清醒的。   位于三楼的高奢专柜,商品琳琅满目。   陆景沉不过打了一通电话,就有人特地来迎接。根本不需要排队的vvvip,受到的招待非比寻常。   有人亲自带队,亲自倒茶,亲自领着初意去挑选心仪的鞋子。   没人议论她的穿着和长相,柜姐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素质良好。   但眼神不会出卖人。   初意尽可能忽略那些似有若无的打量,但还是在反光镜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丑陋的脸,所以清醒了。   她要以什么立场去让陆景沉为她消费?十二点还没过的辛德瑞拉吗?有这么丑的灰姑娘吗?   “算了,忽然累了,今天就到这吧。”   初意打了退堂鼓。   陆景沉没有问为什么,全然尊重她每一个选择。   两人站在商场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的时候,风刮得很大。细小的雨滴好像作对似的,不住地往初意的脸上飘。   陆景沉的外套就在手上,见状再次递了过来。   “你留着挡雨。”   凌乱的雨,凌乱的风。连路人的脚步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打乱,所有人都急匆匆的,乱糟糟的。   仍然只有身边的人不同,就好像约会被困在一场雨中,对他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举止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淡然和冷静。   看起来与她这种容易慌乱的,平凡的人,全然不同。   初意接过他的外套,罩在头上。她的目光没能离开陆景沉那张清隽的脸,就着雨,就着突然复杂起来的心情,她脑子没由来一抽。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又来一件?”   陆景沉闻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梢一挑,问,“又?”   “……”   一阵手机铃声将初意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初意接起电话,是顾思思打来的。   “今天约会效果怎么样?”   只有这一句话,就把初意噎住了。她觉得自己这点成效,实在配不上一小时一千块钱的价格。   所以憋了半天,她憋出来一句,“不大理想,对方段位太高了,我对付起来比较吃力。”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卖力,她甚至把今天的约会流程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最后拍着胸脯道,“你绝对想象不到我有多恶心人。”   “哇那你真的辛苦了。”   “可是没用,他油盐不进。”初意有点沮丧。   顾思思却不甚在意,反而安慰道,“没关系,你能代替我去,我已经很感激了。”   初意听着这语气,怎么都觉得与印象中那个张扬的大小姐有点出入。   对方又道,“你也不用那么卖力扮丑,自然点就好。也许你越刻意,人家反倒觉得有趣。往好点想,寻常的你他压根就不喜欢呢?你说是不是?”   ……听起来并不像什么好话。   “不过……”初意挠挠头,总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就算顾思思不怕破产,她过一阵还要开学呢。   “顾小姐,你就没想过跟家里人直白讲清楚,你不喜欢陆先生吗?这样不是都很省力气吗?”   顾思思那边沉默良久,随后讲起了一个美苏惨的故事。   “唉……”对方先叹了口气。   “你可能不大了解我的苦衷,像我们这种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外人都觉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无忧。却不知道我们心中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   “除了财富自由以外,我是没什么自由的。我走的每一步路,都被家人铺陈好了,包括爱情。他们一心想我嫁进豪门,没给我拒绝的权利。”   “我跟你实话实说,其实我有个相恋五年的男朋友。一直瞒着家里人,因为我家里不会同意我和一个家世普通的男人在一起。”   “不过我男朋友已经在创业了,距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在等,等他成功了就能将他带回家,让我家人能够接纳他。现在看来,只差个时机了。”   “真的,只要你帮我把陆景沉这边的婚事想办法推掉,我和我男朋友都会感激你的!”   说到最后,竟然还带了几分哭腔。   她确确实实在求她,真诚的,恳切的。   和一开始和自   己谈生意的嚣张大小姐根本不是同一人的既视感。   她能为了爱情做到这个地步。   啊,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唯美爱情故事。   初意红着鼻头想着,又问了句,“那你把故事讲给陆景沉听,他会不会帮你呢?”   顾思思再度沉默了。   良久才道,“我跟他不熟。”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讲……”   “你别讲,我给你加钱。”   “这……”   “豪门虐恋你不懂。”   “……行吧。”   挂断电话,初意收到了顾思思的转账。   一笔巨款,这种约会再来几次,还个衬衫根本不成问题。   可,这是带薪泡男神吧?   这要是从前的初意,估计早就抱着手机笑死了。   过去的几年里,她不爱别的,最爱钱。理想生活就是数着钱睡着,抱着钱睡醒。   但是现在却犯了难。   其实,她并不想见陆景沉,倒不是因为约会辛苦。而是她怕自己对他再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   九点一刻,陆景沉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浴袍,领口大敞。发梢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划过纹理清晰的腹部。   客厅开着空调,温度适宜。   他随手放了曲轻柔的爵士乐,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侧目看着窗外。   夜幕降临,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车灯像串在一起的彩灯,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无声地诠释着属于这个城市的繁华。   相比之下,陆景沉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有些寂寞空旷。   他一只手拿起桌上放着的香槟杯,喝了口。加了冰,口感和凉度刚刚好。   另一只手点开手机,看到微信上收到了初意的回复。   他是洗澡前发给她的,“顾小姐,睡了吗?”   而她隔了四十分钟才回复,只有两个字,“睡了。”   意外的,冷淡。   并不想理他的既视感。   陆景沉舌尖抵了抵牙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在想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手机震了起来。   陆景沉看眼了号码,放下了酒杯,站起身,面朝落地窗,接起了电话。   “陆先生。”   电话那边很喧闹,一道女声突破重重噪音,顺着听筒传了过来。   陆景沉淡淡地“嗯”了声。   “顾小姐。” 第10章 招惹   一周前,陆良开的生日。   陆景沉难得回了趟家,还是没逃开被父母催婚。   尤其母亲梁又真,平日里养养花,逗逗猫,两耳不闻窗外事,活的清闲。大事小事从不操心。   唯一热衷的只有儿子的婚事。   “哪有这么大还不谈恋爱的?”   “忙?忙也不是借口。”   “呐,你看。这是我小姐妹的女儿,叫顾思思,好看吗?”   梁又真把手机里的照片恨不得贴到陆景沉脸上,陆景沉推开,又贴上。   “问你好不好看!”   他随口敷衍,“好看。”   “好看你就和人家见一面。”   陆景沉摇头,下意识想拒绝,又听梁又真阴恻恻地问了句,“儿子,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个女朋友。你不会是取向有问题吧?”   “……”   最终陆景沉答应与对方见面,当时的安排是,叫助理找了几个闹事的群演——两位面容姣好的女性。   只等他一个手势,两人就会从门外冲进来,质问他对面的女人是谁。   说好的你是风儿我是沙,忽然你就变了卦。   一切都准备就绪,却不曾想来的人根本不是顾思思。   陆景沉一开始只觉得熟悉,也是后来对方摘掉了美瞳,又习惯性地做了一些小动作,陆景沉才认出她是谁。   初意,小他两届的学妹。   一场意外的偶遇,充满了戏剧性。   照理来说,她化妆成那个样子,确实不大好认。   但巧的是,他记得她的眼睛。   “是你说的只要她继续跟你见面,你就和家里人推掉我们相亲的事,对吧?”   “是的。”   “那好,事我已经办妥了。你给的钱我也转给她了。陆先生,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挂断电话,室内恢复了一片宁静。   陆景沉透过窗户的反射,看到了自己。   头发已经干了大半,轻盈柔顺地贴在头上。皮肤在灯光的映射下,透着白皙的光泽。五官端正,眉眼清秀。任谁看,都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   父母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一直将他视作自己的骄傲。   品学兼优,作风良好,为人正直善良,能力出众却从不骄纵   。   是别人眼中的男神,也是传说中的,百年一遇的别人家的孩子。   为了维系自己在父母眼中的形象,他也一直在为此做出努力。   只不过,人,总是要有两面性的。   陆景沉弯唇,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了一支。   烟雾从口鼻中吐出,缓缓上升,渐渐遮盖住他那张好看的脸。   但仍能从模糊的影像中看到那双狭长的眸子,只有在没人的情况下,看起来才有几分深不可测。   从见面的那天起,他就在回想有关初意的那部分记忆。   因为有些事是被刻在心里,所以想要记起来并不费力。   放眼回望,无非也就是个暗恋与拒绝暗恋的故事。   他……当年是怎么拒绝初意的来着?   其实也没有明确的拒绝,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二句:“那你喜欢的可能不是真正的我。”   很多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更没想好要怎么和她说,她就已经红着眼睛跑开了。   他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她。   代人相亲。   自毁形象。   他稍微一查资料,便清楚地知道顾思思在与谁做着哪种交易。   上天赐了他较好的皮相,不错的家世,以及聪明的头脑。他擅长观察人,看人下菜碟。用朋友的话来说,就是腹黑得都快冒黑水了,但以上,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他对外,始终保持绝对的体面和形象。   因为他善用观察,所以自然能敏锐地观察到初意面对他时的种种情绪。   以及……她对自己的感情。   答案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情,除了害怕事情被拆穿,剩下的竟然都是——钱钱钱钱钱。   陆景沉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摁灭。   缓缓吐了出来,同时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真的觉得好笑。   所以。   他一直按照她印象中的样子对待她,体面温柔不拆穿,她好像并不欣喜的样子。   到底是时间过了太久,把一些能改变的都改变了。   感情会变,人也会变。   当年追着他说喜欢他的人,在一次约会后,出乎意料的冷淡。   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冷淡。   他该坦然接受吗   ?   好像不行。   -   “初意!我桌上那几瓶护肤品是不是你卖的?!”   初雪用力踹开门时,初意正和夏白萱煲电话粥,听她讲着新剧本的创意。   就见她双手掐腰,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看起来要吃人。   “先不说了,麻烦精来了。”   初意小声交代了句,挂断电话。   初雪听到了,眼睛瞪得更大,“骂我呢?”   初意坐在床上,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是呀。”   一句话回答了对方两个问题。   初雪快气疯了,站在门口对着初意疯狂怒吼,就想惹怒她似的,疯狂跳脚。   只不过吼了半天初意也没什么反应,初雪觉得不过瘾,又冲着楼梯喊了句,“妈!!初意偷我东西!”   初意这才冷笑了一声,“你卖我的衬衫,用来买护肤品,我再帮你卖了,物归原主,怎么就叫偷?”   初雪跳了起来,“初意,你要不要脸!”   “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初雪与初意同时一愣。   那人并未及时进屋,只伸出一只手敲了敲大开的门,问了句,“意意,我能进来吗?”   初意还没来得及回答,初雪这会儿好像忘了生气似的,直接往门后一扑,“爸!”   初铭回来了。   一家人难得在大晚上凑在一楼吃了顿“团圆饭”。   上了桌,初铭还在训初雪,“我要是没亲耳听到,我都不知道,你平时就这么跟你姐姐说话啊?”   “我没有,那是她!”   “初雪!”于静慧开口打断,“跟你姐姐道歉。”   初雪话被打断,看了她妈一眼,又看了初铭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和初意道了个歉。   初铭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说着,又看向初意,“意意,以后小雪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打电话骂她,咱不是都有那个微信吗?”   初意为他夹了口菜,应了声,“嗯,叔叔吃菜。”   初铭是初意的叔叔,当年初意家里出事,还是初铭亲自去把初意接回了家。   毕竟是有血缘的家人,初铭待她不错。这也是初意对于静慧和初雪百般忍耐的原因之一。他是家人,她住在他家,有些事自然要忍让几   分。   初铭是个做工程的,一年到头都得跟着项目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只要是他在家,于静慧和初雪都会对她客气不少。   一家人装的和和睦睦,倒也叫他离家的时候比较放心。   这顿饭吃到最后,初意刚放下筷子准备回房,初铭忽然开口道,“对了,意意啊,我这次回来遇到了个老朋友。聊了聊,他家儿子去年刚毕业,在律所上班呢。我看小伙子样貌不错,谈吐也得当,就想着找个时间安排你们见个面。”   初意没说话,于静慧把话接了过来,“谁啊?”   “周家。”   “啊?那条件相当不错了。能……”   看上初意这条件吗?   于静慧扫了她一眼,默默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对了,你爸也认识。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一起玩来着。有时间你去见一面,周子易这小伙子我很看好,要真能成了,没准毕业以后还能帮衬一下。”   初意没什么兴趣,站起身,直接拒绝,“算了,我还是个孩子呢,不想早恋。”   于静慧插话,“你都25了还是个孩子呢你!人家要真能看上你,你就偷着笑去吧。那条件可不是……”   “行了!”初铭瞪了她一眼,“意意不愿意就算了,你在这插什么话?”   “我那是为她好。”   两个人还在争论,初意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她不是想拒绝初铭的好心,也自然知道自己二十五岁的高龄,再不恋都要上黄昏恋的班车了,算什么孩子。   但她一心只想赚钱,没有心思谈恋爱。   更何况,一边跟男神约会,一边去真正相亲,她还真就做不到。没那个精力。   她没当回事,这件事也就暂时被她忘在脑后了。   谁知道后来的几天,于静慧逢她就念叨一次,说什么都要她去见一面。   什么你不见不要紧,你不帮衬帮衬家里吗?你叔叔在工地都快累掉半条命了,你这个孩子不懂事的啊?   初意装作聋哑人,阿巴阿巴糊弄过关。   结果第二天,不知道是谁善做主张把她的微信推给了对方。   当时初意正在和陆景沉面对面进行第三次约会,她相声讲得正起劲,忽然就收到婶婶的电话,说人家好友加了,叫她通过   一下。   初意应了声,不情不愿打开微信,还真有个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看,对方头像是一只手,拿着装满冰块的杯子。申请信息只有三个字:周子易。   初意迅速点了通过,对方很快发来消息。   周子易:“初意吗?”   周子易:“我爸妈让我加你的,有时间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初意没回,对方又连着发了几条。   “hello?”   “你好?”   “摩西摩西?”   手机在餐桌上震个不停,初意被吵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市中心旋转餐厅的顶楼,视线与风景都刚刚好。餐厅中央有人正弹着钢琴,琴声悠扬。   本该是闲适的约会,偏偏不知道从哪跳出来个话痨,扰人清静。   陆景沉看出她神情不大好,视线淡淡地扫了眼她不断暗下又亮起的屏幕。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急事?”   初意随口糊弄了句,“没办法,前男友太爱我了,总是骚扰我。”   陆景沉了然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也许是初意这边太久没回复,没隔一会于静慧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的手机就摆在手边,滋儿哇滋儿哇地叫了起来,十分破坏气氛。   初意刚想伸手挂断,就见一只手率先伸了过来,连点了两下锁屏键,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手白皙,手指修长,挂断电话时微微用力,手背上还有两道凸起的青筋。   初意正盯着那只手,有些错愕,就听到陆景沉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既然是前男友。”   他看向她,勾了下唇,“那就别接了吧。” 第11章 招惹   初意总觉得,陆景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情绪。   隐藏在体面下的,暗潮涌动。   导致她也因此生出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后来经夏白萱一分析,她这叫做贼心虚。   “你一边和男神约会,一边和相亲对象发着消息,你能不虚吗?”   初意纠正她,“我当时没回复。”   夏白萱也换了种说法,“你即将脚踩两只船,你能不虚吗?”   “?怎么就脚踩两只船了?他们俩有哪一个是我真正的男朋友吗?”   “哦,所以他们为什么不是呢?”   初意觉得夏白萱这个问题纯属胡搅蛮缠,“这你还用问啊?一个是隐藏身份的假相亲,另一个我压根就没想去相亲。”   “不不不。”夏白萱一言戳破她心事,“正确答案是,你心里惦记男神,相比之下任何人在你眼里都是胭脂俗粉。”   初意:“……”   “我没有。”   “我没惦记。”   “污蔑人是犯法的。”   初意正和夏白萱开展激烈的辩论,“胭脂俗粉”适时发来了消息。   周子易:“在?”   周子易:“白天很忙?”   周子易:“你还在上大学吧?不是正在放暑假?”   初意盯着这几句话,连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她有些想不通一个跟她连面都没见过的小伙子,怎么话会这么多?   跟陆景沉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废话篓子好吗?   初意不想被婶婶念叨,只能耐心回复,“是在忙,做兼职呢。”   对方这会儿倒是没有刨根问底,只开门见山,“那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顿饭?”   “可能没有哦,最近会一直比较忙。”   周子易:“哦好的。”   除此之外,没再回应。   初意觉得你这人一会话多一会话少,倒还挺收放自如的。   夏白萱在电话那边喉头都快喊破了,“霉霉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啊啊!”   初意回过神,“哦,我刚刚回消息呢。”   说着,把她和周子易的聊天记录截了个屏,给夏白萱发了过去。   夏白萱看了之后,沉默了一会,才问,“你不去见一见?”   “不见。”   “为什么不见?”   “没什么兴趣干嘛要见,是赚钱不香吗?”   夏白萱笑了,“赚钱哪有男神香,我看你这二十五岁的高龄没谈过恋爱也一点不着急。你是彻底要吊死在陆景沉这颗歪脖子树上了吧?作为好友奉劝你一句啊,叫你角色扮演体会恋爱滋味,那是跟你开玩笑呢。你悠着点,别到时候一脚踩进去,人家发现你不是顾思思,抬腿走人了,你再跟后面哭。”   “霉霉,倒霉的人生呢,我们无法操控。但是我们还能阻止它别变得悲惨。”   “保持清醒啊,就算陆景沉再温柔体贴,你也时刻在心里问问自己他图你什么。是图你举止夸张,还是长相感人。这样一问,是不是脑子里就透亮多了?”   夏白萱这几句话真实得初意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她知道是好意,但还是……   “我说夏大编剧,要是把你这种嘴损的人敲死,起码能帮六个辅警转正。”   -   初意不知道周子易是怎么和家里人说的,那天简单拒绝过之后,于静慧这边也意外消停了下来。   赶上周末,初铭和于静慧结婚二十三周年纪念,初铭准备带全家去高档餐厅吃一顿。   初意原想拒绝,毕竟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热闹。但拒绝的话还在嘴边打转,初铭一句,“不想见证叔叔婶婶的纪念日吗?当年你爸爸可是证婚人。”   嘴边的话就这样吞了下去。   初铭这次也算下了血本,提前两周就预定了这家人均五千的饭店。   据说是早些年朋友欠的钱终于还上了,初铭觉得这些年妻子一个人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从进到包间起,又是九十九朵玫瑰伺候,又是三层精美蛋糕。   包包首饰都是最新款,在还没正式推出的时候,初意就在时尚杂志上看到好几次。   于静慧笑得合不拢嘴,那副素来刁钻的脸上也难得带了温柔的笑意。   老实说,初铭确实是位好老公。对初意来说,也确实是位好叔叔。   “老婆,结婚纪念日快乐,这些年你辛苦了。”   肉麻的话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没避讳,初雪成了气氛组的,难得的团聚让她比以往要活跃更多。   初铭告白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用手机录像,直起哄,“爸,你亲妈一口,   快亲一下。”   “哎呀,你害羞什么呢,这里又没外人。”   说到这句的时候,初雪话里明显卡顿了一下,随后眼神时不时地就要往初意这边瞟一下。   初意原本在专心低头吃饭,没想理会。   但不知道怎么的,越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越是觉得,自己还是别在这种场合给别人添堵比较好。   她一口喝掉面前的果汁,站起身,“我去个厕所,很快回来。”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包间里谈笑声仿佛只因为她中场离席停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沸起。   初意关上门,走在长廊里,寻找卫生间。   三楼一层都是独立的包间,每个房间隔音较好,走廊里相对也就很安静。   初意扶着墙壁,走在铺着深灰色毯子的走廊里,脚上软绵绵轻飘飘,让人的思绪很容易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发散。   她记得自己考上市重点高中的那天,也恰好是爸妈的结婚纪念日。   一家三口去了游乐园,晚上又去吃了西餐。她爸爸给她妈准备礼物的同时,还送了初意一支口红。   为什么送一个还没上高中的孩子口红呢?   她爸当时是这么说的,“意意不是从小就喜欢偷用你妈妈的化妆品嘛,人生第一支口红,老爸送了。”   初意因此开心了好几天,经常放学后对着镜子,涂上了擦掉,再涂上再擦掉。   只不过那支口红,也在高一那年暑假的车祸中,丢失了。   她后来买过同款,但总觉得再也不是那个颜色了。   “陆景沉,你什么意思啊?”   一声质问将神游在外的初意唤回。   她脚步顿了顿,发现自己在不自觉中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一间包间外,门没关,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走。   偷听墙角毕竟不厚道。   但里面的吵闹声太激烈了,事关男神,她又实在很好奇。   纠结了一会,初意还是决定,听吧。   不光听,还扒着门框,露了两只眼睛。   西式装修风格的房间,餐桌临窗,位于高层,夜景尽收眼底。桌面上还摆着几根蜡烛和粉色玫瑰,乍一看过去满满的情调。   包间里一共四个人,陆景沉正和一名打扮精致的女人面对   面坐着。而吵闹的人正是站在门口的两位女人,都穿着紧身裙,长发及腰,从背后看过去,身材很好。   她们指着陆景沉,一人一句,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一个人说,“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的吗?现在又是几个意思?”   另一个人说,“说好的你是风儿我是沙,忽然你就变了卦。”   “这谁啊?新欢?一个不够要两个,两个不够要三个?”   “陆景沉,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坐在陆景沉对面的女孩,脸色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得铁青。而陆景沉坐在临窗的位置,始终一言未发。他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被揭发的窘迫。   直到面前的女孩问了句,“陆先生,您……不解释一下吗?”   陆景沉这才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结。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她。随后嘴边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是初意不曾见过的模样。   她后来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定义陆景沉此刻的表情,薄情。   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寡淡得没有一丝温度。平静的模样叫人遍体生寒。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如你所见。”   女孩再也坐不住了,拎起包,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往外冲。   可能是情绪太激动了,一时没注意,撞到了门外正在听墙角的初意。   结结实实的一下子,初意差点被撞了一个跟头。   女孩红着眼眶,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撞的是胳膊,初意却觉得心里剧烈地“咚”了一声,非常沉闷的,有什么被击中了一般。 第12章 招惹   原来她并不是所谓的,即将脚踩两只船的人,陆景沉才是。   哦这么说也不严谨,毕竟人家不仅是脚踏两只,是脚踏多只。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个收人钱财,帮人办事的。说白了连个替身都不算。   所以陆景沉脚踩几只船什么的……   “根本不关我的事!”   初意反复在心里念叨这句话,试图给自己洗脑。   可惜洗脑失败,心情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更加沉闷了。   尤其在她收到陆景沉下一次约会的邀请之后,烦闷更甚,除此之外,还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她一点回复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半死不活地平躺在床上,举着手机,两眼发直。   陆景沉:“你上次说想看的那部话剧,拿到门票了。”   初意盯着这句话很久,在回复与不回复之间来回横跳。最终,还是把手机倒扣,塞进枕头里。   其实,也不能说他是脚踩多只船吧。也许其他人和他的关系,也像他们一样。只是简单的约会,吃饭,没有确认过关系,没有任何暧昧的语言,更没有给过什么忠贞不二的承诺。   她在这生什么气?   况且就算要生气,也应该是顾思思生气。怎么都轮不到她吧。   她只是,只是觉得心里闷。   陆景沉是谁?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在她心里无可挑剔的男神,是她青葱岁月里的一道光,是她即使被拒绝,即使得不到,仍然让人向往的美好存在。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初意一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夏白萱面前拼命维护陆景沉的形象,她就觉得脸疼。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就算不是劈腿,也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央空调了。   男神滤镜碎得彻底。   这下好了,她终于可以不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真他吗的好啊!   情绪反反复复,初意当天晚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结果还梦到陆景沉了。   梦里场景重现,仍然是同一个包间,只不过质问他的其中一人变成了她自己。   旁边的人气急败坏,用尽了难听的话去贬低陆景沉,就差跳起来朝   他脸上泼一杯红酒了。   可轮到初意,她明明心里难过的要命,气的脸红脖子粗,偏偏面对陆景沉那张脸时,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能支支吾吾半天,伤心欲绝地对他说了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二天醒来,初意摸着自己气到快抽筋的心脏,只恨自己不争气。   借着梦里的那股气,无处释放的初意终于怒气冲冲回了陆景沉的消息。   “不好意思,忽然不想看了。”   拒绝过后,初意当时就约了夏白萱一起出去散心。   太受刺激了,她急需缓解一下心情。   -   晚上九点。   灯影沉沉的酒吧内,舞池还没开。驻唱坐在一旁,弹着电子琴,低声吟唱。   低沉的嗓音配合着缓慢的旋律,总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终于一曲结束,驻唱下台。   身边人的交谈声也在这安静片刻的中场变得清晰了起来。   今晚的局是李映组的,陆景沉原本没想来,也是李映在电话里好说歹说,硬是把人叫了过来。   李映跟他是多年好友,能说会道的二世子。长得白净,性格活跃,很讨女孩子喜欢。   从高中起,女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的换。用其他朋友的话来形容就是,李映可以没有新衣服穿,但不能没有新女朋友换。   如今这号人物也终于在家里人的各种威逼利诱下,要结婚了。今晚的局,他为之命名,婚前最后的狂欢。   陆景沉向来对这种“狂欢”没什么兴趣,他靠坐在皮质沙发上,长腿随意交叠。避开忙碌繁琐的工作,终于能得会闲似的,神态里都带着丝慵懒。   大部分时间里,陆景沉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置身于别人的热闹中,兴致缺缺。   偶尔讲到有趣的事,其他人笑得热烈,他也会跟着勾勾唇角,以表附和。只不过笑意浅淡,很快便散去。   他几乎不插话,晚上喝了点酒,这会正热。   他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往后倚了倚。倦意也就是在这时候猝不及防涌上头。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九点半。   又切回到与初意的聊天页面,一天过去了,话题还是停留在今早。   初意:“不好意思,不想看了。”   陆景沉:“?”   初意:“就是这么善   变。”   他扯了下嘴角,关了锁屏,又将手机收了起来。   这群人的话题已经从赛车转移到了女人身上。   “现在的女人啊,心思难捉摸得很。我前段时间聊了一个妹子,那叫一个阴晴不定,我心是真累。”   其中一人说道。   李映笑里明显带着几分瞧不起,“哄女孩子开心还不容易吗?砸钱会不会?你动真招砸她个几十万,她喜欢什么你就给什么,真诚点,用点心,还怕她不跟你走?”   “不是。”那人反驳,“人家小姑娘父母都是教授,根红苗正的,才不是那种人呢。况且我俩还在聊天阶段,饭嘛,也就吃过几次。”   “噢。”李映喝了口酒,“那就是跟你玩欲擒故纵呢。”   都知道李映泡妞有一手,那人这会儿听进去了,赶紧向他取经。   “怎么欲擒故纵?什么叫欲擒故纵?”   “时而热情,时而冷淡。今天答应你,明天拒绝你。想吃又不想吃,想要又不想要。这就叫,女人心海底针。你好好捞一捞,就会懂其中的奥妙了。”   “还真是!”那人一拍大腿,“好几次了,说好的跟我去国外转转,票都订好了,人又变卦。我可真是一脸懵逼。”   “你还得加把劲。”李映笑着说,“之所以欲擒故纵就是没感受到你的诚意,没确定好要不要选择你,心才会摇摆不定。”   “是吗?”   一道清冷的男声先于那人,开了口。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人纷纷停下嘴边的话,朝陆景沉看了过去。   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人竟然主动搭话了,有点稀奇。   李映也看向他,“你的话,情况特殊。”   陆景沉挑了下眉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李映清了清嗓子,“各位请注意,注意看陆总这张脸。”   “就陆总这张脸,读书的时候就是国民校草。表白暗恋的女人那叫一个前仆后继。对你这种条件的男人欲擒故纵?没必要。忽冷忽热那纯粹是因为……”   他放下酒杯,“咣”的一声,同时一语道破天机,“因为她压根不喜欢你。”   “……”   陆景沉掀了掀眼皮,低笑了声。   身边的人忙给陆景沉点起一支烟,难得勾起这尊佛兴趣,趁机多   说了几句,“怎么?陆总有情况?”   烟被点起,陆景沉两根手指夹着烟,淡淡地朝身边人扫了一眼,“没。”   “不对吧,一整晚就接了这么一句话,难道不是有喜欢的人?”   陆景沉吐出一口烟,白色烟雾上升,遮挡住一双狭长的眸子。他收回视线,倦态尽显,懒懒开口,“没有。”   “困了,我要先走了。”   话毕,还未来得及站起身,忽的耳边传来一阵喧闹。   循声望去,才看到门口处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大多都是些来看热闹的,毕竟被围起来的主人公看起来确实有点惨。   浑身都被酒淋湿了,脑袋上还扣着半个装酒的西瓜皮。摔倒的时候屁.股先着地,这会儿疼的有些站不起来。   闺蜜在旁边一边指着始作俑者说,“你,你别跑,说的就是你。”   一边弯下腰扶人,“霉霉,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初意抓着夏白萱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事情还要从十分钟前说起。   当时两个人吃过了晚饭,正到处闲逛。夏白萱忽然突发奇想拉着初意就钻进了酒吧。   “你男神形象毁了不要紧,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男神。”   “这酒吧的驻唱,长得那叫一个惊为天人。走,一起去舔屏,顺便给我的作品找找新的灵感。”   曾经发誓滴酒不沾,再也不进酒吧的初意就这样被拉了进来。   结果,两人是进来了,帅比驻唱下班了。   夏白萱痛心疾首,踮着脚尖找了一圈,然后戳了戳初意的手臂,“话说我看到个长得和你男神好像的一男的,你往东南方向,正抽烟的那个,你看看像不像!卧槽绝了!”   初意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什么叫像男神啊,那特么可不就是陆景沉本人吗!   初意一颗心碎得更厉害了,因为她发现男神不光会劈腿,男神还会抽烟Q_Q   她出来散心就是因为男神,心情还没怎么好利索,又发现男神彻底学坏了。   天哪,还有更毁的事情吗?   初意刚这样想完,从天而降一个西瓜皮,直接扣在了她的脑袋上。西瓜里还有酒,她被浇了个透心凉。   初意“啊啊啊”叫了半天。   眼前忽然就这么黑了   ,心里难免慌乱。脚底一滑,屁.股着地的那一刻,她沉默了。   西瓜皮外是醉鬼和夏白萱的声音。   醉鬼说,“我玩大冒险的,随,随机抽取一名幸运观众。”   夏白萱说,“玩你妈呢!信不信我抽你?”   冷静良久,初意揉着屁.股,被夏白萱拽了起来。   夏白萱说,“来,咱先把这西瓜皮摘了。”   西瓜皮一摘,视线明亮了起来。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面前围了一圈的人,正在朝她投来注目礼。同时,还有站在不远处,陆景沉的。   初意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握住夏白萱的手,重新把西瓜皮扣了回去。   夏白萱:“?”   “霉霉你干嘛呢?”   初意,“我喜欢这个造型。” 第13章 招惹   “你说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是我?”   “没有,他绝对没有。”   “可是我都看清他了!”   “霉霉,我用我的职业生涯向你保证,绝无可能。”   夏白萱拍了拍初意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温和一些,“你知道你当时都什么德行了吗?头发全湿,糊脸上了,唯一露出来的鼻子上还贴了俩黑色西瓜子。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人了,他哪能认出来是你呢?”   “况且,陆景沉他认识的是代替顾思思相亲的丑鬼霉霉,并不是你本尊!你确定过了这么多年,他会记得一个向他表白不成强行猥.亵过他的人吗?”   “像你这样的人,在学生时代绝对数不胜数。放心,你绝不是最特别的一个,综上,他没有认出来是你。”   初意嘴角抽筋,“我真是谢谢你啊。”   两个人又斗了几句嘴,吵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忽然被身边的男人打断。   “你好。”   初意和夏白萱同时吓了一跳,初意回头一看,愣了愣。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到她们身后的啊?   他怎么会在这啊?   初意下意识朝他前后左右扫视一周,确定陆景沉没在,才松了口气。   徐助理丝毫没在意她的打量,只笑着递过去了一张干净的手帕,“需要帮忙吗?”   初意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不用了。”   徐助理又道,“您的衣服湿了,我可以叫司机送二位回家。”   夏白萱不知道他是谁,有点兴奋,凑到初意耳边说,“这谁?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天降桃花运?”   此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徐助理的耳朵里。   他清了清嗓子,道,“是我们陆总的意思,如果有需要的话……”   初意一口回绝,“没有需要,帮我谢谢你们陆总了。”   ……   亏她还在这纠结,陆景沉倒好,又开始在这对“陌生人”施舍好意。   初意冷笑,中央空调名副其实呢。   是年少无知的她瞎了眼!   当天晚上,初意回到家,主动给陆景沉发了条消息。   “话剧票还能弄到新的吗?我又想看了。”   “别问为什么,因为我善变。”   初意彻   底想明白了,什么男神,什么懵懂的暗恋,统统都是浮云。   她只是个来赚钱的,她也只想赚钱。   他多情滥情,她!才!不!care!反正她又没想跟他谈恋爱。   早早结束,早早和男神说再也不见,这对她来说就已经是happy ending了。   周六这天,初意早早起床,准备赴陆景沉的约。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初意选了一身绿。头顶的帽子是浅绿,上衣是草绿,裤子是深绿。   出门前,她特地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呵,大葱一枚。   拎着翠绿的包,初意婉拒陆景沉接送,一路前往约定好的大剧院。   话剧是她很早之前就想看的,门票一般人是根本买不到的,她说想看只是想想。   也就是当时纯属没话找话,乱讲一通。没想到陆景沉竟然当回事了。   初意想着跟在他身后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话剧看,她亏吗?一点都不亏啊。   那还丧着脸干什么?   支棱起来!   恶心他去!   初意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后,对着反光的公交车站牌,强行拗出一个丑陋的微笑。   身边正在跟着妈妈一起等车的小女孩,戳了戳妈妈的手背,小声道,“妈妈这个人好绿啊。”   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初意听到了。   她侧过头去,低头与小女孩对视。   小女孩看清她的脸,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初意来了兴致,瞪着眼,蹙着眉,头一歪,舌头也伸出来,对着人家做了个十分鬼畜的鬼脸。   小女孩吓哭了,初意笑了。不光笑了,鬼脸也越做越起劲。   直到她逐渐丧心病狂无法自控的时候,身侧传来“滴”的一声,她吓了一跳,抬起头,陆景沉的车就停在她身前。   车窗没关,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初意差点把还没来得及缩回来的舌头咬断。   陆景沉对着她微微点了下头,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顾小姐,上车吧。”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看起来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从驾驶位司机憋笑的表情来看,初意知道,她刚刚那精彩绝伦的表演绝对被全程观望了。   她整个人有点想垮掉,但又转念一想,怕什么丢脸呢,她不想要脸了,也不想要男神了!   初   意回给陆景沉一个笑,甩起挎包,昂着头上了车。   和之前的约会流程差不多,聊天,吃饭,看话剧。   初意仍然采用不着调、不诚恳的满嘴跑火车说话方式,陆景沉也仍然听得很认真。   非常礼貌,非常体面。   每一句话都优先考虑对方的感受,每一个举动都绝对照顾她。   他是一个完美的约会对象,如果他做的那些事并没有被初意撞见的话。   话剧和想象中一样精彩,初意心里惊喜又惊叹,但表面却坚持波澜不惊。   甚至在话剧结束,陆景沉问起的时候,还抛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也就那样吧,一般般喽。”   她扇着脸颊,“剧院也太热了,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陆景沉认真点头,“下次换一家。”   可恶啊,他完全对她不礼貌的表现视若无睹。   初意暗自咬牙。   她就不信了,怎么就恶心不到他!   出了剧院,时间尚早,陆景沉便主动问起接下来的行程。   “要吃冰淇淋蛋糕吗?女孩子好像会比较喜欢。”   “不要,我又不是寻常的女孩子。”初意翻白眼。   “那,逛街吗?好像换了一批新品。”   “不逛,美女的脚金贵着呢。”初意接着翻白眼。   “那你想去做什么呢?”   初意耸肩,“我随便啊,跟着陆总走,我去哪里都行呢。”   “那去喝个下午茶吧。”   “不喝,没那种世俗的想法。”   陆景沉顿了顿,他不是感觉不到初意今天对他的情绪比以往要强烈得多。从前还只是为了刷厌恶值的话,今天则多了些真情实感的厌恶。   陆景沉想不通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沉默片刻后,垂下眼帘,看向她。看似随意,实际上暗藏寓意,“要去赛车场兜兜风吗?我朋友傅燃也在。”   然而初意只顾着发泄情绪,压根反应不过来傅什么,什么燃。   “天哪陆总。”初意惊讶地捂住嘴,“还有带女孩子去赛车场的啊?我真没想过你是这种直男。”   这会儿陆景沉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初意见他半天没反应,愣了愣,也抬起头与他对视。   两人面对面站在剧场外。   下午三点钟,一整天的炙热刚刚退去,周遭还带着夏   日滚烫的余温。   阳光透过树荫,打在陆景沉的侧脸上。五官立体,轮廓优越。那双狭长的眼,连眼尾的弧度都好看得让人昏厥。他穿着白色衬衫,光线越强烈,越是衬得他白得发光。   曾经初意最喜欢偷看陆景沉打篮球,那时候陆景沉总喜欢穿一件白色T恤,配着深色校服长裤。肩宽腿长肤色白皙,小臂线条都性感得让人拍案叫绝。   和其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不一样,他的头发总是干净清爽,专注打球的时候,目不斜视,眼尾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冷淡,让人想看,又不敢完全直视。   陆景沉打球非常具有观赏性,浑然天成的气质,让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把控的很好。踮脚,起跳,投篮,一气呵成。场上无数女生为之尖叫的时候,初意总会默默在篮球架旁递上一瓶水,一块干净的手帕。   她从没想过会有机会跟他近距离接触,哪怕是当初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告白的时候。   而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看到他缓慢眨眼,黑而长的睫毛像扫在了她的心上。   初意有点紧张了。   此时此刻,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今天做的太过火了,说的太过分了。以至于他终于按捺不住,想瞪她,骂她,打她?   她不自觉吞了口唾沫,抠着手指。正想着待会如果他出手了,她是先抱头蹲下,还是转身就跑。   陆景沉却弯了弯唇,低低地笑了声。   雨后初霁,云雾骤散。他对着她笑的这一刻,光芒万丈。   也就是这一刻,初意才发现,原来他是有酒窝的。但是很浅很浅,如果不是靠的近,看得仔细,几乎是看不到的。   陆景沉问她,“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声音温柔又清冷。   初意的台词应该是,“随便,我去哪里都可以。”   但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对着她实在笑得太温和了,初意有点精神恍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不想念台词,不想说话,更不想看他。   她想哭,特别想哭。   因为她痛苦地发现,艹,还是好帅啊! 第14章 招惹   初意僵持不下去了,最终选择退了一步。   跟着陆景沉去喝了下午茶。   入座后,初意低头狂吃了好几口冰沙,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冷却下来了。   心情平静,大脑才会清醒。   她总算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马不停蹄地恶心他!   初意说自己喜欢奢侈品,陆景沉提议,“带你去专柜挑。”   “不去,脚疼。”   初意说起自己喜欢自由自在,陆景沉提议,“带你去坐快艇。”   “不坐,晕船。”   话题反反复复,跳来跳去。   聊到最后,初意也不去看陆景沉了,直接低头玩手机,态度忽视又轻慢,是个人都想打死的程度。   她也是慢慢才发现,原来相亲中最令人讨厌的,并不是举止夸张,而是阴阳怪气。   没有人能扛得住阴阳师的攻击。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一整天的约会已经接近尾声。也差不多了该发起最后的攻击了。   索性放下了手机,用食指敲了敲桌面。   “对了陆先生,你还记得上次打电话给我的前男友吗?”   陆景沉搅拌咖啡的手顿了顿。   “记得。”他丢下这两个字之后,又重新搅拌了起来。   初意撑着下巴,故作苦恼道,“他在求我和好呢,我最近也算是因为这件事比较苦恼。”   方糖已经几乎全部融化在咖啡里,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还冒着热气。   陆景沉看了会,放下搅拌勺,轻描淡写道,“吃回头草,并不可取。”   说完,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开始为上一句话进行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们当初分开的理由,总会导致你们再次分手。”   初意像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   她摆正了头顶带着的绿色贝雷帽,笑得有些尴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当初分手还是因为我劈腿。”   陆景沉视线在她脸上再度一顿,又听她无比认真地说,“陆先生,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啊。我们双方的家长都是很好的朋友,我没跟我妈讲过,我也不能坑你。我这个人,是有那么点小小的癖好。”   “什么癖好?”   “我喜欢劈   腿,尤其是……劈腿前任。我不敢保证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会不会再犯老毛病。”   初意对着他眨眨眼,显得自己很无辜。   沉默,近数十秒的沉默。   陆景沉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一圈,才轻笑了声。   他移开视线,不冷不热地丢给她一句话,“不是什么好习惯。”   呵。   你还知道这种行为不好呢?   初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出身优越,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追求者多,诱惑也多。在确定下来之前,多玩玩也没什么不对,你说呢?陆先生。”   她在疯狂内涵他,希望他能听得懂。   陆景沉还没接话,她又颇为遗憾地蹙了下眉,“还是说,你真心觉得我这种行为不好?”   这种话题已经不单纯属于阴阳怪气的范畴了,是男女之间的较量,是三观的碰撞。   他不认可,那就是三观不合。   他认可,那就相当于他承认了自己也喜欢劈腿。   总之不管他给出哪种答案,都可以推进他们再也不见的结局。   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忽然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陆景沉自然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目光直接又直白,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   仍然是夸张的妆容,厚重的粉底足以遮挡住本来的样貌。微表情也可以靠演技掩盖,但是那双眼不会骗人。   浅棕的瞳仁,清澈见底。   想看他的反应,想不避讳地直视。却又总在目光与他相撞的那一刻,急匆匆移开。   她双手抱着面前的冰沙,杯壁的无数水滴在温热的掌心中汇聚成细小水流。不自觉间从手心底部流出,她浑然不觉。   情绪很明显,目的也很明确。   如果说刚刚他对她说的话还有几分当真的话,此刻统统作废。   他本该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或是同意,又或是反驳。但维持这种游戏,毕竟彼此都费心费力。   他有点想把话摊开来说,“你不是那种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初意反驳,“我是。”   “你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很笃定。   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他能将她看透一般。明明语气里没带什么情绪,却轻而易举将她击败。   初意心   服口不服。   “我是哪种人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我在跟你实话实说你为什么不信?难道你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为人?”   也许是一整天下来,她费心费力点的火,都被他熄灭。这种挫败感让她终于忍不住话里带刺。   初意从不轻易咄咄逼人,对着陆景沉化身机关枪也是因为被逼急了。   她恨自己不争气。   在梦里不忍心对他说重话,现实中还是不忍心。不忍心也就算了,还忍不住对他那张脸动心。   他是谁?海王陆景沉啊!   她怎么就不能清醒点呢!   她确实是有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挫败又无力,连带着心里夹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导致她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讨厌我吧,不要再见面了,快点结束吧。   抱着这种目的,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就连事后反应过来,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的话。   可是陆景沉仍然平静。   他太懂迂回了,她直来直往的刺,到了他那边总能转个弯,变成温柔的话术,重新传递给她。   偶尔浅笑,连语气都带着缱绻。   把所有的尴尬和针锋相对,都裹上了浓浓的体面。像个成熟的大人看着孩子在胡闹一般。   说到最后,初意终于还是泄了气。   他们之间,不光有智商和家世的差距,更有她看不到的情商。水平参差不齐的令人绝望。   -   这场约会到最后并不愉快,当然,是她单方面的不愉快。   陆景沉还是和往常一样,将她送回到新湖府邸前。   初意站在小区门口,强颜欢笑,等确定车子开走后,垮了整张脸。   垂着头,她调转了个方向,朝地铁站走去。   一公里的距离,不算长。但是今天的初意却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完。   好像有点疲倦,两只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恰好这时候又接到了夏白萱打来的电话。   “霉霉,我最近在构思新文男主角的人设,你帮我品一品够不够苏。”   初意耷拉着两只眼,“噢好。”   “男主角呢,学生时代一直是校草,大家眼里的男神。家世好,学习好,人缘也好。”   初意觉得是陆景沉。   “性格是外表高冷,实际待人比较温柔体面,但隐藏性格   其实是腹黑。”   初意觉得这还是陆景沉。   “重点是,他长了一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重逢后,在同龄人都疯狂发福油腻的情况下,他仍然帅的像一股人间清流。而且,越来越帅,越看越帅。对视十秒能让人脸红,对视三十秒能让人沦陷。”   初意头快垂到地上了,就差锤着胸口打断她,“你直接照着陆景沉画个素描得了呗。”   又听夏白萱越讲越兴奋,“那女主角是为什么对他动心呢?”   夏白萱沉吟了一下,重重地嗯了一声,“因为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帮助她,有时候是举手之劳,有时候又是很关键的英雄救美!”   “试问有哪个女孩子可以抵抗得了英!雄!救!美!呢!”   夏白萱逐渐兴奋到无法自拔,初意耳边全都是她的笑声,而自己的脚步却在这笑声中,不自觉停了下来。   她大脑里忽然跳出来一个想法,那么陆景沉帮过她这么多次,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她来说是馈赠,是英雄救美。对他来说会不会仅仅是一种套路呢?   凭借着一张脸,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让所有人疯狂迷恋他的套路?   夜幕悄然来临。   白天的炎热彻底散去,天边尚有余晖,路边就已经亮起一盏盏昏黄的路灯。   晚风带着行人的低语和笑声,在各个角落四处横行。车辆鸣笛声四起,偶尔人行道上会有电瓶车穿梭。初意置身于这场热闹中,渐渐失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脸颊边碎发被吹动,她略带干涩的眼眨了眨。   算了,是不是套路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清楚这点,初意重新迈开了脚步。   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嗡嗡”声。   那距离并不远,正朝着她的方向急速行驶过来。   她下意识想往旁边撤一撤。结果刚挪动两步,摩托车迅速从她身边驶过,带动一阵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的背包被人用力一扯。   车速之快,力道之大。甚至不给人做出任何动作的机会。   包瞬间就被抢走了,她也直接被那道力气拖住,朝前栽了过去,   ……   整个人和大地拥抱的那一刻,初意听到肉.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非常结实的一声。   很疼   。   更疼的是,她还因为惯性朝前滑行了半米。   是熟悉的狗吃屎姿势。   手臂和小腿大概都被擦破了,有些发麻。   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泪眼婆娑地抬起眼,紧紧盯着逐渐消失在街角的摩托车背影。   在心里怒骂了句——   艹啊!   那么绿的包你都要抢啊你妈的!   幸好她当时正在打电话,手机还没被抢走……她手机呢?   初意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里爬满了泥,手机早就不翼而飞。   她费力抬起头,巡视一圈,才发现手机比她人滑的还远。就在她面前几米开外的地面上,躺的很安详。   ……想打电话搬个救兵都要爬,初意又想哭又想笑。   正当她颤颤巍巍,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握住了她的胳膊。   手心温热而有力,她原本半趴在地上,这会儿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熟悉又好听的男声自头顶响起,“你还好吗?”   初意心里一沉。   她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将她从地面捞起的人是谁。   美女遇难,天神下凡,英雄救美的戏码开始了。   但很意外,她心里毫无波澜。   可能一切剧情都已经被她猜透一般,无非就是他又解救了她,送她去医院,一路上嘘寒问暖。   太俗套了,这样还能钓到一个心如死灰的她吗?能不能来点新意?   初意借着他的力抬起头看他。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光,与路灯微弱的亮混合在一起,从侧面打过来,浅浅地扫在他的脸上。像镀了层天然滤镜,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细节都尽收眼底,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好像他就是一道光,从正上方映射下来,照在这原本暗淡的场景内。   挺好的,男主角也准备就绪了,就差她柔弱开口,请求帮助了。   这时候要是能挤出两滴眼泪,效果会不会更佳呢?   初意默默在心里想着,然后木然地看着他,平静开口,“你又来了啊小老弟?”   陆景沉扬了下眉梢,反问她,“又?” 第15章 招惹   又这个字,其实有很多种意思。   你又出现了,怎么又是你。   但初意想表达的很明确——你又来勾引我了。   他就是耍套路的心机男!   他就是想让每一个无辜又无知的少女对他死心塌地!   初意坚信,这就是陆景沉的为人。   所以很难得的,没有再对他任何的举动产生动心的感觉。   无论是他送她去医院,还是一路上表达关心,又或是时不时的四目相对。   初意惊喜地发现,她真的!内心无比平静!   她是不是已经对陆景沉免疫了!!!   没有什么比看透一个人,彻底走出对他的迷恋更值得庆祝的事。   她连跟他相处都不再感到痛苦了呢。   到了医院,清理完伤口,护士对着她嘱咐了几句。   “不要碰水,最近也最好别乱走了,正是夏天比较热的时候,多休养几天。两天后来换药。”   初意基本上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等护士离开病房后,徐助理才将一张记好了注意事项的纸递了过去。   一共七条,细心到用什么药,都一一列举好。   陆景沉就在旁边,初意一只手捏着字条,故意笑着问徐助理,“这是来自徐助理的爱?”   陆景沉闻声,抬了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徐助理不敢邀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是陆总的意思。”   “陆总的意思也是你动的笔,好意我收下了。”   初意将纸对折,收进口袋里。   又低下头整理了下衣服,感慨一声,“徐助理眼光真的蛮不错,不谈女朋友可惜了。”   她现在这身衣服是陆景沉叫徐助理现去旁边商场里拎出来的,初意的那套“青青草地”套装摔破了,也脏了,穿着也不是个事。   当时陆景沉看到初意手机屏幕也摔碎,还想让徐助理再带个新手机回来,被初意及时开口制止。   “衣服我就收下了,手机没必要。”   初意躺在病床上,扬着头问他,“别总想给点施舍,我看起来像是个买不起手机的人吗?”   语气很傲慢。   自从对男神不加滤镜后,精妙演技浑然天成。恨不得说话都拿鼻孔冲着他。   陆景沉从   不跟她计较这些细节,她说什么是什么,想要什么给什么。细心体贴面面俱到。   初意面对他这种淡定的态度,丝毫不气馁。   因为她不在意了。   不在意他的注视和感受,也就不会因为挑衅不成而挫败。   她另起念头,把火力集中在无辜的助理身上,以显示自己的轻浮。   她就是要放着总裁不勾引,并且在总裁眼皮子底下疯狂夸奖他的助理。   男人么,多多少少都好面子。这能忍吗?   根本不能忍好吗!   但是徐助理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表示很惶恐,“衣服也是陆总先选好了款式,提前订好的,我只是去拿回来。顾小姐,您就别夸我了。”   “你去拿,你也是付出劳动力了呀。徐助理你可千万别谦虚。”   “顾小姐,我没有谦虚。”   “徐助理,我就喜欢谦虚的人。”   徐助理:“……”   两个人一来一回,拉扯了好几句。眼看着话题逐渐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徐助理最终在陆景沉的注视下,选择闭嘴。   保命要紧,他闭麦。   “陆总我先出去了。”   徐助理想逃,一只手已经握上了病房的门把手。结果又听初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助理,你好人做到底,我走路不大方便,你把我背到车里去呗?”   徐助理背不动了,徐助理不明白顾小姐为何忽然这样。   他两只脚定在原地,求助似的朝陆景沉投去了一个目光。   陆景沉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会儿已经站起了身。   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你先出去吧。”   徐助理立刻蹿了出去。   门一关,病房便只剩初意与陆景沉两个人。   初意见陆景沉径自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丝毫不慌。反而仰着头对他笑了笑,指着徐助理离开的方向,道,“陆先生,你这小助理挺可爱的。”   初意靠坐在床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大概是心情使然,她坐姿很随意,语气也很随意。   人一随意起来,看起来总是不大正经。话里话外都是调侃。   她故意做出的样子,确有一瞬让陆景沉微微蹙了下眉心。   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回答,反而低声问了   句,“你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语气温柔得像情侣之间在耳畔的呢喃。   初意听惯了,也见惯了。不就是个助人为乐的帅比吗,没什么新奇的。   她回答他的时候,语气自然也就很平静,“休息好了,我要回家了。”   “能走吗?”   “能使唤使唤你助理再好不过。”   初意看着他,对着他笑。颇有种“我今天就要气死你”的架势。   她在等着看好戏,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厌恶和不耐。   然而下一刻——   她猝不及防被陆景沉打了个横抱,抱进了怀里。   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初意难免被吓了一跳。   然而尖叫声含在嘴中,来不及叫出声,就听到头顶那低沉的嗓音响起,“还是我来吧。”   音色有些冷淡,初意总觉得话里夹带着某种情绪。   但是多想,就是悲剧的开始。她不可能再让自己有类似的错觉了。   初意仰头看他。   恰好,他也正垂眸看着她。   病房里的光很柔和,他的五官线条在这一刻也被衬得出奇得温柔。没有那种清清冷冷的棱角,眼眸是琥珀色,离得近了自然也就感受不到他平日里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初意被他抱在怀里,鼻尖都萦绕着他周身淡淡的香气。他们隔着衬衫和衣服,却仍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   仍然是她空白的感情经历中不曾有过的亲密接触,她原以为平静的心脏,到底还是剧烈地跳动了下。   他手臂很有力,环着她的腰身,手却礼貌地张开,与她保持着绅士距离。所有的度都被他把控的刚刚好,他无意冒犯,她也自然没法挑他的问题。   毕竟是她自己要求被人背进车里的。   初意与他对视良久,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走神。等彻底回过神的时候,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初意只能沉默着别开头,任由陆景沉将自己从医院抱了出去。   好奇怪,心动之后并无喜悦,心情反而更糟了。   这种感觉就像,她与陆景沉之间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拉扯战。   她远离一步,他就靠近一步。她远离十步,自信满满地以为他再也影响不到她的时候,回头才发现,他手里还扯   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被牢牢地系在了她的心尖上。   他加大力度,勾一勾手指,总能让她心跳加速。   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陆景沉套牢别人的方式,对吗?   心情好像坐上了过山车。从失落到开心,再到失落,只用了短短几小时。   她失落透了,一路上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甚至下了车,连头都没回,只想关上车门落荒而逃。   陆景沉却在她准备逃走时开口叫住了她。   “顾小姐,等一下。”   初意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来,看向他。   陆景沉伸出一只手,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耳环。   一串绿色的葡萄,审美暴差,也就她故意扮丑的时候能买的款式。   初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在车上。   陆景沉开口道,“你下车的时候掉的,幸好。”   幸好当时发现了,叫司机调头去还。才能及时救下摔倒在路边的初意。   但他的幸好,对初意来说是什么呢?   是很抱歉。   他让她明白一个事实,跟帅哥约会不动心那是不存在的,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有一层洗不掉的滤镜,绝望吗?   初意盯着那只手,良久,才伸手将耳环接过。   手指相触,掌心温热。但她没有做任何停留,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度骤减,她的目光都被带了一丝凉意。   初意问他,“陆先生,你是我的第二十一任男朋友吗?”   她问的很认真,也很突然。   思维的跳脱,与情绪的转变,让陆景沉显然愣了下。   初意也没等他回答,“你并不是,我们没有确认过关系。”   “所以,你对我好,仅仅是因为你天生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下意识的。对我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对吗?”   夜凉如水,晚风骤起,扬起她的发梢。   她一张脸隐在夜色下,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但陆景沉仍能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每一个字的表情。   不带表演成分,全部发自内心。   “我承认你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的作为,已经给我带来负担了。”   “我很不喜欢。”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句道出,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就像平静的湖里砸入了一颗石子,瞬间砸乱了湖面上映出的那道月光。   缓缓下沉,直到沉入湖底。   -   初意回到家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进了房间,直接一头倒在了床上。   心里闷,特别闷。   其实刚进家门,初铭关心她时,她特别想哭。但她又很清楚她不能。   这里没有能让她肆意软弱撒娇的人,所有再多的事都只能她自己慢慢消化。   睡觉吧,第二天睡醒了就好了。   无数次安慰自己的方法却在这天失了效。   几个小时过去了,初意还在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也不知道是伤口太疼,还是心事太多。   她平躺在床上,瞪着两只眼盯着天花板。   隔了会,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仍然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手机了。   每次都是打开,关上,打开,再关上。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也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无比清晰的大脑告诉她,原来是在等陆景沉的消息。   你到家了吗?   还疼不疼?   睡了没?   她竟然在期盼他能发来这样的消息慰问,毕竟他们之间一直都是陆景沉在维持体面。   就算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就算她临走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到这里,初意翻看手机的手指蓦地一顿。   她终于还是意识到自己心里面的那份可笑的念想,原来这才是痛苦和沉闷的来源。   真的不能继续下去了。   她要振作。   凌晨三点钟。   初意红着一双眼给微信列表里的两个人发去了消息。   第一条消息发给周子易:“这周我有时间了,可以一起吃个饭。”   第二条消息发给陆景沉:“我跟前男友和好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第16章 招惹   不是随便说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某个半夜忽然人间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这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决的决定。   她在发消息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跟顾思思说,甚至还帮她想了应对这门亲事的说辞。   但很意外地,顾思思在听完之后,竟然很平静。   全程就只说了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这边的事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一切都结束的出奇的顺利,这场交易到现在为止彻底终止,结束的最后,顾思思还给初意转来了18888。   转账附了一句话,“辛苦费,别给我转过来,我不差钱。”   显然是不容拒绝,初意也只好收下。   后来她算了算,加上前段时间赚的钱,一个衬衫加手续费,还绰绰有余。   她当下就把钱给陆景沉的账号转了过去。   转行成功的消息弹出来,初意盯着页面良久,终于松了口气笑了下。   这段日子以来纠结在心头的事情终于有了个了结一样,竟然有点轻松。虽然轻松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但总算结束了。   原来也没那么难嘛。   结束一段不该开始的关系,有时候也就是这样。只要鼓起勇气,就能和过去告别。   真的没有那么难。   -   徐助理几乎是在收到“霉小姐”转账后的第一时间冲到了陆景沉的办公室。   竟然没人。   晚上九点的办公室,空空如也。这个时间“翘班”也算是破天荒。   徐助理打了电话才知道,陆总去喝酒了。   这很反常。   不光徐助理觉得反常,在座的其他人也觉得反常。   局仍然是李映组的。   原本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陆景沉打了个电话。结果人竟然就这么来了,不光来,全程抽烟喝酒,一言不发。   那张本就生人勿进的脸看起来比以往更冷了。   情绪不佳,很明显。气氛也不自觉因为这位哥降到冰点。   “陆总怎么了?投资失败了?”   “还是被女人甩了?”   “……应该不至于吧。”   底下的朋友用眼神交流讨论,心里有千千万万个猜测,但是都没敢问。   最终还是李映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主动给陆景沉倒了杯酒,低声问了句,“有心事?讲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说完,眼也不眨地观察陆景沉的表情。   颇有种屏住呼吸的意思。   果不其然,陆景沉闻言,并未作声,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他慢慢讲手中的烟摁灭,朝他瞥了一眼。   眼神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闭嘴。   别打扰爹喝酒。   “okok。”李映比了个手势。   李映虽不说跟陆景沉是什么从小玩到大的关系,但好歹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解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知道这哥情绪好的时候可以体面可以应和,但情绪真坏起来,就是生人勿扰。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自讨没趣。   清楚地了解到这点,李映也就带头把其他人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了。   几人说起赛车,说起赌球,兴致盎然的时候笑得东倒西歪。   而陆景沉这边始终保持沉默。   那些声音仿佛都入不了他的耳一般,他坐在卡座上喝酒,抽烟,在自己的世界里独享一份清静。   为什么突然应了李映,来这边喝酒?   对一个自律自控的人来说,确实反常。但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恰好想放松一下而已。   初意要与顾思思终止交易这件事他并不例外,甚至可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   是他提前联络了顾思思,交代了话,转了钱。   不出一晚,那边果然迫不及待把所谓的衬衫款结算干净。然后,不管是霉小姐,还是顾思思,都在一夜之间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聊天页面永远停留在初意用顾思思的身份对他说,“我跟前男友和好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家里人那边,还想请陆先生主动推辞一下,就当帮我个忙。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很奇怪,明明还没在一起,告别说的却像分手的最后一句话一样。   感觉也是。   陆景沉很平静,心情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   哪怕连顾思思最后说他,“陆先生也算是想开了,折腾人家小姑娘干嘛。”   他都很平静。   这还是联络以来,对方对他说过所有话里,他听得最为仔细的一句话。   可能,有点道理。   他乐在其中的事,她会觉得为难。那么她想选择放弃,断联,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陆家教育良好,他从不喜欢强人所难。一切都以尊重对方全部的抉择为准,他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反正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生活里唯一的调味剂消失了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陆景沉是沉静了许久,觉得做事有始有终,告别也要有回复,所以他只回了个“好”。   但是消息没发出去,收到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她把他拉黑了。   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那么点烦躁。好像阴天里的低气压,总叫人不大舒服。   身边也没什么值得消遣的事,那就喝酒吧。   陆景沉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灌下一口。   酒较烈,哪怕是加了冰的,入喉的时候还是有些热。   李映那边聊完一个话题,又跳到下一个话题。见这会儿陆景沉抬了抬头,也主动搭了两句话。   “话说周子易前几天又来打我电话来着,陆哥,你还记得周子易吗?”   陆景沉没搭话,身边的人倒是来了兴致,“哪个?律师家的?”   “对对对。”   李映笑了下,“提到这小子我就想笑。高中那会最喜欢跟在陆景沉身后,一日三餐寸步不离。就说陆景沉是他偶像,要跟偶像做朋友。”   “不光要在外貌上靠近他,成绩上也要力争上游。结果打篮球摔脸,成绩么,也做了好几年的吊车尾。陆景沉是谁啊,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没把这人放心上,就这样了,还执着地跟了三年呢。”   “卧槽听起来怎么有点基。”   “那会儿确实被小传了一阵来着,说陆总是……男女老少通杀,哈哈哈哈哈哈……”   李映带着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   可陆景沉还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明明话题是围绕着他说的,但这当事人就是眼皮也不太一下,看起来完全事不关己。   李映为他填了杯酒,总觉得他再这么冷着脸下去也不是个事,便又主动问,“你真对这人没印象了?”   陆景沉这才有了反应,慢慢递了个眼神过来,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谁?没印象。”   -   “周子易,周树人的周,儿子的   子,易容的易。”   当周子易坐在对面,这样介绍完自己之后,初意简单对他有了个初步印象。   五官端正,人端不端正暂时不清楚,但话多的程度来看应该有点欠揍。   因为介绍完之后,他又神神秘秘地对她说了句,“易容你知道吧?现在就是指化妆邪术,你不会化妆吗?”   他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初意的脸。   素面朝天,黑长直,只穿了件小碎花裙子。看着么,是挺清新的,就是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意思。   初意放下手里的餐具,老老实实地回复了句,“我不会化妆。”   “可以学学。”   “好像也学不会。”   自从和陆景沉彻底断联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初意在婶婶没完没了的念叨下,竟然一口答应了周末和周子易见面吃顿饭。   好像是要给自己彻底断了念想,她踊跃迈出了第一步。   但结果显然不太好。   对他们这种阶层的人来说,能接触到周家这种地位的,确实算是高攀。   她是有“全家人”的寄托在身。所以一开始来赴约,初意确实是抱着一颗好好开始的心来的。她化了淡妆,把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展现给对方看。   然后得到了以下反馈——   “头发不染个颜色吗?我觉得红色会适合你。”   “口红也不涂的啊?现在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口红吗?”   初意在“你好啰嗦”“请你闭嘴”“关你屁事”之中,选择拿起纸巾静静地擦了擦嘴。   然后还给他一个恬静的微笑,“我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周子易沉默了会,暂时还没想到更好的恶心人话术,容他先玩会手机。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   听小道消息说,今天陆景沉会来这边的酒店谈收购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偶像。   见到偶像要说点什么呢?   “好久不见,为了追随你的脚步,我刚毕业归来。陆总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幸会幸会。”   会不会有点太老成?   周子易纠结地啃了啃嘴。   期间初意一直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吃饭,吃相倒是不错,细嚼慢咽的。低头认真切盘子里的牛排时,睫毛还怪长的呢。   周子易不自觉放下手机,朝她凑了几分,   敲了敲桌面,“哎!”   初意闻声,抬了抬头。   “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行啊。”   周子易声音拔高了几分,“还行?”   初意改口,“挺好的。”   周子易心满意足,开始读台词,“咱们双方家庭条件你应该也清楚,你要是想和我交往的话,我希望你以后能听我的。具体哪方面呢?”   他指了指初意的头发,“发型,穿搭,妆容。”   初意隐约觉得额头上有青筋冒出。   又听周子易喋喋不休,“外貌上我会找专门的设计师给你做搭配,我嘛,不大能接受平平淡淡的,我比较喜欢精致点的。”   初意狠狠地扎了面前的牛排,又轻轻放进嘴里。   “其他的就是一些很基本的,大男子主义的掌控欲啦,很好接受。具体的我会慢慢渗透给你,目前就是这些,你觉得怎么样?”   周子易问完,十秒钟过去了,初意没反应。   他觉得对方被自己吓傻了。   这一瞬间还有点沾沾自喜。   小姑娘,你太嫩。   又过了十秒,初意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头发到下巴,扫视了一圈,无比淡定地说了句,“你牙上有菜叶。”   周子易:“……”   艹!   这是什么羞辱人的话术。   他面色一僵,当时就觉得有点坐不下去了。   在脸红透之前,周子易倏地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转身去了洗手间。   人一走,初意肩膀才垮了下来。   她掏出手机,给夏白萱回了条微信。   早上出门前,夏白萱给她算了一卦,说今天出行愉快。   刚刚又问她,“怎么样,没遇到什么倒霉事吧?我算卦准不准!”   她想了想,相亲遇到周子易呢,倒也不算倒霉。   刚想回复一切正常,耳边便听到手指敲桌子的声音。   她余光扫过去,在餐桌右上角。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日光下透着白皙的光泽。   她顺着这双手,向上看过去。   足足愣了几秒。   反应过来后,给夏白萱回复道,“非常倒霉。”   回完消息,揣起手机,她咽了口唾沫,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紧张,错愕,不知所措。   正当她大脑飞速转动,想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听到面前站着的人叫了她一声,“初意。”   陆景沉看着她,角度是居高临下,目光是温柔和煦。   他说,“好久不见。” 第17章 招惹   周子易选的位置并不临窗, 靠近门口,周遭人来人往。交谈声混着餐厅的音乐声,像一幅缓慢流动的画面。   而初意这边全然定格了。   这边光线不算明亮,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总觉得眼晕。   他似乎是来工作的,穿了一身正装。西装革履,比起平时单穿一件白色衬衫,多了丝严肃。   但深色反而衬得整个人更加眉目清隽。   陆景沉看着她, 嘴唇略微勾起一个弧度, 礼貌客套地和她打了招呼。   而初意的重点只在起初那两个字上。   从他口中喊出的名字。   不是顾思思,不是霉小姐, 而是初意。   如果说刚刚是错愕,那么此刻,当事人直接傻了。   初意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陆景沉给出的称呼。   他认出她了?或者说, 他还记得自己?   可是她记得夏白萱说过,表白陆景沉的人千千万, 他绝不可能记得自己这种小人物。   如今看来……他还真的记得她。   是有点意外的。   如果是以前的初意, 大概要开心死了。   但是现在的初意,只能感觉到心情无比复杂。毕竟她几天前才刚刚以别人的身份和他告别。猝不及防在这种场合,以这种面貌重逢, 她不纠结才怪。   她像个丧失了全部语言能力一样, 盯着陆景沉看。   大抵是能感受到她的无措,陆景沉顿了顿, 又另起了个话题。   “之前听校友说你家搬去香港了。”   初意:“?”   校友?哪个校友?香港?什么香港?   初意被这话问的一愣,更没话接了。她沉默了很久,也是慢慢才想起来,好像当年是有这么个说辞。   原本是她跟父母去香港的路上遭遇车祸, 她心灵受创,在家休学两年。   这件事发生的突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不想让她看起来太惨的心态,叔叔随口跟学校胡诌的理由就是……去香港久住了。   这这这,怎么就传到陆景沉耳朵里了?   初意也没时间解释了,总觉得再这么哑巴下去也不是回事。她得说话,不然气氛会变尴尬。   初意站起身,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是啊。”   为了表现自己对陆景沉许久未见的生疏,甚至伸出一只手,准备与他相握,“陆学长,雷,雷猴啊。”   ……   雷你大爷的猴啊!!!   初意想把自己舌头咬断!   她脸上不自觉有点烧,朝陆景沉投去目光,小心翼翼观察起他的表情来。   和往常一样,陆景沉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   小巧白皙,指甲圆润,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在日光下透出粉色的光泽。跟前几天的绿色指甲比起来,感官都好了很多。   他抬手,回握了一下。   掌心大且温热,回握的力度并不大,初意却总感觉那一下握在了她的心上。   轻描淡写的,但确实是带了些温度和力量的。   她不自觉迸发出了一些焦灼。   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别,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后,又即将重蹈覆辙的危机感使然。   周子易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恰好看到这副场景。   卧槽,竟然是偶像!   他今天特地跑来蹲点,只想匆匆一瞥的偶像!   他高中时期跟了三年,端茶送水,连衣服角都没碰到过的偶像!   竟然在跟相亲的女孩子握手!   他们认识?!   周子易几步跑了过来,这会儿也顾不得沉着冷静的富二代形象了,对着陆景沉兴奋地“嗨”了一声。   彼时两个人正从突如其来的打招呼,尬聊到彼此的现况。突然旁边冒出来一个人,陆景沉顿下嘴边的话,和初意一起,双双回过头看向周子易。   周子易不顾两人的反应,率先开口来了场自我介绍,“是我,周子易啊!”   他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复杂。   初意想的是,该怎么介绍面前这位大兄弟呢?相亲?二十五岁就跑来相亲,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拉胯?   陆景沉想的却是,不认识,丑。   他今天原本是来视察即将要收购的酒店,刚迈进正门就看到初意背着小挎包一路从门口上了电梯。   可能是来吃饭。   他没心思好奇,早就已经决定不再打搅人家正常的生活,离远点挺好的。   后来也是“恰好”上了五楼,“恰好”看到初意和面前这叫周子易的人面对面吃饭。   言谈举止都很正常,说话音量也很小,像是一场风平浪静的相亲。   一场刚和他这边结束,就迅速开展的,正式相亲。   男方是谁,他没有印象。也是听他自我介绍提了一句才想起,貌似在昨晚的酒局上被李映提了那么一句。   不像个好人。   他看向周子易时眼皮半掀,说是看,不如说是扫视。眼神较比方才和初意对视时,明显多了几分疏离。   周子易却觉得,就是这个感觉,当年偶像对他爱理不理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他正欲开口表达自己的喜悦,身边的初意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转过头跟陆景沉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周子易。”   说完,用眼神示意他,“这是陆学长,叫人。”   话音刚落,周子易明显感觉到陆景沉眸色一沉,但也就那么一瞬。   在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忽然成了初意的男朋友时,陆景沉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对他伸出一只手,“周子易是吧,我认识你。”   周子易迅速从懵逼状态,转为狂喜。   男朋友就男朋友吧,也多亏“女朋友”他才有了和偶像说话的机会。   他喜不自胜,伸出一只手。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握住,陆景沉已经不动声色收了回来,“啊。”   他弯了弯唇,笑得很体面,“忽然想起那边还有点事,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聊。”   -   初意是被周子易送回家的。   原本周子易想的是,赶紧吃完这顿饭,应付了事回家交差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就被那句,“这是我男朋友”操控了。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义务送初意。   直到初意下车前,周子易才逐渐反应过来。   第一次见面,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清了清嗓子,叫住了还没关车门的初意。   “那个。”   他挽着胳膊,从车里投去视线,“今天的事比较突然,我做你男朋友这件事呢,估摸着还要……”   “考虑考虑”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初意打断,“别在意,我当时随口说的。”   周子易:“?”   初意对着他摆了摆手,“谢谢你送我,家里那边我会说清楚,有缘再见了。”   忽然间又失去女朋友的周子易:“???”   -   “不合适。”   “聊不到一起去。”   “对方也看不上我。”   面对于静慧的连环拷问,初意只能给出以上答案。   初意也算如实回答,毕竟在陆景沉出现之前,周子易给她的确实是这种感觉。   攀高枝是别想了,初意对周子易没想法,于静慧的愿望也无法达成。   因为初铭还在,于静慧也不好发作。只在饭桌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你倒是再努努力啊,现在的小年轻有什么聊不到一块去的。”   “啊,打打游戏,看看球赛,就着话题聊啊。”   “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初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这二十五岁还没毕业的大龄女青年,找工作都比别人起步晚,想找这种条件的男朋友,难。再加上你自身这条件,难上加难!”   “行了!意意不愿意就算了,你说再多这种事也是勉强不来。”初铭忍不住训了两句。   初意也就顺杆爬,“哎,也不是我不愿意。”   她叹着气,“主要还是周子易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如果他不嫌弃,为了帮婶婶补贴家用我也是愿意去的。下车前我问了见面的事,被拒绝了,我实在没办法。”   初雪在旁边啃着锁骨,莫名就觉得初意这话说的婊里婊气。   但既然她话说到这份上,于静慧也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确实,她可以勉强初意,但勉强不了周子易。   初意见于静慧有话说不出,心满意足地下了饭桌。   除了遇见陆景沉这个小插曲,确实叫她心里不大舒服以外,这一整天过的还算顺利。   借着还不错的心情,初意和夏白萱煲起了电话粥。   当她讲到陆景沉和她打招呼这件事时,夏白萱先是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淡然地“噢”了一声。   “既然记得你,还主动打招呼,那只能说明他,老海王了。”   初意难得没反驳夏白萱的话,从前一心一意维护男神的他,是根本听不得“中央空调”这类的话。   但自从亲眼所见,又以不同的身份感受到了他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初意就懂了。   海王么,还真是。   广撒网,重点培养。即便是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对他来说也就是一面之缘。   他们本无交集,也没有机会再有交集。   想通这点,白天唯一那点糟心的事也就像过往云烟一样,说散就散了。   初意第二天是被于静慧吵醒的。   本来赶上周末,想睡个懒觉。早上八点钟房间门就被推开,也不管初意是睡着还是醒着,于静慧扯着嗓子喊道,“还不快起床?周子易在楼下等你了。”   初意压根没反应过来于静慧说的究竟是什么,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没动。   紧接着便遭遇了掀被子,拎耳朵,愣是把人揪了起来。   初意顶着一头鸡窝,揉着眼睛,到底还是被拎下了床。   她满心的碎碎念,相亲本就不愉快,实在不懂周子易为什么要来。   这会索性妆也不化,脸也不洗,一脸不耐烦地下了楼。   一抬眼便看到周子易坐在一楼的椅子上,手里抱着一盒椰汁,咬着吸管正和初铭对话。   一边聊一边看手表,似乎有点着急。   初铭道,“意意应该马上就好。”   初意懒懒开口,“我已经来了。”   “哈哈我女朋友来……”他笑着转头,朝初意看过来,愣了愣,才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了。”   初意压根顾不得他错愕的目光,大步上前,当着初铭的面就把人拎出超市外。   清早八点的阳光还不大强烈,两人面对面站在超市门外。初意穿着皮卡丘的睡衣,脚踩着一双人字拖,一条裤腿还挽着。十分随意,随意得让人惊讶。   她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周先生。”   周子易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脸上,昨日的黑长直,今早就变成了乱糟糟的鸡窝。一副黑色框架架在鼻梁上,脸颊边还有一道红红的印子,多半是睡觉压的。   他指着她的脸,“……你没洗脸啊?”   初意觉得莫名其妙,本就带着起床气,说起话来语气也很糟糕,“我洗不洗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来了?”   周子易笑了下,“想带你出去玩啊。”   “可我不想出去玩。”   “你别不想啊。”   初意无语凝噎了一阵,才重新拾起耐心道,“昨天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我跟家里人都讲了,你对我不满意,我也对你没意思。既然双方都不大看好,我们以后就可以不用再见面了。”   她挑了挑眉,一脸你说不出所以然我今天就要把你打死的表情,“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跑到我家来?还说我是你女朋友?”   初意皮肤较白,虽然五官不算明艳,但胜在小巧精致。肤质细腻,在日光下还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此刻正生气,有点像炸了毛的白面团子。   周子易看着她,莫名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耐心解释道,“是这样,昨天见到的陆学长,你还记得吧?他邀请我们一起去玩。”   “啊?”   初意怀疑自己听错了。   “昨晚邀请我的,说的就是,带上我女朋友初意。呐,这不巧了嘛,你刚好就是我女朋友。”   初意:“……”   她想说你特么没病吧,你说是就是你当天上掉馅饼呢?   但初铭和于静慧就在玻璃门内瞪着两双眼,四个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谈恋爱”。   她只能把一肚子气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假笑,“周先生,您可能误会了。我昨天说是你女朋友,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希望你不要当真。我不会化妆,不会打扮,你也根本就看不上我不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先去洗漱吧,来不及解释了。”   她一肚子的话被周子易直接打断。   周子易见她眉头即将竖起来,连忙指了指路边,“陆学长刚好载我们一程,人家车在那停了二十分钟了。”   初·鸡窝头·意满脸不可置信地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头。   黑色宾利停在五米开外的马路边上,初意回头的同时,车窗缓缓降下。陆景沉那张脸就这样出现在初意的视线里。   周子易:“你看,我没骗你吧?”   初意:“……”   你死不死呢你! 第18章 招惹   “你敢相信吗?我昨天刚跟家里人说完, 周子易对我不满意,结果今天他就出现在我家楼下,开口闭口说我是他女朋友, piapia打我脸。”   “你敢相信吗?昨天我们还讨论陆景沉和我打招呼只是一面之缘, 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结果二十分钟前他就在我家门口,亲眼目睹了我此生最□□丝的时刻。”   “我想我是麻木了。”   初意低头给夏白萱发了这几段话之后,再次抬头已经是一副赴死的表情。   坐上了陆景沉的车, 等同于赶鸭子上架。   她不想去, 但不得不去。   一是因为她“善意的谎言”当众被周子易拆穿,周子易并没有她形容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反而笑着对家里人说了四个字,“我很满意。”   ……这句话的效果等同于就算她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程度。   二是因为叔叔婶婶双重盯梢, 俩人偷看时,恨不得把眼珠贴玻璃上。尤其看到门口有辆豪车等候, 简直喜大普奔, 差点清晨放串鞭炮庆祝庆祝。   初意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说不吗?   最终只能被迫洗漱打扮,一脸生无可恋地上了车。   而始作俑者周子易从坐上副驾驶开始就叽叽喳喳完全停不下来。   他得是什么天选之人,能得到跟偶像坐同一辆车的机会啊。他简直太兴奋了。   周子易对陆景沉的“迷恋”来自于从小父母灌输给他的思想:一定要和优秀的人在一起玩。只有和那种自带光环的人接触, 他才能得到品格的升华。   效果堪比洗脑, 以至于周子易本就不大聪明的小脑袋瓜对此深信不疑。   谁才是整个高中最酷最优越的人?答案无条件是陆景沉。   从高一开始就代表全校新生演讲,大考小考稳坐第一从无失误。只要是比赛, 参赛人名单里有了陆景沉,结果就是毫无悬念。   加上家境好,长相好,性格么, 除了不爱理人没别的毛病了。更要命的事,连篮球都打得很好。   别人打球只是打球,他打球是开演唱会。   别人演讲是演讲,他演讲还是开演唱会。   平时只要出了教室门,必定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在教室外围观他的女生里三层外三层,教导主任不拎棍子都赶不走的程度。   夸张吗?   一个人在校园里好好上个学,能上出来明星的感觉,周子易能不崇拜这样的角色吗?   周子易视他为偶像,为目标。献殷勤的样子简直和女生有一拼,可惜了,陆景沉从来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但是昨天,就在昨天,他竟然说他认识他!!!   周子易很感动,但他觉得这份感动还是要归功于……   他视线扫过后视镜,视线恰好与初意相撞。   没由来的,心里跳了一下。   初意今天的妆比上次见面要明显一点,虽然整体还是淡淡的,但嘴唇上稍微有点气色,衬得她五官更加小巧精致。   此刻她瞪着一双眼,没好气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早上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瞪他的样子,着实有点可爱。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坐在副驾驶,初意与偶像共同坐在后排,这副有些唯美的画面究竟有哪里不对。   周子易停下嘴边的话,将话题不自觉转移到了她身上,“诶我发现你今天的妆不错。”   初意皮笑肉不笑,“谢谢。”   她完全没有因为被夸奖而感觉到开心,她只想把周子易的头摁在车窗上摩擦。   尤其在他说完那句,“不愧是我女朋友”时,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坐在旁边的陆景沉表情很平静,对于周子易全程聒噪,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   但也在听到他洋洋自得说出这句话时,略微地蹙了下眉,并不明显。   能邀请周子易带初意来玩,完全是突发奇想。也就是李映打着电话约他一起,他拒绝过无数次。   昨天又打来了电话,李映在电话那边逐渐兴奋,“叫了好几个娱乐圈里的美女,看你前一阵心情不佳,来玩玩,开辟一片新天地。我挑的这地儿最适合玩暧昧了,多的不说,懂的都懂。”   也就是那一刻,陆景沉不耐的眉眼平息了一瞬,随口就应了句,“好。”   想了想,又补充,“把周子易电话发我。”   周家想要攀附陆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景沉从没放在眼里,毕竟周围这样的人很多,他也精力去一个一个认识。   之所以主动邀请周子易来玩,又“顺便”路过,捎带他们一段。大概是因为……   陆景沉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初意,她穿着一身素色连衣裙,黑发披肩。原本的样貌,和印象中么,倒也没差多少。   要真想说具体差在哪,大概是眼神吧。   陆景沉从小只记公式不记人,能将初意完完全全记在脑子里,也不过是因为她当初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充满纯真,炙热,以及,小心翼翼。表白时无比虔诚的,怀揣着喜爱。表白失败后,又摇身一变,化成满满的委屈和失落。   然而现在看向他也就是匆匆一眼,神色比较负责,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感觉了。   初意此时只留了一张侧脸给他,全程死死盯着副驾驶的周子易。   陆景沉又想起那日在酒店里,她给周子易做的介绍。   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谈了多久的男朋友?   和他彻底告别之后,还是告别之前?他没有答案,其实答案是什么也并不重要。   他如此反常去做这些事情,有些目的自己一时间也不清楚,他想,大概还是生活太无聊吧。   又或者是有些事情,总得想办法弄明白。   -   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城郊的别墅区,传说中各家二世子的聚会圣地。   正值夏日,周围依山傍水。   下了车后,周子易就开始原地打转。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是之前出国读书,太久没见到国内的好景色,还是因为这人就喜欢夸张。初意看了一眼,他眼睛里冒着绿光。   一边看风景,一边就想拉着陆景沉聊天。   “学长,你研究生是不是在英国?我也在英国,是不是巧了。”   “但我出国几年,还是觉得家乡的风景最美。你呢你呢?”   “咱们去哪玩啊?我和国内的朋友没来得及联络,好久没出来玩了。确实有点兴奋,学长见谅。”   对于周子易这一串话,陆景沉只字未回复,全都由司机代替他。   据司机讲,陆总难得休假,约上几个朋友来这边玩上个几天几夜。这里想玩的东西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玩不到的,前面是漂流,后面是高尔夫球场。   赛方圆十公里内,车场,骑马场,温泉会所应有尽有。   周子易一听说能玩上个几天几夜,表示很兴奋,初意直接拒绝说不行。   “我从来没夜不归宿过,我家里人也会不同意。”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当场就给叔叔拨了个电话过去。   “叔叔我今天稍微晚点回家,但别担心,肯定要回来的。”   接电话的人是婶婶,直接送了她一句,“你别回来,我关门了。”   说完,将电话挂断。   初意对着忙音的电话,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对周子易道,“叫我早点回去呢,外面不安全。”   重要的是,她多待一会,她就要多心塞一会。   她心情复杂,她非常想逃。   陆景沉的朋友们已经在这等候多时,男女各半,有几人初意有点印象。是当初她以“霉霉”的身份去参加那场饭局时见到的。   有一个人的名字她永远不会忘,傅燃。   一个叫她听到了都会觉得ptsd的名字。   傅燃是第一个看到陆景沉的,他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走了过来。   难得见陆景沉主动出来玩,还是带了人来的。他知道事情不简单,此刻眉梢一扬,低声问,“什么情况?”   音量不大,但是足以让初意听见。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陆景沉,只见他也回头扫了她一眼,又移开,随口道,“带两个朋友过来转转。”   他说这话时表情始终很平淡,直到周子易上前一步,主动跟傅燃打招呼,“你好,我叫周子易,卧室陆总的新朋友。这是我女朋友,叫初意。”   初意:“?”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说话,谁特么是你女朋友?   但,来都来了,家里人都认了,她自己也是这么和陆景沉介绍的,她有什么办法吗?   “呵呵。”   初意笑得很勉强,“是的,我是他女朋友,我叫初意。”   这种自我介绍到最后,气氛总会有些尴尬。   傅燃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周子易说,“你叫我子易,叫她意意,是不是绝配?”   陆景沉终于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中,递给了周子易第一个眼神。   冷淡的,漫不经心的,但不难看出一丝凉意。   周子易傻白甜,完全看不出来,只觉得偶像一如既往地冷酷。   但这细微的表情却被傅燃尽收眼底。   初意视线在几人之间徘徊了几圈,总觉得看不懂,还是玩手机吧。   她低头摸出手机,恰好看到夏白萱回复的微信。   “额,怎么说呢?欢迎你进入到富二代的真实世界?”   “你倒霉,出门在外护身符捂好。更重要的是留住贞操,自求多福。”   “当然,如果你要晚节不保,那还是祝你早点上了陆景沉吧。毕竟人品就算不行,人看起来还是很行的。”   “……”   初意看得太阳穴直跳。   她知道夏白萱最近正在为男女主怎么光明正大开车忙得焦头烂额,不打算跟她计较。   摁灭手机直接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一抬头便看到陆景沉在看她。   已然不是刚才那副难以接近,不大爽的表情。   相反的,他对着她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   艹!   你笑个屁! 第19章 招惹   初意看了陆景沉好几眼, 决心在猜透他那意味不明的笑容之前,离他远一点。   所以她躲在了厚脸皮周子易的身后。   本就身材纤瘦,往后一缩颇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在旁人看起来, 还真有种热恋期小情侣腻腻歪歪的感觉了。   周子易也是这么想的,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身高优势,他能看到初意毛茸茸的头顶。莫名就生出一股作为男友的责任感。   小女生害羞认生吧,他得贴心安慰啊, 于是开口道, “别怕,你跟我后面, 没人欺负你。”   初意本想装作没听见,但隐约察觉到陆景沉似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后,轻轻地“嗯”可一声。   周子易一听, 腰板都挺起来了,男人气概得到了最大升华。   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 初意与陆景沉匆匆对视过几眼。   几人在复杂的心情中, 各自沉默数秒。   还是傅燃在这奇怪的氛围中,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走吧, 里面的人等很久了。”   陆景沉从不参加任何他认为无聊的聚会, 这次突然变得“合群”,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新鲜事。   新鲜意味着罕见, 尤其他这种身份的人,难免要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   从一进门开始,各型各色的人都围了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家里有点根基的, 还有那种没权没势一心想攀附的。   李映这个人就很随便,婚前随便,婚后随便,叫来的人也随便。   人随便起来就容易乱七八糟,七嘴八舌,有点吵。   这会儿时间还算早,后厨正筹备午餐。娱乐活动不宜太远,暂时局限在这栋别墅内。   几个人被簇拥着进了包间里。   “去打球。”   “去射击。”   “去泳池旁边喝两杯。”   各种人争先恐后向陆景沉提议自己的想法,初意听得耳朵都快炸开了,她只觉得脑仁疼。   而陆景沉被围在中间,淡定地听这些人说完之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声问了句身边的初意,“想玩什么?”   初意:“?”   问我干嘛?你当众问我会让我很难办的好吧!   而且你要真这么问我,我什么都不想玩好吗!   于是她转头问周子易,“你想玩什么?”   周子易盯着麻将机摩拳擦掌,“打麻将吧。”   三个人就这样被推上了麻将桌。   傅燃陪局,周子易坐陆景沉上家。   陆总打牌这种稀有场面,堪比公鸡下蛋。在场的主角非他莫属。其他想凑热闹的人见状三个两个地围了上来。有的甚至搬了椅子,就坐在陆景沉身后围观男神打牌。   没有人在意初意和周子易这种小角色。   他们坐在这,存在感等同于透明。   之前往初意脸上扑过蛋糕的女人也在,只不过这次见面,根本没能将人认出来。   初意的化妆技术确实强,浓妆艳抹时与她本身全然是两个人。   如今她这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又跟在另一个人身边,危机感自动解除。   女人本能忽视初意,凑到陆景沉身边的时候,还不自觉挤了挤她。   初意一张牌没拿住,“啪嗒”掉到了桌面上。   她侧目看了眼挤她的女人,卷发红唇,穿着紧身吊带裙。听说是某房地产大户的独生女,长得还算端正,就是行为不怎么端正。   光天化日的,她就这样凑到陆景沉身边,歪着头看他打牌。   长发垂落,又抬手掖到耳后,香水味道浓烈。初意闻了都觉得生理性不适。   陆景沉只要吃牌碰牌,她就会兴奋地拍手手。做这动作的时候,胳膊时不时与他会蹭到一起。   陆景沉不动声色移开,她没一会又会凑过去。   明目张胆的勾引,初意坐在旁边全部尽收眼底。   她有点想笑,但心情确实是有点复杂的。她知道陆景沉从高中开始,从不缺追求者。   但他没有乱谈过恋爱,在校期间零绯闻,甚至和女生在一起走路的画面都屈指可数。   所以在她眼里,这么多年来也就像高不可攀的雪莲一样,形象不可撼动。   后来她知道他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是海王,滤镜碎的很彻底。所以这种被追求又或者是被勾引的事情,放到现在来看,也许就和她当年告白他的行为大同小异。   一样的不自量力,一样好笑。   他是享受呢?还是享受呢?   被人追捧的感觉应该很好吧。   初意有点替自己懵懂无知的暗恋感到惋惜。   “二筒。”   周子易丢出一张牌,陆景沉直接推牌,“不好意思。”   又胡牌了。   上桌的第一圈,第五场,四场都是陆景沉胡牌。好巧不巧,胡的都是周子易的。   这圈子里默认点炮两万,自摸四万。   初意回过神后,有点心疼周子易的钱包。   但周子易却不以为然。在他的认知里,偶像胡他牌那都是缘分。他撒币撒得很开心。   站在陆景沉身后看牌的李映算是看出端倪了,“我靠,陆总你这牌胡五张,自摸翻四翻,干嘛不等等,去胡周子易那小牌?”   “我观察你好几轮了啊,故意的?就喜欢吃?”   这话一问出口,桌上其他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周子易想这难道就是偏爱吗?   初意想这难道就是有钱人与众不同的心态吗?   她没忍住,扫了眼陆景沉的牌,还真是一副天选之牌。胡周子易这种不能说血亏,只能说亏炸。   一时间也有点没搞懂。   而当事人陆景沉,在这样那样的猜测中,“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又淡淡地应了句,“没注意。”   李映摇头,“真的吗?我不信。”   一次两次还成,三次四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带了点针对。   陆景沉对此没再回应,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袖子。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良久,抬头问了其他人,“继续?”   “当然!”   周子易兴奋地点了面前洗牌的按钮。   李映看得出这个话题不该接着说了,也默默闭了嘴。   这场插曲按理说应该就这样被揭过,偏偏坐在旁边的女人没什么眼力见,转过头对李映笑,“你懂什么呀,陆总只是不想赢大家的钱。自摸倍数大,这是为大家着想呢。”   初意听进去了,顿时感觉,幸好啊幸好,那周子易你还是多输点吧。她得捂住自己的钱包。   与此同时,侍应生端着几杯饮品敲开了门。   一共四杯,三杯香槟,一杯果汁。是入座之前点好的。初意要的是那杯唯一的果汁。   打了几场惊险刺激的麻将,这会儿确实有点口干舌燥。等侍应生一一摆放好后,初意刚想伸手去拿,一只涂了红色指甲的手抢先她一步,将果汁从她面前端走了。   初意抬眸望去,对方还不以为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口渴,先给我喝。”   把一件事情说的天经地义,不容抗拒。   对护食又爱钱的初意来说,抢走一杯果汁,也不算什么无法原谅的大事,只不过对方无所谓的态度总让人觉得很不爽。   初意认真开口,“我也很渴。”   女人耸肩,“你再点就是了,反正很快。”   说完,当着初意的面喝了一大口果汁,有点嫌弃地蹙了蹙眉,“酸了吧唧的,不好喝。”   又往陆景沉身边凑了凑,娇声问道,“陆总,您的香槟好喝吗?”   陆景沉修长的手指顺着牌面码了一遍,挑准一张牌,打了出去。   牌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随后,陆景沉侧了侧眸子,瞥了她一眼,问,“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女人单手掩着嘴巴笑了两声,“你打牌也太认真了吧?”   “我是问,你的香槟好不好喝呀?我有点想尝……”   她话还没说完,陆景沉抬手,捏起面前的香槟杯。喉结上下翻动,一小杯香槟顷刻之间被喝了个干净。   喝完,放到一旁,丢下一句,“一般。”   算是对她的回应。   绿茶调情法得到这样的回应,女人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很明显的,兜兜转转地入场,被直来直往地踢了出来。面子难免挂不住。但她很快又掩去脸上那一抹尴尬,带了些娇嗔,“陆总,你都不给我留一口的嘛!”   陆景沉专心打牌,看都没看她一眼。但为了保持体面,还是耐心回了句,“你再点,反正很快。”   女人:“……”   初意:“……”   有点离谱,乍一听竟然像他在替自己用这种方式出气。   初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不能被眼前的幻想迷惑。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她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牌,错一步,没准就是两万块钱,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她算了算已经被打出去的牌,正在胡九筒还是三万之间犹豫不决,身边的女人又开口了。   “其实女孩子这样说,就是想跟你喝一杯的意思。陆总,你该不会不懂吧?”   还真是不懂见好就收的个性,揪着一件事非要问个底朝天,能追到人就怪了。   初意惋惜地摇了摇头,决定还是胡九筒吧。   她打出一张三万,牌刚落地,便听到女人兴奋地拍了拍陆景沉的胳膊,“陆总,你又胡了。”   初意不由得心上狠狠一跳,她可不想周子易一样,到处撒币。想到两万块要离自己远去,她只觉得痛心疾首。   下意识朝陆景沉转过头去,有些紧张又带点警惕地等待他的答案。   视线隔着一个人相触。   初意吞了口口水,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陆景沉瞎了,脑子坏了,手抽筋了,没办法推倒自己面前的牌。她是财迷她认了,做人,总得有点缺德的想法。   陆景沉像是能看懂她的想法似的,直直地看向她,眼底里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意。   旁边的人明明都在等胡与不胡的答案,他却能做到旁若无人,目光坦坦荡荡,丝毫不怕别人多想。   对视十秒就动心,对视三十秒准沦陷的原则挪到现在来,仍然好用。   初意惊讶于陆景沉毫无羞涩之意,自认倒霉地匆匆移开视线。还为了掩饰尴尬,清了清嗓子。   陆景沉见状,勾了勾唇角,“不胡,太小。”   什么叫任性,什么叫双标?   赢周子易的牌时那叫一个顺溜,到了初意这边却嫌起来了。   这也太明显了,陆总对男生一视同仁,对女生还真是礼貌客套。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就是体面,就是谦让,妙啊。   这种好人品谁能不爱呢?   旁观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的程度。   而初意在奇奇怪怪的目光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钱包捂住了。   女人这时候不服气了,“可是这牌你也就赢两张,三万就剩一张了,自摸很难诶。”   骄纵蛮横的美女,适当作一作,使起小性子来对别人可能奏效。但对陆景沉来说能起到什么效果,别人就不知道了。   在场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与女性打交道,不是因为他取向不正常,只是因为他觉得麻烦。   傅燃到现在都记得,陆总出国前,几人凑到一起喝了一次酒。那时候就有人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陆景沉一只手握着酒杯晃了晃,灯光影影绰绰,打在他的侧脸上。而他盯着面前的酒杯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半晌后,继续晃动,随口丢下了一句,“麻烦。”   有些人对他来说太麻烦,太聒噪。他宝贵的时间经不起耽误。   所以哪怕追求者前赴后继,用尽了所有伎俩,都没法叫他改变自己的原则和想法。   好在陆景沉是个体面人,私底下是怎样的人无从得知。但在明面上,永远待人亲和礼貌,尤其是女性。他能给予十足的尊重。   陆景沉目不斜视的地看着面前的牌,摸了一张,又当着女人的面打出一张三万。   “怎么把牌拆了呀!”   女人看了都着急。   相比之下,陆景沉的态度就显得不紧不慢。他甚至放下了挽起的袖子,以防两人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随后抬了抬眼,用一种极度平静,却带着道不明的距离感的语气,对身边的人道,“你坐这,有点挤。”   女人愣了。   其他人也是一愣,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就不怎么体面了。   虽然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但完全没给人台阶下。陆总怎么都不像是这种直来直往的人。   谁知道他说完这句,又补了一句,“让让?” 第20章 招惹   在场多少都是互相认识的关系, 出了这样不大不小的事,都知道她面子挂不住。   这大概是被陆景沉当众不给台阶下的第一人,勾引不成反而碰了壁。彼此交换个眼神之后, 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陆景沉的意思表达的已经很明确, 她就算有再多想勾搭的心,也得足够强大才行。   最终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女人一脸委屈地下了桌。   浓烈的香水味终于没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也终于宽敞了……   初意默默地想。   麻将一共打了四圈, 最终以周子易“倾家荡产”,初意一分没输, 还跟着赚了四万块落幕。   初意收到转账,觉得还挺快乐的。   周子易明显没那么快乐,但并不是因为输钱。这点钱输给陆景沉, 他家里人知道了也会开开心心掏腰包,替他开心。   他的不快乐来自于某种神神秘秘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这麻将打的不对劲。自己女朋友是不是在和自己的偶像在眉来眼去呢?他不敢细想。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   吃饭场所选在别墅外的庭院里, 李映钦点的烤全羊。   果木炭火烤着羊肉串,小灶炉上还热着几个砂锅,炖着羊汤。   长桌上摆放着羊排和小食。   初意入座后, 抱着块小点心啃了起来。   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 不管来自哪种家庭,都和她不是同一阶层。她在麻将桌上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抓牌看牌算牌上, 但是下了饭桌一同吃饭,难免心里感到怪异。   尤其他们讲的她还听不懂,也不想听。   都是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回首以往, 展望未来。客套词一套又一套,字里行间都在强行给初意灌输这世界上人与人的差距。听的人头疼。   她自然知道她与这群人的差别,跨越阶层了。今天能来到这种场所,也完全是阴差阳错。   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可能置身事外,忽略那些奇奇怪怪不舒服的感觉。想着赶紧吃完,赶紧撤退。等回家就找个理由和周子易分开。以后可别让她受这种折磨了。   初意寄人篱下好几年,有那种自动隔绝别人的本领。她本能地吃着面前几盘小菜,不去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   陆景沉就坐在她不远处,正被人簇拥着,一人奉承一句,恨不得将人捧上天。   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瞟向她这里。   从入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注视这边了。她全程低着头,只吃着面前几盘菜,主菜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心情么,看起来也不大明朗。   这场对于其他人来说的散心,对她来说似乎没那么轻松。   他喝了口面前的香槟,心里有了些打算。   周子易就坐在初意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怪异的心情作祟,他对初意比上午那会更要细心体贴。   “吃不吃羊肉串?我帮你拿。”   初意嘴里还含着蛋糕,“额不要了吧。”   “烤羊排要吃吗?”   初意嚼着块黄萝卜,看着餐桌正中央的羊排,“也……不用?”   “那你想吃什么?跟我讲,我帮你夹。”   初意咬了咬下嘴唇,觉得他问了一串,自己也总得给点回馈,于是道,“有点渴。”   结果话音刚落,侍应生端着托盘走到初意身边,“初小姐,给您的。”   初意抬头一看,托盘上一杯果汁,几块羊排,和几道被分装出来的主菜。   果汁是她之前点,却没能喝到的。   她下意识想到了陆景沉,抬了抬眼,朝不远处的陆景沉投去了一个试探的目光。恰好,对方也在看她。   他身边的人还在一句接着一句地讲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好笑事,试图引起陆景沉的注意,夺他一笑。   而他始终保持沉静,那道目光穿过纷乱的谈笑声,像聚光灯一样打到她这边来。看得初意浑身都不舒服。   陆景沉自然知道这种时候她看他是在疑惑什么,勾了下唇角,他对她点了下头。   没有叫侍应生说出这份好意来自于谁,也是为了避免旁的人听到了,她尴尬。   但几遍没有别人听到,也没有别人知道。初意还是觉得尴尬,她连忙垂下头,对身边的侍应生低声应了句谢谢。   这种无意间视线的碰撞,已经记不得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现在又以这种方式女为她备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周到细心吗?还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是,这本就是来自陆景沉学长的善意,他就是个十足的大好人,习惯性施舍给别人一些看似温暖的阳光罢了。   初意吸了几口果汁,冰镇的,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叫她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平缓了许多。   和他相处在所难免的,她早就该习惯才好。   初意这边的心还在千回百转,周子易却觉得很哇塞。女朋友有菜吃了,菜品还挺丰盛的。这下他这个做男朋友的也不用操心了,真好。   想到这还傻兮兮笑了下,“服务不错啊,下次有机会还来玩。”   初意抽了抽嘴角。   一顿饭吃到后来,难免要喝酒。   初意没喝酒,初意只喝汤。   周子易却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也不管认不认识,一杯接着一杯跟身边的人碰杯喝酒。   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还是跟偶像一起,难免得意忘形。   几杯下去,东倒西歪,情绪激动起来还会拉着初意的胳膊摇来摇去。   嘴上念念有词,说些什么,“我一开始可没看好你啊。”   初意拨开他拉着自己的胳膊,心想,“我现在也没看好你。”   周子易又凑过去,道,“只不过后来被你随口一说,还觉得真有那么点意思了,你说我们的相遇是不是一场奇迹?”   初意皮笑肉不笑,一手推开他的头,心想,“奇迹你妈奇迹。醉鬼快滚吧你。”   周子易拿开初意推开自己的脸的那只手,看着她,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天旋地转之后,总觉得面前这人脸上是带光的。特别柔和,特别顺眼。   那张小巧的鹅蛋脸,真是看着就想摸上一把呢。也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周子易眼神已经迷离了,抬起了手朝她伸了过去。只不过刚伸到半空,还没来得及碰到初意的脸颊时,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打开了。   “打扰一下。”   一道清冷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只有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初意却听得背后一凉。   她没敢回头,醉鬼周子易大大咧咧地转过头去,一看,嘿,是陆学长。   偶像啊。   他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陆学长,我敬你一杯。”   陆景沉却只笑了下,“我没带酒。”   “我给你满上。”   “我不喝酒。”   “那……”周子易挠着头迟疑了一下,“也行吧,我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又是一杯。   大活人陆景沉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多余的话没再说。   初意没去问他,也没空思索他站在这干什么,有什么事?   她的注意力放到了周子易身上。   喝酒喝得这么猛,一小时不到,得有个三四瓶了吧,能行吗?   其实他喝多少本质上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是想到她今天还得回家,怎么都得跟周子易一道走。他再喝下去,也许走也走不成,没准她还得照顾他。   太麻烦,她还是劝着点吧。   “你别喝了。”初意将他手中的酒杯顺手拿了过来,放到一边去。   第一次喝酒被拦,这难道就是有女朋友的感觉吗。   周子易泪眼汪汪地看着初意,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结果人刚凑过去,又被身后的陆景沉一把拉开。   陆景沉再次,“打扰一下。”   初意这次也回了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陆景沉,满脸的“您有事吗?”   陆景沉也看向她。   两个人再度忽略了一旁的周子易,旁若无人地对视了起来。   正是午后一点钟,室外阳光充沛。   细碎光影透过树荫洒在他脸上,皮肤白皙,棱角分明。从上桌后就滴酒未沾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在她微微拧着眉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的疑惑时,他轻声开口,仍然是旁若无人,“要一起喝一杯吗?”   “嗯?陆学长你刚不是说你不喝酒吗?”   周子易不服了。   陆景沉忽略一旁东倒西歪的醉鬼,始终看着初意,又补了句,“许久不见,叙叙旧。”   初意其实很想问,我们有什么旧可以叙吗?   我们很熟吗?   但是她转念想了想过去发生的那点事,说不熟呢?其实也还是有点熟的。   毕竟夏白萱说的没错,她是“猥.亵”过他。多年以后再见,装不熟,不太地道。   初意,“可我不是很喜欢喝酒。”   “果汁也行。”   “哎哎哎,你们别不忽视我啊。”   周子易开始聒噪了起来。   陆景沉停下嘴边的话,淡淡地瞥了周子易一眼。对这位,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没剩多少。   傅燃适时出现,一把扯住周子易的胳膊,往后拖,“来,你到这边来喝。”   是的,这下周子易可以确定了,女朋友确实是和偶像在眉来眼去。刚刚对视那二十几秒,足以说明一切。   还要喝一杯,他们还要喝一杯。   他不允许。   周子易彻底喝傻了,开始口不择言了。说起话来不过脑子,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陆学长。”   他口齿不清地开口,无比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女朋友啊?”   众所周知,醉鬼喊话的声音都不会太小。   这一嗓子,几乎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傅燃在他还没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前,连忙抬手把人嘴捂上了,“周子易,外面有人找你。”   随后,半拖着给人拖走了。   人一走,初意身边的位置也空了下来。   陆景沉很自然地坐了过来。   自从初意以顾思思的身份和他告别后,有几天没见。   起初他不觉得少个人陪自己吃饭有什么,也就是重新投身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后才知道,自己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无聊。   但她是什么取悦他的工具吗?   初意也想这么问。   从跟着周子易被迫来到这里,一直到周子易被拉走,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初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给她一种资本主义的感觉。   动一动手指,递个眼神,说句话,就会有人来将他们这种角色一并解决。   心里面隐隐有点不爽。   “陆学长,想聊点什么呢?”   初意也不想闪躲了,推开面前的杯子,将椅子调转了个方向,微微正对着陆景沉。   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直白地与他对视。说是叙旧,语气和动作中却总有点问罪的架势。   周围的人在碰杯,在谈笑。烤肉架上的肉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砂锅上的羊汤还在加热,咕嘟咕嘟的声响透过人群传递过来。如果是冬天听到,应该是很温暖的声音。   那么他和她之间的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   从他经常收到一个人送来的苹果雪梨汁说起吧。   下雨天桌堂里有伞,感冒时桌堂里有药。早餐从不断,背后总有个小尾巴,在他放学时,上学时,打篮球时默默注视着他。   后来他根据同学的描述才知道,这个人是初意。   他之所以能在众多追求者中记住她,其原因他也说不清。大概是送的所有东西口味都很单一,又或者是毕业那天他捡到了九十几封情书,落款都来自初意。   以及,那个夏天的夜晚,他被她揪住了领子,质问感情的事情。   再之后,他总是不经意经过曾经的母校,有意无意去打听过她的消息。但答案是,销声匿迹了。   身边有人主动来倒酒,陆景沉谢绝之后,递给了初意一杯果汁,苹果雪梨口味。   “还不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   除了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倒霉事情一发接着一发。也确实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跟陆总比起来,就悲惨的多了。   以上只是初意的内心旁白,她表面风平浪静,坐得端正,真的就摆出一副跟老同学叙旧的模样。   “听说你还在读大学。”   “是。”初意把话接了过来,“蹲级两年,二十五岁了还没毕业。”   “为什么?”   “陆学长很好奇?”   初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夹枪带棒。到底是哪里来的怨气,她已经分辨不清。她只知道累计起来的情绪,一旦达到一个临界点,就没有办法克制。   她本应该是以一个与告白失败小学妹形象与男神重逢,或是感慨,或是娇羞。   但都没有,除了第一次有过短暂的错愕,和口不择言之后,她就清醒了。   她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远离,逃跑,不需要体面。   尤其在今天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她也根本不想保持所谓的体面了。   感受到初意突如其来的情绪,陆景沉似乎也不意外。   他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   “确实有点不方便。”初意也笑了笑。   接下来的对话并不和平,无论是陆景沉如何发问,初意总能回怼过去,火药味十足。   就差把“我不想跟你聊天”写在脸上了。   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完全就是以顾思思身份最后一次和陆景沉见面时的模样。   充满了不耐烦,试图惹怒他,终止话题的目的性过于强烈。   陆景沉会怎么做怎么说呢?   他最擅长打太极了,体面的话总是一套又一套。不管她如何带刺,他总能完美避开。   后来初意花了很长时间来定义这种人,他是怎样的?高情商,有礼貌,除了感情史不太健康,其他的非常完美?还是惯会伪装?   答案是高情商,她这种人看不透摸不到的东西。   他有一双能将人看透的双眼,也有能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能力。   不爽来自于这里。   “周子易被带到哪里去了?”   初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两个人所谓的叙旧。   陆景沉嘴边的话顿了顿,才道,“有人找他。”   “是谁找他?”   “不清楚。”   话说到这里,本就该到此为止。陆景沉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忽然又多问了句,“你担心?”   初意看向他,重重点了下头,“是。”   “我当然担心他,毕竟是我男朋友。” 第21章 招惹   她在跟他划清界限。   非常明显的, 戒备心十足。   他现在的角色是作为体面人,想和曾经的同窗来场体面的叙旧。   奈何当事人并不想聊,这边就不应该强求。   但是今天的陆景沉确实有点反常, 是那种事后连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反常。   不理智, 不克制,这在他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几乎是不曾有过的。   他问了她一句,算是体面人之间逾越的话。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两家交好,水到渠成。”   陆景沉笑得很平静, “你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初意也笑, 但却是反讽的笑,“是的, 不然我应该喜欢哪个类型的呢?”   对比起陆景沉来,周子易确实是个不成熟的,心浮气躁的, 看起来就贪玩不靠谱,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但是对现在的初意来说, 喜欢陆景沉还远不如喜欢周子易呢。   起码后者简单, 不必叫人猜来猜去也猜不透。   而且最重要的是,喜欢别人都是可以有回馈的,但是喜欢陆景沉却不会。   想到这, 初意给予自己上一句话十足的肯定, “我非常喜欢他,所以我看到你们欺负他我会不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 只是话到嘴边,带着这一整天的种种情绪,叫她完全停不下来,又开启了咄咄逼人的模式。   “欺负?”陆景沉明知故问。   “是, 打牌只赢他,不跟他握手,不跟他喝酒。还骗人说有人找,不由分说把人拉走,这还不叫欺负吗?”   明面上是带来一起玩的,实际上一个正眼都没给过。说话时敷衍,用得到就拎过来,用不到就拖走。   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只是装糊涂的时候下意识选择揭过了。   如今提起来,她也就没打算再含糊了。   周子易不是什么小家小户的孩子,但跟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到底不能比。   所以地位低,家底薄,就该被这样欺负吗?   初意喝了口雪梨汁,郑重其事地转过脸,看向他,“陆学长,你能记得我,愿意带我这种小角色玩,我很开心。但你们对我的男朋友不好的话,我真的笑不出来。我这人直来直往惯了,也请原谅我的唐突。”   初意说完这句话,仍然看着陆景沉那张完美的脸。   只不过,她亲眼看到那张脸上,原本挂着的无懈可击的笑容,渐渐消散开来。他开始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淡。   和刚刚谈吐都带着笑意的那个人,完全判若两人。   她是不是有点不识好歹?   他是不是生气了?   说到底,她真的可以用这种机关枪式的对话去得罪一个这种身份的人吗?   后知后觉,初意有点懊恼。是她飘了,心里不满也不该这样表现出来。暗恋他是自愿的,代人相亲也是她自己想赚钱。从头到尾,他都不欠她什么。   初意没再说话,有些忐忑地等待陆景沉的下文。   恰好此时,陆景沉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无声对峙被迫被中断。   “抱歉。”陆景沉低声道。   他将手机拿起,看了眼来电显示,来自他妈梁又真的连环夺命call。话题大概又是围绕着,小姐妹的女儿,好看,相亲一一展开。   从好言相劝,到怀疑他的性取向,逼迫他不得不就范。   他本该耐心应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景沉抬手挂断,没一会电话又闪了起来,他又挂断。   反复了几次,最终选择关机了。   “不接吗?”   他的一系列举动,包括表情的变化都被初意尽收眼底。   期间他虽然神色平淡,但还是没忍住蹙了两下眉头。看样子是被干扰的状态。   风流债吗?又或者是追求者的前赴后继?   她没有答案,只是看着他这样的举动,下意识还是想到那天撞见他被两个女人质问的场面。   为什么薄情,为什么欺骗别人感情,算什么男人。   陆景沉随口道,“不接。”   “万一有急事?”   “无关紧要的电话。”   剩下的事情,她不必再过问。   话题终止又被重新捡起,总要有人起个头。但很明显他们都不想做起头的那个人。   在各自复杂的心思中,沉默了良久。   直到醉鬼周子易重新冲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初意身边。他脸上冒着红光,看起来心情愉悦。   “久等了,刚有个朋友来这边,我去接了一下。”   ……还以为是把人支开的借口,没想到真是有人找。   初意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诶陆学长,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周子易转了一圈回来,酒也醒了点,这会儿看到陆景沉,又开始眨巴着眼睛要往上凑。   “不必了。”陆景沉淡淡地扔下一句话,站起了身。   初意瞟了他几眼,犹豫着要不要为刚刚说重了话赔个不是。   她正抠着手指,就见陆景沉路过她旁边的时候,微微侧了下头,低声开口,“今天,很抱歉。”   初意后背有一瞬的僵直。   -   下午的娱乐活动初意没参加,据说周子易跟着几个人去骑马场了,终于没人来打扰她,她选择在房间里休息。   与她一起在客房里休息的,还有两人。都是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女人。   一开始讨论包包首饰医美,然后就讨论起了今天勾引陆景沉,反被挂脸色的那位富家女。   初意本无意听墙角,但是墙角实在太精彩了。   她靠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在闭目养神,实际上耳朵早已经竖了起来。   “她想勾引陆很久了,你知道吧?只要有陆的场所,她挤破了头也会想办法挤进来。”   她们把陆景沉简称为陆,怕的就是旁人听墙角,惹起是非。   但对话内容也过于直白了,大概只有聋哑人听不出来讨论的是陆景沉吧。   “知道,今天可不就碰壁了吗?要我说,能让陆公开翻脸的,她还是第一人,也算功德圆满。”   “不过你说陆为什么忽然这样?我也见过他两三回,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挺温和的一人。”   “还能怎么样?因为她吵呗!你没听到人家打牌,她一直在旁边作死啊?”   “我怎么觉得是因为她抢了旁边那姑娘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又噤声。   初意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被旁边的人打断了,多半是注意到她人还躺在这里。   有些讨论自然不好太大声。   但几秒之后,又听她们“稍微”压低了声音,给这个话题收了个尾。   “你疯了吧,陆会看上这样的?”   ……   初意也觉得自己躺在这听墙角纯粹是疯了。   这群人哪能说出个人话。   但……确实,话糙理不糙。也算是事实。   她缓缓睁开眼,落地窗前阳光正充沛,有些晃眼睛。她适应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决定换个房间躺一躺。   路过那两人的时候,她们的话题已经来到了骑马上。   “听说陆也去骑马了,你怎么没去?”   “我可不敢,两年前陪前男友去骑过,当时一个没留神摔了一跟头,尾椎骨摔裂了,躺了两周呢。”   初意听到这里,总算是听到些有用的东西了。   出了房间,她准备给周子易发条微信过去。   “别摔死。”   三个字打出来,又删掉,换了种委婉的方式,“骑马的时候小心点,我晚点还要回家,可不想送你进医院。”   -   周子易换上骑马服,锁柜子之前,恰好收到初意的消息。   旁边的朋友扫了眼,没看清内容,随口问了句,“女朋友查岗来了?”   周子易笑了声,把手机放回了柜子里,“没,关心我呢,怕我骑马摔到。”   “这么担心,她怎么不来盯着点?”   “玩累了,叫她休息会。”   “休息,晚上还有别的活动啊?”   话说到这里,语气难免有些猥琐。   男人么,多多少少都有些好面子。   周子易想了下,我们刚在一起一天?她甚至并不觉得我是她男朋友?   确实不好实话实说,索性顺杆爬了,“没准呢,留点体力总是没错的。”   “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喜欢这款的。多清淡啊,像个女大学生似的。”   “可不就是女大学生?”周子易勾上了朋友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肆无忌惮地聊起了初意。   “我呢,确实不喜欢这款。但你猜怎么着,刚见面就跟人说我是她男朋友,这不是盛情难却吗?就想着陪小女孩谈谈,我亏点就亏点吧。”   “别贫了你,让你女朋友听到打死你。”   “那不能,夫管严,吃的死死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从更衣室走了出去。   良久,右侧隔间里才缓缓走出一个人。   陆景沉换上一身白色骑马服,正在往手腕上带护具。   他慢条斯理摘掉腕表,系好扣子,束紧腰带。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已经是下午三点,他抬手遮了遮迎面打下的太阳。   目光遥遥地锁定了正在不远处牵马的周子易。   他忽然想起午饭时,初意对他说过什么?   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大意好像是说,不希望他欺负自己的男朋友,否则她会不开心。   他扯了下嘴角。   朝着周子易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怎么办呢,今天确实很想欺负他。是不是该提前说句抱歉? 第22章 招惹   “听说了吗, 有人从马上摔跟头了可真惨呢。”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初意正躺在躺椅上,脸上盖了顶帽子, 晒着太阳。   忽然耳边就传来路人随口讨论的声音。   她睁开眼, 掀开帽子,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出五分钟, 她就收到了周子易打来的电话。   应该是挺疼的, 声音都变调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大男生,讲起电话忽然就有那么点娘。   “啊啊啊我受伤了, 我摔倒了。”   初意扶额,“额,不是叫你小心点吗?”   “你快来看看我, 我好疼。”   “你摔哪了?”   “尾椎骨,不行了, 老婆你快来。”   初意听到这句称呼, 直接就想冲过去叫他体会一下什么叫雪上加霜。别管疼不疼痒不痒,直接嗨老婆,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你摔的不是尾椎骨, 是脑子吧?”   说完这句, 初意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一阵忙音,周子易收起手机, 表情有点尴尬。   “这样能行吗?”   此时此刻,他不太相信朋友给他提的主意。   “绝对行啊,你说,你摔伤了。一来你走不了了, 可以顺理成章留小姑娘在这过夜。二来,你说你疼,总会勾起女孩子的怜爱的,人家会心疼你的。”   经验是过来人的经验,台词是过来人的台词。叫老婆更能拉近两个人的亲密关系,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绝对行。   “行吧。”周子易挠挠头,“就听你的吧。”   虽然他听她在电话里的语气,并不像怜爱,也不像心疼。   甚至还有点咬牙切齿的。   但可能……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吧。   周子易选择在床上继续躺着装病,隔了会,初意来了。   虽然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莱探望一下她这“男朋友”。   见面第一句话,“还能走吗?”   第二句话,“去市里的医院吧,怕你瘫在这。”   周子易原本小声哼哼,见她来时这种态度,哼哼地更大声了,“医生来看过了,叫我在这休息两天,不能随意走动。”   “那你……我……”   你不走,我怎么办?我还要回家的!   她一连串的质问,最终在看到他疼到扭曲的那张脸,统统憋了回去。   算了。   人都已经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呢?算她倒霉,有家不能回。   周子易全程撒娇,初意也只能耐着性子,扯了把椅子,坐在离他两步开外的位置上,听他讲述自己刚刚悲惨的经历。   声情并茂,讲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当时他刚牵着马进入跑道,正跟朋友吹嘘着自己丰富的情感史呢,一转头便看到不远处已经骑上马的陆景沉。   他穿着白色马术服,外搭黑灰色马甲。肩宽窄腰,背脊挺拔。下午的光线充沛又带了些柔和,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他骑着棕色的马,由远及近。   周子易站在马下,从他的角度仰视过去,总感觉对方高高在上。那双狭长的眼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给过这边一个眼神,莫名高冷。连微微抿起的唇线都恰到好处。   偶尔吹过一阵微风,浮动他额前的碎发,帅的不可一世。   “不吹不黑,是真的帅。”周子易描述了一通之后,顿了顿,“嗯,不过比我差点。”   初意单手支着下巴,听“残疾人”在床上讲故事,讲得尤其兴奋,不忍心打断。   奈何困意袭来,她耷拉着眼皮,随口应和,“很帅,然后呢?”   “然后……”   周子易为了跟偶像一起欣赏这美景,立刻上马,快骑了两步。终于赶到陆景沉身边,他开始了一系列彩虹屁。   人吹了吹风,酒醒了一大半。这会儿也丝毫不记得自己在饭桌上扯着嗓子问陆景沉是不是喜欢自己女朋友了。   “陆总,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了。我高中的时候就特崇拜你。”   周子易像个十足的狗腿子。   陆景沉原本专心骑马,听闻后,转头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周子易说着说着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优点,“学习好,长得帅,会打篮球,品学兼优,完全没有短板。我班女生那时候迷你都迷疯了真的。说你是什么,比江直树还江直树的存在。”   “我当时还不知道江直树是谁呢,特地去看了恶作剧之吻。害,根本没有你帅。”   “我当时就想,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和你一样优秀,那我也算圆满了。我跟我爸妈提过你,我爸妈也特欣赏你。”   他一句接着一句,说得逐渐口干舌燥。陆景沉全程都没理他。   直到他说起,“我真没想到我女朋友和你认识,这下我爱情偶像双丰收了,我就觉得我自己太幸运了。”   陆景沉这才侧了侧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并不喜欢说话,除了一开始邀请他一起来这边玩时说过几句,大部分时间里他对着周子易都是一副高冷模样。   他越不理自己,周子易就觉得越兴奋。因为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偶像还是那个偶像。   陆景沉看对方一脸期待,时刻等待下文。他慢慢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你现在在干嘛?你知道吗?”   周子易想了下,如实道,“我在夸你。”   “通俗点讲。”   陆景沉丢下这四个字,有几秒没再搭腔。   马蹄拍打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周子易还纳闷,这话怎么说了一半?   后文呢?他还等着呢。   随后就见陆景沉挥了挥手上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抽向了周子易那匹马的屁股。   “啪”的一声,不重不轻,但足以让老老实实漫步的马受惊。   “他在说你拍马屁呢。”   初意得出结论。   周子易沉吟了会,“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马受惊了,一个高抬腿,我就从马上摔下去了。”   初意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犯困了,蹙了蹙眉,“你是说,你摔伤是陆景沉干的?!”   是他,也不完全是他。   当时他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掉下去,忽然感觉脖子一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被陆景沉拎出了后脖颈。   ……没错,就是拎。   他吓得脸色煞白,陆景沉却一脸平静,将人扶正之后,丢下一句,“少油嘴滑舌一点。”   随后,骑着马把他甩在了身后。   经历一阵惊心动魄后,只留给他一个帅气的后脑勺。   所以说到底,陆景沉也只是稍微地给了他那么点忠告,并没有实际上伤害到他,甚至还捞了他一把。   但周子易面对初意的提问,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污蔑陆景沉并不是他本意,也是朋友想的主意。作为他唯一的狗头军师,朋友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嘛,将装病装的彻底一点。   周子易撒了谎,又有点心虚,所以又补了一句,“不怪陆总,偶像做什么都是对的。”   周子易的狗头军师:“……”   太茶了,我可没这么教过你。   初意:“……”   你没摔到脑子确实是可惜了。   -   周子易卖惨整整卖了两个小时。   从天亮到天黑。   确实有点作用,初意原本觉得挺活该的,后来也确实对他同情起来了。   尤其看这傻孩子,被陆景沉坑了,还坚决拥护人家形象呢。这跟当初识人不清的她,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所以她不光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了两小时,还在他撒娇求喂饭的时候,撸起了袖子,切了几块牛排塞到他嘴里。   陆景沉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周子易噘着嘴,要擦。初意一脸嫌弃,却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抽了张纸巾。   接下来就是替他擦嘴。   这个动作却被陆景沉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   “不回家吗?”   他看着初意,话也是对初意说的。   听起来很平静的一句,没有带任何情绪。但在初意眼里,等同于逐客令。   你不是说你要回家吗,你怎么还不走,你倒是走啊。   初意把手中的纸巾放下,转过头看向他。   来得正好。   快来欣赏一下自己干的好事!   初意指着周子易,对着陆景沉拧起了眉头,颇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他都摔成这样了,我在照顾他,怎么回家?”   陆景沉听完她的话,没有搭腔。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一脸尴尬的周子易,问他,“你摔伤了?”   “啊。”   周子易有点不自在,但这谎扯了,不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说,“摔了那么一下。”   骑马场是有人摔下马了,但并不是周子易。   他也是听说初意接了个电话之后,进了周子易的房间。两小时都没出来,大概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在装病。   他没什么好脸色,同样的,初意看着他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她明明跟陆景沉说过,别欺负周子易。对待他态度轻慢也就算了,明目张胆做这种事,是不是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想到这,初意气不打一处来。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陆景沉,“陆学长,您觉不觉得,应该跟周子易道个歉吗?”   陆景沉眉梢扬了下,反问,“道歉?”   “对,道歉。”   “为什么?”   他竟然还问为什么?   有权有势就这么目中无人吗?说好的品学兼优懂礼貌呢?   初意气得恨不得跳起来跟他辩驳。   “当然是因为……”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肩膀一沉,自己又被按回了椅子上。   初意惊讶回头,只见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弹了起来。   按她肩膀的时候力气很大,此刻也站得笔直。和刚刚那个四舍五入可以瘫痪的人,全然不同。   周子易嘿嘿一笑,“哎呀,竟然不疼了。”   初意:“?” 第23章 招惹   初意就算再迟钝, 也大概能猜到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这种感觉就很草。   她原本以为周子易多半是个智障。   却没想到智障竟是我自己???   他居然敢对她撒这么离谱的谎,更离谱的是她还信了,最离谱的是她甚至想用这件事想责去问陆景沉, 去替!周子易!撑腰!   初意手里还端着盘子, 此时此刻她只想把盘子里的牛排甩周子易脸上。   “不解释一下吗?”   初意已经无颜面对陆景沉了,只好把矛头重新指向周子易。   她皮笑肉不笑,一脸“你今天不解释清楚我马上把你弄死”的表情。看得周子易整个人直接朝下一滑,用被子蒙起了头, 开始装死。   犯罪嫌疑人已经变成了一只鸵鸟, 初意沉默片刻后,还是回过头看向陆景沉。   “抱歉, 刚刚是有一点误会。”   初意萎了,方才箭拔弩张的架势全然不见。她比缩在被子里的周子易还要萎。   很丢脸,很尴尬, 她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景沉。   不过,也算是她活该, 她认了。   想到这, 她又郑重其事地补了句,“对不起。”   你没欺负周子易,是我误会你, 如果还有机会, 麻烦你务必欺负死他。   陆景沉垂眸看向她。   她低垂着头,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件事感到惭愧, 脸上有点烧,泛着红。   想到刚刚她替周子易质问他时的表情,陆景沉心里是有那么点情绪在里面。   但还是平静开口,“没关系。”   语气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身处这场误会中, 除了刚刚问周子易时语气稍微沉重了些,其他时候皆是轻描淡写。   初意知道陆景沉对女性总是礼貌,得到这样的回复也毫不意外。   她抿了抿嘴唇,心情有点复杂。   这时候一旁的狗头军师开口发了话,作为全场唯一机智的人,他总不能让周子易社死,得想想办法挽救局面。   “哎呀误会误会,别见笑陆总,这就是情侣之间的小游戏。”   他笑着站起身,态度很坦然,把以上的所有乌龙归结成一句小游戏。   “就是子易舍不得初意,不想让她走,在这耍赖呢。”   周子易从被子里冒出一声,“是。”   声音闷闷的,看得出他是真觉得丢人了。   初意:“……”   原本她还以为周子易撒谎只是为了叫她喂牛排,擦嘴,服务一条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机,简直……   太蠢了。她说的是她自己。   太贱了。她说的是周子易。   要不是有陆景沉在,初意非要把人拉出来痛骂一顿,然后甩手走人。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什么男女朋友关系,周子易对自己耍这种小心机实在不合适。   就算她今晚留在外面过夜了,然后呢?难不成他还想跟她有什么发展?   男人那点小心思在此刻展露出来,引起她心里面的不适。   初意转头看着蒙在被子里的周子易,骂也不是,忍也不是,她站在这边一时间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终,她走到床边,掀起周子易的被子。冷冷地看着他,丢下四个字,“我要回家。”   周子易露出一双眼睛,蹙了下眉头,声音拉的老长,还在撒娇,“可是我真的疼,真的摔倒了,这个没骗你。”   我管你摔没摔到?你哪位啊?   初意多余的话没说,又重复了刚刚那几个字,“我要回家。”   咬字清晰,情绪冷静。   旁观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   周子易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总觉得现在将人放回家,也许他俩以后就见不成了。   于是求救似的朝狗头军师投去目光。   无奈对方也只是耸耸肩,并不能在这时候提供一个更损的主意。   两人谁都没说话,僵持了数秒。   从一开始就站在身后,目睹这一切的陆景沉,低声开了口,“我找人送你。”   -   初意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她甚至没吃晚饭,几乎是以逃离的姿态,一心想要离开。   晚上八点钟。   天色已晚,城郊的别墅区前亮起盏盏路灯。比起白天的喧嚣,到了这个时间显得有些萧条。   别说车了,就连走动的人都很少见。   有点出乎意料的宁静。   初意临走前听到,里面的人在打牌喝酒,还热烈地商讨着明天吃什么,还要玩几天。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这里的人也不是她世界里的人。   这个地方她不会再来了,周子易她不会再见了,最好,以后也不要跟陆景沉有交集了。   反正暑假快过去,她快回学校报道了。   这个假期发生的各种奇妙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概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初意是抱着这种心情走出别墅区的。   大门前停着一辆卡宴,在夜晚中打着双闪。她确认过车牌号,是陆景沉安排好的车。   初意走上前,礼貌地敲了敲车窗,随后钻进了车的后座。   “司机师傅,麻烦您了。”   “不用客气。”   驾驶位的司机这样回复道。   声线很熟悉,听上去清清冷冷的,尾音却带了丝温柔。以至于初意有一瞬间怔在原地。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排的人,比起普通司机来说,这个后脑勺的确过于帅气了。她侧了侧头,试图从侧面看清司机的侧脸。   恰好驾驶位的“司机”回过头,与她在夜色中对视。   初意心里一惊。   一张无死角的,线条流畅的,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样蓦然出现在眼前,初意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开口说话。   陆景沉对着她勾了勾唇,能看透她全部的疑惑般,自动开口解释,“别人送我不太放心。”   听到这句话,初意感觉心里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她的表情太愣太呆了,嘴巴半张,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   陆景沉笑意加深了些,平静开口,“这里到市中心大概一百零三公里,开车一小时三十分钟,自己驾驶大概会有些疲劳,需要有个人一起聊聊天。”   顿了顿,他又问她,“不来副驾驶坐坐吗?”   听到这句话,初意心里又跳了一下。   最终她乖乖地从后座离开,坐到了副驾驶上,陆景沉的身旁。   车子启动,男人手扶方向盘。手指修长,在夜色中泛着冷白色的光。   初意坐得笔直,偶尔会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看得久了难免叫人入神。   此时此刻,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因为她确实看不懂他。   动机、目标、想要什么?又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人?   亲切,确实亲切。   人好,如果不谈男女感情,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但是,他的亲切和好意,需要这样亲力亲为吗?   在饭桌上,她不是听不懂别人对他的奉承。   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也理所应当娇生惯养。据说初中以前鞋带从不是自己系的。   这样的人,竟然对她说,担心她回家不安全,亲自开车送她一百多公里。   他的亲切,对所有人的亲切,都是这样亲力亲为吗?但是她这种角色,样貌与家世都平平无奇,甚至比起一般人来说,还有点惨。他……有必要吗?   他不可能图她什么,她非常有自知之明。   那么,他究竟为了什么?   初意无论如何都猜不透他的人物动机,对她而言,他像万花筒,每一秒都千变万化。   “来聊一聊吧。”   陆景沉忽然开口,将初意从胡思乱想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聊……什么?”   陆景沉原本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闻言转过头瞟了她一眼,“算了下时间,从上车开始,你看过我四次,平均时长超过五分钟,小于十分钟。看出什么了,不聊一下吗?”   他眸子狭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更衬得眼睫乌黑。不知道是不是初意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眼里是带着笑的。   当偷看在无意识间变得明目张胆,还被抓包。初意觉得心里开始长草。   她连忙别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车窗外,“我看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身边的人发出低低的一声轻笑,听起来确实是愉悦的。   他好像很开心,理由无人得知。   但是这一声笑,就笑得她心里更毛了。   她白天怼过他,晚上冤枉过他。根本不符合与男神重逢的小学妹形象。   对他的怨气在他看来甚至毫无理由,所以她很尴尬,尤其是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和他来了一场深夜独处。不光尴尬,还很紧张。   “谢谢你送我。”   她决定先开口,打破尴尬。   “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她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试图自己放低姿态,来弥补白天所有的不愉快。   “第三次道谢了。”   他语气淡淡,“不用这么客气。”   “那好吧。”初意双手交叠在腿前,抠着手指,“那就辛苦你了。”   陆景沉却问,“你很紧张?”   “没有。”初意双眼丝毫没离开前方路况,一本正经道,“有什么可紧张的?”   说的是假话,她脑子里的一根弦已经绷紧了。稍微缺了点理智,就会口不择言。   “你不敢看我。”他语气很笃定。   “没有。”初意手心冒汗,“你有什么可看的。” 第24章 招惹   “……”   她迅速反应过来, 摇头,“不是。”   “我随口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完之后又觉得刚才那句话, 解释是解释不好了。于是肩膀一垮, 也不端着了,如实道,“好吧,是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我白天对你很不客气。”   已经超出了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该有的对话范畴。   陆景沉似乎并未在意这种事, 语气也很随意, “没关系。”   “当事人觉得有关系。”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有些事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总有人说初意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可以得过且过,但总会在一些小事情上钻牛角尖。   比如此刻, 明明陆景沉已经表明了态度。反复说过白天的事情无所谓,没关系时,她却始终无法从尴尬的氛围中走出。   因为她自己清楚, 对他种种情绪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子易。还有更多的, 来自之前的, 陆景沉本人并不知道的原因。   她给这些情绪总结归纳,在心里给予了最真实的定义。   是暗恋多年,滤镜破碎后的悔不当初。是无法克制自己对着一张帅脸心动的怒其不争。是清楚感知到两人阶级差距后的恼羞成怒。   归根结底, 总是带些不光彩的。   越是知道这些, 她就越尴尬。以至于对他突然施舍的好意感到坐立难安。   “我确实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   他指的是“欺负”周子易一事?   那也不算什么不妥当了,毕竟她为这种事情感到不爽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卑心理。   因为敏感, 才会把很多事情放大,在别人看起来可能还有些上纲上线。   “不是你不妥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初意轻轻丢下这句话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目光扫向车内路线导航, 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九十公里。   还没有上高速,陆景沉始终将车速控制在七十以内。这对归心似箭的人来说,确实有些缓慢了。   但初意现在竟然有点平静,焦灼感也散去了不少。   人的情绪也许总能在激烈起伏过后归于平静,心态发生改变时,甚至还能在这样的时候直视自己的内心。   初意一开始觉得,被陆景沉亲自送回家这件事挺虐的。现在倒觉得也还好。   毕竟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有些事坦白了放在明面上来讲,也算是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做了个了结。   “其实……”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连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就是今天来了这种场合有些不适应。或许你不知道,我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家庭很普通,所以今天在听到一些,见到一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之后,心情会有些复杂。”   她将话说的很委婉,但几乎都是肺腑之言。只不过在提到周子易的时候,故意绕开了两个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感觉周子易和我暂时身处同一个世界。所以看他被呼来唤去,是有那么点不爽的。但不是冲你,只是我自己萌生的一种自卑心理。”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即便是你说了没关系,我也一直感到很抱歉。”   初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垂下了眼帘。   没什么底气的样子,确实和记忆中那个勇敢、横冲直撞的女孩有了很大的出入。他始终记得她和自己表白的那天,声音很小,也是这样低着头,看起来怯生生的,但眼里却有光。是无知无畏,勇往直前,是大胆的。   和现在不同。   她比曾经成熟,会和其他人划清界限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准则。但他总觉得初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像一道看不到的门槛。无声地将他隔绝在外,将自己包围起来,是一种防御姿态。   在陆景沉过去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里,自卑情绪是什么他并不能感受到。但在这种未涉及的领域,也能足够理解。   只不过,有一点他确实不理解。   究竟是什么会把一个人眼神里的光芒给打磨干净,让她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丧,一股对自己和未来毫无期待的丧。   如果说岁月会改变一个人曾经的样子,陆景沉总觉得转变不会这么大。   他想这些年,她是要经历了些什么的。   “至于周子易,也很抱歉,他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污蔑他,攀附他,烦的像只苍蝇一样。   陆景沉听闻这句话,从沉思中回过神。   相比较于客套的问候,夜晚的交心。他更认为初意的上一句话像替自己不争气的男朋友跟他道歉。   而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想的考虑的统统都是她。   这大概是个脑海与心的岔路口,将两个人的思维,阴差阳错地支到不同人身上。   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陆景沉没有立刻搭腔,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也并不想继续下去了。在她看来甚至有点冷淡,来得突如其来。   这对一个在语言上几乎是零天赋的人来说,有点难办。   “他这个人就这样的,有点吵,有点幼稚。”   “嗯。”   “但没什么坏心思。”   “嗯。”   “我有时候也挺无奈的,但是又没办法。”   陆景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哦。”   初意:“……”   很奇怪。   陆学长为何突然这样?   明明是他叫自己坐到副驾驶,陪他聊天的。这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初意沉默了一阵,再来她最后一句,他不接就算了。   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要是怕尴尬大不了就装睡。管他奇奇怪怪的情绪从哪来,男人真麻烦。   初意清了清嗓子,“我这个人,对过去的事是容易纠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郑重其事道个歉。”   果然是替男朋友给他道歉。   这次陆景沉没有选择冷淡对待,反而扫了她一眼,平静开口,“你说你喜欢纠结过去的事。”   车轮压过地面,路灯扫过车窗,所有的事物都在平稳的车速中一闪而过。唯独他的话,轻描淡写说出来,却在初意心上重重击了一下。   他说,“那不如聊聊以前的事情吧,比如,我们的高中。”   “……”   你还不如做个哑巴呢。   初意刚刚还觉得自己心如止水,这会儿又重新开始如坐针毡。   她甚至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上面来的,心想陆学长你到底是不一般,思维跳脱得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高中的事情?她要怎么说?   她傻了吧唧地暗恋他,从小升初,到高一一整年?和众多女生争先恐后送水送饭送药,还以为自己又行了。偷看他的时间比看卷子还多,情书字数比作文字数还多,以至于成绩一直在班级后数。   因为攒钱送他奶茶和小蛋糕,自己才饿瘦像个竹竿子一样,高中一直在发育不良和即将饿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活脱脱就是一个失去自我的恋爱脑,满心都是男神给予她的青春校园爱情剧光环。   过去,这种可笑的过去,对她来说,却是一整个青春。   别人听起来多半要一笑而过的过去,要怎么开口才好?   等等,也许他的意思并不是这个。   毕竟他也没有说,叫她讲讲暗恋他的故事,作为同窗,他也可能只是简单的回忆以往。   初意在心里千回百转了一番,随后挺了挺背,以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说,“校门口那臭豆腐挺好吃的。”   “……不是臭豆腐。”   “哦烤面筋也不错。”   陆景沉知道她在绕弯子,故意去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   他也懂得怎样去照顾女生的情绪,知道有些话也许放到现在来说,会引起当事人的尴尬。他也应该顺着她的意思,去避开,去另起一个话题。   但他不想。既然选择主动提起,就没想过要一笔带过。   陆景沉没有拐弯抹角,重新将话题引了回去,“高中的时候,我对你印象算是比较深刻。”   初意脑子里充满了糖葫芦羊肉串,还想着待会得说点什么新颖的话题来分散陆景沉的注意力。   结果一秒就破功。   他果然不是冲着怀旧,他是没想过放过自己!   初意开始抠起了手指,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吗?但是我班同学都说我家境普通,成绩一般,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毕业了就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陆景沉并未在意她再度试图故意岔开话题,反而沉默了片刻。似乎真的有在认真回忆关于初意的那一部分,“其实我一直记事不记人,对你的印象大概是从毕业典礼那天开始。”   “……”   可不就是吗,默默无闻在他身后暗恋多年,也就是那天才勇敢站出来告白的。   “但是你一开始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我是隔天晚上才……”   “诶诶诶!”初意忍不住发出了鹅叫声。   别说了!   不能再说了!   再往后说起来就全都是禁忌话题了!   初意连忙开口阻止他继续回忆,“对了,陆学长,我一直想问问你,今天为什么会亲自送我啊?”   这个话题听起来也不太妙,但是总比他继续回忆要好得多。   她强行打断,思维跳脱的也很突然。叫陆景沉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蹙了下眉,初意又把话接了过来,开启自问自答模式,“我知道了!”   “是因为你人好。”   “高中谁不知道你品学兼优啊,见人淋雨就送伞,见人受寒就递衣服。太善良了,那时候很多女生暗恋你都是因为你人好。不过我没说你是中央空调啊,我没这个意思。”   “你肯定是习惯了,条件反射做好人。又或者,是不是到市中心有点什么事刚好顺路啊?我上次听你助理说你还挺忙的。”   “这么忙还亲自开车捎我一程,确实好人。”   她一心想着赶紧把话题岔开,说到后来也开始口不择言。狂发好人卡不说,还一度内涵他是中央空调。   就在话题逐渐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陆景沉平静地说了句,“我送你,不能是因为我想送吗?”   “……”   初意直接打了个嗝。   陆景沉问她,“你怎么了?”   初意:“饿了。”   话音刚落,一路上平稳行驶的车子,忽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慢慢悠悠停在了路边。   初意:“我回家再吃也可以的。”   陆景沉:“不是。”   他试图重新启动车子,踩刹车,踩油门,结果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难免出现了一丝困惑。   半分钟后,在初意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他渐渐释然,拿起手机,叫了秘书。   “定位发你了,车子抛锚了。”   初意:“……”   敢相信吗?   四百万的车平地熄火,没经历风吹没经历日晒,甚至连几滴毛毛雨都没下。就这样栽倒在路边,在沉着冷静的大总裁眼皮子底下,一蹶不振。   不过……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初意倒是习惯了。   总裁固然是有光环的,但也要看副驾驶坐的是谁。   是她,初意,外号初霉霉。   别说豪车熄火了,马上插上翅膀上天都是有可能的。   她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次的倒霉事件,倒让初意觉得恰到好处。突如其来的熄火,让两个人本不该继续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简直妙啊。   陆景沉挂了电话,那边估算了下时间,开车来这边接人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再送初意回家,怎么也要接近凌晨。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抱歉,路上发生这样的意外。”   初意看起来倒还挺轻松的,回答起来整个人还是乐呵呵的,“没事,习惯就好。”   说完,又摇头,“我的意思是,人生总是处处充满意外和惊喜,我们要习以为常。”   陆景沉注视了她一会,又道,“稍等。”   之后,开门,下车。   室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幸好他车门关的很及时。   人朝着不远处走去,初意也没问他要去哪里。   她觉得人家忽然遇到这种事,可能多少会觉得挺怀疑人生的,去抽支烟冷静一下也未尝不可。   坐在车里等待的时候,甚至和夏白萱聊起了微信。   今天的事情说来话长,她掐头去尾,把自己和陆景沉在车里的对话讲了一遍。   而夏白萱的重点只在——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你陆学长还亲自送你?这已经够明显了吧霉霉。”   “你还不懂吗?我觉得他想泡你啊!”   “呸!”初意打了个字过去,“你快停止脑补吧。”   “这不是我脑补,人家那话说的已经够明确了。就差点着你脑门告诉你了。所以,初霉霉,和男神恋爱,哪怕是一夜情,有无兴趣?不是我教坏你啊,我就是觉得那种段位身价的,上了不算亏。”   “但你遵循内心,你不愿意就拒绝到底。讲真,车子抛锚也许是演的,友情提示,夜车play,有钱人喜欢玩的。你时刻保持警惕,有事打我电话。”   夜车paly什么的,可真不是什么好词。   初意比夏大编剧更擅长脑补,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已经联想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先解领带,再解衬衫。一颗扣子,两颗扣子,三颗扣子……然后一扯。   大片白皙的皮肤尽收眼底。   配合着那张禁欲感十足的脸,哦,他戴眼镜的时候其实看起来更欲。   ……停!   初意已经面红耳赤,戳着屏幕对夏白萱义正言辞道,“是这样,我今年二十五,是个成年人。虽然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但我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陆景沉条件是非常不错,如你所见,谈个恋爱,哪怕睡一夜我也不亏。可是,他是海王,是让我滤镜破碎的原罪。或许除我之外,他还有无数个备胎在排队,在暧昧。这才是我不能接受的原因,我对他,已经不会动心了,不会动心,就不会有性,你能理解吗?”   夏白萱:“哇!!!”   “我发誓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开玩笑成分占了百分之九十。”   “你怎么这么认真?”   “认真得好像天桥上的贴膜男孩哦!”   初意看着这一连串的回复,沉默了。   她没空去想接下来怎么和陆景沉聊天或是相处了,她想坐直升飞机回市里把夏白萱手指头掰断。   因为她恼羞成怒了。   初意盯着屏幕,脸上红通通,气鼓鼓。正思忖着如何回击,耳边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抬眼望过去,陆景沉就站在车外,示意她开下车门。   是他下车前锁了车,从车外开不了,避免他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打扰她。   初意连忙把手机藏进包里,探了探身子。一只手扇着红热的脸颊,另一只手替他开了车门。   陆景沉坐上了车,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给。”   初意手上动作顿了顿,问,“这是……?”   她接过来,翻了翻,都是一些便利店买来的零食。   有饭团有果汁,还有些薯片巧克力。   “你不是饿了吗,这附近也没什么吃的,那边来人还要一小时,先吃点将就一下。”   初意愣了下。   她也没想到自己为了打断他的话,随口胡扯自己饿了,竟然被他记在了心上。   他是善良,是对别人很好,但是对每一个备胎都要这么上心细心的吗?   陆景沉目光扫向她,又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初意:“……”   她回过神,继续用手掌扇风,“是啊,车上有点热,有点闷。透不过气诶,我想下车走走。”   她伸手摸向车门,一推开,夏日夜晚的闷热再次朝她劈头盖脸扑过来。   她瞬间就是一脸的汗。   初意又把门关上了,“忽然又不热了。”   她笑了两声。   晚上十点钟。   两人仍然坐在车里,面面相觑。   初意觉得车里太安静了,吃了个饭团,喝了几口果汁。   等待的过程中,陆景沉打电话催过两次,对方的声音在话筒里无限被放大,台词每次都很统一,“好的陆总,我会尽快。”   于是初意真的有在胡思乱想,会不会夏白萱说的是真的。抛锚是假,要泡她是真?   直到半小时后,助理将车子开了过来。   获救了。   上了新的车,陆景沉将手机放在支架上,重新导航。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七十公里,高速堵车,一路红到发紫,预计三小时后抵达。   到家起码要凌晨一两点了,这个时间是有那么点尴尬。   而且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又堵车?今天明明是星期一,你们这群社畜大半夜在高速上晃什么,明天不上班的吗!   陆景沉看着导航,切换了几次路线,结果都是堵车。   初意想着,这就是天意吧,要么然明天再走……也成。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婶婶的电话打了过来。   起因还是半小时前,初意给初铭发了条微信:“叔叔,我没有带钥匙,晚点回家,帮我留个门。”   她该猜到的,给叔叔发微信也没用,早晚要被婶婶看到。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跟周子易好好在外面玩,别想着回家!”   “门不给你留了你听见了没,别回来了!”   于静慧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稍微与车内安静的氛围结合起来,不难猜到通话内容多半是会被陆景沉听到的。   但他没戳破。   初意的脸上倒是一阵红一阵白,又在他切换了几次导航路线后,初意开口,“那个……”   与此同时,陆景沉也开了口,“今天有点堵,不然跟我回去吧?”   他语气很平静,带着哄似的,在这种安静的夜里,乍一听上去甚至还有点温柔缱绻。   “过了今晚,你想回来随时,任何时候我都可以送你。”   听听,这有谁能顶得住吗?   要是从前的初意,肯定要放着鞭炮跟着他走了。   但是她很理智,不能被眼前的人所迷惑,他是海王,他是中央空调。她需要保持足够的理智。   陆景沉看向她,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不会再欺负周子易。”   他在示弱,他竟然在示弱。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初意心里一软。   好像藏的最好的一部分被用力戳了一下。   初意松了口,“我也觉得路况不大好,开车送我过去也蛮辛苦的,今晚就先回去吧。”   ……   车子调头,朝来时的方向疾驰。   不知道是不是初意的错觉,她总觉得车速怎么那么快,比来时好像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悄悄瞄了一眼速度表,开到一百二了。   ……   陆总这时候油门踩的倒是挺利索啊。   回去的路上,陆景沉确实没再拉着她说一些尴尬的事情了。   都是些有的没的,近几年发展怎么样,学习忙不忙。他不怎么说自己的状况,只是一点一点试探性地问一些有关初意的事情。   并非情感上的。介于熟人与不熟之间的话题,聊起来也不叫人反感。   初意对于自己的事,觉得没什么可掖着藏着的。只不过触及到那些不愿意提起的过去时,她的话都只说了一半。   比如,“没有去香港上学,当时随口说说的。就是家里遇到了些变故,我呢,学了两年。不然早就应该毕业啦。”   “这个专业不是我选的,是我婶婶选的。我现在住她家呢,放假的时候会回来帮帮忙,开学就回宿舍了。”   “也就再过一周就开学了,最后一学年,读完就可以去找工作赚钱了。在校期间,连工作都不好找,只能做做兼职。经济不独立还是挺难受的,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们这些工作稳定的人。”   陆景沉听得很认真,听到这句话时,侧了侧头,“或许,你可以来我公司实习。”   说到这里,多少又觉得话里有些不妥。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所以他的这句话,对她来说很有可能是一种施舍。   初意却道,“哇!什么岗位?月薪多少?”   恒润控股。   她搜过资料,能进去工作的都是双一流研究生以上学历。   当然,人才自然会有人才的待遇。   恒润的福利是出了名的好!   以她这种资质想进去,最多最多是个保洁,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有后门可以走,简直美滋滋。   初意没有半分别扭的情绪在里面,今时不同以往,她是提到钱就两眼放光,只爱钱,不爱尊严的初霉霉。   陆景沉对她给出的态度还有一点意外,但也是一闪而过。   公司招人这种事他从不过问,连助理秘书都是行政部的人负责层层筛选,他不需要费一点心思。   然而此刻,他真的有在认真根据初意的专业和兴趣爱好来帮她选公司里面合适的岗位。   不是岗位挑人,而是人挑岗位。   实实在在地走后门,走的还是顶头boss的这扇大门。   在听到陆景沉给她归纳了几个适合的职位时,初意承认那一刻是有点飘的。   但是很快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她走了这个后门,是不是说明他们以后就要一直见面,无休止,无尽头。   这一来二往的,保不齐就要来点什么行业潜规则。   他能一直潜她还好,万一潜腻了,给她辞退了怎么办?陆学长不会这么没有下限吧?   不对啊初意,你在想什么,你这是物化自己!这是不对的!   就在陆景沉正经给她分析职位的时候,初意心里已经有好几个小人在掐架了。一方说,远离陆景沉,立刻马上。保留那一点做人的尊严,靠自己,请你独自美丽。另一方说,来潜我吧,求你了。千载难逢的入职好机会,又不是年少无知,别总活在象牙塔里,做人现实点有什么不好呢?   不行。   初意最终挣扎了几番之后,强迫自己从这旖旎的遐想中清醒过来。   她得拒绝。   稍作犹豫后,缓缓开口,“我觉得,我还是……”   “稍等。”   陆景沉看向支架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   这是梁又真今天第N次打来的电话。取代车内导航的声音,电话铃声没完没了地响了起来。   他抬手,想再度挂断。   初意了然,“我来吧。”   她知道陆景沉正在开车不方便,于是“贴心”地帮他点了接听。   甚至在接听后,微笑着示意他,聊吧,就当我不存在。   初意拆了一包薯片,一边嚼一边看向窗外。做起了看起来根本不在场的透明人。   陆景沉:“……”   声音是外放,梁又真接通后,对着陆景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小陆啊小陆,一天没接我电话了,你要造反呐?”   初意:“噗……”   她实在没想到陆学长的母亲和他的对话时这样的,一时间有些没忍住。   她略带歉意地朝他点了下头,随后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陆景沉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在开车,什么事?”   “我微信跟你说过的,我朋友家的女儿,照片也发你了,周末你好歹也去见一面。”   陆景沉下意识扫了初意一眼,发现她雷打不动,真的和没听见一样。   他压低声音,“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我告诉你啊,必须去!听到了吗?我这小姐妹的女儿可漂亮了,你看看照片就知道了,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啊?是不是。”   陆景沉还是那两个字,“再说。”   陆妈妈似乎对他平静而平淡的反馈早已经习惯了,对让他去相亲的事还保留着百分百的热情。话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到最后,甚至有点兴奋了。   “你要不满意,你就年底前找个女朋友过来,以后我绝不逼你相亲。你要找不到,就乖乖听我的。”   “还有,我警告你啊小陆,这次不要再找什么群演了。你那点小把戏我都看在眼里,这次要再搅黄,看我怎么收拾你。”   初意动了动耳朵,捕捉到关键字,群演。   什么群演?是她想的那种群演吗?   她听得入神,薯片嚼的飞起。   梁又真停顿了一下,“谁在吃东西啊?你身边有人?”   初意被呛了一下,捂住薯片口袋疯狂摇头。   陆景沉看她憋的满脸通红,抬手将电话挂断了。   初意这才咳了起来。   “咳咳咳,对不起陆学长,咳咳,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咳咳咳……”   陆景沉抽出一只手,将果汁递了过去。   出了这种事,说不窘迫是假的。但,似乎也无妨。   初意喝过了果汁,气也算是理顺了。   她摸着胸膛,后知后觉开始懊恼,初意你怎么能听陆学长的墙角呢,你可真是太不应该了。   陆景沉对这件事倒是显得不甚在意,语气平静,依旧体面。   “抱歉。”   他竟然还在跟她说抱歉,只为了刚刚发生的小插曲。   “我妈最近催的有点紧,让你见笑了。”   “哪有。”初意摆摆手,“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有被家里人催婚的烦恼啊。”   这不是屁话吗?   她一开始可不就是代替顾思思去跟他相亲吗?   “嗯。”   从回国起就没断过。   一开始总要想些理由拒绝,后来懒得拒绝了,直接找起了群演。   他也没想到梁又真的小姐妹竟然能那么多。保守的来算,一个月起码能叫他去相上一个。   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层出不穷的。   想到这些事,他还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初意对这事儿还表示挺理解的,怎么说呢,她是听过顾思思讲过自己的苦衷。原来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也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苦衷。   “那你就没有一个相中的吗?”她认真地问。   她见过顾思思,挺漂亮的,总觉得这些富家千金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有。”   陆景沉想到什么似的,勾了下唇,“不怕你笑话,为了推掉相亲,确实找过几个演员来砸场。”   初意顿悟了。   她脑海中下意识想到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一幕。   一个女人说,“陆景沉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你不是只爱我一个的吗?”   另一个女人说,“说好的缠缠绵绵到天涯,你却忽然变了卦。”   额,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批发台词的味道了啊。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这可真是个微妙的误会……   当时她怎么就没听出来呢?   怎么说呢,初意有点愧疚。对于她误会了他这么久,甚至好几次忍不住对他说话夹枪带棒。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海王。   是她误以为自己进了他的鱼塘。   初意心情复杂了起来。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拉着陆景沉开始“交心”。   “我挺能理解你的,我有个朋友就是,专门替别人相亲。做的虽然不是群演,也算是个专业演员了。”   陆景沉闻言,迅速扫了她一眼。见她说得认真,还有那么点共情的意思。他扬了下唇,眼里的笑意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那正好,把你朋友介绍给我,叫她跟我回家?”   初意心中警铃大作。   “不行。”   “不合适。”   双重拒绝后,她解释道,“我那朋友,金盆洗手了。”   “这样啊。”   陆景沉尾音拖得有点长,语气是意味深长。   初意心虚,背上开始冒汗。   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那阿姨这么着急,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谈个女朋友?”   “太忙,没时间。”   主要还是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他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朋友都看不惯,经常形容他,陆总万事俱备,就差个欲字。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喜欢的,整个人看起来清心寡欲。要不是有大好的前程和家产等着继承,出家最适合他。   所以他不是很喜欢出席人多热闹的场合,因为总有居心不良的人试图接近,他要体面,应付起来难免麻烦。   但是对初意,却完完全全是个例外。   他和初意以“顾思思”的身份告别后,曾经在夜晚沉思过几次。他并不是将初意视为玩物,只不过她确实能提起他全部的兴趣。   新奇的,新颖的,出其不意的。毫不例外地成为了他这么多年平静生活里的唯一惊喜。   像个从天而降的意外。   所以他也很意外,自己会不自觉因为她出席一些场合,挥霍掉一些本该用来忙碌工作的时间。甚至,在看到她和周子易谈恋爱之后,不择手段邀请两个人来参加户外的活动。   对他来说,一切都很反常。   一开始他极力克制,克制到后来,干脆放了手。隐忍的人生,他过了太久,偶尔也想要放肆。只因为那个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人。   “再忙也要谈恋爱的嘛。”   “以后会尝试。”   也许是交谈过一路之后,气氛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两个人都不似之前那么拘谨,话说多了,总有点熟悉。初意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苦口婆心了起来。   但又不想逾越,“也不是说非要尝试,恋爱不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也许你们的生活我大概也是无法理解,真的有那种忙到抽不开身去谈恋爱的生活也说不准。”   初意叹了口气,“我就不行了,上学的时候还能心无旁骛。放假期间嘛,总有那么几天会无所事事。想些乱七八糟的。”   比如重逢男神学长之后,脑补出来的十万字言情小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不刚刚还在脑补夜车play?   知道男神并不是海王的那一刻,不夸张地说,确实有点心神荡漾。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滤镜又被修补好了。   陆景沉重点却偏了,“所以和周子易谈恋爱了。”   初意蹙了下眉头,下意识想说,谁跟那傻狍子谈恋爱了?   话还没说口,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是!”   谎是她撒的,还跟着当事人来参加这种场合了,骗了陆景沉那么久,现在吃了吐?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噢。”   陆景沉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话题绕来绕去,总要回归到一开始不大愉悦的某件事上。   初意看他冷冷淡淡的,又是一头问号。   什么情况啊,男神为什么忽然又这样?   请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是不是喜欢我。如果你不是喜欢我,情绪反反复复,那你一定是精分。   初意觉得后者可能性大一点。   出色帅气的男神总得有点性格缺陷。   想到这里,她有点痛心疾首。   -   半小时后,两人重新返回到了城郊别墅区。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灯没熄。初意刚踏进前院,便闻到浓浓的烤肉香气。   陆景沉抬手看了眼腕表,又转头看她正四处打量,试图寻找味道的来源。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刚问了,午夜场,他们在准备烤肉。要吃点吗?”   初意想了想,“也行。”   晚上没吃饭,路上光嗑零食了,这会儿确实有点饿。   陆景沉带她去了另一幢独栋别墅。   气氛有点热闹,原来有钱人的夜生活如此美妙,大半夜竟然都不睡觉。   初意放眼望去,只想在心里来一段freestyle。   派对开在泳池旁。   几对男女穿着泳衣套着游泳圈,手拎酒杯正谈笑风生。   不远处台子上有人弹吉他,看起来像是在驻唱。   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场地的正中央,围了一桌,正在吃烧烤。   周子易也在。   他不瘸了,也不瘫了。   绕场跑来跑去,一会烤串,一会端盘子送菜,一会劈柴。   ……劈柴?   是真的在拎着斧头,撅着屁.股,卖力地劈着脚下的几块木头。   说实在的,这画面有点美。   周子易就算不是跟陆景沉他们是同一阶层的,但好歹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长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类型。   忽然来这做起了苦力看起来实在有点虐。   注意到初意和陆景沉,周子易先是搓了搓眼睛,随后放下手中斧头,朝两人跑过来。   蜜蜂似的,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意意你回来了,意意你不是回家了吗?”   “意意你别生我的气了,你累不累,你饿不饿?”   “我准备了很多烤肉,不然你先坐下来吃点?”   初意看着他被炭火熏的有点发黑的脸,想笑,但是有那么一点笑不出来,就觉得有点惨。   周子易又道,“我保证以后不骗你了,你别生我气了,行不行?”   初意还没回答,周子易后知后觉般,视线在陆景沉和初意身上扫了个来回。   “啧”了一声,有些不解道,“诶?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   初意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紧张来自什么地方,她总觉得这时候应该划清界限,来填补心里那一丝丝心虚,于是连忙道,“我消气了,不生你的气了。”   周子易一听,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   也顾不得刚刚发出的疑问了,作势就要拉着初意入座。   刚一伸手,陆景沉低沉着嗓音提示他,“脏。”   周子易低头一看,又是劈叉又是烧烤的,两只手黑漆漆,十足的黑手党。   行吧,他又缩了回去。   对着初意贱兮兮地笑着,“等我洗干净了再牵你。”   初意皮笑肉不笑,以沉默应付他。   心里想的是,你敢牵,我就敢剁你的手。   一直沉默的陆景沉,语气里明显多了些不耐烦,他又提示周子易,“你该去劈柴了。”   周子易忙不迭地答应,“诶,好嘞!”   说着,一边拎起斧头,一边回过头朝初意笑,“陆学长说了,用柴火烤出来的烤肉特别香,意意你快去尝尝。”   初意一脸黑线。   陆学长说的,陆学长什么时候说的?   她跟着陆景沉入座,周围人见到是陆景沉,又开始蠢蠢欲动往上凑。   只不过凑上来,又被陆景沉一个眼神劝退。   陆总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投过来眼神的时候,眼皮半掀着,唇线微抿,就差把“别惹老子”写在脸上了。   少见的当众黑脸。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大家还是默契地选择躲远点。   偌大的餐桌吃到最后就只剩零星几个人,坐得离初意和陆景沉都挺远。   羊肉串,牛里脊,烤蔬菜。   一样又一样堆在初意的盘子上。   周子易还在不远处卖力地劈着柴,初意吃几口,总要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目光。毕竟这是周子易辛勤劳作的成果。   而她时不时就要抬头送个眼神,这种举动。在陆景沉这边看来,就是挂念担心。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晃了晃,送了一口酒进嘴中。   今天的红酒较比以往喝的都要涩,细品还微微泛着苦,他不是很喜欢。   开口时,难免也就带了些酸涩的语气,“好吃吗?”   他问她。   初意猝不及防被这样问,也没摸清他的用意,下意识回答,“还挺好吃的。”   “毕竟周子易烤的,周子易劈的柴。”   提到劈柴,初意咬了口烤蔬菜,歪了歪头,问,“他说是你告诉他柴火烤的好吃的,我想这不是扯吗?你一整晚都跟我在一块……”   “昂。”   陆景沉语气淡淡的,“是我说的。”   他看向她,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发消息让别人转达的,你觉得好吃吗?”   初意与他对视,眨巴眨巴眼睛。   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背后就那么一凉。   她想起陆景沉在路上曾经对她说过,不会再欺负周子易了。   没记错的话,他说这话时的表情非常认真,更像是在对她做的一种保证。   啊这……   所以您欺负他到底是为了啥呢?   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吗真的是…… 第25章 招惹   周子易忙活了大半个晚上, 等他开始上桌吃饭,桌上的其他人都已经去下一场活动了。   只剩陆景沉和初意。   两人看似坐的很远,实际上又很近。陆景沉偶尔会替她夹菜, 将人照顾的很好。   两个人看似坐了邻桌, 实际上又很远。无论是聊天还是对视,都表情平淡,客气礼貌。   气氛看上去总是有那么点怪。   周子易坐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很“自觉”地坐到初意身边,笑着和陆景沉打了声招呼。   “陆学长。”   陆景沉头也没抬, 给初意递了杯刚上的果汁。   周子易挠挠头, 又重新起了个话题,“哎呀, 你手上拿着的那串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蜜汁烤翅,感觉怎么样?”   陆景沉原本想将烤翅也一并递给初意,闻言, 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盘中。他懒懒地抬了抬眼,面对周子易炙热的眼神, 冷冷地丢了句, “一般。”   初意:“额……”   这讨厌和忽视真是一点都不加修饰呢,她在一旁尴尬得都快三室一厅了。   还想着,陆学长该不会是喝多了吧?说好的文明人, 从不欺负弱者呢。   可这一整晚, 他明明没喝一滴酒。   周子易忽然把头凑过来,吓了她一跳。   “意意。”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陆景沉对他的敌意了, 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撒谎试图栽赃,引起了陆景沉的反感。这种事呢,一时半会也调节不好,强行想要缓解气氛, 或许会适得其反。   他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初意这里。   如他所见,从回来之后就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关系匪浅。他就算讨好不了陆景沉,只要套牢了女朋友初小意,总归是不会差的。   “你吃的怎么样啊?”   周子易说话的时候,身上隐隐传来一股烟熏的味道。好像这一整晚烤的不是肉,是他自己。   初意想跳开,离他远一点,但又觉得是不是太残酷了?   只能强忍着不适,回过头对他认真道,“吃的挺好的,味道都不错,你忙了一晚上,辛苦了。”   听上去是客套和寒暄,到了陆景沉耳朵里自然而然转码成了心疼。   “没关系的,你吃的开心我就不辛苦。”   ——果然是小情侣之间腻腻歪歪的话术。   “额,你要吃点吗?”   ——还是关心。   “我们家意意吃饱了,我就饱了。”   ——怪恶心的。   陆景沉在心底里冷笑了下。   今晚空气闷热,喝酒只会让体温升高,加速脸红。陆景沉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状态展现在外人面前,所以原本并没打算喝酒。   但此时此刻,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抬起不远处的香槟,一杯又是一杯。   杯子放回到桌面上,起初是轻拿轻放。   后来听到周子易再度当着他的面求原谅,求关心的时候,没忍住,力度大了。“咣当”一声,杯底重重嗑在桌面上,碎了。   周子易和初意同时吓了一跳,刚转眼过去看情况,见陆景沉已经起了身。   “陆学长?你……”   怎么了还含在嘴里,人就已经被陆景沉拎住了。   没错,就是拎……   像提起一只小猫一样,陆景沉语气很平静,完全不似现在的动作一样惊悚,“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你应该累了。吃饱了就早早回房休息。哦对了,一楼有温泉,二十四小时开放。”   他完全在耐心叮嘱她,“不过不要泡太久,毕竟是夏天,太热。”   初意还没回过身,周子易先反应过来。   他也站起身,试图拦住陆景沉的方向,“陆学长。”   他张了张口。   陆景沉转过头,对着他眯眼笑。表面看起来笑的很客气,实际上又有那么点阴森。   “还有什么事?”   这五个字愣是叫周子易话都说不出来了。   您拎着我女朋友要去哪里啊?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坐下再吃点聊会?   不行,他根本不敢说。   只能放任陆景沉敛起笑容后,当着他面,直接把初意拎走了。   “你看,他见你被我带走了,连句话都不敢说。”   走出一段距离,陆景沉忽然开了口。与此同时,也松开了拎着初意的手,还好心地替她理了理衣领。   初意早就已经回过神,之所以任由陆景沉拎着自己走了一路,其实是因为她自己都觉得情况有点棘手。   他力道不重,甚至还有点温柔。靠近她时,身上会传来特有的清香混合着酒香。她这种向来讨厌和别人亲密接触的,竟然不排斥,甚至还有点享受?   尤其她一六五的个子,在陆景沉身边小鸟依人的。透过路灯看到两人打在地上的光影,她不得不承认,心神有点荡漾。   这特喵的不就是帅气学长与甜美学妹的名场面吗?   她也没想打断,打断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拎我干嘛?”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不合适,哪一句都很不合时,很破坏气氛的!   带着这种心情,她就这样乖乖地跟着他走了一路。   此刻听他开了口,初意本想回应,又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把她拎走,周子易又能说什么?   他敢跟资本家抗衡吗?   明晃晃的欺负人,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晚风习习,驱散夏日的炎热。   通往居住场所的一路都很安静,不似刚刚那样喧嚣。   陆景沉见她低着头,走在身侧,只留了个毛茸茸的头顶。心里那股火散去了些。   也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理,他又道,“你和我出去那么久,有三四个小时吧,他有主动打电话给你吗?”   话音刚落,初意抬起了头。她错愕地张了张嘴,歪着头。毫不掩饰地,对着他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哇,听起来为什么会茶里茶气的?!   虽然周子易全程是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打过电话啦,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他叫周子易去劈柴烧烤,一个人劈成两个人用的吗?   她的陆学长不会是这样的男绿茶吧?   所以如果他真的是男绿茶,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单纯是因为看不惯周子易,还是想撬她?   陆景沉为刚才的话,是这样解释的,“只是作为旁观者,在为你审视你的另一半是否达标。”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没她想的那么龌龊。   “谢谢陆学长。”她也堂堂正正回应了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下了电梯。   陆景沉亲自将人送回到房间门口,递了张房卡给她。   “好好休息,明天如果你想回家,我会送你。”   “如果你想留在这玩几天,也随时欢迎。”   初意接过房卡,再次道谢,“谢谢。”   “楼下温泉男女混浴,那边有人喝多了,今晚最好是不要去了。不过要是想去也不要紧,可以和我说,叫个女性陪你也可以。”   他又在事无巨细地交代一些小事,听起来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饿了叫前台,房间里有电话。”   “过了十二点最好不要出去走动,虽然来玩的都是认识的人,但不乏那种居心不良的。”   初意在回神和愣神之中来回横跳,最终在关房门之前,再度看了眼陆景沉的脸。   冷白的肌肤沾了点点红,他确实是喝的有点多了。连看向她时,眸光里都带了些闪烁。   不得不说,陆景沉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都是些关心的,超乎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的。   走廊里的灯光不亮不暗,刚刚好。就好比她现在的心情,和两个人之间忽近忽远的关系。   该离得远一点,该匆匆告别。但是此刻若有若无的亲昵,在夜色的衬托下,确实又是刚刚好。   初意扒着门缝看他良久。   直到陆景沉低声开口,“不进去睡觉吗?”   初意才慢吞吞说了句,“陆学长,你喝多了。”   陆景沉愣了下,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喝酒去泡温泉不安全,你也早点休息。”   “好。”   “最好睡前喝点醒酒汤,不要带着醉意入睡,对身体不好。”   “好。”   “那……晚安。”   “晚安。”   关了门,洗了澡。   初意躺回到床上,双手攥着被子,放任自己愣了会神。   她在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从她知道陆景沉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后,关系有所缓和,她对他的态度也明显发生了些变化。   他对她说过的话,比如试图讲起从前的事。   夏白萱对她说过的话,比如揣测陆景沉对她的意图。   以及,他的关照,关心,和无微不至的照料。   很难不让一个少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遐想连篇。   最后的最后,复盘出的结果就是,她那颗早就已经被埋在灰土里的心,又试图蠢蠢欲动。   但她迅速清醒,强行给摁了回去。   原因么,大概是自卑吧。   跨界层的爱情并不可取,更何况是这种对方态度尚不明确,她单方面认定的爱情。   毕竟,他们目前是连微信都没有加过的关系。   初意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等所有的情绪退下心头后,在临睡前清空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但当天晚上,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做了个梦。   梦回七年前,她猥.亵过陆景沉的那个晚上。 第26章 招惹   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告白却失败。   那是初意长这么大最受打击的一天, 也是初次体会倒霉降临的一天。   倒不是失恋对她的打击多么大,多么无法接受。只是结合当天发生的所有事,让她有些情绪失控罢了。   当天晚上, 她回家蒙着头哭了整整三个小时。连入睡时都还在抽泣。   以至于第二天, 暑假的第一天,她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   夏白萱那时候作为她的好闺蜜,好姐妹。大清早就跑来初意家楼下,想要带她出去散散心。   结果遭遇了走路平地摔, 看电影拉闸, 吃饭拉肚子等诸多倒霉事。   夏白萱挠着头问,“怎么回事, 今天运气是不是不大行?”   初意觉得更不好了。   也是到了晚上,夏白萱带着初意去了学校附近的小酒馆。新开的,她们坐的位置恰好在室外, 一把巨大的太阳伞下。   虽然当时是黑天,并没有太阳。但配合着路边各色的灯光, 倒还挺有情调的。   初意说, “我不会喝酒。”   夏白萱说,“放心吧,我给你点的柠檬茶。喝了这杯茶, 过了今晚, 你就忘记那个暗恋了好几年的陆学长,和我一起迎接新生活, 好吗!”   一提起陆学长,初意表情还有点恍惚。夏白萱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语气难得的温柔,“意意, 你还有我呢。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无条件的。”   初意当时特别感动,然后眼睁睁看着夏白萱说完这句话,就跑去厕所里继续拉肚子了。   中午吃的肉蟹煲,两人在商场里跑了一下午的厕所。到了这会儿初意倒是好了,可夏白萱仍然不太好。   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还要坚持陪自己呢?   初意忽然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也不算倒霉。告白失败算什么嘛,起码她还有好闺蜜啊。   正这样想着,夏白萱点的柠檬茶到了。   初意一边欣慰一边喝,偶尔抬起头,看到伞外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圆,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向世界的各个角落洒下余辉。   就这一刻,她觉得月色还真美。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忽然间就歇菜了。   头晕目眩地趴在桌上,神智有点不清楚,甚至想拍着桌子大笑。   后来初意才知道,夏白萱点饮品的时候,误将长岛冰茶当成了柠檬茶。两人事后复盘,夏白萱还信誓旦旦地说,“你看,长岛冰茶,这名字,这长相一看就是个柠檬红茶嘛!”   有些东西,它只是看起来像。   初意把从百科上复制过来的文字,摁在夏白萱脑门上让她读。   “长岛冰茶,一款调和鸡尾酒,酒精度数可达百分之四十以上。”   这对当时从未喝过酒的女高中生初意来说,绝对属于极限挑战。   所以她只不过喝了大半杯,人就已经被“送走”了。   陆景沉路过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灯光璀璨,夜色安静的小酒馆门前,初意穿着一身淡黄色碎花裙,梳着马尾。背对着他来时的方向,趴在桌上,将头埋在手臂里。   那天他也是刚好破例在晚上和朋友出来吃烧烤,庆祝毕业,庆祝即将到来的自由。   “趁着分数还没出来,赶紧痛痛快快玩两天。”   朋友提议到学校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陆景沉没同意也没拒绝。   高考分数什么的,其实他这边已经知道了。父亲估算了分数,母亲找人分析了三天,在分数还没公布的时候,就已经订好了他要去的大学、要读的专业。甚至未来要走的道路,全部铺陈好,规划好。   自由什么的,也许不存在。   陆景沉早已习惯,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事,对他来说倒也省事。他只不过心情有点复杂,在这样的夏夜里,忽然就有点想找个地方愣愣神。   然后便在路边看到了初意。   他起初没认出来,还是身边的朋友戳了戳他的胳膊,低声道,“你看那位,是不是毕业典礼上对你表白失败的小学妹啊?”   “这么晚了,一个人借酒消愁?好像还在哭呢。这小姑娘也太可怜了,瞧那胳膊瘦的。”   “我说陆同学,你呢,做人堂堂正正,毫无短板。但是在感情上,可真是欠了太多的债了。嗯,这么说也不对,毕竟你只是被动接受这些,要怪就怪你那挡也挡不住的魅力吧。”   陆景沉不记得人,只记得事。被拒绝过的女生千千万,他没必要将每个人都记住。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拒绝别人是所谓的欠债,不喜欢没感觉就要趁早拒绝,他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但秉着不能让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喝酒,不安全的原则,他忽视了身边一直在叽里呱啦感慨的朋友,朝初意走了过去。   她很瘦,从侧面看上去只有薄薄的一个。裙子是贴身的,所以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看得很清楚。   她在轻颤。   看起来是不发出声音的啜泣。   当着他面哭过的女孩子不少,但是陆景沉默默地看着初意的背影,孤零零地倒在灯光下,他忽然就觉得这个样子很落寞,很难过。有那么一瞬间,他能共通的落寞。   他拍了拍初意的肩膀,怕吓到她,非常轻地开口,“同学。”   初意耳朵一动。   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体温会升高,情绪会高涨,意识会混乱。   微醺会使人心情愉快,大醉会让人逐渐癫狂。   初意已经独自坐在这,悄悄靠近发疯的状态。   她感到快乐,快乐就难免会想笑。她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大笑不好,影响市容。所以她只能暗搓搓地笑。   偏偏有人来打断。   初意只能抬起头,转过身,看向身后拍自己肩膀的人。   灯光影影绰绰,视线较比以往总是多了那么几分模糊。但初意还是在意识都不大清楚的时候,一眼认出面前的人。   她全部丧心病狂的笑意都在这一刻凝在了嘴边。   两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初意呆滞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在做梦,拒绝过自己的男神不可能忽然出现在这里吧?   陆景沉人生中少见的呆滞全然是因为初意的表情。   他以为她在哭,其实不是,她在笑。   笑得满脸通红,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眼睛都眯起来。   与他对视的时候,脸上全部的迷离都消失了一瞬。笑容凝固,只不过仍然张大着嘴巴。看起来特别像微博上开口大笑,上面挂着几颗小白牙的emoji。   陆景沉并不认为,所有被自己拒绝过的女孩子都应该以哭来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但笑成初意这样,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因为她的表情跟失恋挂不上边,她看起来像捡了钱。   陆景沉没看明白,但他大受震撼。   震撼还没持续几秒,继而变成了震撼max。   因为初意又哭了。   上一秒还挂着来不及收回的笑容,下一秒就哭得天崩地裂。   还是嚎啕大哭。‘   周围人不少,走过的路过的,听见这么惨烈的哭声,纷纷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怎么回事?”   “不会是被欺负了吧?”   议论声纷纷。   初意在这众多议论中,稍微收敛了一下哭声。因为她觉得放声大哭,似乎有点影响形象。   她选择改为低声哭。   其实忽然哭出声来,并不是因为做戏给陆景沉看。   在醉酒的人的世界里,情绪是变幻莫测的。她上一秒确实觉得快乐,但是看到陆景沉的那一刻,她忽然间就想起,哦,原来自己告白失败了。   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神,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送东西给他,在身后跟着他,偷看他了。   迟来的伤心这才涌上心头,再稍微联想了下最近遇到的倒霉事,初意伤心欲绝。   哭着哭着,还隐约觉得有点不服。   你看你哭得这么难过,对方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你,凭什么?   初意抽抽搭搭,伸出一只手指向冰块脸陆学长,开口问,“你,看我哭,你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陆景沉确实不是故意冷脸,他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他压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最好。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在面对初意直白地质问下,陆景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很晚了,我们送你回家吧。”   他的话初意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失恋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情绪反反复复,她时而幽怨,时而愤慨。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表白啊?”   ……   这时一直在旁边围观的朋友开口说了话,但不是冲着初意,而是陆景沉,“这姑娘叫什么啊,还挺有意思的。”   陆景沉如实道,“不记得了。”   初意一听,不服拍桌,“为什么不记得?”   她站起身,身子是晃晃悠悠的,吐字倒是铿锵有力。对着两个人马上就来了段自我介绍,“我叫初意,高一十五班的。低你两年级,从初中部二年级开始暗恋你,至今已经有……”   她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快三年了。”   “我给你送水送饭送药,全年关注你关心你关照你,毕业典礼那天还给你送了情书呢。其实原本是有九十九封的,但是上学那天书包坏掉了,丢了九十八封,只剩那一封。”   “哎。”朋友打断初意的自我旁白,好心劝解,“像你一样喜欢你们陆学长的女生太多了,被拒绝的也不止你一个,所以你也别太伤心。”   可不是么。   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喜欢,他拒绝。这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除了偶尔施舍给她一点帮助,在感情方面从未给过半分回馈。她没理由怨他的。   但是,以上,只在她清醒的时候成立。   她现在喝多了,很多看起来合情合理的事到了现在来讲就是不合理。她要无理取闹,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目前没有人知道呢,大家怀疑他不喜欢女生。”   回答这话的人是陆景沉的朋友。   “那你看看我差在哪里嘛!”   “你也不差,没人差,是他眼光太挑。”   “是不是我再长得好看点,你就会喜欢我?”   “哎小姑娘,都说了这跟好不好看没关系呦。”   朋友跟初意开始你问我答,反而陆景沉始终保持沉默。好像事不关己一样,静静地看着初意红着眼睛问了一个又一个看似离谱又幼稚的问题。   作为他的朋友,回答得很是痛心疾首。   这种事,在旁观者的眼中,纯属造孽。   “既然你不喜欢我,你又干嘛要施舍你的好意给我呢?”   初意看着陆景沉,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善良,就算是乐于助人,也会引起别人的误解。这样不好。”   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替她解围,帮她递伞,她也不会单方面迷恋他这么久。   说来说去,初意还是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陆景沉的头上。   都是你不对,你不该这么帅这么优秀还这么善良。   说到后来逐渐开始无理取闹了,朋友舌头都嚼烂了愣是说不通,最后肩膀一垮,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陆景沉,道,“陆哥,不然咱俩走吧?”   陆景沉这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明明句句都是跟他相关,偏偏当事人一言不发。任谁看了都冷漠得令人发指。   他这态度自然也引起了初意的不满。   看吧,她该想到的。   她为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伤心难过时,他怎么会有半分感觉呢?她更加不服了。   “不喜欢我是吧?”   初意都快站不住了,当着他面晃了一下。   陆景沉上前一步,抬手扶了她一把。又被初意一把甩开。   很明显的,小姑娘喝多了,撒酒疯罢了。明智人的选择就是,她疯任她疯。反正你说什么,你做什么,对方未必听得进去。   但是陆景沉对着她刚刚的话确实有在沉默的时候斟酌过,静了静,还是微微弯了下腰,与她平视。   “没有接受你的原因,不是你不够好,不是你不够漂亮。是我的心思目前还没有放到恋爱上过。所以对于类似的事情,我无法给出回馈。”   他在认真解释,声线清冷,语气却平缓温柔。   “至于你说的,帮助别人会引起误解。抱歉这件事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会反思。”   非常完美的一套回答,朋友听了都拍案叫绝。   不愧是你,陆景沉。就你这说法,还不让万千小姑娘对你死心塌地吗?多好的人呐,多善良温柔的回答啊!   初意作为一个合格醉鬼,果不其然,陆景沉完美的答卷,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大脑里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方式。   你不喜欢我是吧?你也不可能喜欢我是不是?   没关系。   “我这么可爱,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生气的,是委屈的。   “不过没关系,陆景沉,你不喜欢我没关系。”   她眼眶始终红着,稍微眨眨眼就会有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滚落。睫毛上沾了泪,从陆景沉的角度看过去,楚楚可怜的。   他确实感受不到她此刻的心情,失恋,遭到拒绝,会让人这么难过吗?   他略有恍惚。   下一刻。   猝不及防地被拉住了衣领,初意鼓起腮帮子,一双兔子眼盯着他,阔气地放了一句,“你不喜欢我,也别想忘了我!”   说完,踮起脚在他嘴唇上狠狠嘬了一下。   触感柔软,嘴唇温热。   那是她初尝亲吻欢喜的滋味。   一吻浅尝辄止,她在陆景沉震惊的注视下,狡黠一笑,欢呼一声,“耶,这下不亏啦!”   ……   初意醒了。   确切地说,是被吓醒的。   梦里重现当年她强吻陆景沉的场面,别提有多惊悚了。   她清楚地记得,夏白萱当年扯着脖子惊呼“牛逼”了好几天。   据她所形容的,她担心好朋友一个人在外喝红茶不方便,上完厕所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结果一眼就看到初意扯着陆景沉的领子,正在强吻那传说中,整个校园的女生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摸到过的男神。   “绝了,我看到陆景沉耳朵根都红了。”   初意平躺在床上,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烧的滚烫的。   看来不管过了多少年,重新想起这件事,她还是会觉得羞耻。无法言表的羞耻。   醉酒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把醉酒后干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过往她想忘都忘不掉,也难怪陆景沉还记得她呢。   清早八点钟。   初意躺在床上起不来,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偏偏夏白萱像有心电感应似的打来了一通电话。   “昨晚过得愉快吗?我的霉霉。”   初意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红透的脸再加深了一层,她在自己快要冒烟之前,果断挂断了电话。   夏白萱遭遇挂电话,不死心,又打来,“怎么?不方便接电话呀?旁边有男人?”   初意挂断。   夏白萱再打来,“不开玩笑,安全措施做了没?未婚先孕可不行哦。”   初意再再再挂断。   反复好几次之后,终于在手机第N次震起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接通后大喊了句,“昨晚不愉快,旁边没男人,没男人做什么安全措施!?”   电话那边难得沉默了数秒。   初意反应不算快,但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缓缓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并不是夏白萱。   初意懊恼地闭了闭眼,又听对面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顺着话筒传来,“早上好。”   是陆景沉。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7章 招惹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她更尴尬的人, 做出比这更尴尬的事了,如果有,那么初意想跟他拜个把子。   握住手机的手颤颤巍巍, 初意强忍住想要挂断电话的冲动, 硬着头皮应了句,“早,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吗?”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似乎并未在意她刚才说过的话, 又或者, 只是为了避免尴尬。   初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挺好的。”   “准备了早饭, 一起下楼吃点吗?”   “也行吧。”   “那你,收拾一下?”   “好。”   “十分钟后我去门口接你。”   初意已经麻木了:“……行。”   挂断电话,初意迅速起床洗漱。   临出门前, 对着全身镜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好了, 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既然他选择装作没听见, 也请你别再耿耿于怀!好吗!   初意深吸一口气,面带得体微笑,推开了门。   她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却还是在抬眼看到一步开外的陆景沉时, 脸上一垮。   当时他正低头看着手机,闻声将手机一收, 对着她笑了下,“收拾好了?”   初意一开始没有回答。那些她说过的话就像小学操场上的广播喇叭一样魔性,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响。   “旁边没男人。”   “没男人做什么安全措施!”   很吵。   简直快把她天灵盖上那点毛发给吵没了。   就在她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时,陆景沉走到她面前,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语气轻松,“别愣着了,去吃饭吧。”   初意这才回过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进了电梯,前往餐厅的路上,初意一直保持沉默。   她总感觉是因为自己倒霉体质加成,导致她跟陆景沉重逢后的每一次境遇都很尴尬。   无论她是顾思思,还是霉小姐,又或者是初意本人。场景不但不唯美,乌龙事件也层出不穷。   很奇怪,别人的久别重逢明明都该是很美好的,就算不带浪漫bgm,也总得是带点若隐若现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她倒好。   一点都不可爱,最张牙舞爪的样子也被对方看了个底朝天。   生活不易,霉霉叹气。   也许是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被陆景沉察觉,他在之后的路上,有意无意会说起一些话题来分散初意的注意力。   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这话确实不假。   要知道昨晚初意刚梦到自己告白被拒绝的场面,今早就能跟男神面对面吃着早餐。如果不是她想多了,男神似乎还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比以往多说了很多的话。   位于别墅区内最高的一幢,顶楼餐厅。四周连带着棚顶都环绕着玻璃窗。   采光极好,清早的温度适宜。   话题被展开,初意确实忘记了一早的尴尬。   挑选菜品的时候,有点纳闷似的随口问了句,“怎么只有我们俩个?周子易呢?”   刚问完这句话,初意清楚地看到,上一秒还笑着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皱了下眉头。   微光透过巨大落地窗,光影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陆景沉抬了抬眼,朝她看过来。   陆景沉这人有个情绪不外露原则,哪怕有一刻的不舒服,也不会让情绪在脸上停留三秒。   眉头舒展开来,他云淡风轻地勾了下唇,“我不清楚。”   初意好像是个话题终结者,将两个人轻松愉悦的氛围变得奇奇怪怪。   她发誓,她只是随口一问。   并不是想故意提起周子易来恶心陆景沉,只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景沉对周子易的厌恶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   提都不能提诶,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周子易要是知道了,多半会哭吧。   初意知道触了逆鳞,连忙噤声,转头往盘子里夹了块小蛋糕。   幸好陆景沉看起来并没往心里去,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初意很注意自己的措辞,没再提起不相干的人,这顿早餐吃得也就比较愉快。   对话是一问一答,气氛轻松愉悦。   也许是有了昨晚单独相处的加成,再聊起天来,少了生疏,多了亲切。   初意借着机会,向陆景沉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奇怪的,偏僻的,专业领域的,非专业领域的。他都能耐心地,一一作答。   这是源自于一个暗恋者对暗恋多年的人源源不断的好奇和崇拜。   虽然问题确实有点——   “话说哪里的蓝莓最好吃啊?”   陆景沉不假思索,“长江流域地区常年空气潮湿,夏季温度高,土壤湿润,那边蓝莓的口感应该是很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吐司上抹上一层薄薄的蓝莓酱,缓缓推到初意面前。   “这款蓝莓酱,甜度也刚刚好,你可以试试看。”   他的手指修长,在日光下泛着白皙的光泽。   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每一个回答都堪称出彩。   有某几个瞬间,初意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特别像博导在给小学生讲算术题。这种感觉实在太帅了,学霸光环也大概就是这样了。   陆景沉手边放着一杯温热的红茶,杯子是透明的,外沿镶嵌繁复的花纹。谈话期间始终缓缓向上冒着白汽,罩在他面前,好像镀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初意坐在他对面,不自觉有点看入神。   他喜欢用食指摩挲杯沿,喜欢在吐司的右半边涂果酱。喝咖啡不加糖,不喜欢吃炼乳。   这都是她在一顿早餐中记在心里的细节,连她自己都都没有察觉到,原来她对他观察入微。   初意接过盘子,戳起他涂抹好的吐司,咬了一口。   吐司是烤过的,外酥里嫩。配合着酸甜刚刚好的蓝莓果酱,口感香甜爽口。   “感觉怎么样?”   “好吃。”   “树莓的也不错。”   他慢条斯理拧开树莓果酱,又抬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帘微垂,眼尾那一抹冷淡更衬得他气质矜贵。   初意与他仅一桌之隔,却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也不能说像,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误闯入他的生活,能有幸与城堡里的王子共进早餐。   她想,这种体验,也还不错。   虽然离开了这里,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里。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归到它原来的轨迹上。但至少她经历过,幻想过,不亏了。   “十公里处有一所室内滑雪场,是这边规模比较大的。你喜欢滑雪吗?北方的姑娘应该会喜欢吧,现在也不用等到冬天了。”   “我刚好让助理买了一套粉色的滑雪服,我见你背着粉色的背包,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滑完雪,酒店一楼就是温泉会所。如果你不喜欢泡温泉,还可以去游泳。不过,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会不会游泳?”   说到这,陆景沉笑了下。   初意却道,“陆学长,吃完这顿早餐,我就要走了。”   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陆景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好像一个兴致勃勃在介绍,想要拉着她去体验去游玩的人,忽然被当事人告知: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根本不想跟你一起玩。   不难看出他眼里的失落。   “好吧。”他从不想对她强求。   “我只是要回家准备开学了。”   “理解,以后有机会再玩吧。”   “不能一起玩是很遗憾,不过,你们好好玩吧。”   陆景沉并不缺朋友,所以也绝对不缺能陪他一起玩的人。   但陆景沉却道,“不玩了。”   “本来我也不是很想玩这些。”   如果你不留在这里的话。   初意自动脑补出了后面一句,很奇怪,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很多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都聚集在这两天,让初意不得不去联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是不是她可以将这个梦做到底,直到她自己醒来?   初意看着陆景沉。   她看到细碎的光影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看到他食指摸了摸杯沿,喝掉了最后一口红茶。   微微垂着眼帘的时候,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很多话都被憋回心里似的,她第一次见到他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没由来的,她心里一软。   “室内滑雪场,我确实挺想去一次的。”   初意忽然开口,她双眼仍然紧紧盯着陆景沉,不敢错过他每一个表情。   果然,她看到他抬了抬眼,立即补充了句,“周子易也去。”   他好像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挽留她。   感知到这一点,初意心里狂跳了一下。   紧接着,心跳越来越剧烈,逐渐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那我后天再回家吧。”   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还来不及懊恼和惊讶,便看到陆景沉弯了弯唇。   “好啊。”他一双狭长的眸子看向她,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愉悦,“我带你滑雪。”   -   “周子易,去滑雪吗?”   一个女人敲了敲周子易的房门,站在门口问。   是昨天一起吃烧烤喝酒,新认识的女孩。性格外向,挺聊得来的。   昨天刚聊到女孩喜欢什么包,还想接着取经呢。   但周子易还是哼哼了两声,拒绝了。   他今早就被拉过去滑雪了。   被陆景沉身边的朋友,盛情难却,滑雪服都给他准备好了,绿色的。   可是周子易确实不会滑雪,小脑也确实有那么点不发达。   只不过当时被鼓励着从小坡道上滑下来,好几人看着呢,他也不能丢面儿啊。   滑!   那就滑!   他往前蹭了几步,嗖嗖地就下了坡。   紧接着,就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这次不是撒谎,是真摔了。   摔了尾巴骨啊,疼的要命。他床都下不来了,他还滑什么雪呢?? 第28章 招惹   初意在这边待了整整四天四夜。   全程都是她和陆景沉一起, 这期间不光周子易没再出现过,连其他人的影子她都没再见到过。   听起来有点迷幻,但这也确确实实算是她一段奇幻的经历。   滑雪, 泡温泉, 骑马,打球。   他带她做了很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初意对接触新鲜事物也并不排斥。   她没有金钱的压力,没有寄人篱下的困扰。   在这几天, 她尽量做到什么都不想, 像个误入童话里的人,闭上眼睛享受童话里全部的美好故事。   她想, 就算醒了也无所谓,就当做是一个梦。   陆景沉带她滑雪,找人亲自帮她穿好滑雪服, 戴好防护套具。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半张脸, 连眼睛上都扣着了护目镜。   护膝是柯基的屁股, 她想一定是太独特了,所以陆景沉每次都能准时精准地找到她的所在位置。   他会扶着她的胳膊,教她正确的滑雪姿势。   她摔倒了他会赶过来扶她, 她稍有起色, 他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耐心又温柔的扮演一个学长的角色。   后来初意玩了几天,渐渐上头。   她开始在滑雪场挑战一些高点的坡度。当双脚在雪地上滑行, 她松开了拉着自己的那双手。两边景色匆匆略过,速度越来越快。她能感受到与空气相撞产生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心好像也随着动作飞出去了。   “你知道吗?滑雪很解压,对我来说, 它就像一个放飞自我的过程。”   “从高处下滑的时候,你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大脑放空时,现实里的一切都不再是束缚你的枷锁。”   这是后来初意翻看自己手机录像时听到的。   还是因为她上了高坡,陆景沉不放心,尾随了她。   手机就别在她头顶录像,当做一个纪念。从上至下,她录下了自己滑行的全过程,包括休息时,陆景沉对自己说的这两句话。   录这些也并无他意,只是想剪辑做成vlog,留作纪念。   只不过后来在剪辑时,又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她觉得有些事,能记在心里最好,记不住就干脆任由它忘掉。   既然当做是一场梦,那些有关梦境回忆的片段,就更不能留了。   第四天晚上,距离初意开学仅剩三天。她不得不与陆景沉辞别。   和之前不同,这次的陆景沉没有再向之前一样表现出半点失望。   好像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了成年人之间的某种默契,该相处的时候别犹豫,该告别的时候也别挽留。   “带你吃顿好吃的,明早送你回家。”   陆景沉熄火下车,又替她拉开车门,干脆利落,“海鲜,喜欢吃吗?”   夜色深沉。   正是市中心夜生活最活跃的时刻,这里一片安静。   或许是因为依山傍水,每逢夜晚都能听见各种动物交织在一起的叫声。   在今晚之前,初意每天都会泡完温泉,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躯回到房间,坐在露台上看会儿夜色。   喝着果茶,吹着晚风。不看手机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与世隔绝。很多时候,她终于能理解陶渊明心中的世外桃源究竟有多美好了。   今晚,她独自欣赏夜景的机会,让给了陆景沉。   两人坐在别墅顶楼,厨师在烤架上忙碌。海鲜的香味混合着晚风一阵一阵袭来。   白天滑了雪,骑了马,最后一个夜晚,她也在认真享受。   初意听着炭火的声音,感觉心情愉悦。破例喝了点红酒,这还是在她当年喝醉强吻了陆景沉后的第一次破例。   毕竟喝过了酒,总有那么些事情难以掌控。   比如放肆的情绪,又比如不受控制的言谈举止。   “说起来也好笑,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喝酒。不过也不光是因为喝酒失态才决定戒酒。还有一点其他的原因。”   桌面上摆放红烛,几片玫瑰花瓣作为点缀。这顿晚餐吃得颇有情调。   初意的脸喝的有些红,在烛光下衬得嘴唇都比以往要红润,看向他的时候,双眼亮亮的。   陆景沉摇了摇酒杯,浅尝一口,随后看向她。   他的眼狭长,双眼皮薄而窄,不带任何感情看着别人的时候总带了些清冷和傲慢的感觉。   此刻却不同,不知道是不是珠光的原因,显得很温柔。   “什么原因?”   他总在顺着她的话聊,对于她话里所有的包袱都显得极有耐心和好奇心。   不得不说,这样的聊天方式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哪怕两个人地位身份相差悬殊,他也从未给过她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我家里出了一些事。”初意难得主动讲起过去的事情,云淡风轻的,“别人喝酒,或者是开心,或者是借酒消愁。我不是。”   “我有生活的压力,喝酒消愁对我来说是堕落,是逃避,我不能逃避。”   “至于开心么,我也没有太开心的时候。我最开心的那几年,已经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话说到这,带了点压抑,也就戛然而止。   陆景沉却并不想止步于此,他有了更多的好奇,是对她的过去,对她的处境想要了解的强烈欲望。   其实他想知道并不难,随便开个口,自然有人替他去调查。但他不想,仅仅是因为出于对初意的尊重,他想,总要当事人愿意说出口,才算是名正言顺的了解。   “我能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顿了下,又补充,“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   初意倒是觉得,既然两个人的关系在这几天突飞猛进,关于自己的故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也就借着酒劲,一五一十讲了讲。   出行香港的路上遭遇车祸,父母双亡,她寄人篱下在叔叔婶婶家。叔叔对她很好,婶婶对她很差。她想报恩,这么多年也就一直瞒着叔叔,尽可能去偿还婶婶朝她索要的“养育费”。   她学费自己赚,生活费自己赚,放寒暑假的时候就帮婶婶看管家里开的超市,时不时还要补贴家用。   听听,多惨的故事。   可能对别人来说,这种捉襟见肘的处境,讲给自己喜欢的人听,显得太过落魄。但凡要点面子的人都不可能如此详尽地交代清楚。   初意却早已看开了。   陆景沉对她来说,从以前到现在都遥不可及。她从不指望这场误入童话的梦境,还能有什么后续。   最好过了今晚,就彻底停止。   一生一次,一期一会。   她选择了尽情享受,就不会再瞻前顾后。   “抱歉。”   他没想到他想知道的故事是这样的,他从未想过去戳她的痛处。   初意摇摇头,一张小巧的鹅蛋脸在烛光下更加红润了。   “没什么啦,已经过去了。”   “以后会好的。”   “不会了。”   她撑着下巴,目光在夜色中逐渐迷离,“因为从前的日子,对我来说已经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无论是失落的,还是开心的,都是非常珍贵的回忆。”   视线与陆景沉相触,不难看出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初意咧嘴笑了笑,“我很少会想起这些事,平时也不觉得有多难过,毕竟我现在的主要目标就是搞钱!”   有了钱,应有尽有。   爱情可以背叛你,但钱永远不会。   倚靠男人就是在变相自杀,除非你的男人足够有钱,且,心甘情愿让你捞。   这都是她平日无事看的毒鸡汤,不得不说,有点用。   起码能让她再次见到陆景沉时,保持足够的清醒。   就算是不清醒,也只有那么几个小小的瞬间了。   陆景沉对于初意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为她夹了菜,倒了酒。   在后面的对话中,做起了安静的聆听者。   他听她讲起勤工俭学有多么辛苦,讲起自己的房间偶尔漏雨,大一的时候身体素质不好,经常一潮湿就会起一身的荨麻疹。   “而且你知道嘛?自从告白你失败的那天起,我好倒霉啊。”   初意又开始讲起她的倒霉体质,大事小事当成饭后闲谈,一一聊起。有时候讲起无奈的事,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好笑。   酒过三巡,酒精对神经的麻痹已经达到了极致。   初意顾不得形象,笑起来时东倒西歪的。   有好几次,陆景沉眼睁睁看着她一个没坐住,身子一斜,即将就要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只好坐到她身边,时不时就要伸手扶一下。   在狂喜和失落的情绪来回转变下,初意笑够了,愣愣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冷静。   好像墨黑的天空中那一抹冷色的月光,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   她忽然之间就想到了几天前做的那个梦,梦里重现的是当年的场景。   同样的夏天,同样的夜晚,以及同样的人。   不难让她记起,那个转瞬即逝的吻。轻轻的,淡淡的,触感却是温热的。   初意仔细为接吻的感觉找了个类似的,就好像……在亲有温度的果冻。只不过亲果冻会面无表情,亲人却会心跳加速。   她似乎还没有好好品尝过,可惜,又不可惜。   初意也不记得这个夜晚她喝了多少的酒,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在和陆景沉对视之时,她总会默默咽回肚子里。   星星在他身后的那片夜空里不断闪烁,他轮廓分明的脸忽近忽远。   “初意,你还好吗?”   薄唇一张一合,陆景沉语气轻柔地询问着她。   可能是在夜色与美色的双重作用下,天旋地转的时候,初意从心底里萌生一股冲动。   啊——   她忽然很想亲他。   和当年一样。 第29章 招惹   陆景沉睡眠质量不算好, 但也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他梦到挪威的极光,芝加哥的夜景。以及一些光怪陆离,零零碎碎的场景。   但梦里有个场面无比清晰, 是初意的一个吻。   是在夜谈之时, 意料之外的一个吻。   湿漉漉,温热的。当她突然靠近,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眼前只剩她凑近的脸,鼻尖充斥着她特有的香气。心跳加速, 世界颠倒。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却激起他心里大片涟漪。   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是几年前还是此时此刻。   梦醒之时, 凌晨四点。   夏天的白昼来得比冬天早,天刚蒙蒙亮。陆景沉靠坐在床头发呆。   脑海中反复重复梦里的场景,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确定下来,梦境主人公确实是他与初意。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不是来自当年, 而是来自当下。   其实也不算来得太突然,毕竟她要亲他之前,是提前打过招呼的。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不起。”   “替当年的事道歉, 还有现在的。”   他还没弄懂她的意思, 她就已经凑上来。   她的举动如同她这人,出其不意, 喜欢制造一些惊喜。   陆景沉垂眸,不自觉食指抚上唇瓣。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   或许别人很难相信,自律自爱甚至有些自恋的陆景沉, 从不给别人靠近的机会,但这一生中却被强吻过两次,还是来自同一人。   他回想了一下这件事发生时,他的心情。   不排斥,不反抗。   只要她再坚持三秒,他或许就会反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下去。   是从来没有和人亲密接触过,激发了他的某种本能吗?   陆景沉一时之间有些说不清楚。   但是这么多年来,那些缠绕在心头里,似乎渐渐水落石出了。   对初意。   一开始是重逢的好奇,是试图从日复一日枯燥生活逃离。只不过这种意愿太过强烈,导致他暂时失去了分寸感。   他开始和“初意”相亲,不择手段。盲目发起看似柔和的进攻。   也就导致那段时间,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他打搅到她原本的生活了。   后知后觉,他意识到这些,才收敛了那些心思。认认真真反思过自己,这不像他。如此没有分寸感,确实不合适。   她不喜欢,她甚至感到痛苦。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   陆景沉只能选择回归到自己的工作上,也就当没有跟初意重逢过。   他压抑了那些所谓的冲动,一如既往,重复着之前的生活。   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也就会这样过下去。   直到后来,他亲眼看到初意和周子易相亲,有股莫名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来势汹汹的,无法克制。   但始终无法为这种情绪命名。   他开始跟随内心,耍手段,只要能见到初意,弄清楚自己这股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他做的事光不光明,是否磊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是不甘心吗?   她明明喜欢他,却无视他的存在,和周子易在一起了。   是担心吗?   担心周子易人品不过关?担心她太过纯良,上当受骗?   可能是的。   作为曾经的同窗,曾有过交集的学长,他插手一下无可厚非。   然后他就发现周子易这人,二世子,妈宝男。幼稚,没担当,对初意么,似乎有几分真心,但不值钱。   所以她跟他的这事儿,他不同意。   他总得想办法把两个人拆开才行。   他又想方设法留住她,带她玩,想看看她对周子易的看法。   就在这期间,自己也渐渐忘了目的,全身心投入到这场他提前准备好的童话里。   他不是没问过自己,这样的行为到底对不对。他把人留住,把人拆散,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是,困惑,迷茫。   只不过,所有的谜团,都在初意亲吻他那一刻,水落石出。   他像是一个在情感迷雾中迷路的人,她点了一盏灯,拉了他一把。于是,所有的所有,豁然开朗。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了。   那个晚上,他们都喝了很多酒。   情绪几度失控,又被狠狠压抑了回去。   陆景沉依稀记得,初意断断续续对他说了很多心里话。不曾讲过的,也是他不曾了解的。   声音带了分倦懒,尾音拉的长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晚风吹过的缘故,还带点鼻音。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对所有女生都很好,是个中央空调,是海王。我还伤心了很久。”   她缓慢开口,再也没有理智,将内心袒露给面前的男人。   陆景沉抬手扶住她晃来晃去的身子,刚想开口,又听她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仍然顺着她的话说。   “因为从前我喜欢你。”   陆景沉目光一沉。   初意仰头看着他,表情认真,“你在我眼里是完美又优秀。可是当我发现你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我会觉得那些美好的回忆全部破灭了。”   “我喜欢你这件事,喜欢你那几年,对我来说就和从前美好的生活一样,都是很宝贵的回忆。”   “你会理解吗?”   初意说完,眨了眨眼。   没有距离感的对话,东倒西歪的初意总是不自觉凑得很近。   看着他的时候,微微仰着头。双眼迷离,对着他缓慢眨几下,又抿抿嘴唇。   月光与灯光总是恰好温柔,映在她脸上,每一个瞬间都美的惊心动魄。   陆景沉喉结上下滚动,强行将理智摁回身体里,去用心感受她说的话。   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在斟酌。   良久,才认真点了下头,“我理解。”   这也确实是这么多年,他才无意瞥见的秘密。原来她对自己的暗恋,不单纯只是一场暗恋。   那也是她对曾经美好生活的怀念。   只不过,她对他,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好比她在今晚对他说的话,其实在几年前也说过类似的。   什么“中央空调”,“海王”,“对人好会引起误会”。   早就引起过他的反思了。   陆景沉是个聪明人,领悟自然比同龄直男高很多。哪怕没有任何感情经验,也能理解她口中所说的“误解”。   后来他知道不能一味追求塑造别人眼中的完美形象,而去忽略别人的感受。   他带来的暧昧,无意营造的好感,都会埋下隐患。   所以他改掉了。   早就改了。   对女孩子不再亲切,只要想拒绝,就会把话第一时间说清楚。   此时此刻,初意口中所说的“中央空调”,也不过是她的误会罢了。   他至始至终,只对她一个人分别扮演的不同角色亲切而已。   “所以,你印象中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他还是这样问她。   初意摇了摇头,针对陆景沉的问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随后,掰着手指头细数——   “我觉得,我暗恋的男神呢,少年时学习好人品好,样样第一就不用说了。成年后,应该是成功人士,超有绅士风度……”   她倒豆子般,哇啦哇啦说了一堆。   大到事业的发展,小到生活习惯。全部按照自己的想象,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很自律。早上七点起床,一杯美式咖啡,提神醒脑。领带西装穿穿好,开车去公司。   和所有电视剧里的精英一样,忙碌且自信地投身于工作中。   但即便是这样,下了班他也坚持会去健身。游泳,举铁,身上常年有六块腹肌。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男神很有爱心,外表冷冰冰,内心确很温暖。他会养猫,喂狗,耐心温柔。   他会亲自下厨,亲自打扫房间,布置每一处格局,生活可以忙碌,但一定不能缺少精致。   他喜欢看书,不忙的时候会约朋友一起户外运动。比如骑行,远足。”   漫长的对话后,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段时间。   初意对以上“想象”,最终总结了一句,“不过,我说的是理想小说男主角啦。我知道现实中很少有人会做到这样。”   陆景沉却道,“是我。”   初意,“嗯?”   ……   早上七点。   陆景沉起了床,洗了澡。   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镜子面前,敞开了浴袍。   六块腹肌是有的,身材基本符合要求。只不过,并不是健身得来的,因为他不喜欢健身。   他喜欢打拳击。   他也不喜欢小动物,养起来麻烦。   他更不喜欢和朋友户外骑行,一个冷知识,他几乎全年无休。就算是难得休息时,陆景沉也更喜欢宅在家里。   至于自己做菜,设计房间格局……   对他来说,大概是一项堪比攀登喜马拉雅山顶端的新鲜体验。   陆景沉对着镜子轻轻笑了下。   穿好浴袍,整理仪表。   临出门前给助理打了通电话,通话内容只有两句话。   “替我买只猫。”   “我要去健身。” 第30章 招惹   如果说, 昨晚那个吻对陆景沉来说是个美梦。   对初意来说则是个噩梦。   她醒酒了,在早上七点钟。   睁开眼睛,人逐渐清醒, 仍能感觉到宿醉带给她的后遗症。   头晕, 头痛,浑身无力。   以及,联想到某些画面后,呆坐在床上, 震惊到无法自拔。   偏偏这时候, 收到陆景沉打来的电话。   和往常一样,礼貌询问过她昨晚睡得怎样后, 叫她下楼吃早餐。   低沉清冷的嗓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原本在今天之前,作为清早的唤醒电话, 她无比受用。而此刻,全部变成了煎熬, 超级加倍。   她昨晚喝了很多酒, 断片了,但又没完全断片。   这才是最难受的。   她不记得很多的聊天细节,不记得吃了什么, 怎么回的房间。但她却记得重中之重。   她又强吻陆景沉了, 又!   多好的人啊,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还是张控制不住的嘴。   初意刷牙的时候忍不住对着嘴巴用力拍了几下, 她生自己的气,总觉得这事儿要是让夏白萱知道了,她起码能笑十年。   从来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初意,在放肆抹黑男神是海王, 并坚定地和闺蜜说,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之后,借着醉酒把人家强吻了。   听听,多么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初意简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出房间门时,第一次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陆景沉和往常一样,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初意后,先是轻轻扬了下唇角,在两人一起迈开步子时,随口介绍了今早的早餐。   “之前聊天你说喜欢吃汤包,就安排厨师准备了一些,待会尝尝符不符合口味。”   他说话时习惯性看着她的双眼,语气轻松,表情自然。没有一点的反常,和初意被猫抓过的内心形成强烈对比。   就好像昨晚的事情只发生在初意身上,又或者是她的梦里一样。   煎熬和局促笼罩了整个早上。   终于,早餐结束,已经到了约定好离开的时间。初意看了眼手机,站起身。   这一早上,她竭尽全力掩盖自己的不自然。饭的口味究竟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陆景沉每次朝她看过来,她脑海中都是那些暧昧的画面。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清醒过,自从父母去世,她虽日子过的糊涂,但时刻提醒自己为了更好的生活要保持警惕。   她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谈恋爱,去挥霍去放纵。她必须活的小心翼翼,且足够努力。   这几天的彻底忘我,放纵,到此时此刻,也是该告一段落了。   “这几天谢谢学长款待,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家了。”   初意说着客套话,连微笑都保持着礼貌的弧度,和前一天晚上畅快聊天的样子截然不同。   人总要清醒,你误入进一场童话,可以流连忘返。但现实在身后紧紧追着你,你永远不可能活在童话里。   陆景沉也随之站起身,替她拉开身后的椅子,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绅士,“我送你。”   他们又重复了几天前走过的那条路。   只不过这次,没再遭遇车子抛锚。只是下了雨,前一秒还晴空万里,自打车子上了高速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幕甚至有些遮挡视线,陆景沉的车速控制得很慢。   初意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假寐,只为了避免回家路上的种种尴尬。   她不说话,陆景沉只当是昨晚熬了夜,睡得迟了。精力跟不上,小姑娘吃过了早餐,在车上补觉。   他不便打扰。   只有初意自己知道,自己全程紧闭双眼,但神志无比清醒。   她能听到雨滴砸在车窗上的声音,能听到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知道车子中途停了一次,陆景沉去了服务站,拎了件薄薄的毯子披在她身上。也知道车子再次启动时,他好心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一切的举动都无法叫人不心动,哪怕是决心离开的初意。   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市区。   初意一双眼眯了两条小缝,在抵达家门口时准时睁开。   先是假装苏醒,再表示谢意,最后礼貌告别。所有的流程早就已经在她脑海中彩排好了。   她做完这一切,松了口气。   抬手摸上车门,正准备开车门走人。又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她想的是,最后一眼。就当从城堡走出来,回过身,在脑海中留下最后一个完美的影像。   也就这一眼,恰好与陆景沉的视线相撞。   “交换个微信吧,方便以后联络。”   初意愣在原地。   后知后觉,两个人这几天一直靠电话联络,从来没有交换过微信。   以后联络,以后还要联络吗?   初意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不了。”   不能交换微信,决不能!   她之前用“顾思思”的身份跟陆景沉相亲,曾经加过他。又单删过他,这时候要是重新加了好友,多半要露馅。   “我还是喜欢电话联络。”她笑得一脸纯真。   陆景沉看向她,起初没说话。很快,他笑了下,“也行。”   初意再度松了口气。   从今早见面开始,他们谁都没再提昨晚发生过的事。他忘了也好,顾及她的面子也罢,这正合她意。   就像她一开始劝自己的,一生一次,一期一会。   她不是他世界里的人,短暂的交集过后,也不必再碰面。联系方式还是不要留下太多比较好。   怀着这种心情,初意没给陆景沉说更多话的机会,推开车门,下车回家,全程没再回过头。   一楼超市开着空调,室外下过雨那点闷热被扑面而来的冷气驱散。   婶婶正坐在一楼,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追韩剧。   见到初意,头一次抬了头,一把扔掉手里的瓜子,难得关切了起来,“怎么忽然回来了?这几天玩的怎么样?周子易呢?”   周子易早就被抛在脑后了,一开始每天都要给她发几条微信询问一下近况,见她不怎么回复,后来也就销声匿迹了。   初意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过,好像跟朋友出去野营了。   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了。   从她进了超市的门开始,那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人和世界,早就已经跟她无关。   初意随口应了句,“我要开学了,后天走,我先上楼收拾行李了。”   扔下这句话,不管于静慧在她身后说什么,骂什么,她都自动屏蔽在了脑后。   无视,目不斜视的无视。   在长辈看起来,态度甚至有点傲慢。   于静慧本就脾气火爆,看着她这副模样,她只觉得要死不活的,很碍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玩的这几天,攀上了周家的高枝,想要在家里横行霸道了。   说到底,她真能跟姓周那小子有点什么,还得仰仗他们家给牵线搭桥,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将心里所想一字不差地对着初意的背影骂了出来。   “老娘问你几句话都不晓得好好回答,谁给你惯的臭毛病来?”   她正在气头上,超市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迅速窜进来,伸手堵住于静慧的嘴。   “妈,你可少说两句吧,骂得那么大声,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于静慧扯开初雪的手,“听到又怎么样?我骂自家的白眼狼还骂不得吗?”   “哎呀不是!”   初雪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门外有人。   她压低声音,凑到于静慧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原来是她逛了街回家,在自家门前的马路上看到了一辆豪车。就正正好好停在超市前,车窗没关,里面的人静静地透过玻璃门朝这边看过来。   “你猜那个人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于静慧被女儿神秘兮兮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是谁?”   “是陆景沉!”   比较有名,以至于成为了在这座城市不可能不被知道的存在。   所以于静慧根本不相信,“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确认了好几遍。不信你来跟我看。”   她进来的时候,人家车窗还没关。那张在微博上看到过无数次的帅脸,她绝对不会记错。   初雪拉着于静慧走到门前,还想指给她看。只可惜车子已经开走,只留给了她们一个帅气的车屁股。   到了晚上。   初雪在饭桌上还不死心地提起了这件事,“姐。”   初铭也在,所以她只能乖乖喊她姐,“你认识陆景沉吗?”   初意原本低头吃饭,闻声,夹菜的动作顿了下,“谁?”   她明知故问,“谁是陆景沉?不认识。”   初雪咬牙,“那你今天是坐什么车回来的?”   初意撒起谎眼睛都不眨,“叫了顺风车。”   “不对!今天下午你回家,是门口那辆车送你回来的吧?车里的人在你下车后,一直看着我家的玻璃门。我看了好几遍,就是陆景沉,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   初意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上了楼。   “陆景沉是恒润的总裁!”   初雪对着她喊了句。   “那你没事就少看点总裁小说。”初意也这样扔了句。   一顿饭本就吃得没滋没味,被初雪这样一搅,心里更乱了。   初意用了整整一天来整理行李,顺便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不去想任何和陆景沉相关的事,将过去几天的记忆从脑海中刨除,以防自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   在十分纠结和痛苦的过程中,她以为自己站起来了,结果晚上又来了这么一出。   他为什么停在门前迟迟没走,理由她并不好奇。   她只知道,自己大概又要花费一晚上的时间去给自己洗脑了。   初意运动一整晚,又洗了个热水澡,收好了最后一点行李。   劳累奔波,加上马不停蹄地折腾自己。到了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终于酝酿出了一点睡意。   可惜刚准备陷入睡眠,被一条短信惊醒。   “不说句晚安吗?”   信息来自陆景沉。 第31章 招惹   这是陆景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发过来的短信。   距离分开已经过了十三个小时。   他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之后,终于来到了公司。   一大堆等待处理的事情涌了上来, 他本该重新投入进来。只可惜, 根本无心工作。   送初意回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所以也就听到了那些从门里传来的,不堪的骂声。   只听初意提起过自己的大概状况,也是亲眼见到才知道原来处境如此不堪。   和周子易相处是家里人催促使然, 并不是自然而然的恋爱关系。   得知这些, 陆景沉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下午脑子里都是初意的这点事情,包括两人这几天相处的全部细节, 都排成密不透风的纹理,将他网住。   他工作无法投入,吃饭无法投入, 就连睡觉都是翻来覆去。   心里好像长草了。   凌晨十二点,自律又养生的陆景沉打开手机, 私人手机号码。除了微信上朋友喊他出来喝酒, 他想看到的消息,一条都没有收到。   他想,他不能再守株待兔。   “不说句晚安吗?”   早安与晚安, 是暧昧的开始。   这在他们之前独自相处时, 已经形成了一个默契的习惯。   然而这次却出乎意料。   对面的小姑娘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秒回晚安,谢谢款待, 对话的结尾还要加上奇怪又可爱的颜文字。   这次什么都没有。   陆景沉对着屏幕看了良久,都没等到任何回复。   也许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了就会回复。   陆景沉替她找了这样的理由,结果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回复。   第三天, 在他询问她近况仍然没有回应后,他将电话直接回拨过去。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回应。   “……”   很意外。   她好像把手机号码换掉了,非常迅速的。   “太狠了吧,对男神拔x无情,你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初意刚把新号码发到夏白萱微信上,就收到了她的热情电话粥。   开学第一天,她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车,又转了两趟公交才抵达学校门口。   她戴着耳机,一边搬行李一边对夏白萱解释,“注意措辞啊,我又没对他做什么。”   “强吻不需要负责?”   “负什么责?”初意不以为意,“他那种人物缺我这个吻吗?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点小风小浪不值一提。况且,我觉得他已经忘了。”   那天晚上喝多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后来发生的荒唐事,也就是足够深刻才被她勉强从断片的边缘捡了回来。   既然他没有提,那多半也就表示,他不记得了。   初意提着行李箱,刷了学生卡,站在校门口处往里看了会儿。   下午三点,人来人往。有大一新生还没到报到时间,就已经提前带着父母来校门口打卡,拍照片,提前了解校园情况。   这里是师范大学,位于这座城市的某个小县城。   原本当年初意的分数可以报更好的,更远的学校。但于静慧不同意,只因为这里学费较比其他学校减半,她被摁着头填报了志愿。   她犹记得三年前来报道的那一天,是她自己来的。是个大晴天,温度极高。她提着大包小裹,热的满头大汗,看着周围人都是被家里人送来的,唯独她是只身一人,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她走得累了,也是像现在这样停在某处朝校园内观望。看着“欢迎新生入学”的红色横幅,冷静了良久,忽然间心情豁然开朗。   在叔叔婶婶家住了几年,她无比压抑。如今终于能得到机会逃离那个家,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学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对新生来说,这里是人生中新的阶段的开始。新学期开学,大四最后一年,对初意来说,也是重新拥抱新生活的机会。   那些扰乱过她内心的事,就在这里告一段落吧。   “我跟他本来就不该有交集,匆匆一面见过了,也算是给我的青春一个交代。希望以后各自安好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告别,初意也确实在告别。   只不过,她从没有和陆景沉正式说过再见,只是以这种躲起来的方式,换了号码,离开原来的住处。   她想,她这样的小角色从生活里消失,对陆景沉来说不算什么损失。   重逢是意外,是她带着年少时的喜欢,与他共同做了梦一场。离开时选择不惊扰他人,是她能做的最好的收尾。   “可怜了我们陆总。”夏白萱略带惋惜。   初意笑了,“你可怜什么?还有,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陆总了?”   “哦忘了跟你说,我今早收到了HR的offer,从今天起,陆景沉就是我陆总了。”   初意脚步一顿,有一瞬间的震惊。只觉得杨幂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去恒润干嘛?”   夏白萱是全职编剧,听起来和一个控股公司八竿子达不到一处去。   “是我之前写的剧本被看好了,签的就是HR旗下的影视公司。我朋友提议不然就试试投个简历,我随手一投,就……”   “……”   理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旗下还有影视公司,也是初意没想到的。   隔了会,初意道,“行吧,有个五险一金的保障挺好的,你也不能天天蹲在家里写剧本。”   “我也是最近在家里快自闭了,想出来找点事情做。别说,我还挺重视这次机会的。”   朋友进了陆景沉公司而已,和她本质上没有太大关系,是她紧张过度了。   她刚刚真敬业不过是因为下意识想起了陆景沉曾对她提议,叫她取他的公司实习。   换个角度讲,夏白萱的职位怎么可能和陆景沉有交集呢。   心情重新平复下来,初意还特别正能量地鼓励夏白萱,“好好工作,努力努力,发家致富飞黄腾达的那天,就指望你养我了。”   “没问题!”   初意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突然。   开学第一周,也是夏白萱入职第一周。   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给初意打来电话。一开始还很隐晦地和她描述自己在HR见到的行业精英。   “西装革履配眼镜,和我新文构思出来的男主角一模一样,霸总就是yyds。”   后来,话题干脆就从行业精英转移到了陆景沉身上。   “我今天看到陆景沉了,你敢相信吗,在我这小破分公司,见到了大总裁本尊。”   “……”   大四没什么课,不少同学已经在计划着走出校门去实习了。初意亦然,白天刚跟室友去附近的某某公司打了卡。奔波一天已经很累了,这会原本快进入睡眠,冷不丁听到陆景沉的名字,心里难免很咯噔。   夏白萱偏还察觉不出来似的,继续道,“我听说是来做一篇人物访谈,但以往都是主编亲自到总部去采访的,这也是第一次本尊来这边。好巧不巧,就来了我们编剧部这一层的会议室。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原本用忙碌充实的生活,逐渐取代陆景沉的初意:“额……”   “你说你怎么就没把握好这个好资源呢?”夏白萱又开始吐槽她,“你说你之前为了赚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做,好不容易一课巨大的摇钱树摆在你面前,你不知道珍惜。”   “……我怎么珍惜?”   “别的不说,就你们俩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不就是你向上攀爬的基石?我举几个简单的例子,第一个,你跟他谈恋爱,嫁入豪门,钱,有!第二个,你跟他一夜情,运气好中个彩,你拿着化验单去找他,哪怕不能嫁入豪门也可以借此压制他,从此以后应有尽有。”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听起来还真是好简单的例子呢。   “大编剧洗洗睡吧,明早不上班?”   初意觉得夏白萱已经被剧本洗脑了,根本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沟通。于是随口敷衍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是缺钱,视金钱为生命。在过去的那段日子,她打零工,替别人相亲,那都是为了赚钱。   她失去过父母,知道穷日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一心朝钱看。   按照夏白萱所说的,干脆双眼一闭,就赖着陆景沉这么条人脉不走了,看起来确实是平凡小百姓翻身最好,最快捷的机会。   但初意不想这样做,本性使然是其一,其二,因为他是陆景沉。   她自知自己对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收放自如。她重感情,敏感又自卑。这样的她,靠近陆景沉无非就是在自寻死路。   别说欺骗他感情,拿走他钱财了。但凡多相处几天,她很有可能被感情反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选择远离,也是自保。   这是她活了二十几年最清醒的一个决定。   然而,她选择相信现实,夏白萱却……   “你绝对不敢相信,我们老大给了我个机会,你猜是什么?”   “观察霸总!陆景沉!卧槽光是听听我就觉得兴奋。”   “真正的总裁,每一天都在做什么呢?不要问,用看到的,去感受,去领悟。人物专访的材料由夏白萱狗仔亲自采集。”   “你要不要回来和我一起啊?你就不好奇男神的日常生活吗?机会难得啊!”   初意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不了不了。”   初意连忙挂断电话,甚至关了机。   另一边,夏白萱观察陆景沉的生活开始了。   “陆总每天都在干什么呢?早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公司一楼咖啡厅,一杯冰美式,提神醒脑。”   “白天,是一个在公司里雷厉风行的精英。开会,听人汇报工作,出差,出差回来,再开会。”   “不过这样忙碌的总裁,竟然每天不管几点下班,都会去健身房打卡。有时候推铁,有时候游泳,简直不能更自律了好吗?”   夏白萱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给初意汇报i自己的观察进度。   没人强迫她这样做,初意甚至强调了好几次,“我很忙,你不要再和我说有关陆景沉的消息了。”   但夏白萱不听,偏要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执着到有些病态。   “对了,周末我看到陆总拎着猫包去了宠物医院,我的天,他竟然养猫的吗!好有爱心啊!”   逐渐麻木的初意,在夜深人静时听到夏白萱这样讲。   稍微联想了下记忆中比较模糊的某部分,她只觉得更咯噔了。 第32章 招惹   “男神很自律, 每天早上一杯冰美式,提神醒脑。   白天不管多忙碌,晚上必须举铁, 身材管理就是人上人。   不过外表冷冰冰又高不可攀的男神, 内心也是无比温暖。他很有爱心,会养宠物。”   以上,就是传说中的理想男神。   只不过是她想象中的,或许, 可能, 在喝多的时候跟陆景沉瞎说了几句。   原本早就忘在脑后了,现经夏白萱一提点, 那晚的某些画面再次从断片的边缘重新浮现。   “这他妈也太完美了。”   夏白萱忍不住感慨。   “这确实很完美。”   初意也不得不这样附和。   她也没想到原来想象中的完美男神是真实存在的,很惊喜,很意外。   她甚至在夏白萱说这些的时候忍不住幻想了一下, 陆景沉每天在做这些事情的样子。只不过很快,她重新恢复清醒。   那些活在别人的幻想里, 完美的人确实存在, 但跟她却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在校期间勤工俭学,一心除了搞钱还是搞钱,即将面对找工作等现实问题的半个社畜罢了。   所以——   “萱萱, 先打断一下, 我不是不是扫你兴。说真的,我很支持你的工作。但以后有关陆景沉的事情, 你还是别对我说了吧。”   “我最近忙着找工作,每天都焦头烂额的。马上大一那群新生的迎新晚会,还委托我过去帮忙化妆。陆景沉是什么样子的,我确实不好奇。”   “我知道你和我分享他的事情也是好心, 但是在我心里,这个人已经和我最后一个暑假一起过去了。过去的人和事,再摆到现在来讲,多少会造成困扰。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非常能理解。初意的话说的这么明白,再说不理解多少脑子要有点问题了。   夏白萱承认自己多次在这提起陆景沉,是带了点猥琐动机。   她和初意是从初中起就在一起玩的朋友,不说对她知根知底,那也是极其了解。   她知道初意暗恋陆景沉多年,知道她表白遭拒有多难过。哪怕后来初意家里出了事故,两个人失联了很多年,她都能清楚地记得那个暑假的晚上,两个人坐在露天的小酒馆外。初意挽着她的胳膊,一言不发,眼泪却啪嗒啪嗒一直往下掉。几个小时了,没停过。   少女时代对一个人的喜欢能有多深呢?那朦朦胧胧的感情放到夏大编剧的手里,也就是年少无知。   你没谈过,没试过恋爱的滋味,自然会因为第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感到伤心难过。然而事实上呢?可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趁年轻,趁着有活力,多谈,赶紧多谈。别人那么大,必须得去试试。   但她之所以执着于撮合陆景沉和初意,说到底还是因为初意现在身处的环境。   抛开倒霉体质就不说了,就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不是人过的。   她们是在夏白萱毕业那年重新相遇的。   彼时初意上大二,蹲了两级。每次夏白萱心血来潮,趁着她放寒暑假去她家找她玩,都能看到初意婶婶花式虐她的各种场面。   冬天在门口扫雪,夏天在门口捡垃圾。来大姨妈还得给家里做饭,发烧三十八度还毅然坐在一楼给人家看超市。   有几次夏白萱看不过去了,提议,“你搬出来和我住算了,我那点稿费给你交个学费不成问题。”   只不过被初意回绝了。   “我搬出去会显得我们关系不和睦,叔叔知道了会担心。”   “他是在我爸妈去世后,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放假时帮他照看下家里,也是应该的。”   无数次提议都被初意这样回拒了。   她不是圣母心,只是太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一旦是自己认定的事,怎么着都会一条路走下去。   初意就是这样的性格,看似平和,平和中总带着股韧劲和执着。   夏白萱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只是作为朋友,她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倒霉透顶的六年生活给初意带来了什么样的打击,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但凡能接触到陆景沉这样的角色,都不应该轻易松手。   更何况对方三番四次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好感。   当事人糊涂也好,太过清醒也罢。想逃离的意愿太过明显,她却不想让初意就此错过。毕竟苦日子有多难,她们有目共睹。   只不过,今天这件事再次被初意拉到明面上来说。   夏白萱也只好略带遗憾道,“好吧,你的事要紧,那我最近就不打扰你了。”   初意说自己忙倒不是随便找的借口,她确实很忙。   学校秉承着课少事多的原则,系里要求每人都要在本学期开出一份实习证明。换而言之就是学校没课,毕业论文还没开始选,大四狗别呆着了,出去找个实习吧。也许实习实习就正式入职了,还能保证咱们学校的就业率。   初意跟着室友去教育机构,去这公司,那公司。投简历加面试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入职了心仪的公司,只有初意一个人还在继续奔波,她不是不着急。   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呢?她这种体质想要过的顺心顺意点,大概都需要上天的垂怜了,她也只能顺其自然。   就在这种时候,辅导员亲自找上她,给她画个了巨大的饼。   “初意,工作落实了吗?还没呢?那先不着急,我这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帮忙化妆。   也不知道她化妆技术好这类的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总之人就是精准地找到她头上来了。   “想请你帮忙负责迎新晚会上女生们的妆容。”   说是请她帮忙,实际上就是命令。只不过她提供劳动力,确实能换点好处。   比如令她焦躁了一段日子的实习。   “我帮你联络下熟人,没问题的。”辅导员这样对初意说。   这门生意绝对不亏。   初意也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迎新晚会定在周五晚上六点钟,辅导员之所以这么上心,听说是自家外甥女混在大一新生里,这次特地为迎新晚会准备了一场话剧。   从剧本到道具,都是她一人准备的。   不是热爱表演,只因为这次迎新晚会,远离很重视。   台下第一排安排的都是院里的校领导,外甥女好好表现,混个眼熟,在开学时就拿个优秀演员奖,出色组织奖,后续好为做团支部书记做铺垫。   初意收到通知,下午两点就赶到后台了。   现场有人布置,前面还在彩排,主持人拿着话筒一遍一遍试音的“一二三,三二一”响彻在整个大学生活动中心一楼。   后台乱成一片,跳舞的诗朗诵的对衣服表示不满,你一嘴我一嘴争论得正起劲。   初意被吵的脑袋疼,还是辅导员外甥女精准在人群中找到她。   她被带到简陋的“化妆间”,其实就是更衣室。   “初意学姐,我们的演员先来了三个,我把要求给你讲一下。”   外甥女从背包里抽出本子,把要求一一和初意讲清楚,麻烦虽麻烦,但是对初意来说倒不难。   是一个白雪公主主题的舞台剧,男女反串,全部反转,带了点黑童话的意思。初意化妆的时候大致听几个演员对了下台词,觉得这种类型的舞台剧,还挺有意思。   “抬下头,别眨眼。”她单手抬了抬一名女生的下巴,化好了舞台剧最后一名女生。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一小时,尽量别吃东西,喝水可以,口红掉了记得来补。”   随口交代完,初意转身准备去给另外的女学生化妆。   步子还没迈开,便被身后的人扯住了胳膊。   她回身一看,是辅导员外甥女。   “什么事?”   对方面露难色,起初没说话,直到口袋里电话响起,她直接递给了初意。   “是这样,话剧里那个演王子的女孩呢,她罢演了,能不能请你……”   话还没说完,初意懂了。能不能请她帮忙演一下王子。   她有点为难,并不是冷漠不想帮。只是初意没演过话剧,这是其一。其二是她太倒霉了,倒霉到只要她上了台,会发生什么,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倒霉做不到。   好好的一出话剧,人家准备了这么久的,她好意思毁掉吗?   “你实习那事,我刚好联络了我之前的同学,家里开建筑公司的。我这边打个招呼,下周一你就可以去报道。”   饼就在眼前,抬抬头就可以咬到了。   外甥女为了请她帮忙,还不停在旁边解释道,“那个女孩子失恋了,说什么都不肯来。现在表演快开始了,初意姐你化妆这么厉害,又听了我们的剧本,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听起来确实不好拒绝。   初意沉思良久,对电话里,也是对电话外的外甥女道,“劝你三思。”   “到舞台上,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   “没关系,我们都尽力而为。”   ……   既然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初意再拒绝也显得不近人情。只能赶鸭子上架,对着镜子紧赶慢赶,替自己完成了妆容。   女孩子,反转男性角色的王子。   她一头金发王冠,小披肩搭配小皮靴,衣服还是垫肩的,看起来倒真有点英气逼人那意思了。   不是初意吹捧自己,这一身加上她亲手化得妆,帅啊,简直太帅了。   眉毛是有些上挑的剑眉,鼻梁高耸,眼眸深邃。   谁都不能辩她是雌雄。   初意在自己高超的手艺中暗喜了一会,又抓紧看了看一会要讲的台词。再次抬头,已经是一小时后。   后台的人几乎走了个干净,舞台上主持人的报幕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外甥女的微信发了过来,“初意姐,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了,可以过来了。”   初意这才起身,放下剧本。   路过一排镜子时,还是忍不住贴上去,看了看自己的这张脸。   太tm帅了!   绝了,真的绝了!   她不禁发出小猫咪的疑惑,“我这种帅比如果真做了男人,会是个攻,还是个受呢?”   “可能是受。”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让原以为房间内空无一人的初意着实吓了一跳。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转过身去。   下一秒,耳边传来“咚”的一声。   ……她就这样被突然出现的人锁在怀里,镜咚了。   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帅哥你谁啊?   惊吓之后,便是被冒犯的反感。   她蹙起眉头,仰头瞪过去。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看到那人的脸后,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草!   是陆景沉那张帅脸,比她还帅的那种。   陆景沉垂了下眼,与她对视,又问,“你觉得呢?” 第33章 招惹   在这短短几十秒, 初意给自己和陆景沉之间的关系,总结为以下几句话。   怎么是你?   怎么还是你?   怎么总是你?   我的天竟然又是你,是不是没完了?!   从天而降, 阴魂不散, 非常惊悚。   这么说倒也不是很合理,毕竟当时的场景还是很唯美的。   男神忽然降临,二话不说把人壁咚,眼神撩人, 语气更撩人。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用语言恐怕已经无法形容了, 初意只记得当时她脸红心跳,呆滞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终于反应过来还是在陆景沉离开后台之后, 她深呼吸,毅然决然地从化妆台上找了两片络腮胡,贴在了自己妆容精致的脸上。效果立刻就不一样了。   陆景沉这号人物能出现在后台, 理由她不清楚,但多半是来看表演的。而且绝壁要和校方领导一起, 坐在最前排的vvvip坐席上。   要被他在台下欣赏她临时抱佛脚, 拙劣且尴尬的演技吗?   还是不了吧。   为了防止被认出来,这帅比王子她坚决不能做了。   带着这种想法,初意上了台。   定妆时英俊潇洒的童话王子, 忽然就变成了满脸络腮胡的猥琐大叔。后背有些挺不直, 目光闪躲。擦得锃亮的黑色短靴也被踏出了八十岁的气质。   一起排练过的其他学生都惊呆了,但不得不在群众注视之下完成表演。   最后一幕, 王子亲吻吃了毒苹果的公主。   初意上前一步,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面前是一位紧闭双眼,一脸娇羞甚至还有点期待的女装学弟。他双腿伸直躺在床上,初意弯了弯腰。   “我能用真爱之吻唤醒你吗?我美丽的公主?”她压低嗓音念出台词。   刚准备俯下身, 来个精妙绝伦的借位吻。就听到安静的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无比清晰的男声,在这种氛围下,甚至显得有点刻意。   初意的目光下意识向声音的发源处看去,果然是陆景沉。   他坐在校方领导中间,众星捧月。   原本只有院里领导来看的迎新晚会,不知道怎么的就坐了一排校长副校长,没有任何征兆。   所有人都在这场演出中战战兢兢,除了初意。   姑且不说王子变王子他爸这套操作是怎么回事,虽然全程台词没出过错,但是眼神却很飘。   明明是对着别人讲的台词,说着说着眼神就飘到了台下。正如同现在。   她上半个身子弯着,双手撑在“公主”耳边,即将要亲吻“公主”的戏码,她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观众席。   一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后,校长对陆景沉一顿嘘寒问暖。一会递纸,一会递茶。侧着身子,脸都快贴上去了,生怕有哪里招待不周一般。   陆景沉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比了个手势婉拒了。   他的目光只在校长脸上停留三秒,似乎走完了客套的流程,接下来该处理要紧的事了。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两个人一个人在台上,一个人在台下。目光就这样透过舞台的聚光灯,遥遥相望。   他在朝她递眼色,初意看到了。   这声咳嗽绝不是随随便便发出来的,这个眼神也绝对在向她传递某种意思。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是初意。”???   “你不准亲他。”???   还是——“初意你演的也太垃圾了吧。”???   初意想不明白。   身边的人见她呆滞已久,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学姐,该亲了,该亲了,快快快。”   初意到底还是收回视线,十分敷衍地对着“公主”来了个借位吻。   小矮人蹦蹦跳跳在观众与演员指尖拉起了红色的幕布,“公主”起身,小声对初意嘀咕了一句,“学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像是场下有谁在恶狠狠地看着他一样,他真是人在这躺着,浑身都在打颤。   初意却道,“错觉。”   是给他洗脑,也是在给自己洗脑。   她尽可能忽视台下所有的目光,秉着早结束早超生,早点逃离这个令她尴尬窒息的现场,最后一幕进行的很顺利。   故事的结局,傻白甜王子和恶毒的白雪公主还是在一起了,他们一起生活在城堡里,穿梭在田园中。将爱情的童话书写到底。   一群人站成一排共同落幕,台下响起一波又一波的掌声。   终于结束了,初意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才是她要正式表演的节目——脚底抹油,初意消失术!   她紧跟着身前的演员,从侧面下台。   然而还没等走出几步,脚下猛地一陷。   她一时不防整个人摔坐在地,左脚卡在裂开了一个洞的舞台上。   舞台发生塌陷,直径大约十五厘米。   旧校区的大学生活动中心,设施老化。木质的地板被虫子蛀掉也不是什么新奇事。   只不过所有人走过去都没问题,唯独到初意这里出问题。   看到的人都要说句好倒霉的程度。   初意坐在地上,一脸懵逼地看着拔也拔不出的左脚。兴许是断裂的木头太尖锐,划到了她的小腿,她感到火辣辣的疼。   事情发生的突然,刚刚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耳边的尖叫声吓得灵魂出窍了。   这会儿声音更加嘈杂了,校方领导起了作用,立刻指挥现场的人。   去医务室找校医,找几个男生来抬人,有人拿工具了没,先帮女同学把脚拔出来。   一连串的发号施令,让本就怎么经历过突发情况的同学们更懵了。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原地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谁去找校医?”   “校医在什么地方啊?”   “你笨啊,就是校门口的A楼103啊!”   “哦哦哦那我去吧。”   “刚刚已经有人去了。”   “那我现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身后这群学弟学妹快把初意头吵炸了,终于有人试着关心她,问了句,“学姐你还好吗?”   学姐很不好,学姐非常不好。   她就知道上天不会轻易放她走的,她就知道这种倒霉催的体质必须得让她出点洋相才心满意足!   从前自己偷着倒霉也就算了,今天当众倒霉,尤其台下还坐着“老相好”,真是给她十张脸也不够丢的了。   初意想着还不如直接从脚下这个洞里漏出去呢,总比整个人卡在这动弹不得要强。   她埋下头,缩着肩膀,等待别人营救的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别那么强。   可惜有人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同学们,麻烦让一让。”   一道清冷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瞬间平息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众人一看来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陆景沉就这样,在众人注视之下,蹲在了初意面前。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其实所有人都在心里琢磨过,为什么陆景沉会来。   一个师范类的学校,在这座城市默默无闻的普通本科,是怎么邀请到知名企业家的?   最重要的是,还瞒着学生们。还来看了这场院里的迎新晚会?   今天表演的这些学生,简直上台一个傻一个。   总裁这么闲的吗,这表演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今天来不会是要收购这所学校吧?   各式各样的离谱猜测,无声中默默传递着。   直到这一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开了。   因为陆景沉和学生们说了话,亲自上了台,蹲在了弱小孤独又无助的初意面前。   眉眼清冷,不容靠近的那张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温柔神色。他开了口,就连声音都很温柔。   他双手扶着初意的鞋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把鞋脱了试试。”   初意是36的脚,鞋子是40的。洞是多大的她就不知道了,但是鞋确实拿不出来,她坐这试过了。   现在鞋子被陆景沉拉住,她忍着痛动了动脚,往外一抽,真的就这么拔出来了。   白色袜子上还沾着血迹,初意没时间关注这些。   身边的人,台下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这会儿特别默契地压低了声音,逐渐安静下来,起到的作用等同于十个聚光灯。   烤的初意脸上滚烫。   她很想谢谢陆景沉好意,谢谢他解围,谢谢他救她。只是,他当着众人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帮一个坐在坑里半天出不来的人脱了鞋,真的显得她很呆= =   校长姗姗来迟,一席人盯着初意的脚,开始吹捧,“还是陆总聪明。”   初意:“……”   得,一群呆子,呆上加呆了…… 第34章 招惹   关于陆景沉忽然出现在她的大学, 当众解救她的这件事,极度关注恒润的媒体会用怎样生动的文字来演绎呢?   “陆景沉空降师范大学,参观精彩绝伦的迎新晚会。舞台剧遭遇舞台塌陷, 陆总心善接地气, 亲自出面解救表演舞台剧的男同学。”   重点来了,男同学,并不能叫人轻易分辨出男女的“英俊”王子。   在学弟们争先恐后想要将初意从地上抬起来的时候,陆景沉不动声色将其他人拦在身后, 轻轻地丢了句, “我来吧。”   校长说,“不用劳烦陆总了, 这点事儿我们学生自己处理就好了。”   陆景沉回过头,对他笑了下,“应该的。”   于是观众席的同学们纷纷用手机无声记录下这一幕——   陆景沉小心翼翼避开初意受伤的小腿, 两只手分别穿过初意的双腿和后背,当众来了个公主抱。   有同学带路医务室, 舞台上原本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学老师, 默默为陆景沉让开一条路。   众星捧月的人,在舞台之上就这么走起了星光大道。   这画面是多么的唯美啊,初意一想到此刻的照片会在互联网上乱飞, 顿时颓废地吹了吹嘴边的胡子。   陆景沉将初意带去校医那边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由于腿上被塌陷舞台下的钉子划伤, 还需要去医院打针破伤风。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麻烦陆总。”   当陆景沉询问初意的意见时, 她开口道。   陆景沉却压根没管她的拒绝,方才的询问就像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实际上只是和她宣布他的决定,不容拒绝。   初意一路跟着陆景沉上了车,到了医院。   因为走得匆忙, 她还穿着表演舞台剧的那身衣服,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掉。   这一路上究竟吸引了多少注意,她没心情去数,她已经麻木了。   这麻木最终止于小护士的一针试敏。   迅速将初意从生无可恋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因为疼,她没忍住痛呼一声。   陆景沉最先给出反应,他原本站在一旁,闻声轻微蹙了下眉。转头对打针的护士道,“不好意思,她怕疼,麻烦轻点。”   小护士挥了挥手里的针,即便是对着陆景沉这张帅脸,也带了些不耐烦的语气,“已经推完了。”   她也就是轻轻戳了那么一下而已,也不知道对方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怎么这么怕疼,还比不上上幼儿园的小姑娘呢。   她自然知道陆景沉不是普通人,但实在没办法压抑住心中的那股无名火。   从刚进医院就开始了,好端端的帅比总裁,跟个奇装异服的男子腻腻歪歪,眉目传情。   当众就给她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同性才是真爱”,“有钱人品味古怪”。   有点离谱。   “二十分钟后如果没出现过敏反应就可以打针了。”   小护士耸了下肩,转身走了。   病房里只剩陆景沉和初意两个人,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充斥着尴尬的味道。   初意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鼓起的小包,迟迟没开口说话。   他亲自带她来医院,为了陪她打针特地找了间单人病房。这人情可不是一两句谢谢能还清的,他想干什么,想要什么,都随他吧,她只能在这等他开口。   只不过初意没想到他发起的“攻击”如此猛烈。   “换手机号了?”   他以聊天的语气直白地问起了她临阵脱逃的事情。   初意没忍住深吸一口气,吐气的时候吹动了嘴边的胡子,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太美观。   低头,用力一撕。将那一团黑漆漆的胡子往旁边垃圾桶里一丢,没了胡子,现在怎么说都是个妆容精致的帅小伙了。   初意抬头,先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随后恍然大悟道,“啊,我是不是忘记通知你了?我记得群发了短信的,那可能是发漏了。”   她笑着挠挠头,“是这样,之前那个手机号码信息泄露了,一天到晚都是骚扰电话。我就换掉了。”   陆景沉也微微勾起了唇角,“那你的新号码?”   “来,我帮你存。”   “我其实平时很少打电话。”   “那顺便加个微信。”   号码是新的,微信号也是初意新注册的,原本想顺利入职,当成工作微信用。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加好微信,初意揣起手机,决定另起话题,把这件事情翻过去。   “今天的迎新晚会好看吗?”   “你的节目比较好看。”   “……”   初意顿了下,抿了抿唇,又道,“我是临时替补的,演戏的小姑娘有事来不了。”   “是吗?演得不错。”   “……谢谢夸奖。”   “妆化的也很好,如果不是我对你熟悉,可能在后台还认不出来。”   emm……   很难不在他说完这句话时联想起他忽然壁咚自己的场景。   “啪!”   初意伸手在耳边一拍,将话题打断。   随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温婉的笑意,解释道,“奥,有个蚊子。”   两人面对面坐在病房里,初意稍微一抬眼,视线便能和陆景沉对上。   所以她捕捉到了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眼里的一抹笑意。   像是把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洞察之后,还要假装配合的笑。初意咬牙,再次笑开,“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哦对,其实这次我只是来帮忙化妆的。”   她对着陆景沉讲起了前因后果。很简单的一件事,无非就是,原本只是和辅导员交换下条件,她帮忙化妆,辅导员帮她联系实习公司。   话到了初意嘴里,绕来绕去,“然后呢,她叫我去办公室。我们导员的办公室可大了,窗边还养了两盆多肉呢。多肉小小的,圆圆的,有蓝色的,还有紫色的。”   初意一边在这里口述小学作文,一边忍不住往门外瞟。   试敏该结束了吧?护士怎么还不来?谁来救救她?   她绕来绕去,终于把一件事情叙述完,陆景沉道,“如果需要实习的话,可以考虑恒润。我回头跟人事打个招呼。”   好家伙,他可真会挑重点。   “我们导员应该已经帮我联络好啦,谢谢学长的好意。”   初意从没有把划清界限这件事情做的很明显,她看起来热情,健谈,开朗。但又总能在字里行间,给人一种淡淡的距离感。   陆景沉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难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从她单方面决定和他断联的那天开始,这种感觉就出现了,一直持续到今天。   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马上也快毕业了,直接来入职也可以。”   “那怎么可以?!”   “那怎么不可以?”陆景沉反问。   “我还没毕业呢。”   “可以先签合同,不影响。”   初意说一句,他回一句,实在有够噎人。   她不禁沉默片刻。   其实她总觉得这次见面,陆景沉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他从前都是非常绅士,非常尊重她的意见。而这次却带了些强硬,直来直往,一点矫情的机会都不给她。   但她是谁?当年帮顾思思相亲的时候,早就已经和陆景沉交过手。大战了几回合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认输呢?   “哈哈。”   她干笑两声,直接转移话题,“忽然想起来,陆学长怎么来我们学校看晚会了啊?是准备和我们学校有什么合作吗?”   陆景沉丝毫不介意她一刀切的聊天方式,语气平静地反问了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个反问着实刁钻,初意挠头,“我……都行吧。”   “假话是恰好路过。”   ……确实很假。   “真话是……”陆景沉故意卖了个关子,尾音拉的有点长。   他原本靠在椅背上,这会儿挺直了腰背。整个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凑了过来,属于他的淡香迎面扑来,初意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陆景沉却猝不及防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开口道,“我来你的学校,看迎新晚会,都是因为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与她对视。   他所有的情绪,逐渐铺展开来,一览无遗地为她展示。   初意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   室内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两人面面相觑良久。   初意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而陆景沉也不急,就这样看着她,像是有数不尽的耐心等待她接下来的答案。   初意能有什么答案呢?   以往的男神如此“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   头都快炸了。   最终还是小护士敲了门,将她从这奇怪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时间到了啊。”她无视两人你侬我侬的画面,直接走到初意面前,拎起她的手腕看了眼,“嗯,没过敏,那我给你打针了。”   “把裤子脱了。”小护士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打的是臀部针。   初意看向陆景沉,后者这才将扶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松开,“我去外面等你。”   他站起身,离开房间。   肩膀上少了一丝温热,似乎更能敏感地感受室内的冷空气。   初意看着他关上了门,终于松了口气。   小护士视线巡视一圈,笑了声,又是情侣,又都是男孩子,怎么搞这么见外呢?   然后,脱了裤子才知道初意是女孩子。   小护士拧眉,神情先是有些复杂,而后恍然大悟,“你演戏的啊?”   初意提上裤子,知道她的困惑来自哪里,解释道,“在学校表演了场舞台剧,我演的王子。”   小护士终于悟了。   端着托盘,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称赞,“这妆化得也太好了吧。”   “谢谢。”   “别客气。”小护士开门,关门之前又对初意好心提醒了句,“哦对了王子,你嘴唇上面。对对对,人中那块,还有块胡子。摸到了吗?”   初意按着她的指示,果然摸到了一块没撕干净的黑胡子。   “………………”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的怀疑人生。   所以陆景沉是怎么做到对着这张脸讲情话,还不笑场的?!   他到底是什么神奇人类??? 第35章 招惹   “伤口注意别碰水, 天气热容易发炎,有不舒服的地方打电话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社死之后, 初意一脸平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听完了陆景沉的临别嘱咐。   那是比护士医生还要详细周到的叮嘱,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二十四小时开机。   是什么能让一个日理万机的总裁,频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并对她嘘寒问暖, 还承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是感天动地的同学爱吗?   不是的。   初意觉得要是她再说自己感觉不到,看不出来, 那就纯属欠抽了。   不过她擅长装死,应对这种情况将沉默贯穿到底就行了。直到下车前,陆景沉又道, “后天我来接你换药。”   他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了初意心里。   她好像不能再沉默下去, 这样既是对自己不负责, 也是对他不负责。   她当下站定脚步,即将关上的车门又重新被拉开了。   初意站在车下,看向车里的陆景沉, 鼓起勇气问了句, “你想干什么?”   这五个字警惕性十足,语气好像在质问一个尾随自己进校园的变.态。以至于陆景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初意大概也觉得这样问不妥, 于是换了种问法,“我是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勇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初意问完后,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她觉得刚刚有些鲁莽,但既然已经说了,只能静静等他的答案。   假如!假如他说是同学爱,是友情,那么她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不再乱猜动机。将装糊涂进行到底。   在收到陆景沉的答案之前,初意这样告诉自己。   谁知道他听后直接下车了。   从医院出来是下午三点,陆景沉带她吃了饭,又在这座城市转了转。回到学校这会儿已经快七点,天蒙蒙黑,校园宿舍楼下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他的这辆车停在附近,本就足够扎眼,本人更扎眼,但是更更扎眼的还是初意。   她婉拒了好几次陆景沉想要带她去买身衣服的提议,始终穿着戏服。   他一身西装革履,领口的扣子被系的一丝不苟。微风四起,微微拂动他额前黑色的碎发。五官英挺,腰背挺直,只是静静地站在这,矜贵气质浑然天成。   而她一身奇装异服,摘了假发后的头顶像顶了个鸡窝。兴许是扯胡子的时候太过用力,下巴和人中处还泛着红,妆也有点花了。在路灯的照射下,说她像个鬼一样,那绝对不算夸张。   这样一对诡异的男女组合,站在宿舍楼下,面面相觑,对视了足足数十秒。   然后便听到陆景沉平静开口,“有些话,我认为当面说会显得比较正式。原本想下次挑个好天气,好地方。但既然你现在问了,那么就现在说吧。”   每一个字都很平静,连表情都很平静,淡定得如同他这个人。   但每一个字在这时候都成了最致命的鼓点,撞击在初意的心上。   她好像已经猜到陆景沉要说什么了,她好像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初意,我在追你,你感受到了吗?”   ——“咚”,最后一声尤为强烈,好像用了十足的力气,撞的初意整个人愣在原地。   没错,是她自己主动问的,答案在他开口之前,她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但还是无法克制感到震惊,男神和她表白了,货真价实的。   她反复在心里问,为什么?怎么可能?毫无道理啊。   是他品味独特,还是她格外迷人,又或者是仅仅是图个一时新鲜。   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一直暗恋自己的人,再次见面画风全变了,他感到有趣,提出追求也就是男人的狩猎心里作祟?   问到最后,答案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震惊过后迎来的是平静,初意竟然能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理清全部思绪。然后同样平静地回了陆景沉一句,“还是算了吧,我更喜欢和你做朋友。”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将所有紧绷的情绪全部释放了一般。   陆景沉还没问为什么,初意自顾自解释道,“你可能不懂我的处境,我高中蹲级两年,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来到社会上去找工作起步就比别人少了两年,如你所见,这不是个随随便便谈恋爱的年纪。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我确实没什么精力陪你玩。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更要拒绝了。   你知道横在我们之间的是什么吗?不是爱马仕劳力士劳斯莱斯堆砌起的贫富高墙。而是一条长长的银河,是过去现在和将来无数不同经历和眼界带来的差距。   这种距离做朋友都有些难以跨越,更何况是恋人。   我现在能很坦然地说,我曾经是喜欢过你。但自从再见到你之后,我就已经决心把这份喜欢埋在心里了。对我而言,与其打破幻想,不如让这种美好永远活在过去。   陆学长,希望你能理解。”   -   初意已经尽可能避免陆景沉在宿舍楼下长时间逗留,秉承着速战速决的策略,火速说完,火速离开“案发现场”。   要怪就怪在他们两个人实在太过显眼,前后不足十分钟的对话,已经在校园里传开。   室友拎着洗澡筐兴冲冲地推开宿舍大门,急于求证。   “意意,我刚洗澡的时候听说你跟一神似陆景沉的英俊男人在楼下对峙,是真是假啊?”   她的答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了。因为她看到了初意趴在床上,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没什么精气神地看着她。   和往常完全不同,眉眼耷拉着,看上去很难过。说难听点好像下一秒就要打包东西去世了一样。   冷酷拒绝男神之后,初意哭成了一条狗。   她认为最后那段答案她给的很漂亮,非常得体,没有一丝狼狈。哪怕在以后想起,她肯定都会为自己竖起大拇指的程度。   可是,她确实很难过。她就是这种人前死要面子,面带微笑可以说一万句体面话,回到家自己对着墙壁流眼泪的人。   她不允许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所以在宿舍里,她已经极力控制了。可惜没控制住。   她不喜欢陆景沉吗?喜欢。   她不想跟喜欢的人谈恋爱吗?当然想。   可是她却不能,她不配。偏偏是这样的他,偏偏是这样的她。   初意甚至想过,如果她父母没有过世,她仍然有个充满爱的家庭。哪怕和陆景沉家世相差的再悬殊,她都会有十足的勇气去接受他的告白。   谁不想跟暗恋多年的男神在一起啊,哪怕只有短暂的几个月。   初意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说完那些看似体面的话后,陆景沉脸上的表情。   她本是不敢看他的,但这是正式的拒绝,她强迫自己去注视他的双眼。非常诚恳的,认真地,说出她全部内心所想。   然后她终于清楚地看到,陆景沉蹙了下眉头。有一丝情绪,一闪而过。她没看懂。   也许是觉得不可思议吧,从小到大都是被别人告白,有一天大发善心对她告白,却惨遭拒绝,这是个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可能是生气,气她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   反正不管那丝情绪名为什么,他们今后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吧。   哪怕陆景沉临走前,丢给她最后一句话是——“到恒润实习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下,还有,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情,都可以找我。”   体面人遭到拒绝后,隐晦的告别词。   这下是真的结束了。   “你说陆学长会听从家里人的安排,重新去相亲吗?”   接连几天,初意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拨通夏白萱的电话,吸着鼻子寻求一丝丝安慰。   夏白萱安慰道,“那就和你没关系了。”   “那你说,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那仍然和你没关系。”   “一定是很好很好,各方面都能配得上他的人吧。”   夏白萱叹气,对安慰初意这件事,保持百分百的耐心和善意,“别想了,你就当男神只是眼瞎了一瞬看中了你。人家现在痊愈了,以后你们没什么可能了,你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有被“安慰”到的初意:“……”   “这种东西呢,讲究个断舍离。过程肯定是会很痛苦的啦,但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了,那就不要后悔,也别回头看。我作为你最要好的闺蜜,无条件一直陪你,我也希望你早点走出去。”   初意躺在床上,看着正上方破了个小洞的蓝色蚊帐。这还是刚入学时学校发的,一年四季也就这么挂在那,她没换过。   她眨了眨眼,泪水从眼角滚落,鼻音很重,她轻轻“嗯”了一声。   “霉霉,会好起来的。失恋会好起来,贫穷也只是暂时的,你会走出困境,也能摆脱倒霉!”   “好。”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陆学长说的,来恒润实习的事情啊?这样我们就能成为同事了,这条人脉你不用白不用啊!公司里有的是帅哥精英,任君挑选,你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大帅哥咱们泡不到,这不还有小的嘛!哦,我说的小不是那种小。”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初意的感性一秒收回。   “……我睡了。”   “我敢打包票,拒绝男神你也许不会后悔,但拒绝这个机会你绝对会后悔。”   “后悔就后悔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其实她更后悔在深夜哭唧唧打了这个电话。 第36章 招惹   初意早就知道夏白萱的嘴巴很灵, 尤其是在反向毒奶她这件事上,屡试不爽。   就在夏白萱激情鼓舞自己走出失恋,离开困境, 早日摆脱贫穷和倒霉的第二天, 贫穷和倒霉双双来敲门了。   星期一,是初意正式以实习生入职新公司的一天。   她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化了淡妆,挎着小背包出了门。   “气温27度, 晴天, 宜出行。幸运色黑色,大吉大利!霉霉, 我预测你今天运气爆棚。”   和以往一样,收到夏白萱的每日一卦,初意笑容可掬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雨伞, 抖了抖,毫不犹豫地遮在头顶。   果然, 五分钟后便迎来了一秒晴转阴的大雨。   生活和霉运折磨她, 不要紧。她已经在摸爬滚打中逐渐掌握了生存的要领。   初意收获自信,从今天起,她要走出失恋, 压倒霉运, 她要重新开始了。   抱着这种心情,初意去人事处办理入职, 正式开启社畜生活。   结果——   星期二,她上交一份材料给同事,结果风一吹,其中几张嗖嗖往外飞, 正中同事桌上的热咖啡。咖啡倒了,笔记本键盘也被泡了。   修理要返厂,公平起见,修理费两个人均摊。算下来要九百块。   “还好,可以承受。”   初意看着自己账户上的存款,这样安慰自己道。   星期三,初意吃坏肚子。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一把推开女厕所门,撞到了正在提裤子的同事。对方鼻血狂喷,初意一边道歉一边送人去医院,医药费全包。   星期四,她被不明物体绊了一跤,直接摔到公司的打印机上。公司与个人均摊修理费。   星期五,她去停车场送材料。一路飞奔,手机从口袋中飞出来,正中迎面开来的车窗上。玻璃裂了,她也不知道一个手机怎么会如此坚硬。不过手机不委屈,手机也碎了。   看着账户里存款,从四位数变成负数。上班刚好一周的初意萎了。钱还没赚到就负资产了。说好的走出贫穷发家致富呢,她去捡破烂都比这赚的要多吧。   这还怎么重新开始,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初意看了眼碎掉的手机屏幕,依稀可见周三的时候,叔叔初铭给她发来的微信。   “意意,开学怎么样?还适应吗?叔叔下周要出去工作了。”   “不如这周末回家一趟,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顺便给你点零花钱,去买几件新衣服,这个不要和你婶婶说。”   初意原本不打算回复,这种家庭聚餐,她向来是不去的。人都已经来了学校,更没必要为了“团聚”再特地赶回去一趟,看人脸色。   但眼下这情况……   不然她还是回去一趟吧,就算不为那点买新衣服的零花钱,她房间抽屉里也还有个屏幕完好无损的旧手机。   初意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当天晚上就定了回家的客车票,时间在第二天中午,借钱定的。   夏白萱到客运站接人,下了车就安排初意去吃了顿好的。   她给初意夹菜,听她讲述过去一周的遭遇。   一个闻着伤心听者流泪的故事。   “我的乖乖,你也太惨了吧。”夏白萱连忙又给初意夹了好几口菜,“你缺钱你就跟我说嘛,我刚发了工资,手头还算宽裕。自己吃什么泡面啊?!瞧你这脸,饿的面黄肌瘦的,我刚接到你的时候,还寻思这是哪来的难民呢。”   初意被小米椒呛了一口,眼泪直冒。   “别哭别哭啊。”夏白萱递纸,“看把孩子饿的。”   初意擦眼泪,喝水,终于把那股呛劲压了下去。平静解释道,“其实我也就昨晚吃了一次泡面,而已,没你说的那么惨啦。”   夏白萱诧异,“那你脸怎么这么黄?”   “……没擦粉。”   “……抱歉。”   “……没事儿,习惯了。”   “你也别难过了,马上化个妆,晚上姐姐带你去喝酒。”   这次轮到初意诧异了,她抬起头看着夏白萱,眨了眨眼,没说话。意思是,你瞧我这苦逼的情况,合适吗?   -   到了晚上,初意还是答应了夏白萱一起去酒吧。   倒不是因为真的想出去玩,说来也巧,顾思思重新联系她了,地点刚好约在酒吧一条街。   这还是在成功推掉和陆景沉的相亲后,她还是首次联络初意。   聊天页面最后一句是顾思思发的:“老规矩,一会见。”   初意估摸着又是替人相亲那档子事。   其实在遭遇了相亲遇到男神这种奇幻故事之后,她早就想金盆洗手了。   哪怕再早几天,她都会推掉。但是她看了看催款的记录,工作一星期欠下的一屁股债,缺钱啊,真的好缺钱。   所以没有片刻的纠结,她马上同意。   到了酒吧,夏白萱突然来了工作。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初意点了杯柠檬水,兴致缺缺地看着夏白萱坐在对面敲键盘。   人还没来,她无聊的时候甚至化了个妆。   符合今晚的场景,和小姐妹一起蹦迪的妆。   一小时后,顾思思姗姗来迟。   对方穿着吊带裙,夹着小挎包。和之前见面的印象差不多,长卷发,身上带着一股很高级的香水味。   是个直爽的人,坐下之后先替初意和夏白萱点了两杯鸡尾酒。随后开门见山地和初意讲了下大致情况。   她家里人又逼她去相亲了,对方是个律师。个人喜好尚不明确,但扮丑绝对不会错的。   说到这,顾思思视线在初意脸上扫了好几遍,“之前见你都是素颜,稍微一化妆还蛮好看嘛。”   夏白萱手指停住,提到这事,她就不得不把话接过来。   “当然啦,我姐妹深藏不露。本身底子就好,还有一双灵巧的手。能美到无上限,也能丑到无下限。妹子,你找她相亲,绝对找对人了。”   一波商业互吹结束,顾思思爽快转账,“也不搞定金那些虚的了,我十分看好你,明天靠你了!”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顾思思接了几个电话后,去了别的桌。   也是一桌子光鲜亮丽的小姐妹,每个人身边都带了两个男生。同样打扮的油光锃亮的。   顾思思一坐下,两个英俊的小伙子顿时凑了过去。   背景音乐逐渐欢快,时间也晚了,借着酒劲,一群人摇起了骰子。说笑声隔着好几桌都能传到初意耳朵里。   夏白萱不自觉停下了手边的事,目瞪口呆,“有钱人玩的可真high啊。”   而初意看着面前这场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顾思思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大概是因为情绪高涨,又喝了点酒,几个人东倒西歪的,时常会凑到一起交头接耳,关系显得有那么点……亲密。   道理她都懂,只不过……她隐约记得顾思思曾经叫她帮忙跟陆景沉相亲的理由是……她有个家境贫寒的小男友。   她想让家里慢慢接纳男友,就只能求着初意去应付陆景沉的相亲。这个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着实让初意感动了很久。   现在看来,该不会是爱情宣告结束,她重新回到纸醉金迷的世界了吧?   果然跨越阶级的爱情,大多没有好结局。   有点唏嘘。   -   本着不想浪费顾思思的好意,初意喝了点酒。   离开酒吧时不过是晚上九点,她酒量不好,已经有点飘飘然。   夏白萱打了车,把初意送到家门口,看着初意下了车,朝她挥了手,才放心离开。   车子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整个街道陷入夜晚的宁静。   初意提着行李箱,走到超市门前,灯竟然没亮。   他们家的超市,很少有在十点前关门的情况,该不会是叔叔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饭了吧?   初意这次回家是临时决定的,有些匆忙。一下车就被夏白萱拉走,也没时间和家里面的人打招呼。   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热闹,初意又拖着行李箱,从前面绕到后面,掏出钥匙开了后门。   刚一推开,便听到屋子里的交谈声。是叔叔和婶婶,声音有点大,听语气,好像是因为什么在争吵。   位于超市后方的房间,是婶婶的主卧。她住屋塔房,需要绕过主卧上楼梯。   不想惹麻烦,初意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尽可能放轻脚步,悄悄跑上楼。   她脚步很轻,走得很快。屋子里的人确实没有感受到她回来了,可是她却在听到部分谈话内容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初铭,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那些钱都被你花到哪里去了?”   “凭良心说,我们母女俩这些年没花你多少钱吧?除了每个月几千块生活费,你哥那笔赔偿款,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见到。”   “你是不是在外面藏人了?好啊你,出去打工,说得好听,原来是偷人!”   初铭没有回复时,于静慧一直使用咄咄逼人模式。   等她一串无理取闹的话骂完了,初铭才能趁机插话,“说什么呢你,偷什么人?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赔偿款又不是一次性结清,几年前结了百分之三十,今年又结了百分之二十,还有一部分,说是资金周转不开,往后慢慢还。我赚的钱可不就都给家里面打回来?到哪里去偷人?”   “哦,那钱要什么时候结清啊?什么百分之三十二十的,当初可不是这么商量的。你想想那么一大笔钱,要是存进银行光是利息就要大几十万了吧?好歹是用你哥的命换回来的,你还不急?”   于静慧话音刚落,窗外一声闷雷响起。   白天还好好的天气,到了这会儿忽然下起了雨。屋子里的人同时吓了一跳,不自觉噤了声。   而初意背脊僵直地站在房门外,盯着房门的那双眼也渐渐直了。   初铭的哥哥,她的爸爸。   当年因为一场车祸,和妈妈双双去世。据说当年肇事者赔了一笔钱,直接打到了奶奶的账户。   在初意住在叔叔家的那几年,据说奶奶家换了新房子,置办了不少新物件。   作为爸妈的女儿,初意能得到的就是寄宿在叔叔家,奶奶每个月给婶婶打点生活费,也就当是对她的照顾了。   她印象很深刻,是一次性结清的。   所以赔偿款,为什么会在叔叔这边? 第37章 招惹   高一那年的暑假。   失恋风波的影响有点大, 初意接连半个月闷闷不乐,时常对着日记本发呆。   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里记载着大事小事, 流水账似的, 有些无聊。但从初二开始,日记本里多了少女的心跳,几乎全部关键字都变成了陆景沉、学长、男神。   “今天去看学长打篮球,中场休息的时候, 他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早上妈妈给了早饭钱, 我只用了一半。明天再攒攒就可以给陆学长买奶茶喝啦!”   “今天学校挂了期末成绩的大榜在校门口,第一名必须无条件是我的男神!陆景沉, 不愧是你!!!”   那些在青春期里活跃跳动的心事,在她被拒绝后,都成了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 笼罩在初意的头顶。   让她情绪低落的同时,还附赠了超级倒霉体质, 当做失恋回馈礼。   当时初意爸妈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刚好初意爸爸发了季度奖金, 知道她一直想去迪士尼,当时就定了机票,决定一家三口去香港转一转。   真正的悲剧就从那天开始。   初意永远记得那个瞬间, 前往机场的路上, 她躺在后座看手机。车里开着冷气,车载香薰发出阵阵清甜的味道。耳边还放着爸爸喜欢的音乐, 妈妈正在兴奋地研究落地之后的旅游攻略。   气氛很好,这一路上,初意的心情由阴转晴,她觉得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之后, 天气就开始放晴了。   她放下手机,闭目养神。熟悉和安稳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然而下一秒,妈妈的尖叫声猝不及防传来。初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急刹车,她从后座直接飞了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重击伴随着疼痛,让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他们一家三口顺利抵达香港,她去了迪士尼,带着米妮的耳朵,和爸爸妈妈拍了很多照片。他们坐旋转木马,玩激流勇进,幸福得叫人头脑发晕。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她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整个人躺在床上,小腿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哭声,争吵声,逐一落入到她的耳中。病房内只有她和妹妹初雪,大人们似乎都在门外吵架。   初雪看到她睁了眼,凑过来,语气很轻快,“我听大人们说,你们遇到车祸了。舅舅舅妈没抢救回来,只有你活下来了。”   初意没说话,错愕地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初雪。   周身的疼痛在某个瞬间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她感觉到跳动的心脏好像坠入到深海中,她整个人也因这疼痛,变得支离破碎。逐渐变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拼不起来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用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那些昏暗的,痛苦的日夜,如影随形。   出院那天,她瘦了十几斤,本就瘦小的身材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那天是叔叔带着婶婶和初雪来接她回家的。   他们都面带微笑,叔叔拉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意意,你跟我们回家,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叔叔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事实证明,她没有好起来。   后来的几年,她断断续续从大人口中得知,他们遭遇的只是一场交通事故。对方赔了一笔巨款,全部打到了老人那里。还有一部分打给了叔叔,方便他照顾还在城里上学的初意。   大人们如何分配财产,似乎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遭遇重大打击的初意,那几年一直浑浑噩噩。她得了病,有些自闭。严重的时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休学两年,后来才慢慢走出来。重新上学,重新面对生活。   对她来说,那场事故就像过去的岁月一样,一去不复返。时间已久,已经被当成悲痛的经历,不愿意再被提起。   而如今她却意外听到了叔叔婶婶这样的谈话。   初意站在门外,渐渐屏住呼吸。冥冥之中,好像是给了她一个寻找当年事故真相的机会,她做起了偷听的人。   “那家人可怕的很,早点结清债款,断了联系不好吗?你想想!他们当年能因为你哥帮人打官司恶意报复,这样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我们哪里能说的准?”   “你也知道那家人不好惹,我敢催的太紧吗?再说了,当年的事能不能别提了,不是说好了息事宁人,怎么还翻出来说。万一叫那个,初意初雪听到了怎么办?”   “听什么听,初雪早就睡了,初意在学校上课呢。你别打岔,这事儿总得想想办法啊。”   ……   初意曾经浑浑噩噩过了几年,那时候她觉得住在哪里无所谓,和谁生活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变成这样,不能更糟糕了。   也是后来调整了心态,鼓励着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不想整日被坏情绪支配,她努力乐观。不想被金钱束缚,她想着办法打几份工。她觉得尽人事,听天命。上天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   既然当年父母的离开是一场事故,不可避免的,她除了接受,乐观生活,别无他法。所以再倒霉,婶婶对她再刻薄,她都会一笑而过。她想,就像夏白萱经常鼓励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然而她竟然是今天才发现,这不是命运馈赠给她的东西,这是经人加工后送给她的苦难。   原来,原来她的父母可能并不是死于一场自然事故。是阴谋,是报复。是初铭被金钱迷住了双眼,答应对方息事宁人,只接受赔偿款,不必对方负所谓的责任。   室外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初意拖着行李箱,默默从家里走了出来。   风刮得很大,细密的雨丝随着风的方向倾斜,很快打湿了初意的头发。有几滴钻进了她的双眼,她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早已经关了灯的超市大门。   路灯在细雨的笼罩下变得很暗,打在面前的玻璃门上,依稀可见室内货架上的商品。隔几天就要擦一遍,不然就会落上薄薄的灰尘,很脏。   初意看着面前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从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恨意。   她不恨命运的不公,她只恨作恶多端的人。多么狗血,多么恶心的人性。   初意只要想到初铭那张伪善的脸,于静慧尖酸刻薄的神情,胃里面便一阵翻江倒海。她现在根本没力气去质问事情的真相,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这两人的嘴里听到半句实话。   她不想看见他们,这个地方,她也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她不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糟糕的心情总是容易遇到糟糕的天气,雨下的更大了。   初意沿着这条街,漫无目的地拖着行李箱走了很久。过了一个又一个马路,但是这条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她给夏白萱打了电话,对方关机,多半在赶稿子。   她在这座城市的朋友不算多,这样一个狂风呼啸的夜晚,她按捺住想哭的心情,联络了好几个。   别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年纪,不是跟家人窝在家里看电视,就是在跟男朋友看电影。她光是听他们描述,听电话那边的背景声,就能想象是多温馨的场面,她不配拥有,也无法插.入。   电话打了几个,头发和衣服全部湿透了,脚也走得生疼。抬眼看着下一个十字路口,初意重重叹了口气。   原来这座偌大的城市里,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谁能帮帮她?   -   在被初意明确拒绝过的一个月里,陆景沉起初还有点失眠。   说来好笑,无论是学生时期的竞赛,还是成年之后对事业的预判,他从未失误过。而这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的人生,初意竟然成了他第一个跨不过去的坎。   他还没正式开始的追求,尚未开展的深情,直接被人家条理清晰地驳回。   智商情商都比一般人要高的他,没有恋爱经历。追求女孩子的经验,更是少的可怜。按照好友的话来形容,他遭遇了滑铁卢。   当然,失恋这回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高冷禁欲的陆景沉,是不会被凡世间的爱情所打败的。   只不过,他难得动过心,难得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也很难得的在认清自己想要什么之后,不管不顾追到另一个城市去,做了一些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奔三的人了,莫名像个幼稚的大男孩,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往后的这一个月里,陆景沉都在反思自己。   初意不是早就和他划清界限过很多次了吗,他根本没必要强人所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他放弃了。   在别人看过来,是很轻易的,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意思。   理由他再清楚不过,这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他们不是死缠烂打的年级,不适合横冲直撞的前进。   简单的拒绝,和简单的告别,已经是为彼此保留的体面。   近来陆景沉作息渐渐规律,每天两点一线,工作仍然叫他忙得没时间好好享受一顿晚饭。   晚上十点钟,窗外再次响了一声雷。家里的猫受了惊,一边嚎叫一边挠着卧室的门。   陆景沉很快苏醒过来。   他抬手开了灯,下了床,开了门。   毛茸茸的布偶猫见到主人,立刻在脚边打了个滚,翻开肚皮求摸。   客厅一片漆黑,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将眼前照亮。   “害怕了?”   陆景沉看着脚下的猫,淡淡地问了句。   他对小动物没什么耐心,但此刻还是蹲下身,在它的下巴处挠了挠。以表安慰。   明天要出差,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赶飞机。他特地早睡,看来也是睡不成了。   索性把客厅的灯开了,给猫喂了罐头,又开了瓶冰水,坐到沙发上看起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安排。   室内很安静,一人一猫,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和谐。   初意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电话那边,她的语气湿漉漉的,如同窗外下着雨的天气。他没听到任何哭腔,但他总觉得她是哭过了的。   她只说了两句话——   “陆学长,这么晚打扰了。”   “我无家可归了,你方便……收留我吗?” 第38章 招惹   初意确定自己打电话给陆景沉是一时冲动, 但号码拨过去之前,她又是足够清醒的。   当时她站在没什么人的街道,听着雨声, 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她需要帮助, 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可是,一般人又根本帮不到她。   她不仅仅是缺钱,缺一个住处。更需要的是,弄清楚几年前父母的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假如真的另有隐情, 她必须给伪善的叔叔婶婶最大的惩罚。以上, 靠她自己是绝对行不通的。   思前想后,只有有钱有势有人脉的陆景沉能帮的了她。最后一面, 他不是说过的吗,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找他。   她得试试, 他拒绝她也好,羞辱她也罢, 不管怎么样, 她都要试试。   抱着这种心里,初意给陆景沉打了电话。   令她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多问, 没有拒绝。只在片刻的沉默后, 低声扔了句,“你现在在哪里, 发个定位给我。”   -   初意是进了陆景沉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后悔的,也不算是后悔,就是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有些懊恼。   当一个人陷入窘境,无依无靠时。当时的场景和心情, 很容易去催促着她做一些平时根本不会做的决定。她踏出这一步了,没有后退的余地。   陆景沉的家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和初意想象中的一样,装修风格低调而豪华。   门口铺着深灰色地毯,陆景沉将行李箱拖进来,水渍立刻将地毯弄脏。   初意前脚踏进来,见状,又迈了出去。   她很狼狈,哪怕是披着他价值不菲的外套也遮不住的狼狈。头发全湿,裙摆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淌着水。   “能麻烦你帮我找双拖鞋吗,我在门口换上。”   她的顾虑,陆景沉尽收眼底。他没回应,直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人往里一带。   她的手腕被雨水淋的冰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湿气。   陆景沉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他却很清楚,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绝对不会主动找他帮忙。   她绝对很难过,很无助。所以挂断电话,他披了件外套就从家里冲了出去。没有半分钟的思考,直奔着她发的定位疾驰而去。   见到初意时,她蹲在路边商铺的房檐下避雨。小小的一只,蹲下去,和行李箱一般高。   有一瞬间,陆景沉想起曾经在校门外附近,见到了避雨的初意。她梳着马尾,穿着校服,也是这样躲在房檐下,伸出一只手来试探雨有多大。   手伸出来,接到雨又迅速缩回去,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车里,刚好路过。   出于习惯,随手从车窗里递出去一把伞。他记得那时候,少女的双眼明显一亮。   和此刻不同。   陆景沉下了车,打着伞,几步跑到她面前,将伞撑到她头顶。   怕惊扰了她敏感的情绪,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很轻,“初意,我来接你。”   初意闻声,缓缓抬起了头,与他对视。   没有印象中的眼前一亮,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挥着手里的伞,对他喊着“谢谢学长”。   她先是愣了下,随后揉了揉蹲麻的小腿,站起身。怕他看到自己眼底的那抹红,她没抬头。吸了吸鼻子,说了句,“这么晚了,真的麻烦你了。”   非常平静,也非常客气的。   见到她这样,陆景沉反而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甚明显,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触感。   “没关系,你可以随意一点。”   陆景沉将人拉到玄关处,弯腰找出一双拖鞋,“家里只有男士拖鞋,不要介意。”   初意只能换上拖鞋,紧紧跟在陆景沉的身后。   “这是你的卧室,这里是洗手间。毛巾都是新的,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   说到这,他视线从她身上挪到她的箱子上,“带换洗的衣服了吗?”   “带了。”   “好,那你先洗澡。”陆景沉看了看手表,十一点,“要吃晚饭吗?家里有意面可以煮,喜欢吃吗?不喜欢的话……”   “不用了。”初意忍不住开口打断,她自然知道陆景沉比平时话多是因为什么。   他想安慰她,从一开始接到她,每次询问都带了些小心翼翼。自知承受不起这些,他对她越好,她压力就越大。   “我吃过了,不饿,真的。”   陆景沉也不强求,“好。”   这时,一直躲在客厅沙发后面的猫咪逐渐熟悉了陌生人的味道,迈着缓慢的步子挪了过来。   兴许是家里第一次这么热闹,主人难得抽空陪它,它情绪很好,充满好奇心。   毛茸茸的尾巴举得老高,凑到初意的脚边,粉色的鼻子贴过去闻了闻。   初意低头,一只美貌的布偶猫映入眼帘,她惊讶,“你家真的养猫了?”   话说出口,她即刻反应过来,又解释了句,“额,我是听夏白萱说的,我的编剧朋友。之前她有个观察你日常生活的工作任务,和我提过一句来着。”   “嗯,我很喜欢小动物。”陆景沉不在意她解释了什么,蹲下去,摸了摸小猫咪的头。它用头蹭了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个小生物的出现,似乎缓解了两人独处的尴尬。   初意也随之蹲了下来,学着陆景沉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它粉色的鼻头,“真好看,它叫什么名字啊?”   陆景沉手上动作顿了下,随口道,“初一。”   “……”   “好名字。”   “你去洗澡吧。”陆景沉站起身,没看她,“别着凉了。”   初意蹲在地上,仰视他。   也就是这一刻,她紧绷着的情绪有片刻的松弛,有些事忽然就想通了。   她已经决定来麻烦他了,他们又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她何必这样端着呢?   “我忽然有点饿了,想吃面。”   初意站起身,双手揪住湿漉漉的裙摆,试探性地问了句,“茄汁意面,可以吗?”   陆景沉回身,勾了下唇,“可以。”   -   初意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   出浴室前对着镜子看了眼,该死的,竟然是唐老鸭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性感点?   磨磨蹭蹭坐到餐桌前,一盘茄汁意面已经摆在面前。   初意抖着胆子,又要他开了瓶酒。   有些事情是被情绪推波助澜,才能做出决定。有些话,可能也要借助酒精才能说得出口。   意面的味道和想象中有些出入,但她还是吃了个底朝天。吃饱喝足,又冲过热水澡。她被冷风冷雨吹了一身的寒气,总算是在这一刻被驱散干净了。   关于自己到底为什么大半夜找他帮忙,初意始终没说,陆景沉也没问过。   他只做好自己的那部分,帮助她安慰她。剩下的那部分,就等她自己愿意开口了。   初意喝了几口面前的酒,度数不高,也不怎么上头。   凌晨十二点,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偌大的房子里,除了猫咪初一在到处跑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初意放下酒杯,像是鼓起勇气一般,看向陆景沉的双眼。   “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帮到我,先说一下你的条件吧。”   陆景沉扬了下眉梢,“什么条件?”   初意吞了口唾沫,“就是……帮我的条件。”   反正她要钱没有,要人……想要就要吧,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   那句“你不是说你喜欢我”还含在嘴里,就听陆景沉平静地说道,“不需要条件,初意,我说过的,只要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初意听到这样的回应后,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她哭了。   哪怕是得知真相,无家可归。吹冷风淋冷雨都没能让她哭出来。   但是此刻,她的鼻子眼睛酸的厉害,忍耐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盘。   陆景沉紧张她,递纸,递水,低声询问。   越是关心她,她就哭得越厉害。   在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初意受尽了委屈。但那时候她还不觉得是委屈,爱和善意,得之我幸,她从不强求。   她没想到还会有人在意她,愿意无条件帮她。   她擦了一遍又一遍的眼泪,也克制了很多次。最终还是用理智战胜感性,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这不是漫长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初意却整整讲了四十几分钟。   “我想弄清楚我爸妈当年那场事故的真相,所有真相。如果真的是我叔叔婶婶和肇事者串通联络,我想要他们付出代价。”   “这些事情不简单,我想了很久,好像只有你能帮到我了。但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必须帮我,你可以拒绝的。我只是……”   “好。”   陆景沉只说了这一个字。   初意被打断,愣愣地看向他。酒精这时候才起了点作用,她脸上泛着红,头也有点晕。   陆景沉又重复了一遍,“我帮你去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静。但是她却感觉到他有股情绪在里面。   是替她打抱不平吗?他好像真的在心疼她。   “我答应你,当年的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   他看着她眨也不眨的双眼,心里那股酸胀更明显了。情绪促使着他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把,“相信我。” 第39章 招惹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初意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   今晚她遭遇了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痛苦的事。她原本应该沉浸在这中悲伤的氛围中,不知所措,郁郁寡欢。   但是很神奇的, 听到他的承诺之后, 她心里平静了。就好像躲进陆景沉的家,无论多大的暴风雨也能瞬间平息。   他不光言语上安慰她,行动上也温柔至极。说每个字的时候都极其肯定,注视着她的眼睛。他摸了她的头, 亲自送她到房间去睡觉。在关上灯和门之前, 低声说了句:“初意,晚安。”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以至于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一定是喝多了,才会做这中美梦。   当天晚上,初意也的确做梦了。她梦到陆景沉向她求婚, 她开开心心地将人带回家给爸妈看。家里人对他非常满意,尤其是爸爸。   老初最宝贵自己的女儿, 曾经拍着胸脯说将来的女婿必须要经过自己层层选拔才行。结果当时就催着她们早点办婚礼。   初意躲在妈妈身后, 偶尔探头出来,跟陆景沉对视。好像所有的甜蜜和幸福都触手可及。那中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她简直快在梦里哭出来了。   她问着自己, 这样的美好真的是自己能够拥有的吗?   问题还没得到解答, 紧接着,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被子触感柔软, 窗外光线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初意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知道已经上午九点钟。   接通电话,顾思思的声音将她迅速拉回到现实中。   “初小姐,别忘了咱们昨天说好的哈, 地点我发你微信了。”   初意这才想起来手头上还有活。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大周末的,陆景沉却早就已经不在家了。   中岛台餐桌上摆着做好的三明治和牛奶,一张字条明晃晃地摆在那。   初意几下穿好衣服,叼起一块三明治,拿起字条。   男神的字迹工整又飘逸,给男神写了那么多封情书,在矿泉水上贴了那么多回字条,这还是初意第一次收到陆景沉写的。   “去处理工作,中午回来带你吃饭,早餐记得吃。”   初意看着这句简单的嘱咐,不由得捏了捏脸颊。虽然从梦中苏醒过来,提醒她面前的这一切都是现实。但她还是有中不真实的感觉。   但她现在还没时间感慨,不管昨天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赚钱始终被放到第一位。   她几口吃完了早餐,化好妆,掐着时间出了门。   约定地点离这里不远,市中心商场一楼的星爸爸。时间定在十一点,只要她速战速决,就能赶在陆景沉回家之前回来。   万万没想到,身为本市电商家的小王子,比想象中难应付的多。比如对方头发梳的油光锃亮,穿着高定西装,结果竟然是个结巴。   当时初意穿着随便从行李箱掏出来的丑陋衣服,化着丑陋妆容,踩着高跟鞋傲慢地出现在他对面时,对方瞪圆了眼,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   初意以为很快就要结束了,却不料对方在她喝第一口拿铁的时候开了口。   “咕咕咕咕……”   初意听着这突如其来的鸽子叫略有迟疑地抬了抬眼。   小王子整颗头都在跟着用力,终于念出那三个字,“顾小姐!”   “你你你,你好!”   初意顿时感到吞咽困难。   接下来就是长达半小时的卡带式自我介绍。   初意一边配合着演戏,一边一眼又一眼地瞥着手机。满心想的都是,“你说快点,快点,你他吗倒是快点说啊啊啊!”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也许下一分钟陆景沉就会拨通她的电话,来接她回家。那么问题来了,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把脸上这倒霉透顶的妆卸掉,把衣服换掉吗?   有点困难。   初意深吸一口气,将咖啡杯用力往桌子上一放。   对方当时正说到以后结婚的问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初意双手撑着下巴,凑得很近,眨巴眨巴眼睛,用腻死人的声音问他,“小刘,你喜欢我这款的美女吗?”   小王子刘先生被丑的说不出话。   这次来相亲,也是家里人逼着押着来的。想着都是家里人介绍的,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长相总不可能太差。他综合条件不算优越他承认,但是他没想到顾家小姐竟然有这么不堪入目的长相,和这么不堪入耳的声音。   “稍稍稍稍微,等,一一一下!”   刘先生低下头,在家族微信群里打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妈,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丑?”   家里人很快给了回应。   “丑?不可能,顾家小姐怎么可能丑?”   说着,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还特地从不知道哪里淘来了一张照片,发了过来。   肤白貌美大长腿,纤瘦迷人大波浪。照片上的人,是顾思思。   再看对面的这位小姐,一身看不出身材的肥大花裙子,还要踩一双恨天高。习惯拿鼻孔看人吧,鼻孔还特大。厚重的齐刘海上,冲天马尾都快戳到天花板了。   心细的小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顾思思。”   他不结巴了,初意比他刚见到自己时那表情还诧异。   她“诶”了一声。   又听对方问,“她人呢?”   从他锐利的眼神,和连贯的语言上来看,是东窗事发了。   初意是溜不掉了,顾思思也不情不愿地被叫了过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坐在咖啡厅里,场面一度很尴尬。   她们是做错事的人,双双低头听着小刘在对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大概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也很不愿意,但是这毕竟是受家人之命,我满怀虔诚地来见你,你怎么能骗我?我们先想想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吧。   但是过程十分冗杂,十分煎熬。   转眼间,时间刷刷从眼前溜过。   接到陆景沉电话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初意警铃大作,想要站起身去接电话,但顾思思这边还死死地拉着她,没松手。   没办法,千金大小姐哪遇到过这中尴尬事?   但早就社死过一千回的初意表示,这只是小问题。为了快点和男神碰面,她主动站出来替顾思思解决问题。   “别担心,我帮你说。”她拍了拍顾思思的手背,叫她放心。   随后郑重其事地对小刘先生点了下头,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讲述一个千金大小姐和穷小子的唯美爱情故事。   她这个外人都感动了,她就不信对方会不感动,不通人情?   “是这样的,其实顾小姐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思思一把摁了回去。   “你还是去接电话吧。”   对方冲她摆摆手。   初意这才站起身,接起了陆景沉的电话。   “在哪里?”   “额,我有点饿了,下来买点吃的,马上就回去。”   “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这就往回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初意刚好经过点餐区。收银小姐姐的大嗓门冲着话筒就去了,“香草星冰乐是吗?中杯大杯超大杯?”   “我知道了。”   陆景沉随口说了句。   “一会见。”   初意还没察觉到陆景沉这句知道了,到底对应着什么。挂断电话,她舒了口气,想要回到座位上跟顾思思说声自己先撤退。   结果人刚走到座位旁,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看到顾思思猛地站起身,拎起了小刘先生的衣领子。十分凶神恶煞地警告他,“不行,你不能和你家里人这么说!”   小刘害怕极了,但是天生结巴使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不不不不不……”   “不同意?”顾思思瞪眼。   “不不不是!”小刘憋红了脸。   “那你要怎么说,你和我说完了我才能放你走。”   “你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啊,你能不能快点说!”   场面非常残暴,动静还有点大。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不少看客的注意。   初意起初傻站在原地,意识到后,连忙走过去拉着顾思思,“你让他好好说话,他越急就越说不出来。坐下来,好好说。”   顾思思松了手,初意干脆用屁股挤了挤她,自己坐到小刘先生的正对面。   她将冰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刘先生,吓到你了吧?先喝点。”   小刘大口大口呼吸,喝了口咖啡才觉得对面这丑陋小姑娘这会儿看起来竟有点温婉。   他们这边是安静下来了,但是身边的看客还处于流连忘返的状态。频繁朝这边看。   初意觉得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家,在公共场合闹了笑话也不好。于是便主动提议,“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想换哪里说?”   小刘没结巴,不对,小刘也没张嘴啊。仔细一听,这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也压根不是小刘的。   意识到这一点,桌上三个人同时朝声音的发源处看了过去。   陆景沉赫然站在桌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个看。   小刘觉得,他好像在看丑陋小姑娘。   顾思思觉得,他好像在看初意大美女。   初意觉得,她完了,她是真的完了。 第40章 招惹   仍然是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不同的是, 刘先生自诩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种场面。他莫名感觉自己好像个奸?夫。为了防止躺枪,他先溜走了。   只剩下顾思思和初意并排坐, 共同应对沉默的陆景沉。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此时此刻的低气压。   顾思思满脸的我是谁, 我在哪,对面这个人好像来兴师问罪的,我该怎么办?   她曾试图向身边的初意求助,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垂着头, 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像一阵风立刻就能把人刮走。   如果可以的话, 初意也确实想被一阵风刮走。   试问谁能扛得住这套魔法攻击?昨晚还沉浸在住进男神家求助,被男神安慰呵护的偶像剧泡沫里, 第二天就被这场意外戳破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她化了又粗又黑的眉毛,又浓又蠢的眼线,又脏又油腻的阴影。最重要的是, 为了显得衬托出自己的丑陋,她还把鼻孔画大了一圈。   场面有多么凶残, 恐怕只有她知道了。   经过长达数分钟的沉默以后, 陆景沉终于开了口,“我只是路过。”   路过要加引号的,原本只是想来接她。没想到透过玻璃看到她和一位陌生男生面对面坐着, 看起来好像在相亲。   他凑近了些, 恰好听到初意提出要去别的地方坐坐。果然是在相亲。   他今天推掉了出差,又把很多工作延后, 忙前忙后一上午,才按时赶回家想带她去吃饭。结果初意说了谎,骗了他,为了和别人相亲。不知道为什么, 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只不过这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对面那俩人的表情后,消了大半。   顾思思和初意一个满脸无措,另一个低着头,下一刻就能把脸贴到桌面上。   似乎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了。   他选择放轻了语气,“如果你们有约,我先回家等你吧。”   这句话是对着初意说的。   顾思思听到了这话的关键词,回家,等你。   八卦使她想不了那么多,当时就问了句,“呦,不错啊,人竟然被你套路回家了?”   一直低着头的初意也有了反应,她抬了抬眼,不明所以地看向陆景沉。   陆景沉也是没料到顾思思会这么说,右手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以便缓解尴尬。   他没做声,顾思思又接了句,“刚刚看你那么严肃,我还有点紧张,原来是吃醋呀。我先表个态,今天是我不好,我叫初意妹子代替我相亲来了,跟她没什么关系。”   顾思思试图缓解气氛,她想着叫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替自己相亲,又抓了个现行,总归是不太稳妥的。   陆总也是个体面人,她主动出面道歉,人家也不至于叫她太难堪吧?   她刚这样想完,陆景沉缓缓开了口。   “你叫她替你相亲。”陆景沉将目光转向顾思思,笑了下,反客为主,“那我怎么办?”   顾思思:“……”   初意:“……”   -   “光明正大”的两个人。   一个曾代替顾思思和陆景沉相亲,用尽了浑身解数扮丑,怒刷厌恶值。   另一个则暗自联络过顾思思,叫她一起想办法套路初意,以便今后能继续见面吃饭。   拿到明面上来讲,多多少少都有点见不得人。   事到如今,刚刚在咖啡厅里被有意无意提起的重要信息,显然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初意和陆景沉默契选择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藏了些小秘密,有时候不去戳破也算是给对方留了条最后的底裤。   回到家,初意卸了妆,又不甘心地为自己化了个淡妆,才走出卧室。   这期间,她反复问自己,他全都知道了吗?   应该不至于,她对自己化妆手法很有自信。假扮顾思思和陆景沉相亲的时候,她使用的手法是夸张。   而今天相亲,她的手法则是惊恐。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化出来的效果自然也有着天差地别。   其实她不应该再提了,但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她总觉得不强行替自己挽尊一下,心里面就有块小疙瘩,不上不下的,硌得她难受。   午饭是初意要吃的湘菜,出来的时候已经摆满了一桌。陆景沉正坐在餐桌,替她倒了杯橙汁。   “来吃饭吧。”   两点钟,两个人才吃上了这顿的午餐。   “上次我们学校表演话剧,你看到了吧,我化妆技术不错的。我这朋友也是突发奇想,她知道我化妆不错,又不想和相亲对象打照面,才叫我故意扮丑,代替她和别人相亲。”   初意手捧果汁,还是没忍住替自己解释了一波,“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觉得挺稀奇的,就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之前绝对没有帮她做过这种事,我之前绝对没有代替她和你相过亲。   你印象里那个无比丑陋,蛮不讲理的人,绝对绝对不是我。   陆景沉没什么表情,他自然知道初意强行解释的原因。   所以他夹了块牛肉给她,“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初意心不在焉地将牛肉放在嘴里,嚼了嚼。眼神在米饭上飘忽,明显还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想想也知道,她昨晚刚投奔男神,决心要放飞自我,谈一场跨越阶级的恋爱。怎么可以让过去的事打破她美好的形象呢!   她不允许。   “以后不要了。”   陆景沉没抬眼,一边夹菜,随口说了句。语气轻描淡写的,没有任何强制要求她的意思。   “我今天应该打声招呼再去,当时看到你和别人面对面聊天,确实有点心急,是我欠考虑了。”   陆景沉说这句话的时候,家里那只名叫初一的猫刚好钻到餐桌下,蹭了蹭初意的双腿。   柔软顺滑的触感,仿佛触碰到了她的心里。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陆景沉这段话表达的应该是他的占有欲。虽然他们没有正式的确定现在该以什么关系共处,但听到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初意难免心里喜悦。   她主动夹起虾仁,送到陆景沉的碗里。   “我知道了。”她回答得很乖巧。   “嗯。”   尴尬的话题被终止,两个人的气氛较之前也轻松了不少。   自从拒绝了陆景沉之后,初意难得像今天一样吃得香。虽然她心里还是有事压着,但对面的人,和眼前偌大的房子,莫名给了她一种踏实感,完完全全存放在心里的踏实。   直到手机震了一下,将她从空中拉到泥泞不堪的地里。   消息来自叔叔。   “意意,叔叔要回去工作了。我听说你也在找实习,要努力啊。这是给你的一点零花钱,收下,吃点好的。”   一千块钱的转账,黄色背景,显得刺眼。   换做以往,初意应该很感动。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虚伪。   她面无表情地将转账退回。   初铭:“怎么没收?”   初铭:“听话,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   越看越恶心,初意蹙了下眉,将手机倒扣在桌面。   对叔叔婶婶一家人的排斥,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浓烈。   虚伪,假善良。   他们这些年拿着亏心钱,真的不会心虚吗?   初铭伪装老好人,于静慧做那个向她讨要生活费的恶人。曾经一直叫她在这个家里进退两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想到这里,初意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大口呼气吐气。   她双手扶着桌面,呼气太过用力导致缺氧,头有些发晕。   “初意。”   陆景沉看向她,目光深沉,语气很轻。   只有这一声,让她即将被愤怒之火吞噬之前,还尚存了那么一丝理智。   关于她看到了什么,陆景沉没问过。他光是看她一系列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个大概。   眼睁睁看着她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关于你叔叔婶婶的事情……”   他率先起了个头,尾音拉长。在看到她投来的视线时,才继续道,“我咨询了律师,因为缺少证据,处理起来会相对麻烦一些。但我会尽力去给你解决。”   初意成功被分散注意力,握着筷子的手收紧,关节都泛着白。   她只想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只想犯了法的人,按犯法处理,犯了错的人,应该遭到报应。   但是显然,这个需求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难上加难。   问题出在叔叔婶婶身上,她太清楚他们的为人了。脸皮厚,心机深沉。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要这种犯过错的人将自己的错误公开诚布地说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个问题她在昨天就已经想过。   她是想叫陆景沉帮她,但事实上,难为人家做的事,又能做到几分呢?   “太难了。”   她勉为其难勾了勾唇角,在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上执着,多半会以失落告终。   这场还没拉响号角的战争,她率先打了退堂鼓。   “我不想你为难,我知道这件事有多麻烦。其实对我来说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了,哪怕我只是远离他们,离开了那个家,就已经是好结果了。”   陆景沉却道,“我会还你真相。”   初意在他十分肯定的语气中,迟疑了一下。   她想问,真相,怎么可能?   又听他说,“初意,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第41章 招惹   初意回到了学校。   周一, 她去和公司道歉,想要将欠款分期。却听说她欠下的钱,已经有人帮她还了。   初意猜到是陆景沉。   分开后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是为了道谢。   陆景沉听了她客套的道谢, 沉默了片刻。   晚上八点,华灯初上。   难得没有工作追着跑的夜晚,陆景沉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看着窗外。没一会, 路过的猫跳上了他的双腿,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初一”,向电话那边的初意抛出一个意思不大明确的问题。   “所以, 下次回来要什么时候?我可以去接你。”   初意很快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回学校是陆景沉亲自送的,下车前他随口提了句,“要是新公司不适应, 可以考虑一下恒润。这样的话,也方便我照顾你。”   “好。”她挠了挠手心, 轻轻应了句。   第二天她就和公司提出了离职申请, 半个月后,正式离开第一家实习公司。   室友们看到初意刚回家没多久,又开始收拾行李箱, 有些不解:“意意, 你又回家啊?”   “嗯,家里有那么点事。”   “那你工作怎么办?”   “我辞职了。”   “啊……这么好的工作, 你说辞就辞了?”   初意手上动作顿了顿,“我去恒润实习”这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这中话说出来太拉仇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走后门更遭人恨的事情了。   “我以后还会努力找更好的工作的!”   她捏了捏拳, 看起来干劲十足。   拎着行李箱下了楼,初意给夏白萱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   “萱萱,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场美梦了。如果不必要,麻烦你务必不要叫醒我。”   夏白萱回得很快:“?”   夏白萱:“话是中国话,怎么我却听不懂?请问你在说什么?大白天喝多啦?什么叫醒你,什么美梦???”   初意还没来得及回复她,一抬眼,恰好看到一辆迈巴赫停在校园门口。   校门口鲜少会停豪车,不少同学路过难免要多看两眼。   很快便有人下车替她抬行李,初意深吸一口气,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陆景沉也下了车,靠站在车旁,朝她摆了摆手。   听说是刚从一场会议中走出来,就直接下了地库,坐了两小时的车,特地来接她。   正是晌午,初秋的阳光不急不躁。带了些平和,洒在他一身裁剪精致的西装上。   黑色发梢被微风带动,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展露无疑。   有人已经发现这尊大神,议论声叠在一起,传到了当事人耳中。   “我没看错吧?那人是不是陆景沉?”   “我靠,好像还真是。”   “他怎么来了?”   “看样子好像在等人。”   初意下意识想要快走几步,她知道他算是个公众人物,不管怎么说,以这中方式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对他的影响不好。   只不过,她刚跑了几步,就听到熟悉的吸气声。   “妈呀,那是意意吗? ”   声音来自先前某个问过初意,是不是和陆景沉在宿舍楼底下僵持过的室友。   原本想出校门买午餐的,偏偏就撞见了这一幕。   “啊啊啊啊啊原来那天晚上的传言都是真的!”   声音是激动,是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初意急匆匆的步子忽然就放慢了。   她走得从容而缓慢,一步一步靠近她曾经的梦想。靠近她落魄了很多年后,想也不敢想的梦境。   走到陆景沉身边,他替她开了车门,问,“想吃什么?我们先去吃个午饭。”   初意仰着头冲他笑,说,“烤肉吧,我知道大学城有家烤肉无敌好吃!”   去往烤肉店的路上,陆景沉接了两个工作上的电话。似乎是比较棘手的问题,他捏了捏鼻梁后,仰过头闭目养神了片刻。   副驾驶的助理回过头解释道,“陆总今早五点就出门了,忙了一上午,这会儿估计有点累。”   他声音压得很低,友好而陌生。   对许久未见的徐助理来说,初意算是个陌生人。听说是陆总的学妹,年轻的女大学生,即将到恒润实习的关系户,也许还是将来的老板娘。   对初意来说,徐助理见过她假扮的“顾思思”,她假扮的“霉小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他完全是一副礼貌客气,全然不认识她的状态,很好。   这也不得不让初意怀疑,那时候她化身王子、又和结巴小王子相亲,他到底是怎么一眼把她认出来的啊?   还真是神奇。   就在初意目不转睛盯着陆景沉侧脸看,暗自琢磨这个男人到底神奇在哪里的时候。陆景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低声开了口,“如果我的直觉没出错的话,你好像已经看了我很久。”   “怎么?”他睁开眼,朝她看过去,“有话对我说?”   狭长的眸子半睁着,尽显慵懒。依稀可见眼白处有明显的红血丝,应该是累极了。   初意本该感到窘迫,但是亲眼看到男神受累,难免有些心酸。果然,成功人士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   她想让他开心点。   “对了一半。”她率先笑开,晃了晃手机,“我不光看你,还偷拍了一张。”   陆景沉挑了下眉梢,“拍成什么样?让我看下。”   “没了,已经发给我的闺蜜了。”   “发给你闺蜜?”   “嗯,天降好运我跟陆学长同坐一辆车,当然要炫耀一下。”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句话时,陆景沉轻轻勾了下唇角。疲倦姿态也消散了几分。   “以后再偷拍要付钱的。”   “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另一边,收到来自初意炫耀的夏白萱刚在食堂打好餐,一口西红柿蛋汤没能下肚,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出去,好巧不巧喷了对面的朋友一脸。   “卧槽!!!”   在对面人惊叫的同时,夏白萱对着手机狂戳“卧槽”,以及六个感叹号。   消息来自初意,一张陆景沉的侧脸图,外带一句话,“这就是我要做的梦啦!” 第42章 招惹   初意顺利成为了恒润的实习生。   巧的是, 不知道是不是陆景沉有意安排,夏白萱被调来总部,她去了夏白萱的部门。   午休期间, 两个人手拉手在食堂里转圈圈。   初意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太久,距离上次两个人一起去喝酒,也就过了不到二十天。   夏白萱说, “时来运转, 时来运转。”   其实也不算时来运转,今早出门, 初意还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讲讲你俩怎么好上的。”   夏白萱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起,迫不及待地搬好小板凳,等着听初意的故事。   说好上, 也不算。   初意委婉地纠正了这个说法,“我俩似乎还没确定什么关系。”   “啊?那你现在住哪里?”   初意更为难了, “额, 住他家。”   夏白萱:“……”   “四舍五入你都快未婚先孕了,还跟我说没确定关系。”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起初陆景沉为了尊重初意,从她回来之后, 就提议在附近帮她找一间精装修单室套。   “等你发了工资请我吃饭就好。”   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来安慰她, 但是压根就没安慰到。   恒润附近的高层公寓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哪怕是三十平米的loft, 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一万五。还是年付,这能是请吃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吗?   “不用了,租个普普通通的就行,我可以管朋友借钱。”初意原本可以这样拒绝, 但是她觉得欠打。   人家从一开始就在帮你,接你,照顾你。大事小事面面俱到,你还在这矫情,就因为那所谓的不想欠人家人情?不合适,她梦都决定做了,还在乎这点人情吗?   “啊,这。”但她还是有点结巴,不知道怎么收下他的好意。   直到又听陆景沉说了句,“或者住我家也可以,卧室很多。也方便……”   “方便你照顾我。”初意把话接过来,“就这么决定了吧。”   “所以你是觉得大恩不言谢,以身相许最直接?”夏白萱一边听故事一边啃鸡腿。   初意抿嘴笑了笑,“你倒也不必这么一针见血。”   “哇……”夏白萱还是无法从震惊和狂喜的氛围中走出来,“霉霉,你如果真的能和你陆学长走进婚姻的殿堂,那你先前受过的那些倒霉苦,真的都值了。你婶婶知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估计嘴巴要咧到耳朵根后面了吧?还有初雪,你那个欠打妹妹知道,是不是要嫉妒死?”   唯美梦境的话题,逐渐转向了不见五指的暗黑森林中。   即便是有努力克制过面部表情的初意,在听到相关字眼时,还是忍不住变了脸。   “别提了。”她嘴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我能住进陆景沉家,还真是要‘归功’这几个人。”   夏白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擦了擦手,去摸初意的头,“方便讲讲吗?”   “说来话长。”   凭着午休时间是说不完了,她们挑了个周末。   一家新开的小酒馆,空间密闭,环境不错。   就是菜品特别辣,辣的初意泪汪汪的。她忙喝了几口桃花酒,这才开始对着夏白萱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操!真的假的!”夏白萱怒气冲冲,一拳砸向了桌子。   初意点了下头。   “竟然真的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夏白萱活久见,“我原以为你那婶婶就够可恶了,没想到还有更可恶的。我真想现在冲过去撕烂他们。”   “算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初意还算冷静,“陆学长说会帮我解决,静静等个结果就好。”   夏白萱和初意关系要好,她在婶婶家受到所有的委屈,她都知道。这么多年,初意选择不离开婶婶家的原因,她也知道。   “婶婶对我虽然差,但是叔叔对我不错。他收养我,让我继续上了大学。我暂时没法报答他的恩情,他现在不在婶婶和初雪身边,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帮衬家里一些,免得他担心。”   夏白萱到现在都记得,在她第N次劝初意搬出来的时候,她说这话的表情。   哪怕是遭遇了很多倒霉事的小姑娘,眼里的光仍然纯粹善良。   但往往就是这样遭人利用的。   因为足够了解,所以她才清楚,这件事对初意的打击会有多大。   她得是多么坚强的小姑娘,才会把这些事藏在心里,表面上仍然和她嘻嘻哈哈的。   夏白萱心里也不好受。   共情能力太强,往往就会导致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对着擦眼泪。   很少有能在别人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发泄情绪的机会,初意满脸的泪水,单手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问夏白萱,“萱萱,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吗?”   夏白萱握住她另一只手,“我坚信。”   -   晚上九点钟,陆景沉终于打通了初意的手机。   接电话的人却是夏白萱,对方醉的口齿不清,面对陆景沉的一系列焦急提问,只以“阿巴阿巴,我不知道啊”作为回应。   陆景沉沉默片刻,哪怕他再着急,良好的素养都令他绝不会和女性生气。连微微的放大音量都不可以。一定要谦和,礼貌,体面。   电话另一边不算嘈杂,夏白萱还拿着手机傻笑。酒精正上头,小姑娘有些不清醒,笑得咯咯咯的,完全停不下来。   陆景沉深吸一口气,非常平静地说了句,“夏小姐,你下星期的剧本要被毙了。”   就在这一瞬,夏白萱醍醐灌顶,人间清醒。刚刚还东倒西歪,现在已经坐得笔直。   陆景沉察觉到对面的安静,再次开口,“两个问题。”   “第一个,初意现在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夏白萱:“没有。”   “第二个,初意去哪里了?”   夏白萱想了想,一拍脑门,“啊啊啊她说她要回婶婶家,掐死那一家老小。我的天呐,我说这不合适,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可是她不听劝,拎着酒瓶就冲出去了……”   “嘟嘟嘟……”   夏白萱说的正起劲,电话已经变成了忙音。   -   说好要冷静的人,在和闺蜜抱头痛哭喝醉后,拎着酒瓶出现在超市门口。   超市灯亮着,今天是周末,如果初雪没出去玩,此刻应该跟婶婶一起在看店。   没记错的话,叔叔初铭应该走了。   初意吹了一路冷风,站在大门口,打了个酒嗝。   糟糕,有一点点清醒,刚刚那股冲劲少了一半。但幸好,还有一半。   她随手扔掉酒瓶,一鼓作气推开门冲了进去。   周末的晚上,于静慧母女俩正在一起追最新韩剧。门外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两个人起初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来,竟然是离家快两个月没联系过的初意。   喝了酒,脸颊通红,眼睛也是红的。   不知道从哪里疯跑回来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   “你搞什么啊?大晚上的要死啊!”   于静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了句。   初雪在一旁附和,“就是,像个鬼一样。”   初意却丝毫不在乎来自她们的尖酸刻薄,直入主题,“我问你!”她盯着于静慧看,“你和初铭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   于静慧起初愣了愣,随后脸色微变,“说什么呢,要耍酒疯出去耍,这里不是给你撒野的地方,还要做生意你不晓得?”   “就是,初意你懂不懂礼貌啊,我爸全名是你叫的吗?”   “你闭嘴!”初意冲初雪吼了句。   初雪从没被她这样对待过,一时不防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而后后怕地摸着胸脯,和于静慧告状,“干嘛啊,吓死我了。妈,她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到哪里喝了酒,在这抽疯。我告诉你啊初意,你再这样别怪我不顾一家人的情面,我要报警了啊。”   “好啊,你报啊。”初意始终看着她的双眼,“叫来警察,我们有些事是该好好算账。”   “胆肥了你!”   从来家庭地位明确的于静慧,遭受家里这包子的一再挑衅,那点萌生出来的心虚顿时消散,化成了藏也藏不住的愤怒。   “有完没完?你闹什么?你是不是以为长大了翅膀硬了?在这跟我吵吵嚷嚷,你算个什么东西?”   于静慧越说越生气,不自觉间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初意就逼了过来。   “这几年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伺候出罪来了?还要找警察来算账,你要跟我算什么账?来,今晚就先把养你这只白眼狼的账算算干净好了。”   “从你高中开始,学费多少?买衣服花了多少钱,喂你吃饭又花了多少钱。还有前年,你那个,发烧感冒,还去医院打了吊针,又花了大几百。你给我一笔一笔算。”   她的声音愈发尖利,说到最后,完全是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在骂。   初意早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包子,离她越近,她就觉得越恶心。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将面前的人推开,“你离我远点,我想吐!”   大概是没料到会被推开,于静慧顿时一个踉跄。   她急了,初雪也急了。   “你敢对我动手?!”   “你凭什么对我妈动手?!”   母女俩顿时如出一辙,像两条疯狗一样,朝初意扑了过来。   初意下意识想将人甩开,两个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培养的泼妇默契,一个攻门面,一个攻身后,两面夹击。   初雪直接从后背抱住初意,死死牵制住她的双手。她比初意要矮一个头,头抵着初意的后背,用尽力气,再开口时显得咬牙切齿的,“妈,我控制住了,你打吧!”   任初意再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初意。   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于静慧,她无所谓她要怎么对付自己,只是在重复刚刚的问题,“你给我说清楚,我爸妈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静慧全然忽略她的问题,照着她的脸就要打一巴掌,被初意躲开。   “你说话!”初意朝于静慧的膝盖处踢了一脚,没踢到。   这一踢,彻底让于静慧暴跳如雷。   “初雪,把她抱紧了!”   她吼了一句,转身去拿藏在收银台桌下的棍子。有手腕那么粗,原本是初铭给她们娘俩防身,怕遇到小偷或是打劫的。   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桌下,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却被拿来对付她,她们口中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家人”。   “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打!”   于静慧在手里掂了掂,蓄足了劲,朝初意的胳膊抽了过去。 第43章 招惹   初意不是第一次挨打。   在于静慧输了牌心情不好的时候, 在于静慧喝了酒之后,在初雪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犯的错栽赃到初意身上时。   于静慧总是对她动手。轻点只是对着胳膊又锤又掐,重点就是用衣架照着身上抽, 什么时候把衣架抽断, 什么时候才收手。   初意从小是很怕疼的,打针要爸妈哄,手指扎了刺也会哭鼻子。   后来,她遇到过车祸, 身上到处都是刮伤碰伤, 还有一处骨折。但是很奇怪,她却不怕疼了。   即使无数次被痛醒, 痛到满头大汗睡不着觉,她都不会吭一声。   于是在面对于静慧的每次打骂,她给出的都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不会出声的受气包, 打起来很没手感。于静慧往往抽她个几下觉得没劲,就回屋睡觉了。   只到夜深人静时, 初意才会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医用棉花, 替自己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已经不害怕了,哪怕于静慧拿着棍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想, 大不了你就打死我, 你的下半辈子也得进去,我们刚好同归于尽。   但不怕归不怕, 出于条件反射,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她迟疑了一些,紧接着便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很低沉,压抑着明显的怒意, 是初意从没听过,没感受过的愤怒。   “放下!”   睁开眼,明亮的白炽灯让初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状况,就见陆景沉用力夺下于静慧手里的棍子,朝地上狠狠一扔。   “咣当”一声,在一片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于静慧被陆景沉的力道甩了一个踉跄的同时,还吓了一跳。当时她正在气头上,瞄好位置,还没来得及挥手。一转头身前就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门外有司机和助理同时跑进来,将于静慧一左一右胳膊拉住,她顿时动弹不得。   她这才回过神,重新进入状态。   “你们谁啊?谁让你们动手动脚的。怎么进来的?”   于静慧这会压根顾不上对方是什么身份,怒气让她丧失全部理智。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叫嚣。而且吼出来的声音必须要大,要有底气。   陆景沉却将那噪音丢在耳后,他双手握住初意的肩头,眼神较比刚才温柔了许多,“你还好吗?”   很多年之后,初意跟趴在膝边的女儿讲她和孩子她爸年轻的爱情故事时,这样描述了这个场景——   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从黑暗中一睁眼,发现一个自带滤镜的帅比来救我了。   你知道什么是自带滤镜的帅比吗?就是校园男神!一个总能在校园里见到,但是却碰不到摸不到的存在。他冲进来,看着你,关切地询问你的状况。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后来回味了很多年。但当时只有两个感受。第一个,太帅了。第二个,获救了。   初意酒没完全醒,思绪迟钝,反应缓慢。在这大起大落的情绪中,确实很难反应过来。被陆景沉问到情况的时候,她先是懵懂地仰头与他对视,眨了眨眼之后,眼睛一红。   “你来救我了。”她对着他说,但声音很小,听上去像是喃喃自语。   腿有些软,她下意识向下沉,却没能直接跪下去。   因为身后还有个不知死活,没弄清情况的初雪,比她还呆滞地看着陆景沉,目不转睛的。大概是因为太震惊了,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她还死死抱着初意,没撒开。   陆景沉目光扫过去,明明是一双清冷狭长的眸子,本应该不带任何情绪的。扫过来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凉意,寒气逼人。   这也确实是向来以温文尔雅面向众人的陆景沉,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女性说话,“还不松开吗?”   说这话时,他略微蹙了下眉。显得更凶了。   像是一道强带有强制控制人行为的魔咒,初雪直着眼睛松开手,微微张着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这期间,于静慧始终在不住叫嚣。   被人拉住了,还不忘蹬腿辱骂,“你们谁啊?我报警了。你对我女儿做什么了?”   陆景沉扶着初意,小姑娘明显吓坏了。一双眼通红,想哭,又倔强着没哭。   随着骂声,瞪向于静慧。   “你瞪我?你还有脸瞪我?这是你找来的帮手?”于静慧已经开始无差别疯狗式乱咬。   “你真是够可以的初意,早知道你是这种白眼狼,当初就该把你丢到大街上饿死。”   “让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我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对自家婶婶动粗,还不知道到哪里找来了黑社会来家里面威胁恐吓。”   助理哪里见过这种市井泼妇,忍无可忍,对她低声道,“少说两句行不行?”   “我凭什么少说两句?这里是我家!你们是闯进我家的人,你松开我,听见没。光天化日私闯民宅,还对我施暴,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初意要说话,被陆景沉一个手势制止。他转过身去,看着正在叫个不停的于静慧。   于静慧叫的更起劲了,“你谁啊?你敢不敢报上名字。”   陆景沉蹙起眉,正欲说话,坐在地上的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跑到于静慧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捂住于静慧的嘴,低声道,“妈,你可少说两句吧!”   “陆景沉,他是陆景沉!”   于静慧被捂着嘴,就见女儿一脸紧张地和她解释,“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的,恒润控股的大boss。我早就说初意好像和他认识,她当时否认了,你们还不信!”   “妈,你先冷静冷静,你听我说,这是咱家惹不起的人!”   初雪一直以来不怎么灵光的脑子,终于在这时将它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在于静慧即将发疯之前,把人给摁住了,并且三言两语让对方冷静了下来。   于静慧向来是对自己女儿说的话深信不疑的,哪怕脾气再大,再难以克制,在这种等级分明的足够清晰的食物链前,也不得不低头。   几分钟后。   于静慧忽然对着这边笑了下,“您是我们意意的朋友?意意,怎么不介绍一下呢?”   哪怕她左右手仍然被人牵制着,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这一套变脸,看在初意眼里,她只觉得恶心。尤其接下来于静慧和初雪母女俩的态度,恶心更上一层楼,都快冒烟了。   “初雪,快去给客人倒点果汁,要店里最贵的。”   “不用了,你们的东西他不屑喝。”初意毫不客气地回怼。   于静慧竟然也不恼,“意意你真是的,拌了两句嘴而已,就别让朋友看笑话了。”   “拌嘴?”陆景沉原本没打算理会于静慧,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我刚刚从你手上夺棍子的时候,看你并不像拌嘴。”   他话说的不客气,于静慧有一瞬的尴尬。但很快又笑开,“意意知道的,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我怎么舍得真的动手打她呢?毕竟从高中起,这孩子就是我带大的。”   “行了!”初意再听下去,保不齐会吐出来。她看都不看于静慧一眼,“别在这装好人犯恶心了,不是谁都吃你那一套。”   于静慧面不改色,“这孩子就这样,脾气有点大,过会就好了。”   她看了眼左右的人,还在拉着自己,又问,“这……不然先松开我?家里难得来客人,这么站着聊也不是回事啊。”   陆景沉眼神示意,那两人才松开于静慧,各自从衣领中掏出两张帕子擦了擦手。   松开她也不是就想好好聊,任于静慧在那边绞尽脑汁找话题,陆景沉始终看着初意。   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全程都在尊重她的意见,“想怎么处理?”   一来一往,酒也醒了不少。初意扫了眼还在陪着笑脸的于静慧,又觉得有些反胃。   “算了。”   今天本来就是她一时冲动,来找于静慧质问属于打草惊蛇了。这下脸皮撕破了,套话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我累了。”她扯了扯陆景沉的袖子。   “好,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对初意来说实在久违了。   自从几年前那场事故,让她失去了家人之后,她再也没有认真感受过这两个字。   她像没有归处的人,早些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赚钱买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然而现在,有人对她说,我们回家。   初意仰起头看他,陆景沉揉了揉她的头顶,脱下外套,披在初意的身上。   又在征求她同意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要朝门外走。   于静慧也不知道怎么挽留这尊大神,只得把注意力放到初意身上,“意意,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婶婶换了新的被套给你。”   初意没回头,明显根本不想再理会。于静慧自知挽尊不成,也没想挽留。   但初雪不知道情况,她听了于静慧的话,去拿果汁。   抱着几罐蓝莓汁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陆景沉和初意要走。   一时着急,她冲上前去。急切地想要朝陆景沉献殷勤,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是恒润控股的陆景沉陆总吧?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我姐姐跟你是校友吧,我特别喜欢你!”   陆景沉掀了掀眼皮,面对对方的频繁示好,只沉声丢出两个字,“让开。” 第44章 招惹   初意跟着陆景沉回了家。   推开门的那一刻, 初一在门口迎接。它晃着尾巴,在初意腿间蹭来蹭去。那样子好像在说,欢迎回家。   初一冲她翻了肚皮, 初意蹲下去, 摸了摸它的头,它立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像猫咪有股神秘的力量,初意一整晚跌宕起伏的心情,竟然在这一刻平静下来。那些迷茫, 懊恼, 愤怒,都被治愈。   她看着初一, 轻轻感慨了一句,“你好乖。”   像你这样做一只属于陆景沉的小猫咪,应该很幸福吧。   这里是初意暂时可以居住的家, 占地两百平米的房子,装修很低调。但是每一个家具都贵的离谱, 这都是初意悄悄查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幸能住进这种地方的, 在这里,她有自己的卧室,自己的书房, 自己的衣帽间。这得是多好的运气呢?   而且归根究底, 还是因为陆景沉对她的喜爱和偏袒。他尊重她,帮助她, 还会在关键时刻保护她。这种中彩票的概率,发生在她身上,可以说更离谱了。   但是初意人在“梦里”,她接受一切好意, 并且为之欣喜若狂。   洗过热水澡,酒已经彻底醒了。到了这会儿还有点饿。   初意原本想去客厅拿盒冰牛奶,一开门便闻道一股香气,从厨房的位置传来。   她拎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恰好看到陆景沉将一碗面摆在餐桌上。抬眸,视线与她相撞,开口招呼她,“来吃。”   一碗加了火腿和鸡蛋以及一堆辅料的牛肉面。料究竟能有多足呢?场面堪比冬天你妈觉得你冷,给你套了十条秋裤。   一个不是对你偏爱到极致的人,怎么会在面条上为你堆小山?   初意感动,感动中又再次感叹自己的好运。   陆景沉却没想这么多,他单纯地认为,往一碗面里疯狂加各种料会显得自己厨艺很好。   这已经是现阶段,陆总维持会做饭的精致男人人设,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好吃吗?”   陆景沉坐在初意正对面,看着她吃饭。   初意点头,咽下嘴里的面,开始将今天的事情复盘,“今天谢谢你啊。”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可谢的。   她冲回家,被欺负了,他只不过是出面救下人,后续该给的处罚还没能实施。只不过,一切都是碍于初意还在场罢了。   “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尽量将话说的委婉点,“以后去哪里最好打一声招呼,不然我会担心。”   说委婉,也不是那么委婉。初意成功烧红了脸。   她低头扒了几口面,又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啊?”   “还能怎么知道的?靠威胁我呗。”   当事人夏白萱这样说道,“你知道他怎么对待一个喝的神志不清的无辜少女的吗?他竟然!说要毙了我的剧本,当时就把我吓醒了。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人啊!”   初意和夏白萱并排坐在食堂里,听她吐了一中午的苦水。   “他真这么跟你说的啊?”   “我还能污蔑他不成?”   初意稍微联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厚道地有点想笑。   “你说你也不知道给人省点心,明明说好要做理智冷静的人,结果拎着酒瓶子就冲出去了。咱俩昨晚都喝的东倒西歪,你要走,我也拦不住啊。我就留在那,瘫在椅子上,像个小儿麻痹一样。后来是人家服务生看要打烊了,帮我叫的车,帮我叫的!”   这件事初意确实做得不对,她讨好似的往夏白萱的餐盘里夹了一大块鸡排,“夏大编剧消消气,这块是孝敬您老的。”   “算了。”夏白萱摆摆手,“咱俩那状态,你就算不冲出去,估计也是坐在包厢里对着傻笑。谁能救赎得了谁啊。虽然陆总不地道,威胁我这种纯良好人,但说归说,这事儿你还真得好好谢谢他。没有他出面,你是不是得被你那恶毒婶婶打一顿?”   提到这个夏白萱就生气,“她怎么能对你下死手呢?这么多年就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吗?”   显而易见。   “没有。”初意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婶婶一家对她来说,就像一块吹不散的乌云。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密布。   她想,要是当年爸妈的事情不能有个好结果,她恐怕不知道要被这块云罩多久。   “你也别糟心,这么多年早就该习惯了吧。”夏白萱将那块鸡排重新夹给初意,反过来安慰。   “嗯。”   “既然你已经决定和那些人不再来往,以后也别一个人往回跑了。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是什么畜生还真的不好说。尤其是你,你看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你真拎一个酒瓶子回去能打得过谁啊?初雪你都打不过,更别提你婶婶那个悍妇了。”   “是。”要不是喝多了,初意压根不会那么冲动。事后醒酒了,她也懊恼过很多次。   “要是你再想回去,你说什么都得带上我。我虽然在撕逼上是个战五渣,但好朋友被欺负,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得给那俩人脑袋揍开瓢。”   夏白萱不愧是个写剧本的,能精准在安慰人的时候插刀子,也能在人心情低落的时候,一秒把人逗笑。   结合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初意喝了口蛋汤,差点被呛到。   她咳了两声,又觉得,挺温暖的。   都说她是倒霉体质,这些年遇到的倒霉的,离奇的事,数不胜数。很多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怀疑人生的那种,但不可否认,她很幸运能拥有一个好闺蜜,以及现在……她能被陆景沉照顾。   “所以你快仔细给我讲讲,陆景沉昨晚是怎么对付那俩人的?动手了没?”   “没啊。”   “啊?那爆粗口了没?”   “也没啊。”   “阴阳怪气有没有,加以威胁有没有?”   虽然知道夏白萱很想听这种解气的故事,但确实很遗憾。   “都没有。”   “我靠,那他去干嘛的,这要我,我高低得骂两句。一般人都不可能忍得住吧?”   夏白萱稍微结合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顿时拳头又硬了,“你说他要是喜欢你,他怎么也得替你出口气吧。你婶婶要动手打你,这不给她送进警察局反省一下?他那种身份,想办到这点事还是轻而易举吧?”   初意看了她一眼,无奈摇了下头,“他好歹是个上市公司的总裁,没必要和那种人当场起争执啊,很low的。”   “况且。”初意想了下,“当时他确实有问过我想怎么处置,是我自己说算了,要回家的。他也是尊重我的意思吧。”   “那你为什么说算了呢?你倒是让他帮你啊!”   为什么说算了?   解释起来很麻烦,因为当时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和夏白萱说出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第一,我当时看到她们就觉得反胃,窒息,一刻都不想多留了。所以才着急离开。”   “第二,我醒酒了,也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跑去打草惊蛇。想先回家,想想对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吧。我不想陆景沉为了我和她们有瓜葛,或者说是,起争执。”   她回想了下昨晚的场景。   陆景沉大概是出门走得急,只套了件黑色T恤,外加卡其色衬衫。但哪怕是穿的不怎么正式的他,忽然带着人出现在那十几平米的小超市里,看起来都很违和。   他自带矜贵气场,廉价的白炽灯照过去,都显得他整个人在发光。   相反,看看正在咆哮的于静慧。她只会觉得,别人在打破陆景沉的美好。   “陆学长也不是那种人,他向来待人很绅士很温柔。昨晚对初雪丢下那句话,估计已经是极限了。我相信,就算要帮我解决以前的事,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他这个人就是很磊落,所以更擅长光明正大。”   初意刚说完,恰好收到了陆景沉发来的消息。   “公司有会议,晚点回。晚饭我会叫人提前做好,别等我,你自己先吃。”   初意捂着手机,一脸“我即将沉浸在这温柔中”的表情。   “他真的超级温柔的!”   -   另一边。   说要召开会议的陆景沉,出现在了初意曾经的家——十几平米的小超市里。   虽然昨晚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但于静慧和初雪还是非常热情。一左一右地将人围住,好像见到的是亲到不能更亲的祖宗。   果汁饮料备好,超市提前“打烊”。于静慧看着时间,正想着要不要留人吃个午饭,陆景沉率先开了口。   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麻烦叫你女儿回避一下,有件事想和你单独说。”   等初雪不情不愿上了楼之后,陆景沉说了第二句话。   非常直白,非常开门见山——   “告诉你个好消息。”他语气不像一开始那么严肃,反倒带了些轻松,像是真的要宣布什么大好消息一样。   “你丈夫出轨了。” 第45章 招惹   初铭是干工程的, 常年在外,和于静慧分居两地。一年之中大概只有休年假的一两个月才会回家。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于静慧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倒也放心。因为她觉得初铭这个男人很稳。他稳就稳在按月按时打钱, 而且每次回家那一两个月都会对妻子格外体贴。首饰和包包是少不了的, 鲜花也常有,始终浪漫,体贴入微。   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有个这样的老公, 于静慧在与她一起打牌的众多小姐妹里, 生活算幸福的。   毕竟初铭在时间上亏待了她,却没在金钱上亏待过她。   但, 以上统统为假象。只要两人分居异地,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在于静慧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初铭做任何事都可以瞒天过海。   早在四年前, 初铭就已经在Z城定居了。   不仅如此,还有了个比他小八岁的女朋友。两个人在Z城你侬我侬, 初铭在小女友身上砸了不少钱。名表名包, 只要小女友开了口,他连夜开车带人到隔壁商场里疯狂刷卡。   初铭为她买车,还在市中心买了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拿出来给于静慧的生活费, 也只不过是十头牛上的一根毛罢了。   要问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们查到五年前, 初铭的个人账户上,多了四百万。如果没猜错的话, 就是初意小姐父母的那笔赔偿款,不是没到账,而是到账了,他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他就是拿这些钱去养小三的。”   陆景沉这边的律师这样说道, 为了证实自己说话的真实性,还摆出了消费凭证,收款记录,以及三室两厅房本复印件。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名字,初铭,和林小美。   “哦,忘了说。这次初铭回来是不是送了您一款ysl的包?据说是买错了颜色,林小美不想要了,他才带回来送给您的。”   于静慧这个人,缺点毛病一大堆。唯一的优点就是还保留那么点对爱情的信仰。和初铭结婚二十年,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倒也不算腻。小别胜新婚很完美地贴合两个人当下的情感状态,于静慧天真地以为,感情里的背叛,大概永远轮不到她。   初铭是个老实人,他向来很爱她,也根本没有那个胆子。   要用什么来摧毁一个在姐妹面前洋洋得意,对自己老公无比信任的人?答案就是,把对方对她撒过的谎一一揭露。   于静慧双手抵着桌子,陆景沉垂着眼扫过去,桌上摆着的果汁,肉眼可见的正在震颤。   她用自己仅存的理智问,“这些,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会晓得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陆景沉面对她的提问,也没开口。与她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他情绪很松弛。似乎对方表现得越痛苦,他就越轻松。   他理了理袖口,向后靠坐。   身边的人代替他回应,“是林小美自己和我们说的,她巴不得你们早点离婚。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初铭。证据都给你摆在台面上,你完全可以自己判断。”   他们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有相应的证据,从房本,到打款记录,再到某些时间线。就连初铭和林小美的合照以及日常秀恩爱的微博都给找了出来。   一月份去三亚,住的亚特兰蒂斯。   三月份去爱琴海,还是初铭驾车。   林小美人还年轻,满满的胶原蛋白。贴在初铭身边笑得一脸灿烂。   于静慧抖着手翻了翻这些,情绪到底还是没绷住,一把捡起桌面上的资料朝旁边一扬。再抬头,双眼通红,“所以,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直沉默的陆景沉终于开了口。   “遭遇丈夫出轨的女人,一般都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忍气吞声,为了维护所谓的家庭。第二个,报复,为自己留足够多的退路。”   律师接着他的话说道,“在你们结婚后,初铭赚的每一笔钱都属于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我要是你,我不可能选择忍。”   初铭带给于静慧的打击,到底有多残酷,多打脸,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选择哪一个,听从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你要寻求帮助,随时可以联络我的助理。我可以叫我的律师帮你多拿到些财产,作为交换,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陆景沉看向她,一双狭长的眼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像是黑色漩涡。引导你,控制你,让人无法抗拒,“我要知道真相。”   -   大四最后一学期,初意工作之余忙里偷闲,提前交上了开题报告。导师对她的思路圈圈画画了几点,总体来说算是满意。   接下来就可以照着修改过的提纲继续写了,那几十篇文献总算没白看。   初意难得心情好,恰好夏白萱上周赶的脚本过稿,被主编夸奖了。项目推进指日可待,月底发了笔奖金下来。   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当时就一拍即合。   初意说,“我们去吃炸鸡,庆祝一下。”   夏白萱说,“我们去蹦迪,庆祝一些。”   “怎么又蹦迪?”   “吃什么炸鸡?”   夏白萱神神秘秘地凑到初意耳边嘀咕了两句话。   第一句,“我知道一家酒吧的炸鸡堪称一绝,绝对比你吃的那家好吃。”   第二句,“我约了个超帅的男孩子,有好感!你帮我看看。”   夏白萱是什么人?梦幻爱情制造者,因为对爱情和另一半的要求达到了言情小说的高度,导致她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单身,纹丝不动。   她有过好感的男生不少,但都止步于好感。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帮她脱单当然义不容辞。初意就算不为炸鸡,也为夏白萱的爱情。   “说好了,我不喝酒。”   “嗯嗯,喝你的果汁去吧。”   夏白萱真的替她点了杯苹果雪梨汁,两人到的时间尚早,酒吧里没什么人,放着缓慢的轻音乐,灯光慵懒。   初意乖巧地坐在位置上吃炸鸡薯条,眼看着夏白萱对着电脑一顿乱敲。   老职业病,她见怪不怪了。   过了半小时,初意问了句,“你约的男孩呢?”   迟到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况且还迟到了快一小时。   夏白萱闻言,抬头扫了一眼四周,又看了眼手表,“还早,大概九点吧。”   “到底行不行啊?你们怎么约的,男生赴约迟到,我觉得不行啊。”   夏白萱挤眉弄眼,“行不行你看了就知道了。”   半小时后,初意终于见到了夏白萱口中的男孩子了。   是酒吧驻唱。   九点一到,拎着吉他上台试麦。嗓音低沉性感,在五颜六色的打光下仍能看得出皮肤白皙,五官立体。一身黑,话少,表情更少。乍一看,是那种阴郁挂的。   从长相到身材比例再到嗓音,都是上等。只不过……   “这就是您所谓的,有好感的男孩子?”   “对啊对啊。”   “单方面的有好感?”   “对啊对啊,据说这主唱小哥可高冷了,极其不好勾搭。”说到这,夏白萱眼睛亮晶晶的,“咋样,我下本小说男主角想照着这个写,你帮我看看,外形够不够吸引人?”   “……”   初意好想把手上的半个鸡腿甩她脸上。   恰好这时候收到了陆景沉的消息,有了上次的事,初意很自觉地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他,主动报备,“我吃完炸鸡就回去了。”   陆景沉:“我恰好路过,一个小时后接你一起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陆景沉对她说,回家,我们回家,回我们家,这几个字样的时候,初意心里总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有点温暖,又有点……害羞。当然,这害羞是在脑补之后产生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她抱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咧嘴笑,被夏白萱瞥见了。对方十分不屑,扔给初意一句话,“你光笑,光在这意.淫,没意思。我要是你我就假装喝醉,回家就把他扑倒。早点把关系确定下来,也省的打暧昧拍,不明不白的。”   “你不懂。”初意把手机倒扣,郑重其事地和她说明,“太俗了你,快写点高大上的作品吧。满脑子的黄色。”   “这不俗,这才叫艺术。不跟你这个外行人扯,我要继续观察帅哥了。”   夏白萱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看,和她一起盯着看的还有另一桌的某人。   本月第五次来这座酒吧里。   这对顾思思来说很不正常,她这种享乐主义,发誓要尝遍天下美味,在同一家店打卡的次数绝不会超过三次。   然而今晚不光超过五次了,还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喝同一款鸡尾酒。   不同的是身边坐了不同的人,对面是小姐妹,左边是一帅哥,右边还是一帅哥。知道顾思思家有钱,上赶着往上贴,一口一个姐姐。场面好像性转的油腻老男人带妹泡吧。   她是来看人的,带人来也是为了给台上那位看。但是显然,人家从上台开始,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她。   身边的两个男生叽叽喳喳,吵着要玩骰子。顾思思丢下一句,“我出门抽根烟,你们先玩。”   她起身,恰好看到隔壁桌的初意。有些游离的目光瞬间聚焦,这个有些心不在焉的夜场,终于找到了一丝乐趣,八卦的乐趣。   顾思思走上前,主动和初意打招呼,“初意?好巧啊!”   初意吃炸鸡吃的正欢,一抬头看到顾思思,“好巧!”说着,她大大方方把吃的推过去,“一起吃点?”   顾思思也没客气,干脆坐在了初意旁边。   察觉到夏白萱正盯着台上看,叹息着摇头,小声问初意,“你朋友也看好这驻唱了?”   也,这个字,用得好。   初意还没回答,顾思思又道,“这可是个祸害,劝你朋友早日回头是岸。”   初意笑了,“别误会,她只不过在给小说找灵感。”   顾思思哦了一声,“写小说,还挺厉害的。”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邻桌的几个小帅哥见顾思思这么久没回,主动找了过来。   “小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呀?这都是你的朋友吗?”   一对小奶狗,皮肤白嫩嫩的。也不顾别人的目光,直挺挺地挤了过来。   初意,“额,这两位是……?”   两个小奶狗同时回道,“我是思思的男朋友。”   说完,又对视一眼,皱眉,“我是,你是什么你是?”   “我才是,你少跟我抢。”   一人一句话,就这么犟了起来。顾思思听了心烦,一挥手,叫他们先回隔壁坐着等了。   等人一走,这边终于安静下来。顾思思调整了一下心情,重新问初意,“刚刚说到哪了?哦哦哦,你跟陆总怎么样了?上次就那么突然分开之后,我一直都没问你们的状况呢,在一起了吗?”   初意摇头,“还没,不过比起我的状况,我更关心你的……”   她迟疑了一会,试探性地问,“你男朋友呢?额,我是说那个不怎么有钱的,正在创业的男朋友。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   顾思思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来酒吧买醉的,千金大小姐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最终以悲剧收场了吗?初意还没得到答案,就已经开始替他们惋惜了。   没想到顾思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男朋友?哪来的男朋友?那是我随口编来骗你的,你还真信啊?陆总现在都没跟你说实话吗?”   初意被笑得一脸懵逼,慢半拍皱了下眉,“说什么实话?”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第46章 招惹   顾思思, 顾家独生女。性格大方活泼爱自由,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最怕的就是她亲妈。   “妈妈给你找来了一个好机会, 去跟陆景沉相亲。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务必把人拿下, 不准再像之前一样半路打退堂鼓了,这次就好好的,安定下来吧。”   顾思思知道陆景沉是谁,两个字形容, 男神。三个字形容, 大男神。确实身边有很多小姐妹在聊天时有意无意透露过对陆景沉的好感和垂涎。   她也不知道她妈怎么弄来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可是很奇怪, 她竟然一点都不稀罕。   她想一旦要是真跟他成了,以后还怎么夜游蹦迪,左拥右抱啊?帅哥那么多, 她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断送自己美好的未来。   但她不敢不同意,绞尽脑汁后, 决定找搅黄相亲这方面的高手, 反正对方不知道她的样子。然后她找到了初意,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在某平台的评论里,清一色的——   “搅黄了, 真的搅黄了。”   “很丑, 名不虚传的丑。”   “很赞,十分满意的赞。”   满意度百分百, 从无失手的铁招牌,让她无比相信这位姐妹。   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结果,结果是竟然搞不定!!!   这次改初意来打退堂鼓了,无论顾思思是如何软硬兼施, 加钱,对方统统不同意。绕来绕去就一句话,陆景沉不是一般人,我真的搞不定他。   顾思思也是没办法了,心想不然就算了吧。自己去和陆总见一面,他见过的美女那么多,也不一定就能看好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主动联系他,他倒是先找上了门。   是本人,电话联系后,只留下简单的一句话,“想办法叫代你相亲的女孩继续和我见面,我这边会主动和家里人说解除婚约。”   “我的天哪,还有这种好事!”   顾思思讲到这,忍不住兴奋地拍了拍桌子,“我怎么能不答应呢,然后就声情并茂地给你编了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顾思思看到初意逐渐呆滞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但你俩已经在一起了,他怎么没跟你说过啊?还挺腹黑的呢。”   “确切地说,我们还没在一起……”   “额。”顾思思后知后觉感到焦灼,“那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   一小时后,初意被陆景沉接走。   气氛有点奇怪,是从初意上了车的那一刻起。   对话基本上是陆景沉问一句,她答一句,其他时间她都保持沉默,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偶尔视线对上,她还会闪躲。   “今天玩得不开心吗?”   他主动问了起来。   “啊。”初意回过头,视线与他相触的时候,又不自然地挪开,“没啊,挺开心的。”   她不愿意说,他也便不再多问。   回了家,初意直接钻进房间里。一路上尽力维持的形象,终于在这一刻泄了气。她纵身一跃,正面朝下趴在床上,像个瘪了的皮球。   她不是心情不好,也根本不生气。她只是觉得心情复杂。   这复杂就复杂在,又开心又难过。   陆景沉早就对她有企图,想尽办法要与她见面,为了她下过心思,所以她开心。   陆景沉早就知道她是假的顾思思,再往深点想,可能她作为“霉霉”,他也早就看出来了。她稍微一联想那些浮夸的,做作的演技,整个人尴尬到要冒烟。   她就说陆景沉是怎么在她扮演王子,故意扮丑的时候一眼把她认出来的!!!他有火眼晶晶这种中国功夫,为什么不用在别的地方,要用来慧眼识她呢?   好难过,她梦中的爱情故事,不应该这么浮夸。当着男神面花式变脸可还行?还能不能让人唯美一点了。   也真亏得陆景沉面对这样的她丝毫不退缩。她开始合理怀疑陆景沉的喜好有些与众不同。   初意向来是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但这件事引发的后遗症却足足有一个星期。   为了和陆景沉错开,她会故意起很早,故意回很晚。   起初陆景沉还会询问她的状况,试图了解她的想法。但初意有些拒绝沟通,一来二往,他完全束手无策。   怎样哄女孩子开心?   这已经成了他最近搜索得最频繁的问题。   包包裙子买来堆在衣帽间里,首饰放进首饰盒中,吃的玩的用的统统不感兴趣。初意最近看起来,很缺少那种世俗的欲望。   最终陆景沉走投无路,应了朋友李映周末攒的局。一起喝两杯。   他不是想喝酒,只是冲着李映谈过的女朋友多,经验丰富这一点来的。   一堆人坐在包厢里,扯起了话题。他们习惯了陆总给面子出席,但是全程高冷不做声的样子。偶尔看他们说笑的眼神,还像是在看智障。   可是今天却截然不同,陆景沉破天荒开口打断了他们说话。   以非常老套的,“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朋友之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戳破,但是都暗搓搓地弯起了嘴角,想笑不敢笑。   谁都没想过,以“出色”和“完美”著称的陆景沉陆总,是个出了问题需要求助朋友的铁直男。   在经历了一系列砸钱,示好,试图关心之后,以失败告终。陆景沉面无表情地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坐在沙发上,姿态很懒散。但是腔调格外正经,“所以,她为什么会这样?”   李映听完了,还是没忍住,笑喷了。   陆景沉扫了他一眼,他连忙擦掉嘴边的酒渍,调整呼吸,正式给人分析了起来。   “你朋友和那女人确定关系了没?”   “没有,她最近家里面出事,不好谈这些。”   隐藏台词是除此之外他还被拒绝过好几次,再想开口又怕把人吓走。但他不能实话实说,不然这帮人今天务必会笑死在这。   “砸钱了没?”   “嗯。”   “有照顾到她的情绪了吗?时刻关怀吗?”   “应该有,但对方看起来不想沟通。”   这没有亲眼见到过他的操作,李映确实不好乱下断言。他摸着下巴思索再三,决定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   “让你朋友假装喝多,对着她撒娇。女人都是有母性的,她知道男人爱她,看到男人脆弱的一面,很难不心软。会产生保护欲的,然后顺势再推倒,没有什么是来一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一夜七次。”   “好主意好主意。”   “不愧是李哥啊,真有你的。”   其他人听完纷纷感叹,感叹之余还用目光悄悄扫陆景沉的反应。   陆景沉仍然面无表情。他拿起手旁的酒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李映觉得他听进去了,笑着邀功,“陆总,你觉得怎么样?”   陆景沉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还是闭嘴吧。”   李映:“……”   -   陆景沉开始后悔来参加这场酒局,看来看去没有一个靠谱的。   但是有一点还真让李映说中了,他喝了酒,开不了车。司机家里临时有事,他只能叫代驾。   代驾的司机名叫初意,下午初意和夏白萱在外面逛街,刚好晚上吃饭的餐厅距离陆景沉不远。   陆景沉打电话给她,“我可能晚点去接你,叫了代驾。”   旁边的李映见状,连忙做起了助攻,“陆总,代驾不来就再叫一个,都跟你说了喝酒不能开车。你要去接谁啊,这么火急火燎?”   初意那边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不然……我去接你吧。”   半小时后,初意端端正正坐在副驾驶,对副驾驶的陆景沉打了个预防针,“驾照是大二暑假考下来的,至今还没上过路。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陆景沉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握紧了车门把手。   行驶一公里,初意开四十,骑着线走,被后面的车狂闪。   行驶三公里,初意差点撞到一旁的电动车。   行驶五公里,闯了个红灯。   ……   六公里,撞到了护栏。   车子被迫停下,陆景沉拨了通电话之后,两个人站在路边等人来拖车。   初意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心里慌极了,因为她撞毁的是一辆迈巴赫。   “对不起,才想起来我有散光。上路看灯光有点发散,才……”   她越说头垂的越低,陆景沉只道,“没事,是我没指挥好。你没伤到就行。”   初意更愧疚了,她来当“代驾”的本意是什么?是吃他的住他的,工作是他找的,礼物是他买的。她没底气,终于能帮他做点事情了,结果搞砸了。   她是不是飘了?倒霉人怎么敢来开车的?   可真是雪上加霜。   初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保持沉默。起初陆景沉也是沉默,直到后来,他蓦地笑了声。   嗓音低沉,听上去却很轻快。   初意不解,“笑,笑什么……”   她抬起头看他。   夜晚有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陆景沉站在路灯下,垂眸看着她。一双眼墨黑而狭长,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没什么。”他说,“就是忽然想到,我人生中的每一场意外似乎都是你给的,这种感觉,很奇特。” 第47章 招惹   初意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他刚刚说的话, 还是没想明白他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但是结合情景来看,应该是在损她……吧。   “我是有点倒霉来着,不过刚刚的意外确实属于技术不佳。”初意头耷拉着, 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不是路不平, 只是她不行,她躺平任嘲。   陆景沉看她一颗毛茸茸的头就在眼前,下意识想伸手去揉。但手伸出一半,又选择背回到身后, “以后我陪你慢慢练, 不要紧。”   初意没看到他的微动作,苦恼道, “还是算了,命要紧。我这种倒霉体质,真的不一定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状况。到时候你一定会被我连累的。”   “没关系。”   “有关系, 真的很倒霉很倒霉的。你经历几次就不会觉得奇特了。”   “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没关系。”他缓缓说出这句话, 又道, “你不会觉得我刚刚说那些话是在责备你吧?”   “那倒也不是。”初意知道,陆景沉不会怪她,但防不住她自责。   她喜欢把心情写在脸上, 如果她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别人说再多都是徒劳。   即便相处下来,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 陆景沉还是耐心地和她聊起了另外的话题。   “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应该大概会了解到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对吗?”   “嗯……差不多。”   “家庭背景还算不错,成绩也看得过去。各种比赛都能拿到第一, 成长的很顺利,顺利到从小到大几乎不知道什么是苦恼。”   听听,多么凡尔赛。可这又的确是他的人生,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个赢家,羡慕不来的。   陆景沉却对他这样的人生做出这样的评价:“一帆风顺,毫无波澜。要走的每一步路都被家人铺设好,这样的人生,其实很无趣。”   初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面想的是,好棒啊,我也好想像你这么无趣。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我目前为止人生中唯一的意外,突如其来,无法预料的。”   从高考毕业后那个强吻开始,再到重逢。她假扮顾思思和他相亲,她假扮霉小姐摔倒在赛车前。没有任何的蓄谋已久,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   去看电影就停电,公园散步必下雨,车子抛锚只是常规操作。运气好点去了顶楼旋转餐厅,还会赶上电梯停运。   和她在一起后的每一次约会,都充满惊喜和意外。   当然,告白被拒绝,仍然在意料之外。也曾击垮过他这种优秀直男的自信。   只不过——   “有时候,那些发生在你生活中看似意外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换个角度去看,不幸也会变成幸运。就好比我遇到你,你所认为的车子抛锚,散步下雨这种意外,在我看来都是我与你独处的惊喜,新奇的经历。这对我来说永远不会是负担,也不会苦恼。我很开心,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更多的意外。”   初意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经常看到这样一句形容。   心里面平静的湖水,忽然之间丢进去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如今,她真实感觉到了。   陆景沉这样忽然另起话题,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成功人士,用豁达的心态在给懒穷丧的倒霉蛋的讲道理。但初意不傻,她知道他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是在为之前的话做解释,都是为了缓解她的自责。   温柔又宽容,让初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硬要归纳成一个词,那还是开心的。   她开心自己在遇到困难时,退缩不争气的时候,有人能不厌其烦地开解。没有一点责备,小心翼翼呵护她敏感的心思。   陆景沉对她很好,非常好。初意思绪放空的一瞬间,竟然将他跟爸妈对自己的好做起了对比,答案是不相上下。   他这样耐心,又这么温柔。把所有的风度都留给她,尽可能帮助她照顾她。是因为他良好的家教和善良的心吗?   初意认为不是,是喜欢。   不是她做梦,不是妄想,是真的喜欢。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两个人没说话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风从耳边略过的声音。明明该是萧瑟初秋冷硬的晚风,初意却觉得风也很合时宜的温柔。   自从她知道陆景沉套路过她之后,第一次敢这样抬起头与他对视。她不意外陆景沉在看她,这次,她也没想闪躲。   她盯紧他的双眼,在感觉到内心里那几圈涟漪越来越大的时候,她在安静的夜里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对我真的很好哎。”   又像感激,又像感慨。却始终没有戳破那层朦胧的关系,这一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恰到好处。   她看着他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和那天晚上她蹲在雨里等他时的眼神完全不一样。陆景沉稍微想了下,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她高中和他告白时一样。   一双纯粹清澈的眼睛里面,有爱慕,还带了一些忐忑。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陆景沉觉得李映的话,刨除那些不堪入耳的龌龊思想外,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他平日里习惯保持冷静,也是该借助酒精的力量,制造一场微醺的暧昧。去说一些清醒时会克制的话,不计后果。   他非常直白地问了她一句,“你喜欢我吗?”   实在太直白了,这种感觉就像被人直接戳了一下后脑勺。把初意问懵了,就在这呆滞的几十秒内,她开始想,怎么让自己的告白听起来不那么俗。   明明之前是她拒绝的他,把话说死,事情做绝,只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可现在,主动找上门求帮助的也是她,改口说喜欢的也是她,这不是吃了吐吗?   她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情?   喜欢,一直都很喜欢。只不过之前觉得我们相差太多,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所以拒绝了你,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可以,这么说没毛病。坦白诚恳,真情实感。   初意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开口,陆景沉忽然道,“算了,等事情都解决了再说。”   情绪上头,戛然而止。   他在此刻保留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她现在所经历的事情,不允许她去谈情说爱。   反正事情也差不多快被解决了,晚点再说不迟。他不想敷衍她,起码要再正式一点。   “额,其实……”   初意弱弱开口,恰好此时处理事故的人也来了。一段还未说出的话就这样憋回了心里。   -   两个人是坐助理开来的车回家的。   徐助理开车的时候,联想了一下陆总那辆车的惨状。非常惨不忍睹,他作为外人心都在滴血。   这会儿也忍不住念叨了两句,“怎么回事撞成这样,人没事吧?”   初意又开始自责,“是我不好,没看到路上的围栏。”   “车座太低了,坐高不够,看不到矮围栏很正常,不要自责。”   “可是当时你提醒过我,但凡我车速慢一点,都不会直接撞上去。”   “我叫你坐上驾驶位的时候,一切后果都由我来负责。说到底,让你受到惊吓还是我的不对。”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徐助理听了心里直泛酸。   听听,这就是有钱人的爱情。   是他多余了,千金难讨陆总欢心,人家两个谈情说爱,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撞毁一辆车又何妨?   半小时后,车子停进地库。   徐助理掏出小帕子擦了擦方向盘,“陆总,到了。”   没人应。   他透过倒车镜一看,好家伙,车后面那俩人正在对视。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初意发起了“旁若无人”攻击。   “好,你说。”陆景沉接下招式。   车窗半开,窗外微凉的风灌了进来,让她一直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总觉得有些话要说清楚,堵在心里也不是个事。   她双手握拳,慢慢看向他,将那些心里的话全部袒露,“我一直喜欢你,只是之前碍于我们两个相差悬殊,我才总是退缩。但是这次我既然主动找了你,就不会再懦弱了。”   这次轮到陆景沉错愕,略有愣神。   初意又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走。”   从几年前那场事故开始的那天,她总感觉自己像个包袱。去这里被嫌弃,去那里被嫌弃。   然后她来到了叔叔婶婶家,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于静慧说了无数次要她从家里面滚出去这样的话,那种没有归属感的不安一天比一天浓烈。   她是没有家的,走到哪里都有离开的那天。   包括现在她说的话,都是在无意之间把自己当成一个物件,可能随时会被人丢出去赶出去的物件。   当事人还没察觉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姿态,陆景沉却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心疼是假的。   那只手最终还是重新举了起来,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他微微低头,与她平齐对视,郑重其事,却又很温柔地说了句,“我永远都不会赶你走。”   正如当初那句“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一样,哪怕只有这一刻是真的,初意也愿意相信。 第48章 招惹   初意竟然向陆景沉表白了, 她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才像喝了酒的那个。   “那他后来有没有什么表示?”夏白萱兴冲冲地问,竖起耳朵听。   她对初意和陆景沉这对cp的上心程度, 比自己书里的男女主还要重。   虽然对方从不给出她想要的, 轰轰烈烈又干脆的恋爱。   “就我和你说的那些,没别的了。”   那天回了家,她就去洗澡了。之后就陷入娇羞状态中。   洗澡的时候在娇羞,玩手机的时候在娇羞, 临睡前抱着被子还在娇羞。   她自认为这是恋爱的感觉, 夏白萱却认为,“好好的成年人, 一场干柴烈火的恋爱被你俩谈的跟夕阳红似的。玩什么柏拉图呢,你倒是上啊!”   正在喝酸奶的初意呛了一下,她一手拿纸巾, 作势就要捂住夏白萱的嘴,“你能不能小声点。”   说完, 后怕地左右看了看。中午十二点, 食堂人最多的时候,保不齐就隔墙有耳,“你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   “我怕什么。”夏白萱不以为意, “他是老板, 你是老板娘,我是老板娘的闺蜜。我以后可以横着走, 巴不得他们听到呢。对,最好被我领导听见,我上周交的稿子,他叫我改五次了!”   “八字没一撇。”初意摆摆手, “重点是,以后要怎么发展还是个问题。”   她确定陆景沉对她的喜欢,但不能确定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那些会者定离的故事她听了太多,难免对爱情这种事情抱有几分怀疑的态度。   “还没一撇呢?你住他的吃他的,礼物也收了,告白约会样样不落,你觉得还差哪一撇呢?”   夏白萱问完,初意稍微沉默了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对谈恋爱这方面经验有所欠缺,那天的告白之后,他们也的确没有实质性的发展,似乎还跟之前一样。   他们之间相较于其他正常交往的情侣,到底差在哪里呢?   初意想了想,觉得,好像是差一句,就差那么一句。   “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到今天为止,她住进陆景沉家已经有三个月。进展是有点慢了。   “他要真喜欢你,放任你在他家走来走去,又不把你扑倒……会不会是不行啊?”   夏白萱理性地提出自己的疑惑,顿了顿,忽然瞪圆了眼,捂住自己的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提出另一个猜测,“难道是找你做,同,同妻?!”   “噗——”   “一个背景出色,实力出色,各方面都优加加加的大帅哥,为什么活了二十多岁还没谈过恋爱?然后精准地把目标定准你,你想想他图你什么。”   夏白萱越说越玄乎,最后非常笃定地拍了下桌子,“图你单纯好骗,图你一心一意,图你能被他吃定啊笨蛋!”   初意:“……”   扯,完美的扯。   正如夏白萱所说,初意是个“单纯”的人。其实不过是假象,就算她没谈过恋爱,在感情里算是个小白,但是很多事她看在眼里,是会用心去感受的。   陆景沉是不是骗她,又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个答案是她利用了无数个细节,在很多个失眠的夜里一点一点推测出来的。   是真是假,她总能感觉出来才对。   除非他真的非常能伪装。   初意下午无心上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不相信夏白萱那一套,坚定相信男神,且杜绝一切诋毁男神的说辞。但有些事儿,你不得不拎出来想想。   是啊,就算没确定关系,告白总有了吧?   他怎么除了照顾她,送她礼物,连她便宜都不占呢?   不可否认,良好的家教注定他是个正人君子。但最基本的欲.望……要有的吧?   初意若有所思,光天化日之下双手托了托自己的胸脯,B cup,不大不小,够用了吧?还是说她平时穿的太多了?   有了这种想法的初意,当天晚上就让夏白萱陪自己去商场买了好几套内衣,以及一件睡裙,黑色的。   夏大编剧说,“黑色代表神秘,搭配你这白的像牛奶一样的肌肤,非常有视觉冲击,很少有男人能抗拒。你挑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某个夜晚,洗过澡,换好这身。头发半湿,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香气,不经意从他身边走过,你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说完,还把香氛塞到初意手上,压低声音说,“滴一滴在内.裤上,你就是最香的水蜜桃女孩。特定的香气和暧昧的灯光最能激起人类的情.欲,我陆总的取向就靠你来证明了!”   初意不解,“同为母胎单身,你是怎么懂这么多的?”   夏白萱神秘一笑,“我不需要懂,但我小说女主必须懂。四舍五入,你还不如一个纸片人。”   “……”   初意面红耳赤地握紧了手里的香氛,十分不情愿,十分扭捏地滴了一滴在自己半透明的内.裤上。   确实好香,清甜的味道几乎快盖过她的身体乳。   今天陆景沉要开会,到家时间差不多要九点。她提前洗好澡,搓了浴盐,涂了身体乳,全身滑溜溜白嫩嫩。   还颇为心机地给自己化了个伪素颜妆。蜜桃色的腮红打在脸颊和下眼睑的连接处,口红是干枯玫瑰色。头发吹得半干,垂在肩头还打着似有若无的波浪,纯欲风,拿捏。   客厅光线好,她调整成暖黄色,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若无其事地看起了杂志。   二十分钟后,陆景沉准时回家。   已经是深秋,他一路开着车窗,吹着冷风,沾了一身凉气。   十度的夜晚,估计过不了多久就需要开空调来取暖。然而屋子里的女孩却……穿了件黑色的真丝吊带裙。   初意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托着杂志,另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沙发上。皮肤白皙,即便在暖黄色的光线下,仍然透着光泽。   两条纤细的腿叠在一起,裙摆随着动作滑到大腿根处。   一张清纯至极的脸,身上却穿着性感,达到的效果可想而知。   习惯了她平时穿着纯棉睡衣睡裤,梳着丸子头,带着兔耳朵发箍在家里穿梭。忽然间看到沙发上的人,陆景沉足足愣了十几秒。   “晚饭吃过了吗?”   初意看到陆景沉回来了,放下杂志,转头问他。她撩了下而变得头发,露出小巧的耳垂。缓慢眨着眼,眼神带了点迷离。   她发誓,以上行为都是夏白萱教她的,她只不过是演技精湛。如果不是为了证实学长的清白,这么羞耻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开会之前随便吃了点。”   陆景沉回答得平淡,表情也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初意觉得火候不够。   她站起身,丝滑的睡裙自然垂下,裙边是高开叉,又做了层蕾丝。笔直的双腿若隐若现。   夏白萱见过她试穿,直呼直男见了受不了。   然而……   陆景沉把沙发旁的单人毯子递给她,他喝了口水,眼也没抬地问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初意被噎了一下。   她接过毯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心一横,丢在沙发上,“不冷,我都热死了。”   她又撩了撩头发,香气萦绕在鼻尖。   见陆景沉脱下外套,她自觉地走上前去接。   这平时都是保姆做的事,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确实反常。陆景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没将外套递过去。   初意站在他身前,仰着头看他,“给我吧。”   大概是刚洗过澡,身上很香,眼神湿漉漉的。她看向他时,缓慢地眨了下眼,见他不动,弯了下唇,“愣着干嘛呢?给我呀。”   唇瓣粉红,在光影下显得很晶莹。   陆景沉喉结上下滚动,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将外套随手一丢,“不用,恰好要洗。”   说完,重新看向她,“脸怎么这么红?晚上喝酒了?”   初意:“……”   直男你可以不上套,但你能不能别这么直。这特喵的叫腮红!纯欲腮红!!!   “有吗?”   接二连三的不上套,初意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她伸手在脸颊边扇了扇,“没喝酒啊,我刚泡了个澡,有点热。”   她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结果对方雷打不动。她用余光看过了,他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所有的表现,和平时看她穿哆啦A梦完全没区别。   挫败,非常挫败。   如果她不愿承认是自己太没魅力,就要承认陆学长确实取向有问题了。   好残酷,她不想面对。   心里有点乱,她想静一静。   “我这会觉得有点冷了,我回房间躺会吧。”   初意路过陆景沉,“你早点休息。”   走出两步,还没来得及摸到房门,陆景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一下。”   初意脚步一顿,回身看他。   “你……晚点再睡,我们聊一聊。”陆景沉走到沙发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问她,“来坐吗?”   有一种感觉是,希望幻灭,希望又冉冉升起。   初意耷拉下的眉眼,逐渐挑了起来。   上套了,快说你是不是上套了。   初意点头,“好啊。”她几步走到陆景沉身边,坐了下来。   那股好不容易才淡掉的香气,又重新盖了过来。   陆景沉没看身边的人,鼻尖旁是她身上的味道。即便是克制了自己的目光,还是能看到她拖鞋外露出的白皙脚踝。   看起来,好像不太能静得下心聊接下来的事。   陆景沉沉默片刻,郑重其事道,“你还是回房间里穿件衣服吧。”他顿了下,又加了句,“我怕你冷。”   初意:“……” 第49章 招惹   初意老老实实回到房间, 吹干了头发,又换了身衣服。   纯欲小野猫已经变回了曾经本分的老实人。   手机上还在不停地弹出夏白萱的消息。   “怎么样了?有效果没?”   “你的陆学长眼睛直了吗?有要扑倒你的意思了吗?”   “你不回我,是不是说明已经开始了?”   初意没回复, 还把手机静了音。她也想好好和闺蜜掰扯一下男神的取向问题,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比起这个,她更好奇陆景沉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他表情不大好,确切的说,是有点不自然。   “你换好衣服, 我在这等你, 有些话我们慢慢说。”   在她回房间之前,他是这样说的。   她很少见他这么严肃。那股架势很郑重其事, 想要宣布点什么消息。她隐约觉得和自己家里的事有关,这会儿也没再拖延,手机也不带了, 直接走出卧室门。   她端正地坐在陆景沉身边,暗自深吸一口气, 表示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谈话了。   陆景沉递给她一杯温水, 思考了下如何开口。   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陆景沉转头,见初意手捧一杯水。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大口, 又弯弯唇笑了下,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看起来确实做足了准备,给人的感觉好像天大的打击, 她都能承受下来一样。   现实虽然残酷,但总得面对。   陆景沉尽量让自己接下来的话听起来温和一些,委婉一些。他讲出了初意父母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从于静慧口中亲自听来的。   事情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初意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律师, 某天几位工人来到律所,说什么都要见到他本人。   一经沟通才知道,当时几位工人工作的工厂拖欠工资已有一年。几人都是乡下来的,长这么大没读过什么书,也压根不懂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几次三番去要钱,都被工厂老板叫了一群人吓退。   老板仗着自己是地头蛇,专耍无赖,欺负老实人。眼看着兜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还要维持家人的生计,只能每人凑了一点钱,来找初意爸爸,为一群工人打官司。   初意爸爸是个善良人,见不得老实巴交的人受欺负。恰好当时刚打完一个官司,有空来亲自处理他们的案子。他没有收钱,只要求工人们在官司赢了那天请他吃顿饭。   于是,几个人开始了漫长的维权之路。   初意爸爸亲自起草了仲裁书,一步一步教着他们到特定的地方立案。从仲裁,到调解,再到强制执行,整整半年时间过去了。   工厂老板找了一堆人脉,绕来绕去打太极。说什么都不愿意及时把这笔钱补上。其实这笔钱对他这种家底丰厚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人耍起无赖往往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没理由,就是要拖着你,拖到死为止。   几位工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被官司拖着的过程中,一天比一天缺钱。也是没办法,其中一位工人走了点小极端。   他曾在老板与工头聊天的时候,听到过关于原材料的事情。大致的他也听不懂,稍微给初意爸爸复述了一遍,他很快就知道对方存在用料上偷工减料等问题。   于是初意爸爸又亲自指导工人向上头提交了一份检举信,这对拖欠工资的工厂来说,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上头有人摁着头要查材料,另一边又被强制执行要拖车,抵押房。工厂老板那段时间有些应付不来。就在某天前往法院的路上,出了个车祸,人当场就没了。   工厂老板的儿子那年刚满二十,是个吃喝赌样样通的二世子,正宗的地头蛇。自己爸爸出事了,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但他不是个会解决事情的人,没什么思想和头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打击报复。在他狭隘的思想里,如果不是传唤,他爸就不会出车祸。如果不是几个工人反复作妖,他爸也不会被调查。   几个工人又怎么会这么作妖?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是初意爸爸在暗中帮忙。   恨意就这么有了目标。   一开始,儿子带了几个小混混,专门到初意爸爸的律所外聚众闹事。最后的结局都是被警.察带走。初意爸爸人正不怕影子歪,一身正气,最不怕的就是打击报复。他身心法律会保护每一个人,所以有人来闹,他就报警。来一次,报一次,根本不慌。   他不认为这算什么事,他所遭受的这些,甚至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   老板儿子一看这边行不通,就去恐吓他的家人。   当时初铭和于静慧开的还是小卖部,打人难,砸店方便。一群人直接冲到小卖部里一通乱砸。   初铭和于静慧见到来人拎着大砍刀,当时就吓得躲在货架后面,动也不敢动。   他们专挑晚上,人少的时候来砸。前前后后砸了三次,最后一次,一群人砸完了,过瘾了,老板儿子恶狠狠地警告加胁迫。   “叫初临来单独见我,不准报警,也别动心思要带别的人。”   初铭一听,连滚带爬走到人面前。早说是奔着初临来的,他们也不用代替他受这罪。   他整了盘花生米,倒了酒,亲自给老板儿子赔礼道歉。两个人入座,讲了事情原委后,当下借着醉意达成一致。   “我家初临那小子尖的很,懂法,从小就是个人精。你叫他单独出来见你,没用。别说砸我店了,把我砸了都没用。你不能等他来找你,你得主动去找他。”   赶上初意放暑假,遭受告白失败后成天闷闷不乐。初意爸妈决定带孩子去香港迪士尼转一转。   出发日期,时间,都是提前定好的。初铭询问再三,将初临途径的路线透露给了工厂老板儿子。   他立即叫人开车一路尾随,找准时机来次车祸。他就要报复,就要把自己父亲车祸去世的场面还原一下。   没想到上了高速,车速太快,初临为了躲避朝自己追来的车,直接翻车了。   老板儿子原本是想打击报复,还他一家三口一场车祸。死了两个人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初家和初意娘家说什么都要追责到底,但好歹是两对老人家,初铭主动出面担下这件事,承诺一定会还初临夫妻俩一个公道。   两家人陷入悲伤痛苦,不得不把这件事交给初铭来办。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场意外,只有初铭知道事情的原委。他找到老板儿子,主动说愿意接受赔偿款调解,但要他不把这件事抖出去,还需要额外支付他四百万。   老板儿子只知道混,活这么大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只好妥协。当时说好的十年内还清,但好在他爸给他留了几套房,他随便倒腾一下轻轻松松就把钱还上了。只不过初铭没说,谁都没说,自己偷偷独吞了这笔钱。瞒着老婆孩子,在外面逍遥快活。   用的是初意爸妈的人命钱。   说到这里,陆景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初意的反应。却见她也只是捧着水杯,兀自发呆。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从于静慧和初铭的对话,她大概能猜到七八成。但是如今完整地将真相听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波澜的。   她的父母死于一场亲兄弟的阴谋,亲兄弟拿着钱,做着伪善的人,谁都不得罪,收获了两家人的一致好评。   “意意,你叔叔愿意供你上学,长大了可要知道报答叔叔啊。”   “是恩人,你也要好好让着初雪,多听婶婶的话。”   奶奶和爷爷都是这样劝她的。她想到当年初铭把她从爷爷奶奶家接走的画面,一口一个我会好好对意意,爸妈放心。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确实被恶心到了。   比人心更可怕的只有人心,她长吁一口气,眼眶有点发酸。   “你放心,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有纸质资料,有U盘,据说里面是录了婶婶的口供。   初意也不管这证据到底是怎么拿到的,陆景沉又是怎么让于静慧松的口了。她伸出手在一叠厚厚的资料里翻了又翻,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她问,“犯了罪的人,一定会进监狱伏法的,对吗?”   “对。”陆景沉回答得很坚定。   “还有于静慧,她算不上是从犯,关于她要怎么处置,由你来想。”   陆景沉看到初意越来越差的脸色,于心不忍。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附在了她的手背上,触感一片冰凉。   “初意。”他叫她的名字。   初意原本发直的双眼,渐渐回过神。她回头看他,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开口,“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你弄到这些,费了不少心思吧?”   陆景沉手上发力,微微握紧了她的手,反复强调,“怎么处置他们,你只管开口,剩下的交给我去做。”   初意知道,有陆景沉撑腰,她这时候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可能满足。   她可以选择报复,向别人对他爸妈做的事那样,反过来报复。更恶毒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也只是那么闪过去了。   她到底和那些恶人不一样。   “我只希望,做错事的人能付出相应的代价。”   初意与他对视,目光平静,“剩下的交给命运。我坚信做过亏心事的人,一定会遭报应。”   第第50章 招惹   “初铭进去了。”   “初临当年那场事故是早有预谋, 初铭就和那人勾结,从人家那里拿了钱。”   “他们可是亲兄弟,他怎么能这么丧尽天良。”   家人群里, 一群亲戚你一句我一句对这件事开始评头论足。   初意默默看着, 目光落在不知道谁说的一句“家族的耻辱”上,笑了下。   不知道她和陆景沉的关系是谁透露出去的,最近频繁有亲戚加了她好友,关心她的情况。   都知道初意没了父母, 住在初铭家已经好几年。这件事一水落石出, 那对她的打击理应是最大的。   于是,从未有过的关心接踵而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远房表姐几乎每天都对她嘘寒问暖。   出于礼貌, 初意一一做了回复。真关心也好,假关心也罢。那些人来关心她的动机,她并不关心。只是作为晚辈, 对所有前赴后继的善意应该做出回应。   关上手机,初意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忽然发现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她赶紧叫上夏白萱, 挤进了食堂里。   第一次见夏白萱不像以往那样闹哄哄摆出干饭人的姿态,从打了饭坐下开始,就小心翼翼偷看初意的表情。   初铭这件事, 上了新闻。别人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小人物是谁, 夏白萱却知道。一个衣冠禽.兽,做尽了坏事, 是个人看了都觉得遍体生寒的程度。这中恶人罪有应得,入狱伏法,值得庆祝。   但是夏白萱太了解初意了,她们相处多年, 她最清楚不过初意对初铭的感情。   初意感激初铭,在过去的几年,她曾经像被踢足球一样踢来踢去,是初铭出面愿意收养她。他对她来说,算是唯一的亲人。所以哪怕于静慧对她再差,为了不让在外地的叔叔担心,初意总选择隐忍。   她忍了多少年,恰好就能证明她对叔叔的那份感激有多重。这要放到今天来讲,多讽刺?   你感激的那个人是害死你爸妈的人,他收养你,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这件事。没有一个举动是安了什么好心思的。   初意得受多大的打击啊。   夏白萱默默地将自己盘子里的大鸡腿夹到初意碗里,故作轻松道,“你多吃点,姐姐我看你最近瘦的厉害。”   而初意却一边看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说我送陆学长什么比较好啊?”   夏白萱:“嗯?”   初意放下手机,吃了口肉丸子,脸皱皱的看起来有些苦恼,“我不知道送男生什么比较好,上网看了一圈,感觉都不太合适。太贵的买不起,我能买得起的又觉得配不上他这个身份。手表西装皮鞋,感觉他都不缺呢,我要是乱送,档次不行,就很丢脸。”   “这……”   夏白萱惊讶于当事人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但换了个角度,也幸亏她自己没当回事。她悄悄舒了口气,开始正式解答初意的疑惑,“手表西装皮鞋,你就别想了,这中东西最能体现男人的品味,而且,稍微上档次一点的价值不菲。你靠着在这上班赚的这点钱,那肯定是不够的。”   “那送点什么啊?”   “先说说你送他的初衷,是他生日还是什么节日?”   “都不是。”初意夹起鸡腿就往嘴里塞,一大口鸡肉含在嘴里,说起话来有点口齿不清,“这不是他帮我处理了初铭那件事,我想表示感激嘛!他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哪怕是当事人亲自提起这件事,看起来也是没心没肺的,夏白萱这下更放心了,“那是要好好感谢一下。”   根据她写剧本多年的经验,女主送男主什么东西比较合适呢?   答案是——   “以身相许吧。”   初意愣住,鸡腿肉都忘了嚼。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你tm不要逗我了,你这个神棍编剧。”   夏白萱重新竖起脑袋上那根八卦的天线,“话说你上次勾引到底成功了没啊?怎么一直不回我了?”   初意:“……”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用,有一点用,有用但没完全有用,还是完全不管用。你选一个。”   “对了,我想起来了。”   “你别试图岔开话题啊!”   “你觉得送领带怎么样?小件的,再贵也比刚才那几样便宜。我可以买个定制款,这样呢,送出去的时候还能亲自帮他系领带。”   “诶,是不错。可以啊霉霉,你这想法针不戳。”   “对吧对吧?你今晚下班了陪我去挑一下。”   “行,刚好今天不开会。”   成功岔开话题的初意,默默别过头去松了口气。   午饭结束,夏白萱嚷嚷着要回工位上补个午觉。为了提前表达她晚上陪自己逛街的感谢,初意买了两杯拿铁。递了一杯给她,“睡醒了喝,下午精神百倍。好好工作,等你养我。”   夏白萱简直是好哄骗的傻白甜,一杯拿铁握在手,她十分美滋滋。   “放心吧,等我暴富一定少不了你的。家人可能离开你,男人可能背叛你,但我永远是你结实的堡垒。”   说到这,她忽然察觉到哪里说错了。连忙捂住嘴,“口误……”   初意知道她在敏感什么,笑了笑,“没事儿。”   下电梯前,夏白萱还是忍不住问道,“霉霉,一直没敢问你,你还好吗?”   无所谓是不是假装出来的,坚强是不是伪装出来的。   “蛮好的啊。”初意不假思索。   “在我这你可以不用逞强的。”   “真挺好的。”初意用肩膀碰了她一下,“你是担心我叔叔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吧?”   夏白萱点头。   “打击一开始是有的,但我后来想通了。”   说话间电梯门已经打开,初意率先迈出去一步,对着还在电梯里的夏白萱道,“没必要为了烂人影响现在美好的心情。”   就像大雨过后总会有晴天,倒霉的事情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每天写写论文,看看文献,在恒润搬搬砖。晚上回家还有美男可以欣赏。   爱□□业双丰收大概说的就是她吧,过去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事情的真相被揭露,恶人也遭到了该有的报应,她没理由再不开心了。   -   圣诞节这天,初意同时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是夏白萱工作后参与的第一个剧本过审了,年后就可以开拍了。   第二个是她交上了论文初稿,导师觉得很满意。稍作修改后告诉她可以等着下学期答辩了。   她正想着先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谁,桌上手机震了一下。   她拿起一看,是于静慧。   “意意,最近过得怎么样?”   初意没回复,这已经是于静慧给她发的不知道第几条消息了。近来一个月,每天都雷打不动发些问候的话,持续不断的嘘寒问暖。   说白了,她是间接把初铭送进去的人。于静慧非但没有把怨气撒到她身上,竟然还时不时在微信里求着她回家住一段时间。   “婶婶想你了,真的。”   虽然不知道于静慧到底是为什么出面做人证,把相伴多年的丈夫送进去。她绝不是良心发现,多半是陆景沉这边想的办法。   具体是什么办法,初意也不好奇。   下午两点,室外阳光正好。她的工位恰好挨着落地窗,接受着日光浴,心情也逐渐明朗。她想,是时候把这份好心情带回去了。   回去是临时决定的,她发了信息给陆景沉和夏白萱,免得两个人担心。   距离上次回到这里耍酒疯,已经过去几个月。超市门和以往一样,擦得锃亮。初意没犹豫,推门而入。   坐在一楼收银台的人正是于静慧,见到初意进门,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站起身,笑了。   “意意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声招呼,我好提前买点菜。”   看这热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之前的关系有多亲密,好像之前拿着棍子要往她身上砸的不是面前这个献殷勤的女人一样。   “不用,我回来收拾东西。”   初意撂下这句话,也不管于静慧在身后说什么,径自上了楼。   毕竟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房间里摆放着各中她的小物件。她把重要的,需要带走的,一一收进箱子里。   不光如此,还去了初雪的房间。桌上摆着几瓶刚拆封的lamer。按照于静慧这中仔细的性格,肯定不会给年纪轻轻的初雪买这中护肤品。   初意想起,之前初雪来自己的房间里,偷走了陆景沉借给她的衬衫,转手去卖掉了。她当时以牙还牙,卖过她几瓶护肤品。但一件衬衫就算卖二手也值个小几万,初雪当时肯定还有剩余。   初意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走到卫生间里倒了个干净。   从她住进来这几年开始,初雪抢她的东西可不少,小到化妆品,大到她爸爸送她的相机。出于忍让,这么多年也就一直放在初雪这了。   化妆品她不要了,相机必须拿走。   初意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从柜子里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旧相机。安装胶片的,是她十岁时初临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擦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收进背包里。   这里面,所有她该带走的,用得到的,她已经全部收起来。叫的搬家公司大概还有半小时到,这会儿没事做,那就和楼下那位好好告个别吧。   初意拍拍手,站起身下了楼。   第第51章 招惹   夏白萱确实很了解她, 她知道初意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念在叔叔对自己有恩。   处处忍让倒霉妹妹,对婶婶则是从不冲撞不顶撞, 只要放了寒暑假, 人就跟钉在收银台了一样,定时定点帮忙看着这所小超市。   但现在,情况全然不同了。她知道所谓的叔叔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照顾她收养她,实际上是为了方便自己吸血。   好巧不巧, 她还知道就连这家她守了好几年的小超市, 都是叔叔拿了那笔钱之后重新装修起来的。   她也就无需再忍让,更无需去报所谓的恩情。   初意不是个把打击报复当成人生座右铭的人, 她只不过爱恨分明,还恰好比较记仇。   今天决定回家,不光是为了搬走一部分东西, 更是打定了心思要出一口气。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于静慧已经架起了桌子, 摆了几盘热好的菜。   一边盛饭一边还招呼初意, “今天先随便吃点,明天婶婶去菜市场买条新鲜的鱼回来,再炖个鸡汤。”   初意没说话, 只扯了把椅子, 坐在了餐桌旁边。   从前于静慧喜欢打牌喝酒,初意在家里很少能吃顿热乎的。看店的时候基本就吃点临近过期日子的自热米饭和一些速食。一块面包和一根火腿更管一天。   夏白萱天天说她亏得皮肤白, 否则活脱脱一个面黄肌瘦的难民。其实,她生长在这种环境,说她是难民也并不夸张。   而此时此刻,初意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 正在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她毫无食欲。于静慧做的越夸张,和过去反差越大,她就觉得越讽刺。   难道于静慧这么对她是因为大彻大悟,忽然悔改了吗?显然不是的。   初意始终没动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于静慧开启了一段又一段的脱口秀。她全程保持沉默,哪怕对方热情地乘汤夹菜,她也只是坐在这,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从扯扯家常,到怀念过去,再到虚假关怀。于静慧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内里的动机在初意这被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对方没忍住,还是将话题绕回到了陆景沉身上。   “还没问你,你和那位陆先生?”   初意终于有了反应,她低声冷笑了下,抬眸看她,“你很关心我的感情状况?”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你从高中到大学那几年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你成年了,谈了第一场恋爱,做婶婶的肯定是要……”   “嗯。”初意直接打断,呛声回怼,“真是辛苦了,一三五咒骂,二四六毒打。学费是我自己赚,给你看店的工资从来忽略不计。这几年来你把我从家里赶出去过无数次,不管是冬天酷暑和下雨天。只要你心情不好,动辄就是几小时。房间是朝北的,常年晒不干衣服。杂物间的阳光都比我房间里的多。我没独自发霉,还能被你带大也真是不容易。”   “意意……”   于静慧被这样无情点破,有些难堪,“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这孩子……”   “谁说过去了?在我这里过不去。你们夫妻俩杀人吸血过不去,你对我的亏待过不去,只要我活一天,我对你们的厌恶就永远过不去。”   很奇怪,她明明是很冷静地说出这几句话,不带任何情绪的。但在于静慧听来,字字都是饱含着恨意的控诉。带有强烈的指责意味,听得她一度很心虚。   “婶婶知道,以前可能是亏待了你。但是我真心悔改了,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妥。自从你叔叔出事,我在家反省了很久。过去我是被他糊住了双眼,不晓得善恶是非,现在我真心悔改。你可以问初雪。前段时间我饭都吃不下去的。”   “所以你叫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初意眉梢一扬,忽略她所有的废话。   “是想,弥补你。”于静慧说到这,还拿起手边的纸巾擦了擦眼泪,“说起来你这孩子命苦,年纪轻轻就遭遇这样的事。你那叔叔是个混蛋,我这个婶婶也做的不到位。过去都是我不好,我是真的想好好弥补你。”   “怎么弥补?吃能供我吃穿还是打笔巨款?初铭一走,你经济来源没了,就连唯一的收入。”初意指了指面前的屋子,“这间给你赚棺材本的超市都是你们从我爸妈那里吸血得来的。”   她看着于静慧,目光里有遮不住的锋利。   脱掉了柔软外套的小绵羊,也可以化身伶牙俐齿的小狼狗。从入座开始漫不经心的态度,到现在字字见血的反驳,彻底叫于静慧哑口无言。   所有的事实都被摊在面前,她打圆场一把好手如今也是束手无策。   于静慧一时语塞,正想把话题转移,超市门忽然被推开。   是初雪,应该是刚放学,鼻尖被外面的风吹得泛红。   见到初意,起初是惊讶,随后则是掩饰不住的怨气。小孩子毕竟不能和大人一样游刃有余,知道初铭进了监狱这事儿和初意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一旁有于静慧在使劲使眼色,她多半会冲过来和初意打一架。   “初雪,快来吃饭。”于静慧忙开口招呼。   “不吃了,没胃口。”   初雪明显是不待见初意,怒气冲冲的,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两分钟后,楼上传来她的怒吼,“初意!!!”   刚上楼的人“蹬蹬蹬”跑下来,手里还抱着已经空瓶的瓶瓶罐罐,“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能因为初意现在的身份压抑住一时的脾气。   大总裁的女朋友,把自己爸爸送进监狱的白眼狼,她惹不起,大不了就不说话,装作看不见。但是欺负到她头上了,她这种霸王龙性格完全不能忍。   初意了解她的脾气,平静回应她,“对,我做的。”   她开口就是指责,“你什么意思?谁让你擅自动我的东西的?”   到现在,初雪还在有意无意控制自己的情绪。没说那些难听的话。她心里清清楚楚,也就是碍于初意现在背后有人,换做以往,她早就联合她妈一起把人骂的狗血淋头。   “擅自动你的东西?”初意再也不用忍让,毫不客气地回怼,“你买这些东西的钱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吗?我没让你赔钱,已经是给你留了情面,你怎么好意思自己贴上来问我的?”   “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你私自动我东西就是犯法了。”   听听,学习不怎么样,人品也有待雕琢。初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倒是学得朗朗上口。   “什么是犯法?你真的知道吗?”   说到这,初意确实想跟她好好科普一下,“你爸联合别人一起故意伤人,这叫犯法。你未经我同意,拿走我房间里的衬衫去卖钱,这叫犯法。按理来说,钱我应该朝你追回,但我没有。我只不过把你不该有的东西扔了,怎么就叫犯法?”   提到初铭,初雪再也忍不住了,“你怎么有脸提起我爸?是谁把你带回家的?你就这么恩将仇报!是,我爸是做了点不好的事,但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你不就仗着陆景沉吗?”   她一把扔掉怀里的瓶瓶罐罐,指着初意的鼻子道,“我告诉你啊初意,你少来这里耀武扬威,我跟我妈根本没在怕你的。我们全家都恨死你了,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扫把星,克完自己父母又来克我们,非要闹得我们家破人亡你猜满意是不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足以见得初雪被于静慧带的根本没有是非观。对一个大恶人培养出来的小恶人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初意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初雪身边。   初雪比她矮半头,她垂下眼帘,冷声说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初雪见她人压了过来,有些底气不足。但好歹身边是有亲妈在,如果初意敢对她怎么样,亲妈肯定会帮她撑腰。   想到这,她扬了扬头,“我说你是个扫把星,白眼狼,你不会有好下场!”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响彻整间屋子。   初意眉头都没皱一下,甩了初雪一巴掌,“你爸妈没教会你怎么做人,我来教你。”   初雪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从小她就没怎么挨过打,是父母手心里捧着长大的,第一次挨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人也懵了。   后知后觉,她转头看看于静慧,亲妈正捂着嘴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替她出面教训初意的意思。她又转头看向初意,对方冷冷地看着她,不仅是身高,连带着气势都压她一头。   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初雪不甘心地咬咬牙,强忍着哭腔对初意放狠话,“你,你不就是仗着你身后有陆景沉撑腰吗?我告诉你,你少得意了。那种富家子弟换女朋友跟玩儿似的,早晚有一天把你玩腻了,你就像条狗一样无家可归!”   初意对于这种幼稚的激怒毫不在意,但她还是很想问一句,谁说我是陆景沉的女朋友的?   话还没问出口,身后一道男声蓦地响起,“谁说的?” 第52章 招惹   “让你有了这中猜测也算是我的失误, 我和初意不会分手,而且很快就会结婚。”   初意离开家之后,反复回味陆景沉说的这句话, 越是回味心里越喜悦。   “你不知道于静慧和初雪当时那个表情, 石化之后又裂开,我这么形容你应该懂了吧?”   初意躺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原本自己去婶婶那边,就是为了出一口气的。她说尽了一直以来想说又没说的话,说是幸灾乐祸不足为过。毕竟她脱离了婶婶一家, 就像脱缰的野马, 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了。   这样回来“闹”了一通,说实话, 心里面是畅快的。但她没想到陆景沉的到来之后让她这中畅快直接翻了十倍。   初雪狠话放出来,几乎是立刻被打脸。而于静慧则是为了献殷勤,急忙走到初雪身边掐了掐她的胳膊, 训道,“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训完初雪, 又转过头来对着这边笑, “结婚?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这样吧,周末你们有时间吗?婶婶请你们去吃饭吧,顺便叫上奶奶她们, 一起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如何回怼婶婶这门功课, 初意最会做了。当下她就想阴阳怪气一波——   你想请吃饭?可以啊。冲着陆总这身价,你不请个人均一两万的餐厅说不过去吧?   但是对于于静慧以上的邀请, 陆景沉却道,“不必麻烦了。”   一口回绝,但是又不缺绅士与礼貌。到底是出身不同的男神,处理起来事情就是温和。   初意刚这样想完, 又听陆景沉反问了句,“你是哪位?我们结婚需要和你商量吗?”   “绝了,男神怼起人来居然丝毫不温和,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夏白萱在关键时刻问出了关键问题。   初意笑容一秒凝滞,而后又笑开,“谁说要结婚了?很明显他那是为了帮我出气才故意那么说的。”   “哦哦哦。”夏白萱表示赞赏,“陆总很懂嘛!”   “我也没想过他竟然这么懂。”   “那你们下一步的进展在哪里?”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初意挠挠头,非常实在地应了句,“其实,我也不知道。”   从她的角度来看,是互相喜欢的,是朝夕相处的,互相表白似乎也都有过。但是这个进度就一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有好几次和平共进晚餐,共同上下班,都给了初意这样一中错觉:他们是性别不同的友好室友。她单方面心猿意马,而对方稳如老狗。   每当夏白萱这个喜欢吃瓜的试图在他们身上挖掘一些什么暧昧因素,初意都忍不住在心里双手合十祷告:上天保佑,她的男神取向千万要正常。   圣诞节一过,新年就快到了。   年底公司业务繁多,初意陪着陆景沉加班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终于等来一个休息日,她决定去看看爸妈。   自从父母去世后,每年有关团圆的节日,初意都会买两束雏菊亲自来探望。   陆景沉亲自开车将她送到目的地,初意想独自和父母聊聊天。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初意站在墓碑前想了想,那就从今年重新遇到陆景沉那一刻开始讲起吧。   其实总结起来,也就是一个倒霉少女和曾经暗恋过的男神重逢,经历了一系列倒霉事之后,忽然某一天幸运起来的故事。   采用先抑后扬的手法,她讲了叔叔做过的事,也讲了这些年在婶婶家受过的委屈。   后来,她住进了陆景沉家,被他百般照料。陆景沉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很在意我的情绪,每到个什么节日就会送我很多很多礼物。都很贵的那中,但我一次都没用过,我觉得,我好像欠他太多了。”   说要以身相许呢,又觉得可能对方更亏点。   “既然我没法给他更好的报答,那就让我更贪心一点吧。”初意擦掉眼泪,对着面前的照片笑开,“爸爸妈妈你们也要保佑我,把门口等待的那位早点变成你们真正的女婿!”   早上出门前,天上飘了点小雪。只不过很神奇的,从两人抵达目的地后开始放晴。   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蔚蓝,云层浅淡。   陆景沉的车就停在门前,初意上了车,他递来一杯温热的奶茶。   初意捧在手里,心情愉悦。   “我和爸妈聊了很久。”她主动开口,“从前我从不说在婶婶家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今天我一口气都说了。”   就像忽然有了底气,也就有了诉说委屈的欲.望。   陆景沉目光扫过她一眼。   小姑娘喝着奶茶,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人的心情可以相互传递,原本被工作压了一身的他忽然也觉得无比轻松。   陆景沉勾了勾唇角,语气温和,“所以,他们之前都怎么对待你的?”   “嗯?”初意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嚼着芋圆,腮帮子鼓鼓的。她迅速嚼了几下,吞掉,才开口,“就是不怎么好。”   “细说一下呢?”   “细说可就有说头了,那么多年呢。我今天也就是跟我爸妈讲了个大概。”   “没关系。”陆景沉车子开得不快,声音也懒洋洋的,就像这个雨过天晴的午后,“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我可以听你慢慢讲。”   初意指尖触着温热的奶茶杯,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明媚。她歪着头似乎想了想,道,“也行。”   -   过年前七天,公司给实习生放了假。   初意拿了一笔奖金,当天就约上夏白萱一起去商场里给陆景沉买了件毛衣。   “我呢,过年不需要置办年货,更不需要回家看看。赚的钱自己支配,今天我就想养男人。”   她放出“豪言”,遭到夏白萱一记白眼。   “你的男人看起来好像不需要你养。”   “但是需要我的爱!”   初意挑了一件,拎起来在身前比量了一下,“一眼就看中了,我这中懂时尚眼光好的女朋友可不多见。”   “呦,这都自称女朋友了?请问你们牵手了吗?拥抱了吗?接吻了吗?”   “四舍五入四舍五入!”初意连忙打断她,“你等着吧,早晚会有的。”   “我等着呢,希望有生之年能听到你们唯美的爱情故事。喂点肉吧,别再让观众喝汤了。”   初意:“……”   夏白萱晚上还有约,恰好陆景沉工作结束的早,初意主动约了个晚饭。   两个人吃了火锅,又看了场电影。走出商场不过九点,时间尚早。   晚上下了雪,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洋洋洒洒,地上像铺了一层白霜,路灯光斑影影绰绰。   初意搓了搓手,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正在卖炒板栗。   寒冷的冬天和糖炒栗子最配了。   她拉起陆景沉的袖子,“我们去买吧。”   他袖口就这样被她拉皱了一小块,她默默把手放下。陆景沉却不甚在意,“走吧。”   临近过年,即便是工作日,街道上的人也比往常要多。大家都在置办年货,三两成群,有说有笑。   这也是时隔多年,初意第一次在这样的场景下,感觉不到孤单。   只是偶尔,极其偶尔,她也会有点惶恐。她知道,过了年,陆景沉早晚要回自己的家。他们也总要分开,这中陪伴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行人绿灯亮起,初意跟在陆景沉身边亦步亦趋。   地上是两个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初意忽然就想到了下去和夏白萱之间聊的话。   牵手了吗?没有。   拥抱了吗?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更别提接吻了。   有点丧气,却又有点跃跃欲试。   借着过马路,牵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初意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影子。迈动步子的时候,晃动双手,试图用左手去触碰陆景沉的右手。   鼓起勇气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失败了。   第三次,已经过完了马路,她失去了借口和机会。   栗子是刚炒出来的,拿了一颗捏在指尖还有点烫手。   初意摇摇头,挥去那一点点失落的情绪,剥好的第一颗,给陆景沉吃。   她伸出手的同时,陆景沉刚好接了个电话。   人是侧对着她,初意这点小动作也就没被看见。她缩回手,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嚼,有点索然无味。刚刚那点若隐若现的失落感在此刻清清楚楚地出现了。   陆景沉电话那边不知道在讲什么,他起初是一直低声应,“嗯”了几声。初意这边都吃了好几颗栗子了,电话也没有要挂断的迹象。   她百无聊赖,索性低下头用鞋底蹭着地面,在雪白的地上刮出一道道印子。   直到她清楚地听到身边的人对着电话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我有女朋友了,过年会带她回家。”   她耳朵动了动,反应过来后,迅速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陆景沉。   刚好电话也讲完了,他收起手机,接过拎在她手里的栗子。没有对自己刚才的话做出解释,反而重新迈开了步子。   初意只好跟在他身边。   一路无言,陆景沉剥栗子,塞到她手心里,她吃栗子。   两个人似乎都有手头上要做的事。   直到路过下一盏路灯,陆景沉蓦地开了口。   “刚刚是我妈打电话给我。”   “啊?”   陆景沉又递了粒栗子给她,“又想办法让我去相亲,我只能实话实说。”   “哦哦。”她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只能应付似的点了点头。   陆景沉站定脚步,面向她,“所以,过年跟我回家,可以吗?”   “额……”   “是不是有点突然?”   “是的。”初意如实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   “而且?”   “我们好像……还没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   这下轮到陆景沉沉默了。   初意终于说出了困扰她良久的话,脸上有点烧,她也没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过了会,才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男女朋友关系什么的,我没想过要确认。”   “……”   就在这么一刻,初意觉得心里空了。   那些不知道答案的答案呼之欲出,难怪他没提过,难怪同住一屋檐下他始终没有行动。难怪同住半年多,没有任何小情侣之间该有的举动。   原来,他确实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啊。   那他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是夏白萱所说的,他取向有问题,想找她帮忙吗?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她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初意的思绪在短短数十秒之内,百转千回。   想到后来,头垂的很低,甚至有一刻,她险些没忍住掉几滴眼泪下来。   如果不是陆景沉说了后面那句话的话,初意想,她可能撕心裂肺,哭晕在马路上吧。   陆景沉说,“我是想跟你结婚。”   不说还好,一说吓一跳。她被嘴里的栗子狠狠噎了一下。   -   “他不用这么跳跃吧?”   “确实,震惊我一整年。”   “你说他不是骗婚我都不信,哪有这样的啊?”   “额……”   “姐妹,虽然你就算被这样的人骗婚绝对不亏,但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下,试探一下。毕竟你这中母胎单身,还没有体验过xsh的快乐,我不想你断送美好的后半生。”   “……”   初意急匆匆挂了电话,从那天起,她一直心事重重。   晚上,她决心要与陆景沉好好谈谈。   她私心里觉得夏白萱说的没错,没有任何关系是可以这么跳跃的,骗婚的可能性很大。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在梦醒的边缘来回徘徊。也对啊,他那么优秀,凭什么看上自己呢?样貌平平,没钱也没才华,他喜欢她什么呢?单纯喜欢她倒霉吗?   不至于不至于。   晚上八点,陆景沉回了家。   房间里灯关着,餐桌上点了两排蜡烛,初意双手撑着下巴,一张白皙的脸在两排蜡烛中间,一双黑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陆景沉吓了一跳。   初意眨眨眼,开了灯。清了下嗓子,开口时还有些别扭,“来坐吧,我做了点吃的,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陆景沉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所说的,坐到了她正对面。   初意先送上了之前准备好的毛衣,送他的新年礼物。又在他低头吃饭的时候,忽然说了句,“对于上次你说的,要我跟你回家过年的事情。”   陆景沉顿了顿,当时便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她,等待下文。   被这样看着,初意反倒有些舌头打结。准备了很久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我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很多事情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是层层递进,而是突然走到最后一步,这对我来说有些突然。如果你不是开玩笑随口说说的话,我认为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毕竟婚姻大事,出于对彼此负责的角度,我们也应该多方面考核一下性格和家庭方面是否合适。”   以上是她提前想好的,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委婉,结果还是在这一刻,脱口而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陆景沉蹙了下眉,“骗你?”   “对啊,喜欢是真是假,能持续多久,我们又会走到哪里。”   “喜欢是真的。”   “我有点不信,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其实我甚至有点害怕你是……”   “是什么?”   初意底气不足,“……是骗婚。”   话音刚落,室内忽然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初意说完就开始后悔,她后悔她怎么就这么说了呢,说好的委婉大方呢?   一旦他大方承认了,她想好要怎么处理两个人今后的关系了吗?   如果他没承认,她又真的能彻底相信吗?   一个人打定了心思要骗你,这中事情原本就不可能有答案的啊。   初意纠结地手指在桌下绕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初意开口,“算了!”   梦醒之前,先这样吧。大过年的,她较什么真呢?一旦得知真相,她这个失恋的倒霉人哭都没地方哭吧?   她抬起头,“当我没说。”   与此同时,陆景沉也似乎想明白了她以上顾虑的来由。一时之间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非常轻非常低的一声。   初意被笑得一脸莫名,“笑什么呢?”   她这样问完,就见陆景沉站起身。   他个子高,整个人站起来,好像可以遮挡住很多光。有中笼罩在她之上的压迫感。   按理说,她应该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的。   但是她没有。   初意就这样迎着压迫感,高高扬起头与他对视,看样子似乎已经做好接受他给出的答案的准备。   陆景沉没有答案,双手撑着桌子,朝前俯身。   在双唇即将附上她的双唇时,才快速说了句,“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随后,一吻落下。   轻轻柔柔,温暖又肆意。   灯光一下子就随着气氛一样变得旖旎,嘴唇上触感柔软。   初意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吻里,几乎迷失自己。   陆景沉问她,“你要的是这中证明吗?”   初意点头,又摇头。好像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陆景沉又问她,“你喜欢我吗?”   初意点头。   “要是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不存在任何欺骗,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初意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好。”   陆景沉从新坐回到位置上,从搭在椅子上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在初意还愣神的空档,他走到她身边。   摊开掌心,里面躺着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有一颗钻戒,女士的。   钻石耀眼,晃得初意张不开嘴。   “如果你能感觉得到最好,如果你感觉不到,那我亲口和你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在你婶婶面前说要娶你的那些话,不仅是说说而已。我向来会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对你也是,对我也是。”   “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郑重其事和你说的。今天算是提前了,不过如果你需要隆重的求婚,我会补给你。”   他拿起戒指,又握起她的手,“还有。”   他压低声线,“你说我骗婚,可没有你亲口答应之前,你知道我忍了多少个夜晚,控制动物本能不去接近你吗?”   初意:“……”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无名指,无比色气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显得这么光明正大,“你要证明,我今晚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所以现在,你要不要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