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爱   作者:   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ing】   【预收文《掌控者》《爱的投降》求收藏】   许愿妈妈和林季延爸爸离婚后,许愿发誓一辈子不再跟他打交道,结果躲他的第四年,她不得不上门找他。   雨声淅沥的夜,微湿的衣服贴着皮肤,她焦灼站在高级西餐厅外,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和美丽女伴愉快用餐。   隔着窗摇晃酒杯,英俊矜贵的男人冷漠扫过她潮湿狼狈的脸,无动于衷。   她冒雨拦车:“看在曾经的情分,可不可以帮帮我?”   车窗缓慢滑下,露出后座男人俊秀却异常冷漠的脸,气息冰凉陌生,深黯的眼底已不复往日温情。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手上一块丝质手帕,一点点擦去她脸颊滴落至唇角的雨滴,动作暖意温存,嗓音却携裹着雨夜凉意:“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懂吗?”   小剧场:   三年决裂后的第一次见面。   他说:许记者已经采访完,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许愿捏紧录音笔:林律师请问。   林季延递给她一张纸条:许记者可以回家慢慢思考。   许愿忍了一天不打开那张纸条,终于在深夜,忍不住打开潘多拉魔盒。   【已给你三年自由,现在,game over】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愿,林季延 ┃ 配角:下本《掌控欲》《爱的投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在他的掌心插翅难逃   立意:爱能化解一切矛盾 第1章   电视台大楼的隔壁有巍峨恢弘的高端写字楼拔地而起,#老公在昇达上班#这个词条上了两天本地热搜,原因没有别的,之能吸引万千吃瓜少女兴奋转发,是有消息可靠的自媒体大V,做了一个昇达老公top5排行榜,一发布,妹子们闻风而动,点击迅速破十万。   但也有妹子最现实,TOP5—2的老公直接无视,快速拉到最下方,去窥一窥Top1老公的真容。   昇达旁边的电视台自然站到吃瓜最先前。   这条推送也被齐晓暮转发到许愿这里,她难得下午清闲,想做点不费脑子的事。   耐心看完了TOP5—2的老公,心想也不过如此,手指往下滑,正要去瞧下一位……   “小许,来一下。”   主编在办公室门口叫她,她抬头,见主编神情肃重,顿时心里惴惴,心想是稿子出问题了吗?赶忙把手机放下,往总编办公室疾走过去。   今天交上去的采编稿果然被总编毙了,按照他说法,她选题不对,要她重新报选题。她心情算不得好,再从主编办公室出来时,什么老公都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退出那个推送信息,老实开电脑改选题。   “愿姐,那条推送你看了吗?”对面的齐晓暮眼睛发亮问她。   “看了啊。”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天啊你好淡定,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那个老公第一名,是不是很想嫁?”   许愿注意力全在电脑上,答非所问:“是啊,今晚又要加班到很晚回家了。”   她近来工作不算太顺,生活也一样,比如没过几天,收到了邢绪林邀她吃饭的消息。   因上个月邢妈妈感到胸痛不适,邢绪宁在外出差,便打给许愿,许愿随即送她到医院,医院检查后判断是心梗前兆,许愿的及时送医,避免了一场家庭悲剧。   邢绪宁欠她一个人情,一再邀约见面,可是两人已经分手数月,许愿一直找借口不见。   今天却是躲不过,邢绪宁这个工作狂竟然抽出时间堵在她楼下,口口声声这是替他妈妈偿还人情,那么多同事瞧着,许愿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和他吃顿晚饭。   邢绪宁选了银河里五楼的一家私房餐厅。   面对面坐着,上菜以后两人也是各吃各的,哪怕邢绪宁目光恋恋不舍,许愿一直垂着眼皮不曾给他哪怕一个回应,后来领导给她打电话,她便拿着手机忙工作,等她终于放下手机,邢绪宁终于熬不住,开腔打破沉默。   “愿愿,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许愿借着低头喝饮料躲避他那略微肉麻的眼神,“还是叫我许愿吧。”   两人平淡谈了半年恋爱,分手也不像别人那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起因是许愿肚痛了几天,邢绪宁做为男友却不闻不问,后来还飞去外地出差好几天。   许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割掉了盲肠,找了个护工照顾自己几天,出院后就跟他提了分手。   邢绪宁这时才想到要挽回,可惜许愿已看透这个男人冷漠的本性,不想回头。   但是架不住中间出了这件事,她不得不再次应付这个人。   邢绪宁个性强势,根本听不进去,执意亲昵地叫她。   “愿愿,这几个月我都在想你,想得心里难受。”   “我弄丢了你,我妈妈恨死我了,她早就在心里把你当成媳妇的不二人选。”   邢绪宁视而不见许愿略带厌恶的眼神,又开始那一套说辞,“我反思检讨了很久,我确实为了工作疏忽你,我发誓我会痛改前非,以后你和家庭是我的第一位,我会减少工作陪你,愿愿,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许愿沉默,思索一瞬后话到了嘴边,即便余光扫到桌边有人经过,也已来不及收回去:“邢绪宁,复合是不可能的,一旦想清楚,我从来不回头。”   餐厅的另一边。   陆丰南落座,望着对面气度不凡的男人,笑得意味深长:“今天什么好日子?我刚听到一个美女跟她对面的男人说复合是不可能的,想都别想。”   他摩挲自己下巴,莫名其妙又问:“季延,你是收到什么风声了?”   林季延回复完工作信息,终于掀起眼皮正眼看他:“你见到谁了?”   陆丰南笑容扩大,后仰靠在椅背上:“你猜。”   林季延当然没有兴致玩什么猜谜游戏,把脸转向餐厅另一侧,视线散漫地扫了一个来回,最终锁定了在右前方那道纤细腰身上。   目光瞬间变沉,他盯着那个方向的时间有点久。   头发长了一些,扎着简单的马尾,天鹅颈白得惹眼,上身纤细,三年过去,她还是没让自己胖一些。   至于她对面的男人,长相过得去,只是表情局促,显然被打击得狠了。   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林季延也可以轻易猜到,那张清秀倔强的脸一定绷得很紧,他比谁都清楚,真要撕破脸时,她一向不缺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的嘴角一勾,觉得有趣。   陆丰南没有错过他表情的细微变化,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开玩笑:“哎,脖子累不累?”   林季延终于转过脸来,情绪很少外露的男人,难得剜了他一眼。   “我帮你瞧过了。”陆丰南这滚刀肉可不怕,“你这妹妹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你将来的妹夫有福了。”   林季延不接茬,老神在在翻菜单。   陆丰南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季延,你真不知道?”   林季延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智商不达标的蠢货,“是你选的餐厅。”   翻阅两页菜单后,他手一抬,招来服务员。   -   “邢绪宁。”许愿无动于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已经分手的前任其实不该再见的,我之所以答应和你吃这顿饭,也是有事要和你说。”   邢绪宁以为她有事要求,又生出一线希望:“你说,我够得到的,一定帮忙。”   “不需要你帮忙。”许愿直言不讳,“麻烦你转告阿姨,有事不要再打我电话了,以后打来我也不会接,你妈妈有儿子有女儿,家里亲戚也不少,我工作很忙,和你也没有瓜葛,没有义务再帮你家里做事。”   “帮了一次是出于道义,换成陌生人我也会义不容辞,但是两次三次我就做不到了,我也是个很斤斤计较的人。”   这些话毫不留情面,不是她往日说话的风格,她一贯温和,就连讲话也不大声,常会让人误解她性情柔软,也好拿捏。   显然邢绪宁母子看错人了。   邢绪宁变了脸色,难堪后,一时也难以应对这样突然变得犀利的她。   他知道老太太有打电话给她,还曾当着他面信心满满地表示:“愿愿性子软,你去忙工作,你这女朋友妈妈帮你来挽回,我就想找个听话的媳妇,看来看去,愿愿最合适。”   看来他妈妈要失望了。   “对不起,我会跟我妈妈说的,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他态度诚恳地致歉。   许愿点头,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相信这对母子应该也是要脸的,不至于再没完没了纠缠。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   本来一心一意想嫁给他的,那时觉得,安稳的生活比喜欢更重要。   分手后也难过了两天,但现在回想,难过更多是因为她那么坚定地想嫁,对方却一再漠视她的基本需求,并不愿意给出最起码的诚意,就连现在想求复合,也是因为“妈妈恨死我”了。   除了失望,他什么都没有给她。   没有胃口吃这这顿散伙饭,她正要走,不想服务员端着两盅走来,说:“两位,这是本餐厅的招牌煲汤,请慢用。”   邢绪宁疑惑:“你们是不是上错桌了?我们没点这个。”   刚才他问许愿,许愿明确说不要。   “没有上错。”服务员将汤放在他们各自面前,“是一位客人为你们桌点的。”   邢绪宁莫名其妙:“什么人?男的女的?人坐哪里?”   “客人让我们不要透露……”服务员被他的气势唬住,最后还是指了指远处的某一桌。   可那边位置哪里还有人,只有一个服务员正在快手快脚收拾桌上的餐盘。   许愿一直没有说话。   疑惑的目光一直凝在面前的一盅鸡汤,可以看到汤里有好几味药材,想来很滋补。   她心念一动:“这汤叫什么?”   服务员答:“当归乌鸡汤。”   当归……   许愿突然无法直视面前的这一盅美味。   她惊恐地再度望向那一桌,明明没人,却产生一种被窥视的慌张感,她急不可待地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邢绪宁一愣:“愿愿,我有话还没说完。”   “对不起,我没兴趣听了。”   她大步流星走掉,邢绪宁只好追在她身后,像是甩不掉的橡皮糖,甚至当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在餐厅门口伸手拉扯。   许愿气息微乱,温吞的性子被惹急了,也恨不能咬人一口:“你放开!”   她正色道:“邢绪宁,咱们好聚好散吧,都给大家一点体面,别叫人看了笑话。”   这话果然戳到了邢绪宁的软肋,他在外人面前最好面子,在下属面前也很会拿腔拿调,之所以要追回许愿,也是不甘心被甩。   许愿更是狼狈。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面带畏惧,在视线可及之处,下意识寻找心里猜测的那个人。   然后,耳边轰隆一声闷响,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一道清冷的视线。   两个外形出挑的男人站在她斜对面的西餐厅门口,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将她的不堪看去了几分。   一个男人嘴角勾着吊儿郎当的笑,文质彬彬的另一个,脸上却寻觅不到一丝一毫笑意,反而眉目疏冷,看过来的目光像是粹过寒冰。   许愿浑身一颤,如被冰水浇顶。   三年不见,她从未料到,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   她心慌意乱地转过脸,眼珠里透出茫然和无助,像是突然经历了一场浩劫,整个人完全是傻的。   亲眼目睹一场争执,几秒后,林季延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径直离开。   陆丰南自然没有错过这场三角好戏,噙笑望着林季延的背影片刻,插着兜跟了上去。   “不去帮帮吗?”他半正经半开玩笑,“好歹兄妹一场。”   “兄妹”二字听在林季延耳里,实在是过于讽刺,他因此笑了,只是有些漫不经心,让人一时看不透他的态度。   “帮什么?”他面若无情地说,“她不是说过,没有我这个人渣哥哥。”   “哥哥好无情啊。”陆丰南吊儿郎当走在他身侧,“心疼我许愿妹妹。”   兄弟一有事,他绝对是话最多的那个,挖人心肝的事做得轻车熟路:“这当归乌鸡汤,十有八九苦的,我猜我许妹妹一口都喝不下去。”   林季延脑海里全是许愿见他如见鬼的眼神,男人抓着她的手,抓心挠肺地想,他们曾有过什么更亲密的举动。   他终于正眼看向聒噪的陆丰南:“喝一杯去?”   陆丰南一听有酒,脑子就有点不太够用,“走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往常提喝酒,林律师一般是拒绝的那个,陆丰南多多少少体会到他心情的恶劣,怀疑这意志力超强的男人今晚会把自己灌醉。   不过他显然看错了。   当醉成烂泥的他被像块破布一样扔进车后座,顺便被狠狠踹了一脚时,他也只是痛得哼唧,软绵绵的,任人宰割。   林季延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眼神阴戾,他心里有头野兽,就快摁不住。   但他必须摁住。   沉着嗓音对代驾说:“师傅,麻烦绕城转一圈。”   代驾师傅以为自己听错,脖子扭过来:“绕城吗?”   西装微皱,林季延的领带松松散散挂在脖子上,眼镜架在鼻梁上,不过两杯酒,就让他轻易现出原形,斯文败类的味道掩不住,眉眼里都是暗藏许久的戾气。   “开吧。”他张口,嗓音像是被酒浸泡过,带着一分熏熏然,“随便开。”   代驾师傅五十岁上下,夜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对于奇怪的要求倒也不那么意外,只是笑呵呵道:“你们年轻人能挣也能花。”   乘客要求慢慢开,师傅也就开得不快,车后座的两个男乘客,一个醉到呼呼大睡,另一个则一言不发,看两人的相貌风度,言语间透露的阔绰不差钱,就知道都非池中鱼。   绕了半个城,车子滑入静谧的景区,空气清新,公路两边的密林犹如两大团捉摸不透的黑影,略带神秘,却又勾着人前往。   茂密林区的尽头,是一大片视野开阔的天然湖,所有的想不通,到了这里,有了豁然开朗的心境。   顿时觉得不虚此行。   林季延心静了,和师傅攀谈,聊起爱好,师傅说自己爱钓鱼。   “心静,鱼竿就跟着静,到了我中无我的程度,鱼就感觉不到岸上的人,很容易就上钩了。”   林季延一笑:“心不静,确实坏大事。”   又问:“那钓鱼的精髓是什么?”   师傅很有心得,讲得头头是道:“一是心静,二是屁股坐得住,三是手要快,鱼钩一动,就要闪电出手,机会有时候只有一两秒,手慢无嘛,别看鱼脑小,鱼也是很聪明的,鱼唇痛过一次,下回就不敢凑近了。”   凝神听着师傅总结的三个精辟的心得,林季延勾着唇角,笑容幽深。   “让鱼上钩是门学问。”他不吝夸奖,“师傅倒是研究透了,是高人。”   “高人谈不上,赚钱养家压力大,有时也觉得活着累啊,就靠点兴趣爱好找点乐子。”憨厚的师傅说着朴素的生活哲学,转了个弯后说,“你们年轻人现在压力也不小,可以试试钓鱼的。”   林季延唇角微勾,斯文的男人眉目慵懒,眼底的锐意却任凭夜色也抹不去,仿佛这个时间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冷静、贪婪又不择手段,为了目标,甚至可以无休无止地虐待自己。   “钓鱼,也是我的爱好。”望着窗外茫茫的夜,他嘴角的那抹淡笑,和这夜一样深邃不可测。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大家,又在晋江见面啦,最近好吗?   老规矩,入坑前先排个雷哈:   1,不是甜文,男女主都有性格缺陷,因为作者恶趣味,会撒狗血,男主不算传统意义的好人,心机man,有病,唯一的病就是只想要和女主在一起其他女人都看不上,情深男主有,但是完美男主本文没有,双C,不喜欢设定的不要勉强,我真的很怕被骂。   2.暂定每晚20:00更文吧   3本章24小时留言送红包。 第2章   见到林季延的当晚,许愿毫不意外地失了眠。   她其实早就做好会遇上的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且刚好在她狼狈不堪时撞上。   只一眼她就确定,他比三年前更加风度翩翩,单单那张脸,就能让女人趋之若鹜。   而她却被莫名的恐惧深深支配,不安到半夜。   林季延,她曾经名义上的“哥哥”,脸或许是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一个男人,心思细密,心如海底针,某种程度上,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是种灾难。   许愿很清楚,她就是受害者。   当归……   一想到这两个字,她的思绪就濒临崩溃。   凌晨2点,睡意全无,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呆呆地将手放在心口处。   三年后再见他,心还是颤得厉害。   噗通,噗通。   这里,曾是他滚烫的掌心最爱放的位置。   心脏与心脏靠得那么近,他明明轻易感知到她的害怕,却笑着明知故问:“在怕什么?”   刚刚手段强硬地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结束一切占有后,他却那么轻飘飘地问她,在怕什么。   怕你啊。   心里在无声呐喊,可被那样一双能够轻易洞悉她的锐眼盯着,她流下懦弱的眼泪,只能屈服。   “被他们知道了怎么办?”她挣不开他的怀抱,只能伏在他滚烫的胸口呜呜地哭。   而他在她头顶不在意地轻笑。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他们”是谁。   “知道了不是最好?”他口气轻松,寥寥几个字定下她的一生,“我们马上结婚。”   “我的愿愿,我们再做一个户口本的人,好不好?”   记忆深处的那些甜言蜜语,像树藤爬满心头,遮盖天光,黑夜将至,她抱紧被子不松手。   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去客厅里找手机。   她翻出齐晓暮转发给她那条推送信息,飞快往下,划到了最后。   TOP 1 林姓律师   耶鲁大学法学院高材生,英格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有另一个更出名的身份,通信大公司海顺控股董事长的大公子,海顺大股东。   “啪”。   许愿手里的手机滑落,掉在了地板上。   所以,他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就在昇达……   —   有个人曾经对许愿说过:不要想着去躲一个人,越是想躲,最后越是躲不掉。   墨菲定律决定了这一切。   许愿现在知道,他又来了,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不要轻视墨菲定律。   遇到他后,没过几天,她又遇旧人。   她在昇达配套的银河里综合体地下一层吃面,她对面的空位坐下一个人。   高茗端着盘子不请自来地坐下,气质颇为冷艳,甚至都没有问她有没有同伴。   几年不见的脸冷不丁出现在眼前,许愿免不了错愕了好几秒。   “怎么?认不出我了?”高茗掰着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失态,并不像是要来一场老同学之间的亲热寒暄。   “有一点。”许愿继续慢吞吞吃面。   高茗惊讶于许愿毕业多年还是那么素面朝天,最不爽的是,她依然清纯得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同是在社会这个大染缸泡了几年,她高茗练成了都市里长袖善舞的白骨精,许愿却还是纤尘不染的少女模样。   心里被嫉妒填满的同时,又充满不屑。   “你混得不太好吗?”她直白又高高在上,不在乎这问题是不是不够尊重人,“就不能买个像样的包?”   许愿顺着她挑剔的视线,扭过脸瞥了眼陪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黑色背包,旧是旧了点,但够结实,还能再用好几年。   她不太在意地笑了笑:“这包很实用的,能装很多东西。”   高茗的手边放着她新购入的香奈儿链条单肩包,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嘲笑许愿的穷酸和粗糙,这也应证了高考填志愿时高茗的劝诫。   那时她们还是好朋友,同样成绩名列前茅,最终高茗填了A大法律系,许愿却执意报考外地大学的新闻系,当时才二十出头的高茗老气横秋地劝她三思:“你再想想吧,做记者能让你爬上社会顶层吗?做记者很辛苦的,风里来雨里去,做个朝九晚五的白领不好吗?”   那时候高茗仍然心怀赤诚,只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两人渐行渐远。   明明知道晟达隔壁便是电视台大楼,她却用调侃的语气问:“毕业那么多年了,升迁了吗?不会还窝在电视台做个小记者吧?”   问题很刺耳,略带侮辱,但许愿还是好脾气地“嗯”了声,反问她:“你呢?”   “我做律师好几年了。”介绍自己的职业时,高芷然显然是自信且骄傲的。   许愿动了动唇,最终藏起百转千回的心思,点点头后,便继续专心吃面。   她没有要和对面的人攀谈叙旧的意思。   毕竟两人已经绝交,她的联系方式也被拉黑,不想与她继续做朋友的显然是对方。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高茗的,她迅速抓起来,刚才还轻狂的语气变了味道,不管是脸色还是语气,都带上了一点很容易察觉的柔软。   “喂,老板。”   喊“老板”时,她掀起眼皮瞥许愿,目光警惕,不过她显然多虑了,对面的许愿垂眸安静吃面,并没有对她有过多关注。   “那个案子的卷宗我放你办公桌左手边了。”   “没找到吗?稍等,我马上回来,对了,要给你带晚饭吗?”   “不麻烦,本来我就要给Martin他们带,不过举手之劳。”   她电话里的上司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明明没吃几口,却对那边撒谎说已经吃完,尔后就匆忙站了起来。   “上次的寿司可以吗?”   得到了电话那头的答案后,她便微笑着挂了电话。   许愿终于抬眸。   “那我先走了。”高茗站在她身边,言行里传达出的疏离甚至不需要太多语言表达,“以后能不见还是不见吧,你说呢?”   许愿没什么表情,“是,大家都很忙。”   高茗讥讽地微扯嘴角,走了。   晟达27楼。   高茗“笃笃”敲了两下,听到里面传来男人一声沉稳的“进来”,这才进入。   “老板,这家的寿司很不错,我还打包了一份海鲜乌冬面。”   正站在落地窗边俯瞰城市夜景的男人听闻后转过身。   林季延正处于男人最黄金的年龄,身形修长挺拔,成熟又有风度,平时高挺的鼻梁上会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柔和了长年累月与人打交道积累起来的凌厉眉眼,显出儒雅书生气,让人好感倍增。   但现在,或许是一天工作用眼疲劳,他把眼镜摘了下来,又是另一种让人怦怦心跳的男人魅力。   “有劳了,放桌上吧。”   高茗将打包来的食物放在他桌上,心却沉到海底。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   刚才进门,他的目光似乎是锁定在晟达隔壁的电视台大楼?   “主任走了没有?”   林季延八成也饿了,走到桌边,顺手拿起一个寿司,视线却是落在桌上刚被高茗找出来的卷宗,随后抬起脸来。   有的男人,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举一动,却是别人眼里上佳的风景,高茗盯着他揣摩他,恰被他捉个正着,面上乱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   “主任还在。”她整理好呼吸,对答如流,“和刘律师在商量去哪里开庆功会。”   托媒体的宣传,英格靠着不俗的口碑和火箭蹿升的业务量,跻身A市律所TOP5,把过去的竞争对手富华踩在了脚底,所里上上下下为之兴奋,这不律所刚搬家,哪哪都是新气象,陈主任便跃跃欲试,想要撒钱了。   高茗脑子里都是他望着电视台大楼的幽深目光,难得有了试探的念头,于是大着胆子出口:“主任说昇达风水好,这回要大办,同事们都挺喜欢现在的办公环境,这都是托老板你的福。”   茶水间有人在传,当初律所迁新址有两个选择,董事会为此专门开会讨论了半天,最后选择昇达,背后有林季延在推动。   昇达的软硬件固然优越,可那是他执意选择这里的唯一理由吗?   她表面感谢,实则试探,心里又不免忐忑,他会给她什么样的回应呢?   林季延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主任最看重团队凝聚力。”他神态散漫,言语却犀利,“你这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对于她的试探,他不接茬,反而指出她言语中的不妥。   英格内部,始终主任才是老大。   她面上无光,“抱歉,是我失言了。”   “以后在庭上,开口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法官不会给你二次道歉的机会。”   林季延声调不高,出口的话却极有分量,寥寥几字,就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   高茗最怕被他看轻,眉目低垂,后悔刚才一时的冲动。   “没什么事就下班吧。”   高茗悻悻离开,面上全是沮丧。   “高茗。”林季延又喊住她。   她提着心扭过脸,撞上他那双能轻易洞察人心的双眼,以为自己深藏多年的爱慕被发现,甚至,刚才在楼下偶遇许愿,也被他诡异地窥知。   “老板,还有事吗?”   “去年你的业务量在Martin之上。”   懒散看着卷宗的林季延,哪怕语调散漫,也不敢让人小觑,“律所的生存哲学里,强者不需要给人跑腿。”   高茗脸一热,喏喏地应了句“明白”,仓皇出去了。   当办公室重归安静,林季延放下了卷宗,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凝视黑色夜幕里那幢不算起眼的高楼。   以现在人的审美评判,这幢大楼的外观确实已过时,甚至不值一看。   可是,每晚,他都要在这里看会儿风景。   他抬手,撕去了桌上的一页日历,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   仿佛是一种隐秘的仪式。   已经过去三年零57天。   他站起来,手插裤兜踱步到窗前,朝着那个方向,唇角勾了勾。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继续送红包啊,24小时~~ 第3章   许愿最近睡眠不好,这一晚又睁眼到两点才睡着,想着还好是周末,可以不去上班,不用去看那幢写字楼,心情是放松的。   浑浑噩噩挨到天边出现鱼肚白时才睡着,她补觉到中午,被一阵短促的手机铃声叫醒。   这是她专门给领导设的铃声,这声音一响,就意味着来活了,事件很紧急,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赶到新闻突发现场。   “小许,水和路有人发生持刀伤人案,袭击者和受害者身份都很不一般,你马上和小张赶去现场做跟踪报道,想尽办法把事情真相挖掘出来,这是今天的重磅。”   主编的语气就和这铃声一样急迫,恨不得许愿能插上翅膀飞去现场,她不敢耽搁,掀被子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草草洗脸刷牙,抓过黑色背包就出了门。   摄像小张和她是搭档,许愿在小区门口等了他片刻,他那辆许久没洗的黑色丰田就出现在她视野里,车速飞快,看来接了不止一通来自主编的催促电话。   “我接我女朋友准备去露营,小海哥电话来了,我女朋友四十米长刀都快收不住了。”小张怨声载道,周末加班本来情绪就不好,加上事件紧急,把丰田当赛车开。   “慢点开,我还没活够。”   许愿睡眠不佳,再加上没吃早饭,低血糖的症状上来了,眼前黑了一瞬,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恢复。   她一摸包口袋,想摸颗糖出来,结果两手空空,才想起来这阵子忙,都没有时间去超市补货。   “车里有吃的吗?”她问小张。   “没有,我女朋友发脾气,把吃的全卷走了,我这车现在跟撒哈拉沙漠一样空旷。”   “要是我也发脾气。”许愿慢吞吞的,“攒的灰也跟撒哈拉一样多。”   他们先去了天和路的事发地,一家巷子里的咖啡馆,两个中年男人本在谈事,谈到最后可能没谈拢,其中一个突然拔刀,捅向了另一个,受害者倒地后,血流满地,场面惊悚。   现场被警察封了进不去,之后总编来电,让他们速去医院蹲守。   果然急诊室门口,大牌媒体如江都报、鼎亿新闻都出动了,记者们脖子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单反,挤在急诊室门口,见到医生护士就一窝蜂冲上去。   当然最后都是无用功,全被医院保安大声驱逐。   但记者们仍旧兢兢业业等在门口。   许愿和经济频道的郭婷佳是熟识,美好的周末泡了汤,都是满腹牢骚,便站在一边说了会儿话。   郭婷佳比她到得早一些,告诉她这二人是上市公司非凡塑业的董事,积怨已久,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最后撕到这不可收场的地步。   “听说副总裁和律师在赶来的路上。”她慷慨分享一手信息,又看了眼手表,“应该快到了。”   出了这么大的流血事件,到了上报上热搜的程度,记者们都很想听听这家上市公司领导层的声音,大家三三两两站着议论,直到几道人影步履匆匆朝这边走来。   “副总来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记者们像打了鸡血一般,举着话筒单反,一哄而上。   许愿落在了外围,没能挤进第一梯队。   她捏着话筒,怔怔地看着副总身边清隽英挺的男人。   两人年纪相差二三十岁,可是他在气度、谈吐上都不输已年过五旬的长者,哪怕在场被那么多镜头和眼睛对着,他气定神闲,让人无法只把他当做小人物来看待。   “缪总,两位董事今天发生的流血事件,你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请问这是私人恩怨还是公司内部纠纷?是否会对公司股价产生影响?”   记者们七嘴八舌,其中一个胆大的道:“贵公司刚公布年报,董事纠纷是不是说明存在财务欺诈?”   出了这档事,缪总本就脸色不好看,听到这个问题后大发雷霆,指着这个记者怒斥:“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证出示一下,我今天带了律师,没有证据的诽谤,我完全可以告你!”   这个初出茅庐,鼻上长了几颗雀斑的男记者噎了噎,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毫无根据,红着脸看向一旁的律师。   “无可奉告,一切等待警方通告。”林季延伸手挡开递上来的话筒,“缪总今天是代表公司来看望伤者。”   “目前抢救生命是第一,请各位记者朋友慎言,否则公司会利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   他已看到记者外围处的许愿,四目相对,他毫无意外神色,一眼扫过她那张白皙没什么血色的脸,便和同行数人匆匆进了急诊室。   许愿随着人群退了退,动作迟缓,明显没了往日的机灵劲。   小张没发现她的异样,扛着摄像设备抱怨:“这些菜鸡记者是不是刚毕业的?能不能问点人话?妈的,这么好一个采访机会浪费了。”   “这种时候,他们不会表态的。”   许愿有气无力走到一旁,刚才拔腿就跑,再加上意外见到他,种种因素叠加,她低血糖的毛病又犯了。   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初春还要穿厚棉衣的天气,额上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一阵一阵的眼前发黑。   但她生性倔强,哪怕身体扛不住了,也绝不叫同事瞧出来,咬着牙等那阵不舒服过去。   有记者在她身边小声讨论。   “这律师你认不认识?是非凡的法律顾问吗?”   “英格的林季延,帮富鼎打赢官司挽回了快一个亿的损失,他自己靠这个案子一炮而红。”有人认识他,“别看三十不到,是个狠人。”   神经比水桶还粗的小张终于发现许愿不对劲,把她看了又看:“我说,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没有。”她艰难憋出两个字,看向也注意到她的郭佳婷,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饮料,“婷婷,你饮料可不可以给我喝几口?”   “客气什么啊,你这脸色太吓人了。”郭佳婷马上拧开了瓶盖,递给她,“都给你了,快喝。”   许愿仰着脖子,将瓶口对准自己,隔空灌了好几口。   半瓶含有糖分的饮料下肚,她靠着墙壁坐了一片刻,阵阵发晕的症状终于缓解一些。   “我不吃早饭就会这样。”她对好心的郭佳婷解释,“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一瓶饮料就能换一顿饭,我也太赚了吧……哎呀,他们出来了!”   前一刻还在喜滋滋有饭吃的小郭,下一刻就箭一般冲向急诊门口出来的几人,职业精神可嘉。   “咱们算了吧。”   眼见许愿病殃殃的,弱得可能随时晕过去,小张感觉今天完不成主编任务,打起了退堂鼓。   许愿却没打算放弃。   工作和个人私生活她向来分得清楚,刚才初见林季延,也是因为一时震惊而忘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现在缓过神,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工作,连累同事被领导骂。   她尾随小郭快步冲了上去,很有拼命三娘的架势,由于这一次林季延和另一位董秘从门的另一边出来,而绝大多数记者站在门的那一边,她和小郭反而是离他们最近的记者。   速度最快的小郭因此占据有力采访位,话筒正对着林季延。   许愿体力不济,拼不过那些齐刷刷冲过来的同行,很艰难地挤在小郭身后,靠着精神上的一点坚持,将话筒对准了他。   可视线所及,七八只话筒,唯有她的话筒在微弱颤动。   她竭尽全力想要控制自己,可也有意志力做不到的时候,比如她因为血糖低而不停颤抖的手。   好在,人人都在盯着林季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紧张地抿了一下干裂的唇角,却不想,正和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她赶鸭子上架,根本没办法躲开他灼热的视线,四肢僵着,失去掌控的手似乎抖得更加厉害。   话筒也跟着颤动地更加厉害。   郭佳婷率先发问:“林律师是专业人士,能否预估下伤人者会得到什么样的法律刑罚?”   “是啊,林律师,说点什么吧。”有人急着附和。   面对这么多记者的紧追不舍,林季延在镜头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出人意料地伸手稳稳托住其中一个在微微抖动的麦克风。   他举止绅士,无视别人,视线一偏,双眸富有深意地望进许愿的眼底:“各位,节假日注意休息。”   作者有话说:   求别养肥我,关哥在线卑微~~   给大家送红包哈~~ 第4章   所有人都在关注事件本身,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微小细节。   除了许愿自己。   三年不见,却天意弄人地连续碰面,且都是以这样软弱的面目示人,被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的自尊心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好在情绪低落时,食物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慰人心,许愿吃饱了,力气回来了,便没有再纠结下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强,这就可以了。   仅剩的周日她在家好好睡了一天,终于恢复了精气神,周一到办公室不久,在茶水间被叫住。   “小许,你们采访碰到的林律师你做下功课,他的律所叫英格,就在我们隔壁晟达,最近新绿世界那个社会热点事件,他是原告律师,台里要做一期报道,采访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小组了。”   许愿愣了愣,迟疑道:“领导,公检法口不是我负责的,我也不太擅长。”   她近年一直负责现场口,专门跑现场跟突发新闻,只是这半年离职同事多了,新同事暂时上手不了,平时也会按照领导安排揽一些跑口记者的活,比如前段时间就在做教育口,时不时往学校跑。   只是万万没想到,公检法这块也被按到她头上,领导是觉得她太闲了吗?   “这个问题不大。”方总编大概认为她是万能的,不给她推脱的机会,“你的观众缘可是得到观众和全台上下一致认可的,工作能力我也放心,这个采访台里很重视,你上点心,把任务完成。”   总编又透露了一个消息,台里今年更换法律顾问,英格律师事务所是今年的热门投标律所,且基本花落英格,所以这次采访,双方都比较重视,自然都要派出最上镜人选。   许愿去洗了把脸,撑着手在镜前站立片刻,有些明白总编的用意。   负责公检口的刘记,四十多岁,专业炒股,副业才是做记者,最近股市红火,他对工作是越来越不上心了,成天借着跑新闻,其实是不知道去哪里钻研股市行情,交上来的稿子质量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总编指使不动他这根老油条,只能找一些好指使的。   比如她。   许愿心情黯然。   就像一团面积越来越大的阴影,这些年她极尽全力躲它远远的,可一旦它来了,就会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生活,试图在各种细枝末节上影响她的意志力。   所以,只能面对吗?   她望着镜中湿漉漉的自己,看到了眼中困兽一般的无奈。   总编要求尽快完成工作,许愿本着“早挨刀早超生”的念头,当天下午就联系了律所,很快得到了那边的回馈。   采访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2点,他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许愿和公检法人士打交道的经历不多,撇开林季延和她之间那点不能与外人说的事,本质上他是十分优秀的法律人,短短几年就成为法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因此采访他需要准备的问题不能太过肤浅,但也不宜出格,不出错就好。   她磨了一下午,下班前发给律所对接人,那边晚上七点将修改意见发回她,她猜测律所加班也是常态。   第二天下午她和小张踩着点准时到英格。   外表精干的秘书微笑着将他们带往会议室:“抱歉两位记者,林par在接待客户,需要你们先去会议室等一会儿。”   听说不会马上见到他,进门后绷着一根弦的许愿反而松了口气。   扪心自问,其实她还是没有准备好。   两人坐在会议室等,等了五分钟,小张开始坐不住了。   “老许我出去拍点素材。”他是个闲不住的,往常出外勤,也是东拍西拍,剪片狂魔。   许愿不想一个人落单,想跟着,转而想到有可能碰见高茗,又忽然不想去了。   所有的勇敢都用来应付这次的采访,她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来应付高茗夹枪带棒的讽刺。   小张出去了,除了她,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她为了转移焦虑,便拿出那份采访稿,专心默背。   直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人意料在她视线里,须臾之间,夺走她手里那张薄薄的纸。   “你紧张的时候,就会不停背书。”林季延站在她身后,在她僵硬之际,俯身在她耳边喷洒属于他的气息。   许愿耳根发痒,却没时间去搓,怒目圆睁地扭过脖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林季延欣赏她的愤怒,勾着笑,故意指着纸上的某一行说:“你背这句的时候。”   说这句话时,他姿态风流地倚靠在椅背上,甚至故意将纸张凑到许愿面前,这距离近到暧昧,引人遐想。   西装笔挺的男人,外在光鲜出挑,却因为唇角那丝勾笑,让人嗅到一丝败絮其中的味道。   许愿窒息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是却全然不知,三年过去,他又坏到了什么程度。   她离开椅子,避之唯恐不及地和他拉开距离,清亮的双眸盛满戒备:“既然你空了,我们采访开始吧。”   “我去叫我同事。”她步向门口,想要避免和他待在同一空间。   林季延似乎早有预料,先她一步,“啪嗒”锁了门。   “急什么。”他慢条斯理张口,“我们兄妹三年不见,先叙个旧。”   “兄妹,你怎么好意思??”许愿气他无耻道貌岸然,脸一扭,“我没有兴趣跟你叙旧。”   她憋火步向另一扇门,结果刚抬腿,他就仗着腿长,轻而易举堵住她的去路。   “愿愿。”他喊她小名,目光深邃,“你应该没忘我的脾气吧?”   “忘了也最好想起来。”他气势凌厉地逼近,许愿被迫后退,“我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我只不过想跟你叙旧五分钟而已,很简单的愿望,不是吗?”他毫不收敛自己的锋芒,一步步逼近,“如果你今天不想,那明天,我们就来个五小时的,你说呢?”   面对这样的他,许愿从来没有赢过,即便三年过去,她的能力阅历都有所提高,但在他面前,她还是稚嫩得没有还手之力。   甚至她毫不怀疑,他说明天来一场五小时的叙旧,就一定言出必行。   就像他承诺过的,三年内不出现在她视线里,就真的说到做到,从不拖泥带水。   “好。”她屈服,“就五分钟。”   林季延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走向会议室落地窗的一侧。   不习惯这突然的亲密,许愿表情不自然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同事很快回来。”她转过脸提醒。   她一点都不想别人知道她和林季延的关系。   已强迫过她一次,林季延倒是没有再贪心,他比谁都懂过犹不及的道理。   “上次怎么回事?脸色那么差。”他站在她身后问起。   许愿知道他说的是医院采访那次,对于他的关心,勉强领情:“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   “你食言了。”他声音冷清,“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   许愿抿了抿唇。   “只是这一次而已。运气不好,被你看到了。”   林季延盯紧她柔美却倔强的侧颜,不在意地轻笑,“你的身体,一直比嘴诚实。”   这话语带双关,许愿脸上轰然一热,快要失去镇定。   林季延最擅长在这样的时候拿捏她的情绪,她俯身,贴着她形状美好的粉色耳垂,故意压着声:“往前看,看到对面的电视台了吗?”   “你猜到了吧?我办公室也有同样的风景。”他嗓音很低很沉,在许愿耳边,荡出旖旎的音波。   “累了,我就会去窗边站一会儿。”他声音更轻,带着蛊惑,“找你。”   “愿愿,你每天忙碌时,知道有个人在对面想你吗?”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失了控,纷纷往耳垂跑,许愿已三年没有经历这样的撩-拨,呼吸不畅地拒绝:“不要再说了!”   她求生欲很强地走开,几步以后,已经与他拉开距离。   “我今天来采访,是领导给的任务,我不能拒绝。”她眨巴眼睛,紧张又倔强,“既然你坚持要叙旧,好,那我也说心里话。”   “这三年我过得很好,我很感恩。”她面目疏离地注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不想回到过去。”   “林季延,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哥哥。”她忽然心痛不已,“你就是我的过去。”   “这三年,忙或不忙,我都没有想起过你。”   在她对面,林季延也被她眼中的决绝刺痛,眼神骤冷。   原本捏在手里的采访稿,悄然被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老许!”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小张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僵局,他眨了眨他的眯缝眼,直觉这氛围有点奇怪。   很快,许愿的笑脸打消了他心里奇怪的念头。   “小张,这是林律师,我们聊了几句。”许愿说谎时脸在发烫,视线又快速地掠向林季延,“林律师,这是我同事小张,他是摄像。”   林季延倒也没想在这时候为难她,配合地装不熟:“两位,去我办公室吧。”   除了小张,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向林季延办公室。   到了门口,许愿下意识地看向他办公室的那一整墙明亮通透的落地窗。   如他所说,窗户的对面就是略显陈旧低矮的电视台大楼。   论起来,这里看对面的视野更佳。   许愿心情复杂,尔后对上他炯炯有神的双眼,随后她心虚地别开眼。   “李夏,倒水。”林季延对门外的秘书吩咐一声,很快,当小张架好设备时,李夏就端着两杯茶水进来。   给许愿准备的是一杯温的红糖水。   许愿错愕,对上李夏的眼,李夏于是笑着解释:“林par交代的。”   放下茶水,她便出去了。   许愿端着这杯红糖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感觉到刻意投射在她脸上的锐利目光,最后还是没有喝。   红糖水被握在手上,随后被安静地搁置在桌上,许愿抬起脸,和他那瞬间变沉的目光对上。   无声的交锋。   林季延坐在办公桌后,挺括昂贵的西装将他包裹成一个最斯文体面的社会精英,他唇角边的冷笑,泛着只有她才懂的冷意。   “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许记者出镜。”林季延看向正在调试镜头的小张,态度亲和,“两位做搭档不短了吧?”   小张这样的直肠子,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大脑里沟沟壑壑都比别人多,每个出口的问题都有其深意。   “不短了。”他嘴巴快于脑子,很快回答,“三年了。”   “三年可不短。”林季延看向沉默的许愿,笑了笑,“我家人里也有媒体出身的,她说过,跑新闻需要并肩作战的搭档,越默契,越能挖掘出有价价值的新闻,被人追的时候也不会只顾着自己逃跑。”   小张不疑有他,甚至佩服这位律师,连他们这行的苦逼,也知道的不止一星半点。   “确实确实。”他神经很粗地说,“许愿也说过这话。”   许愿已经听不下去,深怕再聊下去,小张能把她全卖了。   “林律师,那我们开始吧。”她笑容勉强,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采访正式开始。   今天采访的主题主要是最近舆论热点,关于绿野世界小区被人纵火一案的法律探讨。   针对许愿抛出的问题,林季延一一给出法律见解,他侃侃而谈,谈吐清晰有力,逻辑在线,一看就是十分理性且清醒的男人。   而那么理性又清醒的男人,所有或犀利或温和的问题,都是看着许愿的眼睛说完的。   “相对民商案件,刑事案件的庭审抗辩当然更加激烈,罪与非罪的定性往往很复杂,会让法庭成为控辩双方的战场,如果没有缜密的思维、随时随地冷静的大脑、充沛的体力,那么最好不要上战场博弈。”   他面带笑意,身体却微微前倾,带着侵略性的眼睛,深深望进许愿眼底。   “这三个要素缺一不可,否则,就是自不量力,战场会教你怎么重新做人。”   许愿握在手上的录音笔逐渐颤抖。   她垂下眼皮,借着做笔记,避开了他灼热的眼睛。   已到采访的尾声,小张正在低头调试摄像设备,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反常。   神经大条的他,当然更不可能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涌。   许愿度秒如年,终于熬到了结束。   她说了几句场面话,正要站起来告辞,不想林季延开腔:“许记者已经采访完,礼尚往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采访流程里并没有这一环节,许愿清楚他没那么轻易走掉,她捏紧了手上的录音笔:“林律师请说。”   不知什么时候,林季延手里多了一张方块大小的纸条,纸条对折,被推到她面前。   “问题不难。”他一脸磊落,“许记者可以回家慢慢思考。”   许愿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没那么简单的。   需要慢慢思考的问题,怎么可能会不难呢?   作者有话说:   每章都挺肥,求表扬啊   还是送红包,24小时2分评哈 第5章   采访结束,李夏送许愿和小张出了律所,回来时,面色有些许不满。   要好的同事来送下午茶,两个女孩子在茶水间聊天,李夏数落:“这个记者不怎么上道,临走时连合影也没提,老板特地嘱咐给她泡红糖水的,一口没喝,是瞧不上还是怎么的?”   同事关注点在别的地方:“怎么还给准备红糖水?”   红糖这种家常玩意,出现在写字楼,就觉得哪里哪里不对劲。   李夏也在思索:“是很古怪,提前一天就跟我说了,我说没有,他就用那种眼神看我,意思就是你不会去买吗?”   一个女声插进来:“你们在聊谁?”   是高茗。   她端着咖啡杯,也不知道在她们身后站多久了,腮帮子明显绷着:“这个记者哪个台的?姓什么?”   “就那个综合频道的许愿。”李夏说,“我妈还挺喜欢她这长相的,看着很乖。”   “初恋脸别说男人了,我也喜欢看。”同事给她挤眉弄眼,“哎,林par还是单身吧?”   李夏做秘书的,分寸拿捏到位:“疯啦!私底下议论老板!”   她又瞥了高茗一眼,拉着同事出去了。   高茗站了一会儿,突然眉心一蹙,情绪发泄在手上的咖啡杯,泄愤似的往桌上一砸,杯子震荡,半杯咖啡液倾倒在桌上。   这天晚上,许愿吹干了湿发,看着桌上的纸条发呆,室友唐浣端了一盘子新鲜出炉的蛋挞进她房间。   她不动声色把纸条夹进书里,扭头问:“论文又卡了?”   唐浣正在攻读心理学博士,不是在家就是在图书馆查文献写学术论文,日子过得枯燥又辛苦,靠烘焙这点兴趣爱好来冲淡搞学术的苦闷。   “哪天不卡我都要拜菩萨,照这么下去,头秃没跑了。”唐浣心烦地咬了一口蛋挞,推了推黑框眼镜,“我可能要延毕了。”   许愿“啊”了声。   “嗯。”唐浣倒比较平静,或者可以说,麻了,“没事,我同门有个延毕六年的博士,还活得好好的,也就得了轻度抑郁症而已。”   许愿顿时食不下咽,“你乐观点,在生命面前,论文都不算什么,挺一挺就能熬到毕业了。”   这种话唐浣都听麻了,摇头:“难说,缺少样本案例支撑论点,熬白了头也是白熬。”   许愿不懂学术的苦,爱莫能助。   唐浣回房间了,说要回去躺平,许愿刚听说她有个患抑郁症的同门师兄,真怕她哪天想不开了,想要那种“躺平”。   而她也有自己的烦恼。   在房间枯坐到十一点,她取出夹在书里的那张纸条。   忍了一天没有打开,现在夜深人静,完全没了外界干扰,就连脆弱也是独属于她自己,她想她有勇气面对了。   纤细白皙的手指动了动,她打开这张对折的纸条。   【已给你三年自由,现在,game over】   字体遒劲有力,每一笔都不拖泥带水,字如其人,他一直是个心智坚定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男人。   轻飘飘的纸条又躺回桌上,她心情惨淡地想,那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心情也不外如此吧。   *   一张纸条带来的威慑力不过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床,许愿望着照常在东方升起的太阳,告诉自己,她才是她生活的主宰。   过去三年她很自由没错,未来,自由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那张纸条,被她塞进钱包,打算哪天有机会,扔他脸上。   他不是要答案吗?   这就是她的答案。   但或许是潘多拉魔盒已打开,自从她打开那张纸条以后,工作上幺蛾子不断。   一周以后,她迎来了三年来最大的工作变动。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领导调去了娱乐频道,以后就跟一些演唱会、娱乐综艺之类的新闻。   虽然同是电视台,但不同的频道导致了记者之间的工作量也是悬殊无比,比如跑民生的记者,成天下基层,日晒雨淋不说,见识的民间疾苦也比别人多,至于那些鸡毛蒜皮,就更是罄竹难书。   相对清闲的就是负责娱乐新闻的记者了,不但工作轻松,日常还能接触明星艺术家,且观众就好这口,因此观众缘也差不到哪去。   这是记者部的香饽饽工作,许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摊上。   但是她不愿意,很不愿意。   开完会她拦住了方总编的去路,急切地问:“领导,为什么调动这么突然?”   “除了别让我跑娱乐新闻,我什么调动都可以接受的。”方总编步子跨得大,她不得不小跑跟上,“您听我说句心里话行吗?”   方总编脸色凝重,终于停下:“好,你说。”   许愿以为还有转圜余地,定了定神后说:“领导,如果我说我是个有理想的记者,您可能会笑话我,但,这就是事实,我当初选择做记者,是受了我爸的影响,我爸要是哪天醒了,听说我在跑娱乐新闻,我怕他又会气晕过去。”   “领导,吃苦我可以的。”她声音里带着请求,“收回我的调动,行不行?”   方总编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那神情里头,甚至有一些惋惜的成分。   “小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有理想的记者吗?”他说,“你愿意吃苦,我就愿意把你调到需要吃苦的岗位上,但是——”他话锋一转,“这是上级领导作出的调动安排,观众们需要你去娱乐板块发光,你就去吧,别挑,每个岗位都能锻炼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走了,留下许愿愣在原地。   这天她在办公室留到空无一人,暮色四合,她神情迷惘,像迷了路,不知道这些年忙忙碌碌是为了什么。   再丰满的理想,在骨感的现实面前,过于可笑了些。   她木着脸搭公交,车来了,才发现手机没电,便打开钱包找零钱。   结果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那张纸条。   所有的困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所有的情绪也都找到了出口。   她抬起脸,看向已不耐烦的司机:“对不起,我不坐了。”   司机开门,她下车。   她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电话那头的男人“喂”了一声。   低沉,又捎带一些温柔,像大提琴在夜里演奏。   “是我。”许愿的声音掩不住低落,默了片刻后很轻地问,“我的工作,是不是你插手的?”   林季延走到落地窗边,往下俯瞰,写字楼前的星光广场有几个黑点,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他正在想念的人。   “你想知道?”他含糊其辞,随即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想知道的话就上来,我还在办公室。”   不等她回答,他果决地挂了电话。   又望着广场上那几个黑点片刻,林季延的嘴角玩味地一勾,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骨子里,他一直是个偏好博弈的赌鬼。   许愿在晟达前面的广场吹了一会儿风,时间已近深夜十点,她不知道那人这么晚叫她去办公室,会有什么阴暗的目的。   他对她做过的坏事,不外那些。   有些深埋在身体的记忆,烙印在了皮肉上,想起来时,全是凌乱、汗水、微喘,任凭时间也抹不掉。   她想逃避的。   但今天逃避,明天也还是要面对,他既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提醒她时间已到,不要再躲,躲不掉的。   还是要说清楚。   许愿喝出一口气,生出一些近乎悲壮的勇气,转身朝晟达走去。   楼上,林季延看着某个黑点踟蹰原地好一会儿,终于动了,方向正是朝着晟达,他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后,双眸幽深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   又赌赢了。   英格律所内已经没人,很多办公室已经熄灯,前台也暗着,毕竟时间太晚了,律师们再忙也不会加班到这个点。   穿过没什么光亮的走廊,她望着那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知道也有例外。   脚步很轻,她最终神情黯然地站在了门口。   落地窗边的林季延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持续了好几秒。   好像要补回前两次人多嘈杂,没法进行太久的对视。   失去的三年时光足以磨灭很多痕迹,因此也需要仔细确认一遍,眼前的,确实是那个人。   林季延将空了的酒杯放下,身姿笔挺地站在她眼前,他好整以暇地凝视她:“工作怎么了?”   许愿神情讥讽:“你不知道?”   林季延倒是磊落:“我虽然自认很强,但还没有把手伸到电视台的本事。”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俯身,微带戏谑地看进她眼底,“干记者那么辛苦,我找点路子,干涉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他离得很近,近到许愿可以闻到隐约的酒香,丝丝缕缕,令她惶惶不安。   她下意识退了退,抗拒跟醉鬼打交道。   “你喝酒了?”她戒备地问。   “喝了一点。”他意味不明地笑,英俊的眉眼因为她的到来,都是舒展的,“你要是在楼下再磨蹭一会儿,我就真醉了。”   言外之意,他此刻是清醒的,没有醉。   许愿并不适应这样热意腾腾的他,人前疏离冷淡,一旦站在她面前,连目光都是热的,勾勾缠缠,磨灭理智,让人忘了他本质是个很坏的人。   心机深沉是他,不择手段也是他。   许愿仍旧清醒,如今的她,很难被他所蛊惑。   “既然不是你,那当我没问。”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让她很不自在,当即要走,但这一趟羊入虎穴,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从口袋兜里掏出那张纸条,她不客气地用力将它扔在他肩膀处,轻飘飘的纸条砸到他的西装,掉在地上。   林季延一动不动,目光凛冽。   “这个,还给你。”许愿毫不畏惧地对上他没有温度的视线,“我今晚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的自由,不是你叫停就停。”   “林季延,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她冷冷撂下来时在喉头翻滚了几十次的话语,“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有想在一起的人,所以——”   “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一刀两断的话不是没有说过,但这一次尤其狠,狠到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她掉头就走。   分明是把他当牛鬼神蛇来看待,生怕沾染上就带来厄运。   林季延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冷冷清清的双眼,像是染上了二月的风霜。   白日忙碌的律所走廊,夜里特别寂静。   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许愿健步如飞,心脏悬浮在空中,仿佛不出律所的这道门,心脏就落不回原处。   挣脱开他的束缚有多么难,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很快,她发现最不想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   律所的玻璃门锁住了,来时明明敞开着的,但不知道谁来过,也许是大楼的物业方,也没有查看过里面的人有没有走光,就马虎地关上锁住了。   许愿发现门打不开,泄气地将玻璃拍得啪啪作响,暗自懊恼今晚的冲动。   来了,就不会简单地放她走。   他一直都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   她的头垂下,犹豫要不要回头去找他。   但是,她很清楚,内心深处,她是不愿意向他求助的。   为什么就没办法潇洒走掉呢?   她恨那个锁上门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的节奏,仿佛每一脚都精准踏在她心尖上。   她心脏骤紧,转身,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她一下子明白了。   “你知道这个时间物业会锁门?”   林季延手插裤兜向她走来,周身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是生来便与黑暗融为一体,因此显得气场强大。   他轻哂,不置可否:“你总是习惯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许愿厉声:“难道你不是吗?”   他做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说明他就是这样的人?   极度自我,掌控欲极强,一旦他想,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将别人的命运捏在手心里,随意摆布。   作者有话说:   继续送红包哈,明天一起送 第6章   林季延能清晰看到她眼中迸发出的恨意,他眸光一沉,整个人愈加阴沉。   “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他走近,单手撑在门上,将她牢牢困在他和玻璃门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他卸下白日里斯文儒雅的伪装,气场全开,幽深的眼睛与她对上,强势到让人不敢眨眼睛。   “既然知道我不是好人,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跟我谈判的资本?”他嘴角浮起轻蔑,“就凭你是嫉恶如仇的许记者?”   他喝过酒,鼻息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红酒味,扑到许愿脸上,令她脸庞发热,两颊泛红。   她牙关咬紧,拼命控制住油然而生的颤意。   “凭什么你认为我不能?”她绷着脸字斟句酌地反问,“我现在和你没有瓜葛,凭什么你认为你还能插手我的生活?拿走我的自由?”   林季延目光深沉,对她的连番诘问,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解答。   这给了许愿一点反击的底气。   “你的把戏,也不过是这个时间把我困在你的地盘上。”   “是啊,我黔驴技穷,把戏也不过如此。”林季延声音压低,双眸压迫感十足,“可是,我还是能趁这点功夫做点什么的,不是吗?”   “你敢!”许愿腾地瞪圆眼睛。   她面带讥诮,那些年他们同一屋檐下,她耳濡目染,早学会了他装腔作势那一套,“林季延,我劝你三思,你辛辛苦苦立的正人君子的人设不要了吗?为了全A市市民都认识的许记者,值得吗?”   被困的明明是她,处于弱势的也是她,可许愿的反击是有力度的,天平也逐渐向她倾斜,她相信自己有了更多筹码。   这几年,她并不是全无长进,她告诉自己。   至少几年前的自己,是没法用这样强硬的口气和他摊牌的。   林季延欣赏她每个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好奇这样清纯无辜的五官,竟也有妩媚狡黠的时候。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错过了太多。   仗着身高优势,他身体前倾,迫使她收敛气势,后脑勺抵在玻璃门上,戒备地盯着他。   “许记者为摆脱我,命都可以不要,能让你回到我身边,我牺牲点人设算什么?”   他语气戏谑,仿佛刚才许愿那一腔自以为义正严词的威胁,到他这里,不过石子投进了湖面,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许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承认,我对你做过很坏的事。”林季延将一撮头发捋到她耳后,动作轻柔,像对待珍稀藏品,“可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把妹妹变成情人,是我尊重本心,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无怨无悔。”   许愿目光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以说出来?”她情绪波动剧烈,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林季延你可真龌龊,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   “你逼我妈妈离婚,瑞瑞是我们共同的弟弟,现在拜你所赐,他跟你我一样,成了一个有继父的孩子。让别人的不幸去成全你的私心,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心安理得?”   眼前的男人陌生又残酷,冰与火在他身上得到了奇怪的融合,他把全部的热情都放在她身上,对她以外的人,却不近人情,冰冷到毫无温情可言。   “你想知道原因?”   林季延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刻,但显然此刻他动怒了,眉间有戾气。   许愿还未反应过来,纤细的手腕就已被他一把拽住,脚步踉跄往他办公室走。   在他办公桌前站定,手腕终于被松开,她揉着被捏痛的手,气息不定地瞪着他。   她倒要看看,他能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接下来林季延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背对着她,诡异地沉默着。   随后,他抓过酒瓶倒酒,酒液咕咕咕倒入杯中,他脖子一仰,喉结上下滚动,杯中的红酒很快一饮而尽。   许愿的眼睛不听话,将他颓丧喝酒的动作看在眼底,空气里仿佛有残余酒精飘浮,熏得她脸颊一烫,神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是要告诉我原因吗?你倒是给我啊。”   “有些真相,你没必要窥知到全部。”   林季延的嗓音被酒熏得微哑,“我会叫物业来开门,你走吧。”   许愿现在倒是不那么急着走了:“什么样的真相需要你遮遮掩掩,还是——”   她回以同样的轻蔑:“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能为你的卑鄙开脱。”   林季延静默片刻,伟岸的背影快要与落地窗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尔后,在许愿的注目之中,他转身打给大楼物业,让他们派人开门。   随后,他打开自己的私人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将屏幕一转,呈现在许愿眼前。   “你自己看吧。”他说。   许愿心一跳,游移不定地看着他,但最后好奇的心理占了上风,手指轻点,打开了文件夹里的第一张照片。   屏幕中的画面冲击力太强,她瞳孔地震,震惊到用手捂嘴。   除了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还有时长不短的视频,可惜她已经没有勇气打开。   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坐下。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她抹了一把脸,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林叔叔他,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你妈怎么可能会得到那笔她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赡养费?”   林季延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偏过身去,打量她那张备受打击的俏脸,“你妈这么聪明的女人,是婚内出轨被净身出户,还是选择借由继子达到离婚分财产的目的,对她来说,从来不是困难的选择。”   许愿的世界说崩塌就崩塌,她已经没有和林季延对峙的力气。   刚才点过鼠标的指尖还带着微弱的颤意,那些隐秘不可宣的过往,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冲击她的视网膜,照片之中偷欢的女人是她妈妈,但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陌生?   她从一个秘书,靠着跟林培德结婚跃升为总裁夫人,她却贪心,还要婚内出轨武强?   她真的不理解。   “她欺骗了你爸,你为什么出面?还帮她——”   帮她拿到了那笔天价分手费。   他完全可以拿着这些她妈和武叔叔在郊区别墅幽会过夜的照片,去他爸面前揭穿她,也能达成让他们离婚的目的。   她很快想通了他的用意。   这是林季延和她妈之间的交易,她妈或许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不肯离婚,但这些照片一出现,她就妥协了,权衡利弊后,借着林培德也在外头拈花惹草的借口,主动提了离婚。   而这一切的背后,有林季延在暗中主导,推波助澜。   许愿突然不寒而栗。   这场几年前的交易,自始至终围绕着她展开。   更让她心寒的是,她妈明明知道林季延要什么,却还是一声不吭的,悄然把女儿的未来给卖了。   “为什么?”林季延向她走来,弯腰,双手撑在她两侧,双目炯炯,“因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微微一笑,仿佛眼前荏弱的女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说不定哪天,继母变成丈母娘呢?”   这笑过于刺眼,眼前的男人面目俊朗,却又过于邪气,和他平时温润的气质全然不同。   但许愿知道,拨开面具,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身上的酒味更浓了,也更敢说了,他明明从骨子里讨厌她妈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今晚却称呼她“丈母娘”,许愿彻头彻骨地明白过来,即便是这没有交集的三年,他也压根没有打消过那个念头。   就像现在,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漆黑的眼睛里却全是占有。   她的心脏颤得厉害,为他的步步为营。   突然之间,她想明白了所有,原本莹润的眼睛陡然锐利。   “即便我妈出轨在先,可是,你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你早就料到了,等着抓她把柄对不对?”   她突然的开窍在林季延意料之外,他面沉如水,沉默是金。   许愿了解他,为脑海中的猜测而摇摇欲坠:“你既然能安排赵晓曼认识你爸,那么——”   “那么……”她的唇泛白,用手无力撑在桌沿,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也可以安排我妈,认识武强……”   她被脑子里这疯狂的想法震惊到无可复加,这太荒谬了,可若是联想到做这件事的人是林季延,一切又都说得通。   因为,他就是干得出来。   林季延料到今晚的开始,却没料到聪慧如她,能将局面导向现在不可控的境地。   他扯了扯领带,脸上有躁意冷酷,却也坦荡不否认,“从我认清对你的感情,我就明白,他们两必须离婚。”   所以,他承认了。   许愿瞪直了眼,只感到脚底深处攀起一股寒意,后背发凉,震惊到一个字都吐不出。   震惊过后,她终于能做出反应,却是本能地后退一步,想要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一点。   “林季延,为了你的一己私心,你却要所有人付出代价。”   “你比我想象的,更可怕。”   室内静谧到只剩呼吸和心跳,林季延被揭穿,却毫无悔意:“我们的父母,哪个不自私冷血?我只是用他们对待我的方式,回报他们罢了。”   “我承认我不择手段,可是他们无辜吗?他们哪一个抵制住了诱惑?”   “可是瑞瑞呢!”许愿激动质问,“瑞瑞做错了什么?”   林季延终于无言以对,紧抿着薄唇:“我从来不是圣人。”   许愿深呼吸,更多的氧气令她大脑冷静,她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彻底平复,冷寂说:“没有那一天的。”   惜字如金的几个字,仿佛带了无限的决心,林季延像是意识到什么,目不转睛盯她,眼神隐隐发狠。   “愿愿,你最好不要说下去。”他警告她闭嘴。   “不,我要说。”许愿生出无穷勇气,勇敢对上他的眼睛,“我要说,林季延,我们之间,没有那一天。”   “我跟别人在一起了。”她咬牙说谎,“我们会很快结婚的。”   “我妈,只会是别人的丈母娘。”   她的斩钉截铁,果然刺痛了林季延的神经。   他盯着她倔强的眼睛,再往下,是娇嫩不堪柔躏的唇,他瞬间面沉如水。   两个同样意志坚定的人,用眼神较劲了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率先移开眼睛,这一场较量才告结束。   许愿暗中松了口气。   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他握在椅垫上的手,紧了又紧。   他们曾是同一屋檐下名义上的兄妹,后来,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早就心意相通。   她知道,他想做点什么的,但最后关头,他又被理智拉回,忍住了。   林季延又回到桌边,倒酒,举杯,踱到落地窗边,抬起酒杯喝了一口。   “在我喝多之前,你走吧。”他声音清明,显然知道今晚过后,许愿再不可能主动上门。   许愿如获大赦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又迟疑地转过身。   落地窗边的男人,暗夜里的背影挺拔,却又透着孤寂。   双唇无声地动了动,想留下点什么的,哪怕是“再见”,或者是,“少喝点”。   但她没办法发出声音。   千万不要去同情他。   脑子里有道声音在敲醒她。   这孤独寒凉的画面,就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他是一个连她的恻隐之心都能算计的可怕男人。   不能多给他一个字的。   她提醒自己说。   多给他一个字,就是多给他一线希望,他这样有能耐的男人,会踩着这一线希望,拨开丛丛荆棘,找到一条通往她心脏的小路。   作者有话说:   作者只是想写个疯批,默默撒狗血自嗨,有小仙女不能接受的千万不要继续看下去,让我独美吧~~~骂男主可以,别骂我(狗头自保)   嗯嗯,继续撒红包走起,24小时~~ 第7章   许愿下楼,走在晟达广场中央时,心念一动,一腔冲动地转过身去。   暗夜里巍峨的大楼仍有灯光从窗口流泻出来,她伸着脖子仰望,意识到也许一扇窗后,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正与她遥遥相望。   那双眼睛蕴着偏执、热意、还有她始终不愿意承认的温柔。   她匆忙背过身去,后悔刚才一时的心软。   如芒在背。   不可以对他生出恻隐之心的。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满身光环的男人,若把泛滥的同情给了她,那谁来同情她这些年的遭遇呢?   她生活里一半的痛苦,是他施加给她的。   她按下内心深处复杂的情绪,快步离开。   这天夜里,星月无边,许愿在睡梦里回到了那一年的秋天。   G市的秋天闷热又潮湿,典型的南方天气,她来时对这个最南边的城市有过诸多向往,因为够遥远,远到她以为可以开启新生活。   毕业后单枪匹马远赴G市日报工作,是她人生中做过的不多的,最勇敢的事情之一。   租好了房子,安顿好,才给她妈打了一通电话,告知她自己已在外地安顿好,请她不用牵挂。   “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爸爸就好。”她不放心地嘱咐。   在A市躺在病床上,已是植物人状态好多年的爸爸,是她唯一的牵挂。   “半夜从家里悄悄地走,这好玩吗?我急得差点要报警。”妈妈在电话里责怪的语气,“去那么远的城市工作,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许愿内心很清楚,若是摊开讲,明面上,大人或许会用各种不安全的借口阻拦,暗地里,他是最大的阻力。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面对他。   她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便是走掉,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许愿没有告诉家里新的手机号码,每周会用旧的手机号打回家一次报平安。   她也没有透露工作单位和住址,小心谨慎,固执地在自己的新生活外加了一层铜墙铁壁。   也一直没有主动跟他联络。   要和他划清界限、不再往来的态度,昭然若揭。   落脚的出租房在老小区的二楼,她囊中羞涩,拿不出太多的钱租好房子,这临时租的房子三十几平,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墙面斑驳,她开窗了好几天,洗洗晒晒,霉味才散去一些。   其他方面,勉强满意。   离单位近,附近有菜场,走几分钟就能买到很好吃的叉烧。   许愿这个住惯别墅、出入都有司机接送的小姑娘,就这样坠落凡尘,过起了烟火味十足的日子。   她适应得还挺好。   毕竟她妈没跟继父林培德结婚之前,她也只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子,住着七十来平的小房子,父母工作忙,她十岁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她只是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而已。   工作虽然谈不上进展顺利,但是作为刚入职的实习记者,前辈们也会照顾,漂亮软妹子嘛,勤快还不作妖,到哪都受欢迎。   她卯着劲工作,报纸上渐渐有了她署名的报道,哪怕只有豆腐块大小,也够她开心半天。   也有了一两个朋友,是隔壁校对部门的小姑娘,会在周末去各自家里凑一桌火锅,八卦单位里谁又被谁追了,已婚的谁跟谁眉来眼去,嘻嘻哈哈的,日子过得穷开心。   是真穷,许愿算了算工作两个月的收入,付完房租以后就捉襟见肘只够吃饭了,朋友有时候提出去看场电影,她都要犹豫一会儿。   年轻人工作后负存款也正常,多数有父母贴补,但她没有。   她凭着一腔孤勇,主动断了和家庭的纽带。   出租屋渐渐也有了家的雏形,夜晚大多数是安稳的,但也有情绪低落孤枕难眠的时候,她会坐起来,去阳台站一会儿。   什么都不做,看看月亮。   月亮下的那一头,有她沉睡不醒的爸爸,美丽却也逐渐失去初心的妈妈,她同母异父的弟弟瑞瑞。   还有他。   英俊的他、温情的他、邪气的他、偏执的他、炙热的他……   许愿想要努力摆脱他加筑在她身上的层层身影,可到了深夜时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些身影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无法抹去。   隔壁阳台的邻居也开门出来,随后有烟丝在夜色里袅袅,对方大概也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抽根烟。   前两天听一楼的阿姨说,二楼的空房子也租出去了,搬进来一个年轻人。   那房子空了不短时间了,听说房子比她这套还旧,房东也不怎么上心,室内陈设一塌糊涂,来了好几波人都没看上,许愿搬进来的这两个月,一直没人住。   应该是个比她更落魄的年轻人吧。   她当时想。   后来她才明白,这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相逢,有的只是蓄意地出现,从而达到颠覆别人生活的目的。   那晚的烟火只是昙花一现,事实上,隔壁的房客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许愿偶尔加班回来,隔壁阳台的灯始终都是暗的,她因此得出结论:对方的工作很有可能比她还忙。   邻居虽然入住,却毫无存在感,安静到常常让她怀疑旁边压根没有住着人,邻居安静再好不过,许愿部门里有个女同事,也一个人住,午间吃饭时偶尔会抱怨隔壁新搬进来的小情侣,年轻气盛太过闹人,每隔两天床就准时开始吱嘎吱嘎撞墙,吵得她快要精神衰弱。   许愿因此很庆幸自己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好邻居。   隔壁没有动静,却不表示隔壁房子空着没人住。   许愿总是在周五的深夜,能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老房子隔音差,有行李推拉摩擦地面的噪音,邻居应该是进了卫生间洗漱,因为他们的卫生间是紧挨着的,听得更清楚。   她猜测他做着一份经常需要出差的工作,因此不怎么在家。   新来的邻居只能分走她一小部分注意力,事实上,她一个人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简单又平静。   那个脑海深处的名字,也很久没有主动去想起。   年轻女孩的生活最不缺改变,日子还是有新鲜变化的,比如她的身边多了追求者。   是她工作中遇到的采访对象,叫余巍,自己在G市创业,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报社做了一个“湾区青年说”的栏目,他是许愿的采访对象之一。   采访结束后,双方友好地互加微信,一开始是余巍先主动,很有聊天技巧地冒泡,和她在微信里闲聊几句。   他是做广告的,说话有梗,两人都是离乡背井来G市打拼的外地青年,当然有共同话题,后来余巍约吃饭,许愿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然后联系就开始紧密起来,有什么新电影上映,余巍总是喊着加班忙,约她看了两回午夜电影。   有一次实在太累,许愿醒来时,发现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余巍一动不动地任她枕着,而电影早就结束很久。   两人就这样,慢慢从陌生人到朋友,又变成气氛有点暧昧的好朋友。   周末的几次晚归,令许愿再次感觉到隔壁邻居的存在。   刷完午夜场,或是周末约着吃个夜宵,余巍都会很有绅士风度地送她到楼下,也是在那时偶然一瞥,许愿才发现自家隔壁的阳台上,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他屋子没开灯,整个人被笼在黑暗里,唯有指尖明灭不定的火星子在跳跃,提示他人,阳台上有人。   这神龙不见尾的邻居可真喜欢在阳台上抽闷烟啊。   许愿当时只是一闪而过这么个念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此后,或许是隔壁太过沉默了,以致她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头一个令她不安的,是她家门外,每到周末,总会莫名其妙地躺着一两根烟蒂。   有人前一晚在她门口抽过烟。   这个人,多半是个男人。   且胆子很大,在别人家门口抽烟,甚至不屑于抹去他停留过的痕迹,借着抽了一半的烟蒂,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我来过。   这种事第一回 见,会当是楼上的邻居走过无意中扔下的,但撞见的次数多了,再结合时间上的巧合,她就有点慌了。   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隔壁那个爱在阳台上抽烟的邻居。   但她想不出对方为什么无缘无故大晚上在她家门口外抽烟,是知道她一个独身女孩子在家,想要吓唬吓唬她吗?   可是,他们甚至没有打过照面啊。   她开始疑神疑鬼。   平时下班回家,上下楼看见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就嗅出一点阴恻恻的味道。   用钥匙开门的速度犹如在逃命,生怕隔壁出来一个阴森森的男人。   余巍察觉到晚上没法约她出来了,问她原因,她自然不肯说实话,推脱说最近培养早睡早起的习惯,晚上要早点睡。   于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再看到门口的烟蒂。   她那成天疑神疑鬼的毛病终于好转一些,但犯病过后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她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隔壁那位一直不曾露过面的邻居。   这天周五晚上,她刷了一部末世电影,或许是剧情过于紧张,画面也血腥过度,导致她异常清醒,到了深夜一点还了无睡意。   她去厨房喝水,这时,耳朵敏感地听到门外的响动。   隔壁的邻居出差回来了!   好奇心害死猫,她也不知道谁给的狗胆,一个独居的女孩子,竟然想要窥视一眼隔壁的男人。   这种冲动一旦来了,就抓心挠肺,不去做可能整晚都会失眠。   她当机立断地把水杯一放,猫一样轻手轻脚凑到了门边,小心翼翼地开锁,将门拉出一丝细缝。   然后,睁大眼睛往门缝外窥探。   她沉浸式的,把自己当恐怖片女主。   然后她看见了。   进入视线的是男人被擦得铮亮的黑色皮鞋,再往上,是一截黑色裤管,裤形笔直挺括,凭着这个第一印象,许愿猜他个子不矮。   他的脚边没有行李箱,借着昏暗的楼道光线,只能瞥见他皮质电脑包的一角。   对方什么都没做,许愿却感到莫名惊骇。   这画面,带着一分诡异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眼珠子忘了转动,屏息蹲在门后偷窥。   夜很静,男人没有发出明显声音,如果不是透过门缝,很难相信,走廊外有人。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头皮发紧。   许愿从未对一个人那么好奇过,大概是丧尸片给的勇气,口干舌燥的她又把门往外推了一点,那条原本细窄的门缝更宽了,视线范围变大,随之而来的,还有老式铁门“吱嘎”的轻响。   门外的男人显然听到了这声细微的响动。   一根烟蒂被扔在地上,皮鞋碾了碾,烟蒂瞬间被碾得面目全非。   然后他动了,却不是进自己的家门,而是迈开双腿,方向一转,出人意料地向许愿的房门走来。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仿佛精准踩在人的弱点之上,尽情戏弄。   许愿大惊失色,仓皇地把门一拉,铁门发出突兀的“哐当”的脆响。   她背靠着门,心跳如擂鼓。   门外没有脚步声再响起,许愿知道,只有两种可能。   他要么回去了。   要么,此刻就站在她门外,用那种阴森叵测的表情看着她的家门。   脑海里有了堪比恐怖片效果的画面感,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吓坏了。   作者有话说:   愿愿: SOS!隔壁住着变态,评论区知道他是谁吗??? 第8章   许愿清晰地记得,这一夜是她来G市几个月后,第一次感到害怕。   她开始考虑搬家。   但搬家二字说说容易,又谈何容易。   来时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安定下来后她添置了不少生活必需品,原本简陋的小房间,现在被她布置地颇温馨,很有家的模样。   已经住得很习惯,她又怎么舍得离开?   况且,已经交了半年房租,若是违约退租,房东会扣押金不说,可能剩下的房租也不会退得痛快。   但是她一个单身女孩子,又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这个小区之前是出过事的,一个住在这个小区的女孩子,在附近夜跑被袭,她大声呼救,刚好一个路人经过,喝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偷袭者。   女孩火速搬了家,而这件事也上了他们报社的社会新闻,通篇报道都是提醒女性注意夜间安全,G市虽然安全,但也难免会有小概率事件发生。   因为偷袭者没有抓住,许愿那段时间加班回家,心悬得老高,包里随时揣着防狼喷雾,走在小区里都要一步三回头。   现在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她有个神秘邻居,感觉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顶多只是在她家门口扔过两根烟蒂,她却在心里,把最坏的可能都联想了一遍。   夜里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惊胆跳。   “小许同学,我在你楼下。”   某个周末的夜里,余巍站在她楼下给她打电话,被问及出现的原因,他幽默道:“你放心,没打算在你楼下给你弹吉他,这会儿你们楼的邻居都在洗脚呢,我可不想吃洗脚水。”   “跟哥们在附近吃夜宵,我多好的人啊,惦记你肯定也饿了,给你捎了点鸡爪子什么的。”   “别墨迹啊,鸡爪还是热的,要是让你啃到冷的,你该骂我了。”   漂泊在异乡,有朋友惦记她,许愿自然是感激的,她趿着拖鞋下楼,出门后,先警惕地看向隔壁那扇门。   他昨天夜里深夜回来了,她听到声了。   她步向楼下,刻意蹑手蹑脚,踮着脚尖。   她跟余巍在楼下待了很久,两人插科打诨,俨然是老朋友。   许愿跟他有说有笑,其实一小部分的注意力被楼上分走。   她一直在留意二楼那个不起眼的阳台。   那里从来没有衣物晒出来过,有人生活的痕迹很少,她这段时间摸清了规律,发现工作日他不回家,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住两天,周日晚上又会离开。   但即便他在家,也是闭门不出,非常宅。   不出所料,那人今夜又站在阴影里,手里的烟火是他存在的痕迹,火星抬起又落下,一根燃尽,又点燃一根,这一晚上不知道抽了多少根。   她在那一刻,突然发现,这男人给她的感觉并不陌生,明明很熟悉。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登时冲入她脑海。   只有他,才会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让她心悸,令她胡思乱想。   她被脑子里这个奇异又大胆的猜想吓到了。   “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余巍突然发声,将她从堪比地震的思绪中抽离,她魂不守舍地看向他:“什么?”   “听说没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问题——”余巍支支吾吾,没了平时的洒脱劲,“我,我想跟一个女孩子告白,要是今天不行,那我只能再来一顿烧烤了。”   “这告白会不会有点油腻啊?”许愿眨眼睛,“现在这女孩子说不定满嘴油呢。”   别的男生都带了玫瑰花来表白,这位大哥倒好,带了一顿烧烤,满嘴油滋滋地就张口告白了。   余巍听完一愣,懊恼地给了自己的脑袋一记。   “说的也是啊。”他替自己挽尊,“光想到烧烤好吃,没想到油这个问题,那,那下回吧。”   被人表白了,许愿也没多高兴,现在她心里正乱着,其实想一个人躲起来静一静,消化掉脑子里那个太过震惊的猜想。   她词穷了一会儿,最后干巴巴说:“我吃好了。”   余巍知情识趣:“我也该走了。”   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纸今晚揭了一半,挥手再见时气氛就有点奇怪,只是即便知道这个城市多了一个喜欢她的人,许愿也提不起精神。   她最后又抬眼,向那个阳台看去。   不见火星子,那个始终站在那里的男人已经回屋了。   她脑子乱糟糟地回家,开门时,甚至渴望隔壁的男人能出现,哪怕他长着一张猥琐的脸也没关系。   只要别是那张脸就行。   但那扇门静悄悄的,他没有出来和她见面的想法。   周一的清晨,天蒙蒙亮,城市的绝大多数人还未苏醒,一大早就被细微响动惊醒的许愿倏地睁开眼,她快速掀开被子,赤脚奔向小阳台。   从这个阳台望下去,能看到楼里出来的每一个人。   晨曦里,有人从楼道里出来了。   他拎着黑色公文包,身姿修长挺拔,步伐沉稳有力,寒凉的深秋清晨,他一身剪裁有致的风衣,已透出与这破旧小区格格不入的衿贵气质。   违和感太强烈了。   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的男人,更应该出现在市中心富丽堂皇的写字楼,与他打交道的,也是拥有同类气质的精英人群。   即便只看到侧脸,这张侧脸的大部分也被楼下横生的枝丫遮挡,许愿的血液还是一点点的冷却下去。   这样出众睥睨他人的气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   在她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   在她如遭雷劈之际,楼下的男人仿佛有心电感应,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打量。   原本在打电话的他突然停下,出其不意地转身。   许愿的脆弱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猛然攫住,甚至生出被捏在他手掌心玩弄的错觉。   浑身一个激灵,她在他转身的同时,求生欲极强地蹲下。   躲避的半分钟,心跳过速,好像随时会因为高度的紧张而死掉。   半分钟后,她鼓起勇气,犹犹豫豫地探出脑袋。   他走了。   “小伙子看着不像缺钱的,不知道怎么就租在咱们这里,工作也挺忙的,上回大清早在小区碰到他,说是赶飞机呢。”   政府推进旧城改造项目,楼房外立面需要重新粉刷,一楼的老阿姨作为楼长,兢兢业业传达居委会的通知,告知每户人家注意事项。   敲开许愿家的门后,随口聊起隔壁户。   许愿笑容满面送走老人家,关上门的一瞬间,笑脸垮塌。   来G市后,她把私生活保护得严丝合缝,唯一一次透露住址,是学校那边联络上她,为了毕业调档案的事宜。   当时文件急着要,又恰逢周末单位收不了快件,她便把现在的住址告诉了辅导员,后来很快收到了档案,这件小事便被她忘在脑后。   如今想来,冷汗涔涔。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被他钻了空子。   许愿想到他的无孔不入、他的心思缜密,只感到后背发凉。   她的崩塌感强烈到,只用一个早晨,就失去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生活的掌控感。   她恍惚意识到,她的生活好比在沙滩上堆砌堡垒,她自以为这堡垒坚固硬实,但其实脆弱到不堪一击。   一道来势汹汹的海浪打来,这堡垒就坍塌成泥沙。   林季延便是这道看似温和,实则凶猛的海浪。   来G市快四个月了,一向兢兢业业踏实工作的许愿,罕见地划水了一星期。   整个星期的工作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甚至因为犯了一个小错,被分管领导批了一通。   在煎熬中,她终于等到了周五天黑。   这个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熬的。   她起先刷剧,后来嫌吵,便关了视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   从来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夜,原来是那么漫长。   在这漫长的夜里,她茫然四顾,是什么驱使他每周远距离来回两个城市,一个生活讲究的贵公子,蜗居在一个简陋陌生的房子里,像个幽灵一样闭门不出,一双幽深的眼睛却时时刻刻在暗处窥视她。   想到阳台上跳跃的火星,躺在她门口的烟蒂,深夜故弄玄虚向她走来——   一幕又一幕。   许愿差点把牙咬碎。   林季延,你是变态吗?   时针悄悄指向了深夜十二点,楼道已经没什么响动,绝大多数夜归人都已回到自己的小窝,就连四楼那对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总是晚上拌嘴吵架的夫妻也歇了。   许愿坐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她盯着那扇静悄悄的门,晶亮的双眼看不出一丝困意。   她隐在黑暗里,血液甚至在沸腾。   他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少有她占上风的时候。   但今晚不一样。   光风霁月被身边追捧的天之骄子是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她生活的是他,不请自来住在她隔壁两个月的也是他。   没有人能看到林季延的阴暗面,但许愿看到了。   她要亲手拆穿这个男人虚伪的面目,且就在今晚!   对他说的,疾言厉色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呢?   ——林季延,你心里有病你知道吗?   ——林季延,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季延,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你不知道我背井离乡是为了躲你远远的吗?   楼道里出现了细微的响动声,有人上楼了。   许愿倾身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全身的肌肉一一绷紧,双目炯炯地盯着前方,一眼都不敢错开。   心跳仿佛也感知到了重要时刻的来临,不自觉加快。   一个男人徐徐出现在她视线里,化成灰都熟悉的背影,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即便是经历了这样漫长疲惫的旅程,他的步伐也还是从容有力,丝毫不见凌乱。   纠结了一个晚上,反复思考要如何斥责他的许愿,内心的一角塌陷。   她突然想问:林季延,你不累吗?   ——为了我,值得吗?   她坐在寂静的暮色里,陡然间失去呵斥他的勇气,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他打开公文包翻找钥匙,钥匙淅淅索索在他手上了,他对准钥匙孔,却突然停下动作。   然后,他转过身。   清凛凛的目光和她隔空对上,眼里仿佛还带着A市的水汽。   许愿瞄过天气预报,今天G市晴,A市却是下雨的。   夜安静的可怕。   因为许愿的一时语塞,预想中带着火-药味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安静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她,反而乖巧又无害,像个受了欺负、满腹委屈,也只会静静凝望人的洋娃娃。   林季延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穿越黑暗,迈上台阶,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他微微弯腰,像往昔那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等得不耐烦了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被抓包的尴尬,面上甚至带着清风朗月的微笑,“抱歉,飞机晚点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真的是言情,不是恐怖悬疑文。。。吓到大家的话给大家鞠躬道歉   红包继续哈,我大概两三天发一次,其实两三天之内留言都能拿到红包的,2分哈,么么哒 第9章   被这样一双磊落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许愿收起了爪子,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即使情绪上困惑,性子也还是软绵绵的。   外表柔弱的人就这点吃亏,连生气也缺乏气场,更遑论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气场尤其强的男人。   “为什么?”她声音很轻,带着涩意。   所有的困惑、盘踞在心头的疑问,最后都凝结成三个字。   ——为什么?   即便嘴上没有斥责,她清澈的眼睛却带着清晰的责备,他的行为给她带来了深深的困扰,她的眼神已明明白白表达出不满。   林季延自然看到了,他却一如既往的心思深沉,委婉地拒绝满足她的好奇心:“地上凉,回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说。”   “我不想等到明天!”许愿仰着脖子,异常执拗,“我等了你一星期,我要答案,你现在就给我。”   “为什么你要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她的语气里满是焦虑和急切,这是身处迷雾里的人普遍会有的反应。   林季延于她,是看不懂的存在,她是少有见他暴戾一面的人,但那是几年来的唯一一次,之后他都表现得很正常,大多数是柔风,有时是细雨,只是今年,细雨时不时幻化成暴风雨,她被淋个彻底。   而现在,他又成了一团浓雾,叫她雾里看花。   “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明明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他却表现得如同施恩者。   “没那么复杂的。”他安抚,“决定要过来,是因为你住的地方不安全。”   “那篇报道,我看到了。”   许愿了然,那篇女生夜跑被袭的新闻见报以后,恰逢某地一个女生独自出游,被人谋财害命抛尸大山,两件事一起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热搜,关于“独身女孩子是不是容易受侵害”这个话题讨论度很高。   那恰好就是两个月前的新闻。   然后隔壁这间屋子就被租出去了,所以时间点上确实是吻合的。   她勉勉强强接受他的好意。   堵在胸口的浊气也散去了一些,没有那么义愤填膺了。   “我很安全,你观察了两个月,不是看到了吗?”她干巴巴的,满脸都写着拒绝,“倒是你在我家门口抽烟,害我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你才是我生活里最大的危险分子。   她在心里小声控诉。   林季延又伸手揉乱她的发,眼里的笑意没有退去,话语直白:“我又不是神仙,也有吃醋的时候。”   轮到许愿语塞。   那几根烟蒂,都是余巍送她回家后出现,他说他会吃醋,那他就是在吃余巍的醋。   她突然看懂了他的用意。   “你故意的?”她讷讷地开口。   故意让她发现那几根烟蒂,故意在她起疑心深夜偷窥时,故弄玄虚向她走来。   林季延欣赏她单纯又有点傻气的脸庞,不置可否:“我其实想试试看,你有多聪明。”   “果然脑瓜子还算灵光。”他笑着,“不会不那么让人放心了。”   许愿胸口起伏,眼里终于喷出怒火:“林季延,你可恶!”   两人明明对峙,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一个板着脸,一个始终微笑,颇有涵养。   “是很可恶。”林季延竟然全盘认同她的指控,“我可不是会做无名英雄的好人,你一直知道的。”   他蹲下,目光和她平视,眼里波光粼粼,全是企图。   “你还应该知道,生活就是这样的,你越是想躲开某个人,越是躲不掉。”   “他会想办法找到你。”   许愿不同意:“不是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生活是可以捏在自己手里,如果她更小心些,他根本没有机会站在她面前,亲口对她说这番话。   林季延看穿了她的沮丧,薄唇讥诮地勾起:“这不是我说的,是墨菲定律说的。”   “有空可以去看看那本书。”   他直起身,又像没事人似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回去睡吧,明天一起吃饭,来了G市那么久,最有名的叉烧都没尝过。”   听着他若无其事的语气,许愿的叛逆再次浮现,她掀起眼皮,黑色的眼珠里全是年轻的倔强。   “你就不怕明天敲不开我的房门?”她眼尾上挑,凭着一腔孤勇和他较劲,“半夜搬走这种事我又不是没有做过。”   她自以为还有退路,墨菲定律也奈何不了她,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很亮,极力营造气势。   但站在她面前的是林季延。   一个爷爷是商界灵魂人物、外公是法学界大拿的男人,他从小被这两个显赫且同时拥有高度处世智慧的祖辈教养长大,已然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高智商怪物。   即使被威胁,他那张遇事眉都不动的俊脸也还是温润如常,只是又弯下腰去,与她平视。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又舍不得打断,你当然可以半夜搬走。”   他声音很轻,却沉甸甸的压在别人心上:“可是,愿愿,阴沟里的老鼠才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   楼道光线不佳,他的眼睛却灼亮,逼得许愿眼睫颤动了几下。   “你想把你的日子过得这么不堪吗?”他笑了笑,“何必呢?”   许愿瓷白的脸扭过去,用沉默反抗。   他真的很懂她,知道她绝对不愿意过动不动就搬家的日子,甚至,在经历了那么多颠沛之后,她比任何女孩都渴望安稳。   林季延又笑,即便捅到她伤心处,也不打算停下来。   喜欢一个人,当然会爱屋及乌,连她的犟脾气也会喜欢上。   喜欢和得到,总归差着距离,总是要用上一些手段的,他胜券在握,因为驯服本身,就是一个能让男人肾上腺素攀升的过程。   “你刚工作收入有限,G市的房东也不是吃素的,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小窝舍得不要吗?折腾自己也折腾我,最后所有人都受累。”   林季延平淡的语气,却软硬皆施,字字戳在人的软肋上。   许愿肩膀耸动,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根本没有能力反驳。   鼻尖酸酸的,但是又提醒自己不可以哭,已经够弱了,不可以再被他笑话。   她只是攥紧了裤子的一角,指尖都泛了白。   林季延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子,一双湿润无辜的大眼睛,宁可看着那片斑白发霉的墙壁,也不愿和他对上。   是真的把他当成蛇蝎吧?   他心里沉重地一叹。   那极致混乱的一夜之后,两个人在身体上已经跨过了那条界限,但心却隔得更远了。   这都怪他,违背了自己“徐徐图之”的原则。   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四目相对。   狭□□仄的楼道,一点点温情流淌开。   “做错事的是我,不要去惩罚你自己。”林季延的眸光温柔,“十字架很沉,让我来背。”   “我们这样——”许愿六神无主,茫然又无助,“怎么和家里说?”   “大家会把我们当怪物。”   虽然他们的父母已经在去年年尾办完离婚手续,她和林季延在法律上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但在他们父母再婚的这八年,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兄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相处融洽,感情很好。   好到,所有人都以为林季延会听从法学家外公的建议,在耶鲁法学院拿到硕士学位以后,去纽约最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但是他没有。   当许愿在山区支教,家访途中摔下山崖失踪一个晚上的消息传到大洋彼岸的第三天,林季延便回国了。   回国后,他直奔许愿所在的山区。   许愿曾经以为自己是林季延生活里不值一提的一个小人物。   生性骄傲的他,被迫接受小三登堂入室做了自己的继母,还要忍受小三的女儿在他的家里行走,叫他一声“哥”。   她也曾悄悄地想,她一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假以时日,他会把她拔走,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但那天晚上,当她在疼痛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还有他眼中的红血丝,她蓦然明白,她也许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她或许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但也不是没有存在感的。   最起码,他不能忍受她走开太远。   她必须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内,一旦她走远,他就会亲自出手,将她拽回来。   就像现在这样。   “我们合法恋爱,为什么会是怪物?”林季延灼灼逼视着她,“这世上就算有怪物,也不会是你我。”   “不是的。”许愿摇头,泪光闪烁,“顺序错了。”   “是,顺序错了。”林季延拂去她眼角的液体,“我们上了床,但还没有恋爱。”   许愿一听这两个字眼就炸了,急急忙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说出来!不许说!”   “我什么都忘记了,全都忘了,你也不要想起来——”   她成功得被他逼哭,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生怕离经叛道被大人们发现,害怕、战战兢兢,否定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只想要找个角落缩起来做鸵鸟。   林季延抓住她乱动的手,在她手心落下干燥的一吻,要她正视现实。   “这也是我的第一次。”他深情述说,“跟这么好的愿愿在一起,我终身难忘。”   “如果你全都忘了,只能说明我做得不够好,你心里在怪我,对吗?”   许愿含着泪花,无法表达。   其实她也有错的。   她不该脑子发热,在毕业季和他来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那天晚上的梅子酒明明只是浅尝辄止,可是雷声阵阵,她从小就怕惊雷,除了他滚烫的怀里,她哪里都不敢去,一夜荒唐就这么发生了。   叫了几年的哥哥,突然成了自己床上的男人,许愿的三观俱裂,理不清这乱成一团的生活,干脆远走G市。   他做得不好吗?   她扪心自问,他当然有错,父母离婚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很奇怪了,私下独处时,他的眼睛里全是不可言说的侵略,她凭着直觉逃开。   可他步步靠近,不许她躲,甚至在她最伤心最脆弱时将她拐走,借着那段只有他们两人的旅行,将两人之间的薄纱狠狠撕开。   他利用了她的单纯无知,可最后关头也克制过,给了她最后的机会。   “再不走,你今晚就别想走。”他的眼睛当时亮得吓人,喘得她浑身燥热。   她能走的,可是她没走。   她能往哪里去?   毕竟哪里都是冷冰冰的现实。   支零破碎的家庭只给过她伤害。   已经是植物人的爸爸昏睡多年,没有丝毫会醒来的迹象。   她那个爱慕虚荣的妈妈,刚离婚半年不到,又不甘寂寞地给她找了一个新贵继父,新继父有两个女儿,在背后骂她妈是“老女表子”,踩着男人实现阶层跨越,她这个女儿十有八九得了她狐媚老妈的真传,将来也要走同一条路。   同父异母的弟弟瑞瑞发高烧,深夜只有她和保姆送他去医院急诊,小家伙在梦里呓语“爸爸妈妈”,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快活呢?   他们两个各自结了新欢,再过一年,也许又要给他们添弟弟妹妹。   触手可及,只有他的胸膛是温暖的。   只有他才懂她的痛苦。   因为她的痛苦,他也有。   他们都有把结婚离异当儿戏的父母,也有一堆不熟悉的比他们小很多的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在这个家庭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甚至最可恨的是,身上都携带着来自上一代的纵情的劣质基因。   所以一场惊雷过后,错误不可收拾地酿成了。   许愿不是那么保守的姑娘,她可以接受自己一时头昏脑热陷入一夜情,可是她不能接受她□□愉的对象,是林季延。   她叫了好几年“哥哥”的男人。   “是我的错,我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干涩地开口,带着渺小的期望,“当它没有发生过,可不可以?”   “不可以。”林季延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是我们两共同的第一次,你单方面否决它,并不能说明它没有存在过。”   他神情冷肃,气质里的温润无害早就退去,现在的他,流露出性格里异常凌厉强势的一面。   “愿愿,你必须明白,不是所有醉了的女人,都可以让我破了原则的。”   “因为是你,也只有你。”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希望你懂。”   许愿仰起脸,星子一般的眼眸,怔怔地定格在他脸上。   “你问我为什么来?”他低头,与她咫尺距离,近到呼吸相缠,“因为我知道顺序错了。”   他唇边溢出的轻笑,令这个夜晚愈加柔软温柔。   “我们上过床,接下来,该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回忆暂时结束,下章三年后哈,回忆穿插的。。。疯批为啥会爱上愿愿的原因,后文会有。   继续发红包的哈~ 第10章   梦醒时分,许愿看了天花板很久。   每当她想起那一夜男人蕴着万千柔光的眼睛,冰封的心会有融化的趋势,要么不想,一想起来,睡眠就会崩掉。   如果回忆里只有痛苦,倒也能忘得干脆彻底。   偏偏他给她的,除了玻璃渣,还有数不清的蜜糖。   生命中若是遇到一个男人,给的甜蜜和苦涩一样多,那这个男人必定是劫。   许愿衷心希望自己能渡劫成功。   失眠也还是要上班,她被调去娱乐频道,这对女记者来说是个好饼,省去了跑外勤的日晒雨淋,打交道的圈子也高级,私底下羡慕她的人不少。   总编却是愁的。   综合频道最受观众喜爱的女记者被调到娱乐频道,等于削弱了栏目影响力,手下少了一员大将,他心里是不满的。   但这回调动他说了不算,他也无话可说。   “想奋斗,哪里都是主场。”他客客气气对许愿说,“以后有机会,我再跟领导争取争取,让你回来。”   许愿知道这是场面话,一个萝卜一个坑,再回来,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办公室气氛也是怪的,对面的齐晓暮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最终还是鸵鸟一样伏下脑袋。   “你都听到点什么?别藏藏掖掖的,都告诉我。”   午饭间隙,许愿逮住她,要问个清楚。   齐晓暮是做记者的料,天生对琐碎的信息感兴趣,平时闲下来就爱往茶水间蹿,许愿能知道一些部门以及台里的弯弯道道,多亏了齐晓暮这个八卦精。   “你真的要听吗?”齐晓暮缩了一下,“愿姐,这回你是八卦的主角。”   许愿早有心理准备,叹息,“说吧,我也想要个明白。”   齐晓暮也就说了,有人听到消息,许愿被调到娱乐频道,是台里大领导下的指示。   至于为什么大领导会关注她这个小记者,不是因为许愿在网络上有一批数目不算少的颜粉观众,而是因为许愿的妈,是领导夫人的闺蜜,伸手操纵了许愿的事业走向。   “愿姐,你妈妈是不是很厉害的女人啊?”齐晓暮发出灵魂疑问。   夫人圈门槛极高,若不是有背景,或是自身实力强,是打不进这个圈子里的。   许愿其实早到猜到是这结果,只不过外面的风言风语,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心情黯然,“嗯”了一声。   出身普通的女人,从秘书到上市公司总裁夫人,靠着每一任丈夫实现阶层跨越,二婚破裂后无缝衔接三婚,她总是时时刻刻能让自己过得好,过得鲜亮又夺目,没有人不赞她命好。   但哪有什么命格奇佳。   无非就是狠得下心肠,该放下的感情能果断放下,把婚姻当成了格斗场,舔着血也要赢到最后。   许愿承认,她妈姜思韵,确实是她见过最有手腕的女人。   齐晓暮是了解许愿为人的,她工作起来很有拼命三娘的风格,领导布置的工作再离谱也不推,并不是那种会利用裙带关系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   别的女生调去娱乐频道或许会开香槟庆祝,但她不是的,她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她试图宽慰:“愿姐,其实娱乐频道也挺好的,你妈妈肯定也是不想你再吃苦了,外人都以为我们记者上镜风光,哪里知道我们三天两头遇到事,像你被人推搡都不是一回两回了,受伤也有过,你妈妈肯定是担心你呢。”   许愿心头发堵,闷的难受。   这份苦她愿意吃,但偏偏“如愿”两个字,最难在她身上实现。   “这次操纵我的工作,下次呢?是不是就轮到我的婚姻了?”   -   下周就要去娱乐频道报道,她收拾桌面自己的东西,手机响起微信提醒声。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微微讶然。   武子昕竟然找她。   武子昕是第二任继父武强的大女儿,当初武强和她妈姜思韵要再婚,武子昕带头反对,她妹妹武子萌也甘心被姐姐当枪使,姐妹俩齐心协力给后妈下马威,姜思韵三婚初期日子很不好过。   同样不好过的自然还有许愿,姐妹俩当着她面说过极难听的话,也合起伙排斥过她,这两人是她毕业工作后选择搬出来独立的理由之一。   后来姜思韵凭着47岁高龄的年纪剖腹产生下三胎女儿武子慕,她在武家的地位就此稳固,她又极会做人,多年来靠着八面玲珑的高情商积累下诸多社会人脉,武子昕创业开模特经纪公司,姜思韵帮着出力不少。   武子昕也很现实,现在和姜思韵之间的关系改善不少,许愿偶尔去看同母异父的妹妹子慕,和武家人坐一桌,武子昕和她妈,倒更像一对母女。   唯一不变的是,许愿和武子昕两姐妹还是关系冷,都是成年人,谁都没有要讨好对方的意思。   但今天,武子昕竟然破天荒请她吃饭。   地点就约在银河里五楼,一家人均消费不低的日料店。   许愿始终忌惮这位高冷的武大小姐,对于她难得一见的热情,疑惑之余,没好意思拒绝。   “我到晟达来办事,看到电视台就想起你了。”   武子昕言笑晏晏,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她俩是一对好闺蜜。   可许愿心里门清,武子昕找她十有八九是带着目的的,见了电视台台标临时想要约饭这种举动,唐浣这样人来疯的姑娘会做,武子昕却不会。   她做人冷静又现实,看重利益,所以年纪轻轻就做了武总,同龄人还为了能在T台多走几年秀拼命控制卡路里,她却早早上岸,开启事业第二春。   “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不忙?”许愿按下心里的疑惑,和她寒暄。   彼此的赛道毫无交集,她不觉得自己能帮上武子昕什么忙。   因此更加好奇武子昕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武子昕画着精致的淡妆,还是一贯的冷美人气场,“你知道每天凌晨2点的A市长什么样吗?”   她凝眸苦笑:“我知道。”   许愿也不是没有改稿到深夜的时候,昨夜凌晨四点还在头脑清醒地看风景,心有戚戚地附和:“那你可太辛苦了。”   两姐妹的妈妈离世早,据说是得了某种绝症,许愿想提醒她少熬夜的,但她心里掂量了一下两人的关系,觉得没必要。   武子昕这么聪明的女人,未必爱听真话。   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才能把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关系维持下去。   又聊了几句工作,融洽不过几分钟,武子昕突然话锋一转,“哦对了,我刚才去了英格律所,见到你哥了。”   来了。   许愿心思敏锐,陡然明白,武子昕这趟的真实目的,或许是林季延。   “他是在那里上班。”她忽略那声刺耳的“你哥”,捡武子昕想听的问,“你找他帮忙吗?”   “他已经帮过了。”武子昕语气里有一分不自知的得意,“我找他帮我打官司,他果然没让我失望,顺利打赢了。”   “人家都说找他这官司就稳了,可是你知道的,上一辈的事情摆在那里,影响到我们小辈之间的相处,去找他之前我还挺犹豫的,不过最后还是找了。”   许愿其实对他们两人的交集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人坐在这里,又不能做锯嘴葫芦,毕竟日后还是要见面的。   她淡声:“那都是上一辈的事,和我们关系不大的。”   这当然是武子昕想听的,她笑起来:“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后来跟林季延接触下来,也感觉他是公私分明的人,待人处事没得说。”   她笑容扩大,整张脸愈加明媚:“我喜欢跟聪明的男人打交道,很舒服。”   许愿在心里琢磨她这句话,还有她说这句话时的细微表情。   约莫感觉到武子昕找她的用意,但具体对方想在她这里知道点什么,还要再观察。   “是,他一向情商高。”她不咸不淡地应话。   爷爷外公都是大佬,都亲手参与了他的培养,从小到大两大家族的资源随便他用,他也用得得心应手,仅仅评价他情商高,其实是最微不足道的夸奖。   他的城府之深,武子昕可能没有机会感受到。   她性子静,话少,不随意发表自己的想法,武子昕隐约察觉到了。   不免好奇许愿和林季延的关系。   毕竟他们同一屋檐下好几年,曾经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许愿,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你跟林季延,你哥,关系怎么样?”   许愿心知肚明,这顿饭的重点来了。   “过去还可以。”她不欲多说,“我妈离婚以后,联系就少了,大家工作都忙。”   一句“过去还可以”,隐隐昭示着两人现在的关系已大不如前,毕竟姜思韵的第二段婚姻破裂,跟那时的老朋友武强有关系,两人后来结了婚,背后非议他们的人不少。   林培德也听到了风声,一听说前妻不甘寂寞再婚,气得马上和年轻二十岁的情人登记结婚,三婚达成。   武子昕能够理解许愿的意思。   所谓的“联系少”,应该是几乎没有了,上一辈关系不妙,小辈多多少少也会膈应。   膈应的一方,应该是林季延。   她略有些失望,但觉得两人还不至于断交撕破脸,笑着说:“总归做了你好几年的哥,你们兄妹情分总还在吧?我呢,敞开天窗说亮话,许愿,我想跟林季延交个朋友,你帮忙牵个线吧。”   许愿不解:“你们不是认识?”   武子昕遗憾道:“认识是认识,但也是因为公事打交道,私下里没有来往。”   “现在我这官司顺顺利利打完了,工作上的来往虽然结束了,但林季延这人,我想深交。”武子昕微笑里有自信,“我在这行阅人无数,林季延绝对是凤毛麟角的那一类,许愿你也懂的,谁不想跟精英做朋友?”   问题又抛回给许愿,她为难到没法接腔,武子昕社交能力比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何必要她从中牵线?   武子昕想必也猜到了她心里的嘀咕,在她勉强点头后,接着大方说下去:“要是换了别人,我就自己来了,可是你也知道原因的,林季延大约想跟我保持距离,官司打赢了我请他吃顿饭,他婉拒我了。”   “我最近要办个私人派对,请的都是些平常往来亲密的朋友,你们兄妹也来捧捧场吧。”   “许愿。”她罕有的放低姿态,“都是一家人,帮帮忙。”   许愿放在桌下的手紧了又紧,指尖都泛了白。   她想回答说其他忙她一定尽力而为,唯独这个忙,她没法帮,也帮不了。   她这几年对他敬而远之,也早就把他的微信拉黑。   何况,她人微言轻,并没有左右林季延的能力。   但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张不了口。   她害怕她和林季延之间不光彩的地下关系,被武子昕这个人精窥见一二。   她的唇动了动,犹豫之后说:“我哥,挺固执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的。”   武子昕不以为然地笑:“你叫他一声哥,他总要给妹妹面子吧?就拿我和我妹来说,外人我想拒就拒,我妹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我就是出差累得只剩半条命了,也得提起精神出去给她弄来。”   “你们兄妹虽然没血缘,但感情是时间处出来的,大概也没差多少。”她脸上挂着明艳的笑意,“是不是?”   武子昕到底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   这一点,倒是和林季延很像。   强男强女,大多风格接近,因此惺惺相惜。   许愿很无奈。   武子昕能说会道,把她所有拒绝的说辞都给堵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件事。   “那我试试吧,但不能保证他一定来。”她到底松了口。   -   晟达写字楼。   下班时间已到,忙碌一周的律师们纷纷拎包步出律所,准备享受一周最惬意的晚上。   律所boss之一林季延却还没走,他站在落地窗边,手里拿着一瓶打开瓶盖的矿泉水,漫不经心地喝。   领带松散,衬衫领口敞开,也是极放松的状态。   落日余晖洒在他那张清隽立体的侧脸上,将他那张儒雅的俊脸晕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书生气十足的眼镜掩去了他眼里的锋芒,再往下,随着他喝水的动作,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男人味漫开来,非常吸睛。   有些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上好的风景。   这一点,助手李夏最有感触。   “她怎么说?”   男声醇厚有力,跟他整个人一样,富有质感。   李夏打起精神:“一杯茶的功夫,武小姐提了两次她的私人派对,就在今天晚上。”   语调一顿。   “她还问我,你今晚有没有安排?”   她拿捏不好老板的心理,迟疑道,“下午你在开会,我就自作主张,跟她说你的私人时间我们助手也不知道。”   以前有单身的女性客户对老板感兴趣,有心想发展私人关系,林季延不想搭理她们,都是李夏去挡掉,他基本不过问。   但今天,他少见地过问起武子昕私下里的小动作,似乎对她青睐有加。   李夏想起武子昕那张妆容精致的网红脸,医美痕迹不多,但还是有,也不知道这张脸卸妆完是什么样子,但应该也不差。   想来这位武小姐戳中她老板的审美了。   只是,他的审美就是这样的吗?   她其实有点失望。   一直以为他看女人的眼光很高,就是因为高到谁都看不上,才会做钻石王老五到这把年纪。   林季延当然不知道助手正暗自八卦他的私生活,只是语气随意地问起:“今晚我什么行程?”   李夏:“启升的二公子约你吃饭,老爷子在加护病房昏迷第三天了,陆家几个儿子为了股权分配可能快打起来了。”   “推到明晚。”林季延不带犹豫地嘱咐。   李夏一愣,应了声“好”。   她多多少少猜到他的意图,作为得力的助手,小心提醒:“武小姐走的时候,似乎,没有邀请您的打算。”   林季延拧紧了手里的瓶盖,弯唇,“会有人邀请我。”   作者有话说:   呃,不知道是不是没写清楚,前面三章都是回忆篇,三年前的事哈~~第七章开头有交代。。   上两章红包已发~~继续哈 第11章   当黑暗取代白昼,夜幕降临时分,林季延如愿等到了这通电话。   耐心等待手机响了三声,他才不疾不徐地按下通话键。   “是我。”电话那头的女声意料之中的勉强,“今晚你有空吗?”   林季延听得心情大好,隔着玻璃窗,含笑的视线投向窗外另一幢亮着灯的大楼。   “怎么?想约我?”他嗓音微沉,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饵已经抛下,在鱼上钩之前,他不介意多付出一点耐心。   许愿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他的嗓音令她耳根发痒,仿佛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似有若无地拂过皮肤,激起一层微弱电流。   “不是我,是武子昕。”她不想令他有误解,因此语调也是刻意冷淡,“她今晚办了个私人派对,托我邀请你。”   “我就是带个话。”   “话带到了,你要是没空,我就回掉她。”   林季延听出敷衍,慢悠悠问:“要是我有空呢?”   许愿神色一滞,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夜晚,还是禁不住咬唇纠结。   “你不必勉强的。”她说。   林季延声线懒散,犀利风格不改:“既然很清楚在勉强我,为什么还要打这通电话?”   “我懂了。”他自说自话,不给她丝毫开口机会,“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像是被人拉到太阳底下暴晒,许愿脸颊滚烫:“我没有这么想过!”   “不过——”散漫的音调被男人拖得很长,“你一直知道的,我很愿意被你勉强,你有这个资本。”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也许已经懒得与他辩驳。   “收拾东西下楼,我那辆车,你认识的。”   林季延步出办公室,松垮的领带粗鲁扯下来,经过一扇玻璃窗时停下,抬手揉乱了发,雅痞味便再也掩藏不住。   许愿从电视台大楼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马路对面,正打着双闪灯的银色奔驰。   她在原地踟蹰片刻,最后还是走了上去。   到了车边,弯腰敲了一下车窗,和车里的男人幽深的眼对上,忽略心头一瞬的心悸,她开门坐了进去。   “武子昕今天来找我,我推不掉。”目视前方,她脸上露出一点点疲态。   进入社会才发现,应付人远比应付工作要难,对于她这样性格内向不善于社交的来说,要克服与生俱来的性格缺陷,几乎是难上加难。   天知道她为了下午这通电话,付出了多大的勇气,到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拨出去。   林季延没有启动车子,而是看着车窗里她的倒影,淡淡道:“早就跟你说过,进社会的第一课是学会拒绝人,这门课你现在还是不及格。”   他意味深长地轻笑 :“你只学会了拒绝我。”   他点了一根烟,不抽,只是两根手指夹着烟任烟丝燃烧,手惫懒垂在窗外:“为了你妈在武家不受委屈,被武家人欺负也可以一声不吭,现在连不跟我联系的原则都顾不上了,啧,大孝女。”   “不然呢。”许愿脸若冰霜,“她是我妈。”   “她其实命没那么好,一生都在讨好男人,我,没什么能帮她的。”   林季烟终于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车厢里顿时充斥淡淡烟火味,混合着男人清冽的味道,不难闻,扑到鼻尖,却过于浓烈霸道,全是他的气息。   “命苦吗?”他讽刺反问,“还不是她自找的。”   许愿知道他什么意思。   像她妈这样的女人,野心膨胀,什么都要,要钱要地位要身体满足,才会面目可恶,落魄时也换不来别人的同情。   她无话可说,不想替她妈狡辩。   谁都有错,林季延试探了她妈的欲.望,抛出一个钩子,她妈接住了,踩进了他预先设定好的陷阱里。   如果她知道真相,会发疯吧?   她身边为什么都是这样一些人?为什么她会被卷进他们的是非之中,身不得已,好多年了,许愿一直想不通。   车厢里够安静,车厢外有三个细腰女孩经过,性感妖娆,无拘无束,自己的自由自己说了算。   她永远都在羡慕别人,没有背负重重的壳,轻松前行。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武子昕。”她说,“现在找个借口拒绝她,还来得及。”   林季延眉目冷寂:“武家人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值不得我花时间讨厌。”   “当然,我确实不想见到她。”他转过脸,黑眸熠熠发亮,眸中有她亭亭的倒影,“因为,她欺负我的愿愿。”   许愿呼吸不稳,本能逃避他的眼睛。   “我不是你的。”她冷静下来后强调。   林季延没说话,只是扔了手里只吸了一口的香烟,被扔出去的香烟弧线滑落,灰飞烟灭。   他启动车子。   “走吧,我们很久没约会了。”   “这不是约——”   “再说一个字。”他突然急踩刹车,“咔哒”锁了车门,深不见底的眼幽幽看着她,“我就在这里吻你。”   *   武子昕的私人派对在一幢私人别墅里举办,别墅被装饰得妖里妖气,原来今晚的主题恰是“有妖”,进门时,有工作人员发放宾客们人手一个眼睛部分被镂空的妖形面具。   有宾客有备而来,身后挂了妖尾,迷离的灯光倒映出妖的魅影,气氛立刻被烘托了出来。   许愿倒是第一回 参加这种时尚派对,望着穿梭在身边形形色色的型男型女,她一个普通人,被衬得格格不入。   “跟紧我。”林季延对这种荼靡的时尚场合不感冒,警惕得扫了一圈四周,自动升格成她的护花使者,"别乱喝这里的东西。"   派对主人武子昕正举杯和朋友聊天,她今晚打扮成冷艳猫女,小心机从每一个细节处透出,性感与妖媚兼有,虽然高不可攀,但男人们都爱多瞧上她几眼。   即便戴上了面具,她还是一眼便捕捉到了入场的林季延。   这个男人的气质,实在是鹤立鸡群。   她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   “托许愿的福。”她笑魇如花,玲珑心思在一颦一笑中展现出来,"林律师,又见面了。"   都是成年人,为什么能再见面,谁不是心知肚明?   可论长袖善舞,林季延自称第二,武子昕之流,便不能大言不惭自称第一。   他换了一副倜傥面孔:"托武小姐的福,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见识时尚圈。"   武子昕摆手:“林律师就不要自谦了,你要是普通人,我可是做普通人都不够格了。”   “今晚武小姐是红花,我们甘当绿叶。”   林季延嘴上好听,其实关注点都在许愿身上,兄长架势十足:“其他都可以喝。唯独酒,一滴也别碰。"   当着武子昕的面,被他这样亲密地叮咛,仿佛两人之间三年多的隔阂不曾出现,许愿脸上涌起点点热意,也庆幸此刻戴上了面具,能将自己的真实心情藏起来。   “知道了。”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在外面扮演乖巧妹妹的角色,配合他塑造“好哥哥”的形象。   这是武子昕第一次目睹这对兄妹的相处。   传言不假。   林大公子冷心冷面,任富豪老爸娶了一个又一个年轻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同龄人还在篮球场上挥洒青春的年纪,他已无师自通谈判技巧,在父母离婚之前,将公司股份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这份心机和魄力,对一贯慕强的武子昕来说,过于有魅力。   可就是这么个男人,对许愿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前妹妹,却颇有人情味。   只是被他这样当面内涵自己的派对乌烟瘴气,武子昕作为派对发起人,心里生出一点疙瘩。   这个男人,是话里有话吧?   “林律师放松些嘛,周末出来玩,让许愿尽尽兴。”   她面上看不出不高兴,“她也是我妹妹,谁要欺负她,我可头一个不答应。"   “那要托武小姐关照了。”林季延顺着她的话接茬,"她性子软,最容易受身边人欺负。"   武子昕的笑脸僵了僵。   许愿听两人一来二去,火.药味渐浓,幸好又一波宾客到来,武子昕找到借口,借机走开了。   看她强撑着笑意的样子,似乎也不想聊下去。   毕竟林季延明摆着要把这天“往死了聊”。   武子昕这个第三者走开,许愿和林季延故作熟悉的伪装退去,两人之间悄然竖起一道隐形高墙,派对宾客三五成群高谈阔论,唯有身处角落的他们,气氛凝滞,游离在人群之外。   许愿目光躲闪了两秒,最终敌不过他那灼热的目光,主动开腔。   “我不会说谢谢的。”她绷着脸,还是犟,“受了欺负,我自己会讨回公道。”   有戴着面具衣着清凉的女人颇感兴趣地看过来,视线勾缠,林季延似有察觉,冷淡地睨了对方一眼,转而看向许愿。   “怎么讨?”他似笑非笑地问,“凭你搬出去,不进武家的门?”   许愿脸色白了又青,胸闷闷的,心头像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块巨石名叫“林季延”。   他凉薄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将许愿滚烫的心脏浸入冰水之中。   “除了躲我的本事长进不少,这些年你还学会了什么?”   还学会了什么呢?   许愿自己也不知,她这几年其实一直没有停下,拼了命的想要认可,但小人物的命运还是改不了,她妈一个电话,就轻轻松松把她从奋斗好几年的岗位上调走。   所有人都羡慕她,却没人懂她的憋屈。   或许有一个人懂。   但眼下,他也愿意在她低落的情绪上加一把柴火,把她架在火上烤。   而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一点。   她好像,习惯了不声不响,只学会了委屈自己。   见她红唇紧抿,林季延缓缓走到她身后,在她耳后根留下他的气息:“你看看这里的男男女女,哪一个不是脸上写着快乐洒脱,可你呢?”   “愿愿,你现在还有快乐的能力吗?”   “今晚好好玩。”他大掌抬起,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出口的字眼却依旧刺骨,“只会虐待自己的小可怜。”   许愿脸皮薄,已经恼得双拳紧握,“我当然有快乐的能力,一直有!”   “是吗?”林季延不信,“那证明给我看。”   “别乱跑,我去拿点喝的。”他恶劣地更贴近她一些,“给你下下火气。”   林季延施施然走开。   他高大有型,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矜贵感,即便戴着面具,气质过于英挺贵气,和在场或油腻或脂粉味浓重的时尚圈男士截然不同。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光划过。   在取酒水处刚站立片刻,他就成为女士们眼里的头等猎物,那位对他流露出兴趣的浓颜系美女便逮着机会凑上前,酒杯被她握在手里,曲线毕露,很有搭讪的资本。   林季延同样端着酒杯,即便是陌生人,也不见半分怠慢,言谈间,姿势风流又养眼。   然后,派对主人武子昕便再也按捺不住,生怕好不容易邀请来的贵客被截胡,不动声色插进话题,上演两女争一男的烂俗戏码。   角落处,幽靡灯光到达不了的地方,许愿的眼睛和他隔空对上。   和陌生女人谈笑风生,他还有空分神她这边,冲着她绅士微笑。   只有许愿清楚这个男人有多恶劣,做起坏事来眉都不动一下。   她冷静地移开视线。   用心观察在场宾客的脸。   一千个人有一千张面孔,但不惯内敛还是狂放,几乎所有人都眉目舒展、肩膀松垮,极享受这个氛围暧昧的夜。   只除了许愿自己。   她脸色清淡,秀眉微蹙,困惑又茫然,像是走错了场地,却又不得不停留在此。   她绞尽脑汁想。   开心是怎么个活法呢?为什么别人可以轻易做到开怀大笑,她却不能?   “喂,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不是跑错场子了?”   一道浑厚的男声令她回过神,声音来自左前方,茫然的视线聚焦,就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正悠悠然靠在墙边戏谑看她,面具挡住了五官,唯独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喷了定型胶,像是刚从哪个会议室出来,来不及换装,就投入这声色犬马的世界。   在场不乏奇装异服的时尚圈人士,这男人倒不像是混迹这圈的,反而气质和许愿接近,大抵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有那么一秒,许愿觉得很奇怪。   因为这道声音没有陌生感,像是在哪里偶然听过,就记在了脑子里。   “你好。”她礼貌打招呼。   男人走到她跟前,打量她片刻,手指抬起,摩挲下巴做思索状:“奇怪,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许愿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她天天上镜,平时习惯看新闻的电视观众见过她的不在少数。   “有可能。”她迟疑,“你的声音——”   这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发音铿锵有力,她现在更加肯定,在哪里听过。   “可是巧了,随便搭个讪,都能搭上熟人。”男人噙笑,“要摘面具见见彼此的庐山真面目吗?”   “我们应该不认识。”许愿委婉拒绝,她不记得她的社交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虽然不认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热闹,说,“不妨碍我们喝一杯。”   男人诧异,大概为她360度的态度转变。   “你看起来不像会喝酒的女孩。”他探究地盯着她,“太乖了。”   “我会有罪恶感的。”   许愿面无表情,眼里盈盈的光却很动人:“那算了,总有人不在乎有没有罪恶感。”   不被允许喝酒,她叛逆发作,今晚必须喝到酒。   晚上请来的乐队下场,弹奏起金属感极重的乐曲,主唱披着一头卷发,嗓音高亢嘶哑,音浪掀翻全场,歌声很劲很野。   快乐像病毒传播开,一群群都市男女三五成群地下场,围绕着乐队扭腰摆臀,喉间发出不成调的笑声。   隔着人群,许愿和林季延的目光又对上。   他神色肃然,眸光凌厉,早就不见刚才的绅士微笑,或许早就注意到许愿身边的不速之客,但碍于两位女士接二连三抛出话题,他不便过来。   眼下他耐性告罄,敷衍应付两句,便试图穿过人群,向许愿走来。   可惜全场的男女都蜂拥而来,阻止他以最后的速度回到她身边。   他眼睁睁看着许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她不是一个人离开,高大的男人殷勤尾随,试图挽留:“不会因为我拒绝喝一杯就生气吧?怎么突然要走?”   “这里空气太差了。”许愿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我自己找地方喝啤酒吃小龙虾去。”   “一个人多没意思。”声浪太大,男人也不得不拔高嗓门,“一起啊,我知道一家很绝的夜宵摊。”   “真的绝?”   “不绝罚我请你吃一年的小龙虾。”   许愿似乎心动,回眸,双眼晶亮:“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掌控者》《爱的投降》求个预收哦,大家可以去我专栏看下两个文案,然后告诉我比较想看哪一本?《爱的投降》是傲慢与偏见梗,我真的巨爱这种类型,找不到代餐,决定自己写。   预收文《掌控者》求收藏   1   大学校园无人不知傅西洲,方方面面傅公子都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优秀耀眼如他,总是能轻易收割少女心。   明笙从不主动出现在傅西洲的视线里。   人人都把他视作发光体,唯有她看到他的阴暗面,把他当成蛇蝎来避。   可她太弱小,而傅西洲,从不放弃对她的掌控。   “就这么爱躲着我?”他把她堵在无人处,热气拂面,她的柔弱不安总是令他加倍地想要破坏,“躲我一次,周末加倍,懂么?”   明笙羞到无处将眼睛安放,她当然懂,但下一次,还是凭着本能避开。   毕业时分,明笙答应住到一起,借口回去拿行李,出门后关机,直奔机场。   她要飞,飞去一个没有傅西洲的地方。   2   傅西洲二十岁,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耍弄司机家的小女儿。   掌控她的所有,欣赏她逃不开的无奈。   后来她逃开了,碎玻璃割伤了手心,他疼了很多年。   傅西洲二十八岁,重遇他的女孩。   彼时,她已成了别人的女友,受过伤的手攥成拳,尔后渐渐松开,他漫不经心地和面色仓皇的她擦肩,笑得冷淡自持:“想跟别人结婚,经过我同意了吗?”   矜贵公子VS司机家女儿   《爱的投降》   沈迟要助手给他自己找个钢琴老师,助手不会办事,给他定了一个让他极不满意的人选。   小地方出身,学历一般,钢琴上没有太多亮眼成绩。   还未见到人,他就对这位陈老师抱有很深成见。   见到她本人后,他浓眉微拧。   年轻女孩出身如此低微,却有一张如此精致美好的脸,即便目光澄澈如水,长期相处下来,很难说不会对他动其他心思。   他暗自观察,打算随时炒了这位气质娴静的陈老师。   可一天天过去,这位陈老师谨言慎行,对他的态度也是能避就避,沈迟莫名恼火。   无意中听说她从未去过海边,他费尽周章组织了一次家庭旅行,到了海边后才发现她没有跟来,原因是听闻沈先生也在,找了借口没有跟来。   察觉到心乱,他一怒之下,把她炒了。   文案2   陈星落得到一份教有钱人弹钢琴的工作。   人在屋檐下,哪怕眼前的男人再耀眼,她也规规矩矩站在几米外,不去多看哪怕一眼。   男人迫人的视线带着苛刻的评判,她也因此每天如履薄冰。   后来有天,得知自己还是被他炒了,她如释重负。   她很平静地离开了。   去了另一个城市,换了号码,顺便把讨厌的人微信电话都删了。 第12章   一离开群魔乱舞的别墅,户外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胸口的浊气倾吐而出,心也变得敞亮。   许愿心情很轻盈,她知道这种情绪叫“愉快”。   她还没有失去快乐的能力。   至于这快乐,是源于临走之前瞥到那个人面沉如水的脸色,还是因为那顿还没吃到嘴的啤酒小龙虾,她不想深究。   想快乐就快乐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喂,我们要这样多久?”   她新认识的朋友——衬衫男,正戴着面具,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分贝。   此刻他们躲在别墅门口右侧的墙壁之后,藏在一片漆黑里,唯有两双眼睛湛亮,颇有点暗夜潜行的味道。   许愿静静目送着林季延的背影。   刚才他们刚从别墅步出,她把衬衫男拖进这里,刚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林季延就尾随出来了,显而易见是来找她的。   在他找不到人,伸手掏手机的同时,许愿眼疾手快关了机。   他自然联系不上她,站在原地张望四周,黑洞一般的眼睛甚至多往这边看了两秒,但最后,他还是走掉了。   许愿的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林季延会发现自己,然后会习惯性地掌控她,不允许她脱轨。   但还好,他没有发现。   “走吧。”   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内敛之余,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沉稳。   也因为这份沉稳兼沉默,她整个人像是被月光镀上了神秘色泽,很吸引人追随。   “你在躲那个男人?”衬衫男插着兜,仍旧不急着摘下面具,“男朋友?”   许愿朝林季延相反的方向走,否认后惜字如金地说:“我哥。”   “那我有点危险啊。”他拖长了调调,“我们要是被你哥逮到了,你可要跟他说,揍哪里都行,就是别揍脸。”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靠脸混饭吃啊。”   许愿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口浑厚的播音腔太纯正了,她偶然经过新闻播报室时听过,在台里上上下下走动时听过,周末晚上漫无目的地换电视频道,调到他们台的“每日新闻”时听过。   她惊诧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然后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结果越看越能对上号。   “怎么?终于好奇我有多帅了?”衬衫男注意到她的反应,非常得意。   “先做好心理准备,控制一下别尖叫。”他朝她挤眉弄眼,“我长得还不错的。”   身边的男人表现得就像开屏的雄孔雀,这令许愿很想抚额。   她只能表现地不为所动,总之很端着架子。   别说小龙虾了,现在就是龙虾宴席摆在她面前,她都无福消受,只想赶紧闪人。   衬衫男炫耀了半天,已经很想摘面具了,可见许愿纹丝不动,只是用清亮的黑瞳幽幽地盯着他看。   初次见面,女孩子矜持也正常,男人理该更热情一些。   他抬手就想把脸上那碍事的面具掀了,谁知道许愿不按理出牌地阻止:“别!别摘!”   他那旺盛的表现欲突然熄火,手垂下,很莫名。   “你不好奇我长什么样?”   许愿完全不好奇,毕竟对着一张看到过多次的脸,她怎么会有好奇心?   “对不起啊这位朋友,我有点轻微社恐,戴着面具我说话自在点。”她没说最重要的实话,捡边边角角的理由。   “你社恐我瞧出来了,刚才全场就你一个孤零零站着,脑门上就刻着‘社恐’两字,我特别想拯救你。”他不愧是靠嘴吃饭的很能说,也没有要强行秀脸,“但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这人专治社恐,吃了今晚这顿小龙虾,咱们就算是有交情了,我教你怎么社交。”   许愿提出质疑:“你对谁都这么热情的吗?”   又想了想:“不看看我的脸再决定?”   没想到清清冷冷的姑娘那么直接,衬衫男一怔,死不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什么脸不脸的,交朋友就是个感觉,感觉对了,请你一年小龙虾又有什么关系。”   许愿想笑,也没忍,爽利笑出来了。   “你感觉我长得还不赖,对吧?”   “你这姑娘真是——”他拿她没辙,跟着眉眼漏出笑意,竖起大拇指,“聪明。”   要不是这人有很大可能是同个电视台的同事,且他在台里名声够响,许愿还真愿意和他做个夜宵队友。   不过想到两人摘下面具时的社死现场,她打消了念头。   “反正也不能戴着面具吃夜宵,不急在这一时对吧?”   衬衫男没有异议。   许愿突兀地“啊”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我包还在别墅里头,钥匙钱包都在里面。”   “你能帮我跑一趟吗?”她用求人的语调说,“我哥在那儿呢。”   被一个姑娘用那么软绵绵的目光看着,衬衫□□本想不到别的,问了包具体所在的位置,脑子发热地往原路返回。   “在这儿等我啊。”他的手划拉,还没有全然失去清醒,“别乱跑。”   走了几步,又回头,这回有点懊恼:“瞧我这猪脑子,你叫什么?”   许愿星眸含笑:“等待会剥龙虾了再告诉你,你快点,我真有点饿了。”   “好嘞,老孙去也!”   衬衫男一个拐弯,人影不见了,她敛笑,悼念了一下始终没吃到嘴的蒜香小龙虾,遗憾地耸耸肩,大步流星往别墅大门走。   出了大门口,选择往一条相对僻静的方向走,刚在打车软件上定好位,一辆银色奔驰劈开寂静深夜,恰好停在她身边。   一转头,和林季延黢黑的眸子遇上。   人就是再躲着疾风骤雨,疾风骤雨也还是会落在头顶,虽迟但到。   她坦然坐进车里去。   “刚才那个男人呢?”   “回去派对了。”   两人此刻和最平常的兄妹无异,林季延更如同一位顶关心妹妹的兄长,问得事无巨细:“不是一起走的?为什么又回去了?”   他看了她一眼:“是个登徒子?”   “不是。”许愿没打算瞒他,说谎很累,总之她此刻不想累着自己,“他可能也是电视台的,还是远着点。”   成年人来派对里找艳遇,本来就是图刺激,如果掀开面具发现彼此是在同一幢楼里工作的同事,都市人道貌岸然惯了,这种刺激大概谁都不想要。   晚风拂面,许愿很平静地和盘托出,林季延却能从她的只字片语之中大概猜到一些东西。   那个男人可能回到派对,才发现被耍了一通。   他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好姑娘也会使坏,他领教过的。   “约你出去喝一杯?”他问得直接。   “不是,是我约他。”许愿的嘴角翘起来,划出调皮弧度,“快到啤酒小龙虾的季节了。”   “可惜,是同事啊。”   驾驶座没有给与她,只有风擦过耳边的呼呼声,。   等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林季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漆黑的眸子沉沉看向她:“随便找个陌生男人,这就是你证明的方式?”   “不然呢?”许愿反问,“女人的快乐,不都是男人给的?”   这话听着似乎逻辑上没错,但又哪里透着不对劲,特别是从她嘴里吐出来,违和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因为她倔强独立,从来不是会抱有这种念头的菟丝花。   “有气就冲我来,没必要跟自己堵气。”   林季延面色平静,但藏在这份平静背后的,是一种浓烈又压抑的情绪,只不过成年后他的情绪管理越加精湛,并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起伏波及到他人。   车行到一个郊区公园,人迹寥寥,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先是一阵沉默,之后,林季延拉开车窗,让风灌进来。   他开腔。   “快乐首先是自己给的,你至少能有正常人的情绪需要,该笑时笑该哭时哭,才能接受别人给的好意。”   许愿闻言,冷淡地扯着嘴角:“我正常着呢,不能更正常了。”   “正常女孩子是你这样的吗?”林季延下颌线绷到极致,他极少显露情绪,但今晚破了例,“许愿你看看你自己,你把自己过成什么鬼样子?这几年你逛过街穿过新衣服吗?我们见面的几回,你哪回不是穿的几年前的旧衣服?你这包,三年前破了口袋,三年后你还是背着它,周末你除了陪你爸,你有正常女孩的社交吗?”   许愿听得胸口微微起伏,深呼吸后抬了抬下巴,平静地问:“穿旧衣服背旧包,就不是正常女孩了吗?”   眼尾挑衅地睨他:“大律师看惯了光鲜,怎么?我的旧衣服旧包,碍着你的眼了?”   “我当然会打扮了,新衣服我也有,女为悦己者容,我只为值得的人打扮一新。”   她很懂得火上添油,林季延脸色骤冷,为她的执迷不悟,或者明明悟到了,却坚持我行我素,炮仗一样,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待人处事上她唯唯诺诺不懂拒绝,却很懂如何激怒他,踩他碾他,从来不在乎他疼不疼。   一阵沉闷过后,林季延不怒反笑,眼底腾腾的怒意要漫溢出来,他生扯着腮帮子,越疼越想笑。   他后槽牙咬得很紧,“别的男人能看到春光满面的你,我这双眼睛,就只配看到灰蒙蒙的你?”   “对别人,都好商量,对林季延,万事不留余地。”他啪啪鼓掌三下,“可以的,是你许愿做事的风格。”   他语气里尽是刻骨讽刺,许愿目视前方,楚楚动人的眉眼,坚韧之中又夹杂着一点矛盾的脆弱。   她牙尖嘴利:“你做的那些事,当然值得这待遇。”   “但我至少从没有别人!”林季延怒气腾腾。   车厢里陷入死寂,他怒到极致,烦躁扯了扯领带,终于调整好情绪,偏过脸瞟她,轻嗤:“瞧瞧你这张顽固不化的木头人脸,对着别人倒是笑得开怀,对我,永远是这张脸。”   “你对我笑一笑,我就考虑不让你妈做绝望主妇。”   许愿指尖微颤,视线对上他,眼里盛满不可思议:“林季延,你是疯子吗?”   林季延语气温柔又危险:“也不想想,是谁让我疯。”   手贪恋地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处是日思夜想的触感,他声音放柔又放柔:“愿愿,想让我不疯,其实很简单的。”   许愿如扇眼睫脆弱地颤了两下:“林季延,别人知道你是疯子吗?”   林季延爱她听话,却又迷恋她露出尖牙时的勃勃生机,他知道自己很矛盾,想要攥她在手心,可又明白攥得越紧越让她奄奄一息。   爱她的生机,却也意味着她将脱离他的掌心,滑不溜秋,很难抓回来。   如同现在。   “只要你知道就够了。”他语调轻飘,明知故问:“怎么,终于害怕了?”   “不然呢?”许愿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我最怕鬼了。”   林季延脸色一变,眼眸逐渐幽深。   “你是人是鬼,你自己最清楚。”   车厢里一阵死寂,像狂风骤雨前的初歇,但又有迹可循。   安全带“啪嗒”清脆地响,身边的男人动了,他挟裹着浓烈气息倾身而来,温热手掌扳过她那张总是逃避他的脸,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的愤怒,两双同样凛冽的眼眸行星撞地球一般对上,怒意腾腾,较劲一样,谁都没有眨眼。   林季延眼里有凌凌的光,辨不清善恶:“既然那么怕鬼,那好,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狱。”   他的目光要吞人,许愿没有一丝畏缩,反而流转的目光掠过他阴戾的脸,流露出一点点悲悯:“林季延,你一点都没变。”   “真好,我也没变。”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扳开他的手,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乘,“我不但没变,还比从前更坚定了。”   “要下地狱就自己下,我许愿,恕不奉陪。”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仍然关爱疯批 第13章   许愿这一晚,在半醒半梦之间,又跌跌撞撞回到那一年。   那一晚现身之后,林季延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周末出现在许愿的眼前,他承袭父母最优秀的基因,天赋高,做什么事都能比别人更快进入状态,恋爱也一样能无师自通,每个周末的清晨,许愿一开门,就能得到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   有时是他晨跑在路边摘的无名野花,一簇簇粉色,美得不起眼,但胜在生机无限,放在瓶子里点缀老房子,老房子顿时也焕发出新生。   有时是他特地去花店买的名贵品种,花瓣清雅,色泽动人,她这样年轻又爱美的女孩子,很难不对美丽的事物动心。   当然最难不动心的,是英俊体贴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光知道她爱花,还知道她最在乎什么。   “你爸爸的看护换了一个,现在这个姓李,老实忠厚,人品信得过。”他在某个周六的中午,为她煎好一份牛排,出其不意地对她说了这件事。   许愿琢磨了几秒他的话,品出几分不对劲。   “为什么突然换了?原来那个姓马的叔叔,信不过吗?”   她又转念想到,林季延出手换了看护,那也就意味着,她妈全程没有插手,她临走时交代好好照顾她爸的,她妈根本没有做到!   在她心思百转千回时,林季延给出解释:“你爸爸大腿处有几块青紫,护士也反馈你爸身上会出现小伤痕,没有证据是看护做的,保险起见,我做主换了。”   许愿脸色骤冷,起身去找手机。   这个马师傅是她妈找的,说是有资质,从业时间也不短了,她要问问,她究竟是哪里找来的看护?   “打给谁?”   “还有谁,我妈。”   “别打了,你联系不上她。”   果然那边提示关机,许愿皱了皱眉,拿黑黢黢的眼问他:“你还知道点什么?”   另一块牛排已经煎好摆上桌,林季延牵着她的手坐到桌前,这才眉目平和地说:“你妈这会儿应该在西雅图,美国的辅助生育技术处于前沿,她和武强,应该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许愿视线垂着,嗓音微涩:“挺好的,结一次婚就生一个,这个家庭越来越大了。”   只有她被排斥在外,成为无家可归的“事实孤儿”。   林季延切一块牛排到她嘴边,她机械地张嘴,听到他温声宽慰:“伤心什么,有我弟弟妹妹多吗?我妈刚到英国不久就给我添了个妹妹,我的新继母年纪跟我一般大,一看就是能生的,他们要生就去生,最好能生十个八个,谁也没空管咱们。”   许愿忍着鼻尖酸胀,慢慢咀嚼嘴里那块肉,等咽进肚子里,整个人也调整好了,好像刚才的脆弱只是昙花一现,只有眼角晶莹的水光,证明她确实自怨自艾过。   "最可怜还是瑞瑞,他才七岁。"   她自己童年破碎,很怕弟弟走一遍她走过的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她至少在父母身边待到快成年,瑞瑞七岁就被迫过上每周在父母两边奔走的日子。   真是造孽。   瑞瑞也是林季延同父异母的弟弟,提到这个年幼且相处时间不多的弟弟,林季延神色淡漠:"他不缺父爱母爱,我小时候,基本见不到他,他现在老了,已经愿意分点时间给孩子了。"   "这世界上有一千个家庭,自然就有一千种父母,我们只不过运气不好,抽中自私不负责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父母和子女,都各有各的造化,珍惜你眼前的人,桌上的美食,才是为人子女正确的态度。"   他是思辨能力极强的律师,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条理清晰,被他个人魅力征服的客户不在少数,许愿这样刚出社会的青涩小姑娘,自然轻易能被他说服。   她决定听他的,放下纠结,和家庭和解。   这一晚他们去看了一场午夜电影,是一部缠绵悱恻的爱情片,外面暴雨如注,原本稀稀拉拉的影院人更少,等到片尾,影院里只剩他们两个坚守。   说是坚守,其实也不尽然。   因为心思已在别处飘荡,两片唇离得太近,已经渴到极致,好像尝到对方,才能解了这份躁动的渴。   唇齿相缠,这个吻持续太久,几近缺氧。   雨下很大,冷风狡猾地往衣服缝里钻,许愿被裹在林季延宽大的风衣里,两人撑伞并肩走在风雨里,她只湿了裙角,而他淋成了落汤鸡。   她鼻息间都是他好闻的味道,两人心脏贴得很近,年轻躁动的身体被这阵雨催促着,前所未有地向往着彼此,渴望脱掉这一身湿哒哒的衣服,去往另一个滚烫的归处。   “我想快点回家。”   “好,我们快点回家。”   回家,回他们的家。   许愿想到这一点,更依恋地贴着他,贪婪闻他的味道,伞的外面是一片狼藉雨幕,他为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天地,他搂着她,要带她回家。   都有一颗雀跃的想要回家的心,可最终,他们甚至等不及找锁开门。   老旧的楼道灯又坏了,黑暗在平日造成的不便,在这个雨夜,却演变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脱轨,火花四溅,林季延的风衣湿了半边,皮肤却热烫灼人,他将许愿牢牢禁锢在门和他的胸膛之间,唇舌扫荡过她口腔里的每一处,激起一阵涟漪,这吻滋味太好,又曾经魂牵梦绕,力道失了控,像是要把她吸走的黑洞,许愿吃痛反抗。   疼得想掉泪,她心情既酸又涩,如同在走钢丝:“太疼了,你要吃了我吗?”   “对,恨不得把你吃进肚子里去。”林季延抵着她的额头,发出一声舒心闷笑:“渣都不剩。”   这一晚,林季延进了闺房,得偿所愿。   一米五的小床满载着激情和澎湃爱意,年轻男人有使不完的力气,劲腰如马达,直到半夜,激烈的摇晃才停歇。   这个捅破窗户纸的癫狂雨夜,是一段亲密关系的序章。   许愿拒绝了同事余巍的追求,坦诚自己已有喜欢多年的人,想和他在一起。   好在余巍是个君子,并不死缠烂打,两人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许愿在冷静一周后,决定坦然接受林季延对她生活的入侵,开门迎他进来。   也许是异乡寂寞,也许是深藏的心动不想再掩饰,她默许了同居,家里于是多了男士拖鞋,卫生间常备他的剃须刀,牙刷有两只,是情侣款。   她在G市的工作渐入佳境,不愿意回去面对家人朋友的异样目光,林季延也就随她去,心甘情愿做空中飞人,每周末风雨无阻地跨越千里陪她。   床上也合拍。   食髓知味的年纪,周末常放纵到深夜,抽屉里的那一盒一到周末就消耗的快。   若天气不好,便懒懒的哪里都不想去,一起靠着看书刷电影,但大多时候会半途而废,书看一半便会情不自禁唇瓣贴到一起去,通常是林季延主导,辗转,再由浅入深,两个认真的人,都把接吻当学问来做。   假若天气晴好,会出去走走逛逛,像一对最普通的小情侣,沐浴在阳光下,十指相扣,走过大街小巷。   他出手大方,随时充当她的钱包,她是爱美的小姑娘,经过路边名品店,眼睛在某只奢侈品手表上多停留了一秒,只是单纯惊艳于它的精致,第二天,这只钻石手表就会出现在她床头,成为她的私有物品。   这是一段开心烂漫、轻松自在的时光。   因背井离乡,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是一对名义上的异姓兄妹,她正儿八经叫过他“哥”,他也当着别人面冷脸承认这是一个屋檐下的妹妹。   “我做你妹妹时被你欺负,现在做你女朋友,被你,呜,被你欺负地——更狠。”   许愿从小跳舞,腰肢绵软,常能拗出超出常人的弯度,林季延平时温温润润够正人君子,其实在床上够疯够野,常把许愿欺负地双眼雾蒙蒙,不许他下周再过来。   “乖,疼你还来不及。”   林季延又哄又骗,又一次得偿。   她不让他飞过来,两人黏在一起久了,都该歇歇,下一周周五晚上,他打电话说这周有工作应酬,真的过不来。   许愿嘴上说“我高兴还来不及”,挂了电话,对着一室冷清,又被许久不曾侵扰的寂寞席卷,高兴不起来。   没滋没味地在家待了一天,周六深夜,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门口,眉目俊朗,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让女孩怦然心动的资本。   他眼眸含笑,向她张开双臂:“怕某个小姑娘哭鼻子,来给她送手帕。”   许愿一声尖叫,跳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回忆篇哈,这本书是回忆和现实相互穿插的~~当然主要是现实   明天入V,求各位老铁不要养肥,订阅吧!!!你们养肥,我会很惨。。单机写完,。。没有榜单。。。作者会很孤独寂寞冷,天天想着砍情节早点结束这痛苦,嗯。。总之,写小说还挺苦逼的,一坐几个小时,吃饭睡觉想情节都是正常的事,所以作者也是需要好情绪需要热闹支持的,我希望我的故事被人欣赏被人看到,骂男主也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就酱,掏心窝说几句心里话。   会坚持给爱留言的老铁发红包哒~~~ 第14章   蜜里调油过了三个月, 昼夜轮回,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许愿并不知道,这将是她有生之年过的最凛冽的冬天。   年尾将近, 年味渐浓,离家半年的她跟着林季延, 乘机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到达A市是傍晚,年关的机场熙熙攘攘,接来送往的人络绎不绝,十分不巧, 当她和林季延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出来时, 和接机的人群撞上。   那里面有一张熟面孔。   她姨妈。   姨妈是来接在G市定居快十年没回来过年的老姐妹的, 老姐妹刚好和许愿同机,姨妈一眼捕捉到她和林季延出双入对的身影, 脸色当场就垮塌不好看了, 一个客套的笑也不愿意给,只冷冰冰说了句“天冷快回家”,就嫌恶扭开脸。   她对林季延的极端厌恶,不加掩饰,连带着许愿也双颊火辣辣,好像被甩了好大一个耳光。   她和林季延的地下情因此曝光, 亲戚群炸开了锅。   她妈知道了也不声不响, 她愿意回武家住,她妈自然高兴, 把她安置在瑞瑞房间,每天汤汤水水伺候她, 要弥补这半年对她的怠慢。   日子却不平静, 爱憎分明的姨妈每天对她的手机狂轰乱炸, 暗地里对她的恋情大肆批判。   这天,姨妈约她喝咖啡,许愿硬着头皮赴约。   结果咖啡还没上来,姨妈的冷言冷语便开始了,场面僵滞,许愿如坐针毡地挨过每一分每一秒。   “愿愿,你挑谁不好,偏挑了林家儿子?别人可一直以为他是你哥,你们这是乱-伦,是伤风败俗!这种丑闻传出去,你妈脸往哪里搁?她现在被逼的三婚,名声已经不好听了。”   “你真以为林季延是好男人?我呸!好男人会搞上自己妹妹?你妈真的命苦,嫁了你爸这个不着家的,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嫁给林培德,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却碰上林季延这么个狼心狗肺一肚子坏水的继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妈和林培德离婚是林季延搞的鬼,他骨子里一直瞧不上你妈,这人就是笑面虎,表面上斯文,暗地里就是个阴险小人,恨不得吃你妈血喝你妈肉,好为他妈妈报仇。”   许愿脸色苍白,听得指尖发颤,强自按捺情绪维护男友:“姨妈,我能理解你心疼妈妈二婚又离,我做女儿的,也心疼她婚姻不顺,可是妈妈离婚是她和林叔叔两个人的事,我们外人也不知情,你有情绪我能明白,但是没凭没据的,都推到他身上,不太好……林季延,我知道他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这番维护,算是彻底坐实了“不孝”二字,姨妈双眼瞪直,腮帮子绷紧,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随时能剜她一口。   接踵而来的,是劈头盖脸的第二波批判。   “你的意思?我没凭没据诬陷你男朋友?”   “你跟他好了几天,被他灌了几碗迷魂汤?我如果没凭没据,我这个阿姨能这样苦口婆心坐你前面,求你悬崖勒马别做错事?你若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我闲的我?”   “你要证据?那你妈妈算不算人证,她的酒后真言你听不听?”   一段十几秒的手机视频被推到许愿面前,视频已经在播放,她妈醉得神志不清,没了平日的优雅雍容,瘫在沙发上软趴趴来来回回重复几句话。   “我就知道我要败在这小子手上,我玩不过他——”   “林培德养了一头狼——”   “我的愿愿,落到他手上,可怎么办——”   视频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许愿面如死灰,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大脑空白,一股彻骨凉意爬上脊背,令她四肢麻痹,僵得像一块被阴风吹得冰冷的石头。   姨妈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还在喋喋不休。   “愿愿,你要谈恋爱没人拦着,可你得擦亮眼睛,看清楚这个人的人品,才好把这颗心交出去。”   “林季延恨你妈妈插足,他处心积虑要你妈妈过不上称心日子,你知不知道林培德现在的小老婆,就是他相中推到他老子面前的,走的路线跟你妈妈一样,先进的他的秘书办,凭着年轻狐媚姿色,把林培德勾得家都不回了。”   姨妈痛心疾首,活了大半辈子,竟然也会流露出畏惧:“我也算阅人无数的了,林季延这样不择手段的年轻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愿愿,他这城府这心机,你只有被他吃定的份啊,小心被他卖了你还替他数钱。”   “现在他不仅让你妈妈离了婚,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人又在外头飘,你妈成日成夜担心你,她喝醉两回,回回跟我忏悔,当初不该招惹林培德,给你惹来这么一个瘟神。”   许愿一言不发,面色灰败,明明冬日艳阳高照,她却如坠冰窟,什么信念信仰都崩塌了。   姨妈明知她被打击地面白如纸,却还不给她喘息疗伤的机会,继续道:“林季延惩罚的何止是你妈妈,瑞瑞那么小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林培德小老婆年纪轻能生,林培德迟早眼里没有瑞瑞。还有你爸爸……”   许愿一惊:“跟我爸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姨妈那刺目的眼神,分明在责备她不懂事,“你也不想想,你爸爸这些年的医疗费都是谁在出?就凭你打过来的那点工资,够你爸用几天?你妈妈为什么刚离婚又心急找上了武强,男人一个个的薄情寡义,你以为她想三婚啊,你爸躺在医院每天烧钱一烧就好几年,你妈不找武强,也会找刘强张强,她对你爸真是仁至义尽了,哪个前妻能做到这份上?”   许愿彻底混乱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姨妈渲染的过了,她妈根本不是那种情深义重的女人,可是脑海里有另一道声音又在残酷提醒她。   有些话没错的。   林季延有秘密,而她知道的,一直只是冰山一角。   他和赵晓曼有联系。   “不错,婚前协议是我草拟的,你要不要签,要不要林太太的头衔,取决于你自己,不要来我这里发疯。”   “这不是我草拟的第一份婚前协议,也绝不是最后一份,你不想签,有的是女人要签。想做人上人前想清楚,你现在得到的所有馈赠,都是有价码的。”   这是他有次深夜在阳台打电话,而她醒来发现枕边人不在,赤着脚摸黑去找他,断断续续听到的。   声音极尽冷漠,事不关己,又带了那么一点点高高在上,一字一句,像粹了冰,无情碾压电话那一头的人的神经。   同时,又陌生的总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有两幅面孔,两道声音。   因为听到“林太太”这三个字眼,所以许愿留了个心眼,隔天等他洗澡,偷偷翻了翻他的手机。   赵晓曼。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不久之后,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林培德的三婚老婆便叫赵晓曼,是个远比她妈漂亮的女人。   不仅漂亮,还够聪明,婚前乖乖签了婚前协议,林培德带她出双入对,爱马仕限量版的包每回都不重复,一套别墅写在她名下,她用她的聪明识时务,换来了想要的生活   许愿吹了一下午的刺骨北风,一颗滚烫真心被吹得透心凉,她漫无目的地游荡,这城市明明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却在此刻倍感陌生。   她蓦然意识到,她其实无家可归。   这里没有家,妈妈的家,却不是她的。   林季延的怀里,曾经令她留恋,让她误以为这是归宿,但其实不是的,这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有最温暖胸膛的人,其实有一颗最冰冷的心。   他是一条善于伪装的美丽毒蛇。   她的家在G市,小房子虽然简陋,但默默收留她,从不会伤害她。   这天下午,许愿最后去了她爸那里。   她爸几年如一日地静静躺着,消瘦枯竭,安详却生命力微弱,如果不是还在起伏的呼吸,会让人生出他已经离开人世的念头。   许愿握着她爸稍许冰凉却还有热意的手,终于痛哭出声。   “你怎么不醒过来呢?你到底哪一天醒?”泪珠滑落,伤心欲绝,“我没有家了,你害得我没有家了,你醒过来啊,给我一个家。”   还是和以往一样。   哭得再惨再绝望,也是一样的结果,只有安静,死寂一样的安静。   到了晚上,她额头发烫,发起高烧。   她在迷迷糊糊的热度中,给正在机场准备登机要飞去英国的林季延发去一条信息。   【你能对我坦诚吗?】   他直接拨来电话,她情绪恹恹没有接,之后两条新消息滑进手机。   【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等我回国】   他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地安抚: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姨妈说,他把对继母的恨意转嫁到了她身上,他在玩弄她,达到报复的目的。   大约是有所预料,所以他强调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可是其他呢?他做过什么?   许愿自认为给了他机会,如果他能一一相告,哪怕他手段不光彩,她也愿意站在他的立场给予了解。   可是他并没有珍惜,这最后一次能够和解的机会。   当晚,许愿高烧到40度,惊动了姜思韵,连夜把她送到医院。   急诊室里,母女俩相顾无言。   最后是许愿开腔打破沉默。   “妈,我和林季延在一起了,你支持还是反对?”   姜思韵沉默了很久,眼神闪烁,一看就是有所顾忌:“我反对有用吗?”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听我的。”   “这不像是你的风格。”许愿身体不适,目视前方,虚弱又迷惘,“我不明白,你挤走林培德身边其他女人,费尽心机嫁给他,日子过得那么好,怎么就任他摆布,甘心离婚呢?”   “我虽然喜欢他,可是比起来,我更想要你幸福,做他一辈子的妹妹也没什么。”   姜思韵面色惶惶,无法言说。   武强想要个儿子,她明明高龄却异常拼命,几个月前不幸流产一次,到底是上了年纪,深夜求医,女儿又逼问,蜡黄脸色被头顶的白光照得惨白无血色,那些风光的昨天,明明还在眼前晃,可是再眨眼,已经是别人的了。   唇动了动,她才艰涩张口:“日子哪有那么好,多得是虎视眈眈的年轻女人,无非是以前能忍,现在不想忍了。”   似是而非的解释,看似合理,却错漏百出,许愿虽然在病中,却格外敏锐。   “林季延对你说了什么,让你不想忍了?”   姜思韵三缄其口,只生硬带着气愤地叫她别问了,去了外面给保姆阿姨打电话,让煮了白粥送到医院。   许愿在病中迎来新年,别人每逢佳节胖三斤,她病怏怏瘦了两斤,住在别人家里,团圆也是别人的,她冷眼旁观,融入不进去。   她始终没有见到瑞瑞,寒假后林培德就把小儿子接了去,放到他老迈父母那里教养,这路数跟林季延小时候差不多,他和前妻事业忙没空管孩子,偏巧两边的老爷子有空管,商定好了轮流教养,后来林季延大了,他才发现这儿子被教成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再想管,已经管不了。   现在还是没空管,不过有所忌惮,不会完全撒手不管,一到周末,也会扮演慈父角色,带着儿子下馆子打高尔夫。   这些都是许愿和瑞瑞视频通话里了解到的,瑞瑞读的是本市最烧钱的幼儿园,班里父母离婚再娶的富豪家长不在少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似乎觉得自己父母离异也是司空平常的事,或许也是年纪太小,不懂离婚的意义,总之人格上并没有出现太大波动。   “哥哥说,爱我的人还是一样多,只不过他们不住在一起了。”   “哥哥还说,我可以做他们的纽带,所以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瑞瑞把年长且优秀的哥哥当成榜样,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可年幼的他并没有机会知道,总是耐心对他的哥哥可能是一手促成父母离异的那个人。   他最崇拜的哥哥,其实对他最残忍。   大年初二一过,许愿便不顾她妈反对,离开了A市,踏上回G市的返程。   预订了年前回国机票的林季延却没有如期回国,他妈最近要动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人在异国他乡生病,父母儿子不在身边,哭哭啼啼打来跨国电话,直把坚强一辈子的老父亲逼出老泪,林季延只好临时改变所有计划,陪着外公外婆赶去英国陪母亲。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一年不见的儿子,林季延那个娇气的妈,一时半会不愿意放他回国。   虽然人在国外,林季延跨国电话打得勤,许愿心情好时会应付他很久,心情低落时便任性不接。   他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聪明如他,很清楚远距离的两人不适宜在电话里触碰敏感话题,只是在每通电话的最后,都会温柔地提醒:“等我回来,好吗?”   每次许愿都回答地平淡又简洁。   “你快点回来。”她冷着腔调,“家里很冷。”   他却好似被这四字捂热,嗓音轻缓,暖意萦绕:“好,等我回来给你暖被窝。”   这段时间的G市,确实正经历一阵历史少见的寒潮,许愿更不爱出门,看看书刷刷剧,日子过得平庸,心情也像死过一次,再活过来,像一夕之间沧桑了好几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她回G市后的一周,林季延提前回国,年迈的外公外婆被女儿挽留,两老决定在英国陪女儿再小住一段时间。   G市离香港近,他没有告诉许愿,而是特地转机香港,深夜到达时,许愿裹着被子还在对着电脑写稿子,抬头见到风尘仆仆带着倦色的他,愣了好一阵。   “对不起。”他弯腰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俊朗眉目传达着脉脉深情,“我爱你。”   “情人节快乐。”   他眼里布着血丝,一路马不停蹄,终于赶在情人节结束前的十分钟,来得及给她一个吻,对她亲口说“我爱你”。   唇瓣贴合,细密的吻如同风雨兜头袭来,许愿被男人极致带着讨好的温柔所支配,他果然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身体,知道什么样力度的吻她不会拒绝,什么样的抚慰她难以抗拒。   洗完澡一身橘子味的林季延覆上来,流连在她无暇的牛奶肌,一厢情愿想要捂热她。   但许愿还是畏寒,她的手攥紧被子,僵硬的四肢过了很久才舒展,在这他织成的甜蜜密网里,始终保持一分作为猎物的清醒。   他先说“对不起”,再说“我爱你”。   骨血相融过后,温馨小房间归于平静,许愿柔顺趴在他胸膛,乌发铺开,撒在他宽厚紧实的肩膀。   “我们,会不会分手?”   “不会。”林季延嗓音沉沉,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林季延式的温柔霸道,“我不会同意。”   这段双向感情,他好像始终是那个掌控走向的人,他自信于不会是主动终结的一方,因此也否决了许愿提分手的可能。   他甚至不许她提。   所以他说,我不会同意。   他是最懂法的律师,满口尊重人权,却不经她同意,强势剥夺了她单方面提分手的权利。   许愿略带嘲讽地勾了勾樱唇。   她猜的一点没错,他就是很伪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晚忘了提醒,因为入V要上夹子,所以今天明天后天的更新时间都是晚上零点,大家早上起来看吧,么么哒~~~ 第15章   周末, 许愿照常医院和家两点一线,她爸已经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余年,十年仿佛弹指一挥间, 但时间的痕迹实实在在的在她爸脸上体现,她痛心又无力地看着那些肌肉蛋白在他爸脸上一点点流失, 那张原本硬朗的脸从饱满到深深凹陷,也不过用了区区十年光阴。   可她除了习惯麻木,无能为力。   周日下午,许愿买了点水果礼品, 就像一个许久不曾光临的客人, 端着一副假笑, 按响了她妈家的门铃。   她已经好长一段日子没有登门,她妈姜思韵前几天给她打电话, 要她周末过来吃饭, 免得才一岁多的妹妹不认识她。   第二任继父武强来开的门。   武强也从商,有一家不大也不小的公司,过去曾是海顺科技底下诸多供应链公司之一,所以当年别人听说,海顺前老板娘三婚嫁了武强,错愕的人不在少数。   都靠着海顺吃饭, 没人有能耐把老板娘给撬了, 一表人才的武强倒是做到了,奇怪的是, 哪怕他和海顺的林培德撕破了脸,他和他的公司活得还是挺好。   也是因为武强够有本事, 才能提供姜思韵如今富足且体面的生活。   “武叔叔好。”许愿客客气气打招呼, 把真实的内心情绪掩饰地很好。   “你妈天天念着你。”武强情商高会做人, 不管为人如何,表面功夫一定做足十分,让人找不到纰漏,“快进来,你妈妈在厨房,今天全是你爱吃的菜。”   许愿微笑道谢,转去厨房,一眼便看到了她妈苗条轻盈的背影。   心里五味杂陈。   不是为她自己曾经被作为这个女人离婚的筹码而委屈,而是为她躺在病床上多年、如今瘦得形销骨立的爸爸。   昨天问了看护李叔,说她妈这星期还是没有出现。   她以前还会假模假样,一个月去看望一次,现在组建了新家庭,又生了小女儿,几个月都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个植物人前夫。   许愿很清楚她妈已经没有义务去探望她爸了。   但作为两人共同的女儿,对这样的情形,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即便她爸沦为植物人,她还是坚信,他残存的意识是想要听到她们的声音的,何况主治医生也说过,虽然几率很小,但她爸不是没有被唤醒的可能。   许愿自问有私心。   她还是希望她爸有朝一日能醒过来。   “你是什么大人物吗?我见你一面怎么这么难?”   姜思韵见到大女儿,自然是欢喜的,即便保养得体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她也如同这天下所有唠叨的老母亲一样,一见面就是数落。   许愿学不来别人家女儿软语撒娇的模样,敛着眉,很平静:“我周日都在我爸那,你想见我不难。”   这话一出,厨房就冷场,只有高压锅呲呲呲的出气声,听得人耳根烦躁。   姜思韵本来舒展的笑脸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这些年的冻龄全靠大把钱砸在医美上,现在情绪不佳,人工痕迹浓重的脸就有点僵:“你今天是特地来教训我的?”   她是急脾气,联想到许愿长时间的拒不登门,一甩手里的锅铲,窝在心里的火气撒了出来:“把你养大了,就这么回报我的?你爸就是没出事之前,也没为这个家出过什么力,现在你大了,不谢谢我一手拉扯你培养你长大,反倒为他打抱不平了?”   许愿结结实实地承受怒火,她知道她妈只差骂她“白眼狼”了。   不过她不那么在乎。   这天底下的母女之情也不都是深厚,也有少数像她和她妈这样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消磨掉,日常就是冷淡疏离地处着,她妈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尽量独立自理,很少想要去麻烦她。   她神色不变,息事宁人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让我来吃饭,我就来了。”   姜思韵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被这个女儿噎得半死。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刚才自己反应过度了。   “茄子要焦了。”许愿提醒了一声,算是给她妈一个台阶。   姜思韵脸色还是没有好看到哪去:“还不拿碗来。”   许愿站在光洁明亮的大厨房中间,神色茫然,伸不开手脚:“你家碗放哪儿?”   ——你家。   姜思韵被刺痛,几分伤心几分恼怒地撵人:“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   武强两个女儿今天也在家,前些年看不惯后妈姜思韵的贵妇做派,两个成年的女孩儿跟她不对付,现在相处几年,姜思韵估计没少给这两个继女好处,关系融洽不少,大女儿武子昕一口一个“姜姨”,武子晴问她借车开几天,说自己这辆送去保养了。   饭桌上,反倒是亲生女儿许愿跟她不熟络,安静捧着饭碗,没什么话,也没有对亲妈提出任何要求。   陌生的俨如这个家唯一的外人。   姜思韵面上带着没有无懈可击的笑意,垂眼,敛去眼里无限的落寞。   饭后,许愿想告辞走人了,姜思韵一看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猜到了,把一岁多的小女儿往她手里一塞,“带会儿你妹妹,让她认认你的脸。”   许愿觑着她妈冷凝的脸,话到嘴边的“我走了”又咽回去,坐下来逗她妹妹武子晗,   一个人在她对面亭亭坐下,眼神探究,似乎想要看穿她。   是武子昕。   “那晚你怎么走得那么早?觉得没意思吗?”   她面上挂着清浅笑意,也是随意平和的聊天语气,但许愿跟她打过几年交道,这位姐姐跟武强有几分像,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套,需要提防。   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派对,还挺新鲜的。”又解释,“我室友打电话说不舒服,她是外地的,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我就回去看看她了。”   这理由听上去牵强,武子昕也不好再质疑什么,把许愿手里的武子晗抱过去逗弄了一会儿,冷不丁抬起脸:“林季延走得也挺早。”   这轻飘飘的语气,听得许愿心中一凛。   偏偏她还不能沉默,因为武子昕分明在看着她,等着她给出更合情合理的解释。   带着他来,又早早把他带走了,是这么在心底里怪她的吗?   许愿实在不耐烦应付武家人,一个赛一个的拿腔拿调,但她妈在武家生活,她也只好忍气吞声。   “我哥也早走了吗?”她装作不知。   武子昕将妹妹交给保姆,遗憾道:“他大概对我们时尚圈不感冒,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话题。”   许愿不出声,不发表意见。   “他和你呢?话多吗?”武子昕还不放弃试探。   许愿摇头,“我和他也没什么话说。”   “你们感情怎么样?”   “一般吧。”许愿神情很淡,“毕竟在一起生活好几年。”   “我看不像,他对你这个妹妹很关照。”武子昕一脸精明地打量她,“许愿,林季延还挺维护你的,他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成见吧?”   许愿听得想笑。   林季延对她武子昕有没有成见,这还用问吗?她是武强的女儿,武强又是什么人?林培德的二婚老婆离完婚,转头就嫁了武强,林培德成了众人笑柄,连带着林季延,也要时常因为老子的丑事,被人背后议论一通。   他能捏着鼻子在武子昕的派对上露个面,以许愿对他的了解,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武子昕却异想天开,想要和他有进一步的交往。   好在武子昕回过神,也意识到问出这个问题有点没脸,自找台阶地笑笑:“你瞧我,总是怕自己做的不好、不小心怠慢了他,其实我姓武,就是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许愿不言语,当然听出了缭绕在她语气里的淡淡惆怅。   毕竟,那可是人人眼里清贵不可高攀的林季延啊。   “你跟林季延还有联系?”   武子昕回楼上了,姜思韵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神色复杂地盯着许愿。   许愿不由多看了她妈两眼。   “武子昕想要我牵个线,我只好牵了。”她的语气比起刚才的谨小慎微,冷淡生硬许多,“你劝劝武子昕,还是不要对他生出其他想法,最后成不了,还要来怪我不尽力。”   大概见多了这个女儿温顺的一面,姜思韵陡然发现她原来也可以说话那么犀利,不由吃惊。   她心乱如麻地点头:“我找机会跟她提一提。”   究竟她妈会不会提,许愿并不关心,武子昕和她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若她真的要去林季延那里撞得头破血流,她劝阻过,已经尽力。   她更关心自己的事。   “我最近工作调动了。”又顿了顿,“大家都在传,我有个好妈妈。”   姜思韵板起脸:“不要听同事胡说八道。”   正常人的反应,若没有暗中插手,一定会细问,调到什么岗位,同事们为什么会有此反应?   姜思韵却好像预知了流言,开口便是“不要听人胡说八道。”   可是捂住耳朵不去听,流言就会自动散去吗?   不会的,只要她在台里一天,这些流言就会像标签一样,一直贴在她身上。   没有知道她为了采访在日头下暴晒几小时,累到低血糖反复发作,她的所有努力被模糊,大家对她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个好妈妈。   胸口间的浊气翻腾,到后来,硬是牵动嘴角:“好啊,我不听就是了。”   她有个好妈妈,她自然也是一个好女儿,不会闹事,更不会吵架,令她被丈夫继女看轻。   母女俩气氛怪异,明明是世间最亲密天然的关系,却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几秒后,还是许愿先妥协,很乖地喊了声“妈”。   姜思韵高兴起来:“怎么?”   许愿看着她:“刚才看到武叔叔,突然想起来,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问这些老黄历做什么。”姜思韵了解这个闷葫芦女儿,直觉有陷阱,不肯说实话,“年纪一大把了,谁还记得那些事。”   许愿说对,垂眸:“过好现在的日子就行。”   这话姜思韵不爱听,听着心酸,她想坐到女儿身边去,摸摸她的手,掂量上面有几两肉,却做不到。   “你……”她又看向许愿,“之前不是说谈了一个男朋友吗?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许愿很清楚她妈这么迂回问话,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更想知道她和林季延有没有藕断丝连,只不过她心里有鬼,用了更委婉的问法。   “他这段时间工作忙,老出差。”她说谎不眨眼,“等过段时间吧。”   听说她还谈着,姜思韵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她跟林季延打了好些年交道,心里颇悚他,不愿意女儿和他搅合在一起。   当年她还是个小秘书,和林培德打的火热,下班一前一后回他别墅幽会,恰逢林季延和同学打球回来,听到房里不小动静,一般大男孩早就面红耳赤地逃走,他不会,手里的篮球反手凶狠砸在门上,把门砸得啪啪作响,好像地震了一样。   一下不够又来一下,门震天撼地的响,是真的用了最狠的劲砸,她在床上捂耳尖叫,可还是能听到门外年轻男孩肆意狂妄的笑声,对着朋友说“帮他们助助兴”。   林培德的金枪都扛不住儿子这么个"助兴",两人那回都有了阴影,宁可去酒店也不再去那幢别墅快活。   至于她,还没有见过林季延,就已经对这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产生了天然的恐惧。   *   新一周搬砖的生活继续,周一下午,许愿被总编叫到了办公室。   “小许,台里聘法律顾问,英格已经确定中标了,明天有个签约仪式,你去接待一下对方代表律师,做个简短的采访。”   许愿委婉推辞:“领导,我调到娱乐口了,做了公检法口同事的工作,是不是不太好?”   “问题不大。”总编笑呵呵的,看来早有准备,“你在公检法口锻炼过,最主要的是,跟英格打过交道,上次的采访反响就很不错,英格那位林律师都因为长相出了圈,观众嘛,都爱看俊男美女,还是你去最合适。”   这话过于直白,有时会伤了许愿的心,仿佛一张脸就是她的全部,其他努力都可以被抹掉。   但是在以“收视率为天”的电视台,这又确实是稀疏平常的事,谁出圈谁就有最多的上镜镜头,这好像是合乎情理的逻辑。   台里对这次签订仪式很正式,许愿和搭档小李到场不久,几位负责领导都先后到了。   英格这边,三位初始合伙人到了两位,主任陈清正四十左右,为人精干,和大领导谈笑风生几分钟后,拍着林季延肩膀向大领导介绍得力干将。   这种场面,林季延怕是应付过几百次上千次,一看就是游刃有余,擅长凭借自身的谈吐和业务能力,给对方留下不错印象。   他在跟领导闲聊的间隙,偏过脸,如刺目光直直朝她扎来,隔空一秒,确认她今天也在场后,又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继续参与话题。   许愿早就料到今天会和他碰上,视线没有在他脸上过多停留,低头浏览今天的签订流程,等再抬起脸来,就和高茗的眼睛猝然撞上。   高茗是和林季延一起来的,年轻,又人靓条顺,款式简洁的西装搭配修身A字裙,在颜值水平高于平均线的电视台,她也没输。   算得上美丽与智慧并存。   到底是老同学,出于礼貌,许愿隔空和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高茗脑袋虚点一下,算是回应,只是表情透着冷淡。   许愿并不在意。   采访环节要到最后,摄像小张反而要比她更忙碌,许愿站在角落,神情木然,直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   扭头,是齐晓暮。   “你怎么来了?”   “我来围观传说中的律师圈的顶流男神。”齐晓暮脖子伸得老长,一眼就捕捉到前方林季延的侧脸,双眼骤亮,眼睛都直了。   见到林季延真人,齐晓暮飚了个脏字:“这脸,这身材,这禁欲的气质,我想上。”   许愿:“矜持点,领导们在边上呢。”   “为什么是在单位啊?”齐晓暮只能远远眼馋,嘴里闲不住,“恨不能跟男神相逢在酒吧。”   许愿眸光暗沉,不打算接腔。   但有钱有颜的男人在眼前光芒万丈地戳着,齐晓暮什么矜持都抛在脑后根,心思活得很,撺掇着要找林季延合影。   许愿试图拉住这匹脱缰野马:“你脑子清醒点,大领导们全在呢,你上去找人合影,小心领导以后记着你。”   这话管用,齐晓暮缩了缩,没有不管不顾不分场合冲上去。   两边高层互相认识递上名片才是重头戏,签约仪式反而只是走过场,许愿冷眼旁观,齐晓暮下午不忙,有心要堵林季延合影,其实想借机加他微信。   她激动问许愿:“愿姐,你上回采访他,加了微信没有?”   许愿看着手里的资料:“没有。”   “姐,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什么啊?”   “人咱们虽然高攀不上,但是微信里加个律师没坏处的,没准哪天维权能用上呢?这位林律师还不是一般律师,美国最顶尖法学院毕业的,中美都能执业,他——”   “打住!”许愿受不了耳边有道声音一直在叭叭叭,“你也不想想,以后你要真到只能找他的地步,那就说明你摊上大事了,你再想想,你的存款,够付他的律师费吗?”   齐晓暮想想也有道理,暂时消停了。   然后她又碰了碰许愿,跟她交头接耳。   “哎,那女的谁啊?跟在林律师后头那个,夫唱妇随似的。”   “夫唱妇随”这四个字挺有意思,因为许愿曾经在很多年前听过。   言犹在耳。   “我想好了,我要学法律,拼命优秀!毕业以后进律所做你哥的助理,每天夫唱妇随!”   当时她以为18岁女孩的玩笑话,没想到高茗多年来有条不紊认真在执行,到了今天,真的如她所说,做到了“夫唱妇随”。   她晃神片刻。   结果齐晓暮亢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结束了结束了!大领导走了,愿姐我们冲。”   许愿迅速调整好表情。   该到她采访了。   或许是林季延刻意避锋芒,许愿刚凑到他身边,高茗便公事公办地用手隔开他和许愿的距离:“抱歉,林律师不接受采访。”   她笑容淡淡指着那厢正要离开的陈清正:“我们主任在那里。”   被拒绝在许愿意料之中,毕竟英格的老大是主任陈清正。   她的视线不期然和林季延撞上,今天不同以往,他boss气场格外强,冷冷掠过来的一眼,很有上位者俾睨弱小者时的凌厉气势。   许愿当然清楚为什么。   上次派对之夜,两人闹得难看,他最后示好,要带她去夜市吃小龙虾,也被她不留情面地拒绝。   她轻轻道了声“打扰了”,干脆利落步向陈清正。   自然不知道,背后一道沉敛目光,在她倔强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他突然问身边的高茗:“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   高茗措手不及:“比较一般。”   见林季延不动声色看着她,她压抑住心慌,含蓄道:“好几年没怎么好好联系了,可能是许愿现在太忙。”   言外之意,主动疏远的是许愿。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主动拉黑,刻意疏远的,一直是她高茗。   她察言观色,自以为逮着机会,面上有委屈:“其实读书那会儿我就知道,她这人——不怎么念旧,习惯了就好。”   这话听上去软绵绵的,但细细回味,又过于诛心。   “是吗?”林季延瞟她一眼,“女孩子的友情,这么脆弱的吗?”   这问话带了反讽的味道,又是从他出口吐出,听得高茗莫名心虚,用了好大一番气力,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表情太过于僵硬。   这厢,快人快语的陈清正接受完许愿的采访,正要走,突然又停下,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   “原来就是你。”他像发现新大陆,口气惊讶,“我们所的林季延可是你的忠实观众,你的每次采访他都会剪辑保存,有好几回了,晚上我进他办公室,看的都是你的采访节目。”   “也不奇怪。”许愿不想对方误会,勉强笑笑,“您可能不知道,我是他妹妹。”   “是吗?”陈清正果然不知情,“没听他说起过,这小子藏得够深,有个这么优秀的记者妹妹,连我也瞒。”   “怪不得了,当初律所选址,他非晟达不选。”他公务繁忙,要赶去下一个行程,说笑着撂下这句话就匆忙走了。   许愿怔忪,心里五味杂陈。   “愿,愿姐——”齐晓暮鬼鬼祟祟,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自己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舌头都打结,“你,啥?你是林律师妹妹?”   想来刚才许愿和陈清正的对话,被她这顺风耳给听到了。   “不是故意要瞒你。”许愿颇有点头疼,“说来话长,我们兄妹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好不好的,帮我搞张合影总没问题吧?”齐晓暮擅长投机,拉着她就往林季延的方向走,“愿姐,你一定要帮帮我,他身边那个女人搞得我要抢她男人一样,我刚才提合影,她给拒绝了,哇,好大的气势,她算老几?”   被气咻咻的齐晓暮拉到林季延跟前,对上他问询的眼,许愿无奈之下,只好用硬梆梆的语气说:“哥,这是我同事,想跟你合张影。”   “还有加个微信!”齐晓暮夹缝插针地补充,要求是对许愿说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对着高茗,很有反将一军的味道。   “嗯。”许愿只好做传声筒,“再加个微信。”   不管高茗脸色多僵硬,齐晓暮想要的合影和微信,最后都心满意足拿到,她不忘报一箭之仇,冲着高茗小声嚷:“听见没有,你老板说可以,他可是我好朋友的哥哥哎!”   在场所有人都表情微妙,林季延却是最自然的,言谈里都是对妹妹的关切。   “今天难得有机会到你的地盘。”当着高茗和齐晓暮的面,他自自然然揽着许愿细瘦的肩膀,“是不是该送送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肩上的手臂温热灼烫,沉甸甸压在心头,许愿努力忽视这肌肤之间的慰贴,演好妹妹的角色。   “本来就想送你的。”   “在几楼上班?”   “七楼,记者部在那里。”   “今天没同意你采访,有没有生气?”   许愿面无表情,眨眼:“没有。”   林季延把她的微表情看在眼底,唇角勾着:“那就是有。”   “没有,不骗你。”   “没骗我就好。”   只是普普通通的对话,可是听在已知晓他们真正关系的齐晓暮耳里,只觉得耳根发痒,羡慕他们兄妹感情好。   至于高茗,强忍酸楚地站在林季延身后,望了一眼他成熟男人的背影,神情黯然。   周边那么多双耳朵正竖着听,许愿同样煎熬。   等了一会儿电梯,电梯门开了,里面乌压压站了七八个人,林季延风度翩翩侧了侧身,让高茗和齐晓暮先进去。   高茗沉默到现在,早已不甘心做边缘人,在进电梯前,露出无懈可击的热情微笑:“许愿,我们有空约啊,好久没聚了。”   当着人面没法拒绝,许愿淡声应了“好”。   电梯门满载着人,再度合上。   只剩他们俩。   刚才兄妹和睦的场景犹如一个泡泡,被戳破后,只剩破碎疏离。   许愿面色骤冷,再不复刚才的乖巧温驯:“自己爱演戏,还非要拉着人一起,有意思吗?”   她判若两人,林季延却还是翩翩公子风范,唇角的温润微笑不褪,这是他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因此很少有人将他和“危险”二字扯上关系。   “只要和你有关,都是有意思的,值得我付出十二分的热情。”   他闲闲看着电梯门上她冷若冰霜的脸,缓步走到她身后,再抬起脸时,镜子里映出两人暧昧紧贴的身影。   炙热呼吸喷薄在她浅粉的耳垂,他沉着嗓子开腔:“要不要谢谢我?”   他靠得太近,且轻而易举捏住她的七寸,空气凝固,窒息感强烈。   “谢你什么?”她佯装镇定,只是声线已经不稳。   “自然是谢我——”他故意顿了顿,“把你教成了坏女孩。”   许愿脸上的面具即将破碎,已经显出几分不耐烦。   “不是吗?”林季延直直盯着镜子里气息不稳的她,恶劣笑意加深,“坏女孩才会人前扮妹妹,人后把哥哥当男人。”   许愿脸红滴血,想张口反驳,却听他在耳边轻“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你猜。”他故意将贪婪目光投在她细腻修长的脖颈上,“会不会是认识的同事?”   到底是识时务,许愿选择息事宁人。   她望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越来越近了,电梯很快就会打开,将她拉离这每个毛孔都感到不适的境地。   “你说巧不巧。”林季延跟她一起看着匀速跳动的数字,在电梯门即将打开之前俯首到她耳边:“你哥我,也恰好偏爱坏女孩。”   他话音刚落,电梯门“叮”一声响 ,一个气质清俊、短发吹得齐整的年轻男人站在里面,他的注意力本来在手机屏幕,感觉到外面动静,浑然未觉地掀起眼皮,视线懒懒投射过来。   许愿心里“咯噔”一声。   还真是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哈,很抱歉这几天更新的比较晚,让大家熬夜了。继续发红包~~~ 第16章   傅清泽见电梯外的一男一女杵在不动, 出声:“不进来?”   许愿心虚作梗,很想真的不进去,不过思量再三, 还是摆脱身后的男人要紧,便一声不吭迈进去。   她一动, 林季延也紧随其后,气定神闲进了电梯。   这趟电梯很空,只有他们三人,各占一角, 呈三角形。   傅清泽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 也不知哪阵大风吹来的好奇心, 偏过头,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他身后的许愿。   从头到脚, 打量得有点仔细, 逐渐加深的疑惑直接摆在脸上。   见这位大主播回头一次不够,又回头第二次,许愿心中警铃大响,心虚地大幅度偏过脸去,装着研究电梯上的餐厅广告,拿后脑勺对着他。   之前放人鸽子时也不是没有想过, 或许哪一天就在台里遇上, 但侥幸心理作祟,想着说不定因为时间隔得太久, 对方贵人多忘事,早早把她这个路人甲忘了。   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 这才过了个周末, 就狭路相逢。   她每个毛孔都泄露着紧张不自然, 林季延太过了解她,通透幽深的眼睛若有所悟地往傅清泽的方向飘过去,又很快收回。   电梯“叮”一声,终于到了一楼。   傅清泽虽然疑神疑鬼,到底没本事只靠着一个好看的后脑勺认出许愿,他似乎有急事,长腿率先步出电梯,没有再回头。   许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晚被放鸽子的那个?”   触到林季延漫不经心的眼,许愿嘀咕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这人,面色冷淡地点头,不欲多说。   “做什么的?”他慢悠悠的腔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警惕。   “我妈和武强,你这个月老是怎么牵上红线的?”   林季延冷不丁被她狠狠噎到,算是领教了一回兔子也能咬人,知趣地闭嘴:“好,我不问了,许记者息怒。”   已送他到一楼,许愿冷声冷面,不再挪步:“我还有工作,就送林律师到这里了。”   一声客气疏离“林律师”将两人之间的熟稔消弭,林季延倒也习惯了她人前这捂不熟的犟脾气,嘴角扬着笑,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儒雅风度。   “瑞瑞生日快到了,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要是今年再不到场给他过生日,他就考虑做别人的弟弟了。”   许愿蓦地一僵。   这段时间她忙着自己的事,倒是真把这小寿星的大日子给忘在脑后。   而她这个姐姐也确实不算合格,瑞瑞每年生日都要过两次,在林家的她有理由不出现,但这两年在武家办的,她其实也缺席了。   第一年缺席是出差不得已,第二年恰逢她爸发高烧,她在医院守夜走不开,只能事后用礼物补偿,用钱买来的敷衍潦草的祝福,廉价到骗不了小朋友,她自己也过意不去。   “他在武家过的生日,我会去的。”   “林家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敞开。”林季延浅笑着留下这句,走了。   不远处,高茗等在门外,和她远远点头打了声招呼,便很自然地走在林季延身侧,一个高大英挺,一个窈窕纤瘦,背影登对。   许愿胸口的烦闷挥之不去,转身按下电梯上行键,电梯门打开,她迈进去。   “哎!等等等!”   一只男人白净的手突然卡在即将阖上的电梯门中央,人未至,声先到,很有几分恐怖片效果。   许愿一听到这一口标准清朗的播音腔,忍不住全身绷紧,神色更是不自然了一瞬。   去而复返的傅清泽竟然又跟她坐了同一趟电梯。   两人视线交汇,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相安无事地占据一边,等着电梯上行。   但很快,傅清泽的目光又落回许愿脸上,散漫盯着她:“几楼?”   许愿怕声音被认出来,尽量保持着表情上的一丝不乱,抬起手,扯了一下唇角表示感谢,自己勤快按下了楼层。   她按下的是七楼,记者们多在这一层办公,傅清泽去11层,新闻演播室在这一层,台里光鲜亮丽的主播,多在这一层走动出现。   这就是电视台,虽然大家在一幢楼,但因为分工和岗位的不同,其实很少有时空交错的机会,平时要遇到,也多在园区内部的商店或者食堂,不同部门频道的同事,也不过是一年会偶遇多次的路人而已。   所以今天一连碰到两回傅清泽,确实是小概率事件。   傅清泽在台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主播红人,许愿却低下头刷手机,任由长发遮脸,装得孤独自闭,不愿搭理人的样子。   果然,就像刚才下楼那样,哪怕见着正脸了,傅清泽还是没有认出她,掏出手机做冷漠低头族,等电梯嗖的到了七层,门打开了,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面无表情地大步流星出去了。   傅清泽又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按上了关门键。   安生日子没过几天,许愿刚把整天八卦她和林季延狗血关系的齐晓暮强硬按下去,关于她的新一波流言又散播开。   流言是从十一楼传下来的。   据说有人看见电视台门面担当——傅清泽一有空就坐在电脑前看往期新闻回放,谁的回放都不看,就逮着记者许愿的采访片段反复播放,同事问起来,也是一副神神秘秘“我不告诉你”的模样,越发可疑。   电视台就是个小社会,吃瓜是大家共同的爱好,一个是热门男主播,一个是热门女记者,一旦把两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有点那味道了。   流言蜚语很快传到七楼的女主角——许愿耳里,自然还是齐晓暮告诉她的。   “愿姐,你说我是不是蠢?”齐晓暮托着腮帮子,晶亮的眼睛像黏在了许愿脸上,“成天辛辛苦苦挖别人的八卦,原来真正的绯闻宝藏就在我身边。”   “好了,别拿我开涮了。”许愿叹气合上电脑,准备下班,“我真不认识他。”   过几天就要调到新岗位上了,其实她心情不是太好,每天都很丧,回家也不知道干点什么,室友唐浣最近昼伏夜出,想排遣烦躁也找不到倾述的对象。   不想太早回家,便放弃了更快捷的地铁,选择搭公交车。   在公交站漫无目的地大脑放空,手机突然响,她以为是有突发事件,领导呼回。   不想是个没见过的手机号码,便顺手接起来。   “欠我的啤酒小龙虾,什么时候还?”   电话那头的男声年轻又充满阳刚元气,熟稔老朋友吆喝聚餐的语气,却令许愿足足愣了好几秒。   “你……”这简直就是社恐病人的灾难时刻,她压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你什么你,还想再放我回鸽子,装不认识?没有这回事?我参加的派对也不算少了,还是头一次碰上你这样的女骗子。”傅清泽一顿炮轰,最后说,“抬头,往正前方看。”   许愿仓皇掀起眼皮,就见马路对面站着个男人,相貌堂堂,只是衣着正式,夕阳下喷了定型发胶的发型显得油腻了一些,应该是刚从演播室出来,脖子上的领带还没来得及摘。   大热天的,他手上随意搭着一件西装,正用另一只手朝她挥了挥,虽然刚才电话里有点凶,神色倒是友好。   许愿尴尬地也挥了挥。   所以那天在电梯里,他其实就已经把她认出来了吧?亏她自作聪明,还庆幸自己演技一流,对方瞎了眼没认出她。   “喂,放我鸽子的。”傅清泽说,“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许愿到底还存有做错事的清醒认识,讪讪道:“我过去吧。”   拎着电脑慢吞吞过马路,踱到他跟前,她没怎么敢对上大主播戏谑的眼睛,夹着尾巴低头道歉:“对不起啊傅主播。”   傅清泽揣着明白装糊涂,姿态很高地问:“哟,你做什么错事了啊许记者?”   这就是存心为难人了。   许愿知道这一遭也是自己活该,聪明反被聪明误,道歉的诚意不摆出来,以后电视台就多一个得罪的同事了。   “那天骗你是我不对,我真的社恐,傅主播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要是不介意,今晚这顿小龙虾我来请,就当赔罪了。”   她诚意满满,傅清泽懒洋洋地觑她眼,有点不领情:“一顿就够了?”   许愿忙不迭:“那两顿。”   “两顿啊——”三个字被拖得很长,在许愿的提心吊胆中他总算愿意给个台阶,“那每个月两顿吧。”   许愿顿时垮脸:“大家都是同事,能轻点敲诈吗?我工资没你高。”   “敲诈都算轻的了,你那天晚上伤害的可是一个吃货的感情。”傅清泽跟她并肩同行,振振有词地敲竹杠,“我那晚特别想吃小龙虾,都想好点什么了,钱包出点血也不在乎,结果你把人馋虫勾出来自己又反悔跑了,我到哪说理去?   “人的感情能用钱来衡量吗?你工资没我高你还有理了?”   许愿说不过他,把脸垂得更低:“那你今晚多吃点。”   一声“哼”从大主播那张平日播报社会时事的嘴里溢出来,傅清泽视线微微一偏,瞟了眼许愿那张瓷白清纯的侧脸,盛气凌人的表情里带了那么点傲娇范。   “十三香麻辣,我都要点上。”   许愿好心提醒:“你嗓子吃得消吗?”   听说主播保护嗓子是基本的职业操守,辛辣这类不利咽喉的食物,都是饮食上的绝对忌讳。   果然好好的气氛又被她一句耿直真话搅坏,傅清泽豪迈不过三秒钟就被揭穿,皱眉郁闷道:“你管我吃不吃呢,你先点上!一样都不许少!”   “你小点声,你也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   “哎你真的是社恐吗?我看你戳人肺管子挺行。”   “过奖过奖,也就一般行——”   银河里一楼的街边咖啡馆,窗明几净,咖啡馆里坐着的都是附近写字楼的商务人士,中英文夹杂,各种业界术语在小空间里碰撞。   林季延坐在窗边位置,靠在椅上,身体语言放松,言行举止之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君子倜傥。   在他对面的是王澜——前段时间力邀、最近终于松口答应加入英格大家庭的海归律师,同时也是他在美国法学院读书时的同窗女同学。   “状态不错。”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对面几年未见的老同学,“孩子安顿好了?”   王澜“嗯”了声,提到孩子便泛起舒畅微笑:“本来想找个双语幼儿园的,但是小家伙中文磕磕巴巴的,听说都成问题,我心一狠,给他塞进家附近的公立幼儿园了,让他自己适应去,哭了一星期,这星期开始认命,靠着指手画脚-交上了朋友。”   比起大多数留学生涯坎坷的同龄人,她人生要顺遂许多,一毕业就因为爱情奔赴婚姻殿堂,只是幸福没几年,又英年丧夫,丈夫是犹太裔美国人,一名优秀强壮的律师,却猝死在清晨的健身房。   芝加哥是伤心地,她想离开,变卖了房产,带着儿子回国,回到父母身边来。   “读书的时候就猜到过,你会是个虎妈。”林季延欣赏坚韧女性,王澜便是其中佼佼者。   王澜挑眉:“读书的时候我可是计划奋斗到四十岁再要孩子的,可见计划就是鸡肋,是用来被打败的,我就算是再成功的虎妈,现在还不是做了你的下属,要叫你一声老板。”   “职场才是你王澜真正的归宿,婚姻从来不是,在所里我会公私分明,以后犯错,我照批不误,你该明白。”   王澜也严肃:“我也约法三章,你要是公私不分,我立马跳槽做你对手。”   这才是读书时最厉害的女同学,林季延唇角上扬,半真半假道,“做我对手我欢迎,不过先在英格过渡几年,把人脉攒一攒,等国内的规则摸透了,再跳不迟。”   “我可是在主任面前把你好好夸了一通,把我法学院第一名的美名让给了你这个第二名,才为你争取到这个待遇,当年小组讨论结的仇,就翻篇了吧。”   当时两人,一个法学院第一,一个第二,又同是中国人,同学本看好他们这一对会萌生爱情,不想完全没有。   小组讨论时,两人完全无法站到同一战壕,案例辩论环节,总是执相反立场,激烈辩论到脸红脖子粗,常常把那些外国同学看得傻眼。   老同学关照她,王澜当然领情,笑意温情道:“我可一点不后悔那时候跟你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这样,怎么能让你林季延这个大冰块一直记得我王澜呢?”   读书时就看出来,这个男人看似对人温和相待,其实骨子里又冷又傲,以致对他有意思的姑娘前仆后继,但他谁也看不上,谁也进不到他心底去。   有男同学在异国他乡耐不住身体和心理上的寂寞,陆陆续续都找了女友,唯有他,一直单身。   王澜有时候也好奇他的私人感情,甚至怀疑过他的性向,当年趁着毕业旅行气氛好问过他,他坦言是直男,宁直不屈的那种。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我不是目中无人,我只是清楚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人。”   “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我都愿意挑战hard模式。”   又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回答:“我那么自恋的男人,当然情有独钟另一个我。”   “她最好是痛苦的,所以才会懂我的痛苦,她也应该冷的,这样我能捂热她。”   她疑惑问,两块冰如何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他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可以为她变成一团火。”   王澜怅然回忆起那年星光璀璨的夏天,坐在黄石公园里意气风发却又眼神幽暗的青年,嘴角挂着淡笑,像个深情的疯子,对着夜空温情脉脉,却又晦暗深沉,迷一样吸引人靠近。   她承认望着他偏执侧脸的那一刻,她着魔般心动。   虽然这份心动,只是在心底一瞬而过,很快就被理智按住。   但也足以铭记一生。   “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心里想着,便大大方方问出来了,“你呢,得到想要的人了吗?”   她含笑等待他回答,却发现对面的男人似乎心思不在此处,视线偏向窗外,短暂失神。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她捕捉到了,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有兴趣去发掘,于是也转过脸寻找,窗外大街人来人往,不乏年轻男女,她不知道他刚才那莫名沉甸甸的目光究竟落在谁的脸上。   当她扭过脖子,就对上林季延那漆黑的眼。   他浅浅叹气一下,又无奈又似开玩笑:“老同学,我对你入职后的第一条建议,是不要打探老板隐私。”   王澜多么聪明:“真悲伤,我儿子都能交女朋友了,你竟然还是孤家寡人。”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掌控者》求收藏   1   大学校园无人不知傅西洲,方方面面傅公子都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优秀耀眼如他,总是能轻易收割少女心。   明笙从不主动出现在傅西洲的视线里。   人人都把他视作发光体,唯有她看到他的阴暗面,把他当成蛇蝎来避。   可她太弱小,而傅西洲,从不放弃对她的掌控。   “就这么爱躲着我?”他把她堵在无人处,热气拂面,她的柔弱不安总是令他加倍地想要破坏,“躲我,是会有惩罚的,懂么?”   明笙羞到无处将眼睛安放,她当然懂,但下一次,还是凭着本能避开。   毕业时分,明笙答应住到一起,借口回去拿行李,出门后关机,直奔机场。   她要飞,飞去一个没有傅西洲的地方。   2   傅西洲二十岁,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耍弄司机家的小女儿。   掌控她的所有,欣赏她逃不开的无奈。   后来她逃开了,碎玻璃割伤了手心,他疼了很多年。   傅西洲二十八岁,重遇他的女孩。   彼时,她已成了别人的女友,受过伤的手攥成拳,尔后渐渐松开,他漫不经心地和面色仓皇的她擦肩,笑得冷淡自持:“想跟别人结婚,经过我同意了吗?” 第17章   二楼烟火味浓郁的夜市里, 许愿和傅清泽的中间有一个洗脸盆那么大的锅,里面装满了足以香掉舌头的蒜香味小龙虾,傅清泽还算留有一点理智, 点了微辣。   两人到底一个电视台的,多的是共同话题, 靠着接地气的小龙虾,很快由生疏到热络。   “你跑什么啊,认出就认出呗,同事搓夜宵不是搓得更开心?我就算嘴大, 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傅清泽因为职业的关系, 总给人高冷的印象, 其实接触下来就会发现,他有点话痨, 难得的是没什么知名主播的大牌架子。   许愿为难地瞥他, 不吭声。   这目光很微妙,他“哦”一声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问:“你以为我是出来约的?”   “难道不是吗?”   傅清泽明显气昏头,就算两人算不得熟,油滋滋的手想也没想就伸过来,想要敲她脑勺, 被她机灵躲开了。   “当然不是了。”他满口龙虾肉还不忘重重澄清, “我这张脸,谁不认识我?我配玩一-夜情吗?台里管我管得比我爸妈都严, 除非我不想混了,否则我一定是我们台里男德班第一名。”   许愿稀疏平淡地“哦”, 一针见血:“所以不是不想, 是不敢。”   傅清泽仿佛底裤被掀, 整个人都有点抓狂:“哎不是——许记者,你这么瞎说实话,很容易交不到朋友的。”   “这社会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交朋友。”许愿冷清气质显露出来,声音轻轻柔柔,游离在这呼朋唤友的热闹环境之外,“比起来,还是说真话比较重要。”   “但是你可以不听的。比如一个月两顿的夜宵,就不要吃了,毕竟听我说话,很容易嗓子眼冒火的。”   她悠然自得地剥虾壳,夜市周边油腻肮脏,远处还有烧烤摊位散发出的黑色浓烟,在一片市井世俗之中,她的清丽容颜却很有脱俗效果,让人只想把眼睛黏在她脸上,彻底洗洗眼睛。   “还没吃完就想赖下顿了?”傅清泽深谙她逃避心理,“我开玩笑的,就我这忙的,每个月一顿我都未必赏脸。”   “你们主播又体面又能整天吹冷气,不是应该挺滋润?”   “滋润个屁,成天穿西装,三天两头有人把我当中介,最烦的是,每天到点我就得被焊死在直播间,有命挣钱没时间花。”   “是吗?派对倒是参加了不少。”   傅清泽被怼得难受,帅气的脸龇牙咧嘴后露出一个完败的表情:“姐姐,我喊你姐姐,轻点怼行吗?我也是要面子的,大家相识一场不容易,给一个装逼的机会行不行?”   “给给给。”许愿觉得傅大主播还有点中二,不由莞尔,“对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因为我老孙有火眼金睛呗。”傅清泽飞给她一个嘚瑟眼神,眉飞色舞地还原那天心路历程,“那天我在电梯里瞅见你,我就觉得啊,嘿,那天晚上的女骗子就应该长你这样,再加上你演技不行,下楼时用脑勺对着我,上楼时头发披成这样,知不知道上一个敢用这种姿势对着我的是日本的贞子。你说谁像你这么刷手机,恨不得头埋在手机里头,你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许愿不得不佩服他道行深,轻吁后,黑眼珠子暂时失焦:“所以,其实我演技很差,对吗?”   傅清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点头说对,灌了一口啤酒后,泛滥的好心肠无处可用,全用在点拨她上。   “你越想躲一个人,你就越不能躲,你得看着他的眼睛冷酷到底,我不是,我没有,我死不承认,所以别人就算再怀疑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他一杯黄汤下肚,喋喋不休话更多,“其实我真不确定是你,我今天打给你也是试探试探,呵呵,你个不禁试的,立马招了,挺老实。”   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环境,许愿幽幽一叹,恭敬给他倒酒:“我敬你,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生活圈子狭窄,许愿好像从没有想过,会有傅清泽这样一号人物挤进她的社交圈。   一顿小龙虾换一个聒噪朋友,她觉得也挺值,并不抗拒生活的正向变化。   电视台不远处的晟达27楼。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的林季延也见到了一个人。   对方不是一个人出现在英格,和一个浓妆艳抹外表精干的女人在一起,两人眼神拉丝,和他擦肩而过。   “进刘律办公室的那两个,去打听他们什么来路,特别是那个男人。”他吩咐李夏,“问得细一些。”   李夏办事利落,半小时后进来汇报。   “那女人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负责人,和加工厂有订单纠纷,托了朋友找到刘律,想和对方打官司。男人是她男友,本地一家化工企业的高管,今天是陪她来找刘律咨询的。”   “刘律接了吗?”   李夏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标的数额还比较大,我听方芹的意思,刘律会接。”   她心里打鼓,不懂老板要做什么,他自己不愁案源,挑案子做,其余的分配给所里其他律师,从来不会争抢别人手里的案子,他是老板之一,在乎的是全所整体的利益,没必要做这种不入流的事。   方芹在刘律团队底下,和李夏是搭伙饭友,两人关系交好,李夏也是从她那里问来的细节。   林季延那双白净却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通常这种时候,他正在脑子里快速做决策,李夏不敢出声打断他。   “方芹这姑娘——”他看向她,金丝框眼镜掠过锐光,“会说话吗?”   李夏略迷惑,在英格,就没有不会说话的人,否则,根本无法在所里立足。   所以,他所谓的“会说话”,到底是指哪方面呢?   好在李夏已经习惯琢磨他的指令,略沉吟后说:“脑瓜子不错,点拨一下,表现应该不会差。”   老板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人,既然提起了,就是有重要事分配她去做,而且是在他不宜插手且不惊动刘律的情况之下。   这确实是林季延想要听的,他终于道出真实目的:“让方芹找机会跟那个男人接触,套点话出来。”   “老板,哪方面呢?”   林季延对上助手迷惑的眼,眉眼泛出阵阵寒意:“让她想办法问出来,他上一段恋情,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去提醒她,越详细越好。”   两天后,李夏在他工作间隙进来汇报。   “方芹会办事,拉着做销售的男友跟这位邢先生喝了一顿酒,就都问出来了。”   “他跟上任女友刚分手不久,谈了半年,分手是女方提出来的,分手的原因他一开始含糊不清不肯详说,不过听他意思,女方割阑尾他没去照顾,扔下她一个人住院开刀,所以——应该是寒心才提分手的吧?”   李夏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气愤:“这位邢先生现在还坚持是前女友娇气,不够体贴他工作辛苦,喝多了,还说了几句前女友坏话。”   “他说什么了?”林季延身材颀长站在落地窗边,向着电视台的方向,声音幽然冰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夏心脏咚咚跳,她做他助手几年,只有在今天,才产生一种正无限接近老板私生活的错觉。   “他说——”她嗓子眼下意识绷紧,“那女孩想找他做接盘侠,她急着结婚。”   窗边的男人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李夏却不敢出去,预感他还有吩咐。   “让方芹想办法继续接触着,我还要知道更多细节。”   —   许愿交接完工作,正式去了娱乐频道报道,欣慰的是,工位只是搬到了隔壁办公室,还能每天和齐晓暮在茶水间碰头。   下周末瑞瑞在林家过生日,不出所料,小寿星亲自给她打电话。   许愿身份尴尬,很想不去的,但瑞瑞一句稚气的抱怨,戳得她心口酸胀,滑到嘴边的“不行”怎么用力都出不了口。   “姐姐,武姐姐他们都不是我的姐姐,姐姐才是,可是姐姐不要我了吗?我平时都见不到姐姐。”   许愿内疚得不行,特地去商场跑了一趟,给瑞瑞买了一套乐高拼图,一样礼物还不够,又从她妈那里问来瑞瑞的尺码,给他买了一双鞋,希望他以后穿着这双炫酷的鞋,去很多地方,也能时常想起她这个存在感微弱的姐姐。   姜思韵知道她要去林家,没有激烈阻拦,静默片刻后简单叮咛:“终归不是自己家了,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分寸,待一会儿就出来吧。”   论掌握分寸,许愿最有心得,毕竟谁都不像她这样,青春期后被迫辗转过两个陌生家庭,乖巧不惹事和仰人鼻息几乎成为生活本能。   日落时分,她毕恭毕敬敲开林家大门。   岁月残忍,林培德老态了许多,但肖似某人的眉目褪去上位者的威严,宽容而慈祥,许愿叫了他八年叔叔,他也代替过父亲的角色,去学校替她开家长会,也为她出过头,痛骂过欺负她的女同学。   林培德和她妈水火不容,常年避不见面,却一直没有过度迁怒她,她离家时他是笑着送她出门的,客客气气说“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叔叔”。   因为这句客气话,许愿一辈子记得他的好。   “林叔叔现在身体好吗?”她收起根根棱角,便还是长辈眼里从前的乖乖女。   “好得很,还能再干他个五十年。”   林培德大佬气场不减当年,到了这把知天命的年纪,发福是必然的,但还是可见年轻时的一表人才,否则,单凭门当户对,林季延那个知性美女妈妈也不会甘心嫁给他。   没有见到他现任妻子赵晓曼,在林家干了十几年的钱阿姨跟许愿在厨房闲聊,说这位一连流产了两回,今年总算怀上了双胞胎儿子,现在已经肚大如箩,回娘家待产去了。   总归是别人家的私事,钱阿姨硬要讲给她听,许愿便听一听,其实并不真正关心。   没到饭点,她便跟瑞瑞待在二楼房间,一起坐在地板上拼图。   “赵阿姨平时会凶你吗?”   “不会,她周末都不在家,喜欢买东西,也给我买新衣服,哥哥让我不要怕她,她不敢凶我的。”   瑞瑞提到敬佩的哥哥,黑眼珠里总闪烁着盲目却执着的崇拜,哥哥永远是对的,哥哥永远不会骗他,即便他未来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但哥哥和姐姐,都只有一个。   许愿赤着脚,摸摸小朋友柔软的发丝,看他心无旁骛在地上那些碎片,情绪稳定,甚至有些超乎年龄的老成懂事。   这很好,听哥哥话的小朋友不会受伤,因为哥哥够强大,给他足够的情绪支持。   她低落的心情好过一些。   “平时哥哥回来住吗?”   “不回来住,哥哥和哥哥的外公外婆住一起,但是他会周末回来,带着我去大伯家和爷爷吃饭。”   “哥哥跟我拉钩过,每周都会跟我踢足球,上周哥哥进了两个球呢,他还带我去游乐场玩,有个小朋友好搞笑哦,问我哥哥是不是我爸爸。”瑞瑞前仰后合笑得好开心,“哥哥好尴尬啊。”   小孩子的笑容那么无邪,仿佛从来不曾被什么伤害过,许愿的心脏像一块被泡发过的海绵,又酸又胀,以致想掉几颗廉价的泪珠。   他终究还是尝试在补偿,哪怕其实微不足道。   “哥哥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哥哥在他房间,叫我不要去打搅他。”   许愿心不在焉地陪他一会儿,见他工程浩大,终于先失去耐心:“姐姐去以前的房间转转,你自己玩。”   站起来,她开门,视线飘向右侧那扇紧闭的门,这才静悄悄地走向左侧那个隔壁房间。   她曾经在那里住过八年,读书、学习、想心事,全在那二十平方的小天地里。   如果一定要有所思念,那她思念这里。   握住门把,施加力道,她慢吞吞走进。   临近傍晚,室内昏暗,却不是全然无光,窗帘拉开,户外的微光漏进来,照亮了这一小方块的白。   熟悉感扑面而来。   林家别墅已然变样,但这个房间的陈设和八年前无异,她曾经躺过的床,盘腿坐过的小沙发,都还在老地方。   离开的,只是她而已。   她沉浸在这淡淡的失落里。   门后有道高大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凌厉饱含情绪的眼睛始终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安静纤弱的背影。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划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到最后,到底不甘于隔空凝视,踏碎黑暗,缓步上前。   劲瘦有力的手悄无声息环上她的腰身,前胸自然而然贴上她的后背,伴随着一丝满足喟叹,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合体。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前几章更新时间太晚了,因为还有点存稿(以后没存稿了还得调整T T),下一章开始调整到晚上八点。 第18章   昏暗的保护色里, 无人出声,无人惊吓,一个搂着, 一个被搂,都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寂静和谐。   一切都水到渠成。   仿佛这个动作他们曾在黑暗中完成过多次, 身体还留有本能的肌肉记忆,因此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提前缴械投降。   背后的男人滚烫炽烈,胸前肌肉纹理唤起往日浓烈回忆, 多年的空虚就在这一瞬间被奇迹般填满, 许愿心颤窒息, 短暂失语,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季延同样沉默如山, 潮湿的唇贴到她耳垂附近, 气息眷恋,尔后,贪心地往下流连。   “知道我在这里守株待兔?”   许愿微仰下巴,露出一片洁白无暇的天鹅颈:“猜到了。”   “你对瑞瑞说的话……这,就是你会做的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林季延在她身后闷笑, 享受着她难得一见的温驯, “一周没见,学会勇敢了?”   许愿被牢牢禁锢, 感官知觉在幽闭的环境中被放大,腰上钳子般的手掌将她勒得更紧, 试图要嵌入他身体里, 猛烈窒息感再次汹涌袭来, 逼得她大口呼吸。   “还不够,再勇敢一些。”他的灼热鼻息像毒蛇环绕在颈边,极度危险又极度迷人,“我们可以,再做点别的。”   循循善诱的低哑语调掺杂着意乱情迷,每一个字眼都是一把燃烧的柴火,所到之处,焚烧理智。   毫不意外的,许愿的牛奶肌被烫出一层鸡皮疙瘩。   “知道为什么吗?”许愿颤声,黑白分明的眼中却一片清明。   如果林季延此刻能看到这双纯净没有杂质的眼睛,便明白她并没有被蛊惑。   窗外的暮色在加深,房间里的光越加少得可怜,一丝丝冷笑出现在她幽暗的脸上:“因为有个人教我,越想躲一个人,就越不能躲,讨厌一个人,就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冷漠和讨厌,因为他也只配看到这些。”   极近刻薄的字句从她口中吐出,话音刚落,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热意果然消失了,身后高大的男人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几秒后。   “什么人?”他沉沉提问,紧绷声线透出薄怒,“什么人教你?”   因为力量的不均等,许愿少有能支配他的时候,但现在,她分明享受到了支配他情绪起伏的快乐。   心中畅快,便昂然抬起下巴:“无可奉告。”   “你要真想知道,那我也可以透露一些。”她弯唇,“他是个好人,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好人。”   所有的暧昧幻影都被她主动扎破,房间里的温度陡然跌到了冰点,僵局再现,一切仿佛都已无法挽回。   “好人?”林季延仍旧不放开她,嘴角勾出凉凉笑意,恶意的气息流连在她耳边,“那顿小龙虾,看来还是背着我吃上了啊。”   许愿面色一滞,没有料到他那么敏锐。   林季延没有放过她脸部的任何细微变化,慢条斯理问,“他叫傅清泽吧?”   “你们台那个新闻主播?”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脸不错,就是轻浮了一些,怎么?吃了一顿夜宵,就觉得人家是好人了?”   “是啊。”许愿深吸一口气后冷笑,“我见识过没底线的坏男人,对好人的定义自然要比别人宽容一些,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过去那三年我见谁都是好人,生活里处处都是善意,心情很好。”   “嗯,见谁都是好人……”   “所以,见谁都可以结婚?把他们当成摆脱我的工具人?”   “愿愿,你受了我的影响,学坏了。”   许愿一动不动,心跳如擂鼓。   林季延垂眸看着怀里绵软僵硬的小姑娘,像失去了生气,收起了叛逆的爪子。   这当然符合他的心意。   她最好乖乖的,不要那么跳脱,按时在夜里回到他的怀里休憩。   他低头,亲密贴着她耳畔,不急不缓的语调,低沉声线如大提琴推拉:“把我看成什么了?跑得那么快,怕吃了你不成?”   男性气息萦绕鼻尖,他是危险又迷人的美人蛇,有目的时,从不介意利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就像现在,蛊惑她时,更是气场全开不留余地。   许愿耳根痒到说话也困难。   “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有数,我卑鄙,我不择手段,这标签你早就给我贴上了,也不许我撕下来。”   许愿懊恼,不安分地扭动,力图挣开他,却被困得更紧,“林季延,够了,你松手!”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就当是过去三年不打扰的奖励。”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困住她,“我虽然坏,但很君子的,你忘了?”   许愿没有再挣扎,只是脸颊漫上粉色,气自己没用。   不管开始时有多少胜算,最后总是一败涂地,让他得逞。   一丝丝柔情蜜意悄无声息流淌开。   搁置在她腰上的温热手掌包裹着她的右下腹,缓慢移动,像是找寻什么,又像在弥补当时的缺席。   他声线很轻地问:“这里……还疼吗?”   “对不起,我没在你身边。”   这温柔堪比穿肠毒药,许愿难受到四肢百骸都痛起来,空气太稀薄,她需要氧气。   她奋力挣脱开腰上温热的手,毅然决然不要身后这蚀骨的温柔,大步向前,推开窗,让室外新鲜的空气灌进来。   深呼吸两口,才终于活了过来,僵硬的思绪开始涌动,又是那个坚持原则毫不妥协的许愿。   柔情不过是一瞬,剑拔弩张的气氛,到底还是回来了。   “疼还是不疼,都不关你事,也不需要你的关心。”她冷漠疏离背对着他,和刚才的乖顺比起来,完全判若两人。   她身后,林季延薄唇紧抿,男人味十足的下颚线在光线的雕刻下流畅锋利,压抑的怒意再也按捺不住,沉甸甸地吐出:“所以,就算疼死了,也没有想过要给我打电话,对吗?”   “对,从没想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谁要你陪在身边?我还不如去死。”   许愿心硬如铁地撂下狠话,寥寥几字,伤人于无形,她放在窗台上的手捏紧又松开,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震惊地转过身去。   “你怎么知道?”她满面不解,“我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为什么你?”   她一声不吭割了阑尾,除了室友唐浣,还有邢绪林,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甚至连她妈都不知情,当时请假一周住院,领导也只囫囵知道她需要动个小手术,其他一概不知。   戳心戳肺的话犹在耳边,林季延冷酷凝视,并不愿意给出答案。   “你找人调查我?”她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他,皱眉恍惚之余,又感到不可思议,“林季延,你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不可理喻!”   这尖利的控诉轻而易举激怒他,他一步逼近,被她激得怒从口出:“我花钱调查你?凭你许愿这样的白眼狼,值得我花钱花这样的心思吗?”   “对,你说的没错,我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她伶牙俐齿,气势上一点不输他,“也请你说到做到,少做那些有的没的,我不会感激你关心我,因为你的关心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不过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我猫哭耗子假慈悲?”林季延眸色冷得可怕,逼近她一步,气势迫人,“请一顿夜宵,就称对方是好人,我就是十恶不赦,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以是邢绪林,可以是傅清泽,可以对任何男人敞开你的心,唯独对我林季延,你把心防成铜墙铁壁?”   他眸光犀利,下颌线绷紧,显然已怒火攻心。   许愿眼眶酸涩,其实何尝好过?   不知不觉,眼中已有湿意。   为他,也为自己。   “我也常常为自己,为什么可以是别人,唯独不能是林季延?”她亭亭玉立站在窗边,侧对着他,眼里有粼粼的光在闪动,“为什么我们就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们至少懂得尊重我,我在他们面前,是那个轻松自在的许愿。”   她转过脸来,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刻骨的控诉,嗓音里明显有颤意“”“林季延,在你面前,我做不了自己。”   情绪激涌,心里话一股脑儿往外倒,完全收不住。   不介意他听了什么感受,只想让他亲耳听到,不要再对两人未来的关系,生出不切实际的希望。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做的那些事,让我看清你骨子里的冷血,我……真的怕了你。”   “我那么怕你,怎么可能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话已经说得很绝,事实早就如此,两人之间的沟壑如此之深,早就到了无可挽回也不需要挽回的地步。   她偏过脸来,入眼便是他冷清肃穆的侧脸,挺拔如松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唇线抿着,轮廓冷硬,那蛊惑人心的浪子笑意早就不复存在。   就像了解那个调-情时总是魅力无边的林季延,许愿其实更了解另一个的林季延。   冷漠、阴鸷,为了某个目的偏执走极端时,甚至缺乏普通人的同理心。   多么悲哀,她就是他的目的。   “林季延,别再这样下去了。”她心平气和喊他名字,“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换个女人爱吧。” 第19章   瑞瑞过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日。   他喜欢的姐姐和哥哥均在场, 不仅送了他礼物,还站在一起为他唱了生日歌,总是美丽温柔的姐姐甚至俯身低头, 准备和他一起吹灭蜡烛。   “瑞瑞,来, 吹蜡烛。”姐姐眼里漾着微光,和妈妈一样,怎么样都好看。   瑞瑞没动,左看看, 右看看, 最后乌溜溜的大眼睛定格在哥哥那张整晚上没什么笑容的脸上。   “哥哥, 我们和姐姐一起吹蜡烛吧。”他请求。   林季延眉目冷淡,闲散插兜站在一旁, 掀起眼皮, 果然对上许愿看过来的小心翼翼的目光,似在请求。   真是讽刺。   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却有那样一双软绵绵带着波光的眼睛。   他终于屈尊降贵地动了动。   “好。”他答应了。   他走到许愿对面停下,与她面对面,两人冷清对冷清,眼神都不接触一下, 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情况的瑞瑞热情指挥, “哥哥,姐姐, 我们一起吹蜡烛!”   冷清的家里难得热闹,林培德乐呵呵坐在沙发上笑, 注意力却不在这边, 正和老婆赵晓曼通视频电话, 声如洪钟。   “两个臭小子今天怎么样?又在你肚子里打上了?”   赵晓曼一扫流产两次的阴霾,一举怀上双胞胎儿子,如今母凭子贵,在娘家养胎也不忘打电话过来撒娇争宠。   她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大约是要林培德过去陪,惹得他老大不高兴:“瑞瑞生日呢,今天谁都没我儿子大,你儿子也不行。”   餐厅这边。   客厅所有灯都关上,黑暗再度涌来。   只有蛋糕上的烛光,苒苒照亮所有人的脸。   两大一小同时俯身,向着火焰中央撅唇吹气,“呼”,蛋糕中央的火苗剧烈摇晃,许愿感到一股从正对面过来的热气燥热拂过脸庞,猝然撩起眼皮,就见对面的男人正用那种叵测复杂的目光望着她,在抖动的火焰微光中,那目光晦涩暗沉,惊扰平静心湖。   她心头突突猛跳两下。   吹完蜡烛,林培德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儿子送过来的蛋糕,人到了这个年纪,容易知足常乐,但也不是没遗憾。   “又是两个小子——”他看着小女儿一般温婉可人的许愿,生出无限惆怅,坐在沙发上烦恼地嘟囔,“四个儿子了,给我一个愿愿这样的女儿多好。”   随即看向一贯深沉内敛的大儿子,儿子到底没有女儿贴心,平时神龙不见尾,做律师顶天了也就挣那点钱,工作却比他还忙,赵晓曼在家他决不露面,逼得他每到周末就把小老婆打发出去,只为了能父子团聚。   做父亲到这份上,够卑微了。   他语重心长:“我老了,就只能靠你,给我添个孙女了。”   “要生自己生去。”面对老当益壮却难得卖老的老父亲,林季延不怎么领情,只是神色寡淡地扯了扯唇角,“我的女儿可不是为了当你孙女出生的。”   父子俩有隔阂有积怨,根本没法如正常父子那般交流,林培德已经没了当年锐气,只好转向许愿,想要找点安慰。   “愿愿,你也不小了,有男朋友了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愿心里“咯噔”,带着怯的眼睛不敢乱飘,下意识想启唇说谎,又想起来他连邢绪林的名字都门清,也就没那个必要。   “还没。”她大大方方应答,其实这大方里,多少有装的成分。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这都奔着单身贵族去了?单身就那么滋润,连对象都不想找了?”   林培德有过不少女人,年轻时没少乐在其中,因此更不理解时下年轻人的清心寡欲,都是人,也都年轻过,怎么差距这么大?   可没人回答他,一个恃才傲物,端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清冷架子,一个则个性腼腆,刚来这个家时就处处拘谨内向不多话,后来因为离开,几年后再踏进这里,越发沉默孤僻。   当林培德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时,他终于感到没劲透了,这种没劲是内心深处的老迈感带来的,让他深觉没趣,越发感慨自己垂垂老矣。   他像大多数这个年纪对子女牵肠挂肚的父亲,操心说:“你们电视台女孩子多,要是有合适的,帮你哥留意留意,牵个线,要是成了,叔叔重重感谢你。”   许愿受惊的眼飞快地掠过几步外的男人,惶惶应了声“好”。   余光瞥到,男人嘴角牵起漫不经心的弧度,逼得她心慌一瞬,搁在膝上的手无措地紧了紧。   “对了。”林培德没有察觉年轻人之间的怪异气氛,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件事,“你大伯母看中了一个姑娘,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你也不能总这样,抽空去见见吧。”   “有多门当户对?”林季延眼皮一撩,似乎来了一些兴趣,“你跟我妈那种门当户对?”   这问题旁人听了没觉不对,听在林培德耳里,却异常刺耳。   因无人不知林培德和第一任妻子纪音那段婚姻,人前的风光恩爱都是假的,人后的龌龊只有你知我知。   什么门当户对,还不是强扭的瓜,满口的苦,一点都不甜。   这就是个逆子,句句带刺,让他下不来台。   林培德脑门冒青烟,偏偏又还拿他没辙,现在低三下四求着他回家的,是他这个老子。   “我跟你妈,那是一回事吗?”   他蹙着眉头,自己的火爆脾气自己最了解,怕一时失控又要长时间父子冷战,生出退意,“你妈人在国外,女儿还小,哪里有空管你,也就你大伯母肯操心你的人生大事,你要领情。”   他站起来,息事宁人往楼梯上走,走了没几步,终于发现林季延和许愿之间太生疏,没怎么见搭话,自然又怀疑是冰山儿子怠慢。   “好好招待愿愿,难得来一趟,叫你好几年哥,以后也要像其他弟弟妹妹一样多加照顾。”   “你是大哥,多做点。”   这不是客气话,是的的确确他心中所想。   林季延轻描淡写看一眼许愿,纤弱肩膀板得挺直,长睫垂下一团阴影,灯光将俏脸照得尴尬泛白,他清俊脸庞浮起淡淡笑意,捉摸不透的高深气质。   “那是当然。”他肉眼可见的敷衍。   林培德前脚走,后脚林季延接了一通电话,施施然上了楼。   被晾在客厅,许愿早就想插上翅膀立刻走人,奈何瑞瑞黏人,非要她再陪他一会儿。   “哥哥说,今晚他住家里,上次他住家里,我们打游戏到很晚。”瑞瑞开心分享好消息。   许愿心不在焉,耐着性子又陪他一会儿,等瑞瑞洗完澡,给他讲了一个山海经故事,等他打哈欠犯困,姐弟俩不情不愿地告别。   开门出来,右侧那道门紧闭,她踩着很轻的步子,在走廊踟蹰片刻,这才下楼。   司机王叔在门口等她。   许愿推辞,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王叔不肯:“大少爷刚才特意吩咐过,要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家的,这个点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没法推辞,许愿便顺从坐进车里,车子开动,她垂眼片刻,禁不住抬头去瞄楼上某扇窗户。   窗户亮着,有人影影绰绰站在窗边,似在告别。   又似在轻言细语,叫白眼狼快点滚。   —   新一周,许愿开始新岗位的工作。   大领导姓单,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留着栗色短发,语速飞快,不苟言笑,是做起事来不拖泥带□□厉风行的女性。   随着网络平台的兴起,电视观众流失是大势所趋,如今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各家电视台之间竞争激烈,抢夺收视率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大大小小电视台奇招频出,几乎每家都要握着杀手锏,才能保证原有的江湖地位。   许愿所在的电视台,单总监把控的娱乐频道便是台里的王牌,单总监参与策划的多档综艺在全国收视率领跑,因为话题度高,大小明星也爱接他们台的综艺节目。   其实许愿的直属上司姓蔡,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为人圆滑,大约听到风声,知道许愿是空降关系户,对她态度不错。   但报道第一天,却是上司的上司——大领导单总监单独叫她到办公室谈话。   她的态度和蔡总编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严厉不假辞色。   “许愿,我们之前虽然没有谋面,但我听说过你,知道你很敬业,你们领导很欣赏你。”她先是铺垫一番,尔后话锋一转,直截了当给她下马威,“不过我这个人,一直不怎么赞成做正经新闻媒体的记者转做娱乐记者,事实上,新闻分严肃和娱乐,一直是两个细分领域,你已经来了我这里,我就有必要提醒你,哪怕你有专业媒体人的职业素养,却并不意味着你能做好娱乐记者,如果没有热爱,你就给不了观众想要的东西,明白吗?”   一番话够呛够直白,言外之意许愿是不受她待见的关系户,是被上头领导硬塞进她的部门的,她也没指望一个做正经社会新闻的记者能做出什么亮眼成绩来,总之占了坑,就要尽力,出不了成绩,就自觉点收拾东西走人。   这一番劈头盖脸气势凌厉的敲打,敲得许愿脑袋嗡嗡的,心想难怪单总监在台里被戏称“铁娘子”,铁腕风格整个台都风闻一二,也怪不得齐晓暮替她高兴之余又流露出同情表情,说在铁娘子底下她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   果然这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许愿态度诚恳端正,并不仗着有观众缘,就浮躁狂妄不把领导放眼里:“单总监,在其位谋其事,这道理我明白,做娱乐新闻确实也是我的第一次,不敢说我能做得很好,但我会尽力,多向前辈取经。”   “谦逊是我们国人美德,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我的手下是自信的,狂一点也没关系。”   单总监浑身上下都是女强人气场,无形中给人以很强压迫感:“既然你在这个位置上,机会是你的不是别人的,那就必须要做到最好,在我这里,只有有实力和没实力两种区分,没有尽力这种中间说法。”   新领导强势,许愿低眉顺眼,只能闭上嘴,逼自己赶快适应。   “是,我明白了领导,我会做到最好。”   在铁娘子手下讨生活不易,她又开始昏天暗地加班模式,每天写明星采访稿,和明星团队沟通磨采访稿,天天是部门里最晚走的。   一个多星期后,就连傅清泽也有所耳闻,微信约她晚上再去搓顿麻小,口口声声教她应付女魔王的三大独家秘诀,被她委婉拒绝以后,便在员工食堂来了个造作的偶遇。   “哟,这不是网红许记者,耳闻不如一见!不介意吧?让我这小透明蹭一下红人气运。”   嘴上问“介不介意”,其实屁股早就不打招呼粘在椅子上,脸皮厚到连齐晓暮都目瞪口呆。   齐晓暮正欢脱啃大排呢,一抬头见到台里的当红炸子鸡傅清泽,半块肉“哐当”掉到盘子里,目光直勾勾的,还有点迷糊找不着北。   傅清泽自来熟,瞅了一眼她盘子里的大排说:“今天食堂这大排挺肥啊。”   齐晓暮傻子一样点点头。   她终于回过神,给许愿疯狂使眼色,手掩着嘴凑近问:“什么情况?傅大帅逼你也认识?”   许愿想了想:“因为我红?”   齐晓暮不想咬大排了,想咬她。   “愿姐,你这神一般的社交圈——”齐晓暮真的好想咬手帕,谄媚又嫉妒,“你还认识谁啊?快别低调了,说出来再吓我一次好吗?”   “没有了。”许愿老实交代,“他们牛他们的,我只是个普通打工人啊。”   “除了我,她还认识谁?”努力干饭的傅清泽插嘴找存在感。   “她哥——”   傅清泽也回忆起来了,嘴叭叭叭闲不住,“啊我记得,你哥什么来路?把你给吓的,你那天晚上小鸡仔似的躲着他,怕你早恋还是怎么的——”   八卦精齐晓暮又把眼睛瞪圆。   被两双眼睛盯着,许愿这顿饭吃得不安生,脸黑没好气:“你才小鸡仔。”   拜傅清泽添油加醋,许愿的日子算是彻底不清净了。   齐晓暮特别好奇她和林季延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两兄妹怎么就结仇了?兄妹之间,不是应该相亲相爱,哥哥宠爱妹妹的吗?   不过齐晓暮还算有分寸,爱八卦倒也没有到讨人厌的程度,问了一次许愿不说,也就克制自己,没有再无休无止地非要打探到别人隐私不可。   又到周四,两人难得都不需要加班,刚发工资,齐晓暮便迫不及待地约许愿,要去银河里吃顿好的。   许愿也没推辞。   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采访稿被领导退回来好几次,说抓的点不对,提的问题也不够有爆点,要她摆脱过去采编时的条条框框,本着娱乐精神的角度,重新找采访思路。   她头都大了。   所以齐晓暮找她出去吃好吃的,她欣然同意。   两人去银河里吃川味火锅,吃火锅出汗,够带劲,连带着工作的烦恼也随着热汗蒸发殆尽,许愿懒洋洋的,想回家睡个好觉,什么烦心事都等明天天亮再说。   睡眠不足导致大脑迟钝,等她反应过来,活力满满的齐晓暮正望着某个方向,惊诧出声。   “啊愿姐,你看那边,你哥和他女朋友——” 第20章   没等许愿有所反应, 齐晓暮已经热情洋溢地朝那个方向招手:“林律师!”   林季延身为精英律师,常年保持着病态的自律,天生优越的骨骼被结实的肌肉雕塑, 就算是一丝不苟的黑白灰,也能被他穿出令女人欲罢不能的禁欲味道, 不然齐晓暮也不会在人群里一眼就捕捉到他,实在是这个男人太过高级,在人群里够扎眼。   “齐记者来吃饭?”   林季延和他身边的女士迎面走来,只是上次的一面之缘, 他甚至还清晰记得齐晓暮姓什么, 这不得不令她雀跃一秒。   “是啊今天发工资啦, 拉着愿姐来打打牙祭。”   齐晓暮能说会道,又知道许愿和她哥不睦, 现在碰巧遇上了, 自然充当活络气氛的那一个。   她一边活跃,眼珠子没少往林季延的女伴脸上飘去。   这女人和他年龄相当,穿着修身职业装,手里拎着轻薄电脑,长相素雅,算不上大美女, 但知性气质里有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 和大帅哥林律师站在一起,也没有输, 很有男强女强的感觉。   总而言之,是高级感很强的一对CP。   许愿沉敛不发一言, 林季延视线落在她白里透粉的脸上一瞬, 又移开眼, 与齐晓暮寒暄:“是吗?去吃什么了?”   “去涮火锅啦。”齐晓暮说,“三楼的川味宫开张连着优惠三天,全场六折,味道也正宗,林律师可以去试一下。”   “好,感谢推荐。”林季延从善如流,又大方看一眼许愿,“美食那么多,下次也不妨试试别的,愿愿吃辣容易出疹子。”   “啊?是吗?”   齐晓暮惊讶,她跟许愿共事三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细节,不过仔细回想,许愿平时饮食清淡能不碰辣就不碰,年尾聚餐多,大家免不了整一桌重口味的菜色胡吃海塞,她会浅尝一些,接下来几天脸就会泛起一点点不正常的红疹,她解释说自己是敏感肌容易在冬天过敏,大家也就没放在心上。   完全没想到,许愿的这些疹子是因为吃辣引起。   “哎呀,愿姐你怎么不说啊?你明天还怎么上镜头啊?”   齐晓暮忍不住自责,她自己无辣不欢,刚才是软磨硬泡才让许愿答应跟她一起涮火锅的,这位姐姐可真是个闷葫芦,宁可长疹子也不扫她的兴,过于没脾气。   今天这通辣下去,那明天她的脸不是遭殃了?   许愿真没想到林季延轻飘飘一句话,又把大家的焦点转移到她身上。   “没事的啊,我有分寸。”眼见齐晓暮替她急,她怪不好意思的,“咱们不是点了鸳鸯锅吗,我一直只吃那锅清汤的,调料也没有放辣,我虽然不怎么能吃辣,但是我喜欢那种氛围啊。”   她注意到林季延女伴看过来的目光,对方明显对她好奇,她笑容僵硬神色不自然:“那你们慢慢逛,我和同事先走了。”   她已经不再像上回一样,当着同事面生硬喊他一声“哥”。   今天偶遇,她连这个字眼也吝啬给,撇清姿态摆得彻底。   齐晓暮大咧咧没发觉,可心细如发如林季延,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   因为他曾贴着她的耳畔讽刺,坏女孩才会人前扮妹妹,人后把哥哥当男人。   他绅士笑容里透着微妙意味,凛凛目光看着总是在人前低眉顺耳的白净女孩。   所以,她记仇了。   四人分开往不同的方向去,王澜做了半天安静的旁观者,到底同窗好友,多少了解身边这个心似海底针的男人。   “所以,是这个女孩吧?”她七分猜测三分确定,话里话外更多是试探。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女并肩同行,彼此平视,这场景不是没有过,那时是在毕业季的校园林荫道,他很平静地问她想好了吗?确定那个人是Robert?值得她放弃Vault排名第七的顶级律所,放弃纽约这个梦想地,为了爱情去芝加哥吗?   当时她问他为什么会断言她会放弃手上的offer,毕竟自己心里就算已经做下决定,也还没有对外公布去向。   她只字不提,林季延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睿智通透的眼睛。   “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刚才你点了芝加哥风格的热狗。”他平平淡淡的语调,却一语道破她心理,“你虽然还没过去,潜意识已经提前想了解这个城市。”   后来果然她去了芝加哥,只是身边已经没有芝兰玉树的青年,眼神熠熠对她说:Laney,头破血流没什么不好,你不该躲到婚姻里去。   如今,她从婚姻里走出来,庆幸又站在他身边,听着他令人安稳的声音,虽然他的目光一直在别处。   “怎么看出来的?”他嘴角愉悦地勾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王澜把自己摆正在朋友位置,因此也能心平气和谈论他的私人感情,“她的眼睛在逃避你,这很反常,通常女孩子的眼睛都会习惯性黏在你脸上,我很好奇啊老同学,你们什么关系?双方家庭有世仇?”   林季延对此讳莫如深,只是含蓄道:“我们的故事,有点漫长。”   所以,他终于承认了,当年在黄石公园仰望星空提起的意中人,是刚才那个亲昵叫“愿愿”的女孩。   多年悬案在今天一朝解开,王澜心情微妙,有些酸涩也有些恍恍然。   就像一场迷雾一般的美梦,今天终于醒来。   “好小家碧玉的女孩子,原来你喜欢这种白净清纯挂的。”她面上落落大方,因刚回国,并不认识电视上频繁出镜的记者许愿,又遥想当年,不由促狭笑了,“我当年也很白净清纯,结伴去图书馆的日子也不少,怎么不见你动凡心?”   明亮如白昼的银河里,林季延的脸被一种近乎温柔的光包裹,此刻的他,面部轮廓柔和,刀锋入鞘,甚至不是那个王澜熟悉的惜字如金的林季延。   “小家碧玉吗?”他有些无奈,“你是没有见过她有多狠。”   “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   “所以……”王澜小心翼翼,“对你也狠吗?”   “对我最狠。”   他嗓音里隐藏的落寞情绪,王澜窥听出来了,她讶异地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她说,“你可是无所不能的林季延,是很多普通人眼里的天才。”   林季延听后笑了,“林季延从来不是无所不能。”   “何况,天才和疯子,也就是一线之隔。”   “Laney,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成了疯子。”他幽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是她把我拉回来的。”   -   齐晓暮是典型月光族,兜里有钱就想往外花,吃完火锅拉着许愿在银河里走路消食,一见打折季来了,就想买美美的新衣服新裙子,想要花枝招展走在工位中间,得到新进实习生小弟弟的青睐。   她自己一连试了好几件,也怂恿许愿试穿,品牌专卖店的导购也卖力推荐,可两人嘴皮子都说破,奈何许愿就是摇头。   “我衣服够穿,没有这个需求。”   这理由头一个不能令齐晓暮信服,“可别蒙我了,你穿来穿去那几件旧衣服,我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穿来穿去牛仔裤,洗得都发白了,我就压根没见你穿过裙子,还有我想起来了,这几年我就没怎么见过你穿新衣服,愿姐,我们女孩子青春只有一次,你不能委屈自己啊。”   许愿温吞不发表意见,眼睛情不自禁飘向店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还年轻,当然有向往,可最后还是坚定摇头,连简单的试衣服都不愿。   “愿姐,试试吧,试试又不要钱。”   被逼得没法子,许愿才红着脸,慢吞吞说实话:“试了就会很想要,所以还是不要试了。”   这解释把齐晓暮这个小姑娘搞得满脸问号:“愿姐,干嘛要委屈自己,咱们辛苦挣钱就是用来花的啊。”   “而且你妈妈好厉害好成功的样子,你还有林律师那样的富二代哥哥,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富二代。”她最后迷惑总结,“愿姐,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神秘代名词。”   家里那点事,许愿无论如何无法和朋友分享。   她也习惯了将心事揣在心里,烦闷彷徨,都由自己默默消化。   不知道从哪一年哪一天起,她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她要刀枪不入,她要未雨绸缪。   “钱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啊。”她含糊其辞地搪塞,态度极好,却还是紧闭心门,不愿意做过多解释。   齐晓暮满载而归,两手都拎了袋子,终于肯放过陪逛的许愿,两人准备打道回府。   不想,只逛街这点时间,天色大变,外面下起绵绵不绝的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滴又急又快,打乱了晚上人们的出行计划。   更不巧的是,在两个女孩子和一群人被困商场门口,犹豫不决地商量着怎么冒雨回家时,林季延和女伴也从商场里出来,两拨人再次狭路相逢。   “这雨不小。”   清俊挺拔的男人恰好站在许愿身旁,湿漉漉的天与地,有人在雨中狼狈奔走,唯有他气定神闲地抬头赏雨,手肘弯起,搭着件薄西装,绅士站在哪里,哪里便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干燥清爽。   听到这道刻在灵魂深处的低沉声音,许愿错愕地望向身边人,他眼里却没她,在跟身边的王澜轻声细语讲话。   “还记得我们在Yale淋的那场雨吗?”   王澜随即漾笑:“当然记得,多亏你那件外套,至少保住我刚打印出来的paper.”   “想重温吗?”   王澜怔愣,看着语出惊人的他,登时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啊,那,当然想了。”   男人笑得好看:“手里的伞舍得不要?”   许愿的视线不听话地飘向王澜的手,果然有把黑色的折叠伞捏在她手里,然后就见她不做犹豫地将伞交到他手掌心,红唇艳艳,像是画中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等这场雨可不容易。”   雨声明明不小,雨中拥挤的马路也够嘈杂,怪许愿听力太好,还是听清了两人小声交谈的每一句每一字。   没有调情耳语,却足够温情,足以令人在雨中恍惚。   林季延手里有伞,却没有把它交给许愿,而是径直越过她,将它递到齐晓暮面前。   “齐记者,拿着吧,时间不早,早点回家。”   齐晓暮完全在状况之外,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接收到他鼓励的善意目光,她踌躇着,把沉默不语的许愿看了又看,这才犹犹豫豫接过。   “谢谢林律师,那你们——”手里的伞实在是烫手,她的眼睛在林季延和他女伴来回巡梭。   “伞拿去用吧,不用担心我们。”   林季延将手臂上的薄西装抖开,撑在他和王澜头顶,王澜很有默契地靠过来,小鸟依人地躲在这一片干燥之下,纤手举着西装边缘,对他扬笑。   “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她说。   看得出来,她嘴角绽出的舒畅笑意,是出自真心实意,那眼神分明在说,只要和他一起,淋成落汤鸡也不在意。   林季延平静目光终于转向被冷落在一旁的许愿。   “这把伞是我同事的,愿愿明天下午四点送到我办公室来吧。”   他明确了还伞的时间地点,显然也不打算等她回应,或者说,给她拒绝的机会,又若无其事转向已经准备好冲刺的王澜,含笑的眉眼浪荡又倜傥:“女士,Are you ready?”   王澜莹莹双眸只有他的倒影:“Yes,sir!”   “go!”   男人一声号令,外形出挑的两人撑着头顶临时用来挡雨的西装,动作一致地同时冲向雨帘中央,男的背影宽厚可靠,女人紧依他,绅士的男人将西装尽可能地往她头顶揽,自己的半边身体很快被淋漓的雨水浸湿,他们边跑边笑,不知道在聊着什么,或许是在回忆青春,总之画面暧昧又养眼,在这漫天席地的雨幕之下,旁人仿佛在看一出精致偶像剧。   “哇!”齐晓暮直勾勾的目光追随他们,已然看傻眼,“男才女貌,好像偶像剧啊。”   许愿始终沉静不作声,一双如水眼瞳,却一直没有离开雨中他们相依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yale是耶鲁 第21章   打了车, 先送齐晓暮到她家小区,她妈妈已经带了把伞等在门口,齐晓暮下车前不忘对许愿说:“愿姐, 你明天一定要替我郑重谢一下林律师哦,他俩铁定淋得挺厉害的。”   又砸吧嘴角做花痴状:“你哥真的好会啊, 要有这样懂浪漫的男朋友,我天天淋雨也可以啊。”   许愿老气横秋:“所以被骗的都是你这种小姑娘。”   “说得你不是小姑娘似的,你小心哦,可别被骗。”齐晓暮欢脱下车, 一见窗外伸长脖子等她的妈妈, 小孩子心性彻底释放, “妈咪,宝宝我又败家啦啦啦——”   随着出租车的启动, 这对母女的温馨画面被拉远成小点, 许愿回头,低头瞟了眼脚边还在滴水的雨伞,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到家时鞋还是湿了,这双鞋穿了有些年头,脚底磨损严重,她眉头皱了皱, 决定改天还是去买双新的。   “老许, 好久不见啊。”有人开门飘出来,打着哈欠打招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点,唐浣居然在家。   “你最近怎么神龙不见尾的, 晚上也很少见你, 常住图书馆了?”   许愿去给自己倒水, 虽然这几年人情冷淡,自扫门前雪,但跟唐浣是住出来的感情,忍不住想要去关心。   她日常朋友也不多,单位里齐晓暮算一个,下班后聊得最多的就是唐浣,最近唐浣整天不着家,回家也没人说话,她还挺不习惯的。   以前享受寂寞,独来独往,很不喜欢被外界打扰,最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排斥一个人呆着。   唐浣跟滩泥一样,占据了整张沙发,放空了几秒后说:“我找了份兼职。”   许愿盘腿坐地板:“没钱了?先借你点周转?”   “不缺,我爸妈能养我到四十岁,我就是吧,论文写到瓶颈了,把自己挤得一滴都不剩了,老许你知道这种感觉吧?就是对着电脑一个字也写不出,再逼着我写,我就得去跳楼——”   “不要提跳楼两字。”许愿面无表情打断她,“什么都可以想,想吃想睡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是不要想跳楼。”   她这人一向性子软,不争不抢好说话,少有那么严肃教化人的时候,唐浣被她这股气势压倒,糊里糊涂应了声“好”。   “那就好。”许愿神经松弛一些,“你继续说。”   唐浣也就继续絮叨下去:“你也知道我是研究两性思维差异的嘛,这个是需要大量样本数据支撑的,我前期也做了很多这方面的问卷调查,但是临到开写才发现天啊真的是杯水车薪哪里够啊,比如我论文里有一个part重点研究女人有筑巢本能,男人却为什么更花心,可是我的圈子里最多的是书呆子,我哪里认识什么花花公子啊,我师姐就建议我出去打打工。”   许愿到底在社会里历练几年,终于听出不对劲:“说了半天,你到底找了份什么工作?”   背后沙发上,戴着黑框眼镜顶着一颗丸子头书生气十足的女孩子支支吾吾。   “花心男人最多的地方——”许愿决定自己猜,“酒吧?”   “不是,那儿空气太差了,我有哮喘受不了。”   “酒店?”   “那更不可能,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打扫不好。”   那只剩最后一个可能。   许愿不由想起林季延的那个圈子,五个男人,无一不是身家过亿的豪门贵公子,无一不是背靠实力雄厚的家族,靠着家族赋予的最稀缺资源,武装出最顶尖的脑子魄力,因富有父辈总是刻意寻找美丽聪明的女性基因繁衍下一代,所以这五个男人,没有一个长得差的,站在一起,可以靠脸组一个顶级男团。   从读书到进社会大展拳脚,这五个男人一直紧密抱团,私下里有固定的聚会场所,这地方会员制,低调到只在小圈子口口相传,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她甚至没有往其他方向猜,径直问:“你在哪家会所端盘子?”   唐浣没想到她眼睛那么毒,那张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脸露出天然憨:“你好神啊老许,这都能猜出来?”   “月隐?”   “我去……”唐浣崇拜地推了推黑框眼镜,“还有什么是你许记者不知道的吗?”   许愿叹了叹气。   还真是这家。   “那你见着花花公子了吗?”   据她所知,那五个人的小圈子里,至少有两个是花花公子,这就是40%的概率了,所以唐浣要研究花心浪子,去这个会所还真挺合适,只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总不乏道德败坏的纨绔,唐浣若摘下眼镜其实长得不赖,她很怕她一个书呆子惹来是非。   唐浣又眨眼茫然,还是那个不知人间烟火的书呆子:“上班不让带眼镜,我最近干眼症又犯了隐形眼镜戴不了,人脸看不清,上回把一个娘娘腔的背影认成女的,叫了他一声“小姐”,被投诉了,现在这二世祖见着我就喊“那个死鱼眼”,好气。唉,最烦的是,会所规矩死,员工不能搭讪客人,一发现就被开——”   唐浣一副了无生趣论文无望的模样。   “那你还卧底什么,辞了得了。”   “不舍得,工资太高,小费太多了,我没想到为钱折腰那么快乐。”书卷气浓重的唐浣又成了俗人,“论文使我头秃贫穷抑郁,我算是明白了,送外卖都比写论文强一百倍。”   —   隔天雨停,手上的一份明星采访稿最终被那边团队敲定下来,跟那边负责人敲定采访时间,今天这一天的工作暂告完成,许愿揉揉僵硬的脖子,瞥了眼手机,离开工位,出了大楼,向晟达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英格律师事务所,只不过上回是为了工作,这一次纯为私事。   仅仅是为了一把普通的折叠伞。   跟前台报出来意,前台小姑娘拨了一个内线电话,上次见过一面的李夏风风火火向她走来。   “许记者随我来,林par已经在办公室等你了。”   瑞瑞生日那晚,两人其实已经撕破脸,昨晚又是亲眼目睹他和别人在一起做风雅的事,这其实是好事,两人的缘分早在几年前就断了干净,许愿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再见面的必要。   “李助手,昨晚商场门口碰到你们林par,借了他一把伞,我是来还伞的。”   她带着浅淡笑意,将伞递过去:“就不进去打扰了,帮我转交给他吧。”   李夏一愣,但高级助理的反应和双商都是一流的,充耳不闻,跟她打起太极:“这个忙恐怕帮不了,林par已经在办公室等许记者了,许记者跟我来吧。”   婉拒了人家却不接茬,非要给她一颗软钉子,顶级律所自上而下的强势风格一般可见,这一遭躲不过去,许愿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手心里的雨伞比来时更加烫手。   “老板,许记者来了,给她来杯红茶还是绿茶?”李夏不问许愿意见,反而征求办公室内男人的意见。   “白开水,要温的。”里面的男人淡声嘱咐,一句平淡寻常却又透着刻意的“要温的”,就已经在告诉第三者,许愿在他这里,是不寻常的。   李夏朝她友好一笑,当做没有看见她脸上的尴尬,走开了。   “来了?”林季延玉树临风站在落地窗边,偏过脸,金丝边眼镜后锐意十足的眼睛和她对上,神情寡淡道,“先坐一会儿,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来还伞的。”许愿将伞放在他桌上,还有些不明所以:“要给我看什么?”   因为总是捉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惯性紧张,眼神里也都是戒备。   等李夏动作麻利将温开水端进来,又走出去,一直站在窗边的林季延终于有所动作。   “紧张什么,自然是好东西,你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   他迈开沉稳步伐,明知她在不安焦灼,手里却恶劣地在做能加剧她不安焦灼的动作。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还拉上了本来半掩着的百叶窗,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办公室与外面完全隔绝,幽闭空间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静得落针可闻。   “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愿拗着脸,其实不相信他强迫她来他办公室,大白天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深夜空寂的英格她也进来过,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可就算喝了酒他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正人君子,热衷的也是高级的攻心计,不屑于做那些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下流动作。   疯子也可以是绅士,这一点并不矛盾。   林季延淡然瞟她,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他也始终和她保持距离,周身冰山气息更加浓烈,跟过去对她动不动的言语逗弄,俨然是两个人。   许愿明白,撕破脸到这份上,他还叫她“白眼狼”,两人的关系已经滑向深渊。   他站在靠走廊的落地窗边,伸出的食指一划,将原本合拢的百叶窗拉开一条可见的缝隙,眉眼犀利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过来。”他用命令的语气,“快出来了。”   许愿茫然走过去,顺从站到他身边。   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勾出来了,比起将会看到的场景,她其实更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什么值得他半强迫地将她留在办公室,逼她亲眼去见证呢?   “对面靠左那间办公室。”   不知不觉林季延站到了她背后,声音很沉很近,沉到和她的心跳共鸣,近到能令许愿感受到背后贴上来的热源,刚才他主动拉开的距离,现在这距离又被他自己主动缩短。   逼着自己忽视他的存在,她一脸莫名地盯着那扇门,很快,答案揭晓。   是邢绪林!   他不是独自一人,和一个打扮入时一看就颇有钱的女人在一起,女人全身上下香奈儿,正亲密自然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被一位律师送出来,寒暄着,说一些“那就全权拜托刘律师”这样的客气话,也没有发现这边百叶窗背后窥视他们的两双眼睛,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晒着亲密,从窗前走过。   若是仔细用心观察,会看到两人手腕上有同款情侣红绳,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是这种关系。   “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背后凉凉的男声残忍揭开她伤疤,“感情很好啊,你在医院一人做手术,这个女人打飞的陪他出差。”   许愿双拳握紧,指尖掐进软肉里,丝丝拉拉的疼,神经末梢牵扯着心脏,连带着也开始疼起来。   林季延一动不动站她身后,清晰感觉到她一瞬间的身体僵硬,垂下眼帘,深黑如墨的视线悄然向下,扫过她失魂落魄的大眼、挺翘的鼻尖、泛白的樱唇,她在为别的男人受伤,这画面就这样残忍铺陈在他眼皮底下,凌迟她的同时,以一种同样不堪的方式,凌迟他的血肉脾脏。   他眼眸中的深黑在一点点加深,何尝不知,伤她的同时,自己也如苦行僧,在发狠自虐。   可是他心里越难受,嗓音就越寒凉如水,要她长记性,哪怕恨他一时也无所谓。   “以后我不在身边,要睁大眼睛看男人,知道吗?”   “要是在垃圾堆里找男人,我这个前男友,首先不答应,嗯?”   “结婚不是儿戏,我们的父母不是榜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这样的婚姻,才配得上你和我。”   轻言细语的嘱咐带有男人特有的暖意温存,却又冰凉缚骨,让本就一无所有的人,生出一种正置身于数九寒天中的错觉。   许愿抿唇,像毫无知觉的木头人,没有回应他的“好心”提醒,一言不发地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男人目的达到,目送她清丽背影,抬手正了正脖颈上的领带,没有追出来。   跟邢绪林他们几乎是前后脚,照理该躲着,可许愿就是不想待在他身边,被他刀锋般的字字句句割得血淋淋一片,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正面碰上那对男女也无所谓。   大不了扇邢绪林那人渣一巴掌,再被那女人扇回来,两个女人像原始野人一样抛弃体面,抓头挠脸,一起丢人。   最难过竟然不是因为邢绪林的丑陋背叛。   而是被他特意叫到这里,被安排看这一场“前男友其实爱着别人”的表演,她骨子里多么骄傲,多少次奋力在他面前昂起下巴,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好像最热衷于击垮她的骄傲,敲碎她的硬骨头,要她低头,要她收起爪子,乖巧认命。   许愿血色全无按下电梯,电梯门打开,幸好空无一人,没有人可以窥视到她的狼狈。   刚按下关门键,一只白皙的手横亘在门中间,出现在她视线中央。 第22章   电梯打开, 高茗冷若冰霜站在门外,随后,一脚跨进来。   两位昔日密友并肩站在一起, 只是隔着距离,都面朝着电梯门, 看着电梯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心照不宣地将持续多年的疏远进行下去。   “有空吗?一起去喝杯咖啡?”高茗率先打破沉寂,“我请客。”   “AA吧。”许愿没拒绝,“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这次欠她一杯咖啡, 下次就要回请, 可她不想有下次。   关系微妙的两个女孩一路再无话, 高茗熟门熟路选了晟达附近的一家冷门咖啡屋,她经常三不五时在这里和客户约着聊一会儿案子, 有时候工作压力大, 会约同事来这里小坐片刻。   但一直没有能力约到最想一起喝咖啡的人。   他喝酒喝绿茶,唯独没有喝咖啡的习惯。   咖啡飘香,两人面对面坐着,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对面的人,想岁月究竟有什么神力,将那张熟悉的脸, 雕刻成如今陌生的样子。   许愿同样没有咖啡的习惯, 身体素质不算好,偶尔喝了会心悸, 她其实小毛病一堆,低血糖、饮食紊乱容易发疹子、还有喝十回咖啡五回要心悸的毛病, 她口风紧, 少有人知。   讽刺的是, 他全知道。   甚至她吃辣就发疹子的规律,还是他先察觉,后来家里的厨子就不敢再放辣椒,她被迫的挑食才终于暂告结束。   “高茗,我还有工作,有话现在就说吧。”她心情欠佳,也排斥被这样明目张胆打量。   高茗轻蔑一笑,呛人的直白:“许愿,我可真佩服你。当着同事面叫他哥的时候,你心里不会不自在吗?他们知道你这个妹妹做过他的地下情人吗?”   “还有,来我们所里这么勤,怎么?旧情复燃了?”   许愿反感她的语气,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也是有刺的,适当时候,也会向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扎回去。   “我有满足你好奇心的义务吗?”她眉心不乱,反呛回去。   高茗脸色很坏,肉眼可见的在生气,她总觉得许愿虚伪又无耻,如今这无耻的一笔,又在她记仇的小本子上更浓重了几分。   “许愿,我不明白,到现在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坦荡荡地承认你对他有企图心?如果你可以坦荡一点,我或许也不会那么膈应你,可是你一直没有,我不得不说,许愿,你这个人过分虚伪了。”   两人从高中要好到大学,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关系,许愿被校园霸凌,高茗也始终站在她身侧,为她和那些校园霸凌者勇敢对峙,给过许愿很多感动。   两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走过芳华美好的岁月,最后却止步于大学毕业这一年。   谁能想到,一段多年友谊的破裂,仅仅是因为男人。   高茗至今还记得那年夏天,当她开门出去,那副交颈缠绵的画面冲击视觉,她仿佛兜头被凉水泼脸,冷到刺骨,像是血液全部凝固,心脏也冻成了冰块。   那是离别气息浓郁的毕业季,她已从A大法律系毕业,顺利拿到了最想要去的律所offer,日夜期待着能与那个人朝夕相对,就算说不上几句话,做他底下的律师助理,每天能看他几眼也心满意足了。   怕许愿笑她步步为营觊觎她哥,出于女孩子的羞涩,高茗暂时把这个消息瞒着,准备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   许愿的大学典礼要晚于她,离正式入职还有一段时间,两个好朋友商量着要见证对方的重要人生时刻,于是高茗收拾行李,去了许愿待了四年的中部城市。   毕业典礼那天,她完全没料到会见到他。   光风霁月的青年,只是穿着简单清爽的T恤牛仔站在那里,俊朗儒雅的脸浮起轻轻浅浅笑意,便聚敛了满室光芒,所有人都不像他,所有人都不及他。   当时她小鹿乱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的意中人就该是他这样,有得天独厚的出身,集英俊和才华于一身,光芒万丈,又谦虚低调,无限接近于完美。   林季延特地挪开工作飞来,作为许愿唯一在场的家人,全程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   他是最贴心善良的哥哥,来之前做了一件事,惹得许愿热泪盈眶,眼睛红了很久。   在许愿爸爸的病房,他特地架设了一台超大电视屏幕,配合立体环绕音响,屏幕上有摄像头,能够实时传送病房画面,同时,许愿在毕业典礼的每一幕也被他拍摄下来,通过光缆传送到病房内的大屏幕上。   而他自己亲自充当现场解说。   “愿愿今天穿上学士服了,她是文科,所以领口是粉红色的,她今天很精神,是个大女孩了……现在她上台,学院院长会亲自给她颁发毕业证书,还会为她拨穗——”   当时她就坐在他邻座,是未曾有过的离他最近的距离,虽然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许愿这个妹妹,她却沉浸在这一刻快要昏了头的幸福里。   再也看不见台上容光焕发的许愿,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而典礼结束后的那个清晨,教她深切体会了,什么叫做“天堂坠落地狱”。   林季延的朋友有一栋空置的别墅,他便借来钥匙,供许愿和她的同学们开毕业趴。   他们在那里烤肉喝酒,大声嬉闹,深夜玩狼人杀。   两天后,同学们一个个踏上归途,别墅里只剩下她和许愿,还有明天即将坐飞机离开的林季延。   许愿当晚高兴过头,喝到烂醉,说疯话,不停喊“爸爸”。   “——爸爸我毕业了。”   “——爸爸我想吃番茄炒蛋。”   “——爸爸我要回家。”   酒醉后一声声的“爸爸”伤心欲绝,她手忙脚乱照顾许愿,眼见着林季延一步步如天神般迈步走来,英雄救美的却不是她,而是许愿。   他不费力气地弯腰抱起她,许愿柔弱无骨的手牢牢圈着他的脖颈,疯言疯语喊他“爸爸”,像迷路的小孩一样依赖又无助,而他那可一刻的眼神温柔到高茗多年后还是嫉妒得想发疯,每每想起,一颗心就被剜去一大块,只剩苍茫空洞。   他哄怀里的人:“乖啊,回去床上睡觉,梦里爸爸做好番茄炒蛋等你,再不进梦里,他就上班去了。”   许愿沾着湿泪的长睫如蝶翼颤动,在他怀里渐渐手脚放松,陷入一片恬静安宁。   作为在场唯一的第三者,高茗杵在一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女性第六感告诉她,许愿和林季延之间的磁场不对,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又是血气方刚一触就燃的年纪,怕不是异姓兄妹那么简单。   但高茗又安慰自己,许愿多少知道她暗恋她哥的,何况她有喜欢的男生,她隔壁班有个高大白净的男生,是他们学院系草,她很有好感,总是会坐到他后排,大大方方注视他的侧脸。   高茗相信她是有底线的人。   她责怪自己多疑,把好友看得那么龌龊。   当晚林季延回房后,高茗出于内疚心理,安顿好许愿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悄然留下陪她过夜,想着半夜若是她醒来,还能帮忙递杯水什么的。   反正床够大,她们高中时,也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一夜无梦到天亮,她迷糊起来上厕所,踢开被子,揉着眼睛进了洗手间。   当她赤着足、半眯着脸开门出来时,在一片晨光熹微中,毫无防备地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   俊伟的男人将慵懒娇弱的女孩子抱坐在膝上,女孩软软依靠在他肩头,睡裙的细带从洁白无瑕又细嫩的肌肤上滑落,挂在藕节一般的上臂,再往上,侧脸轮廓清俊的男人,双唇熟练找到那片粉色柔软所在,四片唇瓣柔情蜜意贴在一起吸吮甘甜,女孩仍阖着眼,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凭着身体记忆,在男人的引导下,浑浑噩噩不争不吵地配合回应,进行着这挑战人伦的秘吻。   而黑色公文包就在林季延脚下,昨晚他就提起过,他要赶早班飞机回A市。   这对名义上的兄妹,在用亲吻来告别。   高茗看着对面闭口不言的许愿,多年过去,回想那能让人血液倒流的一幕,至今意难平:“我真不明白,你们明明分手了,为什么你又要回到他的视线里折腾他?为了得到采访他的机会,你花了不少心思吧?”她很不想问,但又禁不住好奇心,“你们,难道又在一起了吗?”   “你说啊,不要再装哑巴了。”   “高茗。”许愿终于迟缓地动了动,抬起一双沉静眼眸,“大胆告诉他吧。喜欢一个人,只是满足于待在他身边,是不够的,重要的是,会让自己痛苦。”   “倘若爱他,更应该先爱你自己。”   “你一直很勇敢的,不是吗?”   高茗听完不由一愣,精致的脸难堪地朝着窗外,连连苦笑:“你懂什么?告白是那么简单的吗?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他那个人——”   嘴角尝到点点苦涩,“不会让我留下来的。”   许愿共情到她的无奈纠结,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拿铁的苦从舌尖蔓延到了舌根,这也是她不喜欢咖啡的原因之一。   “高茗,我们都是困兽,不用比较,我过得不如你。”她看向对面的女孩,忆起旧日在一起玩闹陪伴,那真是一段好时光,“我和他不会有结果,这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你可以放心。”   “还有,过去的就放下吧,生活本来就难,女孩就不要再为难女孩了。”   —   当晚,以音乐为卖点的酒吧Flee,年轻具有浪荡气质的主唱正抱着吉他弹奏一首舒缓忧伤的失恋情歌。   台下客人畅快喝酒聊天,享受靡靡的夜晚氛围。   吧台处,坐着两个男人,惹来妖娆单身女郎的频频打量。   当然是因为坐左手边的年轻男人。   腿长,身材一流,气质卓绝,看他穿着和脚上锃亮的皮鞋,应该是一个需要整日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社会精英,只是现在,禁欲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优秀锁骨若隐若现,领带松松挂在胸前,手上散漫夹一根烟,半眯着风流不羁的眼,处处漫不经心却又无处不在夺人心魂。   他斜斜叼着烟,沉醉吸一口,修长食指熟练掸了掸烟头,嗓子被烟熏得暗沉:“依你所见,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要更年轻一些,中规中矩的普通人长相,对着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强装着镇定,但还是不自觉间流露出面对地位不平等的大佬时的紧张气短。   他是刘律底下分管律师方芹的男朋友,顾佳诩,在一家规模中等的公司做部门主管。   知道对方显贵身份,他不敢怠慢,普通人投胎技术不行,一生也只有区区几次机会,错过任何一次,都可能错过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因此格外珍惜。   “挺有野心,最近升职不顺利,做了好几年副手领导也没有提拔的意思,一直在抱怨公司对他不公平,依他的意思,他这个部门效益不佳很有可能被边缘化,过几年整个部门可能就会被直接撸掉,所以升不上去他非常焦虑。现在的女友离过婚,拿了前夫不少分手费,打过一次交道,是个精明的女人。手头的服装公司去年走运出了爆款,销售额破亿,姓邢的很想把她拿下,但是女方也在观望他的前途,他心里有点急,最近想换车换房子,把自己身价往上抬一抬。”   最近,顾佳诩和林季延私下搭上线,撇开律师光环,林季延作为业内巨头海顺控股的大公子身份更令顾佳诩想要攀附,他目前所在公司属于海顺下游产业链,男人到了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谁不想要一个更大更有前景的平台?   在林季延授意之下,顾佳诩发挥销售主管的特长,带着目的接近邢绪林,又借机帮了他一个业务上的小忙,一来二去,打进了邢绪林的狐朋狗友圈,男人喝几次酒,内里性格就流露出来,是驴子是马,几次酒见分晓。   林季延听得投入,话很少,多数是顾佳诩在说,他深邃眉眼被缭绕烟雾包裹,若即若离感更甚。   “缺钱吗?”他不紧不慢问。   “缺!”顾佳诩斩钉截铁,“非常缺,几次喝酒都在抱怨手头紧,问我有什么搞钱的门路没有,他手里两百来万,想滚一滚,把换车换房的钱都搞定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乐得笑了:“要有两百万滚成一千万这种好事,我还打什么工?”   “怎么没有?”   身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喝酒的男人沉甸甸开腔,寥寥四字,就打开了普通人的财富密码,引得顾佳诩惊讶地转过脸,一脸求取真经的虔诚表情。   林季延眼皮懒洋洋一掀,嘴角勾起的淡笑冷森邪气:“赢了坐拥豪宅跑车,输了跳海自杀的那种,你要不要?”   顾佳诩恍惚几秒,理智清醒地摇头说不要,但又很好奇是什么门路,能让人短时间上天入地走一遭。   “虚拟币。”林季延慢悠悠给出答案,吐出一圈灰色烟雾,阴恻恻问他,“敢吗?”   顾佳诩已然愣住,摇头又摇头,这是在坟头蹦迪的数字游戏,普通人碰都不敢碰的那种,或许有人靠炒币挖矿走上人生巅峰,但后来者前仆后继为此倾家荡产的新闻也听过不少。   “最近luna币很火,可以去看看它最近的K线,还在走主升浪,只要胆子够大,它能带你坐上云霄飞车。”   “当然死的也快。”林季延将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猩红烟火转瞬寂灭,“一根烟的时间。”   酒吧台上,换了一个女歌手,嗓音柔情噬骨,在这余音环绕的昏暗氛围当中,顾佳诩心惊肉跳,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个狠人,他要邢绪林死。   “去把这条路子告诉他。”林季延眉眼冷酷,杀人不见血的狠绝。   顾佳诩不吭声,眼神带了点犹豫,小伙子虽然脑子灵会做事,到底还是年轻。   林季延轻飘飘瞥他一眼。   “怕了?”他又点燃一根烟,只是不吸,任由烟草燃着,烟丝袅袅,运筹帷幄的气势,“只是给他指条路,至于这条路要不要走,怎么走,走出什么结果,是他自己的事。”   他笑得轻描淡写:“跟你我又有什么干系。” 第23章   最近日子, 许愿深切体会“万事开头难”这句话。   简单来说,什么都不顺。   这不顺的头一件事,就是原本敲定好采访新晋电影小花李穗, 时间被对方团队一拖再拖。   许愿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反复变卦,李穗刚获得国内电影节最佳新人大奖, 正是行情最俏时,资方看好她,好几个热门资源砸到她头上,档期紧, 这种市电视台级别的娱乐采访就有些不当回事了。   但是她这边承受的压力很大。   “小明星团队要拖, 你就任他无限期拖下去?”她办事不利的消息传到了单总监耳里, 立刻被叫到了办公室听训,“观众总分不清娱记和狗仔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有, 我们是官媒,要有官媒的体面,不可能去做狗仔蹲守偷拍那种掉价的事,但话说回来,狗仔能出爆点,除了没底线外, 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挖掘娱乐新闻是狂热专注的, 几天几夜蹲点吃泡面你试过吗?你坐在办公室舒舒服服打电话沟通不下来的时候,那些同行已经在她楼下架好摄像头, 准备在机场堵她了。”   单总编说话一板一眼,态度不算好, 但是肯把话说明白, 许愿其实见多了打马虎眼的领导, 单总监这样干净不啰嗦的做事方式,反而是她欣赏的。   她没做好分内事,讪讪的:“领导我知道怎么做了,电影周就在下星期,我会把主动权争回来。”   单总监很轻地看了她一眼,许愿顿时有数,自己开窍及时,暂时过关了。   又尝试跟对方团队联系,那边是经纪人接的电话,还是油滑的那套说辞:“抱歉记者朋友,也不是故意放你们鸽子,我们李穗最近真的一点空都腾不出来,别说二十分钟,十分钟五分钟都难,人红了就做不了时间的主,她最近忙得睡觉吃饭时间都没有,我们团队真的心疼她,在给她减工作量,这采访还得再拖一拖,有时间了我给你消息。”   对方不讲信用,许愿也就彻底放弃了文明人的做法。   又过了一周,电影周在A市举办,今年声势不小,来了一些国内颇有分量的电影人,包括最近新近崛起的小花李穗,还有官宣离婚没几天的顶流大花肖倾楚。   电影周也有走红地毯环节,时间排次组委会都会提前安排好,通常明星在等着走红地毯前都会有一点等待时间,这也是记者们采访明星的好机会。   许愿预料的一点没错,今天大大小小媒体的注意力都在肖倾楚身上,挤破头等着堵这位红运当头却婚姻不顺的大明星。   于是像李穗这样最近没有话题度的,明显被大多数记者无视了。   见肖倾楚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身边只围着寥寥几人的李穗脸色明显要挂不住了,许愿瞅准时机,快步走了上去。   “李穗小姐,我是市电视台娱乐频道的记者许愿,能给我五分钟,接受一下采访吗?”   经纪人就在她身边,认出她的声音,她不卑不亢解释:“韩经纪,我电话里跟你说过的,我们要上李穗小姐的电影专题,编导策划都在等这期采访,实在等不下去了,拜托给个通融。”   李穗今天被人抢了风头,正不快,听说经纪人把正经媒体的采访给她推了,漂亮的脸蛋笑着责难:“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个采访?她们上级领导是单莉单女王啊,我还等着上他们家的王牌综艺呢。”   “怎么回事?人怎么全都堵在这儿?”   一道掺着不悦的浑厚男声出现在身后,粗生粗气,有些男人的特征太过明显,比如一辈子给人的印象就是粗横野蛮,学不来文质彬彬文明人那一套。   比如周勒。   许愿转过身,就见到周大老板人模狗样朝他们走来,一身廓形高级的黑色西装,领口系了一个英伦风蝴蝶结,通身大老板气派,但是在许愿眼里,拨开他这身文明人的光鲜壳子,他还是那个凶横粗鲁的周勒,智商五人里最低,被人当打手了还不喊疼,谢谢对方给他冲锋在前耍酷的机会。   “哟,这不是我许愿妹妹吗?”周勒果然一眼就逮到人群中的她,眼睛诡异发亮,不怎么正经的熟人调调,“这电影节出什么社会新闻了了,竟然把你这位网红大记者给吹来了?”   他是李穗所在经纪公司橙天娱乐的老板,个高腿长霸气凌厉往韩经纪身前一站,三两句就问清楚情况,韩经纪没了电话里的嚣张,被他黑着脸劈头盖脸一顿训。   “以后给我认清楚这张脸,这就是我亲妹,我见了她都要双手捧着,你凭什么给她气受?以后她要干什么,一秒钟都不许给我拖,所有工作全力配合!”   采访于是改约时间,就在明天,采访时长甚至交由许愿决定,李穗匆匆走红毯去了,留下她和周勒在这边说话。   “什么叫见了我也要双手捧着?捧着被你揪下来的头发?”她哭笑不得翻他老账,“读书那会儿揪我辫子最狠的就是你,后来逼得我剪短头发的,好像也是因为你吧?”   五个人的那个圈子,属周勒肠子最直也最野蛮,那会儿林季延对她态度模糊,自己不出手,冷眼旁观,周勒就替天行道欺负她这个小三的女儿,一开始也很可恶,刚学会抽烟,恶劣把辛辣浓呛烟气往她脸上喷,一口一个“小孩儿,出息点儿,你妈知三做三,你可不能自甘下贱”。   后来招数变了,总爱揪她马尾辫,五大三粗的高中生,力气大得能揍趴一个成年人,那把子没处使的少年蛮力全用在她那满头黑亮的乌发上,常常疼得她怀疑自己的头皮会被整张生扯下来,许愿那会儿可以冷静和林季延对峙,因为知道他可恶在内里,并不会真的在□□上伤害她。周勒却不能令她冷静以对,因为这蛮牛没有“不能欺负女人”的基本概念。   被欺负的多了,她没本事直面冲撞,就学会了躲一招。   虽然窝囊,但有用。   十天八天的躲这瘟神,和他保持着永远十米的安全距离,后来也不知道他哪根脑子搭错线,从轻一点欺负,到口头耍横,贱手学会了收敛,可惜许愿躲他成了本能,他便在家门口堵她,不说话,就大佬范十足的阴恻恻看她一眼,酷拽地走了。   也良心发现做过几回好事,有时候她书包过重,手上又有其他负累,不巧跟他狭路相逢,手里的东西就蛮横无理被抢过去,凶神恶煞的高中生,明明是在做好事,却表现得像拦路抢劫,黑着脸一路把她押送回家。   后来这五人都被家里安排出国,唯有周勒反抗的最强烈,抵死不从要留在国内,甚至闹起了绝食。   具体情形不知,但许愿知道林季延去了一趟周家,也不知道跟这魔王谈了什么,后来周勒成了几人当中最早出国的,去了日本读大学,几年之后再见,沉稳不少,学了不少霓虹那边的礼仪,终于在表面上脱去了那一股子嚣张野蛮劲。   周勒好几年没见她了,不错眼珠地盯着她那张素净如初的脸,又瞧了瞧她齐肩乌黑的直发,感慨说:“还好造孽不深,不然挺好看一姑娘,就成灭绝师太了。”   “时间可真他妈够不公平的。”他突然飚了句脏话,“我他妈成了一老混蛋,你怎么还是一副干干净净高中女生样?”   “能不能刷完牙再说话?轻点声说你会死吗?”   电影周上都是人,扛着□□短炮的记者不少,周勒又是橙天娱乐的老板,三天两头跟嫩模女星闹绯闻,许愿不愿意和这人扯上关系。   她其实还有工作,可跟她一块来的摄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心不在焉地用眼睛寻找,却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张极眼熟的脸。   愣了足有好几秒,见那人和同伴指画手势,可能要走,她想也不想地迈开步子。   “你忙你的,我有事——”匆忙撇下周勒,她追着那人不顾一切跑过去。   “陈警官!等等,陈警官!”   她用吃奶的劲拨开追星人群,大呼大叫急得跳脚,等终于钻出人群,便拔足向陈堃警官一行人狂奔而去。   “陈警官!”   等站到年过半百的警官面前,她粗喘着气,澄净眼睛却像星子在发光发亮,“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记者许昱清的女儿许愿,我们见过几次。”   “我当然记得你啊小姑娘,我老婆天天晚上等你出来,说要找个像你这样标致的媳妇。”   陈堃陈警官爽朗大笑,比起前几年,他棱角分明的脸染上更多日晒风霜,今晚电影周档次较高,明星粉丝云集,接上级任务带着手下来维持现场治安,没想到遇到了以前办的案子当事人的女儿。   他瞥一眼许愿脖子上的记者证,很欣慰:“小姑娘有出息了,你爸爸一定很高兴的。”   许愿的灿笑尽数收敛,为人子女的落寞出现在脸上:“他还没醒过来。”   “我听说了,虽然机会渺茫,但是也不要放弃希望。”陈堃警官安慰她,“要相信这世上有奇迹。”   这些年,也确实是“奇迹”二字在苦苦支撑许愿。   她“嗯”了声,又抱着微弱希望,小心翼翼问:“陈警官,我爸爸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当年他爸是业内知名的社会调查记者,他经手的深度报道,无一不是揭发社会黑暗罪恶,他心怀赤诚,一心要一个更好更文明的社会,因此把自己变成一颗不怕苦不怕疼的螺丝钉,可以几个月伪装身份潜伏在雇佣童工的工厂,可以远赴边境蹲守地下违法赌场,一篇篇轰动全国的深度报道背后,是常人所不知的苦难艰辛。   他为事业和理想付出巨大代价,妻子与他聚少离多,带走女儿,离婚改嫁。   而在许愿读初三这年,一个清晨,他被人发现一身是血昏死在一个废弃工厂草丛中,警察调查后发现,他是在7楼厂房坠下,也算他命大,捡回条命,但也和死了没区别,从此成为沉睡不醒的植物人。   他的坠楼成为一桩多年悬案。   警察推测是蓄意某人,因有人目击前晚有鬼祟人影进出工厂,且不止一人,她爸的手提电脑和手机都不翼而飞,钱包被搜走,因此也怀疑有人谋财害命。   许愿却不这么想,她爸树敌太多,有太多人想要他闭嘴。   而让一个人闭嘴最快最一劳永逸的方式,就是让他死。   陈警官料到她要问,说:“我工作有调动,你爸这案子几年前就转交我同事负责了,你放心,我始终惦记着你爸爸的,所有人被害人都值得一个公道和真相,我和我那个同事联系一下,有什么进展我再联系你。”   这答复在许愿意料之中,她留下自己联系方式,因陈警官还有工作,很快和同事去忙了。   许愿若有所思站在原地,直到身后走来一个人。   “怎么回事?你爸那案子还没消息?”   是周勒,自己的事不去忙活,又阴魂不散跟上来了,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没。”许愿面上有沮丧,其实不想说话。   “谢谢关心,我忙去了。”   她准备去找同事,可又被周勒拉住,他蹙着眉,说话直接又难听:“你爸还没死呢,你别丧着个脸。”   许愿一听脑门就要冒烟:“周勒,不会说话,能不能别说?”   “许愿你真可以,几年没见,都成呛口小辣椒了。”   周勒睨着她痞笑,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样挺好,连林季延这样的人都拿不下你,为你都要熬成和尚了,我真的,可特么太平衡了。”   —   隔天晚上,周勒周少爷攒局,约了几个兄弟来月隐喝酒。   林季延是最后到的,推门进去,就听到周勒大着舌头在说昨晚的电影周,重点是,从他的狗嘴里,林季延听到了一个人名。   “许愿是不是吃了防腐剂啊?我都沧桑大叔了她还是那个高中女生样,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草,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小霸王了,她至于用那眼神看我吗?”   “要不是林季延这狗当年忽悠,我早就把许愿追到手了,草,信了他的邪,道貌岸然多瞧不上自家妹似的,忽悠的一套一套,原来早就想占为己有。”   “真是苍天有眼啊。”   全场寂静了,陆丰南甚至给他小动作暗示,可惜周少爷神经比管子还粗,压根没发觉背后有蹊跷,双手横着抱胸,翘着二郎腿快意抒发感慨,“林狗的报应来喽。”   “是吗?”   身后一道阴恻恻却好听的男声平静响起,林季延慢条斯理坐到周勒对面:“昨天有个叫方楠的女人特地找我,向我咨询未婚生子涉及到的抚养权纠纷。”他在周勒瞬间僵硬的脸色中,凉凉问,“周勒,你说我要不要帮帮这个命苦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刚才那股嚣张恣意劲已经随着林季延这句轻飘飘的威胁, 散得屁都不剩,周勒多么能伸能屈一人,站起来, 江湖气十足地抽出根烟,讨好谄媚姿态摆得足足的, 卑躬屈膝说:“季延,你可千万别听她一面之词,再说这中间有些误会,还没到打官司上法院的程度, 她要找你打官司, 你可万万不能接。”   刚才还一口一个“林狗”, 现在恭恭敬敬喊“季延”,变色龙都没他机灵反应快。   林季延老神在在接过这支烟, 捻在手里把玩, 不介意让兄弟看到他大律师清高的一面:“女性未婚生子被抛弃,本来就是社会弱势群体,现在男方还想去母留子,女方走投无路已经准备好跳楼维权了,这案子我要是不接,有违法律人匡扶弱小的精神。”   “什么?她要跳楼?”周勒眼睛瞪得如铜铃, 气势汹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消停没几天又来事,真他妈的不省心。”   “她要弱势, 这社会就他妈的没有弱势群体里,老子上哪里说理去?”   暴跳如雷往外走, 结果没两步, 脚下冷不丁伸出条长腿, 一绊,周勒差点摔出狗啃泥的销魂姿势。   “先别走。”林季延眼尾投来冷冷一眼,“把你今天遇到她的场景跟我仔细说说。”   周勒在气头上,拿捏到他命门:“她是谁啊?”   又故意问陆丰南:“老陆,你知道不?”   陆丰南又没有吃饱了撑,才不想卷进烂事里去,挥苍蝇似的嫌弃:“让你说你就说,我们做生意的,最好不要惹毛律师,特别是冷面心黑的那种,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兄弟们各有各的烦心事,工作狂傅珩这个点了还开着电脑翻新一季公司财报,周勒没找到帮腔的,又坐回来,把今天遇到许愿的情形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   林季延把烟点着,照例还是不怎么抽,喜欢在烟丝燃成灰烬的那短短时刻里想明白一些事情。   “那警官说案子还没有进展?”   周勒这个老烟枪喷出一口浓烟:“给许愿留了联系方式,说有进展了跟她联系,我看这案子是没指望了,又没证人又没监控,老头还一直醒不来,真相估计早埋土里去了。”   “我不同意。”一直寡言的傅珩抬起脸,慷锵有力道,“世间自有公道,能量也是守恒的,所有真相,虽迟但到。”   别人说这个话也就当玩笑听过去了,但只要是傅珩出口的话,就要正经信一信。   这一位,精准预言过近几年最大的一次华尔街金融危机,在多米诺骨牌倒塌金融海啸席卷到国内股市期市之前,将所有人放在他这里操盘的巨额资金全数套现,市场跌得鬼哭狼嚎,提前逃脱的他握着大笔资金隔岸观望,就这水准,谁要敢批评他没有一点预言的能力,这几个兄弟头一个跳出来跟对方干架。   “别人说我不信,傅珩一开口我就当真理来信,嘿,没准警察真能把当年这个黑手给找出来了。”周勒又吧唧一口烟,“许愿也真挺可怜的,爹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妈呢有小的也顾不上她,昨晚见到她,瘦得跟杆似的,我看她挺在乎她爸那案子,一开始还能跟我开几句玩笑,跟那警察聊完,跟我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能不在乎吗?”陆丰南接茬,“这是血海深仇,换了你我当中任何人,父辈的仇恨就是我们的,死了也要把凶手揪出来鞭尸,才能出那口恶气。”   兄弟们在旁议论,唯有林季延没搭腔,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手里的烟雾袅袅缭绕,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隐在烟雾之后,影影绰绰,神情更显深邃莫测。   —   自打偶遇周勒,她是大老板干妹妹的消息传开,许愿和橙天娱乐的艺人打交道就顺利多了,完成李穗采访之后,之后又完成了两个老戏骨的专访,网上也出现一些关于她的讨论帖,大意是,某高颜值甜美系网红女记者把大量直男流量从社会版带到了娱乐版,总之某电视台还真挺能搞事。   她能把工作毫无错漏地完成下来,有几次在茶水间遇到顶头上司单总监,迎面撞到,女魔头会朝她很轻微地扯一下嘴角,再不像初来时,总是不苟言笑,用怀疑的目光看她,开会时一个眼锋射过来,刀子一样。   新的任务又布置下来。   “小许,准备一下下周Misspink的演唱会,要做现场报道。”   下午,出了会议室,她回到工位,发现一杯咖啡还有一袋麻薯放在她桌上。   她没有点过外卖,以为是同事手笔,环视一圈四周,同事们桌上并不见任何下午茶的痕迹,于是怀疑是齐晓暮。   正要联系她,一条信息先跳出来,对方发来一张自拍照图片。   根正苗红一头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大主播,手里一杯同品牌咖啡,眉尾上挑,五官移位,正在照片里冲她恶搞指食指。   【傅清泽:女人!除了发胖,你已经无路可走!】   原来是他。   许愿笑着打字感谢:【谢谢你的下午茶】   【不要想赖掉我的小龙虾,每周两次,我还记着呢】   【不是每个月两回?】   【今天的下午茶就是提醒你,月底了啊】   【行,那明晚吧】   可惜到了明晚,又有突发工作要加班,于是明晚又明晚,周五晚上,两人下了班,在上回的夜市碰头喝啤酒吃小龙虾。   傅清泽一口就灌下去半罐可乐,豪气万丈地打了个响嗝:“这周太他妈累了,我当年肯定脑子进水才报了播音专业。”   这周有个国际级别的论坛在A市召开,傅清泽这个主播难得跑外勤,身兼数职,精神高度紧张,毕竟那么多观众盯着,要给出高标准的直播质量,不能出一丁点差池。   “你为什么选播音专业?”许愿问。   “大概因为太帅了吧,其他专业会把我的帅气埋没。”傅清泽半开玩笑,见许愿红唇微张,好像真信了,笑道,“骗你的,分数够了,形象也凑合,就录取了呗。我是个没理想的人,随波逐流型,不过可能天生运气好,做什么都比较顺利,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明明很努力,干什么要装得只是运气好,你这样跟读书那会儿明明考前用功到半夜,在同学面前撒谎说书都没翻就睡了的好学生有什么分别?”许愿恨恨地剥小龙虾。   傅清泽不是第一次领教她的伶牙俐齿,被怼得浑身舒坦,厚脸皮说:“你还真猜对了,我就是那些好学生之一。”   “以前觉得老子天纵奇才,可牛逼了,进了社会以后才发现,也就是枚比别人亮一点的螺丝钉,就普通人一个。”他突然涌起一波伤感,“哎,你说有没有人,是真的什么都有,什么都能轻松做到的?就那种,邻居家的孩子?”   当然有这样的人了。   许愿淡笑,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人永远处变不惊的脸,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智商情商双高,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许多,关键是,论起努力,他也不输任何同龄人。   那时爱他,也是爱他那份从容沉稳吧?   “你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她掩饰好略显落寞的情绪,继续若无其事地剥虾。   不过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大脑就会上.瘾地想起,有个人,曾经那么宠她,一双能写paper的手,会因为她讨厌剥虾,而耐性十足为她剥好一碗的虾肉。   他最可恶的地方,也是因为给了她一段海市蜃楼般的炽烈爱情,最后摔落在地时,其实她很疼,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   傅清泽没有察觉到她此刻那恍然若失的怔忪神情,突然问:“对了,你为什么做记者?”   这问题把许愿问得难过起来。   “因为我爸爸。”她说,“他是个很优秀的记者,我想将他没完成的事继续下去。”   随即苦丝丝一笑:“可是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事,算不算是一种他事业的继续,应该不是的,如果他知道了,只会觉得我这记者,当得太小儿科。”   傅清泽好像听懂了什么:“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没死。”许愿笑里有哀伤,“他只是睡着了。”   傅清泽“啊”一声:“说起来我伯父也干过好些年记者,后来新闻跑不动了,进了我们传媒大学新闻系做老师,读书那会儿他开讲座好像提起过有一个很出名的记者摔成了植物人,叫什么来着……”   他在绞尽脑汁回忆那个模糊的名字,许愿倒也不清楚记者界有没有第二个摔成植物人的记者,某种程度上,调查记者因为揭露现实下的人性阴暗,总是以身涉险,这些年出过事挨过打的记者不是没有。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唐浣打来的,这会儿她在月隐上班,也不知道找她什么事。   许愿接起来,“喂”了一声。   “老……许……”   电话那头传来唐浣短促的喘气声,那声音许愿太熟悉了,像是在嗓子眼放置了一个哨子,发出高低不一的鸣音,唐浣向她形容过这种感觉,说是像脖子被人死死卡住,完全喘不过气来。   唐浣哮喘发作了!   许愿脸色骤变,神情紧张地三两下摘掉手上的油腻手套:“唐浣你怎么了?你没带药吗?”   “没,快……给我送药。”唐浣艰难无比地发出声音,“送来月隐……”   “好,你坚持一会儿,我这就给你送来。”   这顿刚开始进行的小龙虾没法继续了,许愿心急火燎要去买单,却发现傅清泽已经在她摘手套的那会儿就站起来去把账单付了。   “走吧,还好我没喝酒,坐我车子。”他看出她有很急的事,很讲义气地提出帮忙。   许愿这会儿也不推了,幸好夜市离家也不远,她狂奔回家取了药,又坐上傅清泽的车,马不停蹄往月隐赶。   “这会所层次挺高的啊。”对于传说中的月隐,傅清泽也有所耳闻,“我听朋友提起过,一年会员费就是我们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他其实已经不算普通人,收入已达到金领级别,能让他感叹贵的,也确实只有月隐这样的富豪才消费得起的场所。   “我朋友在那里兼职做服务员。”许愿心焦,唐浣电话打不通了,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能再快点吗?”   “那你可要答应我,交警叔叔扣我的时候,你得给我送牢饭。”傅清泽油嘴滑舌地踩油门,开始弯道超车,“坐好了,带你起飞!”   唐浣电话终于拨通,揪心的气喘声好了一些,只是有气无力,让许愿在门外等,她出来。   许愿耳朵尖,听到她身边似乎有男人,可能是主管之类的角色,怕她出意外殃及到会所。   月隐坐落在环境绝佳的景区,在丛丛密林之间,坐山望水,说它吸收了天地灵气,也不夸张。   还没到月隐门口,许愿便在小路上一眼捕捉到唐浣的身影,她坐在一个低矮树桩上,微微弓着身,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个气质卓然的高个男人。   走近一看,才认出是陆丰南。   “许愿?”陆丰南见到她,也面露诧异,随即看向唐浣,“她就是你室友?”   唐浣傻傻点头。   “快把药喷上。”   许愿暂时没心情和陆丰南寒暄,给唐浣递上喷雾,唐浣对着自己喷了几下,这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唐浣表情中因为喘不上气而产生的痛苦缓解许多。   她的注意力全在唐浣身上,身后的两个男人也在不动声色观察彼此。   特别是陆丰南,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其实心思不输林季延,打量傅清泽一眼后,两个社牛竟然聊上了。   “兄弟在哪高就?”   “我电视台的,许愿同事,您呢?”   “我自己开一小公司,许愿是我发小妹妹,我看着她长大的。”   许愿听不下去,什么叫看着她长大的?明明没大她几岁。   “你和唐浣为什么在一起?”她看向陆丰南,眼神带上隐约的猜疑戒备,陆大公子花名在外,换女友犹如换衣服频繁。   陆丰南不正经的毛病又犯了:“因为我侠骨柔肠,我英雄救美啊。”   “这次多亏陆先生了。”唐浣缓过来后表达感激,“我哮喘发作差点被经理发现了,是陆先生帮我打了个幌子,带着我出来了,室外空气好,我才好一些的。”   沮丧挂在她年轻还稚嫩的脸庞上:“怪我自己,今天出来急忘把药带在身边了,我真的好久没发作了,我太大意了……”   “下回别忘就好,今天真的很惊险了。”   许愿安慰她,一想到陆丰南在月隐,就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人也在这里,哪怕人在门外,也不愿意逗留哪怕一刻。   正准备走,听到陆丰南接了一个电话。   “快到没?辛苦攒局你们一个个的不给面,老顾个女儿奴我已经当他死了,迟早我得把他踢出去,傅珩个死人来了就是看报表,要不是看在他每年替我挣钱的份上我早就揍他了,快到了啊?那你利索点,我这路边站着迎你大驾呢。”   头顶横伸出来的枝丫,在许愿脸上投下一片模糊又斑驳的阴影。   不安又盘踞心头。   来者不是顾淮远,也不是傅珩,那么就只可能是周勒,或是,那个人。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唐浣却哭唧唧拉着她衣角:“老许你再陪陪我,我腿软,刚才我们经理有点凶,问我是不是体检作假了,这份工我才干了没几天,要是被炒了我可就太丢人了。”   年轻女孩脸皮薄,唐浣一个父母四十多才生出来的独生女,娇养惯了,确实受不了挫折经不起社会的毒打。   许愿大约知道月隐招人标准是很高的,也有点爱莫能助,陪着她发愁。   “愁什么啊,有我在,炒不了你。”陆丰南好像跟唐浣认识了多久似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彰显公子哥霸气,“我外号吵架王。”   唐浣原本以为工作稳了,结果听完最后一句,眸底又漫上水汽,感觉被忽悠了。   在月隐见到他不是一回两回了,以为是个多有能量的公子哥,老板也要给他三分面子,原来是靠吵架。   那她的工作还是悬。   许愿要她别哭:“工作没了就再找。”   唐浣伤心:“哪里都没有这里的小费多。”   “你忘了你来这儿干嘛的?”   “不是来挣钱的吗?”   许愿:“……”   不远处有汽车朝着这边驶来,速度不快,银色奔驰开了近光灯,犹如利刃刺穿夜暮,惊醒了几只林上栖息的小鸟。   车行到几人身边,减速,停下,前排坐了一男一女。   “许愿?”武子昕那张姣好的脸从车窗里讶异地探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第25章   许愿看着车里的男人女人, 那一刻的震惊是真实的,能明显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道裂缝在无声扩大,但她惯于收敛情绪, 并没有将惊讶表现在脸上,只是解释说:“我朋友在这里工作, 给她送点东西。”   她的眼睛并没有和驾驶座上的男人对上,自从上次在他律所碰面之后,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交集更谈不上。   这很讽刺, 她明明拒绝和这人有进一步的交集, 一心想要摆脱他, 大脑却产生惯性,仍清晰记得和他断联的精确时间。   林季延将车靠边停下, 和武子昕同时下车走来, 两人外形契合,武子昕靓丽白衫配波纹黑裙,和他的白衬衫黑裤子,产生情侣装的效果。   “出什么事了?”在场这么多人,林季延却是看着她问的。   外人如武子昕都当他们是一对感情算不得浓的异姓兄妹,其实论起人前演戏, 他才是最热衷的那个。   “我朋友哮喘发作了, 给她送点药。”许愿实在厌烦现下这情形,目光飘向唐浣, “你好点了吗?出来这么久,你们经理可以吗?”   “实在不行, 还是回去请个假吧。”   “我没事了。”唐浣动了动, 挺费劲地站起来, 暗地里拽了拽许愿的衣角,跟她咬耳朵。   “老许,这帅哥谁啊?”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许愿只好小声:“……我哥。”   林季延先是看向唐浣,眉眼友善温和:“这位小姐是愿愿的?”   唐浣嘴甜:“大哥好,我是许愿的室友唐浣,叫我小唐就行。”   “小唐,哮喘没事了吧?”   “啊,没事了没事了,多谢大哥关心,其实今天多亏许愿送药及时,不然我铁定要上急诊室报道了。”   林季延一笑:“你们住在一起,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愿愿身体也不好,以后也要麻烦你多关照。”   “不麻烦不麻烦,其实我比较废柴,还是许愿照顾我比较多啦。”唐浣心直口快地吐舌,因为过于可爱,引得一旁的陆丰南多瞧了她几眼。   林季延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又朝向傅清泽,温润君子模样,俨然是一个关爱妹妹的好大哥:“这位有点眼熟,也是愿愿的朋友吗?”   听说是许愿她哥,傅清泽也是腰板暗自一挺,拿出最佳精气神来:“对,是朋友也是同事。”   “她提过他有个麻友。”林季延演好哥哥上瘾,目光晦暗深邃,“应该就是你。”   傅清泽也算阅人无数,却没有瞧出对面的男人在待人接物上有一丝一毫的古怪异样,言谈间都是兄妹友爱,从男人的角度度量,得出结论:许愿的这个哥哥气度不凡,不像是一般人。   上次许愿拉着他躲她哥,他猜想这位大哥应该挺爱管着妹妹的,竟然连他这个“麻友”都知道。   武子昕静静站在一旁,亲耳听到林季延对许愿不同一般的关心,心里吃味,嘴上便表现了出来:“许愿,真羡慕你有季延这样的哥哥。”   她已经从“林律师”,直呼“季延”。   许愿听出了那点炫耀的意味,浅浅一笑:“我是很幸运。”   说这句漂亮话时,她是目视着林季延,双眸明亮有神,坦荡大方出口的。   这种幸运,要打一个引号,是她许愿独有的,他心里再明白不过。   林季延平心静气:“我和你之间,没必要说这些客气话。”   在场众人,只有陆丰南闻出噼里啪啦火.药味,四角恋虽然看得过瘾,却不能听之任之,万一较起劲来,就不好收场了。   “既然大家都在,要不咱们这群人进去月隐喝几杯?”又对唐浣说,“不包括你啊小唐,该打工还是得打工。”   唐浣可怜巴巴:“陆先生,我这工打不成了,入职的时候规定了员工不可以和客人有私下的来往。”   “我从不跟月隐的服务员有往来。”陆丰南懒洋洋的腔调,睁着眼说瞎话,“我就是出来抽根烟。”   “我就不去了,还有点工作没完成。”   这种场合,许愿当然是能避就避,何况武子昕在,这种热闹还是不要凑好,她视线划过武子昕,最后定格在林季延脸上,笑不露齿:“你们玩得开心。”   她和傅清泽往回来时的路走,没走几步,身后一道温润男声叫住她。   “愿愿——”   她转身,和他隔着距离,四目相对。   林季延的脸在夜色里朦朦胧胧,清润的声音却温柔又清晰:“天黑,要仔细看好路。”   许愿望进他深黑眼底,笑出好看梨涡:“放心,我不会摔第二次。”   —   和傅清泽一起回到他车上,笑容已经很难在她脸上寻觅:“抱歉啊,今晚这顿夜宵吃得那么折腾,还要害你当车夫,陪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今天你买单太快了,下次我来吧。”   “那就是还有下次喽?”傅清泽神情放松,完全没有平时在主播台上的严肃正经,“话说回来,我也不能老做你麻友啊,夜宵搓多了颜值跌得厉害,上回我领导在镜头里盯我半天,问我是不是脸肿了,我都不敢直说是小龙虾给吃肿的。”   许愿抱歉:“那以后还是少吃吧,咱们都需要上镜,还是要克制一些。”   随后便不说话了,眼睛投向黑漆漆的窗外,吹着晚风,意兴阑珊的模样。   “下回有什么好玩的趴我叫你?”趁着红灯停下,傅清泽又起话题,“我有些艺术家朋友,会开一些好玩的派对,当然不是外界传的那样,都是规矩人,无非就是点子多,挺闹腾。”   “好。”人家的好意,许愿当然心领。   车在幽僻景区当中速度很慢的穿行,所谓的意境在流淌,车里无声,傅清泽敏感察觉到她的萎靡不振,他接触过很多年轻女孩,大多性格简单到近乎透明,几乎所有情绪都会在脸上有所表达,许愿却截然不同,她身上总是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纱,当你尝试靠近,她客气并不拒绝,当你以为和她关系不错也许还能近一步时,下一秒,她又会跳离这“朋友”的框框,退回到陌生人的安全距离。   这是个界限很分明的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足够清醒,总是有所保留。   他想问问她和她哥之间的事,总觉得两兄妹之间气氛怪怪的,似乎话里藏话,相处也别扭,他也有表妹,相处模式不是这样的。   但扭头瞥到许愿那冷冷清清的侧脸,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好奇心。   兄妹矛盾,不外乎那些原因,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   不知道是不是陆丰南的手笔,唐浣最终并没有被辞退,许愿思忖着要不要提醒她离陆丰南远点,没想到某一晚她回家,亢奋异常地说,她找到最佳样本对象了,就是陆丰南这个大冤种。   “他恋爱经验好丰富,都可以编个恋爱宝典了,我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原来他就在月隐!就是他了!以后我要专心搞他!研究他!让他好好为我的论文做贡献!”   “怎么搞?和他谈恋爱吗?”   唐浣眼睛亮得像星子,懵懂又小心翼翼:“可以吗?”   “不可以。”许愿泼冷水,“他所有女朋友都小于25岁。”   陆丰南那货色,许愿再了解不过,幼儿园就开始学会泡妞,到了中学,什么小姑娘被他看上都是手到擒来,就跟好莱坞大明星莱奥纳多一样,站在他身边永远是25岁以下胸大蜂腰的长腿嫩模,陆丰南虽然没有本事集齐每款嫩模,但全人类的花花公子都有共同性,不管他身边的女孩是什么职业,永远是小于25岁,超过25,那陆公子就会说抱歉,女孩再美,花期过了,不在他收藏范围以内。   唐浣眨了好几下眼睛,眼里隐约可见暗淡失落:“我好像,28了?”   因为一直在象牙塔读书,迷糊的唐浣确实要比许愿大一些,好在她基因优越长了一张娃娃脸,说她二十出头,其实也没人质疑。   许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从没谈过恋爱却还要纸上谈兵的大龄女青年,没想到她自己倒先安慰上了自己:“我虽然28,可我长得像18啊!苟一下24岁,应该问题不大对不对?”   “所以,一定要是他?”   “不然呢,他已经约我看Misspink的演唱会了。”   顶流女团Misspink的巡回演唱会是近期城内最大的娱乐盛事,地铁里塞着耳塞听歌的年轻男女,十个里有五个曲库里必然有几首Misspink的热门dance单曲,团里每个女爱豆都有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因此演唱会门票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许愿所在的部门这星期也都在忙着为这场高级别的演唱会预热,做采访策划案。   在这忙碌的节骨眼,武子昕在微信联络她,问她Misspink演唱会那天是否会去采访?许愿答是,她便又问,是否能搞到Misspink的票。   许愿不过一个小小的娱乐记者,自然没有那么大能耐,武子昕没再强求,很快回复说,她找人搞到票了,而且是单价最高的VIP内场座。   这个人,是林季延。   【武子昕:你哥邀请我看演唱会,这应该算date吧?有点小激动】   她甚至罕有地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隔着屏幕许愿都能感受到武子昕那快满溢出来的虚荣心,她在炫耀自己的魅力,可以令高岭之花林季延走下神坛,主动邀约一起听演唱会。   许愿对着屏幕冷笑,笑两性关系里,男人一旦摆开狩猎架势,聪明女人会自动降智,甚至变得肤浅,成为猎物却不自知。   多讽刺,武子昕的今天,就是她的昨天。   她没兴趣揣测武子昕刻意在她面前炫耀的用意。   无非女人那点攀比心理,女人总是见不得自己钟情的男人将另一个女人放在手心嘘寒问暖,毕竟她和林季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工作间隙许愿偶尔会抬头去看外面那片广袤的蓝天,于是高耸巍峨的晟达进入眼帘,她想到此刻就在大楼里工作的男人,也许他也正望向窗外。   某种意义上,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视,每天都在发生。   所以聪明如武子昕,心里察觉到什么了吧?   时间在千篇一律的忙碌中淌过,到了周五晚,全城最IN的年轻人血液躁动,翘班的翘班,逃课的逃课,呼朋唤友涌向红河体育馆。   全城陷入热恋,因为Misspink的演唱会要开始了!   这是许愿最近最重要的工作,整个晚上她都要待在红河体育场进行现场追踪报道,包括采访即将入场的歌迷,进入演唱会进行远距离的拍摄,甚至散场后还要拍一些片子,通常女团热辣的劲舞歌曲能调动全场气氛,根据往年经验,亢奋的歌迷们在散场后后会释放年轻不羁的天性,在镜头前会有很精彩甚至语惊四座的大胆发言。   这些都是报道的亮点,甚至电视机前的中老年观众也很喜欢看这些镜头。   开场前的红河体育场已经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人手荧光棒,粉丝团带了很多应援用的手幅灯牌,现场少不了黄牛身影,穿梭在年轻人中间,一番言语拉扯,交易成功。   许愿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介绍现场情况,她也算一个经验老道的记者,竟然难得紧张。   因为她今天的形象实在不像过去的她。   往日的黑长直做了微卷挑染,化了淡妆,她本来五官就精致,奶白肌肤细腻,就这么点改变,整个人就改头换面,时尚度立刻提升了好几个level。   她从没有为一次出镜准备那么久。   Misspink的几个爱豆都是引领时尚的热辣女孩,她们的粉丝也大多是潮人,因此为了配合今天的报道,她提前找Tony做了个很潮的发型,还特地找了齐晓暮陪她逛了一天街,购置了几身颜色明丽适合上镜的新衣服。   效果也很惊人,往日社会新闻里沉敛的女记者许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俏皮活泼、颇有少女感的记者许愿。   她比过去更精致,更上镜了。   而这一切改变,都源于单总监找她的一次谈话。   “小许,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我收回我之前不认可你的说法。”然后苛刻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个来回,“你的综合素质不错,但是形象还有待改变,我不知道你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以前在社会版,你要跑新闻,穿的舒服整洁,观众不会对你有额外要求。但你现在在娱乐频道,我们的观众群变了,更年轻,懂审美,品味更刁钻,想要在这个频道立足,不在自己身上花心思是不行的。”   “你底子好我承认,但在我们频道,这是不够的,你这样素面朝天也不化妆打扮,是不敬业的表现。”   对于踏踏实实工作的记者来说,这实在是很严重的批评了。   从没有人批评她“不敬业”,但今天,单总监批评了。   她自省了一个晚上,终于想通:改变领导印象,得先从改变自己开始。   采访完一些亢奋的歌迷粉丝,她被年轻人纯粹的快乐感染,也开始期待炫酷音乐炸响天空的那一刻,工作暂告结束,她轻快走到场外一角喝水润喉,惯性拿出手机,看有没有领导的工作指示。   两条短信悄然滑进手机。   【今天很美】   【我的玫瑰绽放了】 第26章   是化成灰都能被她认出的号码, 用这个号码注册的微信已被她拉黑,所以只能用短信的方式出现在她视线里。   但也足够令她眼瞳地震,心脏骤缩。   犹记得缱绻情深时, 有人在她耳边轻缓低语:“在我讨厌身边所有颜色的时候,有人在我家里栽了一枝带刺的红玫瑰, 我每天看着它,被她扎到出血,后来,我爱上了它。”   那时的每一幕记忆都还清晰如昨, 想起时, 胸腔震荡。   情人眼中的柔波, 缠绕的呼吸,肌肤慰贴时的体温, 窗外的夜风, 翻涌而来的深吻……   差点被喉中的水呛住,许愿仓皇向四周寻觅,左顾右望转了数圈,却没有见到深刻在脑海中的那张脸。   他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多久了?   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肉,当咬到疼痛,疼到盖过心脏的那阵绞痛, 才渐渐松开牙关。   明明约好不再纠缠, 为什么还是要继续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为什么要继续发这样意味不明的信息?   对,她曾是他的红玫瑰, 为他绽放过自己最艳丽的颜色,也为他满身带刺, 可最后, 也是他亲手将它从土壤中拔出, 插在花瓶里,等她凋零。   林季延,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你的玫瑰早就枯萎了。   “今天这人也太多了吧?为了追星都不怕热的吗?”摄像小吴擦了擦颈间哗哗往下淌的汗液,他是个快两百斤的胖子,这番折腾下来,背后的T恤已经洇湿大片。   许愿已经心不在焉,问唐浣到了没有,入场时间到了,唐浣说已经和陆丰南坐在内场了,位置离舞台超近,视野好得她想哭。   【老许,坐我旁边的就是你哥和她女朋友哎!你哥的长相气质真的戳我55555,刚才偷看差点被他逮到了】   【完了,我心跳的好快,你哥刚才冲我笑了一下,啊!!!终于知道你哥为什么要戴眼镜了,他长了双夺命电眼啊啊啊,我死了】   许愿面无表情,此时磅礴的体育场内部冲出几米高的火焰,斑斓火焰环绕体育馆一圈,点缀黑夜,远处声浪轰天,耳膜鼓震,场外没有票却流连不去的歌迷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阵欢呼。   熟悉的舞曲前奏激烈鸣响,场内场外声浪不断,演唱会开始了——   因为是电视台采访,所以演唱会组委会给了进场拍摄许可,小吴满头大汗地扛着摄像机进内场拍了一圈,演唱会现场音响轰炸耳膜,劲歌一首接着一首,观众们的情绪全部被调动,一个个都和疯了一样。   “整个城市的小年轻都跑来炸街了吧?”小吴抹着脑门的汗跑出来,实在热得不行,跟许愿说去买冰可乐续命,撂下沉重的摄像机就没了人影。   附近都是一些没有票的零星粉丝在徘徊,许愿其实也累,找了个人不多的水泥地一屁股坐下来,就累得再也起不来了。   人太多了,耳朵嗡嗡的不舒服,还是家里清净舒服。   她环顾一周,发现自己跟附近游荡漾着笑的年轻人比起来,自己其实是置身事外的。   所有的热闹都和她没关系,除了未竟的职业理想,她好像,真的没什么热爱了。   这是一种寂寞的感觉,很孤独,好像除了自己,她就没有再拥有什么。   是真正的穷人。   她在喧嚣的体育场一角顾影自怜了几秒,自嘲地拍了几下脸,掏出手机打简单的小游戏。   睡一觉就好,她对自己说。   小吴也不知道跑哪里买可乐去了,迟迟不归,她投入在眼前的这方小屏幕里,切水果切得欢,连有人静悄悄站在她身后都未察觉。   地面上,高大身影如山一般覆在她背上,像往日没有间隙的拥抱,他总喜欢在背后覆上她,将小小的她圈在他的臂弯之间。   饶有兴味的深邃目光先是锁定在她手机屏幕,流连往下,被天鹅颈上那一片细白吸引,那上面趴着一只蚊子,正准备下嘴。   “别动!”他轻喝。   男声熟悉到骨子里,许愿果然僵住不动,只听后颈清脆的“啪”一声,温热掌心和她的后劲肌肤密切接触,随即又故弄玄虚地离开。   她回过头,怒目瞪视。   林季延把手掌上黑乎乎的蚊子尸体摊开在她眼前,表情无辜:“你看,正吸你血呢。”   许愿挠了挠后颈,还真的有点小痒,凸起了疙瘩。   她今天为了上镜漂亮,穿了一件鹅黄色法式短袖衬衣,快要入夏的时节,自然给了蚊子可乘之机。   林季延动作自然地将随身的薄西装披在她肩上,盖住了脖子那片裸在外面的肌肤。   “我不要。”   许愿扭动着绵软腰肢,想拽下覆在肩上的西服,被他一手沉沉按住肩膀:“偶尔接受一下我的好意,死不了。”   他愠怒时,嗓音便会惯性下沉,不容人拒绝的威严便隐约透出来。   许愿不动,行吧,是死不了,她跟他的关系,也不需要依靠一件西装来撇清。   那便勉为其难接受他好意。   “怎么出来了?”她生硬转移话题,视线执拗往前,不肯看他。   其实还想知道他半途溜出来,武子昕会怎么想?但忍了忍,到底还是闭嘴不问,这两人好不好,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其实跟她没关系,问了就是在意,他一定会这么想她的。   林季延没回答,把手掌上的蚊子尸体搓了搓,拍走,在她身边安然坐下,许愿知道他有点洁癖,面无表情地递过一瓶矿泉水,两人有默契,他便接过去,拧开将水倒在手心,洗干净了手。   他们背后的体育场音浪此起彼伏,音乐传递快乐,以致关系剑拔弩张的两人,坐在这一方无人打搅的角落,也能平心静气说上几句。   “地上凉不凉?”他用掌心试了试地面的温度。   许愿继续打游戏:“太阳晒了一天了,现在还是烫的。”   然后发现他一直没回答那个问题,又不死心再问:“怎么出来了?”   “吵得耳朵疼,好像世界末日。”林季延眉眼松弛地抽出一根香烟,手指散漫夹着,触到她看过来的漂亮眼睛,愣了愣,“介不介意?”   许愿其实很少见他抽烟,抿着唇:“随便。”   “最近烟瘾有点大。”林季延似乎察觉到她目光里的不赞同,话不自觉多起来,“听说女人喜欢男人身上的烟草味?”   许愿眼睛在手机屏幕上,唇角却讥讽弯了弯:“大约武子昕喜欢?你还可以多抽点。”   “你呢?喜欢吗?”   许愿打游戏的手指一顿,面色冷着:“我讨厌,抽烟的人都很自私。”   自己抽烟不说,还害别人吸二手烟,害人害己。   “愿愿讨厌的事,我都很有热情做。”   “恨我,总比忘了我要好。”   林季延静静坐在她身边,斜叼着烟,半眯着眼,有一股不羁雅痞味,许愿情不自禁看他一眼,想起两人热恋时,他花样百出折腾完她,事后会餍足来一根烟,靠坐床头吞云吐雾,低眉时瞥见她猫一样依赖痴迷的脸,他兴起,沉沉低笑,俯身贴上她的唇,将口中的烟渡给她。   那时他们都是瘾君子,对爱和sex上瘾。   许愿强迫自己拉回视线,也不许自己沉溺过去。   这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画面,他是多么聪明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深知自己的魅力。   不然,也不会令他的女同事,还有高茗武子昕之流,迷他迷得要死要活,想尽办法接近他。   察觉到她在下意识咬唇,打游戏的手指已有十秒不动,林季延眼尾溢出淡淡笑意。   硬朗脸颊陷进去,烟气在喉腔滚了一个来回,随即舒畅吁一口,吐口,看它在空气中散开到无形,这是一段平静的时光,需要一根烟来庆祝。   许愿想起不久之前两人在律所的独处,她所有的不堪被他残忍揭开,他要她长记性,但这对她又何其残酷。   “原来你也知道我恨你。”她扯着唇角,“林季延,让我越来越恨你,这有意思吗?”   林季延清楚她在记恨什么,神情淡然:“从你15岁开始我做你的哥哥,有些习惯已经成为本能。”   “比如,总是看不下去你撞得头破血流,想教你点东西。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我教过你要时刻头脑清醒,提醒过你识人不清遇人不淑的后果,你既然能看懂我,邢绪林那样的男人,真面目为什么就看不清?竟然想跟这种人结婚?他配吗?”   许愿唇间发苦,发不出声音。   他蹙眉吸一口烟,“你的顽固刻在基因里,总是惯性往最坏的方面揣测我,气我揭你伤疤给你不痛快?气我挫你的骄傲?”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做过你哥哥,我参与过你的人生,我最大的心愿是要你一生幸福。”   “我了解男人,所以我不信任任何男人,他们都给不了你幸福。”他扭过脸来,眼神坚毅透着不妥协,“愿愿,我只信任我自己。”   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誓言就在耳边,震得她脑子里嗡嗡的,许愿脸颊发烫,触电般逃开他的眼。   “我今天不想吵架。”她小声投降,“很累,聊点别的吧。”   “好,聊别的。”他平静望着前方热闹,闲适自得地任由烟丝燃着,烟灰掉下,像那些灰败心情,因为她一句“今天不想吵架”,全被烧得没影。   “以前的我很少有怕的事情,不过我最近开始怕了,比如,我有时候很怕死在你前面。”   许愿注意力早就不在游戏上,绷着秀气的脸庞:“干什么这么说?很无聊。”   嘴上挂那个字眼,哪怕是随便一说,也是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   清清冷冷的“很无聊”三字,听在林季延耳里,比这舞台上的女团女声还要曼妙,吸烟后的口腔发苦发涩,于是她给了他一颗小小的糖。   但也足够他甜很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很无聊,但不瞒你,我经常会想起,如果不是你,我应该已经死在那年亚特兰大的夏天了。”   明明是这样万众开心的场合,他却非要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许愿没法不生气:“活着就是活着,哪有那么多如果。”   带着武子昕来听演唱会,半途却撂下人家,跑到这里跟她聊“死不死”这种晦气话题。   身边有别的女人,却给发那种语气暧昧的短信。   每次搞得都像在偷情,想到这里,气闷的感觉在加剧,许愿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听这种吵死人的演唱会?”他好像知道她在不爽什么,“因为年轻人多,阳气盛,让人觉得还能活很久,离死还太远太远。”   许愿秀眉微皱,总感觉这人今天不太正常,戾气没有了,语调过分平静,没了“林季延式”的尖锐强势。   侧耳听见他说:“上周刚参加完一个同行的葬礼。”   “高速上碰到连环车追尾,他被夹在中间,才40岁,二胎才五个月大。”   许愿惊愕不已地看向他,终于明白他今晚为什么不对劲。   “以前在一起吃饭,他也开过玩笑,说搞不好哪一天会过劳死,谁知道是这样的死法。”林季延转过脸来,往日自信的眉眼难得饱含困惑,“愿愿,其实我们离死很近,对吧?”   许愿怔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答案:“每天,总有一些小概率事件在发生。”   职业关系,她之前跑社会新闻,亲眼见过太多悲观离合,许多事,离普通人好像遥不可及,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小概率事件的分子。   论她自己,她爸的坠楼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两个人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几米外,有三五个女孩穿着时下流行的低腰款背心,大声哼唱爱豆们的主打歌,唱到后面开始动作一致地跳起女团舞蹈,也有肚上有游泳圈的胖女孩,动作同样灵活可爱。   这是最好的年纪,也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刻,让人艳羡。   “确实没必要为一些小概率事件困扰。”林季延洒脱扔掉燃了一半的烟,用皮鞋碾灭后说,“至少现在,我们坐在一起。”   背后演唱会音响轰鸣,都抵不过他这几句话带给她的心灵震荡,许愿陷入沉默,他们确实很少能够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只是,她心知,这是偷来的平静。   今晚他是带着武子昕来听演唱会的。   林季延偏过脸,定定看着她:“后悔吗?”   许愿糊涂:“后悔什么?”   “后悔那时救我。”   “后悔我就不叫许愿。”   许愿看着他灿亮的眼睛,知道他在提哪件事,那确实是他们共有的独一无二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她和这个男人,曾患难与共,是生死之交。   她在漫天的烟花里弯着唇角郎朗回答他,“我爸外号许大侠,我是他女儿,所以我许愿也是要做女侠的。”   “林季延。”   在漫天的烟花之下,她突然涌起一种交流的渴望,想抛去那些无穷无尽的交锋对峙,和他平静说些心里话,“我许愿,做了错事会认错,但那一天,我为你冒险,是我一生做过最正确的事。”   “不需要试探我,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没错,在我眼里现在的你很卑鄙,甚至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她眼眶中有莹润水光,倒映着他和他头顶的璀璨烟火,“那份快乐,那份回忆,都是你给我的,你说你要我幸福,可是在我心里,我永远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晚风拂面,背后的体育场音浪滚滚,可她身边的人却沉默如山。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许愿却清晰无比地听到男人喟叹着:“我怎么会没药可救呢?”   “你一直是我的药啊。”   她说这番话的重点是“希望他过得好”,但林季延的关注点显然在别的地方,许愿正要纠正,突然听到演唱会出口传来喧哗尖叫,这尖叫声并不像是因为情绪过于欢乐亢奋而发出来的,更像是出于极大的恐惧。   两人视线同时看过去,就见出口处稀稀拉拉跑出几个人,紧接着几秒功夫,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跑出来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四散在周围,表情甚至是惊恐的。   “发生什么了?”许愿新闻嗅觉敏锐,直觉有事,站起来就往那边人群跑去。   “西装还你。”她将肩上的西装利落扯下来,没了累赘,她跑动更加积极。   林季延跟随在她身后,接住了他的西装,寸步不离她左右。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许愿逮住了人群中一个正在喘气的小姑娘。   “有人——”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指着演唱会门口,“有人纵火,大家都很害怕,我们都跑出来了——”   “踩死人啦,快报警!”   突然背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锐喊叫将所有人的视线拉过去,然后有更多的观众从出口涌出来,黑压压白晃晃一片,人家都似吓破了胆,不顾一切往外冲。   许愿已经看傻,这种场面,她只在灾难电影里见过。   林季延比她冷静许多,当听到“纵火”二字时,就迅速掏出手机报警,冷静跟接线员报出地址事件,挂了电话他正要说什么,就见背对他的许愿突然一个激灵,疯跑着冲向他们刚才坐的位置   那里有摄像机话筒录音设备——他们今天携带的采访设备。   她扛起沉重的设备,正要转身,林季延已经有所预感,山一样堵在她身前,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神情凝重至极,带着就不许她涉险的决心。   “你让开。”昨日重现,她显然快要发火。   “不让。”他斩钉截铁地亮明态度,“里面已经发生踩踏,人在危险关头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你这个时候冲进去,不但拍不到什么,还有可能有危险。”   “但我是记者,今天现场唯一的记者。”许愿眼睛很亮,仿如天边的那颗孤星,“拿到一手新闻,是记者的使命,也是我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   “这曾经是我爸的信念,现在,也是我的。”她眼里有深深的执拗,青涩却又热烈蓬勃,这蓬勃的执拗来自于她坚如磐石的信念,“林季延,三年前有些话我没找到机会说,今天我必须告诉你,谢谢你想着我的安危,但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自己的理想,请你,尊重我。”   林季延抿唇,双眸深沉似海,最后问:“如果我阻拦你,像三年前那样,你会恨我,对吗?”   “对,我会恨你。”许愿凛然对上他的眼睛,“哪怕我知道你根本没错,你做的选择永远都是出于为我好,我也不会领情。”   “我不可能待在你给我设定好的条条框框里。”她说,“林季延,我是许昱清的女儿,冒险刻在我血液里。”   “我,是要做女侠的。”   “好。”林季延眉峰不动,“我陪你。” 第27章   这回答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许愿一愣:“你不必……”   “我会尊重你。”林季延截断她快要脱口而出的拒绝,“但我也不可能让你以身涉险,如果一定要, 那我们一起面对。”   远处还有尖叫的人群,不断有人流从体育场跑出来, 有安保人员维持秩序,也有一部冲进去察看现场情况,场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以预想场内又是何等的混乱危险。   再仔细听, 进行到一半的演唱会戛然而止, 哗然一片, 以致许愿耳边嗡嗡的,仿佛出现了幻听。   小概率事件发生了,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 就像场内那些年轻观众,上一秒他们还沉浸在音乐中,下一秒就被人拖拽着,陷入了危险境地。   许愿捏紧拳,眸中的光盈盈闪动:“林季延,我不想拖累你。”   “已经拖累了。”他做好决定便不拖泥带水的风格流露出来, 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沉重的摄像机, 干净利落问,“怎么用?”   许愿知道他不仅要担负她临时保镖的身份, 而且因为摄像小吴迟迟不回,所以无疑, 他要接下摄像的工作。   没时间感动, 她三言两语简单教他摄像机的初级用法, 两人便往体育场门口奔去。   没走几步,遇到了抹着汗直奔而来的摄像小吴,他显然很懵。   “怎么回事啊?小许。”   许愿三两句告诉他场内发生的变故,要他扛上设备跟她往里去,小吴明显犹豫了。   “可是——”他脸上的肉因为紧张而微颤,都结巴了,“我们,我们是娱乐频道的啊……”   言外之意,他们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是可以回去跟领导交差的,又何必去淌这浑水?   场内有人恶意纵火,最严重的踩踏已经发生,聚在外面的人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大家逃命都来不及,他们何必进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不管我们是什么频道,现在我们的身份只是记者。”许愿声量不高,语气却异常坚定,“哪里有突发新闻,哪里就应该有我们的身影。”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退怯,“如果你不愿意,那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不行不行,我们是搭档,没有放你一个人进去的道理。”见她一个女孩子那么勇敢,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的小吴终于战胜了一时的胆怯,接过林季延肩上的摄像机,熟稔扛在自己肩上。   三人拧成一股绳,逆着人流艰难行进。   小吴见林季延面生,但又十分护着许愿的模样,两人关系似乎不一般,嘴快问:“哎,这位是?”   许愿正要回答“我哥”,只听身边的男人仗着傲人身高,一边护着瘦弱的她,避免她被前方跑的过快的观众刮擦撞到,一边对小吴沉沉解释自己的身份。   “护花使者。”他说。   她心口溢出一点点微妙的甜,到底因为眼下情况紧急,没时间和他掰扯,在他助力下,拨开惊恐的人群,往里冲。   可挤进去比预想之中的更难,乌泱泱的人们失去了秩序感,每张年轻的脸上写着惊慌茫然,逃生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本能。   小吴仗着200斤的肥硕身躯,硬生生为后面的许愿打开一条缝隙,他满头大汗,脸上是被挤而产生的痛苦:“让让,我们是记者,给我们一条路。”   “别进去,有人被踩了!”有好心的男声出声劝阻,很快被其他尖叫声盖过。   看着眼前几要失控的混乱,林季延下颌线绷紧到极致,黑眸沉敛,整个人蓄势,将许愿更紧地护在自己怀里,用宽阔肩背强硬将人群和她隔开。   “跟着我!”他大声提醒,“别自作主张,别离开我视线。”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很快盖过他的声音,但许愿还是听到了,她没法开口回应他,只好去看他眼睛,用清澈的眼睛告诉他,她记住了。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时间,他们三人终于逆行到体育场内,不出所料,现场果然乱套了。   舞台上的女团爱豆已经被团队紧急护送下场,台下有一块区域有火光冒出,烟雾弥漫,受了惊吓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四散逃开,羊群效应在显现,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恐慌,选择跟随人流一起往外逃跑,任凭现场工作人员怎么用喇叭喊叫阻止也没用。   小型踩踏正在不幸发生。   就在许愿他们不远处,有人不慎摔倒,后面的人因此被牵连绊倒,层叠在一起,无助的尖叫像利刃划过耳膜,画面实在太过惊恐。   离他们三人最近的地方,有一个瘦弱的姑娘躺在地上,惊吓令她的表情扭曲,有人惊慌踩在她手掌以及背上,她痛得泪水模糊,大喊“救命救命,不要踩我,不要踩我!”   但是没人伸出援手,因为站着的人也自顾不暇好不到哪去,他们被挤到步伐踏空,迫在眉睫需一个落脚点。   “怎么办?”许愿做不到见死不救,却被人群排山倒海的力道挤得快要自身难保, “那个女孩子——”   她心急如焚地向林季延求救。   ——救救她。   她双唇微颤,如水眼眸柔柔软软向他求助。   在一片混乱中,林季延深深看她一眼,这一幕昨日重现,那一年她也曾用这样含着泪光的目光苦苦求他,但是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当时的他们都清醒知道,即便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出手,那个女孩被救回来的希望也是渺茫的。   他们无能为力,所以他冷静甚至近乎冷血地拒绝了她,也不许她以身涉险。   他们为此决裂三年。   现在,命运的□□再次转动,他们再次面临同一个抉择。   只不过这一次,一切还来得及。   “抓住这里不要松。”他揽着许愿,将她带到一个稍许安全,且手抓住能施力的地方,清亮眸子里全是她的影子,“等我回来。”   “小心点!我等你回来——”   林季延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毅然扭过头去。   许愿手上施力,要不是同时也拽着小吴,差点也要被人流带走。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安危,眼巴巴看他如浮萍穿行在人流中,数次被带着往前走,又拼尽全力挤开人群,向着那个小姑娘靠近。   他的衬衫被挤得皱巴巴,神情却异常执着,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人群的力量,许愿的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干涩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好在他总归是人高马大的男人,长年累月保持健身习惯,手臂肌肉结实有力量,在小姑娘绝望之际,稳稳将她一手拉拽起来,姑娘瞬间得救,“哇”一声大哭。   林季延没空安慰她,因为距离出事的人群近,抓住入口处扶手,将一个摔倒的男孩拽起来,男孩起来以后,又把自己花容失色的女友艰难拉起,两人抱着感谢,林季延一拍他肩膀,让他们三人一起随着人流出去。   至于那边踩踏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有安保人员大声靠近,场面似乎好一些,但被压在最下面的人,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   等林季延再度逆行而来,小吴已堪堪稳住身形,带着许愿挪到稍微安全的区域,摄像头扫视一圈现场后,对准许愿,许愿拿着话筒,一脸凝重肃然进行现场突发播报。   “各位观众,今日Misspink演唱会出现突发情况,现场有浓烟,目前演唱会已经中断,大量观众惊慌逃跑,具体请看本台现场播报——”   —   体育场外。   局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大量人群已散去,警察和救护车消防车几乎同时到达,担架抬着伤者出来,救护车呜呜呜响,将踩踏中受伤的人以最快速度送往医院。   有人受伤,但好在,多是轻伤,没有人严重到危及生命。   不幸中的大幸。   这确实是今晚城中大事,许愿所在的市电视台成为最早发布突发事件的媒体,城市成千上万正在电视机前的家庭,听到傅清泽傅主播凝重地说“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接下来,他们又再度在黄金新闻时间里看到了久未露面的许记者。   电视屏幕前的许愿许记者一改过去朴素的形象,今晚的她明显比往日精致,但她不苟言笑的神情却明显比往日紧绷,语速也比平时快,在她身后,Misspink演唱会观众席有烟雾缭绕,年轻人在逃跑踩踏,场面混乱到连电视机前的人们都揪紧了心。   这报道显然也是在危险中进行,画面在摇晃,许记者甚至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要摔趴在地,但很快有一双男人的手将她及时拉过来,摄像晃动中,男人的侧脸在画面中一闪而过,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是一张骨相皮相都上佳的脸。   体育场外的广场,还有人没有散去。   许愿和主编在通电话,主编对她一番褒奖,夸她随机应变做得好,即使已经离开社会新闻记者的岗位,依然保持着社会记者对突发事件的本能反应,这很难得,也很具有记者精神。   应付完主编,许愿挂完电话还未松一口气,手机又响,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终于感觉到另一种不安。   是现任领导单总编打来的。   一开始还克制着怒气。   “小许,晚上的采访我看了,不得不说,做社会类新闻,你是专业的,你的前领导刚给我打电话了,来给你说情。许愿,你的职业素养我一点不怀疑,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做记者你合格,但是做下属,你是完全不合格的。”   很快语气开始尖锐:“任何做领导的人,如果有你这样的手下,是一种灾难。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你知道吗?这种突发事件,为什么不先打给我汇报情况?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小吴的分内职责只是做娱乐内容的摄像,今天还好没出什么事,但如果出了,你是要承担责任的,他没有义务跟着你冒险。”   单总监措辞严厉,劈头盖脸一顿批评,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立场,比如她的行为在前上司看来是绝对的正确,拥有优秀记者该具备的直觉敏锐,但在单总监的角度,她自身职责不分越俎代庖,甚至不提前知会领导,在流程上犯了大错。   听着单总监凌厉的训斥,许愿脸上火辣辣的,手机甚至变得烫手。   她没法开口解释,是因为当时情况太过紧急突然,她满脑子都是冲进去,也曾经在某个瞬间想要打电话给大领导请示,但直觉得到的将是断然的拒绝,于是她在脑海里主动擦去了这个念头。   她讷讷垂下脸:“领导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单总监冷嗤,“再有下次,你就哪里来回哪去,我这庙小,伺候不了大神。”   电话那头的她怒气腾腾挂了电话。   许愿右脸的烫意久久不退,像高烧病人,握着手机的手心不知不觉出了汗。   所以,像她这样的人,是要为可笑的职业精神付出代价的吧?   可更可笑的是,若还是有下一次,固执如她,依然会义无反顾做出同样的抉择。   “挨批了?”林季延站在她身后。   许愿转身,乌黑眼眸清澈,她默然承认。   林季然将她的落寞看在眼底:“想过做女侠的后果吗?”   他语调平静,甚至听不出讽刺挖苦,只是眼神里带着柔软的怜悯。   许愿知道他在问什么,在晚风中倔强地抿了一会儿唇,才张口诚实道:“想过,不会有人理解我,也不会有人夸我敬业,就像爸爸一样,给了公众很多真相,也让黑暗浮出水面,但对他个人来说,他为他做的事几乎牺牲了所有甚至生命,他就是个傻瓜。”   她深深吸一口气,眼底有动人水光:“可是,没有他这样不计付出的傻瓜,我们这个社会就永远不会有进步。”   “林季延,你知道吗?”她看上去要哭了,却始终没有任由眼泪溢出眼眶,“我是他女儿,我很自豪我也是傻瓜。”   微风拂动。   有心动的声音。   林季延深深凝望着眼前荏弱却倔强的女孩,她终于收起爪子,向他袒露伤口。   他的心口也微微感到疼。   因为她疼了。   世上有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来源于不被理解,来源于以一己之力,对抗外界顽固的声音。   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却正在做。   “傻瓜。”   他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拇指轻轻拭去她眼眶里快要流下的液体,看着她的眼睛,笑得比风还温柔,“因为你是这样的傻瓜,所以我才那么骄傲啊。” 第28章   这一晚演唱会的重重心跳经历, 令回到家后的许愿精疲力尽,洗完澡瘫倒在床上,关了灯, 只留床头一盏小夜灯,她神思恍惚地盯着这扇夜灯, 不由自主想到了林季延的眼睛。   真奇妙,每当她满身疲惫,他总是会及时出现,成为黑暗中陪伴她的唯一一盏温暖的夜灯。   但是, 他也曾给她带来过无尽长夜。   三年前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让她想起来时, 还是会辗转难眠。   那年,自他从英国回来后, 两人的关系再不复往日的亲密无间。   问题出在她身上, 因为她心里有了疙瘩。   这疙瘩一日日长大,逐渐扩大成浓疮,让她每日郁郁寡欢,以致快到周末时,她会陷入很奇怪的矛盾情绪之中。   既思念着他,深深迷恋他的男人味, 可见到他之后, 想到他插手父母婚姻,强迫她妈离婚, 迫使她妈又不得不依附于另一个男人,这让她觉得, 她的爱情是不正当的, 如果他和她能在一起, 需要靠牺牲家人的福祉,这本身就说明,他们不应该在一起。   她没法只做恋爱中的小女人,因为这太自私了。   林季延明知她年后表现得反常,面目冷淡,也不再每分每秒粘着他,却装作不知情,只是更温存体贴,床上不会只顾着发泄,而是更在意她的感受,他在黑夜里强势又温柔地拿捏着她所有感官的体验,让她身如浮萍身不由己,让她被操控,根本离不开他。   床下,从饮食起居,他周到照顾她的生活,平时在单位里被前辈使唤的她,到了周末,会成为女王,什么都不需要她做,只需要看着他系着围裙,动作娴熟地准备两人的三餐。   他在美国留学那几年,厨艺早就精湛。   完美的情人、理想的二人世界、契合的X生活,所有令别的女孩艳羡的一切,许愿都已唾手可得,可大约是因为得到的太过容易,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反而令她的不真实感一日日加剧。   这是他为她搭建的空中楼阁,幸福似乎触手可及,其实都是虚影。   她甚至不曾真正了解枕边人,又谈何幸福?   她屡次想要和他提两人父母的婚姻,想要从他口中了解到真相,可是总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平时他脾气太好了,细致入微照顾她,她有时候很想学那些刁蛮的女人发一通脾气,可他把男朋友的职责做到了几乎满分,令她完全找不到一点机会。   两人爆发的第一次激烈争吵,导火索是一个女孩子。   那是许愿在工作中认识的女孩,外省人,比许愿小一岁,有一份收入一般但足够生活的自由工作,是许愿在采访中认识的朋友。   当时报社做了一期“世界抑郁症日”主题的采访,黎梨便是她的采访对象之一。   黎梨已经身患抑郁症两年,原生家庭的压迫,创作路上遭遇的白眼歧视,令她整日生活在负面情绪当中,本就性格敏感的她抑郁成疾,且越来越严重,她是本地一个无名漫画画手,在社交媒体坦陈自己的病,许愿当时需要采访对象,偶然情况下点进了她的个人主页,看了她点点滴滴的日常叙述后,发现在同一个城市,便尝试着在社交媒体上私信她,询问能否接受采访,黎冰欣然同意。   见面以后发现是很软萌的一个小姑娘,有各种二次元的爱好,见面当天穿着漫画人物的水手服,可爱甜美,谈吐也很有礼貌,是见了会想要做她朋友的小姑娘。   许愿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外表乐观总是爱笑的小姑娘,会是重度抑郁症患者。   都是性格年龄接近的姑娘,许愿心性善良,知道她其实孤僻远离人群,尝试着约她出来逛街,两人渐渐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黎梨倾吐她做大神枪.手的苦闷,最难过的还是重男轻女的家庭,爸爸早逝,家里两男两女,可在小县城没什么收入来源的妈妈眼里只有两个最年幼的双胞胎弟弟,为了让两个儿子过得体面富足,无穷无尽压榨在大城市打拼的大女儿,黎梨顾念到家里还有个在初中读书的大妹妹,深怕妈妈不给妈妈交钱读高中,于是几乎所有的收入都老实上交,任由妈妈将她榨得一干二净,有时候交完房租,穷到只能买一箱方便面才能把接下来的一个月撑下去,往往方便面吃着吃着,想到从小她和妹妹的面碗里没有鸡蛋,永远只能看着弟弟们吃鸡蛋,会难过得边吃边掉泪花。   许愿听完总是很难过,想着法子接济黎梨,总是找借口买很多吃的囤积在她家里,会在下班后拎着一袋子菜跑去她家给她做饭,其实她也很孤独,需要朋友的陪伴。   以致后来,就连林季延都知道了黎梨这个新朋友的存在,也知道她是个抑郁症患者。   “你每天想这个朋友的时间比我还多。”他微微吃味,哪怕黎梨是个软妹子,“我也是病人,我也需要你。”   彼时他的唇游移在她颈后肌肤,是他喜欢的姿势,代表着掌控、诱惑,而许愿也常常难以抵御男人这样的贴身纠缠。   “黎梨需要我,我希望她不要做傻事,健康快乐地活着,跟我一样慢慢变老。”   “跟你一起慢慢变老的不应该是我吗?”林季延跟她一起仰望夜空,随后重重一叹,“你想过跟朋友一起慢慢变老——”   “却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吗?”   许愿许久发不出声音,直到他以吻相逼,才吞吐说:“太遥远了——”   “遥远能有多远呢?”男人在背后拥紧她,两人投影在地上的影子相依相偎,“像星星离我们那样遥远吗?”   他的声音缱绻温润,许愿的心开始怦怦直跳,然后听到头顶的他略带惘然地说——   “可星星,明明离我们很近啊——”   那是他给她制造的虚幻浪漫,可许愿还是清醒知道:其实星星离地球有几万几十千光年的距离,那是比遥远更宏观的概念。   就像她和林季延,看似每周都能鹊桥相聚,身体的距离常常为负,可在她心结打开之前,他没法踏入她的内心深处,完全得到她的一颗真心。   进入夏天以后,黎梨的情况开始不妙。   她开始拒绝许愿的邀约,也拒绝任何线上线下的沟通,许愿屡次去她家敲门,求她开门见一面,她明明在家,却闭门不开,躲在自己织的厚茧里。   后来,许愿从她的社交媒体,终于得知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她辛苦替知名画手做枪手了好几月,作品最后在海外卖爆了,这画手却并没有按照合同支付她报酬,而是以各种理由拖延克扣她的酬劳,最后她只能拿到原定数目的二分之一。   维权讨薪的结果是,这画手在圈内诋毁她的人品,污蔑她泼她脏水、甚至煽动粉丝网暴她,她每天都活在满屏的负.面信息之中,抑郁症加剧。   那时她还没想死,积极看医生治疗,加大药量控制病情。   她的妈妈,却成了逼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黎梨已经好几个月没怎么往家里汇钱,汇过来的钱数额也远不如从前,她妈妈特地千里跋涉,跑到G市找她要钱。   然而她视而不见黎梨家里成箱的泡面,只看到她把大把大把本应该用在弟弟们身上的钱用来给自己看病买药,尖酸刻薄地指责黎梨:“抑郁症又不是什么能死人的病,用得着花钱吃药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给你弟弟花钱,把我们当拖油瓶,自己一个人在大城市过好日子——”   “你想过自己的日子,这是人话吗?你两个弟弟成年了吗?多给他们吃几个蛋你记恨一辈子,你这么爱吃蛋,我回去就给你寄几箱来!”   这些毫无温度的对话都是黎梨在社交媒体打下的文字,她在平静叙述完所有的遭遇之后,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谢谢好闺蜜愿愿,你是我黑暗中最后的光,给了我好多欢笑和温暖哦,喜欢你给我做的面条,此刻竟然有点难过,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对不起啊我的朋友,没办法当面告别了,我太累了,不想再背着壳负重前行了。我知道我很自私,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照顾下我的妹妹吧,她也是个总是眼巴巴看着男孩们吃蛋的可怜女孩呀:)   许愿刷到这些文字时是下午,她不敢置信,抖着手打给黎梨,那边却冷冰冰提示关机。   她的人生从没有这样彷徨无措过,用最快速度报警,拉上林季延就往楼下冲,直奔黎梨的住所。   可是她根本不在家,她在车上急到掉眼泪,坐立不安不停刷手机,向消息灵通的同事们呼救,然后有同事晒出同城视频,有一个女孩悬空坐在某写字楼顶楼,她看着镜头里那小小的身影,手捂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黎梨,她身上的那件裙子,恰是接受她采访时穿的深蓝色水手服,她省吃俭用了很久,咬牙给自己买的22岁生日礼物。   林季延把快要失控的她揽在怀里,拧着眉,嘱咐司机再开快点,人命攸关。   那座写字楼,就是那个知名画手的工作室所在。   黎梨决定在这里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有人跳楼,警察消防还有救护车都已到场,楼下围观了不少行人,都举着手机在拍视频,当许愿下车,仰望巍峨高楼上正晃荡双腿的女孩子,当场低血糖发作,晕在林季延怀里。   她在几秒后的晕厥中醒过来,疯了一样要冲上去:“我要上去,我去劝她,我说的她一定会听的,放开我!林季延我求你了,放开我!”   她用尽全部力气,活像披头散发的疯子,可是却遭到激烈阻止,背后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刻成了她最大的阻力。   “她一心求死,不是靠你一句两句能挽回的,消防已经到了,救人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   林季延清醒冷静,根本不放她涉险,仗着男人力气大,双手发狠缚住她,令她寸步难行,许愿只能眼巴巴望着顶楼,确实有身穿工作服的消防人员陆续上楼施救,大型气垫正从车上被拖下来,准备充气施救。   她望着楼顶悬在外立面那双一动不动的双腿,在楼下嚎啕大哭。   有两个警察经过,她发了狂般挣脱开林季延的禁锢,冲到警察面前不顾一切说:“警察叔叔,我是那个女孩子的朋友,你们能不能让我上去,我能劝她下来的,我可以做到的!”   警察和消防沟通后给了她一个不近人情的回答:“消防说了,亲友上去效果很差,会加速她跳楼,心理专家已经上去了,你别添乱。”   “我保证不会添乱的,我跟她讲道理——”   “她想死呢,讲道理不一定听得进去,以前出过事,亲友上去劝,情绪上来了,双双激情跳楼——”   警察走了,她哭得像孩子,为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我可以的,我要试试,万一她听我话呢,让我上去和她聊一聊——”   “林季延,我求你,让我去救她。”她哭得满脸是泪,挣扎过后膝盖发软,全身发颤绝望哀求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一辈子会内心不安——”   林季延感觉到她的体力不支,一直用手掌托着她纤细的腰。   他的脸还是那么冷静甚至冷血,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愿愿,我们都是普通人,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努力就能有好结果的。”   有人大喊“气垫充好了”,许愿充满希望地想扭过脖子,可是只听周围人群一阵哗然,有人在喊“跳了跳了”,然后就是一声闷响,那能让血液冻住的声音许愿一辈子都记得清晰,是一种骨骼尽碎、血肉重重撞击地面以致分崩离析的恐怖声音。   她大脑空白,颤得厉害,林季延的手掌固定她的后脑勺,将她糊满眼泪的脸强压在他胸口,不许她回头看。   “愿愿,别回头。”他语气异常沉重,“记住她最美好的样子就好。”   她在他怀里颤抖个不停,嚎啕着闭上了眼睛。 第29章   黎梨走后, 许愿作为她不多的朋友,出人出力,送她最后一程。   因为担忧她, 林季延特地挪掉所有工作,请了一星期的假, 陪伴在侧,帮着处理葬礼事宜。   黎梨的自杀还有她临终前在社交媒体上写的绝笔信,最终在网络上发酵,她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陌生人知道, 很多人开始关注那些带着梦想入行最后却只能被人剥削劳动的无名画手, 许多素未谋面的人为他们发声, 更多人去那个知名画手的留言区骂她吃人血馒头,那个之前嚣张的女人龟缩着不敢再狡辩什么, 只是在第一时间关了评论区, 在网络上暂时蒸发。   坏人还是继续活着,换一个身份,又可以重新开始。   黎梨却永远不可能再开始了。   许愿在殡仪馆终于见到了黎梨的母亲。   那是个骨瘦如柴面目有些刻薄的女人,生育了四个孩子后她的身体显然不太行了,又因为黎梨的死,枯瘦的厉害, 站在两个懵懂的双胞胎儿子身边, 低着头,眼神畏缩, 不敢正视来送葬的男男女女那些鄙夷埋怨的目光。   对于这个早年丧父中年丧女的苦命女人,许愿一个指责的字眼也没有说出口。   黎梨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过她妈妈了, 她想到这一点, 就心酸的想掉眼泪。   她在林季延的怀里闭眼靠了一会儿, 最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每天都只有可怜的几小时的睡眠,她脑袋昏沉,眼睛很疼。   林季延亲密揽着她,揉着她的黑发,这一刻不是她男友,更像扮演父亲或哥哥的角色,让她尝一点亲情的滋味。   她和黎梨,能走到一起处成好友,本质上都是亲情疏淡的受害者,能玩在一起,也是可怜女孩抱团取暖。   许愿缓了缓后,离开他的怀抱,迈着虚浮脚步走向黎梨的妹妹——黎苹。   “许姐姐——”   黎苹眼角盈泪,知道眼前苍白憔悴却还是很漂亮的小姐姐是自己姐姐生前唯一的好朋友,对她产生一种天然的亲近感,难过地扑进了许愿的怀里啜泣。   什么叫哭到眼泪干涸,许愿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她已疲惫到哭不出来。   她只是大姐姐一样伸手抱住荏弱小女孩,拍她颤动细瘦的肩膀,干裂的唇翕动:“你放心,你姐姐走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回去以后好好读书,姐姐会供你到大学毕业。”   林季延就站在她身后,他浓眉微挑,因这个决定,她之前并未向他透露半个字。   黎梨的葬礼过后,许愿去香港出差三天,结果工作提前一天结束,她给了自己一天的假期,在赤柱的海滩边无聊坐了一天,回来后和林季延提了分手。   她种种的反常他都看在心里,也早有准备,当然不会接受她单方面的分手:“你朋友突然出事,你有应激反应我能理解,这样,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把工作安排好,这个月月底我们去法国度个假,普罗旺斯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们体面点分开,不可以吗?”   “不可以。”林季延一口拒绝,不给她转圜余地,“我们很好,我也为这段感情付出许多,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单方面分手。”   “付出很多——”许愿沉浸在麻木里片刻,最后讥讽牵动唇角,“好,我明白了。”   十天的法国南部之行最终敲定,林季延自己就是律所老板,度假他自己说了算,许愿却不一样,这么长假期他以为她领导不会批,许愿却说顺利批下来了,他一开始半信半疑,最后还是信了。   许愿没有告诉他,她向单位提了辞呈,打算回A市发展。   朋友的离世对她创伤不小,人死如灯灭,她好像才恍然明白,人是那么轻易就能死掉,前不久还在一起吃面开玩笑的人,几天后就在人世间湮灭成一捧尘土,而她还有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植物人爸爸,他在睡梦里召唤她回家。   离乡已太久,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他们在普罗旺斯最美的季节来到这里,欧式乡村小屋的前后都被大片紫色薰衣草田包围,眼前的景色美如油画,每一帧都是美不胜收,他们手牵手踏足寂寞空旷的峡谷,也一起眺望远方山上苍凉宏伟的古堡,许愿穿着花裙带着草帽,蹲在一片薰衣草田中,任林季延按下快门,为她定格甜美瞬间。   白日在一起看过最浪漫的风景,夜里在旅馆复古的大床上做缱绻激烈的情人爱做的事,大床如同海上漂浮的小舟,在狂放暴雨中飘摇,随着浪潮起起伏伏,这折磨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一浪更比一浪高,许愿如窗外花园里含苞的玫瑰,喉咙几要喊破,最终在园丁辛勤的浇灌中美艳绽放。   炫丽白光闪过眼前,这种皮肤叫嚣身体上瘾的极致感觉,只有林季延有能力给她。   海潮过后,骤雨初歇,紧随而来的是情人的耳鬓厮磨。   “刚才为什么不喊?”   “喊了你就会停?”   “不会。”他精赤上身,覆上一个灼热炽烈的吻,“我用这个kiss补偿。”   许愿媚眼如丝,显然沉溺其中:“怎么都是我亏——”   男人笑得餍足,精壮脊背线条感流畅,他伏在纤弱女孩身上,在她滑腻颈间流连呢喃:“可惜你没机会后悔——”   许愿任由男人再度攻城略地,只是盯着天花板图案的漂亮眼睛,逐渐空洞木然,最后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嘲讽的弧度。   他们在法国逗留的最后一天,住在巴黎,隔日便要搭飞机回国。   入秋的下午,暖熹阳光照得人全身发懒,本来有日程安排,还剩卢浮宫没有去逛,许愿却意兴阑珊不配合,坐在林季延腿上软侬撒娇:“我累,哪也不想去了,就想在旅馆窝着。”   林季延钟爱她娇软模样,宠溺笑着:“好啊,不想去就不去,在房间里睡觉。”   不出去走走也好,刚好可以做点别的事,回国以后两人又要异地恋,往往要等一星期才能相聚,偶尔临时有应酬,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对于欢爱上热意高涨的他来说,一个月寥寥几次,实在是不够。   许愿摇头:“不,我们玩个游戏。”   她的背后是一片淡金色的阳光,照得她皮肤瓷白如玉,微微上挑的眼角仿佛盈着一汪春水,这样剔透清莹的她,林季延心软成一滩水,完全拒绝不了,只想做她身后的大片阳光,抚过她的寸寸柔软。   “玩个捉迷藏游戏吧。”她似乎预谋在先,手里多了一条深色领带,定晴一看,是他抽屉里众多领带中的一条,许愿笑得烂漫天真,“现在我要蒙上你的眼睛,数到三十,你来找我,找到了要接受我的惩罚。”   “找到了没有奖励,反而要接受惩罚?”   “对,因为是我定的游戏规则。”   “拐了那么多弯,是要给我惩罚?”   “惩罚不是比奖励更有意思?”   这游戏来得突然,可她兴致盎然,林季延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在她用领带遮住双眼后,警惕地抓住她纤细手腕:“该不会偷偷溜去机场吧?”   精灵一般的女孩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游戏开始,无可奉告。”   “记得一定要找到我啊。”   被暂时剥夺了光明的男人大马金刀坐在原位,女孩踮着脚尖轻盈从他膝上滑下,他乐于配合这种情侣之间的浪漫小游戏,只是心有不甘地伸出手掌,粗粝食指微微弯起,擦过她即将溜走的手掌心,掌心泛起一阵轻痒涟漪,似调.情也似述说绵绵情意。   脚步声远去,随即是很轻的关门声,耳边寂静,林季延信守承诺,弯唇数数。   “……28,29,30。”   将领带一把掀开,锐利眼眸扫视空荡荡的房间,他站了起来。   旅店一共有六层,历史感浓厚,法式风情渗透在一砖一瓦里,过去不乏名流下榻这里,因此也是许多外国游客来巴黎住宿的首选。   林季延并不是无头苍蝇盲目寻找,箭步去了一楼前台,用流利英文问门口小弟是否有个亚洲女孩出去,二十出头,鹅蛋脸、黑长直,穿一条法式复古碎花连衣裙。   小弟答没见到,他抬着下巴目光向上方飘去,如墨眼眸顿时幽沉。   几分钟后,他在顶楼花园找到了许愿。   但是,看到她的那一刻,喜悦并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一丝一毫都没有,他面沉如水,眼睛紧紧攫住正迎风站在天台最角落的女孩子。   她脚边有一个半米高的石头雕塑,只要她抬一抬脚,就能轻松站到雕塑上面,进而攀爬到天台的最高处。   许愿感知到他目光,缓缓扭过脸,俏脸沉静,眉宇间有抹不去的愁绪,再不复刚才妖精似的妖媚狡黠。   这给了林季延一种直觉,仿佛这些天的温柔小意甚至开怀大笑都是刻意伪装,这一刻死气沉沉的她,才是她心情最真实的写照。   “你找到我了。”她轻勾着唇,“来得很快。”   “猜到你会跑到这里看风景。”   林季延装作无事发生,迈步要靠近她,却被她一声喝止:“站在那里,别过来!”   他旋即顿住脚步,只是望着她瞬间紧张的脸,疑惑不解:“愿愿你怎么了?我只是想过来和你一起看巴黎的风景。”   “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看风景了。”   许愿慢慢抬起脚,在他目视中,站在了那雕塑之上,只要用力后仰,她就可以越过天台围栏,直线向下,而此刻她神情凛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毅然决然,“你找到我,是要接受惩罚的。”   “那个惩罚就是,我们分手。”   有好几秒钟,林季延脸上一片阴翳,抿唇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到了被愚弄,这些日子的蜜里调油都是她演出来的,她在麻痹他,为他编织了一个梦境,现在她要亲手将梦境撕碎。   “否则——”许愿往后瞥了一眼,淡然道,“我就跳下去。”   林季延抑制住滔天怒意,面上却浅笑:“愿愿,有什么误会我们下来讲,不要开这种玩笑,等我们回国我们就去看你爸爸好不好?跟他说说你的法国行。”   许愿微讽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愧是玩攻心计的高手,知道这世界上她最在乎的人是她爸,她是舍不得抛下他做傻事的。   对面阴着脸的男人还在试图补救:“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你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愿愿,下来吧,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容易,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许愿苍凉一笑:“林季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敷衍我愚弄我,逃避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   “为什么剥夺我分手的权利?是因为你做了坏事心虚吧?我们父母离婚,你才是幕后黑手对不对?这才是你心虚的真正原因对不对?”她激动地连声质问,泪水滚落脸颊,“昨天我接到电话,我妈又流产了,她本来可以在婚姻里安度下半生,现在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她又要承受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而她的女儿,我,却自私的和你在巴黎度假——”   “林季延,我已经为此痛苦半年了。”她说,“我一直给你解释的机会,我想体面分手,可是你一直不说,直到黎厘的死——”   她凄然凝望往昔这张令她迷恋的俊脸,一股冷意侵袭心头:“我才明白过来你的冷血,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的死活你都是不在乎的!”   声声泣血控诉回荡在空气里,似乎是老天有所感应,乌云蔽日,太阳被遮挡在云层以外,天阴得那么彻底,可能会有一场雷阵雨。   林季延面目冷静:“我不是不在乎,而是清醒,你怨我拦住你,可你我都很清楚,换成任何人,都会阻止你做傻事。”   “至于我们父母的婚姻,我只能透露一点,那就是他们迟早要离,我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罢了。”   “愿愿。”他唤她小名,“婚姻不是女性的避难所,这句话,还是你对我说的,既然你自己都不承认,为什么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妈就能在婚姻里被庇护一生呢?”   许愿眼里迸出怒火:“林季延,你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对,我没有,我已经尽我所能,给了所有人想要的体面,不客气的说,你妈姜思韵现在做着富贵的武太太,也是我心慈手软的结果。”他神情肃然,毫不妥协,“愿愿,不必拿死威胁我,我要你活着,等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没有人比我更在意你的幸福,连你妈也不能。”   他眼中冷光迫人,“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决定。”   “分手,我不同意,分开,可以。”风吹过他坚毅英俊的脸,他的黑眸里始终有她的身影,“这场游戏既然开始,那就继续下去,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   “这三年里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干涉你,你怨我干涉你的人生,那我放手给你自由,你去找找看,这世上有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许愿楞在原地,完全愕然,大喊道:“那三年以后呢?”   林季延已经霍然转身,听到风传来她的疑惑,英挺的背一滞,冷峻的脸和她对上,万千情意就在这深深的一眼当中。   “游戏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第30章   三年前天台花园诀别的一幕总是时不时在许愿脑海里重演, 她有时候会想,她和林季延到底分手了没有?他们分开,却又没有分手, 这种荒谬的现状合理吗?   因为演唱会的意外报道,演唱会纵火案得到全国关注, A市电视台的报道量在线上达到了几千万的阅读量,许愿的表现则被更多观众看到,镜头里她的发型略显凌乱,但她临危不惧、语速逻辑都无可挑剔, 再加上很高的颜值, 许多网民纷纷都在评论区问:这记者是谁?能不能求她多上镜?   但网上对她的关注讨论, 其实对许愿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这个社会不缺热度, 可能你昨天还被人称道, 今天就寂寂无名没人再关注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普通人还是应该兢兢业业生活,每一天都脚踏实地比较好。   因为上次单总监电话里毫不留情的批评,她大约是许愿日常生活里唯一会给她冷脸的人,许愿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她发现单总监会把一些重要的采访任务交给另一个记者, 她日常的工作就是给那一位打下手, 这也意味着,来到娱乐频道后本就不多的出镜机会, 这下子更少了。   她在无形中,被领导边缘化了。   她暂时无暇从长远角度考虑工作这件事, 因一个星期以后, 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 小许啊,我是陈堃陈警官。”上次在演唱会偶遇的陈警官在她下班时间抽空打电话给她,“是这样,你爸的案子现在是我同事廖峰廖警官在侦办,你们家属急切的心情我们也理解,我跟他说过了,可以把案子目前的一些进展跟你说说,我现在给你个号码,你联系一下他。”   许愿道谢后,忙不迭联系了这位廖警官,廖警官大约在忙,约她明天中午来警局一趟,当面说。   隔天,许愿便请了两小时假,去了一趟警局。   “你爸这案子呢,目前线索不多,手头的线索也断了,可以说没有什么太大进展。”廖峰廖警官是瘦高个,说话也直来直去,或许是职业关系,讲起话来直入主题毫不拖泥带水,见她表情掩不住的失落,又继续说下去,“但也不是全然没线索,那一带比较荒凉,附近就只有那家废弃厂子,我们从通信基站里找线索,发现事发当晚从那幢大楼打出去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不长,就几十秒吧。”   许愿心脏揪紧:“是我爸打出去的吗?他打给了谁?”   廖警官沉吟片刻:“是用他手机拨出去的,跟他打电话的人我们也找到了,不过很遗憾,当晚他喝醉了,这通电话的内容想不起来。”   “案子情况大概如此,目前为止我们就只有手上这些线索,不过你们家属放心,就算是二三十年的陈年悬案,我们警方也没有放弃过追查,最近就有桩二十年的案子,我们在追溯期满的半个月把凶手抓捕归案了,只要我们不放弃就还是有希望,你们家属要对我们警方有信心。”   许愿立刻表示信心一直有,所有的希望也都寄托在警察身上,试探着问:“廖警官,方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刚正的廖警官摇头:“案子还没有结果,我们暂时需要保密,只能透露这个人不是嫌疑人,当晚他人在外地,他自己也不明白你爸爸为什么要打给他。”   从警局出来以后,许愿回了电视台,下午忙完所有的事,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同事们一个个关机走人,到了快七点,偌大的办公室就剩她一个人。   无人打扰,她的思绪终于可以完全集中起来,复盘她爸出事的那天。   她爸坠楼的消息来得很突然,只清楚记得当天早上他们正在吃早饭,她妈接了个电话,脸色诡谲,遮遮掩掩快速瞥向她,匆匆出了门。   直到天黑,她妈才从外面回来,心事重重把她拉到一边,跟她坦白她爸深夜坠楼,已经动完手术送进ICU,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当时她只觉五雷轰顶。   明明答应周末带她去看电影,为什么却突然告诉她,他现在躺在ICU人事不省,生死还是未知数?   许愿当时还小,完全是懵的,她妈妈已经顾不上她的情绪,走到一边悄声打电话。   她声量不算高,但也不轻,断断续续一些话入了她的耳,只不过当时她的情绪在崩塌的边缘,并没有心思听她在说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出了点事,是……许昱清出事了,警察这几天在找我问些事,家里我顾不上了……”   复盘到这里,她陡然睁开清亮眼睛,心中有根弦隐约被拨动了一下。   她清楚记得,林培德那几天并不在家,出差去了首都谈业务,她妈一通电话,他当晚坐夜班机回到A市。   所以,可不可能是他?   可是,再试着推敲,又百思不解他爸在深夜的那个时间点,在一个废弃工厂的七楼,为什么偏偏要打一通电话给林培德呢?为什么不是她妈?或是当时的同事领导?   偏偏是往来并不密切的林培德?   许愿被这些疑团搅得心浮气躁,烦到极致便全然失去平日冷静,一把抓过桌上的手机和包,离开了办公室。   她站在晟达前的广场,望着星光下仍亮着灯的写字楼,电话并不费力地拨通,那头的男人低沉“喂”了一声。   清丽容颜于是绷得更紧,如临大敌一般笑容难觅:“你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你。”   “刚到家。”他语气幽然散漫,“有胆子过来吗?”   不问她是什么事,反而直接问“有胆子过来吗”,确实是很具有林季延风格的问法。   要是换成平时,他对她使这样的激将法,绝对是无用功,但今晚,许愿的心乱成了一团毛球,她异常烦闷,这种经年累月因为她爸出事积攒的烦躁攀到了历史顶点,令她急需一个出口发泄出去。   眼前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豁出去淌一淌,毕竟,一无所有的她,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地址给我。”她不带犹豫地说。   上次和瑞瑞聊天,瑞瑞有提到林季延现在和他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只在周末回来一趟,去同小区的大伯家看爷爷奶奶。   他妈纪音是独女,骄纵惯了,人到中年随着二婚外交官丈夫远赴英国,其实国内的老父老母是极不赞同的,林季延从小到大,其实父母根本没怎么参与他的养育,他和外祖父母更加感情深厚,因林培德三婚,他回国后就搬了出去,在市区有自己的房子,但大多数时间闲置着,平时多和年迈的外祖父母住在一起。   许愿凭着一腔孤勇,按照他给的地址,敲开了他家的门。   “来了?   来开门的林季延刚洗好澡,和门外的她目光对上时,他正用厚实毛巾擦着一头湿发,刚洗澡完,还是一身水汽,贪凉套了紧身白背心,勾勒出上身颇有看点的男性曲线,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双膊赤着,漂亮的肌肉线条是艺术品。   下面一条及膝运动短裤,总体休闲居家,跟平时西装衬衫的精英着装判若两人。   沉重感卸去,像是突然之间年轻了好几岁。   许愿庆幸他没有浪荡到围着一条浴巾就开门迎她,往日黏在一起,年轻气盛的身体,一个拉丝的眼神就容易引火烧身,他洗完澡总是嫌累赘,因为笃定接下来要做,图省事,也爱她痴迷他身体的目光,大大方方任她看光了去。   好在今天,他比她预期的更知分寸。   “进来吧。”他把门拉开,面色如常地往玄关走,走了没两步,听到身后没有动静,偏过身去,见许愿站门外踌躇不动,于是眉尾戏谑一挑:“还是怕了?”   灯光下他唇边的淡笑尤为刺眼,像是在嘲笑她的懦弱:“怕了就请回吧,我也不想总被人当成禽兽。”   他步向酒柜,往里倒白葡萄酒,慢悠悠晃着手里的酒杯,浅琢一口,冷冷掀起眼皮,幽幽然看着许愿脱鞋,取了拖鞋穿上,那张木然的脸还是那么纯,勇闯魔窟的女孩大约也是这么纯。   唇角弯起一个微小弧度,他又舒畅呷了一口。   确实是好酒。   许愿踏入屋内,室内光线明亮充裕,环顾四周,是一套复式结构的房子,处处透着新,且有人生活的痕迹不多,不像是他外祖父母会住的地方。   “不是说和你外公外婆一起住?”她疑惑问,谨慎地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去英国了。”他往另一个杯里倒矿泉水,走近,递给她,“喝点?”   那点故意拉开的安全距离,又被他轻猫淡写破坏,许愿镇定接过来,又不小心和他的指尖皮肤碰到,轻微摩擦之间,带起一股电流划过一般的痒意。   而他黑黢黢的眼睛正用烫人的稳定盯着她,似笑非笑,她不适地别开眼,佯装观察屋子的陈设。   “他们平时跟你住在这里?”   她心不在焉喝水,却不知道原本干得起皮的红唇被水沾湿,樱唇莹润起来,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很诱人。   也浑然不知道,男人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多停留了几秒,才漫不经心开腔:“是我自己的房子,我也不喜欢有外人进来。”   许愿眼睫颤了颤。   但是他让她进来了。   她的身体语言暴露出她本能的逃避心理,林季延干脆站到她身后,垂下脸,呼吸喷薄在她脸颊,语调低沉又暧昧:“不过,你当然不是外人。”   许愿半边身子僵着,闻到空气中很淡却并不难闻的酒味,有一点熏熏然,需要深呼吸得到更多的氧气,才能令大脑清醒一点,不被麻痹。   “我想问你件事,或许你知道。”   她有些困难地张口,怯弱又占了上风,始终不敢转身正视他充满侵略性的眼睛。   两人在一起那么久,默契早就养成,哪怕时隔三年,身体的记忆还是清晰强烈,以致此刻他心里想什么在企图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通往阳台的门窗倒映出两人亲密几要成一体的倒影,英俊危险的男人低垂眉眼,笑意缱绻,目光仿似一张细密的网,遮天蔽日,将她完全笼罩。   可这一次是她自投罗网。   “是吗?”林季延看着她逐渐变粉的可爱耳垂,笑意加深,“可是别人从我这里要答案,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那么贪心。”他出手摩挲她耳垂,“你也不能例外的。”   “来之前想好了吗?”他放任着心里那头被关押太久的野兽,用灼灼发烫的唇桎梏着她,先是贴着她的发,一路向下,滑至她发烫泛红的耳畔,嗓子哑得不成样,“要付出点什么?”   “只是一个吻,不够的。”他在她耳边呢喃索要,却不急于下一步的动作。   明明两人并没有进一步的亲密,只是玻璃窗上依偎相贴的身影,就已经色意满满,让人血液发烫沸腾,手脚发软,心脏微颤。   心很远,可是身体很近,每个细胞叫嚣着,彼此都需要一场身体上的诚实对话。   不同于上次在林家,隔壁有瑞瑞,楼下有林培德,这是全然只有他们俩的空间,很安全很隐蔽,适合发疯失去理智,做一切能够宣泄烦躁的事。   许愿下巴微抬,像是空气稀薄,难受压抑地喘,在脱轨之前拽住仅剩不多的理智:“你——跟武子昕在一起了?”   一次两次见他和武子昕在一起,由不得她不多想。   “没有。”林季延耐性十足地吸吮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哑着嗓子解释:“在月隐碰到那晚跟人应酬,她知道我在,找了借口在场,听说我要去月隐,要我带着她见识。”   “再之后就是演唱会,武强的这个女儿,倒是个聪明人,想试探我和你的关系。”他在她耳边沉沉笑,“我呢,并不介意让她知道,我真正想陪的人,是你。”   许愿并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如邢绪林之流,或许还会想着法子花言巧语骗女人,他这样段位的男人,早就不屑于此,他想要一个人,甚至不需动手,一个漫不经心投来的视线,就能让女人上钩。   逃不过,躲不掉,她终于在今天乖乖上钩。   “跟你一起吃饭的女人呢?”身体很难受,皮肤也像得了饥饿疾病,贪心地想要得到碰触抚慰。   “是同事,也是在美国时的同学。”他异常耐心打消她所有疑惑,“也是有私交的朋友,知道我们的事。”   “满意了吗?”放过被百般肆虐的耳垂,往下,他向那一片滑腻颈处侵袭,语气已经迫不及待,“我可以来拿我的报酬了吗?”   许愿差点站不住,望着窗上深陷的自己,干渴的唇动了动。   “——来拿吧。” 第31章   话音刚落, 许愿的下巴被强势扳过来,对上他黑漆如墨的眼,来不及挣扎犹豫, 炙热微醺的两片唇势如破竹砸下来,在她反悔之前, 封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暌违三年的吻,热辣窒息,勾缠吸吮,许愿沉沦在男人发了狂的进攻里, 她飘零无依, 任由龙卷风扫荡席卷, 勾起身体最深处的热望。   许愿漂亮的脖颈曲线被拉得很长。   太热了,热得难受, 热得想要不顾一切, 只为了得到一点滋养。   结实的肩臂施力,她陡然之间身体悬空,被打横抱起。   软绵绵的手无力搭上他的脖子,不情不愿地圈紧,湿漉漉的杏眼已经汪成一滩春水,声音更是轻得不像话:“我想先洗澡。”   “好。”林季延嗓子眼发紧, “一起。”   这澡洗得过于久, 像是充满泥垢的人生重新被人强力冲刷,从内到里, 每个角落没有遗落,睁开迷蒙的双眼, 光白得刺眼, 眼睫颤抖着再度阖上, 任由每个毛孔在颠乱中感受重生狂欢。   软得想倒下,沉进水里去,却被精壮的男人一次次拉回膝上,水纹激烈荡漾开,哗哗作响,持续往外从浴缸里满溢出来,溅落在地,水声湮灭了她小兽般求生的呜咽,地上的大滩水渍倒影出两人树藤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随着几滴水珠溅落,水渍浮动,那旖旎画面也跟着剧烈抖动。   从花洒下,再到浴缸里,洗一次澡几乎累脱一层皮,许愿苟延残喘被抱到床上,空旷三年的身体像经历了一场难以忘怀的浩劫,那极致感觉仍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她意识昏沉,就连眼皮都惫懒到不想睁开,只朦朦胧胧知道他在她身后,用吹风机干吹她的一头湿发,热风吹得她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后来灯灭了,四周寂静漆黑,她深陷在柔软枕上,知觉却被放大,背后塌陷,有厚实胸膛贴上她后背,是熟悉的好闻的气息,曾经闻着这样安心的气息,夜夜好眠。   再后来,她花了很久时间,才习惯了一个人孤枕到天明。   没想到,这令人安稳的气息,又回到她的夜里。   许愿仿佛泡在了融融的温泉水流里,就连头发丝也透着松弛疲倦,她闭眼,抬手按住男人毫不安分的大掌,知道他还兴致盎然,打着哈欠语调困倦:“好困,我要睡——”   最近精神内耗大,哪怕工作不多也不怎么需要加班,晚上睡眠也不怎么好,难得像今晚一样,非常想睡。   “这体力……”男人在她背后沉闷笑,“不合格啊。”   “是你精力过剩……”许愿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惯性在他怀里找到往日位置,沉沉陷入睡眠里。   一觉到半夜,陌生黑暗的环境还有横亘在胸口的手臂,到底令她无法安眠到天亮,辗转从梦中抽离。   睁眼发愣片刻,动了动,像是一键激活,身后本阖着眼的男人醒来,手指苏醒,一番窸窣动静,室内呼吸逐渐乱了节奏。   许愿不动,想装睡,可惜已来不及,一道黑影鬼魅般覆在她身上,在近乎窒息的四目相对后,俯身,气势凌厉地封住她即将出口的低呼。   “既然不想睡。”他在她耳边喷薄高涨的热意,“那就别睡了。”   晨曦还未至,感觉放大,许愿在黑夜里备受折磨。   林季延在床尾,只能看到时不时冒出的发顶,他抬起头,舔舔湿糯唇角,双眼发亮,声线沉到极致:“这里,他碰过没有——”   许愿额上有细汗,无意识揪紧床单:“没有——”   都心知肚明他口中的“他”是谁。   “这里呢?”   她疯狂摇头,眼尾被逼出大颗液体,崩溃大喊:“没有没有,我跟他没有——”   他步步紧逼,“为什么没有?”   许愿已完全被支配,什么理智清醒全都抛到了爪哇国,从未有过的诚实:“不要,不喜欢——”   他终于满意,直起劲痩窄腰,在他的伊甸园,采摘独属于他的诱人果实。   本以为这就够了,但早上醒来被他精神百倍地又压着来了一轮,许愿揉着酸痛的腰坐起身,将薄被拉高,只在肩膀处露出一片旖旎春光,粉颊还在隐隐泛红,黑眸恨恨盯他:“要你来拿,但是没要你拿那么多次。”   林季延正在精神奕奕系领带,架上金丝边眼镜,一副道貌岸然君子样,谁能知道一到晚上,他就撕掉文明伪装,在床上,表现得像头丛林野兽,凶狠、贪婪成性。   他坐到她身边,探身往前,她倔强扭过脸,他也不恼,扳过她的俏脸,送上清晨的热吻。   “混,蛋,没刷牙……”许愿闻到他清新口气,知道他已刷过牙。   男人满口清新薄荷味,肆无忌惮扫荡她口腔角落,恶趣味上来,含含糊糊戏弄:“我刷了,帮你清新口气——”   许愿深怕自己下不了这张床,等他步出卧室,迅速跳下床,快手快脚洗澡洗漱,他八成是故意,把她昨天这身衣服淋湿彻底,只好放弃再穿回去,用浴袍裹着自己,去他衣帽间随手翻出一件白衬衫,长度勉强遮住大腿。   出了卧室,厨房里有英挺背影在有条不紊忙碌。   林季延已经把早餐准备好,每人两个金灿灿的煎蛋,两杯热牛奶,每个盘里两片吐司,还烧了一碗云吞,简单又有烟火气的早餐。   见她套着他的白衬衫,衬衫宽大,更显她娇小,两条光着的小腿白的晃眼,清纯诱惑兼有,他嘴角上扬,想吹口哨。   她可比早餐诱人多了。   “不知道你会来,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他为她拉开椅子,手掌顺势触碰她腰,“疼了?”   夜里如斯放纵,白天面对他,许愿其实很有些不习惯,冷脸以对:“明知故问,很假惺惺。”   他微笑坐下,为她的吐司抹上果酱,“吃好去沙发上躺着,我给你揉揉,手法虽然生疏了,技艺应该还在。”   当年异地恋,到了周末就要厮混荒唐,隔天许愿总要喊腰疼,三番五次勒令他节制,但节制对他这年纪的男人来说是不可能的,无师自通了一手按摩技法,隔天给她揉一揉按一按,腰背疼痛确实能缓解不少。但也有很多次,按着按着,肌肤慰贴,又走火,滚到一起去。   这是一段共同的缠绵悱恻的记忆,许愿耳根浮起可疑绯红,脸色愈冷:“不需要。”   交易达成,她已经付出她的,他自然也要兑现诺言,把她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找出来,饥肠辘辘咬下一口煎蛋,将昨天廖警官透露的信息一一告诉他,最后神色凝重道出心里猜想:“进一步的信息警察不肯再多多透露了。可是我记得我爸出事,你爸就在外地出差,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可能接到电话的是他?”   “我只想知道他那晚在想什么,那几天他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她的眼睛渐渐被洇湿,“我太想知道了。”   林季延抽一张纸巾递给她,慢条斯理将果酱抹到吐司上,面色仍旧沉静:“有依据吗?”   许愿被这寥寥几字问住,对上他质疑目光,慌张垂眸掩饰尴尬,她怀疑的对象是他爸,也难怪他会这么问。   “那……没有。”   她自己也生出荒谬念头,就凭着一个浮上心头的猜测,她就脑门充血单枪匹马闯到他家,完全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向他追问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那就是女性的第六感了?”他很体贴地给她台阶下。   许愿难堪点点头,其实没什么勇气和他对视。   “这样吧。”   林季延昨晚体力消耗大,在她小鸡啄食的那点时间里,已经风卷残云吃掉了他这份早餐,对于她提出来的请求,也没有表现出抗拒为难,而是爽快答应:“我下午要出差,明晚才能回来,周末我找他聊聊,你等我电话。”   抽了一张纸擦嘴,他瞟了眼腕表,又意味深长看向她:“周末再过来?”   红晕从脖颈一路网上攀爬,许愿臣服在他的目光里,垂下眼皮,顺从地“嗯”。   原则这东西就是这样,之前紧绷着一路坚持,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强忍耐,可一旦破了个口子,就像彻底松掉崩坏的弹簧,放纵拉伸,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状态。   许愿没想到自己溃败的如此厉害,自我厌恶感有,但能坦然接受,思来想去,可能是这些年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本能其实是想反抗她的意志的。   之前剑拔弩张的两人难得吃了顿安静的早餐,许愿吃饭慢,林季延耐着性子陪她,闲话家常,问她有没有被新领导刁难,许愿其实不想多谈,搪塞了一句便不想多说。   “家里有没有烘干机?”   她比较关心摆在眼前的实际困难,回家拿衣服倒没什么,就怕遇到白天在家的唐浣,到时候怎么解释一夜未归,也够伤脑细胞的。   何况,眼下,根本连门都出不了。   “已经打过电话。”林季延知道她在烦什么,“待会会有人送衣服过来。”   他喝水漱口,尔后身姿挺拔站起来,仰着脖子怪异地松了松颈上领带,又是一副浪荡公子样,拉开她身边的椅子,施施然坐下。   许愿对上他目光,顿时如临大敌,嗅到危险来临。   正要跳起来躲过去,却已来不及,他伸臂一拽,她措手不及被拉坐在他大腿上,面对面的亲昵姿势。   “你做什么啊?”   她使劲端着架子,蹙着秀眉,抵着他胸膛,要发脾气了。   林季延早就看透她清丽外表下的柔软,曾发誓要把她身上坚硬的刺一根根拔了,现在初见成效,在他面前,她又蜕变回过去那个软糯可人的小姑娘。   “昨晚发现你的吻技生疏了。”轻轻施力,扣着她的后脑勺往他这边送,靡靡嗓音近似呢喃,“不练习可不行……” 第32章   这个以练习为目的的吻, 断断续续,四片唇瓣不知疲倦地纠缠品尝,持续了好几分钟, 许愿套着衬衫,里头几乎真空, 林季延贪得无厌,吃尽福利。   很危险了,再不能进行下去,因为太阳已经高挂头顶, 晨曦来临, 成年人有再多的身体需要, 也要小心珍藏欲望,先去奋斗。   果然很快有品牌方效率颇高送来几套新一季的款式供挑选,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他八成又是故意,借着这次机会饱他眼福,全是裙子,少女风熟女风都有,美得不想赢回头率都难。许愿挑了其中一条还算低调的草绿色碎花裙,很衬她无暇牛奶肌, 只是这靓丽的一身, 更适合穿着它出现在风景区,去上班还是不合适。   至于那些内衣网袜, 布料少得没眼看,又何况穿上?   真是恨不得扔他脸上, 叫他自己拿去穿。   她照镜子, 镜子里鲜嫩漂亮的女孩面带愁绪, 显然还在烦恼着什么。   当然是很大的烦恼,脖子上那些可疑红痕还是退不下去,混电视台的同事,哪一个不是人精,头一个齐晓暮就瞒不过去。   两人工作地点离得近,林季延提出要载她,却被她拒绝,她要先回家一趟,遮瑕膏在家里闲置着,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回家做什么?”他再聪明,到底是男人,有时候还是猜不透女人的小心思。   许愿指指脖上大块吻痕:“我这样子,怎么上班?”   林季延欣赏这一片自己印下的杰作,很有成就感地在背后圈住她,贴着耳商量:“那下次换地方?”   ——下次。   “下次?不如求神拜菩萨,求菩萨先帮你洗轻罪孽。”   许愿面上还是冷冷清清,拍掉他的手挣脱他,一手抓过背包,站在门边俏生生催他别磨蹭,快点出门。   送她到小区,许愿当没看见他眼中的渴望,利落下车,头也不回地走掉,穿着碎花裙却脚蹬运动鞋肩背大背包的酷女孩,走路飒爽带风,怎么看也嫌不够。   林季延停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心血来潮决定再赌一次,目送她进小区门口,没有一点要扭头的意思,心想这回怕是要输。   正要换挡松油门,却见酷女孩脚步明显放慢,然后鬼祟转过脸偷瞄,被他恰好逮个正着。   他眉目含笑,心情大好,冲她眨右眼调情。   许愿吃不消他这双迷人电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碍手碍脚回到家,唐浣的房间没动静,她溜回自己房间,用遮瑕膏仔细涂抹遮掩好脖子上的暧昧痕迹,想起昨夜的癫狂激烈,怔忪着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身体的欢.爱亲密,抹平了一些心里的疙瘩,但那些疙瘩其实还在,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她昨晚的冲动,更厘不清了。   但扪心自问,后悔吗?   许愿又觉得“不”,人违背意志总是会身心疲惫,就像和邢绪林在一起的那半年,每天总是努力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值得喜欢,是适合结婚的人选,在他面前乖巧配合,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假面人,每次分开后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反而如释重负,是一天当中唯一可以做自己的时刻。   喜不喜欢一个人,和谁在一起能真正快乐,其实自己最清楚。   哪怕知道不对,她还是不悔当时选择,因为那一刻的最遵从本心,要还是不要,都是本心在一念之间做决定。   把身上这裙子换下来挂进衣柜,端详了一会儿,恋恋不舍摸了摸裙子上好的质地,随后取了平时穿的衣服迅速套上,自觉都已妥当,这才准备出门上班。   结果碰上对门打着哈欠出来的唐浣,两人都瞪大眼,跟见了鬼一样惊讶大叫。   “啊!”   “你怎么在?!”   唐浣迷迷瞪瞪:“你昨晚回来睡了?”   没有正面回答,许愿反问:“你找过我?”   两人作为室友,其实各过各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经事,平常少有串门聊天的时候,一到晚上各自往房间电脑前钻,偶尔放风时会在客厅碰到聊一会儿,泡个茶喝,吐槽老板。   “找了啊,我带回来点宵夜。”唐浣没发现异样,“你们电视台最近加班那么多?”   许愿放下心,敷衍着应了句“最近忙了点”,就借口上班快迟到,忙不迭出了门。   出了门才想起来没问唐浣昨晚跟谁去吃了宵夜,很可能是陆丰南这花花公子,改天还是要提醒她一下,做研究可以,想体验恋爱也行,但千万别认真,陆丰南这种公子哥不值得,因为他只对事业认真。   她存了心思要提醒唐浣,不过又是几个晚上没跟她碰上面,唐浣昼伏夜出,等她早上出门,她还在房间里睡得昏天暗地,许愿也不敢叫醒她。   只好在冰箱上贴了张纸条:周末我们碰个面?OK?   第二天冰箱门上出现另一张可爱便签条:OK,你点奶茶我点炸鸡。   但许愿还没来得及和唐浣深入聊聊,星期六晚上,她去了武家,姜思韵知道亲自打给她十有八九会被找借口拒绝,便让丈夫武强打给她,许愿只好答应会去。   照例是拎了一袋子水果上门,客客气气,就连每回对着这一家子微笑的弧度都一样,把自己当客人,他们也当她客人,不生不熟地处着。   只是还是敏锐察觉到,武子昕对她态度不一样了,确切说,冷淡了许多,又恢复了以往敌对的态度。武强跟她聊一些家常话时,她就冷傲坐在一边,也没有插入话题的意思,冷着她晾着她,却还要若有所思打量她,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她的小腿,似笑非笑,笑里藏刀。   来之前许愿就心知肚明,她把武子昕这位大小姐给狠狠得罪了。   直接的导火索便是Misspink的演唱会,林季延中途离席,在许愿进行现场播报时保护在侧,他的侧脸甚至在镜头里一晃而过,武子昕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之前她还有所怀疑,那么经过这一晚的种种,她心里应该是明白了。   姜思韵也像心里揣了事,她应该看出了苗头,特地将许愿叫到了厨房。   她反反复复往门外瞅了好几眼,才压着声提醒她:“今天其实是武子昕想要你来,我推不了,到我这里试探了好几次你和林季延过去的关系,我捂着没说,她待会肯定要找你,你先想好怎么说。”   说到这里,她又忧心忡忡看向许愿:“你和林季延怎么回事?那个演唱会的报道我看到了,他怎么和你在一起?”   她或许真正想问的是,你们俩怎么又搅合到一起?   许愿眉眼沉敛,并不意外她妈会这么问,只是避重就轻说:“武子昕要是来问,我就说实话。”   她想了一会儿,实在是为人际关系感到疲惫无力,看着她妈,还有她爬到眼角的几根皱纹,正色道:“妈,你才是武家女主人。”   “别为了我,委屈自己。”见她妈的表情略略惊讶,许愿出手搭了一下她肩膀,“我们都别再委屈自己了。”   出了厨房,客厅沙发上只剩武子昕一人,像是故意驱散了家里其他人,在这里等她。   她开了通往花园的门,冷艳没有笑意的脸往外一撇,“去外面聊聊?”   许愿默然点头,随着她往花园走,但保持了一点距离。   月色清幽,到晚上,花园的暑气消散一些,傍晚洒过水,白日被晒得耷拉的草木恢复了一些生机。   姜思韵住过七十平的商品房,一直不安于现状,后来嫁给林培德做了富太太后,有一次跟许愿说真心话,她要一辈子住在有花园草坪的房子里,有佣人司机,再不回去过那庸庸碌碌每日算计花销的苦日子。   她说到做到,不出岔子的话,会在这样带花园的别墅里优雅老去,再不受那生活奔波的苦。   但这样仰人鼻息的生活,真的不会付出代价吗?   许愿淡淡看着武子昕鄙夷傲慢的眼神,心想,这就是她妈付出的代价吧,永远小心翼翼,永远要察言观色,做不了自己。   “许愿,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你跟林季延,关系不是兄妹那么简单吧?”武子昕果然直接犀利,目光里带着恨意。   许愿也回以相同的直接,淡声应了:“是,我们在一起过。”   “你……”   武子昕原以为她会想尽办法否认,却没料到她那么爽快就承认了,顿时脸色铁青,以为她是要挑衅,看着她的眼神,也像看着什么脏东西,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许愿知道她暗搓搓在想什么,坦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在父母离婚以后才在一起的,分手也分的很难看,一辈子打死不往来的那种,今年因为一些原因,又重新联系上了。”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武子昕来找她,要她帮忙从中牵线。   “你们瞒着外人暗度陈仓,当着我面,竟然还在扮兄妹,怪恶心的。”   “演戏不是我本意。”许愿宠辱不惊,丝毫不反驳,“本来不想更多人知道,但既然你察觉了,我也不会再瞒下去。”   武子昕也是聪明人,失神片刻后很快厘清其中的弯弯道道,深呼吸后,不敢置信的目光又重新锁定许愿的脸:“所以,林季延是在利用我?”   许愿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失落,同是女人,当然能共情她此刻内心的震动,那是林季延,不怪她有如此高期待,其实许愿也是经过一系列事以后才明白,有些男人,像有毒却迷人的蘑菇,只适合远观。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她理智地选择不搀和,想了想后还是委婉道,“其实他当初要和你保持距离,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武子昕显然在认真琢磨她这句话,“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复杂的人。”   许愿从武家别墅出来时,夜空电闪雷鸣,一场期待很久的雷阵雨很快要兜头下落,给干渴很久的城市带来一丝丝凉意。   小区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银色奔驰,打着双跳灯,车窗开得很低,一只男人的手夹着根烟垂在窗外,她走近,拉开车门坐进去。   “武子昕为难你了?”林季延淡淡觑她一眼,想要判断出她今晚的心情如何。   “没有。”许愿很平静,“她想要知道我们到底什么关系,我说实话了。”   “这样最好。”林季延无所谓地扯动嘴角,“去掉我的滤镜,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也知道远着我点。”   “你当然觉得好。”许愿口气讽刺,“对你来说,她最后那点利用价值榨干了,这个包袱可以甩掉了。”   “包袱算不上,请她听一场演唱会,算是还她人情了。”   其实武子昕好不好,许愿并不真正关心,本质上,她跟林季延是一类人,把少得可怜的热情用在自己最在意的亲人朋友上,对于不相干的人,淡漠疏离,界限感很强。   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   “问过你爸了吗?”她面带希冀望向他,“是他吗?”   外面狂风大作,林季延开了车门,长腿迈出去,许愿急着要答案,跟着开车门,小跑到他身边。   “怎么了?”她的一双黑眼珠里满是迷惑,见他迟迟不说态度模棱两可,当下急了,“你不想说吗?”   “会说的,但不是现在。”林季延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望着漫天被风吹得狂乱的树影残叶,“只是想出来跟你吹会儿风。”   许愿很了解他,他现在就是有话瞒着她不想直说,所以这态度很明确了,她爸出事那晚打电话的人,就是林培德。   静静被他握着手,她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感受着大风拂过脸颊,就像爸爸小时候抱她在臂弯时落在她脸颊上的轻吻,每年他都要消失几个月,灰头土脸回来后,先仔细洗脸刷牙,才会抱起小小的她,印下慈父的一吻。   “对不起啊愿愿,等爸爸很久了吧?”   “爸爸保证,下次再也不离开家那么久了,明天就带你去动物园,我们去看大熊猫睡眠。”   “爸爸说话不算数,要是明天有个电话,你又会不见了——”   记忆里她小时候会撒娇会哭,是个很普通的邻家小女孩,后来长大了,她爸睡着了,小时候的身影模糊,她长大独立,再也不是那个等着爸爸带她去动物园的小女孩。   “愿愿,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林季延突然出其不意地发声,风呼呼的,风声有点大,以致许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十分诧异地看向他,她想不出渺小如她,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替他做的。   “哎?”   林季延温柔的眉眼印在她眸子里,他低缓又缱绻请求:“我拜托你,把你的余生,交给我照顾吧。” 第33章   虽然心湖起了波澜,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许愿已不似二十出头时那么容易晕头转向,清醒又理智地端详他, 想要找到他表情里的任何蛛丝马迹。   她更多的是吃惊他这突然而来的情绪,总觉得透着一丝丝古怪:“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   他们虽然又滚到了一起, 但在许愿看来,只是单纯的身.体交.易,他们并没有复合,所以刚才从武家出来, 武子昕悄声问她, 她和林季延是不是复合了, 她虽然感到隐私被冒犯,但还是很坦率地答没有, 未来他们也不太可能复合。   “没什么, 刚才风大,突然想做情圣。”   林季延轻笑着收敛了情绪,无视她脸上加深的疑惑,拉着她的手把她塞回车里去,“情圣做不成,看来只能做个走火入魔的情魔了, 快下雨了, 我们回家。”   许愿眼睛不离开他,更加莫名。   果然开到中途, 雷声轰隆隆,随之而来的是滂沱大雨, 路上的车流均放慢速度, 林季延也没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安静没有攻击性,凝神在雨中前行的身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   许愿发信息给唐浣,向她道歉,这回得鸽了她,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唐浣自然以为她留宿她妈那里,跳脱说下周必须见上,哪有成天见不上面的室友,都说城市大碰不上熟人很正常,但同在屋檐下还整天碰不上面,过于离谱。   林季延却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绕了一圈,将车停到一家大型超市地下停车库,半拉半拽地牵着许愿的手去逛超市。   这相处模式很奇怪,好像回到了过去,许愿抗拒,力气却拗不过他,只好像这超市里任何一个被男友牵着的温顺女友,情绪仍然十分别扭:“你不知道我心里很急吗?一会儿说回家,一会儿又带我来这里,非要这么吊着我,超市改天逛不行吗?”   “改天我能这么顺利拐到你?让你陪我逛超市?”林季延推一辆购物车,今天他没穿衬衫,只套一条白T,大律师阳光不少,“上次一顿早饭把家里冰箱吃空了,再不来补充一点,明天早餐咱们只能喝酒了。”   “光喝酒我也可以,不过要是发起酒疯,后果我怕你承受不住。”   他戏谑调侃,许愿红着耳根扭过脸,专心浏览货架上的商品,一时半会不想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来超市的理由倒也充分到她无力反驳,那些隐晦的交易,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提,或者说已形成默契,享受当下短暂和睦的光阴,那些尖锐刺骨的现实,能拖就拖着,明天睡醒后再面对也不迟。   他们如一对休闲居家的普通情侣,并肩漫步在货架之间,起先许愿不愿意配合,事不关己的冷淡,但架不住林季延事事要征求她意见,连选个牛奶品牌都要再三得到她首肯,她只好担当女主人角色,购物车里的物品越来越多,食物甚至够两人吃一星期。   也有除食物以外的小东西,比如情侣款的拖鞋牙刷,走到计生用品前,林季延认真驻足一分钟,比较片刻后,气定神闲拿下三盒冈本,惹得许愿红霞爬上耳根,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怀疑他真正的目的是来买这个。   “买这么多做什么?”她小声嘀咕,不认为下周自己还会自投罗网。   她只打算给自己一个周末的放纵时间,下一周,她就要做回那个坚持原则的许愿,和他继续保持距离。   林季延好整以暇地扭过脸来,俯身贴到她耳边:“你在质疑我?”   这位大哥床上床下都十分不好惹,许愿见识过他各种凶猛表现,识相选择闭嘴。   心虚的眼珠子有意无意地飘过那三盒,渴得咽了咽口水,还没回家,她已经提前感到腰酸腿软。   “当然,质疑我也没关系,欢迎质疑。”他像只急着炫耀自身魅力的雄孔雀,“男人应该用实力来回应质疑,我们今晚见分晓。”   许愿被他撩的耳根发痒,一到这种时候就嘴笨,只有可怜被调.戏的份,无奈之下使出撒手锏:“再胡说八道我就回家了,我室友准备了炸鸡等我回去呢。”   都已经把她拐到手了,自然没有把她放回去的道理,两人购物完回到车里,哗哗大雨已经变小车内静谧,雨滴溅落车窗上,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味道。   马路车辆逐渐稀少,车行到一个公园门口,空间开阔,林季延突然又停车,一手按下双跳灯,一手推开车门,许愿不知他又要抽什么疯,忽闪着大眼睛正要开口问,他已经打开车门大步流星走向车头,冷酷俊脸犹如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正朝着她这边走来。   是要雨中夜行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车门被打开,湿润水汽扑面而来,她被一只手拽出来,趔趄扑进他温热胸膛里,砸在脸上的除了凉丝丝的雨滴,还有一个霸道有温度的吻。   “你……”   许愿呼之欲出的话被全数吞没在这个细密又热情的吻里,口腔里都是他的气息,许愿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思想抗拒,一秒投降,自然而然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以致发间皮肤上都被雨水沾湿,她却没有抗拒这一场侵袭,任由雨幕包裹自己。   动情来得那么容易,她原本错愕搁在他胸前的手,慢慢贴着他的胸口向上,跟随心和本能,温驯又热情圈住他的脖子,脚尖踮起,下巴仰起的弧度,像瓷器泛着高贵的光泽,在雨中美得惊人。   他们在雨中接吻了很久,久到雨势变大,他们原本干燥的衣服都已半湿,黏嗒嗒贴在身上,皮肤却在发烫,像火山遇到冰川,冰火之间的煎熬只有他们自己懂。   上次这样肆无忌惮接吻什么时候?   似乎很遥远,也是一个下雨的天气,他们出了午夜的电影院,路上行人难觅,这场午夜的瓢泼大雨好像是一剂催..情..毒..药,他们被这场雨困住,躲在屋檐下忘情接吻,后来雨小一些,他拉她冲进雨里,归心似箭。   昨夜重现。   林季延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双眸里有什么正在暗涌,那光快要吞噬许愿。他艰难离开她柔软的双唇,粗鲁将她塞回车里去,车门“哐”一声清脆响,他湿淋淋回到驾驶座,油门轰响,奔驰车撕碎雨幕,疾驰而去。   车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点燃荒原大火。   用最快的速度回家,门开,室内黑漆漆,许愿只听到两大袋子的东西“啪”的重重坠在地上,声音仿佛突然炸响在耳边,正在忧虑那一盒鸡蛋不会碎了吧,下一秒,一股力道朝她袭来,“啊”一声,她整个人天旋地转,已猝不及防被他扛在肩头。   被他那粗犷悍猛的力量吓到,许愿的心怦怦直跳,觉得今晚有可能会死在他床上。   卫生间里灯光氤氲,水流声不断,隐约能见两个痴缠在一起的人影,循着水流尽情探索,女人的天鹅颈被拉长,仰面,是绵绵不绝的温暖水流,喷溅在脸上,极致快意也极致舒畅,差点被融化在水流里。后来拉长的是男人线条利落的颈部线条,喉结上下滚动,他微微仰面,呼吸被烧灼,任由水花溅落在阳刚的脸上,减轻一点点那皮肤的烧灼感,慢慢的,平日凌厉的眼眸染上了醉意,眼前的白色灯光开始旋转,光晕时大时小,恍如坠落绝美梦境。   睁眼,低头,遇到一双如丝媚眼,这有情人的眼梦里也见过,大约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等他恍然转身,这双眼的主人已消失在人流里,他在梦里不停寻找、喊叫,拨开人群,见过太多的脸,却没有他日思夜想的那张,他一路狂奔追到悬崖,见到悬崖上的孤独背影,她慢慢转过身,哀伤的眼底蕴着湿意:你别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然后,在他呼喊不及时,她张开双臂,纵身一跳,他仓皇奔到悬崖边,看到底下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于是想也没想,也不顾他一切跳下去……   林季延紧绷的呼吸倏然放松,俊眼微张,今后,他大抵不会再做这样该死的噩梦了。   梦中的无力感引来现实中汹涌澎湃的愤怒,他轻松捞起她,扯过一条宽大浴巾,打横抱起后,将怀中娇小的人扔在了床上,尔后,整个人大军压境一般覆了上去……   许愿又过了一个极度疲惫的夜晚,疲惫成为这夜唯一的主题。   像不得不在路上前行的旅客,坐在老式的皮卡车里,一直在路途中颠簸,头顶是满天星光,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流星,然后,沉重的眼皮垂下,她快要坠入深渊黑暗。   夜半,她口渴醒来,迭声喊渴,很快,冰凉的杯沿碰到唇,她咕咕咕一饮而尽。   重新靠回他胸膛,正要再度沉睡,某道意识苏醒,她艰难睁开眼皮,星子般的眼里满是忐忑和期待:“我爸——到底说过什么?”   林季延在黑暗里沉默片刻,这才沉着嗓子说:“他要我爸照顾好你们母女俩。” 第34章   本来迷迷糊糊眼皮都撑不开, 听到这句话后,许愿的瞌睡虫立刻全部跑光,猝然睁眼, 望着他的清亮眼睛满是诧异。   两人早有默契,林季延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沉吟道:“你猜的没错,接到电话的确实是我爸。”   许愿倏地坐起,这件事于她太过重要,因此完全没法用刚才这样慵懒亲密的姿势和他谈话, 直觉这线索很关键, 但此刻想来, 又疑点重重。   她脑子乱糟糟的,花几秒消化了刚才听到的信息, 起先完全是懵的, 她爸这是在临终托孤吗?可是怎么可能?他心怀理想,有他一直热爱的事业,曾说过要跑新闻到退休,陪着她时永远是乐观开朗妙语连珠的,偶尔打趣说男朋友可以多谈,但老公的人选一定要经他把关, 他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要她一生幸福无忧,她要是不想结婚也没关系, 他这个老爸养得起她。   “你爸不是喝醉了想不起来?”。   “他说那天和客户喝了不少,回酒店就躺下了, 接到这个电话是半夜, 他醉了听得云里雾里, 那边很快挂了,警察找到他时他也没提供什么有用证词,因为确实记不清,这些年也一直在琢磨这通电话,今年陪着赵晓曼看一个电视剧,突然就想起你爸挂掉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林季延事无巨细地坦白,两人都没睡意,他也没开灯,在黑暗里思索整件事,“这是你爸说话的风格吗?”   “不是。”许愿很肯定地否认,“他意志力很坚强,绝不是那种会想不开的人。”   “除了和我妈那段婚姻,默许她带走我,他再没有为第二件事情妥协过。”   林季延心思敏捷:“所以你认为我爸在说谎?”   他如此直言不讳,许愿被揭穿心中刚浮起水面的揣测,反而有些尴尬,两个人现在在谈的都是他们各自的父亲,某种程度上,关系是对立的,至少在许愿爸爸出事之前,据她所知,她爸没有给过林培德好脸色,毕竟她妈婚内出轨的对象是林培德,他那么刚烈的男人,是受不了头顶的绿帽的。   所以听说她爸给林培德打电话,还说那样的话,她的第一直觉是荒谬,很不真实。   没想过瞒着他,也瞒不了,她委婉坦白心声:“我找不到他说谎的动机。”   她又问:“那警察知道了吗?”   “想起来的第二天,他就去了警局,找了廖警官。”林季延说,“几个月之前的事吧,我不知情。”   他不知情也正常,父子俩关系僵硬,很少交心,且林培德一直不知道他和许愿的事,自然更不清楚许愿在林季延心中的超然地位,姜思韵是早就知情的,但知道时和林培德的关系已破裂,两人离婚了,两人的儿女搅合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她更加不愿意上门自讨没趣。   许愿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言语。   线索到这里,还是断了,其实不是什么好线索,大约在办案警察听来,更坐实了他爸意图自杀的动机,也许这桩悬案就不了了之,以自杀草草结案。   可是完全说不通。   他爸根本不可能自杀,一个想要结束生命的人,是不可能跟女儿约好周末看电影的,比如真的想死的黎厘,事发之前她的行为就处处透着不对了,厌世抗拒人群,许愿在门外苦苦劝说,把手心都拍红了,她铁了心不肯开门见上一面。   她久久怔忪,想起这些年风雨无阻地来往医院,每次推开病房门之前都希望看到奇迹,可是奇迹一直没有降临,她渐渐麻木,头几年还会难受地哭,这几年已经哭不出来。   可是现在,她心情从酸涩到苦楚,触动麻木泪腺,竟然又想哭了。   后背贴上一个温暖胸膛,在她最需要的时刻,送上贴身陪伴,她瞬间被一股暖意包裹,一直孤零零漂泊的心被妥善收留,激动地转身回抱,靠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我不相信他会自杀,我不信……”她抽泣倾述,哭得像个孩子,“他要是真想我和我妈过得好,就应该醒过来,可是他为什么醒不过来?他是不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你爸坚持了那么久,会有醒来的那一天的……”   林季延温言细语哄着坐在他身上哭个不停的女孩,圈她在怀里,心脏离得那么近,她的痛苦他真切触及,林培德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他因此成不了一个好儿子,却知道许昱清和许愿父女关系笃深,上小学之前,许昱清为了支持老婆事业,曾经辞职在家好几年,七岁之前,其实许愿是许昱清一手带大的,许愿上学之后,他才开始一门心思投入事业,成了一个平日不着家的男人。   没有能力帮她消除烦恼,只能用其他方式安慰,他偏过脸,一点一点吻去她眼角的液体,她眼泪一开始流的很凶,他吻的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却又价值连城的珍宝,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后来不小心碰到她微凉的唇瓣,然后四片唇自然而然粘合到一起,这个夜半的吻一点都不激烈,如情人间最轻柔的述说,又像温润的清泉水轻缓探索溪涧,带着种种治愈的力量。   吻毕,是黑暗中长久的对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眼中人就能得到满足。   “睡吧。”   林季延不打算趁火打劫,揽着她躺下,两人面对面靠在枕上,柔情蜜意地对望,看不够,总想要把这三年来缺失的种种补回来。   许愿融化在他柔情的眼眸里,试着一点点靠近,蹭进他怀里,目光依恋,像贪吃的小女孩,想要一颗糖。   “我睡不着。”   林季延泛开笑意:“那我们做点别的。”   “比如……聊聊天。”   许愿已经隐约感觉到有陷阱,犹犹豫豫问:“那……聊什么?”   比起毫无间隙的做,她其实爱害怕聊天交心,所有的伪装都会被他拆穿,所有的外壳都会被他亲手剥去,她将无所遁形,只能被他看到一颗鲜活的、一直没有停止爱他的心。   她如此害怕被看透。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林季延温热的手掌一阵摸索,在她来不及阻止时,覆上她下腹动过手术的伤口,伤口虽小但不平整,或许比生理上更疼痛难忍的,是精神上的孤独感。   “我再问你一次,住院那几天,想过我吗?”他沉甸甸地出口,眼眸灼亮,要她不许说谎。   在林家曾经属于她的房间,林季延在黑暗中逼问她,一个人住院承受病痛时有没有想过给他打电话,许愿嘴硬说没有,一分一秒也没有,甚至撂过狠话,宁可去死,也好过他陪在她身边。   现在,他又将手覆在这个几乎代表着她的耻辱的伤口之上,给她第二次坦白的机会,如果她还是选择说谎,或许等天亮,两人会回到三年前的冰点。   许愿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是任性将脸扭到另一边,拒绝坦白的身体语言。   “我不想聊这个,我,想睡了。”   若无其事打了个哈欠,她闭上眼睛,只是眼睫仍然不安颤动,泄露了她的心虚无措。   可是人在他床上,哪有逃的道理,有人俯身到她耳畔,沉沉带着戏谑的嗓音像大提琴在夜半推拉,软硬皆施折磨人心。   “所以,承认你想我、要我,这么难的吗?”   许愿不知所措,只好装聋作哑闭着眼睛,做演技拙劣的睡美人。   “不说是吗?好,那接受惩罚……”   林季延有的是办法逼要真话,薄被下一阵窸窣动静,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发沉,许愿的后背弯出唯美弧线,快要溺死在这冰与火之间。   她牙关咬紧:“你明明知道,很难……”   身上的男人闷笑,“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有多难……”   “那你试试……”许愿对自己有信心,以为自己可以再坚持。   但她大错特错,她一向敌不过他的。   男人再次逼供:“……再问一遍,有没有想过?”   “……有,有想过。”许愿终于投降。   “有多想?”   “想,越疼的时候越想……”现在想起来还是难过,“因为知道,你舍不得让我疼……可是不行,我知道不可以……”   想象她那时孤苦无依的画面,林季延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疼得自己的心脏也缺一角,他在她唇上印下虔诚一吻,两人十指相牵,他对她沉沉许诺:“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大周末,两人难得睡到日上三竿,许愿醒来时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枕边人不在,洗漱完走到客厅,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完毕,早餐丰盛诱人,都是昨晚从超市买来的食物。   各自坐下,许愿因为昨晚,低头吃饭,一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对面俊朗的男人却发话:“吃完去换身衣服,我们出门。”   许愿诧异:“去哪里?”   林季延举止亲昵擦去她嘴角的沙拉酱,沾了沙拉酱的食指一勾,用舌舔干净:“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寺庙走一趟。”   这提议过于突然,许愿更诧异:“为什么?”   “世人求财求名求利。”林季延用刀叉将一颗蓝莓递到她唇边,她主动张嘴,模样有点呆,他绽开情人的柔笑,“至于我们,去求一个奇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个假哈,休息一天~~~ 第35章   阳光炽烈, 暑气正盛,城市大多人都愿意躲在家里的空调房,许愿和林季延却顶着大太阳去了一趟云深寺, 夏日的云深寺依山傍水,温度比市区低好几度, 淙淙溪流水涧就坐落在寺庙旁,成了不少家庭周末出游的首选,又能拜佛静心又能带娃避暑玩水,云深寺确实是个好去处。   因为有默契, 两人牵着手, 话不多, 把各个宝殿走了一遍,在各路菩萨面前, 双手合十, 面目虔诚。   如林季延所说,许愿一不求财,二不求名,只求一个真相大白,再求一个人间奇迹,人降落在世上, 受苦也许是常态, 但在许愿看来,她爸的一生实在是太苦, 为事业受过罪吃过苦,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做了快十年的植物人, 一定不是他本愿, 人世间那么多苦楚,他偏偏尝到了最苦的那一味,她作为女儿,真的心疼他。   “这几年常来?”   林季延撑开遮阳伞,两人躲在阴凉下,仿佛置身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慢悠悠走在石板路上。   “一年会来上几次。”许愿回忆这几年,“同事说灵,头一年跑得特别勤,这两年心思淡了,但还是会来。”   跟他一起烧香拜佛,则是第一次。   放在三年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时间磨平了棱角,许愿不得不承认,也许她终于学会和自己和解。   不再把这个世界清楚定义为黑与白,黑与白之间还有中间地带,因为这中间夹杂着复杂的人性,她逃不过人性的怪圈,最终还是陷了进去。   这段关系,如烈日,也如清风,他们纠葛了很多年,许愿曾经意志坚决,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意志力松动了,她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她的未来,只能交给时间。   他们在寺里吃了一顿素斋面,清淡爽口,吃得很舒服,后来出了寺庙,见许多孩子在大人的陪护下光脚踏入溪流,漫天嬉笑,许愿半推半就,脱鞋泡了一会儿冰凉的溪水,听着泉水叮咚,漾开舒畅笑意。   她不知道在自己徜徉天地时,有人悄悄按下快门,将她眯眼微笑的画面定格。   但最终还是被她发现,照片实在拍得够美够有意境,她竟然舍不得叫他删。   两人各自鬼祟心照不宣,下午唐浣在微信里语音问她晚上回不回来,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诡异相遇,许愿犹豫一秒后说回来,林季延随即在鼻梁上架上墨镜,高冷莫测的态度。   一切都很自然,他一言不发将许愿送到她小区门口,许愿知道他总要说点什么,迟疑看向他,两人眼睛撞上,他果然开腔:“这房子租期到什么时候?”   “还有半年。”许愿没料到他问起这个。   林季延点头表示知道,伸手将落在她脸颊边的碎发捋到她耳后,“不要再续租了。”   “这周我出差多。”他并不是商量的语气,“周末来接你。”   许愿嘴唇动了动,发声困难,想问他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如果她不续租,是不是就要搬去和他同居?如果她拒绝,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似乎听到她心声,林季延手掌拍拍她脑袋:“又在纠结什么?我们只是分开,但没有分手。”   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乱麻厘清,也定义了两人现在雾里看花的关系。   他们从来没有分手。   “我对这段感情的诚意,我已经用三年时间证明了,愿愿,很少有什么能让我坚持这么久,对这段感情,我既然付出了,就不会轻言放弃。”   许愿点头,没什么表情地下了车。   其实这段关系,许愿自问从来没有掌握过主导权,激烈反抗是她,自投罗网也是她,她现在有些自暴自弃,因为对自己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但如果时针回拨到那一时刻,在那时,她还是会死脑筋到做出相同的选择。   她一身疲惫回了家,刚一开门,唐浣跟阵旋风似的激动扑过来,一米六五的女孩子,竟然蛮牛一样把许愿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许愿头昏眼花地喊“好了好了”,站稳以后才知道,唐浣这两天有如神助,竟然把博士论文最关键比重也最大的那部分写出来了,今年大概率不会延毕了。   怪不得她跟疯了一样,实在是一桩应该放鞭炮庆祝的大喜事。   “熬了一天一夜,我给一鼓作气写出来了。”唐浣情绪大起大落,摘下黑框眼镜抽抽搭搭地哭了,“老许你相信吗?我竟然写出来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该不是做梦吧?”   在和唐浣住之前,许愿从来不知道高校博士是一群那么艰难的群体,忍受着贫穷寂寞还有沉重的论文发表压力,唐浣这几年写论文的艰难她是在旁亲眼见证的,如今她能过了最难一关,她发自内心为室友高兴。   唐浣点的炸鸡啤酒送到了,两个女孩子在家嗨,唐浣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放松,五音不全大唱“感恩的心”,许愿遂问她要感恩谁,唐浣说头一个要谢陆丰南。   “他还是给了我很多有用的脑洞的,除了没发现我28装23,其实我觉得他脑子很好使,我还以为他是草包二世祖嘞,结果人家学历吓死人,正经的常青藤名校高材生,本来我还暗搓搓俯视他,自打搜了他写的英文论文,现在回回看到他都要仰视呢,我这学历崇拜的毛病是没得治了。”   她眼底黑眼圈很重,明显睡眠不足,精神却亢奋的像是被人打了好几管鸡血:“就连花花公子都能发级别那么高的论文,我还有什么借口抱怨拖延呢?逼自己不睡觉,论文不就出来了吗?”   她现在满脑子论文,许愿却觉得这妞搞错了重点,陆丰南那种男人,优秀归优秀,但男人有的毛病全有,比如受不了智商被欺骗,28的女孩子冒充23,他还信了,要是事后被发现,肯定饶不了唐浣。   “唐浣。”她很严肃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陆丰南在谈恋爱吗?”   唐浣扭捏了一下,才表情甜丝丝地点头,小声“嗯”,“他说喜欢跟小妹妹待在一起的感觉,我心里快笑死,我比他还大好几个月。”   许愿还是替她忧心:“想好怎么收场吗?”   “没事啊,他发现不了,你不是说过吗,他的女朋友只有三个月的保质期,等时间到了,他就该找新妹妹了。”   唐浣乐观地又啃起了炸鸡,许愿没法挑明,做陆丰南的女友,可能还是要付出一点身体上的代价的,不过唐浣是28的大姑娘了,不缺清醒,也有支配自己身体的自由,许愿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姑娘一夜干掉了好几瓶啤酒,到后来都是有点醉眼迷离,昏睡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有轻微的宿醉感。   唐浣还能窝家里继续睡,许愿这社畜却不行,打起精神挤地铁,到电视台门口时,竟然和傅清泽遇上。   这位大主播精神抖擞人模狗样,细细端详她,不忘打趣:“你这是大周末被你们领导调去下乡了?瞧你这脸,我看着就累。”   被他调侃,许愿心里一阵心虚,想着她这张脸上难道写着“纵欲”二字吗?   “周末出去玩了。”她笑着敷衍。   上班时间还没到,傅清泽不急着去办公室,问她吃早饭没有,许愿确实没吃,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走近,已经被他拉着走向大楼内的面包店。   “咱们聊会儿,我有事问你。”傅清泽神神秘秘的。   各自点了一份三明治,傅清泽一大早喝冰咖啡,许愿则点了一杯热牛奶。   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其实许愿想避嫌,炙手可热的主播和同龄的女记者,摆明就是给那些茶水间的闲言碎语送上话题,但傅清泽坦坦荡荡,把她当普通同事处着,许愿觉得自己的扭扭捏捏怪可笑的,大方坐他对面。   咬了一口面包垫肚子,她提正事:“什么事要问我?”   傅清泽眼里熠熠有光,鼓着半边腮帮子不顾形象地问:“哎,你是大记者许昱峰的女儿吗?”   许愿说是,问他从谁口里得知,傅清泽三两下咽下三明治,兴奋道:“我有没有提过我有个大伯,现在是传媒学院的老师,他啊,在转行前,跟你爸是同事,一个周刊的。”   “你最近演唱会的报道不是传播量很大吗?被我大伯看到了,问我认不认识你,说你啊,跟他故交女儿的名字一模一样,叫我来问问。”他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灿然的笑,“这世界还真小,你真的是许昱峰的女儿,果然有其父有其女啊。”   许愿认真地小口啃着三明治,吃相斯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静看向傅清泽:“你大伯是傅正东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没存稿了,更新时间先延迟到晚上十点吧,不好意思啦 第36章   许愿是知道傅正东这个人的。   是她爸在南秀周刊的同事, 也干过记者,比她爸年长一些,当时她爸手术住院, 他和其他同事领导一起过来探望过,有过一面之缘, 但当时记忆已模糊,所以这个人的长相已经拼凑不出来。她爸出事后没过两年,南秀周刊就不行了,记者部的资深老记者散的散, 转行的转行, 傅正东应该属于后者, 进了大学做了老师,也算是有不错的前程。   许愿之所以对他有印象, 是因为她爸接电话时常常不避着她, 接起来后一声熟稔的“正东啊”,接着就习惯性的往外走,讲话内容多避着她。   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毫无主张,现在随着年纪增长,许愿已经能独立做很多决定, 她爸当年可以一人深入虎穴调查事实真相, 她自问她也应该生出勇气,去深入探求当年出事真相。   也许傅正东这个老同事, 是一个突破口。   傅清泽没想到她知道他大伯,随即听到她说:“傅清泽, 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你大伯, 我想见见他。”   没等他问起, 她便态度诚恳地主动解释缘由:“你应该听说过我爸爸的事,他现在醒不过来,当年的坠楼也成了一桩悬案,你大伯是我爸老同事,有些事我想问问他,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傅清泽一愣:“警察定性了吗?”   “没有。”许愿食不知味,放下了手里咬了一半的三明治,“目前的线索指向了自杀,所以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   她脸上为人子女的忧伤,傅清泽真实见到了,尝试感同身受,却发现不能,他父母健康,到这年纪了也不服老,仍在各自岗位上发挥光和热,比他这个年轻人还要有活力有干劲,许愿比他不幸许多,许昱峰当时在全国名气都很大,他坠楼的消息在当时甚至震撼了许多热血年轻人,他们认为正义被打倒了,这个社会少了一个揭穿黑暗的勇士,这是全社会的损失,悲痛的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呼吁警方彻查此案,还事实一个真相。   后来,许昱清的名字越来越少被提起,他也考进大学,行走在传媒大学校园里,偶尔去新闻学院旁听,会听到讲台上的老师满面痛心地提起这个名字,说他的陨落是新闻调查领域的一大损失,如果他还在,也许又是一番新的崭新面貌。   这位老师,便是他的大伯傅正东。   傅清泽没想到,多年后会和许昱清的女儿相遇,这是一种缘分,他想,他该为这件事出分力。   “好,交给我,我大伯快退休了,现在又是暑假,闲的很。”他痛快地揽下这件事。   这顿早饭的交心,似乎令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改变,从原本泛泛之交的朋友,演变成关系更好的朋友,因为就连室友唐浣,对许愿爸爸的事,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爸长期躺医院,她每周都要风雨无阻地去陪伴。   昨天刚去拜佛烧香,今天就福至心灵地遇到了一位她爸过去的老同事,许愿认为上天有灵,离水落石出那一天不远了。   她和傅清泽在面包店聊天的画面还是被人偷拍了,茶水间果然流传开两人的绯闻,都是未婚没对象的男女,站在一起也养眼,倒是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齐晓暮也第一时间跑来问绯闻是真是假,许愿否认了。   “我们只是早上凑巧碰到,去吃了个早饭。”许愿坦然的目光里完全没有女孩子陷入爱河时的光亮,保持着一贯的真实不忸怩,“我还和傅清泽吃过午饭,你忘了?”   齐晓暮当然记得,傅大主播在屏幕前严肃到有点酷,其实私底下有点贱有点中二,她见识过的。   两人关系不错,吃完饭去买甜筒,回办公室路上,齐晓暮突然把身边一言不发的许愿瞄了又瞄,直到许愿发现,不明所以地等着她发话。   “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愿姐。”齐晓暮凑过来,眼睛眨巴着,“我一直很好奇哦,你有喜欢的人吗?”   许愿不禁莞尔:“我看上去像是没有的人吗?”   齐晓暮点头如捣蒜。   “你看起来好佛哦愿姐,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一样。”   小姑娘总算聪明了一回,“感觉你把私生活保护的很好的样子,所以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这一点倒是说对了,许愿确实把隐私保护的很好,但她对朋友有所保留,也是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够光彩,她的感情也离经叛道,相信一旦被外人窥知,非议会多过祝福。   “我当然有喜欢的人了。”她难得坦白,想起那个人时,眸光绽亮,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柔光包裹,“我过去用了很多方法,想不去喜欢他,但是都没有成功。”   现在她放弃了挣扎,反而坦然从容许多,果然自私不顾原则的人,都能活得轻松自由。   齐晓暮不解:“成年人喜欢就去爱喽,为什么要逼着自己不喜欢?”   许愿手机的甜筒终于见底,口腔里的甜总有淡去的时候,这令她怅然若失。   “你看,喜欢就能大胆去爱,这就是幸福。”她眼底漫上淡淡失落,“所以我不算是幸福的人。”   傅清泽诚心帮忙,没让许愿等太久,约了周五晚上和大伯吃饭。   “我大伯年轻时也是热血文艺青年,感情一直挺充沛,到老也没变,这不听说你想找他聊聊你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说想起许叔叔这些年的遭遇就难过,也是因为心里不好过,那些过去一直不想提,但既然你想知道,他也是会知无不言的,让你放心。”   许愿说不会,感谢傅叔叔这么多年还记着他爸这个旧人,这份情她心领了。   去见傅正东之前,许愿特地在工作日下班后去了一趟医院。   她爸还是老样子,枯瘦昏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感知不到春夏秋冬的变迁。   “爸,我是愿愿。”她凑到她爸耳边,清晰缓慢,又带着一丝丝兴奋,“你还记得你的老同事傅正东吗?经常给你打电话的傅正东啊,。”   “明天我要去见他了,爸,你说他会不会告诉我一些有用的线索?”   就像以往一样,她习惯了这种自说自话的模式,并不期待她爸会给出身体上的反应,但很快许愿发现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爸动了,眼皮在动,眼皮下的眼球似乎也在努力转动。   虽然这轻微短暂的动作快到半秒不到,许愿还是一眼捕捉到了,她以为自己眼花,慌忙向站在一旁的护工李叔求证,“李叔,你看到了吗?我爸动了,我看到了,他眼皮动了一下。”   李叔回答说没注意,兴许是见多了,并不当一回事:“你爸眼皮早就能动了,有时候喊他,能动一下,再多就没有了,上回医生查房,我还问了,医生说你爸脑损伤太严重,说这是正常的动作反射,植物人都有。”   许愿却不信,这几年,每个周六她都守在这里,不曾有一次见过她爸出现过这样的动作,倘若这是常态,为什么她之前一次都没见过?   如果这不是偶然,那么又意味着什么?   许愿不敢再想下去,这么多年,她已经学会了不去期待,这样也就不会有失望。   “爸。”她激动又小心翼翼凑上去,试图再去呼唤他,“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没有动静,她爸还是死气沉沉的老样子。   许愿不甘心,把刚才自己的话琢磨再三,不死心,还是想再试试:“爸,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我要去见傅正东,你南秀周刊的老同事,还记得吗?你要是同意我去见,你就再动一下眼皮,行吗?”   她不错眼珠地盯着,呼吸都不敢用力,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她爸的眼皮又微弱颤动一下,这一下过后,又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第三下……   她爸似乎想回应她,这在过去绝无仅有,许愿激动得语不成调,大喊着:“医生!”   从医院出来后,许愿在小区徘徊很久。当一个人感到彷徨迷惑,在黑暗中行走是很好的思索方式,她走来走去,小飞虫跟在她身后,她却发现思考是徒劳的,这件事本身的复杂程度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她必须找一个思维更缜密更清醒的人,来帮她捋捋。   电话接通,传来男人低沉笑意:“想我了?”   “我在首都,明晚来接你下班。”   “林季延。”许愿深吸一口气,没心情和他风花雪月,“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是很郑重的腔调,“需要帮助”这种话更是鲜少能从她口里脱出,她是倔强的隐忍的,林季延一直知道,所以听她用这样腔调说话,他便知道,她确实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难。   安静听她把整件事叙述完,“傅正东”这个名字他自然第一次听说,两人在电话里沉默片刻,都在默契思考整件事的蹊跷之处。   林季延提了几个问题。   “像你爸这样的调查记者一般也不是纯单打独斗,也是需要助力的,你有没有看过他过去发表的文章,他是唯一的署名作者吗?”   这是许愿过去从没想过的问题,角度很刁钻,但凭许愿直觉,却是她遗漏的重要一点。   “你能搞清楚第一个问题,那么第二个问题,傅正东这个人在你爸工作中的分量也就有了答案,或许他真能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隐情,但是非真假,还需要你自己掂量明白。”   “你爸的反常,或许能说明一些问题。”他字斟句酌地分析,语速比平日慢,可见是经过了深入的思考,“但也给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是,可能你目前走的方向是对的。”   “傅珩说过,能量是守恒的,没有真相可以永远不见天光。” 他低缓的语调如淙淙暖流,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愿愿,你可能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37章   当晚跟林季延通完电话以后, 许愿忙到半夜。熬夜的不仅是她,林季延也没睡,两人摒弃前嫌加上了微信, 是林季延先来加她的,许愿知道这会儿没必要做无谓的坚持, 爽快通过了。   他效率比她高,搜索到她爸出事前的两年,她爸发的稿子基本是一个人完成信息采集,稿件撰写, 但在出事前一年, 他的稿件有了第二作者, 在其中一篇关于人口拐卖的重量级报道中,傅正东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意味着什么呢?   许愿在灯下长久思索。   林季延:既然不认为是自杀, 那就往蓄意谋害的方向想。你爸动了很多人的利益链, 树敌不少,首要关键是搞清楚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要动谁的蛋糕,这就要从他最亲近信赖的同事上入手。这方面,也许傅正东会给你一点有用的东西。   周五晚,许愿准时下班, 出了电视台以后脚步匆匆走了点路, 傅清泽已经在路口低调等她。   他也耳闻了最近围绕着他俩的传闻,传闻一贯可笑, 什么版本的都有,还有的瞎编乱造许愿正在苦追他, 傅清泽啼笑皆非, 坦白说, 看着许愿那颗芳心稳稳不动的模样,他觉得他会是比较苦的那一方。   上车以后直奔约定好的湖边茶馆,茶馆有位置绝佳的望湖包间,听说是这位儒雅大伯常常会友的地方。   许愿终于见到了这位爸爸的老同事,傅正东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点艺术家的气质,发间掺了不少银丝,是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他儿子结婚早,他已经做了爷爷,早年的记者梦早就散得无形,等着退休专心带孙女。   因为昨晚在医院那奇异的经历,许愿对这个人抱有很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说不上来,很难用语言具体描述,当傅正东面目关切地问起她爸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希望醒来时,这种诡异的直觉攀到顶峰。   之前她就在奇怪自己为什么对傅正东这个人没有印象,现在她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除了出事那期间露面过一次,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昨晚林季延也问她: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人会是这件事的突破点?   她沉思片刻,是这样回答的:因为他是我爸所有老同事里我唯一记不起长相的人。   【林季延:职场里总有些薄情寡义的人】   【许愿:那我就更想搞明白,他有多薄情寡义】   自她爸离奇出事,且警方一直调查不出任何眉目后,和她爸有关的一切人和事,许愿都格外留意,甚至有时候她不在,便会交代给护工李叔,谁来探望过都要随时发消息告诉她,比如这些年每年来医院看望她爸的前领导前同事,他们来的频率不高,每张脸她都能记住,叫得出名字,甚至这个人当年在南秀周刊的部门职位,她也知道大概。   但唯独这个傅正东,她全无印象,这个人倘若走在路上,和她擦肩而过,她大概率也只当他是个路人。   迎上这位叔叔关切的目光,她面露忧伤:“还是老样子,医生说醒过来的概率很低,基本不可能醒来。”   她相信奇迹,总是在人前坚称,有朝一日她爸会醒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说,他醒不过来了。   傅正东流露出十分遗憾痛心的神情,有半分钟说出话来,垂着眼叹气,语重心长说:“你们也别放弃,我查过一些案例,有一些植物人也是能醒来的。”   “是啊是啊。”傅清泽在旁热心附和,为许愿殷勤倒茶水:“如果家里照料的好,经常跟病人说说话什么的,很有可能把他唤醒的。”   这是很平常的安慰话,许愿听过不下几十次,她借着端杯子喝水观察,眼角余光瞥见傅正东垂下眼皮喝茶,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人眼尾耷拉着,不笑时气质偏阴沉,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她对这位爸爸的老同事生不出一丝亲近的感觉,不动声色研究他的每个微表情。   湖边包厢景色宜人,清波荡漾,窗外有飞鸟扑棱翅膀掠过水面,看得出来这位傅叔叔很懂得享受人生,许愿悄然观察他的着装,皮肤显白有光泽,皱纹相比同龄人要少,说明平时太阳晒得不多,衣衫挺括,手上戴着玛瑙串,用的是最新款的国产高端机,懂生活会享受。   回想她爸的黝黑朴实,一件衣服一条裤子能穿十年八年,手机屏幕碎了不肯换新,买新机时考虑最多的是结实信号好,能让他哪怕人在深山老林也能畅通无阻打通电话,她也因此得出结论,眼前这位叔叔,是完全和他爸不同的人。   很难想象,他们都做过调查记者,这种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胜任的工作。   三人又寒暄几句,许愿很有技巧地切入主题:“其实我这一次来见傅叔叔,是有事相求,我呢,现在下班之余都在写爸爸的自传,已经联系好出版社,完稿就能出版。”   她漾着温婉的笑继续说下去,“但是叔叔也能明白的,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全面还原爸爸这个人、还有他对调查记者这份事业的热爱,所以我想找到他之前共事的同事搭档,你们见过爸爸专业的一面,希望你们能和我分享一些。”   听她如此诚恳坦白,夏日傍晚的余晖洒在她瓷白良善的脸上,像被踱上一层耀目的光晕,傅清泽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眨眨眼,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眼盯的有些久,忙用倒水的动作掩饰刚才的失态。   傅正东显然意外于她提出这样的请求,明显怔住,但在两双真诚目光之下,他很快点头,说:“好,叔叔也想尽一份心里,但凡我能做的,我能帮就帮。”   他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许愿将他的一系列反应看在眼底,笑着道谢,傅正东也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过去和她爸一同下乡,两人去偏远山村调查人贩子团伙拐卖小孩产业链,那村子有十几个孩子都是外地拐来的,全村乡邻成了那十几家的眼睛,沆瀣一气帮着监视外来可疑人员,许昱峰靠着一口辨不出真假的乡音,装过灰头土脸人行为粗鲁的贩子,花了半个月取得村民信任,后来和一户买家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这段偷录的对话后来发布在网络,一时轰动全国,后来引起警方重视,一举打击这群犯罪团伙,那十几个孩子得到解救,其中有一大半,幸运地在当年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   这篇名噪一时的文章,傅正东作为第二作者出现在稿件中,成为他记者事业当中的高光时刻。   因大伯和许愿聊得投机,傅清泽作为陪客,殷勤地出去给他们拿自助小食去了,茶馆自助餐食够丰富,晚饭也可以在这里一并解决。   等他一走,包厢里寂静了片刻,许愿脸上的笑意渐渐凝结成霜,态度恭敬地开口:“傅叔叔,您是否知道,我爸爸出事前,正在暗中调查什么?”   傅正东嘴角的笑意僵住,警觉地往门的方向瞄了一眼,低眉一瞬后沉重地说:“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你继父,是上市公司海顺的老板林培德吧?”   许愿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林培德。   傅正东神神秘秘凑过来,压低了嗓音:“你爸爸,当时正在调查海顺的违规交易。”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写到这里吧,下章男主出场~~~ 第38章   从茶馆出来以后, 已是暮色四合,傅清泽送许愿回去,她一路沉默寡言, 兴致不高,傅清泽倒也识趣, 没有嘴贱不停找话题。   许愿从思绪中走出来,入眼已是熟悉的街区,车窗上滴落细小雨丝,一场夏夜的雨可能要不期而至。   “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她温婉笑笑。   “啊?还没到吧?而且快下雨了……”   许愿已经松开安全带, “我包里有伞, 家里冰箱快空了, 要去买点东西。”   傅清泽也就不再强留,找了个公交车站将她放下车, 两人隔着车门挥手告别, 傅清泽遗憾这个夜晚结束得过早,气氛也是冷丝丝的意犹未尽,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调节气氛,丧气地关上车窗,车子旋即消失在车流中。   许愿脸上的笑意消失,头顶的雨丝开始绵绵不绝地下落, 她其实说谎了, 她包里没伞,但即便有伞, 她也不打算撑开。   走在路上,原本蓬松的发丝被雨淋湿, 周围有路人在狂奔, 她却不疾不徐犹如异类, 反而祈祷这场夜雨再大些,浇灭她心底里躁动的火,让她从此只剩清醒。   林季延找到她时,她的状态实在不算好,长发半湿,衣衫也带着一股潮意,像是刚从雨里逃脱,躲在了商场娃娃机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玩娃娃机。   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嘴角漾着甜美无害的笑意,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在他眼里的是一个才十岁出头童心未泯的小姑娘,但不是,这姑娘已经成熟如饱满的桃子,有绵软的腰肢,有一双楚楚的黑眼睛,当她用盈盈的双目充满渴求地望着他时,他想为她摘星星摘月亮。   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有点凉:“淋雨了?”   “淋了一点。”许愿老实承认,默认这种情人之间的亲密小动作,扭过脸,给失败第五次的小朋友加油打气,“加油啊,姐姐真的很想要那个粉红色的佩奇。”   已经被夹子固定住的佩奇悬在半空摇摇晃晃,胜利在望时,又失衡掉落,小男孩失望地瘪了瘪嘴,耷拉着脑袋向她道歉:“姐姐对不起,又浪费了你的钱。”   “没关系啊,姐姐有好多钱。 ”许愿笑容温和,“辛苦你帮姐姐忙哦,妈妈在等你,快去吧。”   小男孩跑回到妈妈手边,母子俩牵着手离开了,林季延却站到了娃娃机前,扫码付款,很快机器里的夹子开始再次动起来。   许愿抱手在旁,很不捧场地泼凉水:“虽然没有你林季延不会的,但是我觉得,娃娃机你不行。”   正在摸索控制杆的男人不慌不忙的语气:“男人可听不得‘你不行’这种话。”   “最喜欢你这种很man的男人了。”许愿造作鼓掌,一边指着玻璃内呆萌的粉色佩奇刁难,“今天我必须抱到这个,不然就是你不行。”   “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   一开始确实不行,就连自诩高智商的林季延也有连连失手的时候,但他这个人,强就强在心理素质能够一直保持着病态的稳定,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他不缺耐心,只缺经验。   当许愿开始摇头、调转目光打哈欠时,林季延朝她胜券在握地一笑,等她这个哈欠打完,娃娃机传来欢快的胜利之声,那个以为不可能得到的佩奇已经稳稳在他手里。   “再问一遍,我行不行?”他言笑晏晏,将手里的佩奇塞到她怀里。   许愿笨拙抱这么个毛绒玩具,心情也是粉色的,她最近好像很容易被取悦,一只粉色的猪就能让她勾起灿烂的笑脸,像拥有了全世界的粉红色。   “我请你吃冰激凌。”   林季延揉揉她半湿的发,语带双关:“以后记住了,有事求谁都没用,得求你男人。”   许愿无辜眨眼,偏要作对:“我男人是谁啊?”   肩上一沉,被他一手箍进怀里宣示主权,俯首,一串露骨话语蔓延到她耳畔边:“那就要看你今晚在谁的床上了。”   又双双去吃了冰激凌,香蕉船形状的冰激凌精致可口,林季延是直男口味,对甜品兴致不高,捧场尝了几口,于是多数进了许愿的口,味蕾满足。   很快她发现气氛不对,冰激凌店陆陆续续进来两对情侣,女孩手里都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这种幸福传染开,就连空气都是甜味的。   当第三对抱着花的情侣推门进入,她终于食不下咽,只想马上走人。   她无所适从,她和林季延之间,还是不明不白的关系,还有太多不确定等待着他们,这样爱意浓厚的氛围,独独不适合他们俩。   后桌有两个女生在交谈,声量不小。   “今天七夕,我们两只单身狗来约会,是不是有点惨?”   “惨这种东西还是靠比,我有单身狗朋友,现在还在公司加班……”   原来今天是七夕情人节。   许愿小小地吃惊,冰激凌明明还剩三分之一,她却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吃不下了,我们走吧。”   林季延面色无恙,抱着他刚抓来的小猪,牵着她的手,和这周围体贴温存的男友们一样,眼里自带爱意和柔光。   许愿情绪复杂地垂眸,故意视而不见这温柔。   跟他回家,两人有默契,都不提今天遇到傅正东的事,都聊了什么、什么初始印象,后续打算怎么做,都被他们刻意忽略,她不主动开腔,他便也不提,车厢里萦绕着低音炮女歌手的曼妙歌声,似乎是法语,他听的歌一向冷门。   一路无话,开门,骨节分明的手按亮客厅开关,一室的艳丽如血,浓稠铺开,许愿完全傻眼。   地上,沙发上,铺满了鲜艳的红玫瑰,火一样绽放在她眼前,色泽太过浓烈绚烂,以至她手捂着唇,震惊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多了,说是一片玫瑰的花海,也不过分。   “喜欢吗?”男人气息温热贴在她耳边,“这几年欠你的,今天全补上。”   许愿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明是喜欢的,却还是内敛克制,“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玫瑰。”   “都是你的。”   许愿走上前,放下背包,视线在这些玫瑰上流连,越看越喜欢,干脆坐在满丛玫瑰中间,孩子气地看向他,“有多少朵?”   这问题难倒他,林季延故作深沉想了想:“每年1313?”   许愿讶然“哎”了一声,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数字里的悬机。   林季延也随意坐下,与她面对面,两人身影被这些玫瑰花环绕,他倾身过去拍了拍她的头顶,目光宠溺:“加上这一朵,就是1314朵。”   一生一世。   许愿心头泛起久违的甜,这几年的清苦孤寂,好像都在今夜被这一室的玫瑰治愈,她眼里跳跃着星子,那些苦苦压抑的爱慕想念,终于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一点一点靠近眼前的男人,鸦羽般的双睫轻轻地颤,他的唇与她只有咫尺距离,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为即将要做的事而心跳加速。   “现在,玫瑰要吻你了。”她小心翼翼,“可以吗?”   林季延用目光轻抚她,嗓音缱绻,像是染上了几分熏然醉意。   “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都是躺着用手机写的,比较少,大家凑合看哈~~~~ 第39章   这个玫瑰花丛中的吻并不炽烈, 反而处处透着有情人对于一生一世的耐心和执着,不似一夜露水鸳鸯,荷尔蒙催生出势不可挡的激情火花, 天雷勾动地火,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人就地正法、拆穿入腹, 但等到癫乱不眠的一夜过去,出了门,头一扭,便谁也不认识谁, 各自寻找下一个狩猎对象。   心里念着一生一世的有情人, 却有最持久的耐心, 林季延把此生最多的耐心都用在了怀里娇柔的女孩上,他一点也不急, 任由她施展笨拙演技, 他不急不缓地引导,给她刻骨铭心的蚀骨温柔。   他要她记住这隽永甜蜜的时刻,要她的身体记住,这所有独一无二的感觉都是他给她的。   舌尖上的追逐游戏直到许愿的肚子唱了一曲空城计,才告结束。   “没吃饭?”他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   羞赧的红还未在许愿脸上褪去,她眉眼温驯:“晚上约在茶馆, 没吃什么东西。”   “空腹还吃冰激凌, 你胆子真的很大。”林季延轻戳她额头,也不问她在茶馆谈了些什么, 站起来步向厨房,“等着, 我去下碗面。”   许愿凝望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心情如浪涛在海面上反复翻腾, 坐了会,慢慢踱到厨房门口。   凡事运筹帷幄的男人,站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也不会有一丝违和感,这样的男人很稀缺,被他爱上,何尝不是她的荣幸?   坚实的背影让人很想闭眼依靠,她在这一刻被深深的疲倦席卷,一时鬼迷心窍,慢慢将脸颊贴了上去,如愿闭上了眼睛。   不想其他的,至少这个夜很安静美丽,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几千朵娇艳的玫瑰陪伴着他们。   被靠着的男人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脸,唇角的弧度显示他心情很好,似乎还不满意这点主动,主动将她垂落的手握住,放在他腰侧,许愿烫着脸圈住他的腰,这下总算让他彻底满意。   两人连体婴一样赖在炉灶前,锅里有热气缥缈,这份柔情于是多了一分俗世烟火味,与门外艳丽的花海,成就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幸福。   林季延用筷子翻搅面条:“很累?”   “有点。”许愿声音里有困意,揉了揉耷拉的眼,“昨晚三点才睡下,白天在台里只眯了十五分钟。”   “那我们今晚早点睡。”男人的声音和背影一样令人安心。   “这么多玫瑰怎么办?”她小声嘟囔,“好浪费。”   抱怨的声音更细小:“折现给我多好。”   “钻钱眼去了。”他将切好的绿色蔬菜,番茄蘑菇放进面里,又将刚才处理好的新鲜红虾放进去,“光会存钱,不享受生活可不行。”   “等以后我们老了,你又该怪我不够浪漫了。”   ——等以后我们老了。   多令人心驰神往的一句话。   许愿皱了皱鼻子,这种幼稚的小女儿小动作她也只会在和最亲密的人在一起时才会真情流露:“可是花钱的地方好多。”   “黎苹还没有毕业,爸爸那边也需要先把钱备着,我妈那个人,说不定哪天就不愿意掏钱了……”   这是她从未和第三人坦白的真实考量,她在心里对她妈设防,但和他在一起,却把心里的打算和盘托出,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信赖。   锅里咕咕在响,飘出蔬菜香气,空空的胃好像也得到了安慰,林季延这才转身,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是他喜欢的小动作。   “蜗牛要是一直背很重的壳,会把自己累坏的。”他轻吻她的发,“要不要把壳分一点给我,你休息一会儿?”   “可是……”许愿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让他知道其实她已经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眼眶已被浸湿,“这是我的壳啊……”   而且有些事,只有她自己能做,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连他都不能。   头顶的男人喟叹一声:“你的壳,也是我的啊……”   气氛够好,这个话题大家都很有分寸的戛然而止,林季延放开她之前,低头瞄了眼自己T恤上被洇湿的一小块,戏谑觑了她一眼,见她的俏脸红腾腾的一副小媳妇样,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神情自得转过身去,关火盛面。   又拍拍腰上她的手背:“先去洗澡,我再煎块牛排。”   “嗯,我要黑胡椒口味的。”   许愿洗好澡,围着浴巾去衣帽间翻找睡衣,发现衣帽间多了不少女式衬衫T恤,也有一些款式简洁不那么花哨的裙子,内衣睡衣也一应俱全,都是她的尺码。   她没来的这几天,他倒是闷声不响做了挺多事。   随意挑了一身穿上,回到餐桌前,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两块煎的香嫩的黑胡椒牛排,两幅碗筷刀叉,每个细节处都是成双成对,在这样浪漫的七夕佳节,很应景,寓意也是圆满美好。   面对面坐下,许愿低头吃面,林季延先用刀叉把她那份牛排切成小块,这才拿起筷子吃自己这份。   “傅正东说了什么?”他终于提起正题。   “说了爸爸过去的一些事,老调重弹的说辞,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她慢条斯理吃着面,语气也是平静听不出情绪的。   林季延却听出她隐隐的失望,“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愿终于停筷,微仰着下巴做思索状,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她此刻所思所想:“跟我爸,不是一路人。”   “具体展开说说。”   许愿便具体展开细说:“很注重享受,戴的表,应该是劳力士的,临走时我瞄了眼他的车,奥迪A4,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干了几十年清苦的调查记者。”   她心里不是滋味:“我爸不注重物质享受,为了这份工作,一直活得像苦行僧,所以我曾经很天真的以为,干他这份工作的,都是跟他一样的人。”   “我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幼稚。”她艰涩道出心声,“其实我爸才是真正的异类,所以最后出事的也是他,凡夫俗子反而能活得很好。”   “我知道不应该,可我就是很嫉妒。”她眼里闪烁倔强泪光,“别人过得那么滋润,我爸却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年,他现在瘦的只剩八十斤,只有一把骨头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滑下脸颊,林季延由着她释放挤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只是默默递上一张纸巾,许愿接过,擦掉眼泪,两人四目相对,她张嘴,咬住他叉过来的一小块牛排,咬着咬着,眼睛红红的,蕴着闪闪泪光,在灯下幸福地朝他甜笑。   林季延又想吻她了。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的下巴,等她忙不迭吞咽下嘴里的牛肉,这才施施然地弯腰,微笑覆了上去。   这个意义特别的夜晚,年轻人在尽情释放荷尔蒙,两人却睡得很早,什么都没做,抱在一起互道了一声晚安,就关灯阖眼睡了。   昨晚熬夜的不只是许愿,他也熬到很晚,同样需要一场饱足的睡眠来恢复精力。这一觉够沉,几乎是一夜无梦到天亮,和他们一同醒来的,还有昂扬的渴望,两人精神颇好的把前一晚没做的事,热意腾腾地做足半个多小时,结束时许愿腰酸腿软,扶着老腰差点以为自己跑了一场马拉松。   吃过一顿丰盛早餐,林季延要回林家老宅,每周六和爷爷聚餐的时间雷打不动,老人家每周就见孙子这么一次,非常重视,有时候大早上就会催他过去陪下棋。   许愿则要去医院,就像林季延爷爷每周等他一样,她坚信,她爸每周也在期待这一天她的陪伴。   林季延先送她去医院,陪着她去见了她爸,床上睡了十年的男人瘦骨嶙峋,靠着长年累月的输液和流质食物勉强活着,确实如她所说,只剩一把硬骨头。   许昱峰骨头很硬,林季延坚信这点,因为他有个硬骨头女儿。   “许叔叔,我是林季延。”握住老人微凉的手,感受他依然清晰的脉搏跳动,“愿愿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婚礼,我希望你能亲手把她交到我手里。”   床上的老人没有反应,一如既往的沉寂,但林季延确信他能听到,站在一旁的许愿自然也听见了,眼婕微颤,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他们的未来,他显然已经规划好了。   他走后,许愿留下,陪护李叔照常休息一天,走之前许愿又不死心问他,她妈有没有来过,李叔摇头说没有,也是很遗憾的表情。   “你爸爸妈妈离婚那么久了,其实也算是陌生人了,我听说费用都是你妈妈付的,其实已经算做的很好了,我老乡里也有离婚的,离婚以后跟仇人一样,恨不得对方死,你妈妈也算很有良心的了。”   相识多年,李叔也当她是小辈,温厚劝她想开,这确实是很多人的想法,她妈其实也仁至义尽,但失望的,只有许愿一人。   她没有忘记,她妈出轨林培德,她爸得知后怒不可遏,可是清楚自己的能力装载不下她日渐膨胀的物质欲望,最终灰心丧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甚至慷慨把名下那套房子给了她,因为怕她有一日被林培德抛弃她们母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她妈再婚后,他绝不打扰,没有做好丈夫角色,就尽好前夫本分,从不在外界前说她妈一句坏话,闭口不提离婚过错方是她。林培德将她从普通的初中转学到师资一流的贵族中学,他甚至低头给林培德打电话,言语客气,再三感谢对她女儿的照顾。   “你爸爸是个真君子。”   这是林培德亲口说过的话,对她爸的人品,他是服气的。   这一天她照常跟她爸说了很多话,郑重介绍林季延这个人,跟他这些年的爱恨纠葛,之前也不是没讲过,但今天特别话多,每个细节都想和他爸分享。   这中间,她清晰看到她爸眼球转动了四回回,她特地跟主治医师聊过,医生也很欣慰,他判断她爸醒来的几率在增加。   如果过去仅是10%的可能,那么现在就是20%,甚至更高。   这也是今天许愿哪怕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停下讲话的原因,这么多年,她第一回 见到了曙光。   周日林季延有应酬,多年好友顾淮远和准太太陆兮搬新家,邀请一众死党好友去家里热闹,林季延想带许愿过去,许愿考虑到两人关系还未公开,委婉谢绝。   “爸爸现在有进展,医生要我们家属再多花点时间陪陪,我真的去不了。”   林季延便不再勉强,只是许愿这天并没有在医院,而是去了爸爸以前一位关系不错的老同事家里。   这位姓刘的叔叔作风朴实,家里摆满了书,南秀周刊倒了以后,他辗转多个行业,目前已经彻底脱离文化行业,因厨艺精湛,和太太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面馆,上过电视台的美食节目。   许愿也是偶然看到那期节目想起这位颇脸熟的叔叔,听看护李叔提起过,刘叔每年都来看望她爸,只是不巧,她都不在。   许愿见到他,显然印象更好,相处也自然些,有话直截了当摊开问:“刘叔叔,我翻完了这些年我爸发表的稿件,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问题,我爸之前的稿子是和一位叫黄文浩的同事一起撰写,在他出事前一年,他的稿子里这个名字没有再出现,搭档成了傅正东,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吗?” 第40章   刘叔叔听她问得如此直接, 原本寒暄的笑脸瞬间凝滞,沉吟片刻,似乎有很深的疑虑没办法开诚布公, 在许愿以为今天要白走一趟时,他开腔了。   “这中间, 确实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你爸爸也是因为这个,和老搭档散了伙。”   许愿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直觉接下来对方告诉她的内容很重要, 又生怕他不肯透露, 极诚恳说:“刘叔叔, 我爸爸躺了这么多年,我作为家属, 也痛苦了很多年, 但最痛苦的,还是爸爸。他这些年的承受的,不是我们健康人能够想象的。”   “我现在只想把当年的真相找出来,给爸爸还有家人一个交代。”   她眼眶红了,眼里的泪水不是假的,是经历多年困境后的真情流露, 刘叔叔于心不忍, 终于放开顾忌,揭开当年周刊内部的一些人事纠结。   许昱峰和黄文浩搭档的每个选题都在全国引起不小轰动, 堪称调查作者里的双剑合璧组合,但合作到后期, 两人报道所产生的舆论影响还是令周刊内部领导感到压力很大, 他们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招致这些人的报复,有人寄来几把刀片,黄文浩收到过一只血淋淋的兔子,黄文浩比许昱峰年轻许多,纵有一腔热血抱负,但架不住未婚妻得知后大闹分手,周刊内部领导层也希望两人散伙,于是骑驴下坡给许昱峰换了一个性格稳健的搭档,便是傅正东。   “据我说知,你爸后期和傅正东的合作,是不顺心的,他找我喝了几回酒,回回都说不顺利,说了好几遍要是文浩在就好了。”   所以她的直觉没有出错,傅正东这个人有问题,是揭开事件迷雾的关键。   许愿只觉得呼吸沉重,每一步都不允许自己出错:“刘叔叔,你知道黄文浩的下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我想找他聊聊。”   “他在泰国普吉岛,开了个旅行公司,兼职做潜水教练。”   刘叔叔回书房一顿翻找,在微信里找到了黄文浩的联络方式,还给许愿看了他现在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四十多岁,五官斯文,但被海岛边的超强紫外线晒得全身古铜色,隐约可见肌肉曲线,照片里他笑得畅意,看得出他的海岛生活恣意洒脱。   “当时她未婚妻在泰国做翻译,逼着他辞职,把他带去了泰国,他前几年回国,托我带他去看了你爸爸一次,一个大男人,看到你爸爸的样子,哭得跟什么似的。”刘叔叔也心痛,“我们其实都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所以这些年一直沉默。”   许愿凝滞几秒,帮他把话说完:“你们都怀疑傅正东。”   刘叔叔脸一僵,沉默是金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指点迷津:“我只知道文浩出国后,你爸跟他联系还是密切的,有事也会跟他说,条件允许的话,去泰国找他吧。”   从刘叔叔家出来以后,许愿看似平静,实则不一样了,她双眼熠熠有光,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她只要坚定不移地往这个方向走,总会有惊喜等着她。   “爸爸,我要去泰国,去找你的老搭档黄文浩。”她在他爸耳边轻轻说。   她爸的眼皮果然动了一下。   许愿眼泛泪光,他不是没有意识的,他一直在竭力倾听她的声音,接收她的信息后也在尽他所能,给与她反馈。   ——去找他。   许愿知道她爸想告诉她这三个字,他也为她找到方向而高兴。   “下周我要去普吉岛。”   晚间林季延驾车来医院接她,两人去早就预定好的餐厅吃饭,在悦耳钢琴声中,许愿平静告诉他这个决定。   “哦?”对面俊逸的男人面色略诧异,“想去度假了? ”   许愿凝重摇头:“不是度假。”   她很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将在刘叔叔家打听到的事情和盘托出,但这始终是她自己的家事,她其实不想把他卷进来。   林季延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双手交握,脸色肃正,是他一贯要谈事的表情。   “所以……”他凌厉盯着她,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睛令她无所遁形,“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这顿晚餐的气氛顿时滑向凝重,两人静静对视,最终许愿屈服于他无形的威严,渐渐败下阵来。   她低垂眼眸,将今天的收获一一坦白,再没有隐瞒任何,但是那天在茶馆,傅正东透露说她爸出事前正在调查林培德这件隐秘的事,还是憋着没有告诉他。   但是她忘了,这世界上,林季延是最了解她的男人,没有之一。   “不对。”他斩钉截铁,百分百确定的语气,“你还有事瞒我。”   当许愿流露出错愕心虚的神色,林季延双目铮铮,越发确定:“那天在茶馆,傅正德一定还跟你说了别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想淋一场雨。”   许愿在他逼视的眸瞳里看到了沉默寡言的自己,她怎么忘了,他聪明善于计算人心,而他心思花的最多的,便是她了。   她抬起眼皮,终于向他敞开全部的自己:“是,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将最后的秘密没有情绪地道出,她也如释重负,像是坚韧却力量薄弱的蜗牛,卸下了重重的壳,终于可以欣赏沿路风景,轻松感受拂面的风。   林季延没有什么情绪地听完,只惜字如金地问了几个字:“你信了?”   作为枕边人,许愿了解他,今天不逼出她真话,他是不会罢休的。   “我承认我一开始信了,但淋了那场雨之后,我对他的话,一个字不信。”他既然要真话,她便毫无保留全部给他,“因为我知道,爸爸绝不是这样的人。”   “傅正东或许可以骗到别人,但不能骗到我。他口中的许昱峰,我不认识。”   “所以我必须去一次泰国。”她被坚定的信念支撑着,语气铿锵,“我要把害爸爸的凶手亲自揪出来。”   “你一直是我心里最勇敢的女人。”林季延微笑里有浓浓欣赏,夹了一块鸡肉到她碗里,“吃吧,吃完我们回去收拾行李,我把工作安排一下,普吉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要龟速更新了,最近身体出问题了,每天只能写这么多,要是请假会挂请假条。不建议大家每天等我追更,等我完结一起看吧。 第41章   两人约定好, 便各自去安排工作事宜,机票酒店林季延一手搞定,许愿自从入职电视台后便兢兢业业, 一天年假都没用过,这次主动申请年假, 单总监那边倒也没有卡她,只是把她叫到办公室,神色肃穆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刚调来我们频道,工作还没什么成绩, 就要申请那么长时间的年假, 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许愿知道领导这番敲打, 其实是不满意她这时候申请年假的,但眼下, 什么事情都没有去普吉重要, 工作也要搁在一旁。   她只是避重就轻道:“领导,休假结束后我会认真工作的。”   单总监撇撇嘴角,最终签字。   齐晓暮听说她申请休假,拍手说她这个工作狂终于想开了,问她要去哪里度过逍遥时光,许愿却三缄其口没有透露, 只是随口编造说去外省的山里避暑住几天, 她有她的顾虑,倘若被傅清泽知道她去向, 傅正东也会耳闻,他是知道黄文浩去向的, 目前许愿还不想打草惊蛇。   在这个星期的周四, 她和林季延坐在去普吉岛的飞机头等舱, 因为知道他就在身边,她靠在他肩膀睡得很沉很安心,在傍晚时分,两人到达热浪翻滚,却海风咸湿充满东南亚风情的普吉岛。   办完落地签出了机场,许愿想直接去找黄文浩,她已经和他提前微信联络上,报上身份后,直言要来找他聊聊,黄文浩没有拒绝,只是委婉的说,妻子在不方便谈话,到了以后可以联系他,他们去咖啡馆坐坐。   她心急火燎一分钟都等不得,林季延却比她清醒,“太阳快下山了,人家现在和家人在一起,这时候去找他,他也会有顾虑。”   他的眸里印出海岛夕阳的温暖:“一个真相,十年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天。”   许愿被他说服,原本紧张的眉目放松,淡笑着点头。   两人先下榻酒店,酒店坐落在相对寂静的卡塔沙滩,卡塔海滩海岸线蜿蜒,从他们的房间望出去,两个美丽的呈W型的海湾就在眼前,被夕阳染红的海上有一些起伏的黑点,那是零零散散的正在海上恣意冲浪的游客,这附近有不少冲浪旅店,而黄文浩开的小旅行社就在卡塔沙滩附近。   这也是林季延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普吉岛是热门度假胜地,许愿和林季延怕是国人落地这里唯二的,不为了旅游而来的。但既然来了,就要好好享受这里的海风沙滩,晚上两人去热闹非凡的芭东海滩吃海鲜芒果糯米饭,饭后一人一杯鲜榨水果汁,牵手走在喧嚣吵闹的夜市里,这里显然集合了全世界的人种,人类的喜好是共通的,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在这里找到了共同的热爱,有高大妖艳的人妖搔首弄姿,向林季延猛抛媚眼,许愿笑着用英语宣示主权。   “Sorry,My man”。   于是林季延也指指她:“My girl”.   一边不忘给满嘴甜话的美颜人妖递上一张面额不错的纸钞,算是谢她如此卖力夸奖。   芭东海滩实在太过喧闹,他们回到寂静的卡塔海滩,五星级酒店私人沙滩沙质柔软,赤脚踩下去,会有令人上瘾的深陷感,几米外,大海正温和拍打沙滩,浪花卷起白色泡沫,很难想象他们上午还奔波在节奏很快的城市,晚上已经站了几万公里之外的海边吹风徜徉,面朝大海,等待希望。   “如果爸爸能够醒过来,我想带他环游世界。”许愿面朝大海,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此刻我看到的听到的,我也想要他看到听到。”   林季延揽着她的肩膀,也望着同一片深邃的海。   “大海已经听到你的愿望了,所以……”他声音朗朗,“会有这一天的。”   因为氛围够好,身体和心情都够放松,两人这晚十分尽兴,不管是什么过分要求,许愿都乖顺如绵羊,将身体弯出旖旎弧度,身体力行述说对他浓烈的爱意。   当一切归于平静……   “永远记住。”他在她耳垂印下一吻,“旅行的意义,不是分手。”   许愿胸腔震荡,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闭眼假寐,含糊装听不到:“嗯?你刚才在说什么?”   “睡吧,明天要早起。”林季延拍拍她的头顶,没有再解释一个字,仿佛刚才的警告只是一场许愿单方面产生的幻觉。   窗外的浪涛声极有规律,在夜里汇成一首安眠曲,林季延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许愿却陷入黑暗之中,清醒的感知到内心某个角落正在塌陷。   他在警告她。   就算意乱情迷时,他也永远清醒,远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这趟毕竟不是为了旅行,第二天两人醒来的早,谁都没有心思做风花雪月的事,默契起床洗澡穿衣,许愿收拾妥当出来时,正看到林季延背对着她,站在大片的落地窗前,摊开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蔚蓝色的辽阔海景,远方的海湾被无垠大海环绕,这治愈的一幕足以打开人的心胸,让人从此心境开阔。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黄文浩扎根此地十年,在这里结婚安家。   目光惊艳地站在他身边,她过于安静,以致被他十指相扣时,她才诧异地反应过来。   “如果哪一天你想回来。”林季延温存看她,“我们就回来。”   吃早餐的功夫,许愿已经跟黄文浩约好,他来酒店接他们,去他朋友开的冰饮店坐坐。   跨越了几万公里,许愿终于见到了黄文浩本人,比照片里更壮实,如果不看那张中国人的脸,光看已晒得跟本地人无异的肤色,会以为这是个普吉土著。   黄文浩确实已和本地土著无差别,驾一辆本地人爱开的皮卡,冲许愿洌出一口白牙:“没想到老许这样的糙汉会有你这么标致的女儿,上一回我见你还是初中生吧?没想到再见就这么大了。”   一开始他还笑得灿烂,随后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有些压抑地问:“你爸怎么样了?”   “老样子。”许愿笑得坚强,“活着就好,还有希望。”   “对,还有希望,你爸属蟑螂的,可没那么容易投降。”黄文浩乐观地点头,招呼他们二人上车。   他朋友开的冰室不远,就在卡塔沙滩附近的小镇上,这里是本地人生活的地方,鱼龙混杂,鲜少有游人涉足。   黄文浩替他们点好具有当地特色的冰饮,刚坐下,便收起笑容,干脆利落地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几张书面资料,推到许愿和林季延面前。   资料的纸张不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爸出事前在做什么,看了这些就知道了。”   许愿和林季延对视一眼,默契取资料开始阅读,她读完一份递给他,又读下一份,就连老板端上来冰饮,两人也心无旁骛,无暇品尝。   许昱峰出事前确实在调查一家上市公司创始人的创业黑幕,包括最开始时私吞国有资产,公司上市后跟国外资本利益输送,将大量外汇通过非法交易输出国外,并涉嫌偷税漏税……   这位创始人,并不是林培德,而是另一位大佬,至今还风光无限活跃在商界,并没有被拉下马。   而黄文浩给他们看的,便是递给相关机构的举报信,但从这位大佬依然游走在商界的现状来看,这些举报信并没有引起管理者的关注。   林季延一针见血看出问题:“这里没有证据。”   “对。”黄文浩面露遗憾,“所有资料证据,都被那个人拿走了。”   普吉岛清晨的日光热烈耀眼,许愿和林季延坐在窗边边,却面色凝重,心里都有所预感。   “这个人,不用怀疑,就是傅正东。”黄文浩用无比确定的语气说,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下毒誓,“要不是他,我黄文浩明天就死在海里。”   接下来,他告诉了两人更多内幕,其中一些,他不讳言,是许昱峰打了无数次跨国电话给他发牢骚,细数和现搭档之间的矛盾冲突,在他出事后,黄文浩基于当时零碎的信息做出的推测。   “你爸当时怀疑,傅正东主动把两人调查的结果捅给那个人,并且有极大可能,收受了那个人的贿赂。”   许愿一点即通,几乎是立刻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症结:“所以他反过来劝我爸也被收买,被我爸拒绝了。”   黄文浩沉重点头,表情像是沉浸在过去里:“老许要是这样的人,那么他很多年前就靠这份职业发家致富了。”   “他最恨这样的老鼠屎。”他咬牙切齿,“最后还是被这颗老鼠屎坏了。”   作者有话说:   一周会更个几次,但不会日更了,隔日更更有可能,抱歉抱歉 第42章 回归开更   和黄文浩分开后, 许愿和林季延都没有心情去四处走走看看,回到了他们的酒店,并排坐在靠海的咖啡厅, 各自面对着电脑,神情凝重地交换彼此查到的信息。   许愿查到, 她爸当年调查的那位企业家在她爸出事后在资本市场进行了一系列操作,先是拉高股价抛售公司股份变现,之后移民国外,公司法人变更, 他金蝉脱壳洗白身份, 把自己整个摘出来。   不仅如此, 他还对外大作慈善,大力营造“慈善富豪”的人设, 买通稿令媒体对他的善举赞誉有加, 大众被这种作秀式的慈善举动所蒙骗,几乎没有人站出来揭穿他虚伪资本家的另一家。   因为唯一的勇士,已经被阴谋扼杀,躺在床上沉睡不醒。   看着照片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许愿心中一阵恶寒,再也不想多看这张脸一秒, 厌恶地关掉了网页。   心中郁结难消, 她心烦地望向窗外蔚蓝色的大海,满是阴霾的心情却并没有被那片蔚蓝色治愈。   因为真相已经被人为掩埋, 她看不到一丝丝希望。   林季延同样望着那片海,凝眸半晌后近乎残忍地开口:“现在在我们手上的, 只有无限接近真相的主观猜测, 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我们会被告诬陷。\"   “事情若闹大,你会丢工作,电视台不会容许有争议的记者再上镜,傅正东在大学的教职可能会受影响,但因为没有证据,一开始倒向你的舆论随时会转向他这边,他随时能够营造自己无辜的形象,而事件发生在他进大学之前,大学不会出面处理,所以大概率,他的名誉会有损害,但对他的生活,影响几乎是零。”   所以最后深受影响的,是她许愿,她苦心经营的事业可能会被毁,会成为舆论漩涡的中心,网上不明真相的乌合之众会取笑她,“没凭没据乱咬人,是想红想疯了吧”?   许愿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女孩,她无力抵抗流言蜚语,最终也会被流言中伤。   他以不近人情的方式将冰冷的事实摊在她面前,希望也许有,但眼前是空的,他们毫无胜算。许愿坐在一边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说……”她在沉寂中开腔,“真相重要吗?”   真相重要吗?似乎不,真相不会让她爸醒来,不会让那些晦暗的旧时光变光明,放弃是那么简单的事,可一旦坚持寻找,她也许会像她爸一样,付出所有。   “它重不重要……”她听到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像清泉滋润人心,“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许愿转过脸,模糊彷徨的视线和他对上,她怎么忘了,他们很久以前就心意相通,她了解他的阴暗,他对她的执着也了如指掌。   对,他知道的,这问题,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是一直以来不曾动摇的信仰。   尽管沙滩柔软,大海湛蓝,两人却没有度假的心情,两天后提前结束假期,乘机离开普吉。这两天除了下楼吃饭、傍晚去海滩走走,两人都关在房间里过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醒了做,做累了又睡,也一起肩并肩刷了好几部热门电影,两个大忙人偷得浮生两日闲,林季延精神奕奕餍足模样,许愿却腰酸背痛,在回程的飞机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路。   回到他们的城市已是华灯初上,找了家餐厅吃了饭,许愿跟着林季延回家,她洗完澡正收拾行李箱,林季延擦着湿发从浴室走出。   “我联系了美国那边的脑科权威医生,把你爸送美国,试试能不能把他唤醒。”   “怎么没有告诉我?”   许愿在他怀里诧异,怪不得他最近总是接到用英语接电话,她以为他的委托人是华裔或外国人,没想到他在为她张罗这事。   林季延解释:“不是故意要瞒你。也没想给你惊喜,那里的医学中心是全美乃至全世界顶尖,主刀科林博士,手术预约排到了一年后,我是通过了我导师的导师,才得到一个插队的机会。”   “一旦他醒来,亲自出面提供线索,指控傅正东,我们才有扳回一局的机会,否则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真相或许对你爸很重要,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对他最重要的是你,他再在意的,也是你过得好不好。”他三分提醒,七分警告,“愿愿,他不会希望你做傻事的。”   许愿低垂眉眼,心中不是没有震撼,默然片刻后张臂投入他还冒着湿意的胸膛里,猫一样慵懒依赖在他怀中。   “谢谢……”她温柔小意,一双澄净的眸子里荡漾着感动,却避而不谈他刚才听似温柔的警告,“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出国好几天,假期又尚未结束,许愿牵挂她爸,隔天一早便赶去医院探望。   她坐在她爸窗边,一边为他按摩手部关节,一边将这次在普吉见到黄文浩的事慢慢叙述给他听,但教人失望的是,之前给过她积极反应的她爸这次没有任何动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可他的眼球甚至不见动一下,还是那么死气沉沉,让人本就不多的信心,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她好像一下子被卸去所有力气,委顿坐他身边喃喃:“所以,你真的不打算醒过来吗?”   对于林季延送她爸去美国这个提议,许愿一直有自己的担忧。   她爸从高楼摔下,除了各处的骨折,其实损伤最大的是大脑,两次开颅手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长达十年的昏迷,已经足以说明他脑损伤的严重性。   许愿查阅过一些资料,有植物人在长期昏迷后侥幸清醒,智力只相当于几岁的孩童,失忆更是常见,连吃饭穿衣都要从头学起,又何谈出庭指证嫌疑人!   林季延的愿景是美好的,但还是太乐观了。   他又出差了,许愿又搬回自己家住,唐浣却不在家,她妈妈近期要动一个大手术,所有亲戚朋友都知道,却独独瞒着独生女儿,一心要她安心做学术,手术前一个表姐忍不住偷偷告诉她,唐浣哭着收拾行李回家,会所那边的工作也辞了,给许愿发消息说她可能会在老家找工作,让她再另找室友。   许愿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其实很懂她的心情,为人子女,谁不是一样呢?   她提前结束休假回去上班,这天中午,竟然狭路相逢和傅清泽在食堂碰上。   对方看不出她眼神晦涩复杂,态度也比平日要冷淡一些,一根筋地端着盘子热情凑上来:“听说你休年假去了?去哪儿寻找诗和远方了?”   “去山里避暑几天。”许愿换上平时笑脸,傅主播有意凑过来和她一桌,她也大方不避嫌,当朋友一样相处,“我连着几年没休年假了,再不休就亏了。”   傅清泽一边扒饭一边笑:“胆够肥的啊,刚换部门你就递年假条子,你们女魔头脸该绿了吧?”   这是大实话,也一语道破许愿现在的职场困境,她现在在新部门已经被逐渐边缘化,所有人都当她是空降关系户,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但该排挤还是要排挤,别说同事不欢迎她,单总监头一个不给她好脸色,上午在茶水间遇到,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总监”,这位领导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笑容,寒着脸和她擦肩而过。   对于现下的处境,许愿虽然困扰,但并不怎么在意,对于工作,她现在是随波逐流的心态,没有之前那股拼劲了。   她笑得隐晦:“我现在上班,也跟休假没区别,索性不如换个风景美的地方休假。”   傅清泽在职场时间不短,见她如此落寞,不禁面露同情:“已经凉成这样了吗?”   许愿点头。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许愿心想还真有,绽开美丽笑颜:“请我吃顿小龙虾呗。”   这种微不足道的“帮忙”,对傅清泽来说可太容易了,当晚他下播后便载着许愿去了他最近新发现的一家宝藏馆子,还殷勤帮许愿拨虾壳,许愿不动声色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是笑得灿烂,比平日更加甜美。   一番闲聊,话题就转到他大伯傅正东身上,许愿才知道,他大伯一家就住在傅清泽家楼上。   “我爸就这么一个哥哥,兄弟俩感情好,当时恰好两家都要买房,就买一块了,约好老了一起照顾。”   聊起家事,傅清泽吃着烧烤侃侃而谈:“这样也好,我们小辈也省心,我堂哥之前去非洲公干两年,也没那么牵肠挂肚,反正我家就在楼下,家里有人看着。”   许愿心里微波浮动,精致笑意拂开,她其实性格不算内向,心情放开时也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两人气氛轻松,傅清泽钟意她那张淡粉色的白皙笑脸,话匣子打开,说自家和伯父一家走动频繁,伯母北方人,做的芹菜饺子是一绝,他全家时不时要上去蹭吃蹭喝。   “哇,说的我都想尝尝你伯母的饺子了。”许愿手托腮,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   傅清泽麻辣龙虾吃得上头,辣劲一股脑儿涌上来,冲她痞坏眨眼:“做我女朋友,就能上我伯父家蹭饭了。”   许愿故作生气地睨他,带着一点点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娇俏风情,红着脸笑骂了一句“神经”。   而她也没有错过,傅清泽那双熠熠的眼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那是一双男人看女人的眼睛,带着或多或少的倾慕欣赏,快要掩藏不住。   许愿脑子很热,她一口饮下冰凉的可乐,却仍没有浇灭大脑里疯狂的念头。   从没有想过,她也有做赌徒的一天。   林季延在三天后出差回来,却逢许愿出差,有个赴外地采访山区老手艺人的紧急任务,部门里没人去,她这个闲人就举手主动请缨,要在山里待一星期,拍摄老艺人扎染织布,山里信号不好,两人断断续续联系,常常聊了几句许愿的声量便大起来“你说什么?大点声”,然后这通本来情意绵绵的电话便没法进行下去。   一周后许愿回来,却又不巧,林季延在前一天飞去英国了。   他外公在英国摔了一跤,老人家不信任国外的医疗系统,吵着要回国就医,期间又和林季延的妈闹了不小的矛盾,林季延接到外婆电话,只好挪开所有的工作事务,飞赴伦敦接两老回国,顺便帮着他妈调解父女矛盾。   “你安心处理好家里的事,不用牵挂我。”许愿在电话里细声细语宽慰正在机场的他,“我这边一切都好,就是唐浣回家了,我有点孤单,所以你快点回来。”   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没见,拥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这令林季延感到愧疚,他和她一样,被家庭牵绊住,很少能无拘无束做自己,连谈恋爱,往往也不能畅心所欲。   林季延归心似箭,奈何英国那边的妈妈思儿心切,想尽办法多留了他一星期,他照样每天晚上准时打来电话,有时她喊饿想嗦粉,他便叫来外卖送餐上门,贴心好男友做到了几乎满分。   但他却不知,深夜时分,许愿呆望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粉,想象那个人一腔热血冷下来的萧索画面,胃开始绞痛,一直到这碗粉完全冷却,也没有尝一口。   但一夜的辗转失眠,并不能改变什么,就像命运的陀螺已经转动,她一旦决定,便不打算停下来。   她已经在暗夜里走了太久,如今哪怕有一丝光亮,她也要不顾一切地抓住,哪怕她这样不择手段,最终会牺牲自己的幸福,让所有人都血淋淋,落下一身伤。   将那个陪伴她多年已经破旧的黑包收进柜子里,取而代之背在肩上的是一只时尚小巧的女式背包,玲珑的耳垂上有了耳洞,别致的耳环坠落,当口红在丰润的唇上涂抹完最后一笔,镜子前的都市丽人也完成了一场蜕变。   许愿冷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冰冷没有感情,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过去对外貌并不看重,如今的她却强烈意识到,美丽是她唯一可利用的武器。   这天中午没有在食堂见到傅清泽,她特地打包了两份下午茶套餐,像她见过的那些绿茶女同事那样,不请自来,身姿娉婷去了他所在的楼层。   就连理由也想好,冠冕堂皇,也不那么露骨。   “我们总监最近打算重点推一档时尚节目,频道所有资源都会砸里头,主持人要从我们内部选,这是一个大家都挤破头的好位置,如果被选中,职业生涯可能就改变了。”   她和傅清泽去了电视台顶楼天台,跟他一起边喝咖啡边聊,她目光忐忑地望向他,黑白分明的双眸很纯,里面闪动着不自信:“我也想试试。但我审美不太行,以你的眼光,我这样的,入得了总监的法眼吗?”   傅清泽其实从刚才甫见到她,眼中便掠起惊艳,他忆起初遇时的夜晚,她的脸埋在面具之后,只凭一双盈亮的眼睛便让他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她哪里是没有资本,她分明是太有资本却不自知!   “想听真话?”傅清泽吊足胃口,嘴角的坏笑又很有坏男人的魅力。   “当然。”许愿挑眉笑,“你这真话,我可是花了一杯咖啡钱呢,打工不易,傅大主播给点有用的职场攻略吧。”   “你不打算做记者了?”   许愿怔了怔,口是心非地张口:“吃够做记者的苦了,既然现在的领导不给我机会,那就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微风吹动她额角的发,傅清泽在她垂下的眼睫中捕捉到无尽的落寞,情绪里多了一点心疼。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疼一个姑娘。   好像从认识起,就没有见过她真正畅快笑过,她总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后来悄悄打听,知道了她的故事,他的心疼也在一日日加剧,却因为她总是恪守距离,令他不敢贸贸然靠近。   但今天,她竟然主动找他。   傅清泽想安慰她的,她算得上是台里网络知名度最高的记者,可是如今却因为上头领导的调动,导致她职业发展空间被严重挤压,如今竟然被迫和那些主持人专业的同事去竞争新岗位。   “那就试试吧。”傅清泽这回没有贫嘴,也不泼凉水,语气够真诚,“以前台里也不是没有记者转主持人的先例,你这张上镜脸给你加分不少,最近兄弟台出了好几档爆款节目,我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你们女魔头压力不小,要我是她,砸了那么多资源进去的新项目,主持人就得选人气高有话题度。”   “许记者。”他歪头叫她,听她懵懵然“哎”了声,随即笑着冲她眨眨右眼,用咖啡向她致意,“你攒了这么多年的路人缘,要发威了。”   许愿其实根本不在什么新岗位,她的真实本意,是想在傅清泽面前多刷存在感,看看有没有可能进一步接近他。他单身有一年了,上任女友也是台里同事,靠着近水楼台拿下他这黄金单身汉,两人谈了半年,恋情无疾而终,女方也跳槽去了其他兄弟台,他也一直处于空窗期,好像对感情这种事没了兴趣,一心扑在事业上。   她其实没有十足把握,但他是所有谜团的突破口,她必须要试试。   从她这杯咖啡开始,两人的互动明显多起来,从过去的约夜宵,进一步到约晚饭,两人相处愉快,傅清泽的眼睛越来越难离开她,甚至邀约看夜场电影。   他发来信息时,许愿正在办公室里接林季延的电话。   “我明晚八点到机场。”他那边似乎有事,来不及谈情,只是匆匆告知她回来的时间。   “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司机来接,我安顿好就来找你。”   “好,那一路顺风。”   这通电话挂断,她眼神沉敛,双唇紧抿,悄然沉默一分钟后,才直起身子,对着微信对话框打下几个字。   【好,那约在明晚吧】   隔天晚上大降温,乌压压的天空堆积着层层叠叠的黑云,大团大团沉甸甸压在头顶,随时坠落成一场瓢泼大雨。   暴雨压境,许愿迎风走在路上,她心知肚明,她的人生也要下一场滂沱大雨,但她已病入膏肓,她已不是过去的许愿,现在的许愿是丧失理智的赌徒,她不要那把一直遮在头顶的雨伞,她主动撕碎它,即便淋成落汤鸡也要一条死路走到底。   这场电影是最近大热门,傅清泽阔别影院小半年,看得津津有味,浑然未觉邻座的许愿频频看表,当时针指向八点,电影屏幕上主角正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他并未发觉,身边一直安静的女孩正感同身受,双眸漫出同样的哀伤绝望。   观影完,大雨已经淅淅沥沥落下,不是继续约会的好时候了,傅清泽提出要送许愿回家,许愿沉寂两秒后答应了。   她没带伞,这恰好给了傅清泽施展绝佳绅士风度的机会,停车开伞,甚至周到的为她打开车门,许愿只需美美的从车里跨出便好。   冲他明媚一笑,她姿态优雅地迈出车门,今晚她特地穿了一条新购入的及膝短裙,终于有了这个年龄女孩的活泼俏丽,妆也化得精致淡雅,约会的仪式感很强。   视线在周围掠了一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银色奔驰,紧闭的车窗黑漆漆,像雨中令人窒息的黑洞,她嘴角的笑意凝固半秒,又恢复如常。   遮在头顶的雨伞在她侧脸落下一层薄薄阴影,暮色里,她视而不见的转过脸。   “咱们台是有多亏待你?你就租这儿?”   傅清泽没有察觉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好奇打量她居住的老破小,两人平日做饭搭子,许愿也如实坦白自己在租房,他却万万没想到她蜗居在这种小区。   风言风语他也不是没有耳闻过,许愿的母亲很有些来头,一手主导了女儿的工作调动,他也见过她哥,一眼就能看出是事业成功的男人,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出身极好,平时朴素只是消费观念跟其他女孩不一样。   现在看她住的地方,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里离咱们台近,到处都是烟火气,我家对门的老阿姨很关照我和室友,经常给我们送好吃的。”   许愿避重就轻地一一诉说住在这里的优点,唯独不肯道出实话——她住这里其实主要还是图房租便宜。   很快傅清泽琢磨了一下,也明白她的苦衷,有个常年躺在医院治疗的植物人爸爸,可以想见她的经济压力有多大,所以只能在生活的各方面委屈自己。   两人在同一把伞下,耳边是很有规律的雨滴垂打伞面的声音,他悄然打量她精致安静的侧脸,他在这张脸上看不到那些埋怨造作,只有从容安定,他的眼里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欣赏。   坚强不自怨自艾的女孩子,一直是他的理想型。   “比起你,我怎么倒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个了?”他开玩笑。   许愿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说:“怎么会呢?我们媒体人见的最多的就是烟火气,所有当天的新闻都要汇总到你这里向全社会播报,你可是传递烟火气的那个人啊。”   这一番话,不免令傅清泽大为震动。   到楼她下,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道别,傅清泽的眼睛更诚实,恋恋不舍胶着不移开,他还不舍得这个夜晚太早结束,但雨势渐大,到底还是走了。   许愿回到家里,一室寒凉袭击她,没有开灯,锁了门,她便脱力一般靠门滑下,双膝蜷起,双手抱在膝前,痛苦地将脸埋了进去。   眼眶湿润,鼻尖酸酸的,这种类似于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疯了,但感官尚还残存一丝人的情感,道德也像窗外的大雨,细细密密鞭挞她。   她一动不动坐在黑暗里,是逃避也是等待,直到包里的手机铃声刺耳响起,划破了满室的寂静,她侧耳听着,苦笑起来。   终于来了啊,是带着利剑来审判她吗?   “……喂?”   “下来,我在楼下。”电话那边的男声没了连日来的温存,嗓音里沾上雨夜的寒凉,丝丝缕缕缭绕在人心头。   挂了电话,许愿又在黑暗里坐了一会,等到眼睛里的那股湿气彻底风干在空气里,骨子里的软弱也被彻底封存,她又是那个坚不可摧的许愿了,这才站起来,开门出去。   楼下。   雨下得正大,器宇轩昂的男人笔直站在黑伞之下,他身后是风雨交加的雨,而他巍然不动,黑黢黢的眼睛定格在她脸上,眉头微锁,正用那种带着审视的迫人目光,遥遥望着走近的她。   许愿也较劲一般在看他,雨哗哗的,那么大,她却没有撑伞,而是像个不怕雨的疯子,慢慢走在雨帘里,很快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干的,那条走起来会漾出好看弧度的裙子黏糊糊贴在她皮肤上,她如同被泡在水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这样的狼狈,却是她主动的,自找的,她在主动撕去这些天的温柔伪装,想要用行动告诉他,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林季延嘴角绽开近乎残酷的冷笑,下一秒,手往后潇洒一抛,头顶的雨伞歪倒在他身后,滂沱大雨轰然倾倒在他身上,打湿他的所有,他几乎在瞬间,也淋成了同样狼狈的雨人。   但眉眼间凌厉如刀的气势,还有滔天的盛怒,却是再大的雨也浇不灭的。   薄唇轻启,掺了一丝轻蔑的嘲讽:“想好了?”   许愿微怔,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取舍,那张俊朗如昔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诧异不解,有的,反而是平静。   一种要毁天灭地、掀翻一切的可怕平静。   想想也不奇怪,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在雨里垂眸沉默着,又听到他阴沉低哑地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吗?”   许愿沾湿的双睫颤动几下,雨滴从她脸颊滑下,无情地带走皮肤表层为数不多的热量,但泡在漫天雨水里的她有一种惊人的柔弱美,像是一株火种,倔强地燃烧,不肯屈服于水的力量,在黑暗里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   “想好了。”她很轻地给出回复,“我要试一试,万一呢。”   “万一?”林季延冷笑着重复,一字一字的严厉诘问从牙缝中迸出,“为了这个万一,你要牺牲我?还有我们的感情?”   许愿的双睫在颤,冷得发白的唇也在微微抖动,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震颤,难以抑制,无法自控。   “我……顾不上了……”她的视线模糊,连带眼前的他,面目也是含糊不清的,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攥着双拳自暴自弃道,“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你懂吗?”   音量不自觉拔高,她像是怕他听不清,也怕自己不够坚定,神情颠乱,越来越大声:“如果我什么都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也没脸去见我爸,他会怪我这个废物女儿,明明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像个傻子,什么都不去做……”   林季延陡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重得可怕,嵌进肉里,勒得她一阵阵发疼,有一瞬甚至以为会被他掐死在这里。   他黑色眼瞳里倒映着湿漉漉的她,眼底漫过一阵令人心悸的凶光,他的下颌绷得极紧,眼睛像是一张细密的网,近乎窒息地紧紧攫住她,他近乎失控地大吼:“他宁可你是个傻子,也不愿看到你成为一个疯子!”   许愿的眼眶酸胀得厉害,有什么热流一股股涌出来,和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到嘴里,尝到了一点点的苦涩的咸。   “对,我就是疯了!我就是要赌一把,万一我赢了呢?”她的唇抖得厉害,眼底近乎疯狂的清凌凌的光刺痛林季延的眼,“我不相信老天瞎了眼,她既然给了我一线希望,就是要我去翻盘的!”   “你看多巧,傅清泽喜欢我,傅正东就住在他楼上,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去他家看看……”   她抓着他的衣袖,像个疯子一样语无伦次,说服他的同时,也在拼了命说服自己,她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选择是正确的,可她忘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林季延面沉如水,失控到右手高高扬起。   他想一巴掌扇醒这个不清醒的女人。   可扬起的右手到底还是因为舍不得,并没有凶狠落下,而是无力垂下,紧接着像是泄愤一般,凶狠揽过她,将她柔软的身体按进他滚烫的胸膛,他想捂热她那颗冰凉的心,想要卑微地求她,不要那么狠心对待他。   “那我呢?”将她拥在怀里,抚着她潮湿的发,他在她耳边涩然地发问,“我们的未来,你想过吗?”   许愿冰凉的脸贴在他胸口,她沦陷在这轻易就可获得的温暖里,胸腔一时麻痹,无论如何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季延的嗓音却在这时透出残酷冷寂,示弱从来不是他的本质,骨子里的他强势冷硬,从来只有他对别人无情,却无人能够对他这般残忍。   而今天,许愿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猝不及防捅了他血淋淋的一刀,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又口气冰冷地打碎她的幻象:“做赌徒,十赌九输。”   冰凉的大手极具耐心地拂过她的发,一寸一寸,仿佛再近一点,就能揪紧她的头皮,扯痛她的神经。   “如果没有万一呢。”他轻飘飘地低头在她耳畔说,“如果最终一无所获,什么现状都没有改变,你想过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许愿呼吸沉重,无声无息埋在他胸口做鸵鸟,他却不让她继续沉默下去,松开双手,伸手捏住她下巴,逼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许愿吃痛,被迫仰起脸,承受着雨水、还有他吃人眼神的洗礼。   “想过吗?”他又慢条斯理问了一遍,不顾她皱眉嘤咛,手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一分。   “想……过,想过的。”许愿痛得想哭,却死命忍着,不想屈服于他此刻的威压。   开弓没有回弦箭,她既然义无反顾迈出了第一步,哪怕会遇到重重阻力,也没有想过走回头路。   “想过?”林季延唇角泛起森冷笑意,“那说说看,让我知道你想清楚没有。”   许愿很清楚,他一直在逼她退却放弃,望着他幽深的眼睛,想起往日那些深情凝视,有那么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想过就这么算了,爸爸都这样了,即便揪出真凶,他依然醒不过来,那些恩怨就此放下吧,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要紧。   可是下一秒,冰冰凉的雨水兜头灌顶,瞬间浇灭那些自私懦弱的念头,她又恢复清醒,知道自己应该勇往直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些代价,忍一忍就好,她可以承受的不是吗?   “代价是……”她忍耐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艰难又苦涩地说出不想承认的事实,“会失去你。”   “所以,选择失去我,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是吗?”   许愿哭着摇头,小鹿一样呜咽:“不,不是的……”   “很难,但你还是那么做了。”林季延缓缓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清晰的痛楚,出于对人性的洞悉,他虽然有所预感,却自始至终坚信她是理智的,她对他的感情和他一样坚定,何曾想过,两人会真的走向这样的绝路。   为这份感情坚守多年,最后的最后,他却成了被放弃的那个人。   雨下落的更加急速,大概老天也在为他鸣不平。   “可是愿愿,你知道吗?赌徒只配拥有凄惨的下场。”他轻柔却残忍地拂开她额角的湿发,雨中的他,是温柔的情人,也是无情的审判者,“愿愿,一旦我们分开,我是不会回头的。”   两人视线胶在一起,他俯身凑近她,在她冰凉的唇上蜻蜓点水一下,温存却决绝道:“即便我爱你,就像爱着我的生命,我也,不会回头。”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很重,警告的意味太浓。   对她的审判已经宣布,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当真正听到时,许愿的心里仍旧翻涌起一阵阵濒死一般的绞痛。   太痛了,比她想象的更痛。   原本以为能承受,可这一刻她知道她其实不能,她到底还是软弱的,她一直需要他的爱,否则她会生不如死。   过去三年她不肯承认爱着他,百般逃避着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他还会出现在她生命里,他们的纠缠没有结束,可当此刻两人真的要一刀两断时,她在漫天雨幕中真正醒悟过来。   她深爱着他,这份爱,比她自以为的更深,深刻到一想到两人会永远分开,她就心如刀割。   痛楚像潮水一样袭来,眼泪决堤,她双手捂嘴,不肯在他面前哭出声。   林季延看着她,眸底寒芒似冰,双手握住她肩膀,再次逼迫她:“愿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收手,放弃你那个该死的念头。”   他咬牙切齿,雨水从他额角各处滑下,他全身湿透犹如被水里捞出来,意气风发的林大律师,何曾这样狼狈失态过,可即便如此,他却眼都不眨一下,气势依旧。   “想清楚,再回答我。”   许愿被他凶悍陌生的眼神震慑,恍惚几秒后,脑海不由浮起他爸安静的睡脸,外面雨下得那么大,他知道吗?可是在她小时候的每一天,他主动揽过照顾她的岁月里,每个下雨天,他都陪在她身边,打雷时她瑟瑟发抖,小动物一样往他怀里钻,他拍着她的背说“愿愿不怕,有爸爸在呢,爸爸保护你”。   后来她长大了,他要离开家,她哭着拽着他衣角不放,他抹干她的眼泪语重心长说:“愿愿啊,有一些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哥哥被坏人抓去做童工了,爸爸想去救救他们。”   “可是爸爸,那些人很坏,你会有危险的,待在家里不好吗?”   “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有时候啊,一个人,有必须去做的事,如果不去做……”他用力拍拍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会一辈子难受。”   她爸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许愿一动不动站在雨里,轻飘飘的,意识抽离过后,是巨大的胸腔震荡。   一个听上去简简单单的道理,她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有些事,她必须去做,有些痛,哪怕再痛,她也必须咬牙承受。   无神的眼珠动了动,苍白的唇嗫嚅着,她迎上他的视线:“对不起……”   雨继续无情下,视线可及之处,都被淹没。   林季延一颗滚烫的心从未如此冷过,“对不起”三个字,将他的真心冻成一块坚硬的寒冰,这些年的守望,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沉默过后,一个冷硬的“好”从他嘴里溢出来,他不怒反笑,眼锋如刀,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到许愿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许愿,记住你这声对不起。”他笑得危险,“你会马上知道,你将为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等许愿有所反应,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又是那个骨子里骄傲的林季延,彻底放开她,转过身,迈着长腿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   只留给她一个湿漉漉的挺拔背影。   作者有话说:   哈喽大家,顶着锅盖回来了,休息了很久,最近终于有一点码字的状态了,开始写结局。   不用每天来等我哈,每凑够一万字我就来更新。   抱歉抱歉,这本的更新真的很对不起大家的厚爱。 第43章   淋了一场秋雨, 就好像身心都被彻底洗涤了一遍,许愿身体底子不算好,毫不意外地生了一场病, 先是高烧了好几天,因为消极就医, 发展成急性肺炎,直到室友唐浣因为有事回来,开门发现她躺在家里烧到胡言乱语,吓得赶紧打120, 这才紧急把她送进医院。   许愿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星期, 还是唐浣在旁贴身照顾, 她跟领导请了病假,这时候做部门边缘人的好处来了, 领导很痛快就批了, 也没有同事抱怨她的请假导致别人的工作加倍,总之眼下的生活很清静。   唐浣倒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她。   “老许,你都病成这样了,你家里人怎么一个没来?”她倒是聪明,很快想到症结所在,“哎, 你住院的事, 你不会压根没告诉你妈吧?”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许愿的家庭状况,也见过林季延, 紧接着追问:“你哥呢?你也没通知?”   许愿已经退烧,只是大病一场, 又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 整个人消瘦一大圈, 苍白萎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快要和床单一样白,病殃殃的没什么活人生气。   “不想麻烦他们。”她不肯说实话。   唐浣表示不理解,她本来就是有一说一的直肠子,急眼道:“我就不懂了,你不愿意麻烦亲人,你就愿意麻烦我这个室友了?”   “我……”面对室友的质问,许愿有些语塞。   “老许你这人……”唐浣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搁下,一屁股坐下要跟她讲道理,“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一肚子的事儿,我是你室友,关系可能没那么近,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可是你生病了呀,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看到时你的鬼样子?”   “我以为你快死了啊!”   她惊呼出声,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引得隔壁床的大妈转头过来看热闹,她只好压低声继续数落,“我要不回来呢?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把自己烧死咳死饿死?然后让你家里人这辈子都内疚的活着?”   许愿望着医院天花板无言以对,唐浣的话虽然刺耳了一些,但每个字都没错,她看上去是自虐,其实是拿自己在惩罚她的家人。   可是,她还家吗?   “我要是你妈,有你这个嘴硬骨头硬的女儿,我还不得哭死?”说到这里,唐浣有些哽咽,这些日子她其实也经历不少,苦难会令一个人加速成熟,就像今天的唐浣,短短几日就褪去了过去的天真,变得比过去成熟稳重,“真的,老许,跟你妈聊聊吧,有心结也跟她敞开说说,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无根的野草,你不要让自己那么不幸福。”   这番掏心窝的话语,成功勾得许愿泪湿了眼眶,她拉起了床单遮住整张脸,在被子里很轻地抽泣,却不肯把懦弱示人。   无根的野草。   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知不觉被这五个字伤到了,完全压抑不住浓浓的鼻酸。   夜深人静睡不着,脑海里总会浮现那晚雨幕下他的冷峻背影,明明是她伤他在先,可事实证明,她短时间承受不起。过去她没有家,得不到父母的爱,是一株荒野里的无根野草,是他给她温暖的怀抱,用爱滋养她,用最大的耐心等她回心转意,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人深深爱着她,哪怕这爱,她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   他们互相伤害,可最后,到底还是她伤他多一些。   多到无力弥补,也不知该如何偿还。   那种因为失去而产生的绞痛感又袭来,许愿泪如雨下,躲在逼仄黑暗的被子里哭得不能自己,哭声沉闷又压抑,她没法告诉唐浣,如此的不幸福是她自找的,当他再三给她机会,而她执拗不肯回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此生都将得不到幸福。   听她哭得那么伤心,在床边的唐浣也慌神了,她扇了自己一下,迭声向许愿道歉:“老许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的,哎我这嘴……我向你道歉,你别这样,我……我……”   许愿扯下被单,露出一张糊满泪水的脸,黑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很可怜。   “唐唐,谢谢你。”她伸出微凉的右手,覆在唐浣手上,“我不是无根的野草,至少,我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在医院住院一周后,许愿病愈出院,还是很虚弱,回家稍稍爬了个楼梯就喘,唐浣笑她未老先衰,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壮。   许愿笑笑,她不知道一次情伤、一次生病,会将一个人击垮到这种程度,需要她花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在原地爬起来。   好在生活没有一直凄凉下去,唐浣重新搬回来了,有了她这个话痨,家里又恢复了人气。原本因为妈妈生病,唐浣决定回老家找工作,但父母不同意,坚决要求她去大城市发展,一家人坐下来商量了一下,打算等唐浣以后工作稳定了,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两老过来投奔她,一家人团聚。   “老许你不知道,我现在特别有干劲,马上我就博士毕业了,等我找好工作我就把爸妈接过来,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以后都在一起。”   唐浣挥舞着勺子开做两人份的面条,整个人的状态一改过去写论文时的颓丧消极,清新自然的皮肤不再蜡黄,像打了一层高光,通透饱满,“老许你听我的,年轻人有家就有奋斗的方向,幸福感也就跟着来了。”   这观点许愿认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正是为了家。   为了家庭,为了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却舍弃了百分百的爱,她知道自己失去理智,可此时此刻,这确实是她心之所向。   两人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唐浣的信息不少,煮面这会儿功夫还有人在找她,低着头回复那人的信息,嘴里嘀咕着:“谁要跟你吃饭哪……”   看她那娇憨的语气,又不像是真不愿意跟那人吃饭。   许愿觉出一点小女儿动心的味道,心想该不会是陆丰南那厮吧?   休整两天后她回去台里上班,部门同事对她请病假数天反应冷淡,毕竟是一个领导都不重视的同事,也没必要他们花时间心思攀交情。反倒是齐晓暮重情重义,许愿住院期间来探望过一回,她出院后还特地上门送了她妈煮的滋补鸡汤,这份心意许愿不敢浪费,鸡汤全喝完了。   确实是妈妈的味道,她一滴不剩地喝进了肚里,胸口和胃都暖了很久。   来探望的还有傅清泽,许愿住院期间他出差进修了,几乎和许愿同一天上班,还是从齐晓暮那里知道许愿肺炎住院了,炙手可热的大主播不顾身份,第一时间冲下楼来找她。   “生病住院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就只配做和你搓夜宵的狐朋狗友,不配做你朋友?”   他是真生气了,许愿可真能瞒,这期间两人微信也联系过,他给她晒京城的烤鸭,她过了很久回复说‘真香,想吃’,真是个骗子,她那时病的正厉害,她吃得下才怪!   生气归生气,他仔细端详许愿的脸色,又懊恼地发现自己没有火眼金睛,没法透过她脸上的淡妆发现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征兆,这让他挫败感更重,因此神色凝重,怪自己在她虚弱时出差缺席。   来自他的关心许愿感受到了,语气满含歉意:“你当然是我朋友,可我的朋友在高高兴兴吃烤鸭,我怎么好意思扫你兴呢,清泽,换成你,你也会这么做,对吧?”   她少有这么叫他的时候,因过去一贯客气疏离,这一声“清泽”几乎是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令他在短暂怔楞以后心花怒放,他的脸色不那么沉重了,有了笑容,且笑得又帅又精神:“对什么对,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能一样吗?男人病了就得一个人死扛,女人生病就该有人嘘寒问暖,你又不是男人,你死扛做什么呢?喊一声‘我需要帮助’就那么难吗?”   傅清泽这番看似责备实则关心的话语,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许愿的泪腺,她像是一个被老师严厉批评完的小学生,短暂怔楞过后突然湿了眼眶,小鹿一样的眼睛红红的,再加上一张大病初愈后的消瘦鹅蛋脸,又委屈又可怜。   满脑子都是那句“你死扛做什么呢”,她想哭又想笑,曾有人牵着她的手,她却又一意孤行选择独行,倔强总会付出代价。   见她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傅清泽一时乱了阵脚,口才了得大主播竟然手足无措到结巴:“瞧我这不饶人的嘴……许,许愿,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跟你道歉……”   许愿也不知道自己在自怨自艾什么,好像大病一场以后,连泪腺都虚弱到不堪一击,现在居然当着傅清泽的面出洋相,她迅速别开眼,抬手抹去眼尾那一点点恼人的湿意,暗自调整呼吸,才恢复正常。   “对不起清泽……”她朝他扯了一个称不上自然的笑,极力检讨,“我心情不太好,刚刚知道了新节目主持人的选拔结果……”   那档炙手可热的新节目主持人人选已经出炉,当然不可能有她,总监属意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个性爽朗,长相明艳,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女孩。   许愿其实也在诸多候选人行列,只是内部竞聘那两天,躺在医院里的她虚弱到甚至站不起来,自然是错过了,等她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副总监其实一直很看好你,坚持说你才是最合适的。”现在部门里和她走得最近的小姑娘暗地里和她耳语了几句,许愿倒是看得淡,她原本就志不在此。   只是现在,却是个搪塞的好借口。   傅清泽当然信了,忙不迭安慰:“你别气馁啊许愿,这种机会以后还会有,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十有八九这档节目要扑街……”   “噗……”   许愿破涕为笑,湿润的眼睛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直把傅清泽瞪得心跳加速,眼睛都有些直了。   暧昧像一颗甜糖,被热烘烘的眼神熏着,在两人之间一点点融化开,许愿察觉到他眼里的热意,有些羞赧移开眼,可看在傅清泽眼里,又另有一分楚楚动人的美。   把话说开后,两人的联系比以往更加密切,约饭频频,中午时不时做饭搭子,台里对男女关系比较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汇集所有人视线,更何况傅清泽是台里的当红主播,许愿也有过去的光环,关于两人的流言迅速传播,甚至有同事直接来问许愿和傅主播的关系,就连齐晓暮也好奇,许愿思索一晚后,连着三天拒绝了傅清泽一起吃饭的邀约。   这以退为进终于令傅清泽按捺不住。   “许愿,普通朋友好像没咱们这么约饭那么勤。”某个周末,他在微信里又是卖萌又是卖惨,终于顺利把许愿约出来吃饭。   只是这回约饭的地点不再是以往接地气却也陈设简陋的街边夜宵店,而是一家坐落在城市顶楼、格调高雅的西餐厅。   大周末的,傅清泽却穿着讲究,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下一秒就要赶赴电视台上镜,他显而易见的在紧张,说完那句话后,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噜咕噜”喝下去半杯,喝完,望着对面许愿娇俏却茫然的脸庞,像是终于下了莫大的决心,一鼓作气地大胆表白。   “许愿,我工作以后挺自律的,但是今年这几个月,我吃过的夜宵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为了上镜,我每回吃完夜宵都加大运动量,我们散了以后,我在微信里骗你说我睡了,其实我没有,我每回篮球都要打到12点。”   他洋洋洒洒一堆,果然见许愿脸色涨红开始尴尬,赶紧抢在她前头开口:“许愿,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内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因为是你,我心甘情愿这样折腾自己。”   “我们,可不可以……”他停顿片刻,只是忐忑又深情地凝望许愿,英挺的眉眼里漫出真诚,“把朋友关系升级一下?”   “比如,升级成男女朋友。”   许愿安静地坐着,其实今晚傅清泽约她出来,她心里已经有所预感,钩子和饵都已放出去很久,就等着鱼上钩,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的心情,也压根谈不上轻松惬意。   一个决定,沧海已变桑田,现在的她,早已满身疲惫。   但内心的真实情绪一丝一毫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就像已经孤注一掷做好的决定,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许愿表现得惊喜又意外,细微之间,可见小女孩似的忸怩,片刻后她小声地问:“傅清泽,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这问题显然在傅清泽意料之外,作为本市电视台的当家男主播,他无疑是有资本骄傲的,长得帅赚得多,有好房有好车,父母健在,且都是告知,若不是他放话不同意相亲,否则,相信多的是女孩挤破头要和他相亲。   “你……不喜欢吗?”许愿的问话令一贯自信的他,罕有的怀疑起自己的男人魅力,表情也难得露出紧张。   “保持身材的热情,我可不低于你呀。”   许愿双手捧着脸,故作俏皮的凑近他,一双黑玉般晶莹的眼里藏着一丝狡黠,“让我心甘情愿吃油腻小龙虾的男人可不多。”   “我是喜欢吃夜宵,还是喜欢和我吃夜宵的人,这还用说吗?”   她一番卖关子,令傅清泽如释重负,神情也是轻松愉悦的。   漂亮女人说的漂亮话,哪个男人不爱?   许愿一双大眼笑成月牙形:“恭喜你啊傅主播,升级成功。”   傅清泽颇上道,从座位下方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毕恭毕敬地呈上,点头感谢:“多谢领导批准。”   手里捧着玫瑰的许愿很享受地吸了一口玫瑰花的芬芳,此刻的她,美丽不输玫瑰,气氛如此美好,傅清泽很想一亲芳泽,却到底怕吓到了每人,只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伸出食指,慢慢地向许愿靠近。   这时的许愿与他心意相通,嘴角是羞赧的微笑,也同样伸出食指,两根指尖在桌子中央小心靠近、触碰,当指尖碰到的霎那,就像仙女点了点手中的魔法棒,春光灿烂,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人相视一笑,绵绵的情意流淌开,而他们的背后,是城市炫目的夜景。   夜幕下,偌大的城市里,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   两人谈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姜思韵的耳里,她当然坐不住了,一通电话把女儿叫回家,想要问个清楚。   许愿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今年她爸的住院费用,数目比往年高出不少,姜思韵不大愿意付了,打电话跟许愿抱怨自己过得不易,武强出手没有往年大方了,她的积蓄消耗的厉害,两人离婚多年,这本不是她的义务,许愿也不想求她,自己出了。   这下子她的积蓄也去了一大半,她不得不为明年的费用焦虑。   女儿很久不主动登门了,又因为医疗费的事,姜思韵心里有愧,这回态度比上次好很多,温言细语问她新男友的情况,平时因为许愿的关系,市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她都有关注,对傅清泽有印象。   哪里会想到,这个男主播有一天成了女儿的男朋友,将来还很有可能做她的女婿。   姜思韵挺满意这回女儿的眼光,关切地问:“跟邢绪林什么时候分手的?”   “好几个月了,不太合适。”许愿不想多说。   姜思韵点头,男人就那回事,不是不够体贴就是花花肠子多,分了也好,那个姓邢的浮躁自大,她一直看不顺眼。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多是姜思韵在问,许愿低垂眉眼乖巧回答,现在她工作和感情都落实了,姜思韵这个做妈的,也没有别的追求了,母女俩能这样时不时坐下来平心静气聊一聊,她就知足了。   到了最后该问的都问完了,该答的也答了,突然冷场,十几秒后,姜思韵到底没有忍住那个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你跟他……”   她们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他”是谁,这个名字是大家心□□同的忌讳,许愿是出于逃避,姜思韵则是出于厌恶,若是深究起来,其实是出于畏惧。   许愿其实早就耐心殆尽,这问题一出,她的烦躁几乎攀到了顶点,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惜字如金说:“早没有瓜葛了。”   这对姜思韵来说自然是最想听到的答案,她心情极好,连外面的阴雨天都分外顺眼,风风火火站起来:“你很久没尝妈做的菜了,今天特地准备了红烧排骨,你小时候只要有这个菜能吃两碗饭。”   许愿没应声,自然也不想告诉她,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出自她爸的手。   她沉默坐着,翻着最近关注的几个自媒体博主、还有他们近期的作品,一些酝酿许久的念头又浮出水面,这时楼梯那头有动静,是武子昕。   “听说你最近又谈了一个?”她在许愿对面坐下来,表情带着一点微妙的愉悦,“新男友……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许愿没搭腔也没否认,心知八成是她妈透露的消息。   “你们,挺奇怪的。”武子昕眼神探究,大有刨根问底的打算,“我听人说,他这几年一直单身。”   许愿心头的不快在堆积,武子昕想表达什么呢?嘲讽她对感情随便吗?   “别误会。”武子昕大约也发现她面色不善,笑了笑,“只是觉得你魅力大。”   “你也误会了,别人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两人聊到这里,生硬的对话也就很难进行下去,武子昕到底是在自己家里,神色比许愿自然许多。   “这周末我公司又有个趴,你和你男友要不要过来?”   “抱歉。”许愿没兴趣再凑那种热闹,“我们已经有其他的安排。”   她这边拒绝了武子昕,本以为这事就这样了,周五晚上照例等傅清泽下播后一起下班,这位大主播潇洒地把脱下的西装甩在肩后,亲昵拉过她的手:“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结果到了地方,许愿发现眼前的别墅实在眼熟,上一次武子昕的派对,就是在这里办的。   她面色僵硬,有些窝火。   武子昕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又在傅清泽身上耍心眼。   她对武子昕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小姐看着清冷孤傲,其实最会来事,别人高不高兴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她只管自己看戏开不开心、过不过瘾。   许愿神色不安地张望四周,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划过一阵心慌。   对于今晚,她有不太好的第六感。   “你跟武子昕很熟吗?”   傅清泽并不清楚她和武子昕的关系,有一说一道:“读大学时一个学生会的,工作以后帮过她几个小忙,所以有什么热闹,她都会叫上我。”   误以为她吃味,他笑嘻嘻凑近她耳语:“喂,你该不会想歪了吧?”   耳畔拂过他温热又暧昧的气息,许愿其实还不适应眼下的亲近,顾盼生辉地斜昵他,其实是在躲:“以后这种热闹,你最好少凑。”   “遵命,女朋友大人。”   果然武子昕为她安排了一场鸿门宴,许愿和傅清泽携手进门时,武子昕正巧笑倩兮地端着酒杯,和一个男人谈笑风生,仰着脸,脸上有她不自知的臣服崇拜。   男人背对着他们,但这背影早已深深嵌入脑海,只一眼,许愿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心情一时被怯弱占据,举步不前。   她心慌意乱,想扭头就走,奈何武子昕已经看到他们,热情举手招呼,她的位置正对着门,其实早就在守株待兔,就等这一刻。   “许愿,清泽!”   林季延转过身,目光如炬,笑意却是冷的,凌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缓缓下移,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眸底深处一片冰寒。   许愿和他四目相对,血液被他的目光冻住,大脑嗡嗡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被傅清泽带到了武子昕跟前。   傅清泽刚才没注意,走近才认出林季延的脸,一时有了见“女友家人”的紧张感,局促到一时语塞,只是毕恭毕敬说“你好”。   “武小姐今天这一场趴,办得费心了。”   林季延意味深长地向武子昕瞥去一眼,她想开口,可惜他已经冷冷把视线调开,文质彬彬抬起右手,不明所以的傅清泽见此,便与他握了握,妹夫的谦逊姿态摆得很好。   “上次碰面没有正式介绍,我是林季延,愿愿心情好时会叫我一声哥。”他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其中深意更是只有他和许愿才懂。   往日在床上被欺负得狠了,许愿才会一声声地红着眼睛求饶,却往往只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   “哥哥,我受不了了,饶了我吧……”   “哥哥,求你了,不要了……”   听到这句话的许愿果然变了脸色,心情摇摇欲坠,面具快要碎裂,只听傅清泽热情地说:“大哥好,我是傅清泽,最近刚升级成愿愿男友。”   傅清泽敞开身份。他其实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敷衍,悄然观察林季延,这个许愿口中的“哥哥”,好奇许愿为什么每次在这个男人身边,都有奇怪的类似于逃避的反应。   四个人的一角,暗流涌动。   “前段日子生病了?”这次林季延冷淡问话的对象是许愿,如鹰的双眼也定格在她还未完全恢复往日圆润的脸上。   许愿大约猜到他从谁的口中得知,唐浣和陆丰南还有来往,他想知道她的近况其实不难。   她拘束点头,这场合不开腔总会让人生疑,只好开口:“现在已经好了。”   近乎煎熬的话题到这里也就结束。   “愿愿身体差,以后有劳傅主播费心照顾了。”   林季延说完,刚好有人来和武子昕寒暄,他便端着酒杯,最后看了一眼许愿,施施然走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许愿双手发凉,那场刚痊愈的病仿佛又要卷土重来,将她击垮。   武子昕很会火上浇油,打发走来人后轻飘飘说:“许愿,你哥这尊大佛可真是难请,我打了两通电话,才说服他林大律师来给我捧个场。”   许愿心里对武子昕的厌恶堆积到顶点。   “为了今天的热闹,武小姐也是费心了。”她语带双关的评价,口气更是疏离,直呼对方“武小姐”。   武子昕自然听出她的嘲讽,眉一挑,留下句“很值得不是吗”,便妖娆离开了。   “你跟你哥……”傅清泽欲言又止。   “因为上一辈的关系,我们关系很僵。”许愿态度大方没有逃避,主动跟他解释,“小时候生活在一起,但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看着傅清泽真诚的眼,她不忍心说谎,这一刻她发自肺腑的忏悔,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无辜的人。   她说了谎,但十字架太重,令她不想说更多的谎。   傅清泽其实隐约猜到,但听她亲口坦承,顿时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人都说女人有第六感,但其实男人也有,他现在为自己奇怪的预感百般歉疚,怪自己之前想多了。   今晚来参加趴的来客不少,和上一回鲜嫩面孔多不同,这回大多是打扮成熟举止有度的社会人,都是在下班后匆匆赶来,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叙旧交流。   傅清泽被不少人认出来,纷纷举着手机请求合影,他也习惯了在这种场合被众星捧月,态度友好地答应,就连嘴角的弧度也是早就练习好。   当然许愿也没有闲着,那个帮忙拍照的任务,自然落到她这个女朋友身上。   在场有一些傅清泽在传媒大学的同学,他向老同学们介绍完许愿,便跟他们聊开了,许愿借口需要补妆,去了楼上的卫生间。   她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心情苦涩,不想出去。   林季延应该是走了,她刚才上来时,没有见到他。   但他的离开,并不能令她的心情有一丝丝的好转。   她对自己,充满厌恶、排斥、疲倦,说好要义无反顾走下去的一条路,只是刚开始,便已令她丢盔弃甲,只差痛哭流涕。   现在他在哪里呢?坐在车里抽闷烟,想着让她如何付出代价吗?   许愿难受的想哭,身体的病好了,可是心灵的病,永远不会痊愈。   随着他的离去,她的心里永远会有一块破损,无法遗忘,不能愈合,想起时永远在痛。   “许愿,愿愿,你在哪儿?”   是傅清泽在外面找她,许愿一惊,用手指抹去眼尾的湿润,快速整理好自己,朝着镜子左看右看,这才开门出去。   “我在这里。”   “怎么这么久?”傅清泽身上有股酒味,平时因为工作长时间紧绷的神情也因为酒精而松弛开。   “跟室友打了个电话。”   “你都忘了你的男朋友。”   因二楼人僻静人不多,傅清泽不像在人前那么拘束放不开,揽着许愿,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我不管,我要抱一下。”   许愿乖顺不反抗,由着他抱。   只是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傅清泽并不知道,他怀里的女孩手脚僵硬,眼神清明,脸上更是找不见一分沉浸爱河中的甜蜜。   “听说他们一会儿要放烟火,走,我们去阳台。”   两人到阳台,这座别墅的设计仿欧式,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独立阳台,且互不相连,左右两边房间都没有开灯,阳台黑漆漆的,许愿眼观四方,感觉右边阳台影影绰绰的站着个人,但她被傅清泽强硬揽着,没法扭动脖子看个真切。   她预感不详,登时紧张。   傅清泽嗅着她的发丝,被酒精熏得意乱情迷,连平日浑厚的嗓音也染上了旖旎醉意:“许愿,愿愿,你好香……”   “你知道吗?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喝酒后的他比平日要迟钝一些,没有察觉怀中人的僵硬和微微的抗拒,而是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去,将四片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此刻他的情感和需要都很强烈,强到许愿被迫张开双唇,痛苦嘤咛着,任由他为所欲为。   黑暗近乎霸道的笼罩着她,她被全然陌生的气息包围,弱小无助,想反抗却不能,只能手抓着背后的栏杆,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她还能坚持。   夜里漆黑看不见,听觉反而被无限放大。   右边的阳台传来一声男人的闷笑,极轻极压抑,但被她捕捉到了。   所有看似坚硬不可摧的防线在一夕之间被击垮,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至发丝之间,只留下一行水痕。   楼下有响动,已经有人把烟花搬出来,准备燃放。   在烟花冲破天空照亮黑夜之前,许愿突然拼尽全力,身体往门那边后仰,抓着傅清泽的领口,在他猝不及防时,将他带离阳台。   这一夜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对许愿影响极大,导致她夜夜睡不好,近段时间保受失眠困扰。   姜思韵打电话比过去更勤,想她多过来吃饭,次次都被许愿找借口婉拒。   她不想听她妈殷勤过问她的新恋情,更重要的是,不愿意再见到武子昕那张虚伪阴暗的脸,与她再虚与委蛇下去。   浑浑噩噩撑到周四,傅清泽在微信里问她周末去哪里,她应付完他,发现齐晓暮给她发信息。   【愿姐,出事了,你快去看我们大群】   【什么事?】   齐晓暮没有回话,许愿便点开记者部大群,往上翻阅记录,翻着翻着,手开始发抖。   【同事A:同事们有突发,隔壁晟达发生恶性伤人事件,有歹徒埋伏在停车场偷袭,伤者是著名律师,紧急报道组跟一下】   【同事B:已经上热搜了】   【同事C:那律师死了?】   许愿的脸腾地苍白如纸,她大脑空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疯了一样向门外跑去。 第44章   林季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遥远的过去, 他的脸比现在更年轻,英姿勃发,在亚裔男青年远不如白人受欢迎的美国校园, 他也是独一无二的闪耀存在,时不时受到白人姑娘的青睐, 主动凑上来想跟他约会的不在少数。   他举止绅士,温润英俊的像个王子,却几乎对所有姑娘都say NO。   那时他已大三,毕业后的目标是拿到法学院的硕士学位, 之后在美国工作积攒资历, 为回国创业打好坚实基础。   感情, 从不在他的这些缜密规划之内,并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愉悦她人的少女心。   出国三年, 因课业繁忙, 他回国的次数寥寥,多是家人飞来美国探望,这一年暑假也是如此,因他将会去亚特兰大一家顶级律所实习,按照本来计划,这个夏天他会在亚特兰大租个房子, 祖孙三人一起度过。   夏天到来, 爷爷奶奶也来了,林季延特地去机场接机, 见到了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终于长大了,少女亭亭玉立, 双眸清澈如水, 肌肤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 尚还有婴儿肥,两颊像含了两颗奶糖,让人想去捏一把,尝尝那颗糖究竟甜不甜。   “哥哥好。”她怯生生喊他,因他爷爷奶奶在场,不能表现得乖张不听话。   想想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温顺是她唯一的选择。   林季延一直知道,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半路“妹妹”,是他见过最倔强的女孩。   看着瘦瘦的弱不禁风,其实长了一身的硬骨头,宁折不屈那种。   “没你妈陪着,不怕?”他在路上开车,不忘与她开玩笑。   许愿规规矩矩地看窗外的异国风景,声音还是那么清甜好听:“有哥哥,还有爷爷奶奶,没什么好怕的。”   林季延戴着墨镜,弯唇笑了笑。   看来三年过去,小姑娘聪明了许多,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不像过去,不懂变通,也不晓得低头。   她讲话温吞,似乎在他面前说的每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妈妈说,见世面比较重要。”   刚高考完的女孩子,过去十几年都埋头在书本里,确实需要迫切出来见见世面。但林季延知道,她此行被姜思韵送来美国,其实是为了躲麻烦。   小姑娘长得过于新鲜标致,又纯得如同一块无暇白玉,被家附近的一个富二代纨绔盯上了,几次三番纠缠,不泡到手不罢休的架势,姜思韵刚生完二胎儿子,没法安心坐月子,愁的每天跟林培德哭,不知道怎么办好。   家里有个哭哭啼啼的产妇实在是闹心,林培德生怕老婆得了产后抑郁,在跟他儿子打越洋电话时说漏了嘴,林季延才知道出了这档事,沉吟片刻后提议,让爷爷奶奶提前过来亚特兰大,照料他三餐。   后来,果然如他所料,姜思韵软硬兼施,拜托二老带上许愿。   林季延很清楚,若自己直接开口让爷爷奶奶带许愿来美国,以姜思韵的疑心病,十有八九许愿是不能成行的。   那个女人,提防他,比提防那劳什子富二代小流氓都要严重,一旦怀疑他有什么心思,会把女儿放到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让他看不见也摸不着。   对付这种女人也简单。   在她焦虑时,适时抛出一个诱饵,她就会不顾一切地上钩,顺便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季延,姜姨真的没办法了,顾得了小的就顾不上大的,我真的担心……”姜思韵特地打电话求他收留她女儿两个月,“愿愿很乖很听话的,我嘱咐她过了,不能吵到哥哥学习。”   林季延当时听了想大笑,但克制住了,声线也是故作冷漠:“姜姨,我有自己的生活,家人能进入我生活空间的前提是不给我惹麻烦,两个月,是我收留愿愿的极限了。”   他将许愿定义成“家人”,是姜思韵求之不得的,当即百般保证,这才挂了电话。   她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林季延,在她挂了电话后,嘴角浮起的笑意,会令她起鸡皮疙瘩。   林季延骨子里冷漠,很少好心管闲事,因此即便是身边最亲的人,也不知道,他人性里不多的善良,都给了这个叫做“许愿”的小姑娘。   刚到亚特兰大,等他们时差调过来,林季延趁着周末带他们去亚特兰大动物园转了转,两老年纪大了,吃不消在外面跑,便要林季延带许愿出去便好。   这当然正合他意。   晚上吃过饭,他带她去市中心的网红景点SkyView Atlanta,这座在夜晚十分璀璨的摩天轮足有20层楼高,坐在上面,能俯瞰城市夜景,十分值得上去坐一坐。   过往林季延驾车经过,并没有上去坐一坐的欲望,因为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看风景。   现在却有了。   看得出来,只有两人的狭小空间令许愿倍感局促,不安写在她稚嫩的脸上,林季延从她的不安里得到了成倍的快乐,这隐秘的快乐难以描绘,常常令他上瘾。   摩天轮缓慢攀升,地面也越来越来远,城市灯火灿烂的夜景在他们眼前大块大块铺开。   “恐高?”   她紧抓着把手,指尖泛白,表情很诚实,“有点。”   “恐高还答应来?”   许愿明明是弱小的困兽,却佯装镇定:“要见世面。”   林季延知道,她又口是心非了。   但看着她细腻到见不到毛孔的脸,他心痒难耐,想听真话。   于是他倾身,在她下意识挪着屁股要躲到一边时,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别动。”   “再动,摩天轮要侧翻的。”   许愿果然成功地被恫吓住,就这样僵着身体不敢再动了,林季延得逞,三年以来,终于有了和她最近的距离。   “所以。”他笑着望进她小鹿一般的眼睛,非要刨根问底,“究竟是怕高,还是,怕我?”   这是一种近乎恶作剧的心态,他自己知道。   可哪怕会上瘾,他也没想过戒断。   许愿鸦羽般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抬起眼皮时,双眸依然清澈:“如果怕哥哥,我就不来美国了。”   林季延笑了。   真是个聪明女孩,她又叫他“哥哥”。   一个哥哥,是不会欺负妹妹的,她软绵绵的一声,就给他戴上了无形的枷锁,也扼杀了他所有的恶趣味。   他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暂时放过她。   两人相安无事地各自坐在窗边,而摩天轮缓慢抬升,城市就像一个珠宝盒子,被一双有魔力的手打开,释放所有耀目光华。   许愿“哇”了一声,这一刻终于像个没有心事的小女孩,卸下心房,纯粹的被美景吸引。   她如痴如醉凝望窗外,林季延却在凝望她。   微风亲吻她面颊。   林季延在这一刻嫉妒微风。   眼睛到底得到了满足,他抱手在胸前说:“国内的那个臭小子,我会解决。”   许愿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讶异地看向他,大约想问,他要怎么解决?   那人真是她平生未见的没皮没脸,什么拒绝的话都听不进,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简直可恨。   “是我一个哥们的弟弟,等你回国,他就不在国内了。”   这样的麻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小事。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许愿知道他的能耐,说到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吁一声,当即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过你这两个月要是不乖,他出国这事就不一定了。”他又起了逗小猫的心思。   小姑娘气呼呼瞪着他,腮帮子鼓鼓的,又纯又可爱。   鬼使神差的,林季延又想尝尝她脸颊下的那颗糖了。   但想归想,他永远是理智大过情感,做任何事都是按部就班。   对待欲望也是。   笑意收了收,他转过脸不去看她:“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   许愿愣了愣,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没有了。”她说。   美目赤诚,带了一点热忱的感动。   他在关心她,她感觉到了。   “你最好说了实话。”林季延态度冷淡,说话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否则就算是被欺负到大学毕业,也没人来救你。”   “我还要过几年才回国。”   口气懒散,听着冷淡,其实每个字眼都透着润物细无声的关心。   因为亲眼见过她受欺负,他才知道她外表柔柔弱弱看着好欺负,其实一身的硬骨头,就算是一把刀架在她头顶,她都能犟着不喊“救命”。   有时林季延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姜思韵那种女人生出来的,但想到她有那样的硬汉父亲,他就明白了,她性格随了爸,血液里流淌着倔和勇。   当然她青春期遇到的一半苦难,也来自于她爸。   当时姜思韵刚带着女儿改嫁给林培德,枕头风吹了一阵,林培德就把许愿当成亲生女儿,将她从普通的公立中学转学到了林季延所在的私立中学。   这是一家贵族学校,初中和高中在同一校园,许愿不仅成了他妹妹,还成了他同校学妹。   她初三,而他高三。   但当时同在屋檐下的两人交集并不多,许愿上学司机送,林季延习惯了骑车上学,回家后除了在餐厅会见上一面,之后就各回各房,再没有交集。   林季延是单纯不想理她,许愿则是因为初来乍到身份尴尬,在他面前放不开手脚。   大家心照不宣做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事情发生改变,是在许昱峰坠楼出事。   许昱峰之前身为国内知名调查记者,揭露了很多社会黑暗,自然而然的也触动了诸多资本的核心利益,每次他的文章一刊登,全国骂声一片,随着公检法系统的介入,一批企业主倒霉受牵连,有人更是因此破产锒铛入狱。   可硬币也分两面,他的名气越大,伸张的正义越多,树敌也越多。   而随着他坠楼新闻大面积的扩散,作为他的女儿,许愿成了直接受害者。   林培德将她转入贵族学校,本意是好的,但即便是他这样的大佬也没有料到,这所贵族学校里有一些学生,他们的家庭跟许昱峰有不共戴天之仇,许愿的转学,无异于羊入虎口。   于是新闻一出,这些要替父辈出气的学生们便找上了许愿,所有校园霸凌的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   书本被撕这种惩罚算小的,许愿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挨打。   这些霸凌的学生够坏,下手也阴,专挑衣服遮住的部位下手,许愿外表看着无恙,其实衣服下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姜思韵整天忙着开拓富太太社交圈,并没有发现女儿成天在学校吃苦头。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林季延。   两人有一回在走廊碰面,许愿神色恹恹地垂着头,林季延在专注翻一本很厚的英文原著,迎面撞上那一刻,他手里的书将她的衣袖撩开一个角,露出一大块青紫。   还有伤口是新的,暗红色,衬着她白皙的皮肤,看上去怪狰狞的。   下手的人可一点没有怜香惜玉。   林季延略诧异,冷淡的眉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默不吭声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孩。   五官挺秀气,能看出来长大后是美人胚子,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病恹恹的,看着好欺负。   看不出来这样弱的小孩,有一对那么能折腾的父母。   既然看见了,有件事他要弄明白:“老头打你了?”   他口中的“老头”自然是他爸林培德,虽然他目前看上去一点不老。   “不……不是。”许愿惊慌地掩饰手上的伤口,死死捂着,摇头,“叔叔对我很好。”   既然不是林培德干的,也就确保林家不会出那档子“继父虐待继女”的丑闻,林季延自身的利益不会受到牵连侵害,他也就懒得再管闲事。   谁打她的,为什么打她?与他何干?   问完话,他只是冷淡地移开眼,当没看见小屁孩的惊慌失措,事不关己地走开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也意识到,这小孩不是弱,是性子奇犟。   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学楼彼此独立,但中间隔着一幢学生活动中心,是校友捐款建造的,楼层高,顶楼天台等闲学生进不了,是林季延那一伙高三纨绔的地盘。   这伙一共五人,全是家世雄厚,在这样人人都出生在罗马的贵族学校里,他们的背景也是top级别,是学弟学妹们仰望的发光体。   一个发光体也就算了,何况是五个发光体。   有一天周勒告诉他,初中部有一伙太妹不懂规矩,三天两头上他们的地盘搞校园霸凌。   “听说在欺负一个小女孩,扇巴掌踢肚子,玩得挺大。”   周勒一副要冲上去瞧热闹的表情,林季延对这种热闹没有兴趣,天台那边是他们几个晒太阳过烟瘾的地方,可去可不去,初三的小屁孩,他甚至没有教训的欲-望。   直到隔天,周勒收起嘻嘻哈哈样,一脸正经地问他:“天台那边,你真不去管管吗?”   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管?”   干他什么事?   “你知道她们在欺负谁吗?”周勒那张平日混不吝的脸倒是多了点浩然正气,“你想想你家还有谁在我们学校?”   原来是这样。   林季延恍然大悟那些伤疤的由来。   看着软趴趴的,怎么就惹到了那群太妹呢?   林季延突然想管闲事了。   于是在某个午后,听说许愿又被太妹们带上了天台,他悄然上去了,坐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背光高处,以居高临下的视角,淡然俯视正发生在太阳底下的丑恶。   许愿被四个太妹围在中间拳打脚踢,面对着污言秽语,她小脸苍白却倔强,一直闷不吭声的承受着。   其中一个头发挑染过的高个女孩出手最狠,态度也最嚣张。   “你爸是祸害,你这个小女表子也是,你还敢告诉老师,你知不知道老师这碗饭就是我爸给的,就凭你这个破记者的女儿,你还敢反抗?”   “有本事把你爸唤醒啊,让他马上爬起来写稿子揭发我们,就像揭发我爸一样……”   “你倒是去唤醒他啊,去啊!”   连绵不绝的叫骂声入耳,很难相信这会发生在纯洁的中学校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啪啪”的扇耳光的声音,五个女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武力值爆满,许愿被拽着衣领一连挨了几十下耳光,白皙的脸被抽得红肿,右脸甚至有清晰的手指印。   林季延后背贴着墙角,神色虽然依旧淡漠,但其实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些小女孩,太吵了。   而那个贱人的女儿,却过于沉默了。   听不到她一声求饶,也没有抽泣,安静的好像被霸凌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事不相干的其他人。   他又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乌溜溜的眼睛死气沉沉。   那里没有光。   只有一团这个年龄女孩不该有的悲伤。   林季延笑了,真可笑,他竟然觉得这小孩是有几分骨气的。   比她那个小三插足的妈妈要强。   就冲这点,他决定施舍几分廉价的同情,多管闲事制止这场霸凌,谁知下一秒,不知哪个女孩子叫嚣了一句“去把你那个活死人的爸叫醒啊”,原本被围在中间,安静承受-肉-体欺侮的女孩子好像突然觉醒,眼睛里不知不觉腾起几分凶意。   “他没死!他不是活死人!”   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然后在所有人发愣之际,一改刚才无害被动的作风,疯了一样朝那个女孩子扑过去,凶悍无比的掐住对方细嫩的脖子,得了失心疯一般说:“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收回去!”   被她掐住的,正是之前那个嚣张狠绝的长发女孩。   谁都怕疯子,这女孩子也是,她被许愿疯子一样的行为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间落了下风,脖子被她扼在手心,看起来下了死手,她的面部很快呈现出痛苦,手使劲想掰开许愿,但是没有成功,两个人厮缠在一起。   “来……帮忙啊……”她呼唤同伴。   其他几个女孩子这才如梦初醒,四人仗着人多,终于把红了眼的许愿分开,五人又是齐上阵,对她又一轮拳打脚踢。   只是经过刚才这番惊吓,再没人敢挑衅说出“活死人”三字了。   许愿蜷缩在角落,用手护头承受着拳打脚踢,又恢复了刚才逆来顺受的小绵羊模样。   校园铃响,午休结束,那几个欺负人的女孩又踹了重重几脚,这才咒骂着鸟兽散,留下许愿许愿孤零零一人蜷缩在天台。   她们也一直不曾发现,这场霸凌还有居高临下的旁观者。   他躲在阴暗的高处,插着兜,以玩味的神情窥视她,就像窥视着笼中一只小兽,想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再扯破牢笼。   然后就看到许愿慢吞吞的离开那个角落,却没有站起来,而是艰难爬向了天台中央——被阳光倾洒的地方,爬行过程中明显扯动了伤口,她痛苦地嘶了一声,却没有检查伤口,而是瑟缩着脊背安静坐下,背对着林季延,不知道在眺望着远方哪一处的风景。   林季延居高临下,一时看痴了眼。   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如果哭了,那就哭得太过安静了,这种寂静的悲伤,挺要命的。   他不动,凝望眼前的画面。   远方的蓝天,大片阳光、少女凌乱的黑发、纤弱却沉默的背影……   此后经年,这幅画面常常萦绕着他,在午夜里浮起时,融化寒冰,令他总能听到那最初,寂静的,心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男主视角的回忆还没写完,还有回忆2,这两天会赶出来 第45章   林季延观察了几天, 发现许愿依旧没有要向外人求援的意思。   他对她的兴趣渐浓。   她与姜思韵之间远比一般母女生疏,母女俩的交流乏善可陈,多半是姜思韵问, 许愿回答,她并不像普通女孩那么粘妈妈, 有一堆说不完的话,反而在这个家里,她沉默寡言,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姜思韵却不在乎, 她只关心许愿的学习, 在林季延看来, 在二婚丈夫的家里,她需要的是“优秀不惹麻烦的女儿”, 至于女儿跟她亲不亲, 她适不适应新环境,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愿也确实很争气。学习上没有让姜思韵心烦过,她的成绩可以上本市最好的高中,不过姜思韵还是打算让她上这所私立高中,这是上流阶层的孩子才有资格就读的学校,她的虚荣心令她很在乎这个。   而这也意味着, 对于许愿的校园霸凌, 十有八九会再持续三年。   这个做妈的,甚至粗心到女儿脸上多了几道指印, 也不当回事,心思都栓在二婚老公身上, 和他亲亲热热讨论去哪里度蜜月。   林季延冷眼旁观着。   如果说许愿青春期一半的苦难来源于耿直的父亲, 那么另外一半的苦难, 则来源于虚荣的母亲。   即便那天出了一点意外,那个小团伙对她的殴打并没有停止,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我说,你……”   “准备挨揍到什么时候?”   这一晚,他终于屈尊降贵敲开她的房门,眉眼慵懒抱手在胸前,言辞却是犀利直接的。   许愿近乎固执地抿着唇,眼里有明显的戒备。   两个少年人其实是熟悉的陌生人,因此边界感十足,各自站在房间一边,谁都没有要走向对方的意思。   最后慢悠悠走向她的,是林季延。   “你皮痒想挨揍没人拦着你。”他俯身在她耳边说,语气傲慢又轻飘,“不过你现在住在我家,这么怂,丢的是我的脸。”   许愿慢慢垂下了头,还是不怎么冷的秋季,她却不怕热的穿了高领,林季延心知肚明她是为了遮掩伤口。   “不求我吗?”他问,“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帮你解决掉。”   许愿鹌鹑一般低着头,如他所料,强烈的挣扎过后,果然没有开口求他。   “谢谢……哥哥。”她勉强又不失礼貌,嗫嚅着,“我……我可以自己来。”   林季延轻蔑地笑,不懂变通只会一味犟脾气的小女孩,说到底还是蠢。   面对无休无止的霸凌,她要怎么自己来?   把她一身的细皮嫩肉磨糙?   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哎,知道不求人的后果吗?”   许愿察觉到他凌厉的气势,也很敏锐感觉到林季延和他爸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有着超越这个年龄的老成,也更难以捉摸。   “知道。”她没有屈服于他的气场,脸上也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固执,“我爸说,万事要靠自己。”   好一个“万事靠自己”。   这一刻,林季延倒是想为她鼓掌。   不过可惜,他还是觉得她蠢。   “那你要怎么靠自己?”   “靠自己,让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他语带嘲讽,故意令她难堪,果然见她脸色愈白,流露出窘态。   眼下的状况,她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在不求助他人的情况之下,摆脱那群人。   不过,林季延倒愿意教教她了,用逗猫逗狗的语气说:“妹妹,不学会反抗,就会一直被欺负啊。”   “既然想要有骨气,那就有骨气到底。”他很轻地蛊惑,“拿出你那天掐人脖子的勇气来。”   闻言,许愿抬头,用诧异的乌黑眼眸狐疑盯着他,惊讶于他竟然知道那天的细节。   那就意味着他当时在场。   她的脸白了白,或许真实的感到丢脸了,嘴唇在动,想开口问些什么,到底因为年纪小不懂如何和林季延打交道,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最后,她只是抖着唇辩白:“我……我没想过杀人。”   “我可没有教你杀人。”林季延被她的反应逗笑,也心知她其实没那么蠢,只是性格够隐忍,“我只是要告诉你,想不靠任何人,那就去搏命。”   在她消化这句话时,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大哥哥,宽厚又温柔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给你一个选择,记住,别撒谎,说实话。”他运筹帷幄的表情,“未来三年,是要她们不敢碰你,但是在你背后使小动作,还是要他们永远在学校里消失?”   许愿愣了愣,他的意思是,让她们退学?   剧烈挣扎后她张了张嘴:“我……”   林季延靠近她,看着他的眼睛,会让人产生奇异的感觉。   那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最后都能达到。   “妹妹。”他压低了声,气质越发叵测,“想清楚了再说。”   许愿被这双甚至称得上老谋深算的眼睛所蛊惑,鬼使神差道出心声:“我,想她们消失。”   林季延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笑意。   “好孩子,没有看错你。”他离她很近,直视她眼睛,“那就最后去搏命一次。”   “放心,哥哥会给你兜底。”   这一晚两人心照不宣的交集,是这个有关他和她的故事的序言,林季延的话并不是没有对许愿产生影响,相反,恰恰是因为他的只字片语,许愿在一夜之间开窍了。   她反抗了,而且反抗的异常激烈,真真正正的搏命了一回。   起因是那群小团伙的小头头,那个叫尤蒙蒙的女孩,在被许愿扼脖以后极不甘心,便想办法蒙骗校园门卫,将校外的一个混混弄进校园里,然后在中午将许愿带上了天台,男男女女围上来打她。   因为一个凶悍男生的加入,许愿这一回被打得尤其惨,但在所有人都恣意轻敌的时候关键时刻,她出其不意地逮住尤蒙蒙的手指,张口就咬。   不管别人怎么打她,她死咬牙关不松口,几乎把对方的手指咬断。   直到嘴里都是尤蒙蒙鲜红的血,从她紧闭的嘴角溢出来,沿着下巴滴落,一滴滴渗在地上,先是一滴,后来越积越多,直到变成渗人的一滩血。   她好像一个索命的厉鬼。   尤蒙蒙脸白如纸痛得差点晕厥,女孩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哭,惊慌大叫引来了大楼管理员的注意,随他上楼的,还有三个正在大楼里办事的老师。   可怜的几个女生,还以为今天倒霉,却不知她们的行径早就有人揭发,管理员还有几位老师,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了好几天。   天台的霸凌事件在全校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蒙蒙差点断指,家长气势汹汹找到学校,要求许愿立即退学,否则就告到教育局。但林培德也不是吃素的,加上学校本就后台强硬,表示要调查才能给出处理结果。   当晚,学校论坛出现一个匿名贴,帖子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几个视频,真实记录了许愿在天台被尤蒙蒙一伙人殴打霸凌的影像。   甚至案发当天,许愿被外校男生打到半死,嘴脸丑恶的女孩们闹哄哄的,怂恿男孩把她从天台上扔下去,许愿拼死咬住了尤蒙蒙手指,才死里逃生。   帖子被顶到最热,全校师生们看过视频后,无不震惊于这样恶劣的霸凌事件就发生在他们学校,就在他们身边。   当晚,学校报案,警察介入。   最后,所有参与过霸凌的女孩都被勒令退学,那个校外的男生因已成年,将会收到法律的惩罚。   学校展开整顿,许愿养伤回校,预期的孤立并没有发生,同学老师们都很热情,大家都为她的勇敢喝彩。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天台那个位置装了摄像头,除了许愿自己。   “谢谢哥哥。”   “这个,送给哥哥。”   某一晚在大人们都回房后,许愿悄然敲开了林季延的门,手里是一盆自己种的含羞草,她囊中羞涩,并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表示感谢。   林季延抱手在胸前,倚靠着门,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后,眼里浮起淡淡笑意。   知道她谢他什么,他也不否认,只是下巴戳了戳她手里还算茂盛的植物,“这是什么?”   “含羞草。”许愿恢复了一点天真,“碰它的叶子,叶子就会缩起来。”   “你看。”   她嘴角沾着甜笑,甚至亲自动手,给他演示手中植物的特别之处。   手一碰,手里的含羞草果然害羞地缩起叶子,像是有灵性。   “挺有意思。”林季延不吝夸奖,“还挺像你的。”   许愿脸红,不敢再去看他含笑的眼睛了。   “这礼我收下了。”他右手捧着含羞草,左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戏谑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害羞草妹妹。”   这下许愿连耳根都红了,乖巧的不像话,很符合林季延想象的“妹妹”该有的样子。   但他清楚知道,这女孩是与众不同的。   “还有,”他问出心底最深处的疑惑,“真的没想过去向外人求助?”   许愿怔了怔后摇摇头,口气是坚定的,“爸爸说过,能不麻烦别人,就不要麻烦别人。”   “妈妈刚有了新生活,她现在很幸福,我,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又是爸爸……   林季延原本玩味的笑意逐渐收敛。   该死的,他甚至有点羡慕这样的父女情了。   “死脑筋看来会遗传。”他很轻地一笑,语气甚至是带了点酸,“等着你爸醒过来后笑你傻吧。”   他本是揶揄开玩笑,却不想,眼前的小女孩呆呆的,随后泪光闪闪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他刚才哪句话,竟然触动了她的泪腺。   被打都倔强不哭的小姑娘,竟然在他眼前红了眼眶。   “谢谢哥哥,谢谢你。”她看上去很激动,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像是有强烈的感情要在此刻抒发。   他错愕:“为什么又谢我?”   “我爸爸,他一定会醒来的。”她抿着唇,死死压抑想哭的心情,“所有人都告诉我爸爸不会醒,但是哥哥说他会。”   她小鹿一样雀跃,又哭又笑说:“所以,他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还没写完,还有梦境3,在美国还会发生一些事儿,所有的深爱都有故事~~ 第46章   他深陷在梦境里, 意识在漫长的时光隧道里漂泊,记忆的碎片是凌乱无序的,然后画面掠过, 他们又回到那个亚特兰大的夜里,静夜无声, 他站在她门口对她说:“那盆含羞草还活着吗?”   他出国前把那盆含羞草交给她养,现在几年过去,他不太相信那盆小东西还活着。   谁知她的眼睛腾地亮了,“还活着呢, 现在是好大一盆。”   她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 果然照片里原来小小一盆的植物, 现在郁郁葱葱一大簇,很有生命力的感觉。   林季延见她那急欲献宝的兴奋样, 已经没有初见时的拘谨小心翼翼, 大约没有姜思韵随时随刻的耳提面命,她又敢放心跟他接触了。   也对,她其实胆子不小,生来就有上一辈遗传下来的冒险基因,只是习惯了循规蹈矩,轻易不肯展示真面目。   他开玩笑:“确定不是又买了一盆糊弄我?”   “才没有!”许愿鼓起腮帮子, 表示她有点小生气, “我养它养的可认真了,定时给它浇水除虫, 晚上跟它说话,天气不好就给它听音乐, 它可是我用爱灌溉长大的。”   用爱灌溉。   这四个字林季延听着极顺耳, 不过也从她这一大段话中听出了一点寂寞的味道。   又禁不住调侃, “跟我的含羞草都说了点什么?现在说来我听听。”   他特地腔调,是他的含羞草。   许愿果然红脸,忸怩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   “那么让我来猜猜。”他摩挲下巴状似在思考,“告诉那株草,你有喜欢的男孩了?”   “才,才没有呢!”许愿面红耳赤起来,面色明显是被猜中心事的窘态。   “结巴了。”林季延将小姑娘羞赧的神态看在眼里,眼神沉了几分,情绪并没有因为猜中她的心事而高兴。   “很晚了,回去睡吧。”   这个夜晚开始索然无味,他凭着极佳的耐心,继续充当和颜悦色的好兄长:“周末带你去唐人街,顺便跟我说说,是个怎么样的男孩儿。”   许愿没有再否认,很甜地“嗯”一声,关了门。   却不知道门外的男人,在门紧闭的那一刻就沉下了脸,强烈的占有欲,令他差点撕碎了“好哥哥”的面具。   周末来临,他果然挪开所有事情,带她去唐人街转转。   唐人街熙熙攘攘,东方面孔居多,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身边有漂亮纯净的东方女孩,林季延揽着她的肩膀,警觉的视线扫过街对面几个明显东南亚血统的混子,对她嘱咐:“亚特兰大治安不算好,这条街上,华人□□械斗占地盘的事件时常有,警察也不常管。”   “跟着我,眼睛别乱瞧,我们吃完饭就走。”   许愿还有着这个年纪的天真:“警察为什么不管?”   正在选择餐厅的林季延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你不知道美国的警察最怕死?”   许愿红唇张大,不谙世事的模样有点小可爱。   林季延又想尝尝她口红的味道了。   一定是甜的吧?   他们选了其中一家人气颇高的川菜馆,许愿明明不能吃辣,却偏偏想吃,最后娇嫩的唇被辣得红肿,那嫣红的两片,好似刚被男人采-撷蹂-躏过,林季延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迭声喊辣、手掌为自己扇风的娇气样,嘴角含笑,靠着冰水压下心头腾起的那片火。   但下一秒,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   扭过脸,看向过道那一桌的三人,他目光一凛。   是三个长着华人面孔的年轻男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混混模样,看过来的表情阴恻恻不怀好意,尤其是中间那个,个子最矮,最壮也最危险,几乎是赤-裸-裸盯着他和许愿。   很少有人会对陌生人释放出恶意,但坏人除外。   林季延记忆力好,很快想起来,他跟这伙人间接打过交道,他们应该是本地一个华人□□的马仔,□□头目名下的公司最近与人有经济纠纷,林季延是原告方的助理律师,原告方的企业主是个白人,他为了这案子数次与对方律师打过交道,当日胜诉后从法院出来,就遇到了这伙人。   他们毫不掩饰凶恶的表情,在法庭外聚集,公然将法律踩在脚下。   没想到又在今天狭路相逢。   这是一群成天刀口舔血的人形渣滓,跟那天一样,今天见到他,目露凶恶,不掩饰要报复他的企图。   他对潜在的危险,向来有与生俱来的直觉,若无其事地擦嘴,对浑然不觉危险已至的小姑娘说:“吃完了吗?”   许愿不傻,通常这种问题背后潜台词是,我们该走了。   “好了。”她乖巧放下了筷子。   “我们走。”   他拉着她,目不斜视地与这伙人擦肩,希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唐人街。   不想,在他们经过时,矮个子男人恶形恶状地吹了个口哨,许愿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他的视线,被吓得缩到林季延身边,心惊胆战地说:“这人好可怕,像坏人。”   “他们身上有纹身!”   林季延心说纹身算什么,这几个,哪一个手上不沾着血。   他头一次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   身边跟着两个老人一个女孩,林季延不得不提防可能发生的危险,眼下他在律所的实习正如鱼得水,暂时不能离开亚特兰大,他权衡过后,决定换住处。   目前这栋独立小别墅坐落于治安相对良好的白人住宅区,虽然在郊区,但离市区近,当初林季延选择住这里,也是图这里上班近,安保相对健全。   但并不是百分百安全。   最近这个住宅区就出了一起谋杀案,无业青年找到了安保的漏洞混进来了,枪杀了一个独自在家的老妪,警察效率低微,过了五天才抓到人。   这令林季延不得不担心家人的安全。   既然住所不安全,那就再找,钱对他不是问题,他找到一处远离市区,安保极其严格的高档住宅区,高价租下了一栋房子,别墅内部有人工智能安保设施,当然价格也是之前的好几倍。   他很愿意花这个钱。   碰巧这时,爷爷奶奶住在洛杉矶的老友邀两位老人过去小住,两老刚飞走,林季延便准备当天动手搬家。   不想,许愿却不是很积极的样子。   “可不可以,明天搬?”她小心翼翼地问,有些不情愿。   “为什么今天不行?”   林季延其实有些烦躁,最近下班,他总怀疑有人跟踪,但这些潜在的危险不能跟她实说,虽然她不是一般女孩,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害怕。   她是来美国躲麻烦的,他根本不想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如今两老不在,和他孤男寡女相处,许愿反而更加自在,漾着甜笑指着窗外的花园说:“哥你看,昙花今晚会开。”   林季延其实心肠很硬,但再冷漠的心,也会遇到软肋。   他的软肋,是许愿的甜笑。   一旦她那样对他笑,漂亮的双眸里满是希冀和依赖,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她。   他侥幸想,再住一晚倒也没什么,便答应她了,许诺陪她一起等待昙花盛开的那一刻。   但恰恰是这一晚的侥幸出了岔子,他一瞬的心软柔情,令他们在当晚陷入险境。   万幸的是,当晚他们在等昙花开放,而迟迟不见动静的昙花,等到半夜才有含苞待放的迹象。   许愿已经扛不住困意在客厅沙发蜷缩着睡着,林季延熬夜惯了,靠着咖啡维持清醒,为了不扰她清梦,他特地将客厅的灯光关掉,打算过一会儿等花开了再去叫醒她。   原本还有一些犯困,但静谧的深夜,来自屋外的窸窣响动令他陡然清醒,他眸光肃然,悄然打开房子监控,面容愈加冷峻。   监控画面上,两道鬼祟身影正弯腰靠近厨房所在的后门,正在试图撬门。   黑发,黄皮肤,熟悉的东方面孔。   正在张望查看监控的男人,矮、壮,正是那天在唐人街餐厅碰到的一伙。   ——所以,这群人渣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凶悍的脸在画面里反复出现,手数次抬起落下,监控画面开始抖动,随后黑屏。   监控被破坏了。   屋内的林季延僵着不动,聪明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梳理眼下的情形:他有两把枪,现在腰上就有一把,还有一把藏在楼上柜子里,楼上那把已经来不及取。   监控里只看到两个人,那么大概率外面还有人在放风接应。   手里这把只有三颗子弹,但愿够用。   房子里任何地方都不安全,车库好一些,房东做过改造,车库连通地下室,地下室有一点食物和水,人在下面待上一天一夜不成问题。   比较棘手的是,这伙人劣迹斑斑恶贯满盈,他之前翻过一些卷宗,这些帮派分子一旦任务失败,就算谋杀未遂,也会一不做二不休,点火烧屋,务必把躲起来的人烧死闷死。   他异常凝重地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酣睡的女孩。   眼下,躲起来无用,必须先解决掉即将进屋的这两个。   “愿愿,醒醒。”他推醒许愿,见她睡眼惺忪却又以为昙花开放的天真神情,不忍心吓到她,笑着说,“昙花开了,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不要惊醒它们。”   “跟我来。”   许愿刚醒,表情是发蒙的,她以为他口中的“它们”,是那些花园里的植物精灵。   她一路被他牵着走在黑暗里,却恍然发现他没有带她去花园,而是拐到了车库,在她呆滞的目光中,林季延打开了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许愿如梦初醒,万分惊讶地瞪着他。   夜里微凉,林季延见她赤足,其实很想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没有时间了,他浪费的每分每秒,对他们俩来说,可能更接近死亡。   他利落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单薄的肩上,自己只套着一件短T,沉声对她嘱咐:“愿愿,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记在心里。”   “进了地下室之后,马上锁好入口,我教过你怎么用的,你还记得吗?”   许愿还在发怔,直到他异常严峻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两侧,她才眨眼醒来。   “回答我。”他面色冷厉。   “记,记得。”她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急着催她搬家。   有别人在这屋子里。   至于什么人会在深更半夜闯入别人的家里,他或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许愿整个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知道他们身处危险之中,但并没有像其他胆小的女孩,哭哭啼啼吵闹崩溃,眨巴了几下眼睛后便不声不响接受了,林季延极度欣赏她这份与生俱来的镇静。   不愧是许昱峰的女儿。   将手里刚才顺手抓过来的水果刀放到她手心,又把手机交给她,暗夜里,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冷峻下颌线如刀锋利刃:“除非我在上面敲五下,否则,任何人来都不要开。现在下去,拿着手机报警,警察来之前,听到枪响也不要出来。”   “如果……”他顿了顿,明显迟疑,因为想象到最坏的可能性,下颌绷得极紧,牙几乎要咬碎。   他近乎残忍地说下去:“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还是发现了这里,记住,不要反抗,保命要紧。”   “想办法去我房间,床垫下还有把枪。”   漆黑可怖的夜里,他的眼睛尤其明亮,那张俊朗的脸不见胆怯懦弱,有的只是男儿担当,只是再勇敢的男人,到底只是普通人,会有软肋会有牵挂,于是搭在她肩上的手紧了又紧,把许愿掐疼。   但许愿不娇气,她万分感谢他给她这样的疼,因为疼痛使人清醒,也不会在意外发生时自乱阵脚。   “我教过你开枪的,还记得吗?”   “记得。”这一次她回答得很快,干净利落,眸子同样绽亮如星,“全记得。”   “好,快进去!”   快速交代完,林季延急欲把她塞进地下室,不想却遭遇反抗。   许愿不配合。   她僵着不动,温热的手掌心反手将他包住,晶亮的眼睛就如当年执拗要自己解决霸凌那般坚定,几乎是死心眼般的顽固:“不行。”   “我们一起进去。”   “他们想偷什么,就让他们拿去。”   如果可以,林季延很想给她一个宽慰的笑,但此刻,他笑不出来:“进来的不是普通的贼,如果我怀疑的没错,应该是最近办的一起案子,得罪了本地的华人帮派,他们的目标是我。”   “让你见到了这样的世面。”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向你道歉。”   仗着力气大,他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地下室下方,许愿被迫沿着阶梯往下,眼睁睁看着他将入口封死。   “林季延。”   当入口仅余一条缝时,她万分焦灼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同一屋檐下这几年,她第一回 喊他名字。   “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别管我,你快跑。”   ——对不起,我是男人,我不能跑。   林季延在心里拒绝她,手上没有停顿,搬动了一些遮挡物盖在入口上方,等做好这一切,异常敏感的听觉器官捕捉到一声很轻微的能够撕扯人头皮的声音。   ——“吱”。   他内心一凛,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枪。   往常温润的公子哥,此时眼眸阴翳,眉宇间涌上一股杀气。   他们进来了。   料想这伙人夜闯,必定以为他在楼上熟睡,所以进门以后一定直奔楼上,林季延头脑清醒,没想过硬碰硬,而是审时度势,猫着腰摸黑闪进客厅后,确认客厅没人后,将门栓窗栓全部打开,以便随时能够离开屋子。   做完这一切后,他查看四周,举枪隐在了窗帘后。   楼梯那边传来沉闷的脚步声,这群歹徒甚至不怕被他听到,就这样放开声音讲话。   “奇怪,这小子躲哪里去了?明明晚上还亮过灯,他妈的,我还以为他和他的漂亮妞在家滚床单呢。”   另一道声音更沉更有辨别度,带有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这小子相当滑头,不过只要他在这房子里,就是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找到我非弄死他不可。”   接下来,两人没再发声,只是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上膛声,密密麻麻在林季延的耳边响,试图侵蚀他的心理防线。   窗帘后,他面色冷肃,脑子里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峙都在脑子里预判了一遍,望了一眼虚掩的窗口,选择了其中一个方案。   很冒险,但值得试一试。   他之所以选择窗帘位置,是因为这一块是客厅唯一的光源所在,月光投进窗户,他能透过地板的影子,判断这两人所处的位置。   现在,这两道持枪的身影正一步一步,逼近他所在的位置,经验丰富如他们,自然能够迅速从四周的布局,判断他可能的藏身之处。   林季延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   第一枪很重要,他告诉自己,重要到一枪定生死。   不仅开枪的准头很关键,而且,选对枪口瞄准的目标也很重要。   林季延此刻异常沉着冷静,他是男人,有要保护的女人,如果不想上明天的社会头条,那就只有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才能为他和许愿挣出一条活路。   手心捏着刚才顺手摸到的一个便携音响,是许愿从国内带过来的,只有一个微型球那么大,就在这两个身影只有几步距离时,他将这音响用力扔了出去,手气不错,音响砸在其中那个胖子额上了,钢质外壳的音响和他的骨头硬碰硬,他“嗷”一声哀叫,像野兽踩上了捕兽夹,听起来痛极了。   林季延没有浪费这珍贵的几秒钟,就在音响扑出来,两人闪躲之际,他从窗帘后幽灵般探出身体,毫不迟疑地举枪对准为首的矮壮男子,往他胸口开了一枪。   “砰——”   第一枪击中了他的右肩,他的衣服破了一个洞,鲜血激涌染红衣物,但林季延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脑子里紧绷的弦陡然间断了。   这男人是个左撇子,他用左手使枪。   对方是练家子,混战经验远比他这个学生多得多,被击穿了右肩眉都不动一下,近乎冷酷的将枪口对准他按下扳机。   “砰——”   凭借出色的运动素质,林季延幸运躲开了这致命的第一枪,不怕死的往两人的方向迅疾又开一枪,趁穷凶极恶的两人躲避,不顾一切往窗口飞扑。   到这里为止,基本所有的情形都在他预判之中,但所有的幸运也到此为止,因为有胆入室行凶的歹徒,都是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他们的身体素质、反应灵敏程度,都远远在他这个普通人之上。   那个叫肥仔的男人,飞扑的力量和速度在他之上,咆哮般的咒骂后,出手凶猛把他拽了回来。   当被拽回的瞬间,林季延只觉得黑暗降临,地狱之门正在徐徐向他打开。   完了,他想。   作者有话说:   还没写完,还有梦境4。。本来以为男主回忆两章能搞定的 第47章   林季延被对方一顿毒打。   叫肥仔的男人块头极大, 拳头想必是铁做的,一拳往头上砸下来,能把人砸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 更何况,密集的像雨点一样的拳头砸下来, 林季延对抗了几下就败下阵来,被揍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血蜿蜒流下,遮蔽了他本就模糊的视线。   他拼死护头, 于是胸口又成了恶徒的下一个目标, 每一脚都往他要害踢去。   肋骨被踹得生疼, 像被刀捅过,这钻心的疼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痛到蜷缩成一团, 知道自己肋骨被踹断了。   或许断了不止一根。   “哥们,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先停一停。”他剧烈咳了两声,感觉到胸腔火烧火燎的疼,“先告诉我,你……做过拳击手吗?”   肥仔居高临下地冷笑, 仿佛手举死神的镰刀:“臭小子眼睛倒是毒啊, 老子地下拳击场出身,死在我拳头下的倒霉蛋, 都能凑几只篮球队了。”   矮壮男人被枪击中右肩,穷凶极恶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上来补了重重几脚泄愤, 林季延痛到五官扭曲, 对方每一脚都精准踹在他伤处,十分恶毒。   “中国人还帮白人佬做事,当狗开心吗?”   林季延已经不能开腔说话,感觉呼吸困难,因此费劲地大口喘气,同时侧耳听着窗外,希望能有邻居听到枪声赶来瞧瞧,吓退这两人也好。   但他很清楚,希望是渺茫的。   美国不禁枪,治安问题一直是悬在人们头顶的阴影,美国人习惯了各扫门前雪,听到枪声的第一反应是紧闭门户,报警让警察处理。   至于警察,算了吧,谁都知道他们都有多低效。   他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只有挨宰的份。   矮胖男果然最狠戾,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朝肥仔冷酷掀眼皮:“把他杀了。”   “再等会儿。”肥仔蹲下来,铁手无情捏住他的下巴,仿佛要碾碎成粉,“小子,你那妞呢?把她藏在哪了?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给你留条命。”   “家里……只有我。”横竖都是死,林季延此刻只希望许愿能活着。   肥仔阴恻恻笑,明晃晃的刀锋在他光着的手臂划了一下,瞬间见血,他眼里闪烁嗜血的凶光:“不说?”   “没事,离天亮还早,老子跟你们慢慢玩。”   林季延自诩天之骄子,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绝望,性命被捏在别人手里,宛如渺小蝼蚁。   他匍匐如死狗,几乎哀求:“邻居报警了,你们杀了我,就走吧……”   “没想到还是个情种。”肥仔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你不知道吧?警察平时见了我们都要绕道走。”   “我们哥俩就是警察的祖宗。”   “少TM找死说废话。”矮胖男明显是老大,冷厉呵他,“把那妞找出来,爽完走人。”   肥仔被骂,又是对林季延拳打脚踢,直到他只剩半条命,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去找人。   他步向的,正是车库的方向。   ——愿愿。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林季延艰难睁开沉重的眼皮,苟延残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近乎绝望喊许愿的名字,祈祷她不要出来。   ——原谅我。   原谅我保护不了你。   客厅里只剩下矮壮男,他显然要比精虫上脑的胖子要聪明,冷静到近乎冷血,在他眼里,林季延这个年轻人已是个死人,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他应该是常年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并不把这点枪伤放在眼里,也不认为现在和死没区别的林季延再值得他花一丁点力气,只是阴冷地问:“医药箱在哪里?”   “楼梯……”林季延费力地喘,“下面……暗柜。”   矮壮男瞥了眼已经被打废的他,轻蔑一笑,走向了楼梯处。   夜幕沉重,林季延意识模糊,望着漆黑不见光亮的头顶,在想躺在棺材里是不是就如此刻,沉重、死寂、黑暗,灵魂尚轻盈,肉身却正在腐去。   直到来自窗口边的极轻响动,像琴弦被拨弄,瞬间唤回他涣散的神志。   他转过脸去,猛然睁大眼睛。   是许愿!   她从拉开的窗户爬了进来,身体像猫一样灵巧,无声无息踩在地板上,像月光女神赠予他的礼物,很快来到他身边。   见他被打得满脸是血,整个人差点认不出来,两人四目相对,许愿眼中瞬间涌起泪意,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泄露情绪,也不敢浪费一丝一毫时间,胆战心惊瞅了一眼楼梯的方向,迅速将手里冰凉坚硬的物体塞到林季延尚能活动的手掌心里。   她动了动嘴皮,眼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字。   ——枪。   不知她怎么做到的,竟然从地下室跑出来,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去楼上取到了这把满膛的枪。   林季延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迹。   有的只有大无畏的姑娘,用超越一般人的勇气,为绝境中的他挣到了一线生机。   此刻,他胸膛胀痛,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心情。   两人用眼神述说,他在担心她,她当然看出来了,极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甜笑,亮了亮手里的水果刀,告诉他自己有这个防身呢,死不了的。   林季延挣了挣,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来不及了,那仿佛踩在心脏上的脚步声又出现在耳畔,许愿年轻的脸上明显划过惊慌惧怕,便仓皇闪到了沙发背后。   颤抖躲在沙发后的她,终于流露出一个女孩该有的恐惧害怕,她含泪的眼睛干净的像一汪泉水,泉水抖动着,她握着刀,明明怕得要死,却向他投来鼓励的一眼。   ——你有枪了,这一次,一定要对准。   扭过头的林季延,还是受伤不轻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神却完全变了。   这是一双眼角破损出血,却杀气腾腾的眼睛。   尝试着活动手指和身体,还好,虽然胸口撕裂一般的疼,四肢却还灵活,对方过于轻敌,没想过废掉他的双手。   现在他躺的位置离许愿太近了,她很容易被发现,于是一点一点挪动自己,上半身往前去,撑靠在一张椅脚上,他将枪掩在身下,   矮壮男回来了,这一次枪别在他腰上,手里是医药箱。   一个半夜入室的匪徒,却在别人的家里来去自如,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林季延呼吸近乎停滞。   他坐的地方,背后便是许愿躲藏的位置,只要他微微转过身,就能看到许愿的后脑勺。   ——愿愿,不要动。   他在心里呼喊祈祷,心脏差点要迸出胸腔,面上却不显,当着男人的面,做虚弱死人状。   矮胖男没有发现异样,只是轻蔑一笑,打开了医药箱,熟练地取出纱布镊子,却发现酒精只剩几滴。   “妈的。”他不满地咒骂,“没酒精了?”   林季延镇定回答:“酒柜里有酒。”   他有气无力指了指沙发对面的酒柜,酒柜上有几瓶白葡萄酒,还有瓶爷爷在华超里买的高度白酒,他酒量不错,偶尔爷孙俩会小酌几杯,解一解思乡情。   “有一瓶白酒。”   男人没有起疑,站起来,慢慢踱向走向酒柜,站定在酒柜前,欲找那瓶白酒。   客厅很静,落针可闻。   他浑然不知他的背后,黑色的枪口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抬起,对准,在他察觉背后过于寂静,普通人大难当头之前不该那么安静才对——   这脑海中电闪雷鸣的念头刚出,就如阴凉的毒蛇在背后吐着蛇信,可惜他已来不及扭头去确认。   扳机扣下。   “砰——”   “砰——”   一枪爆头,一枪穿透颈部,攥在手里的白酒“砰”的落地,中枪后脊背僵硬的男人甚至不能转身看一眼亲手杀了他的人,便不能瞑目的重重栽在地上,转眼就断了气。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人完全不能反应,等反应过来时,一条肮脏的生命便结束了。   林季延精神上不敢有一丝松懈,车库里还有一个。   危险还远远没有解除。   “别出来。”   刚凝神杀了一个人,两发子弹射出时的后坐力几乎也同时要了他的小命,他对沙发那头费力地嘱咐,喘得厉害,嗓音难听,像坏掉的风机,沙沙的。   胸口太疼了,林季延怀疑断掉的肋骨戳中了肺。   沙发那处寂静,这回她总算乖了,缩在那里不敢出来。   枪口还在冒烟,举着枪的手对准车库的方向。   听到枪声的肥仔果然回来的很快,不过轻敌的他,显然以为中枪而死的是林季延,所以回来时的步伐显然不快,表情也从容。   但当他一进入林季延的视线,当“砰”一声响后,子弹穿透大腿的疼痛终于提醒他。   不对劲。   转瞬对上年轻男人阴森森的视线,发现他竟然还活着,他这才想起来扣动扳机,子弹打空,对方滚了一圈躲了过去,他这才看到客厅一角已经死翘翘的老大,血流了一滩,是被一枪爆头的,他当下震惊到大脑空白。   他那个刀山火海下来的老大,命比蟑螂还硬的老大,竟然死了,还是死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某些东西一旦坍塌,就会像泥石流,将一切湮灭,肥仔慌了,他没想到,只是一趟最简单的任务,按照老大指示干掉一个中国小子而已,结果这小子那么狠,都被揍得散架了,竟然还将他们反杀……   妈的,老大都死了,他还有必要拼命吗?   被林季延的枪口对着,他一怂,掉头就一缺一拐地跑了。   却不想,刚开房门,警车就呼啸而来,呜呜声响彻天际,且不只一辆,警察荷枪实弹对着他,他被手电筒照着,握在手里的枪不知不觉滑落,他缓缓举起了双手……   屋内。   林季延近乎虚脱,他劫后余生地扭过脖子,对上许愿泪眼婆娑的双眼。   他微笑,向她缓缓张开双臂。   “来。”他说。   现在,他终于能给她一个安心的拥抱了。   许愿满脸是泪,腿软的站不起来,便狼狈地爬着,向他不顾一切扑过来。   胸口被她压得很疼,更疼了,但还好,这疼痛还能咬咬牙忍受,他克制着,任她在她怀里哭泣发泄。   全身都疼,但他却笑了。   林季延在这个梦里体会到一个男人的幸福。   能竭尽所能保护一个女人,真好。   要活着,保护她一辈子啊,他在梦里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两人的回忆部分终于写完了,应该也算共患难,铭心刻骨过。。   所以大家懂林季延的偏执了吧 第48章   人来人往的医院住院部一楼, 许愿在这里徘徊了足足一天。   林季延是前一晚遇袭的,她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现下手术已经做完, 他人还躺在ICU,情况不明。   但至少, 他还活着。   许愿一天不吃不喝,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的精神焦虑之中,她腿软,慢慢蹲下, 眼皮耷拉着, 快被自己的情绪打败。   她想起遥远的那一年夏天, 他们共同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夜晚,他也是这样, 陷入极度凶险的处境里, 却还是义无反顾把她推进地下室,自己一人面对那两个入室杀人的歹徒。   当时她拿到枪,从二楼的下水管爬到一楼,在窗外心惊肉跳听着他被围殴的声音,他的闷哼声那么痛苦,以为他快被打死了。   可就是被如此毒打, 他也不肯招出她藏身的地点。   那个生死与共的夜晚, 就是她动心的开始吧?他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可这些年,她一直试图忽视它, 掐死这份爱。   现在这份深刻的爱, 真的被她亲手掐死了, 她却忏悔到肝肠寸断。   原来,失去一个人,甚至失去上楼探望他的资格,这种滋味是那么痛,痛到她眼眶干涩,失态到大庭广众前脆弱流眼泪。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被她重重伤害,还要他又遇上这种可怕的事?   亚特兰大那一晚的历劫,难道还不够吗?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诧异抬起湿漉漉的双眼,见是陆丰南,胡乱擦了把脸,颇难为情地叫了一声。   “丰南哥。”   陆丰南想必一夜没睡,平时意气风发的帅脸颇为颓唐疲惫,眉眼耷拉,沉着嗓子说:“许愿,陪哥出去抽支烟吧。”   许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尾随,跟着他去了住院部外的小花园。   “抢救过来了。”陆丰南烟抽得凶,吧唧深吸一口后吞云吐雾,“对方以前在体校待过,幸好他反应快,身手也敏捷,不然咱们今天就该在殡仪馆送他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许愿一下子红了眼眶。   眼泪又不由自主下来了。   “都忘了他杀过人。”陆丰南嘀咕着,扭头看她,刚才还腔调沉重的男人,这会儿又八卦兮兮地问:“亚特兰大那一回,他就这么猛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这时候了,许愿哪有没心情满足他的八卦心理,小脾气上来,用明显的哭腔说:“我不想说。”   当年两人的命,是他拼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林培德急到差点要包机把他接回国疗养,私心里不愿他再回美国,林季延为了学业坚持留美,父子俩差点闹掰。   被拒绝,陆丰南也不恼,一根烟抽了一半,就意兴阑珊扔在地上踩灭,随后双手抱胸仰望蓝天:“他现在还没醒过来。”   他看向她:“你说他梦里,这会儿在想谁呢?”   许愿怔忪不语。   瘦弱的肩又被他重重一拍,只听陆丰南好言相劝:“好好想想吧,他这人啊,只是看上去脾气好。”   “真要把他惹毛了,心黑着呢。”   陆丰南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许愿不是很清楚,她在太阳底下站了很久,被晒到头昏眼花,才慢慢蹲下来,把头埋在膝里,继续做鸵鸟。   林季延遇袭的消息传得很快,就连傅清泽也风闻,发信息问她情况如何,他是知道许愿和林季延的关系的,许愿虽然坦陈两人关系不佳,但他猜想,她至少要比一般人关心一些。   【度过危险期了,还在ICU】   许愿据实回复他,虽然并没有说百分百的实话。   她虽在医院,却没有勇气上楼,一直只在一楼徘徊,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如今的她,也确实和流浪狗没有差别。   后来她又瞧见了他其他几个哥们,她心虚躲了起来,他们行色匆匆也没注意到她,最后却没能躲过顾淮远,他和妻子一道,远远就瞧见她了,径直问她:“是来看季延的吧?怎么不上去?”   许愿手足无措,下意识撒谎:“我来采访——”   顾淮远当然不信,却还是照顾她面子,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再逃避:“那就采访完去看看,八点以后他会从ICU出来。”   “他昨晚差点没有抢救回来。”   几乎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提醒她,他去了一趟鬼门关,差点没能回来,能活着已是万幸,在生命面前,什么执念矛盾都该放一放,给爱一次机会,对他好,同时也是对自己好。   聪明的女孩都知道这时候该如何选择,命运已经给了她一个台阶,顺着台阶走下去,就是康庄大道。   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可许愿没法亲口告诉他们,其实已来不及,他是多么骄傲强硬的男人,这一次她的铁石心肠不回头,让骄傲的他体无完肤,他不会轻易原谅她的。   最后,听说他醒了,转入了普通病房,他父母亲友都去看望他。   许愿去护士台问了他的情况,踟蹰再三,到底是没有勇气和他面对面。   她又若无其事地回去上班,和傅清泽约会,两人在一起没多久,他就带她回家见了正式见了家长。   那天在傅家吃饭,傅正东正好下楼来和傅爸爸下棋,见到傅清泽正式介绍许愿的女友身份时,他面色明显一僵,似乎相当诧异会在自己兄弟家里见到她。   许愿亭亭玉立站在傅家餐桌前,泛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意,乖巧喊了一声“傅伯伯好”。   心里却一阵阵冷笑。   瞧他笑得多勉强,见了她,好像大白天见了鬼。   他心里一定吓坏了吧?   傅正东迅速收敛了那股惊讶,客气道:“没想到跟老许还有这样的缘分。”   “是呀。”许愿还是傻白甜地微笑,“我那天还跟爸爸说,男朋友的大伯就是您,爸爸的眼皮还动了一下。”   她存心吓他。   果然傅正东表情陡然僵硬,脱口而出道:“老许要醒来了吗?”   只是浅浅一试探,这人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许愿心中越加笃定,面上却不露声色,摇头做了一个遗憾苦笑的表情:“医生说希望很小,他现在的一些反应,只是脑干的反射,多半是没有意识的。”   傅正东听完,果然面上的那股子紧张消失了,却还是假惺惺地劝慰她:“兴许有奇迹也不一定。”   傅清泽的爸妈倒是开明的父母,私底下听傅清泽说过许愿的家庭遭遇,离异家庭,爸爸十年前成了植物人,第一次见面,倒没有任何不欢迎的态度,许愿瞧他们面善,不然也不会生出傅清泽这样优秀的儿子。   她的生活依照她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推进。   半个月过去,有一晚,她和傅清泽看电影结束,到家洗了澡准备坐下,唐浣敲开了她的房门。   “老许。”唐浣面色有点古怪,“陆丰南托我给你带句话。”   许愿擦头的动作一滞:“什么?”   “他说,你哥今天出院了。”   许愿的手垂下,黯淡灯光打在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的神情也是黯淡的,像藏在薄薄的雾里,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唐浣欲言又止,也许想问,怎么你和你哥关系那么差吗?什么事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怎么就连他出院,也要陆丰南从中转告。   “知道了,帮我谢谢他。”   这一晚,因为陆丰南的一句话,许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眠崩掉。   她猜想,陆丰南其实在提醒她:接下来,准备好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吧。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怔。   所以,闲赋在家养伤的他,会拿出什么样的雷霆手段,来惩罚她的背叛呢?   她在惴惴不安中等了半个月,然后,等到了答案。   这一天是周一傍晚,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却还留在办公室加班。单总监不养闲人,将最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扔给她,那档被寄予厚望的新节目因为没有爆点,收视很不理想,最新一期,收视率甚至到了难以想象的最低点,总监大发雷霆,一通开会后,决定要在采访环节做一些抓眼球的改动,简言之,就是向明星艺人提一些出格的问题,采访稿的策划就扔给了许愿。   可规矩摆在那里,采访前是要和明星经纪团队做好事先的沟通的,人家要低调不要上热搜,总不能逼着人家上,于是稿子删来删去,几乎陷入僵局。   每天和人家团队推拉磨嘴皮,甚至被人家团队经纪人暗戳戳在朋友圈里指名道姓的骂,许愿两头受气,真的快干不下去了。   今天也是如此,策划又被退回来了,单总监在电话里把她训斥一通,她满腹委屈,满肚子火气没地方出,这节骨眼接到她妈的电话。   “你能不能回家一趟。”姜思韵电话里的口气很软。   许愿正为工作焦头烂额,情绪失去了平日的耐心,口气生硬道:“哪个家?你家还是我家?”   电话那头的姜思韵明显被噎,难堪地不再说一个字。   但也没有挂电话。   许愿敲了几下键盘,听不到一丝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出言不逊,语气不由软了下来:“有事吗?”   姜思韵大约也整理好了情绪,很体贴地问:“都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吗?”   “还有点工作。”许愿冷静过后,察觉到她妈态度古怪,她很少周一找她,通常周末到了,想要她来武家见一面,会在周五给她来一个电话,提醒她过来吃顿饭。   她妈也鲜少踏足她的出租屋,一年之中寥寥几次主动上门,大约她住的地方,会提醒她,她这个母亲是不合格的。   “找我到底什么事?”她皱眉又问了一遍。   “没,没什么,你忙你的吧,再忙别忘了吃饭。”姜思韵匆匆挂了电话。   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许愿锁着眉头坐了一会儿,终于又拿起手机。   她给武子昕发信息。   【你家最近还好吗?】   一分钟后,武子昕回复了。   【不太好】 第49章   隔着手机说话不便, 武子昕和许愿当晚见了一面。   见面是武子昕主动提的,且隐约约约透出非见一面不可的意思,许愿最后同意, 地点约在了电视台附近的星巴克。   一段时间没见,武大小姐没了上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娇矜的个性竟收敛不少,想来武家的危机影响到了她,需要找人倾述。   只是奇怪的是,她倾诉的对象, 竟是许愿。   “我爸爸生意出了问题, 公司已经资不抵债, 家里现在住的别墅可能也留不住,要找买家了。”   她苦笑:“其实不是可能, 是一定会。姜姨估计也是今天刚得到消息, 才会想到找你。”   许愿意外之余颇感震惊,太突然了,即便是大厦将倾,也总会有一点点迹象,可她之前完全没有听武家人还有她妈提起哪怕一个字,在她印象里, 武强的生意一直做得稳当, 武家人生活奢靡,两个女儿也是用金钱娇宠着长大, 恣意惯了。   怎么会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武子昕看出她的疑惑,嘴角的苦涩蔓延加深, 长长一叹:“我现在懂了, 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忌惮。”   “可笑我自不量力, 还想跟这种男人攀上联系。”   许愿眼角一跳,不懂武子昕为什么突然提到林季延,她懵了几秒,很快明白过来为什么武家出事的节骨眼上,她妈找她、武子昕非要见她,所以……是有求于她吗?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茫然无措,隐隐觉得她们这时候想着找她,是强人所难。   “我不明白。”她耐着性子,“武子昕,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   林季延和武家的危机,到底有什么联系?   原来武家的公司在半年前便出现财务问题,武强的公司之前一直做海顺的供应商,他跟姜思韵结婚后,他的公司确实受到了一些波及,武强心思倒也活络,间接控股好几家公司,以迂回的方式从海顺那里拿订单,海顺那边倒也没发觉,或者发觉了也睁只眼闭只眼,武强公司低谷过后又缓慢回升,这几年生意做得比从前更大。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海顺科技蒸蒸日上,他这个下游供应商就不愁没生意做,半年前海顺扩大产能,武强便也大肆扩大厂房设备,借了银行一大笔钱,背债也要大干一场。   危机出现在最近,海顺突然叫停了多年的合作,不由分说更换下游供应商,武强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海顺科技一家就能把他喂得很饱,一直不思进取不做二手准备,现在对方突然变脸不再合作,他的处境便十分被动了。   麻烦的是,这两年他身家在涨,免不了膨胀,大手笔投资了好几个新项目,回报都不理想,窟窿越来越大,就等着海顺的款项来填,这节骨眼上,海顺科技翻脸。   如今公司现金流快断了,武强四处奔走借不到钱,已经火烧眉毛到连卖房子的念头都有了。   许愿面上安静,其实早就听得心惊肉跳。   武子昕说:“海顺内部的人告诉我们,这次中断合作,是公司高层发的指令。”   “怪我自作聪明。”她后悔万分,“上一次派对,不该邀请你和他,结果……”   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依着武子昕话里话外的意思,海顺的突然变卦,十有八九是林季延在暗中操作,他是海顺的少东家兼大股东,断掉一个供应商的合作,不过是动动嘴皮就能办到的事。   许愿其实不信,林季延这么多年精力都在自己的律所上,家族企业他很少干涉,他学有专攻,心思不在企业管理上。   “这事多半和他没有关系,子昕,你一定是误会了,肯定是其他人干预……”   她将心里所想道出,武子昕却摇头,斩钉截铁说:“就是他。”   许愿问她为什么那么确定,她才有些难堪道:“海顺的人说,其实合同几年前就该中断的,还是林培德亲自下的指令,后来之所以又能接到他家的订单,是林季延从中转圜,合作才又续了这么多年。”   所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林季延一句话,就能给武家一条活路,自然也能轻易地把这份施恩收回去。   听完这些,许愿彻底沉默了。   这些天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了,却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砍在了武家的软肋上。   想到他深不见底的城府,他几年前就在暗中进行的布局,她就遍体生寒。   他俩的感情,若顺利,则他可以到她面前邀功,她妈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是他给的,他有情有义,爱她,便爱她所有,包括她的母亲。可若不顺利,她执意不肯回头,他把武家养得够肥,也该到杀鸡儆猴的时候了。   她不是要为爸爸牺牲所有吗?连感情也可以拿来做赌博的筹码吗?   好,那他就夺走她妈优渥的生活,把她架在火上,看她这回如何做选择。   所谓杀人诛心,许愿这一回真真正正体会到林季延的残忍。   他从来不会输,所以也不会叫她赢。   武子昕说了那么多,却见许愿罕有地沉默,一丝要帮忙的意愿都没有,不禁急了,低声下气道:“许愿,这回能帮我家的,只有你了。”   “拜托你,帮忙想想办法吧,哪怕海顺再给爸爸半年订单也好,让我家先度过这次危机……”   “你也不想你妈临老了,连个家都没有吧?我爸因为公司的事,最近在家里老发脾气,我们还能离开家躲躲,姜姨是最难熬的了,其实这事出来已经一段时间了,姜姨也不想打扰你的,可实在是……”   她没再说下去,大概是难以启齿。   武家的生死,不过是林季延一句话的事,如今谁能左右他的决定,只有许愿。   但她如今有关系稳定的男友,要她如何去向林季延开这个口?   武子昕,甚至姜思韵都再明白不过,拿着亲情去逼迫许愿,这明摆着是在强人所难。   她们太自私了。   可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许愿开开口就能帮他们解脱困境的事情,就是再难开口,也必须开。   当晚许愿彻夜难眠,隔天中午,她并不意外地又接到姜思韵电话,她就在等电视台外面,中午母女俩一起吃顿饭。   “子昕应该告诉过你了,你武叔叔实在是没法子了,妈妈也是逼不得已……”   姜思韵抹着眼泪,一段时间不见,她憔悴许多,养尊处优的生活岌岌可危,往日保养得宜的脸现出几分疲惫老态,她一生不算顺遂,究其原因是欲-望太多,靠着三次婚姻实现阶级飞跃,如今很有可能一朝跌回老家,她怎么能不急?   许愿只觉无力,人人都想着自己,费尽心思为难她,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她有多难?   心中只觉厌烦,她面无表情冷漠道:“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也替你急,可我只是赚工资的小记者,你找我也没用。”   姜思韵被她呛到,脸色难堪了一会儿,母女俩没什么笑容地对坐着,感情十分生疏。   “愿愿……”她最终还是张口了,“林季延那边,只有你说得上话……”   “我怎么去说?”许愿流下眼泪,“开口说分开的是我,他差点被人捅死,狠心到一回都没去看他的也是我,我跟他都这样了,你们要我怎么有脸站在他面前,求他网开一面?”   眼泪来得又凶又急,她干脆垂下脸,双手遮面,可咸湿的液体还是从指缝间流出,她压抑着自己,哭得很安静,不想在这样人多嘈杂的餐厅里引起别人注意。   此刻,姜思韵同样煎熬,她哀戚抹泪,做母亲的,女儿哭成这样,她心脏被挖了一块似的,揪心般难受。   她想走,为了那点仅剩的母女情分,不愿意再逼许愿。   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可看到窗口倒映出的自己不再年轻的面容,她又犹豫了。   她已不是窈窕美好的二十岁,勾一勾笑就可以把男人捏在手心里,第一回 嫁的不好,她可以筹谋着再嫁,她快五十了,即便风韵犹存,手里的筹码也所剩无几了。   这一次跌下来,她就爬不回去了。   这一番心思百转千回,她又狼狈地跌坐在椅上,掩面嘤嘤地哭。   “愿愿,妈妈知道在为难你,妈妈对不起你……”她没脸看许愿,哭着说,“你,你看在妈妈给你爸爸付了这么多年医药费的份上,最后帮妈妈一回吧……”   许愿一愣,明明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却无可奈何地笑了。   大约觉得荒谬,她偏过脸,笑了足足两声。   可明明又一行泪从她眼眶里滑下。   “好,我答应你。” 第50章   许愿知道, 就算她装得再过冷漠,到最后,还是无法拒绝她妈。   她只是有些寒心。   她又想起某个下雨的晚上, 她和齐晓暮打车回家,雨下得很大, 她妈妈就在小区门口撑伞等着,雨里的身影有些粗壮,是街上最普通的上了年纪的妇女,见到蹦蹦跳跳的女儿, 嘴角自然而然溢出宠爱笑意, 她在车里看得眼热, 因为那是她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爸昏迷的这些年,她失去了很多, 一路飘零, 别扭生长,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才那么渴望能唤醒他吧?   爱她的人那么少,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可惜,一个沉睡不醒,一个, 被她狠心舍弃。   她鼓起勇气给林季延打电话, 电话通了,他却不接。   一连打了三天, 他也拒接了三天,态度很明显。   一天天拖着, 姜思韵却等不下去, 隔几天借着给她送吃的来催促, 许愿内心备受煎熬,在始终联系不上他,又无法确定他的行踪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联系他的秘书李夏。   李夏倒是爽快人,说老板最近都在家里休息,老板妈妈特地回国照顾他,不过老板出院不久就开始在家办公,上次她送文件过去,还亲耳听到母子俩在拌嘴,老板妈妈一直在唠叨,有那工作时间不如出去相个亲,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让他妈多惦记还在英国的年幼的女儿,尽早飞回去全家团聚。   【老板养伤最近出门比较少,不过他让我订了后天晚上西餐厅的位置】   李夏又发来一句。   【西餐厅最适合搞浪漫了,老板搞不好真相亲】   天气预报说,两天后有一场席卷全国的冷空气,气温会降至15度以下,临下班前,许愿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北方的寒冷空气,很快风卷着大雨,将城市笼罩在雨水里,年轻的女同事开窗,想感受这股威力强大的冷空气,办公室里瞬间吹来一股强劲冷风,临窗的办公桌被卷起好几张纸。   许愿离窗也近,冷得一哆嗦,起了身鸡皮疙瘩,她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最终只是拢了拢外套。   下班后她出地铁站,雨点密集,正逢一对母女站在站口对着雨幕发愁。   是一看经济就不怎么宽裕的母女俩,穿着朴素不似城里人,不像来打工,更像是刚从外地来城里看病的,老婆婆很老了,看上去单薄荏弱,佝偻着腰,时不时咳一声,被已近中年的女儿搀扶着。   他们没有伞,只能望雨兴叹。   地铁口进进出出,大家顶多向这两人投去一眼,便匆匆走自己的路。   许愿原本已越过他们,走了两步,最终不忍,回身将手里的雨伞塞进那位女儿的手里,不等对方拒绝,便二话不说快步冲进雨里。   雨正是下得最大的时候,虽然把包遮在头顶,可架不住风大雨大,全身上下一会儿就湿了,她在雨里跑了一阵,才遇见第一家便利店。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雨伞,但状态是糟糕的,全身上下没几处干燥的,原本阴冷的风这会儿变得刺骨,她在雨里瑟瑟发抖。   就这样,一路快走,到了缦云西餐厅。   雨声淅沥的夜,微湿的衣服贴着皮肤,许愿焦灼站在高级西餐厅外,心情复杂地遥望窗边。   他和美丽女伴正面对面,愉快用餐。   这位女士面生,她没见过,名门淑女的做派,侧脸婉约,别说男人,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美好。   许愿知道,他睚眦必报,他曾遭受的一切,如今也要一一奉还给她。   好在她内心很平静,没有想过走进去,她只是透过玻璃,在雨里远远凝望着他。   重伤过后,清瘦了一些,俊朗如昔的脸上泛着斯文笑意,她对这欺骗性的笑容最熟悉,如果他想,他可以是最儒雅体贴的绅士,也可以是最完美的情人。   而他最阴暗的一面,也许只有她有幸窥到。   心情就像淋了一场大雨,许愿透过门窗倒影,看到自己太过狼狈的身影,可真讽刺,决裂那天也在下大雨,他们在雨里对峙,再次见面又是这样的下雨天,可是狼狈的只有她。   她只祈祷这折磨快点结束。   正垂眸胡思乱想,再抬眼,便与餐厅内英俊矜贵的男人视线相撞,他轻缓摇晃酒杯,只是冷漠扫过她潮湿狼狈的脸,视线是冷的,表情也是冷的。   与他视线一起刮来的,还有一阵迎面扫来的冷风,许愿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手里的伞打晃片刻,才又稳住。   她转身,走远了一些,用背对着餐厅,耐下心撑伞等待。   直到站得四肢僵硬,脸也被风刮得快没知觉,余光扫到两人从餐厅出来,许愿偏过脸去。   俊男靓女并肩谈笑,画面精致又昂贵,仿佛有一扇隐形的窗,将外人拦在外面。   许愿愣在原地,没有勇气上前打搅。   他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来,全程无视。   雨势不小,司机早已经等在路边,林季延打开车门,让女伴先上车,随后,他左脚一抬,迈进车里,许愿才从迟钝中苏醒,手脚恢复了行动力,冲了上去。   “等等!”   回应她的,是车门冷漠关上的声音,金属撞击,却仿佛在她心上撞出一个凹陷。   她用力拍窗。   “等等,给我一分钟!”   她已经顾不上优雅,把所有的姿态和骄傲主动踩在叫下,语气哀求,跟路边的乞丐没有分别。   车子没有发动,车里的人同样安静,拍了数十下后,车窗缓慢滑下,露出后座男人俊秀却异常冷漠的脸,气息冰凉陌生,深黯的眼底早已不复往日温情。   他终于正眼看她:“愿愿,我给过你一分钟的,可是你没有珍惜。”   嗓音凉薄,一如上一个下雨天,狠心不愿回头的许愿。   “我知道错了。”许愿已经顾不得许多,弯腰检讨,“看在曾经的情分,可不可以帮帮我?”   车里五官婉约的女人漾着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们,在好奇两人的关系。   风将许愿手中的雨伞吹偏,雨水兜头浇顶,她泡在雨里,其实正被架在火上炙烤。   永远为了沉重的血缘在奔走,她背着无形的债,从不曾得到真正的自由。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手上一块丝质手帕,他原本冷清的眼眸又释出几分柔情,一点点擦去她脸颊滴落至唇角的雨滴,东走暖意温存,嗓音却挟裹雨夜凉意:“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懂吗?”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说完,车窗重新关上,将她隔绝在外,发动,离去。   手里的伞彻底垂下,许愿被漫天的雨水浇得透心凉。   晚十点,响起门锁按键声,门打开,室内昏暗,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   坐在灯下看书的男人,穿着休闲居家,他长腿交叠,气质儒雅,膝上搁着一本《百年孤独》,已经看了近一半。   或许是暖意融融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的周身已没了在餐厅时的疏离冷漠,神色平和宁静,更像一个耐心等待妻子归家的男人。   许愿却如游魂野鬼,在门口踌躇了半分钟,他也不催促,视线继续落在纸上,反正门敞开着,任她自由选择。   半分钟后,许愿脱下湿漉漉的鞋,光脚踩在地板上。   她看上去依然不好,身上残留雨夜的水汽,长发半干垂在肩头,像是刚上岸的年轻海妖,不像他,全身都是干燥温暖的,大约,怀抱也是热的。   她站着,目光如木偶一般忧伤,他坐着,注意力在纸上,也并不关心她的忧伤。   彼此楚汉分明,任由沉默在昏暗的空间流淌。   “去洗澡。”   他打破一室的沉默,也只是发号施令般的,给了她这冷冷的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说,do 还是不 do 。。。。。 第51章   许愿去洗澡。   上次淋雨生病的经历还记忆犹新, 她从此讨厌雨天,也害怕再次淋雨生病。   没有带换洗衣服,她进卧室衣帽间, 之前她的衣服还在,便顺手取了一套款式宽松休闲的, 进了卫生间。   半个小时的沐浴后,热气令每个毛孔舒展开,她将头发吹得蓬松,那种全身潮湿粘腻的感觉消失了, 舒服许多。   但精神上的紧绷感还在, 那根弦, 不曾松开一分。   出了卫生间,发现卧室里依然清冷, 这令她暂时小小松一口气。   至少他没有想马上做点什么。   林季延还在看书, 见她一身清爽步入客厅,眉眼不动,依然垂眸专注在手里的名著。   客厅安静到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两人好像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静谧,看似和谐,却处处暗流涌动。   许愿挑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坐下, 沙发松软, 她肩背却挺直,舍弃了自尊, 可惜傲骨还在。   奈何偏偏有人,要把她这一身傲骨锤得稀巴烂。   “到床上去。”   寥寥几字, 透着掌控者的强势迫人。   许愿却依旧木然坐着, 像是木偶突然有了灵魂, 对于操控者的命令,抗拒、充耳不闻。   林季延仍旧施施然翻阅纸张,这样的夜晚,他竟然还能做到一心二用。   他语调平静地提醒:“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沙发一边,许愿不作声。   眼下越是平静,越能预见到,一场难以承受的暴风雨正在酝酿升级。   平静是假象,这个雨夜,当许愿自投罗网踏足他的空间,便不可能得到平静。   许愿心理包袱重,她想到下班时,傅清泽联系她,问她带伞没有,她回复说带了,他连忙道歉,为自己要加班、不能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送她回家。   这样一个心思纯净的男人,她却目的不纯地接近他利用他,她欺骗他的感情,现在,更是在另一个男人家里,明早,要在他的床上醒来。   太脏太龌龊了,她不仅身体脏,灵魂更脏,脏到清水也洗不清。   这样道德沦丧的她,犯错太多,是要下地狱的。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背负沉重十字架,为了一己之私,一次又一次伤害别人,她面上灿笑,常常夜不能寐。   现在,这种重压终于将她击垮。   许愿崩溃了,无论她做何选择,最终都会有人被她伤害,她双手捂脸,摇头大哭。   “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   想自私,想不顾一切成全自己,却无论如何做不到无情无义,她终究不是做坏女孩的料。   她泣不成声,在这个不缺雨水的夜里,宣泄着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苦闷,泪水决了堤,咸湿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她呜咽如困兽,在囚笼里哭成了泪人。   有人放下书,脚步轻轻,却气息猛烈地靠近,许愿的双手被强硬扳开,她泪眼模糊的视线,蓦然对上他阴戾非常的双眼。   “做不到背叛他,就可以狠心背叛我吗?”   褪下平静面具的林季延怒不可遏,他燃着怒火的眼睛攫取她的呼吸,令她一时忘了哭,几乎溺毙在那片怒海里。   没有回答这残酷的质问,她满面泪水,怔怔吐露心声:“我不能,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季延的表情甚至出现一瞬间的狰狞。   “所以你今天来,不是来求我,而是要在我面前表演你对现男友的忠贞不二?”   “很好啊。”他怒极反笑,“许愿,你又在我的心口捅了一刀。”   他的语调配合着疏离的表情,一言一行尽是嘲讽,许愿流下一行清泪,只觉得他吐出的每个字,也在一刀刀凌迟着她。   她心如刀割,摇头否认:“不是的,我从没有想过……”   “够了!”   可惜林季延已经不想听,或许是怕冲动伤到她,他骤然松开对她的钳制,绷着一张俊脸,情绪克制地走到了落地窗边。   只是背影冷寂,拒绝交流的姿态。   “如果我那天被捅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来看我最后一眼?”   不同于刚才的愤怒嘲讽,挺拔站在窗前的他,嗓音落寞到极致,伴随着身后的一盏孤灯,只一眼,就令人心酸不已。   那些日日夜夜竭力压制的真实情感,终于在这一眼中,功亏一篑。   许愿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粉饰自己,却始终,无法在他面前戴上虚假面具。   在林季延面前的许愿,才是那个真正的许愿。   她情难自抑地站起来,委屈又小心地站到了他背后,那是她眷恋的脊背,她却无法放纵到底将脸贴上去,只能小心保持着一点点距离,细细地哭泣道歉:“……对不起。”   “我想看一看你的,发疯了想。”她的声音棉絮一般轻,越倾述越难过,为自己曾经那样残忍不留余地。   眼泪大颗大颗坠下,真情似珍珠般珍贵,“可是……我没有脸站在你面前。”   双手再度捂脸,她羞愧难当。   喃喃低泣:“……我没有脸。”   这宽厚温热的背,多想义无反顾贴上去,哪怕汲取一秒钟来自他的温暖。   可是不行,自私执拗的她,已经不配拥有这份暖,她只配孤独行走在雨里,朝着茫茫前路走去。   哭声如泣如诉,揪人肺腑。   大掌扳开她遮住脸的双手,力道轻柔,没了刚才的强横,那些愤怒,更是消失无踪。   许愿不由抬起泪眼,却触到一双柔情万分的眼。   下一秒,他低头,温热的唇落下,她终于沦陷在他久违的气息里,微微仰起楚楚的脸,温顺迎接这份许久不曾得到的宠爱。   四片唇一旦连成一体,便再也分不开,滔天渴望支配着本能,同时泯灭一切残存的理智。   像火星坠落荒原,转眼间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愿很久没有尝过这样凶悍热烈的吻了,她拼命仰着脸迎合,有一种会被吸干殆尽的错觉,她几近窒息,需要氧气,揽着她的男人却咄咄逼人,甚至不容许她分心呼吸一口氧气。   她踮起脚尖,在意乱情迷中,被林季延逼到了墙角。   心跳奇快,她手脚绵软,被他全权掌控局面。   干渴是一种疯病,男人一路向下,不管不顾地向那片白皙处索取,想要化身为狂野的狼,咬断她脆弱的脖颈,用她的血,一解干渴。   一阵响铃声却在此时煞风景地响起。   是许愿的手机。   两人停下,唇虽然分开,呼吸和视线却仍旧紧紧缠绕在一起,胸口微微起伏,心脏慰贴在一起,节奏渐渐合拍。   但一通电话,又如泼面而来的冷水,不仅浇灭了两人眼里的火,无形中也将他们的距离拉远。   林季延灼灼逼视她:“是谁?这么晚还找你?”   铃声又把许愿拉回冰冷现实,她再一次被道德鞭打得体无完肤,因一个吻而泛起的红晕,又迅速退了下去。   她咬唇,垂眸不敢再看他。   林季延却不许她逃避,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仰面与他对视。   “哑巴了吗?说说看,是谁?”   他语调戏谑,是故意要她难堪,许愿动了动唇,他又面沉如水,捏着她下巴的手毫不怜香惜玉地紧了紧。   “你最好别当着我的面,说他的名字。”   深陷嫉妒的他面目陌生,从拧紧的眉心到狠厉的眼睛,哪有平日半分儒雅绅士范,许愿甚至开始担心,若是再惹他不高兴,他会毫不犹豫地掐住她脖子。   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黯然沉默,眼里隐隐在求饶。   那边一直唱个不停的手机也终于安静了,林季延虽余怒未消,到底松开了手。   她皮肤细腻,下巴上赫然一个掐痕。   他少有出手伤她的时候,今晚却破了例,林季延心生悔意,但眼下,对顽固不化的她也没办法,只能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对着落地窗生闷气。   一个脸红心跳的吻过后,两人之间再度陷入僵局。   知道他不好受,许愿心里同样发堵,堵得难受胸闷,像病入膏肓的人,只有他能救。   他不伸手,她便前路灰暗,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   “我……”她手指头绞紧,艰涩张口,“我有话跟你说。”   背对她的男人不说话,却也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你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许愿不安眨眼,逼自己一鼓作气说完,“下个月初是傅正东太太的生日,邀亲戚朋友去他家里做客,傅……傅清泽也邀请我了,我,我想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林季延冷嗤:“别天真了,他难道会在家里留下点什么,等着你去发现吗?”   “我知道我很天真。”许愿深吸一口气,将眼中涌起的热意逼退回去。   “可我就是不甘心。”   “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她都想把自己血淋淋剖开,只图痛快,“我就是想做点什么,这些年,我没有为爸爸做过任何事,就连他的医药费,我也没有能力拿出来,我真没用。”   “希望很渺茫,傅正东对我有防备,他想掩盖的东西,说不定全被他销毁了,如果爸爸不醒来,他会逍遥法外一辈子。”   “我唯一能做的。”她目光坚毅起来,“就是给他带来恐惧。”   “我要他恐惧,要他晚上睡不着,要他时时刻刻活在不安里。”   男人仍旧背对她,许愿觑他一眼,知道自己的一番慷慨激昂并不能令一贯理性的他认同,这些话,也不是他想听的,她小心翼翼,终于道出决定。   “我只是想看看幸运女神,会不会再给我一次好运。如果没有,这之后,我就提分手。”   其余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相信他能明白。   谁知他反应冷淡,甚至嗤之以鼻:“分手又怎样?你觉得我还会要你?” 第52章   “你觉得我还会要你吗?”   这句话在耳边残酷回荡, 胸口溢出苦涩滋味,那种发堵胸闷的感觉又来了,许愿明白, 她总要为自己的执念付出代价。   “晚上……你是在相亲吗?”   她巴巴望着他背影,明明知道答案, 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林季延望着窗户里欲言又止的她,语气很淡:“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这话许愿听懂了,等她许多年,两人分分合合, 而他不可能为她一直蹉跎下去。   他不像她, 家里亲戚寥落, 祖辈要么走了,要么远在几千里外, 他父母虽然离异分开, 但他是两个大家族一直十分重视的长孙,两边祖辈都对他寄予了非常高的希望。   显赫的家世,人品才貌都属人中龙凤,哪家的老人不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   许愿又想起那天在医院外,遇到他的妈妈。   这位阿姨她读书时见过两次,气质高雅外表淑静, 上了年纪也还是风姿绰约, 当年就给她极深印象。没想到多年后,对方竟然一眼认出她, 主动上来和她聊了两句。   对方是他妈妈,许愿战战兢兢的, 自己当时什么表现已经忘了, 只清晰记得她那几句耐人寻味的话。   “难得你关心兄长, 阿姨也很欣慰,季延没白疼你这个妹妹。”   “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回家休息吧,他有我们照看着。”   “刚出了ICU,为了他好,医院也不让外人多探视,希望你理解阿姨的为难。”   她和林季延多年的牵扯,他的几个兄弟多少知道些,林妈妈虽然长居英国,儿子这些年对外都是单身,她不可能完全不知她和林季延的关系。   许愿也是那天下午揣摩过林妈妈的深意,最终黯然离开了医院。   他的父母家人不认可她,也不会赞成他们在一起。   “希望早点听到你的好消息。”她口是心非,努力掩饰失落,“希望……我和哥哥,都能得偿所愿。”   一声微苦的“哥哥”,令林季延转过身来。   他蹙眉,仍旧面带不悦。   “真心的吗?”   看着他的双眸晶亮,像是夜空里遥远的星子在闪耀,许愿“嗯”一声,主动站回妹妹的位置。   “就算我们没有结果,也要……也要好好的。”她强颜欢笑,又转移话题,“等这里的事了了,我想买一台房车,带爸爸去各地环游。”   “他年轻时很爱出去跑,没想到老了,反而在床上被拘了十年。”   越难受,越是话多:“我不想让他再这样了。”   她絮絮叨叨努力掩饰心事,林季延也不搭腔,沉甸甸的目光看着她,审视她,就在许愿快要无所遁形、被他逼得鼻尖酸胀时,原本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开始唱起来,大有不接起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他不发话,许愿不敢动,林季延终于让了让,只是神态还是掺着厌恶。   “去接吧。”   “别在我跟前,去房里接。”   电话一直在响,其实许愿也没心情接,傅清泽这人有点没定性,有时候忙得几天不联系,闲下来就很黏人,电话信息不断。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却在骤然见到屏幕上“护工李叔”几字时,脸色大变。   李叔很少大晚上找她,若是找她,就必定是她爸哪里不好。   她神色紧绷接通,几乎在一瞬间,心脏就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不止。   “喂,李叔,怎么了?”   听说是护工打来,一直站在窗边的林季延诧异转身,两人目光相接,都默契地预感有事发生。   “好,我马上来。”   许愿挂了电话,神色焦急对他说:“我爸突然发高烧,人在抽搐,我得赶紧过去。”   “走。”他早在她挂电话钱就取来车钥匙。   两人以最快时间赶到医院,主治医生原本已经下班回家,被电话叫回来了,只比她早半个小时到,做了一些对症措施,又交代了护工李叔一些护理上要注意的地方,与许愿在病房外简单聊了聊。   聊天的内容许愿已经在来的路上估计到,植物人最怕并发症,如果高烧一直不退,就有肺感染的危险,她爸躺在床上这么多年,生命力正肉眼可见的减弱,脆弱的免疫系统已经经不起一次高烧打击。   她急着进病房看她爸,林季延不知道有什么事,拉着医生走到了远远一角,不过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关心其他。   盐水挂上,她爸安静躺着,还是烫的,好在已经没了抽搐的症状,听李叔描述,刚才的情况很凶险,突然高热,还伴随很强烈的抽搐,她爸牙关紧咬,口腔中发出含混不清的类似嘶吼的声音,李叔照顾他很多年了,也没见过这种情形,吓坏了。   许愿也没见过她爸有这样反常的时候,习惯了他总是安安静静,突然动静那么大,很令人忧心忡忡。   她看一眼窗外湿答答的天色,对即将到来的寒冷冬天,心生畏惧。   前两天才来看过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李叔是多年的老看护了,平时尽心尽力,许愿也不好开口责备,只能委婉提醒:“李叔,以后尽量少开窗吧,我爸吹不得风,可能受凉了。”   她直到李叔闲时会抽几根烟,这也是人之常情,每周六天日夜照顾不能说话的植物病人,情绪上难免烦闷,抽烟这种小爱好无可厚非。   当然他抽时会避开他爸,大多去外面抽,偶尔许愿见他开窗,倚着窗快速抽完一根。   通常这种事,只要她爸身体没问题,许愿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私心里,她也希望他能呼吸到外面流通清新的空气,而不是整天呼吸着医院里压抑的空气。   但现在她爸高烧不退,她就不得不提醒。   好端端的照顾的病人突然生病,李叔心里有愧,喏喏应“好”,就准备出去打了凉水,再给她爸擦身降温。   许愿余光一扫地面,面色沉了沉。   地上就有根现成的烟蒂。   李叔瞧出她脸色不好,忙撇清:“这不是我抽的,是下午来探视你爸爸的人留下的。”   下午有人来探视过爸爸?   许愿不禁诧异,这一两年,探视她爸的亲友越发稀少了,一年到头加起来也就那几张熟面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许昱峰”这个名字确确实实正在被人们淡忘,就连以前每年稳定来探望的杂志领导同事,随着这几年杂志行业的凋零,都四散到其他城市,很少再露面了。   她盯着那根被吸得只剩烟头的烟蒂,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什么人探望了不送礼品不说,还在一个呼吸道虚弱的植物人身边吞云吐雾?   是仇人还差不多。   她心念一动,问李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跟我描述一下。”   李叔描述了一通那人的外形外貌,和许愿猜想的那个人逐渐对上,她神色阴沉,放在床单上的手攥成拳。   是傅正东。   他当然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是借着探望的名义,来探她爸有没有苏醒的可能。   上次在傅清泽家里碰到,她虚虚实实了几句,果然他就寝食难安坐不住了!   许愿沉吟片刻,联想他爸今晚反常,心里有了猜想。   植物人不是完全对外界无感,不然过去也不会有植物人被家属唤醒的例子,他爸是听得到的,大脑对外界有反应,平时对他说话,他会流泪眨眼皮,傅正东的声音,甚至他说的话,也许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的大脑,才会令他出现这种类似应激反应的症状。   躺了十年,他一定想醒过来,手刃仇人!   许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在病房里踱步几个来回,随后交代李叔,以后再见到这人,不要让他进病房一步。   她只是隐晦地提到,这人可能目的不纯。   李叔慢慢的也琢磨出不对劲,细细回忆说:“怪不得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我打水回来,窗缝里看到他绕着床走了一圈,看你爸爸的表情怪奇怪的,也不说话,我还想呢,这什么朋友,阴阳怪气的。”   心里沉甸甸的,许愿出了病房,见到林季延就倚靠在门外,在这个彷徨时刻,他的存在,无疑对她是一种无形的安慰。   有他在,至少她不是孤独一人。   疲倦如潮水涌起,她默不作声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倚靠走廊墙壁上,目光虚空,脸上有无尽的疲惫。   “白天傅正东来过了。”她的声音也疲倦,“爸爸也许受了刺激。”   “护工怎么说?”   许愿便把李叔的描述复述给他听,想象了一下当时场景,愤怒又无力。   两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林季延静默后说:“他手上掌握的当年调查对象的资料,可能还没销毁。”   许愿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眼睛出卖了她,她迫不及待想听到他的分析。   “因为人性贪婪。”林季延也许想掏烟,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空的,便作罢,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是他,手上有一个大富豪的把柄,但把柄都在你爸爸电脑里,这些资料关乎你将来会不会坐牢,你删还是不删?”   这是个好问题,值得许愿深思熟虑,因此她花的时间有点久。   但头脑风暴显然是有用的。   她很快找到一点头绪,结合这段时间从傅清泽口中得到的信息,顺着思路猜测:“如果是我,既然已经没有人证,爸爸活着,在他心里已经当他死了,东西留着虽然有风险,但这风险值得冒。”   “为什么不呢?”她脑子转得飞快,已经把自己代入成傅正东,“他快退休了,儿子却是个收入一般的普通人,留着那些东西,有朝一日他还能靠着它们讹到一些好处,如果彻底删了,那就没有了。”   “他很谨慎。”林季延补充,“那些东西,他要确保每天都看到。”   两人又同时沉默着,最重要的物证,也是最难寻觅到的,就算傅正东敞开家门,也不会任由许愿轻而易举拿到。   他们都没有把握,连一成都没有。   时间很晚,许愿要留下守夜,林季延先走,他眉目冷淡,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在他转身之际,许愿禁不住拉住他衣角,她垂着脸,有求于人的模样。   林季延沉沉看着她。   “我继父那里……”她不擅长开口求人,已然说不下去了。   走廊冷清,天花板昏暗的顶灯将暗淡的光线投在两人没有笑容的脸上,这一幕,和雨夜一样凄清。   “知道了。”他冷面转身走掉,又只留给她一个昂然的背影。 第53章   再连着两天高烧后, 许愿她爸终于退烧,虽然过程惊险,好在一番及时治疗后, 身体各项指标逐步向好,清晨医生给出的诊断无疑是振奋人心的, 许愿即便两天两夜没怎么睡好,也还是开心地全身充满力量。   然后医生突然说:“去美国之前,尽量保持病人情绪稳定。”   许愿猛地一怔,一问之下才知道, 林季延前天晚上和医生聊的, 便是她爸飞往美国治疗的可行性。   到美国以后会有那边医院接手, 棘手的是飞往美国的路途之中可能会有突发情况发生,所以一路需要有经验的医疗小组陪同, 包机加上人员陪同的费用, 不是许愿这个工薪阶层能够支付得起的。   林季延曾经跟她提过这个打算,两人关系破裂后,许愿就没敢往那个方面想了,没想到,他不计前嫌地惦记着这件事,以他只做不说的个人作风, 或许已经联系好那边医院, 各方面也差不多敲定下来了。   医生走了,许愿陡然间被卸去一身压力, 坐在她爸床前,眼泪就情不自禁的, 扑簌簌掉下来了。   这种亏欠, 该怎么弥补?   他最难的时候, 她没有陪在身边,每每想起,她还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爱需要勇气,她不缺勇气,可却始终没有拿出最大勇气,去直面他们之间割不断也舍不掉的感情。   始终,是她辜负了他。   姜思韵又联系她,许愿告诉她自己在医院,她声音疲惫,姜思韵听出来了,问她怎么了?   “我爸这两天不太好。”许愿不想说太多。   姜思韵便来了,见到了快一年未见的前夫,见他越发瘦骨嶙峋,到底做过几年夫妻,掩着唇,眼里泪光闪烁,同情不忍都有。   “去花园吧。”许愿不愿她爸听到姜思韵的声音,冷冷淡淡,领着她往外走。   雨终于停歇,久违的太阳洒在肩膀上,阴霾被一一驱散,泥土的青草香被日光蒸发出来,这是人间的味道,许愿想着,要推他爸出来晒晒太阳,也来闻闻这味道。   “我找过他,也尽力了。”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不管结果怎么样,这是最后一次。”   姜思韵心痛地看着几步以外面目疏离的女儿,她生下许愿,养育过程中却没有付出太多心力,反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一味只想着自己,令这孩子寒心了。   大错已铸成,她后悔又无力,只能唯唯诺诺讨好:“你武叔叔早上刚接到海顺那边的电话,合同续签一年,妈妈今天来,就是想感谢……”   “用不着谢我。”许愿打断她,“你生了我,我不忍心你到晚年还流离失所,看男人脸色。”   “仰人鼻息的日子,只是眼前看着好,让武叔叔早做打算吧,吃过一次亏,总该记住教训。”   “也别记恨他,这几年你家的好日子,其实是他给的,说起来,还要谢他才对。现在他只是不想给了,如果武家够争气,也不会是今天他说了算的结果。”   不同于往日的温驯,今天她说话格外不留情面,几乎是句句扎心,实在是这段时间太过煎熬,她想独善其身,可所有人都要从她身上撕下一点好处,随时随地想把她往火上炙烤,她是真的怕了。   姜思韵骄傲一辈子,临老了被女儿戳穿她生活的真相,她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又没法发作,因为许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她无力反驳。   仰人鼻息的日子,只是眼前看着好,她最近夜不能寐,何尝不是日日体会到这句话的痛苦?   “愿愿,你不要恨妈妈。”她抹着眼泪,知道这次是真的为难女儿,伤透她的心了。   最后一次帮忙,然后就打算断了母女之情,是这样吗?   “你是不想要妈妈了吗?”   许愿平静看一眼哭得伤心的她妈,想到里头躺着的爸爸,想到支离破碎的家庭、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青年、支离破碎的亲情,她竟麻木到哭不出来。   这样破碎的她,是被谁治愈着?   是他吧。   不然双手空空的她,还剩下什么呢?   “我爸都这样了,我只剩下你,怎么会不要你?”她最后还是心软,“你想见我,还是能见的,只是武家,我不方便再去了。”   风吹来,她仰望天空,任惆怅随风去,“我跟着你,你从不问我愿不愿意,就带着我去了林家、武家,其实我最想念的,还是你和我爸给我的那个家。”   “我怪你自私,其实这世上,谁不自私呢?”   “每次看到你和现任丈夫那么幸福。”母女俩目光交汇,她流露出哀伤,“其实我,还是很伤心。”   姜思韵泣不成声。   请了两天假,许愿回去上班,这段时期工作进展不大,总监对她本就不满意,她私生活又三两天头出状况,把她叫到办公室,冲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许愿什么都没解释,对领导的各种明着暗着在部门边缘化她的操作,一一接受,很快电视台内部小范围都传开了,原来的网红记者许愿,进了新部门以后工作不力三番几次被领导批,传闻被许愿的前领导听到,找她谈话,问她要不要回记者部干回老本行,许愿却拒绝了。   好姐妹齐晓暮替她叫屈:“愿姐,我都替你生气,瞧瞧他们背后编排的,你明明不是没有工作能力,之前反而是工作能力过于强,招人嫉恨。”   “没有合适的土壤,再饱满的种子都结不出好果子。”   “我早就说了,娱乐频道不适合你,你就应该回记者部。”齐晓暮有点看不懂她,“可是领导要你回来,你怎么拒绝了呢?多好的翻身机会啊。”   许愿并不遗憾:“眼下,我有比翻身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晓暮显然误会了:“也对哦,比起工作,还是谈恋爱最重要了,愿姐我悄悄告诉你,你跟傅主播谈恋爱,那些女同事在背后嫉妒死了,他们就是眼红你才会成天说你坏话,你别理那些流言,那些小人无能狂怒呢。”   听到齐晓暮百般维护她,许愿很感动,不过没搭腔。   流言就是这样,今天她是主角,到了明天,主角又成了别人,她永远不可能为了活成别人心里的模样,而内耗自己。   在这方面,傅清泽跟她有相似的价值观,他活得很潇洒,从不拘束自己,所以可以白天做眉目严肃的新闻主播,休息日也会泡在朋友的趴里,享受惬意人生。   十天后,恰是周六,许愿精心打扮下楼,傅清泽已经等在楼下。   他眼中掠过惊艳表情,掠过她的V字形针织衫,见平时朴素的她难得身上有了首饰,长发柔顺垂下,戴了耳环,白皙天鹅颈上挂着一条极细的金链,吊坠垂入衫内,她弯腰捡耳机时,吊坠露出来,是个小巧精致的白玉观音。   “链子很漂亮。”他夸奖,这才想起来谈了一段时间了,平时送花送小礼物,却忘送她一件像样的首饰,心里懊恼。   许愿弯起唇角,腼腆说谢谢。   她目视前方,将手悄然放在了胸前,细细抚摸观音像的纹理。   这还是夏天去寺庙里烧香,两人在庙里溜达,林季延挑中为她买下的,玉质细腻,通体冰凉,很适合夏天佩戴,当然价格也不菲。她平时简洁惯了,不爱戴累赘物件,为了劝说她戴上,他说心诚则灵,菩萨在人间,会听得见她的疾苦,令她心想事成。   他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却为了她,笃信有神。   因为世上的难事千种万种,而她碰上的,恰恰是他无法为她解决,于是只能求助神灵,希望有神迹出现。   许愿今天特地将这块玉菩萨揣在了胸前,其实并不真的相信有神迹发生,只是在这特别的一天,假装他就在她身边,她并不是一人孤勇。   傅清泽大伯母的生日宴是在晚上,本来是要在外面订酒席的,但是她大伯母不久前在外面吃坏了肚子得了肠胃炎,傅正东爱妻心切,便取消了包厢,打算亲自下厨为太太烧一桌。   这倒是给了许愿可乘之机。   晚上不仅有傅清泽一家,还有他姑姑一家三口,两人到时,姑姑一家也到了,姑姑的儿子也带上了女朋友,许愿松了口气。   这样她的到来就显得不会太突兀刻意。   进门后,傅正东和太太出厨房迎接,大概对于她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客气又不失热情,许愿牵着傅正东的手站在长辈面前,乖巧又嘴甜,甜美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但傅正东并不是毫无破绽的。   当傅清泽拉着她在沙发坐下,并跟姑姑介绍许愿身份时,她的余光瞄到,傅正东回头朝她投来深沉一眼。   笑容尽数敛去,视线阴沉,那一眼更是恐惧戒备兼有,哪有半点长辈的热情慈祥。   他果然比她还紧张,许愿心想,她反而放轻松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她阴魂不散地时不时出现,傅正东迟早会被内心的恐惧百般折磨,夜夜活在不安里。   但愿有一天他会想通,能去自首吧。   傅清泽表弟的女朋友个子高挑,模样却高冷,只是初始打了个招呼后,就只管自己低头打游戏,不愿搭理人,这倒省了许愿的麻烦了,能少应付一个是一个,她乐得清静。   傅清泽和他表弟有段日子没见了,挺聊得来,男人的话题不外那些,两人在聊昨晚的那场欧洲俱乐部联赛。   坐在一旁的许愿和傅妈妈寒暄完,借口上洗手间,不动声色把傅家打量了遍。   120平左右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狭小,厕所正对出去是个面积不大的儿童房,应该是孙女的,另外两间大点的是卧室,应该住着傅正东夫妻,和他儿子夫妻,来时路上听傅清泽说,傅正东儿媳怀了二胎,家里再添一个的话,这家就有点拥挤了。   “我大伯已经在看房子了,准备让我哥以后自立门户。”   她从洗手间出来,垂眸猜想傅正东,或许真的如她和林季延预料,从某个渠道,又搞到了一笔钱。   这世上没有不会走漏的风声,双重压力之下,他才会那么不安吧?   琢磨着重新坐下,就见傅正东那只有五六岁的小孙女见大人们都忙,抱着洋娃娃有些拘谨地靠在了表弟女友旁边,不过那女孩对她爱答不理,小朋友有些失望,许愿自己有弟弟妹妹,对儿童心理了解一些,朝她挤眉弄眼招手,扎着两个可爱辫子的小朋友便漾着笑脸主动挤过来了。   “你叫什么呀?”许愿用稍幼稚但小朋友们喜欢的腔调问。   “我叫瑶瑶。”   “阿姨你叫什么呀?”   “我叫愿愿呀,瑶瑶你可以叫我愿愿姐姐。”   “可不带这样的。”傅清泽听到了不乐意,“瑶瑶叫我叔叔,你倒成她姐姐了,你这不是占我便宜。”   许愿娇笑:“谁让你这叔叔长得老成,是吧,瑶瑶?”   瑶瑶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小朋友爱笑,跟着许愿一起捂嘴乐。   表弟女友是个不省心的,想喝橙汁却不走心,伸手去捞杯子,眼睛却粘在手机屏幕上,结果手没拿稳,杯子一歪,半杯橙汁泼出来,她自己没怎么被溅着,她身旁的许愿遭了殃,裙子鞋子被溅了一块。   “没事没事。”对方道歉,许愿也没脾气,婉拒了傅清泽陪着的请求,自己站起来去卫生间清洗。   瑶瑶屁颠屁颠,小尾巴似的跟在漂亮姐姐身后。   许愿洗完,其实不太想出去面对那些不熟悉的傅家人,更愿意跟小朋友呆在一起,瞥了眼小朋友布置得梦幻的房间,弯腰问她:“姐姐觉得你房间好漂亮哦,像公主的城堡,我可以进去参观下吗?”   瑶瑶小朋友嘴角两颗可爱梨涡,扬着大大的笑脸说:“可以呀。”   作者有话说:   后台被我搞乱了,今天新章节内容还是在53章,买过可以不用买,52章是原来旧的53章内容,emo了,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 第54章   瑶瑶的房间确实梦幻, 至少童年时期的许愿很想拥有,可因为那时家庭条件一般,父母买了房以后就没有多余经费装修, 一切都是能省就省。   后来去了林家,林培德用了心思, 房间布置得很少女,她也在那个房间安然度过了少女时期。   不过始终在心里,那不是自己的家,时常会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   后来果然她还是搬走了。   许愿坐在瑶瑶搬来的小板凳上, 看着被家人百般疼爱的小姑娘, 正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着把自己的宝贝搬出来给她看, 心里一阵恍惚,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类似酸涩的感觉。   颠沛了整个青春之后, 她坐在了造成她家庭苦难的元凶家里, 羡慕着他孙女幸福无忧的童年。   她嘴角往上轻轻一勾,深感命运的讽刺。   厨房还在准备晚饭,瑶瑶大概觉得无聊,拉着许愿坐到她的粉色小书桌,邀请说:“愿愿姐姐,我们来做小手工”   “好啊, 姐姐不太会, 你要做小老师教我哦。”   “好哒,我最会做手工了。”   “做小手工需要些什么?”   “要好多好多东西。”瑶瑶神情带有儿童特有的夸张烂漫, 将自己彩色的百宝盒推到许愿面前,炫耀似的说, “可是我全有。”   她打开盒子, 果然里面琳琅满目都是小朋友钟爱的小物件, 她一样一样摆出来,如数家珍。   “要剪刀呀,贝壳呀,星星,哦,还有最重要的毛根……”   瑶瑶亮出家当,却没有得到许愿及时的回应,因为此时此刻的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盒子角落里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灵魂已出窍。   她没法形容这种感觉。   如同走了很多年深渊迷谷,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被黑暗掩埋着,谁知道,就在这一时刻,她无意中窥见了天光。   胸口的玉质观音贴着皮肤,在发烫。   许愿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会被幸运眷顾。   过了几秒,许愿的魂魄终于归位,她的视线仍旧死死落在那里,克制着一把将它们抢过来揣在心口的冲动,颤抖着拿起瑶瑶的儿童剪刀,抽过一张彩纸,不管此刻笑得多难看,还是牵动肌肉做了个欣喜的表情:“那我们来做什么呢?”   “我想盖个小房子。”   “好,那快点动手吧。”   瑶瑶画了一朵小花,让许愿剪下来作为花园的点缀,她慢悠悠地沿着线剪,脑子却在告诉高速运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这是十年来她离真相大白最接近的一天。   绝无仅有的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犯错哪怕一小步。   手掌心微微出汗,她初步想好对策正要张口,门口那边突然传来动静,扭头看去,心脏“咚”一下猛跳。   是傅正东。   “瑶瑶在跟阿姨做什么呢?”   他好像午夜敲门的夜煞,长着人脸,其实是个索命恶鬼,此刻他就顶着一张伪善的笑脸,看似笑得随意,其实视线的关注点一直在许愿身上,隐隐透露着戒备紧张。   许愿能瞧出来,他的表情很牵强。   “爷爷。”瑶瑶稚气回答,“我跟姐姐在做手工呀。”   “你这孩子,姐姐是客人,怎么能拉着她做事。”傅正东带着轻微的责备走进房间,眼睛在桌上梭巡一个来回后,对上许愿纯净的笑脸,“小许,叔叔真的不好意思了,今天在厨房忙没空好好招待你,要不你去外面坐着吃点水果,晚饭快好了。”   对方演技精湛,许愿自然也不能落入下风,嘴上应着:“傅叔叔千万别客气,你忙你的,我跟瑶瑶玩会儿就出去。”   “姐姐不许走,我跟姐姐的房子还没盖好呢。”   瑶瑶好不容易找到玩伴,不满意爷爷要拉许愿走,头一个不乐意。   小朋友瘪着嘴要闹,傅正东也没法,但他又显然不放心许愿跟孙女单独在一起,被许愿目送出去以后,不出她所料,傅清泽进来了。   他当然是被傅正东叫进来的,名义上是陪女朋友,却不知道大伯真正的目的是监视他女友,防止记者出身的她,对不设防的小孩子问东问西。   这老头子慌了。   许愿能清楚感知到随着她的到来,傅正东内心升起的恐慌,但对方越是防备,随时随地想找双眼睛盯着她,她反而越加镇定。   “我们女孩子过家家,你来凑什么热闹?”她软绵绵嗔了傅清泽一眼,“出去出去。”   傅清泽这大男人很吃她撒娇这一套,没忍住一时的躁动,俯身在她唇上琢了一口。   “让我亲一下我就走。”他嗓音缱绻。   许愿羞恼拍他:“神经,小朋友在呢。”   “叔叔羞羞羞!”瑶瑶果然捂脸,透过指缝嘲笑他们做儿童不宜的事。   傅清泽被三言两语撵出去了。   他全然不知,刚才被他一亲芳泽的女孩,早就敛去娇柔笑意,视线发沉,像变了个人。   客厅里说说笑笑声传来,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许愿:时间紧迫,不能再墨迹了。   趁着瑶瑶在用水彩笔涂色,许愿不露声色打开手机录像功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竖立着,做完这些动作,小女孩仍旧没有发现,心无旁骛的给房子涂色。   随后,许愿盯着盒子角落那两个不起眼的东西,手伸了出去。   也很顺利的,将它们同时捏在指尖之间。   当指尖皮肤触到的霎那,关于童年的记忆纷涌而来。   “爸爸从日本给你买了很多美少女战士的周边,这杯子喜不喜欢?还有这种贴纸,你可以粘在你的铅笔盒上。”   刚读初中的许愿有过一阵子迷日本动画的时候,美少女战士系列经久不爽,她爸因工作要去日本出差一周,回国后投其所好地带了很多精美礼物,其中便有美少女战士的贴纸。   不过,这些贴纸最终没有贴在她的铅笔盒上,而是一股脑儿被她贴在了他爸那台电脑表面。   导致他那台正儿八经的黑色手提电脑,被花里胡哨一通乱贴后,增添了几分滑稽的少女味道。   “好看吗?”当时她贴完后,双手捧着笑脸得意忘形,“以后老爸你的电脑绝对是办公室的顶流,大家一眼就能看到它。”   “希望我的贴纸陪爸爸出差去很远的地方,老爸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我了。”   许愿从没有想过,她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的塑料贴,失而复得,重新捏在她手里。   仔细观察其中一片,边缘处有明显的圆珠笔划痕,正是当年她亲手划上的。   许愿的激动已经完全不能用言语形容。   但越是心情激昂,越是需要加倍掩饰,拿到证据才是最要紧。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瑶瑶,这两个贴贴纸好漂亮哦,能告诉姐姐,你从哪里得到它们的吗?”   瑶瑶抬头一瞥,认出是什么东西,但又似乎是秘密,机警地往后看了看,才说:“我从爷爷的电脑上抠下来的。”   “你爷爷喜欢在电脑上贴这个?”   “是呀,那台电脑上还有好多好看的贴贴纸呢,我偷偷抠了两个最好看的,还好爷爷没发现。”   小朋友捂着嘴嘻嘻偷笑。   这些对话和影响,自然被手机摄像头记录下来。   许愿又问:“那台电脑呢?你知道在哪里吗?”   瑶瑶还小,并不设防,有问必答:“在爷爷房间的柜子里呀。”   许愿屏息:“现在还在吗?”   这问题却把小朋友难住,摇摇头,说不知道,又继续画自己的图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能令许愿放松,接下来,她要想办法令小朋友同意,把手上的小东西转送给她。   但这也不难。   许愿本来就是有备而来。   知道傅正东有个孙女,所以来之前,她特地包里准备了一份精美礼物,是小女孩们都无法抵抗的袖珍娃娃,进门后本来准备拿出来,但是察言观色,发现傅清泽表弟的女友是空手来的,她拿出来就不合适了,就憋着没有表示。   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姐姐很喜欢这贴纸,可以拿我的礼物和你交换吗?”   从包里把漂亮的娃娃取出来,果然见瑶瑶双眼溜圆,喜欢极了的样子。   于是她心里有了七成把握。   但事关重大,也不敢百分百自信,小心翼翼地再确认:“可以吗?”   她一生,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过,还是对着一个孩子。   两个在别人眼里和垃圾等同在一起的塑料贴纸,此时此刻,却成了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等同于生命的东西,以致她面对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先是利诱,再是哀求。   许愿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卑鄙,其实,当她抛弃所爱,决定利用傅清泽接近傅正东时,她就已经不是原来的许愿。   但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相同选择。   没有谁甘心永远做不声不响的受害者。   受害者在床上昏迷十年,几近家破人亡,加害者却逍遥法外人生圆满,那么,加害者必须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如果他不愿意给,那受害者便自己来拿,来要,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好在她的礼物够诱人,瑶瑶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许愿含笑,将那两个塑料贴放进了包内的最深处,拉链拉上,同时,又不动声色将正在录像的手机关上,一切做妥当后,她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伸出了小拇指。   “这可是你跟姐姐的小秘密哦,拉钩。”   瑶瑶绽开童真笑颜:“好哒,拉钩。”   不待小房子做成,晚饭就开始了,吃了什么许愿已经记不住了,只是安静坐下来,将这场戏演完。   她悄然观察着傅正东。   或许因为她的存在,他在饭桌上显得没那么快意,话也不算,中间撞上撞上许愿看过来的莹亮的眼,他悄然避开了。   “这两天胃不舒服,我今天就不喝酒了。”他有些心烦地对劝酒的妹夫说。   许愿这时站起来:“傅叔叔,我们以茶代酒。”   傅正东一怔。   许愿嗓音清润,笑得既不傻也不天真:“听说你前段时间去探望过我爸爸了,我敬您一杯,谢谢您这多年还记得他。”   “我爸爸躺了那么多年,记得他的人不多了,傅叔叔是好人。”   “好人”二字,她咬得有点重,笑盈盈的脸蛋,让人瞧不出真实情绪。   那一刻她清楚分明地在傅正东眼里看到了心虚。   多可笑,他演了十年好人,在她这个受害人女儿的感谢前,竟然畏缩了好几秒。   不过他的心虚没有持续太长,几秒后便掩饰过去了,嘴上客套了几句,便又和其他人继续谈笑风生。   傅清泽捅捅她的手肘,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以后都一家人,客气什么。”   一家人……   许愿在心里咀嚼这颇讽刺的三个字。   “今天日子好。”她说得隐晦,笑得也隐晦。   十年来最好的一天,值得喝一杯庆贺的。   这顿饭因为傅正东不喝酒,气氛便没有被一再推高,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傅清泽表弟女友递给男友一个眼色,两人先走了。   许愿和傅清泽紧随其后,跟众人说再见,瑶瑶最舍不得她,问:“姐姐你可以再来吗?我们的小房子还没盖完。”   “瑶瑶可以找小朋友和你一起盖。”许愿巧妙回避了她第一个问题。   傅正东脸色犹疑不定,阴沉沉站在一边,盯着她离去前的一举一动。   回去路上,许愿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一幕一幕将刚才的画面回溯,试图分析傅正东接下来可能的举动。   他应该是很想找孙女私下问话的,但碍于当时许愿就在场,哪怕他疑神疑鬼已是惊弓之鸟,也没有马上把小孩子揪过去一通盘问。   但他最终一定会想方设法盘问出她和瑶瑶的每一句对话。   比如,许愿拿到了什么,并借此,从孩子嘴里得到了什么样的信息。   他会在警察上门之前,想好应对的说辞。   百般狡辩,逃避法律惩戒,对于一个高智商罪犯来说,并不难。   “怎么了?晚上话这么少。”傅清泽发现了她一路的沉默。   “在想我爸。”许愿说,“前几天,他差点没挺过去。”   傅清泽大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习惯了报喜不报忧。”许愿揉着眉心,今晚烧脑过度,精神实在疲惫。   “你这习惯不好。”傅清泽目光凝重起来,“我可是你男朋友。”   “对不起,只是有些伤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爸和你大伯是同事,晚上看你大伯一家那么幸福,想到我爸,就伤感起来了。”   “他这一睡,我有十年没有吃他做过的菜了。”   悲伤的情感在传递,傅清泽到底不忍心开口责怪她哪怕一句,等红灯停下时,温热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发现她的手冰凉,便竭力的,想要把他手心的温暖渡给她。   许愿望着他纯良的侧脸,在心里对他说“对不起”。   时间还早,想留下陪她,许愿找了个借口婉拒,他倒也不是那种勉强人的男人,识趣地走了。   他一走,许愿便如离弦的箭,冲上了楼。   老小区楼道狭窄,视线极昏暗,灯下,一个挺拔身影已经等待良久。   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愿眼眶一热,三步并作两步,激涌万分地站到了他面前。   “我……”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最终凝成了欣喜的三个字,“拿到了。”   林季延眉眼比她冷静许多,扫了一眼她空荡荡的大包,显然不相信。   她从包的最深处掏出那两个宝贝塑料贴,献宝一样展开手掌心,双眸晶亮地抬眸。   “这个。”   林季延的困惑在加深,但她的眼亮如星子,这一刻的他,不忍心打击她。   “醉了吗?”他淡声问,嗓音像醇酒,很好听。   “我没喝酒,一滴都没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许愿已经迫不及待,“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   用钥匙打开门,开灯,唐浣不在家,现在一到周末她就不见人影,应酬比她这个上班族还多。   谨慎地将门锁好,许愿把今晚录下的对话点开,递给进门后就异常沉默的他。   “你先看看这个。”   林季延不发一言地蹙眉看完,终于明白她手里的小玩意有多特殊多重要,再次对上她的眼睛,语气依旧谨慎:“是一个突破口,但在法庭上,证据还不够有力。”   “首先,怎么向法官证明,你爸电脑上贴着这个?”   “我可以证明!”许愿应得铿锵有力,眼睛更是瞪得很大。   她转身步向厨房的冰箱,她和唐浣都有布置冰箱门的习惯,贴了很多照片,其中一张老照片是他们父女俩和那台电脑的合影,当时她爸从日本带了台拍立得回来,她贴好后,颇满意这台笨重的电脑被她贴得花里胡哨,当即兴奋地用拍立得记录下那个快乐瞬间。   当年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多年后,为这桩悬案带来了生机。   许愿带着满腔希望奔到冰箱前,却没有在那个位置找到那张记忆里的老照片,她顿时慌了,慌得眼珠子乱转,一张一张寻找,发现就是没有那张照片。   “照片呢?前两天还看到它在这里的,哪里去了?”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巨大的希望带来难以名状的绝望,犹如从云间坠入谷底,再多的理智坚强也消散成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绝望错若。   “没了,不在了……”   她崩溃大哭。   身体被强硬扳过来,林季延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目光铮铮地吼:“冷静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许愿被他吼得清醒过来,最后一滴眼泪滑落,止住了哭泣。   “再仔细想想,可能掉在了什么地方。”   “打给你室友,问问有没有动过照片。”   许愿彻底冷静下来,没有再去寻找,而是直接拨电话给唐浣。   她记得唐浣前段时间提起过,照片越来越多,磁铁不够用。   电话里很快传来唐浣轻快的声音,她天生粗神经,听不出许愿现在的声音有多紧绷。   “哦,那些照片啊,前天我搬东西磕到冰箱门了,掉下来好几张,磁铁也碰掉了,我急着出门,就把那几张照片先收进抽屉里了。”   她又将抽屉的位置具体描述了一番。   虚惊一场。   许愿在抽屉里找到那张照片时,看着照片里她和她爸的笑脸,她好像一下子被一股力量卸去了全部力道,滑坐在地,先是笑了,然后头埋进曲起的膝里,压抑地哭。   一双手无言的,将她扯进他胸膛里。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那无疑是着世上最包容她的怀抱,许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纵容着自己圈紧他的脖颈,任性地放声大哭释放压力。   她哭完,红着眼睛离开他的怀抱,想到刚才的失态,难为情地垂着脸不敢去看他表情。   他抽了几张纸巾,她接过,擦着难堪的泪,窘迫地开不了口。   “什么打算?”他说。   许愿沉寂一会儿,抬眼对上他沉稳的脸庞:“我等不到明天了,现在就想去找廖峰警官。”   廖峰警官在刑警大队工作,上次见面提过,有线索可以随时随地向他提供,但今天是周末,她再心急如焚,也不确定能不能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上他。   林季延没有提出异议。   “打吧。”他赞成,“你跟那孩子的秘密保守不了太久,傅正东应该已经知道了。”   “必须要在他之前,把东西和视频交到警察手里。”   作者有话说:   结局章还是没写完233333   52章重复买的同学,去52章评论下,我统一找时间发红包。 第55章   这一天的幸运在持续, 大周六晚上廖峰警官还在刑警大队开会,据说出了一个棘手的命案,到现在还没追查到凶手, 这几天刑警大队都在通宵加班。   廖警官大约好几天没回家了,身上有烟味, 脸上也显露熬夜过后的疲态,右手手指惯性叼着一根烟,看来是个老烟枪。   他在会议室接待了他们,同时陪同的, 还有另一位年轻一些警官, 在认真做笔录。   耐心细致听完了许愿的陈述, 也凝神看完了她递过来的视频,以及给出的证据, 他交代同事将视频和物证保存好, 坐在对面的许愿亲眼看着这些费尽心机拿到的东西被放进了证据袋,心里一颗大石落地。   廖警官眉头紧锁着,时不时吧嗒吞云吐雾,整个人处于思考状态。   “这个傅正东,过去经手这个案子的同事也怀疑过他,审过, 他推得很干净。”他简明扼要地介绍案子, “他最可疑的地方,是没法给出能让我们警方信服的不在场证据。”   “我对这个黄文浩也有印象, 特地从泰国飞回来交材料,我们内部也讨论过, 这个傅正东是有作案动机的。”   他的食指在烟灰缸上轻点两下, 遗憾道:“很可惜, 还是出在老问题上。”   “没有证据支撑我们的推测。”   许愿还在逐一消化警官说的这些内容,一旁的林季延帮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现在手上的证据,能支持你们警方出具搜查令吗?”   “可以。”   廖警官给出了积极的回复,但很快又恢复了职业警察惯性的谨慎思维。   大约,他实在是太过了解人性。   他看到了许愿眼里的焦急如焚,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今晚不行。”   “拿到搜查令需要时间。”   这句话一出,许愿心里的火苗熄了一半,只能按捺着听下去   “不过依这个嫌疑人的小心程度,他现在应该已经有动作了。”沉吟片刻后,廖警官雷厉风行地掐灭了还剩下大半截的烟,站了起来,“你们先坐着,我去部署下,这几天要跟紧他,他肯定有动作。”   “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到那台电脑。”   他和同事出去忙了,许愿提供的线索和证据都有价值,许昱峰当年是名动全国的知名记者,多少人眼睛盯着警察,希望知道他坠楼真相,但是这么多年了,这案子一直没有了结,成了一桩悬案。   现在,这桩悬案有了眉目,邢警官有了方向,知道该怎么做。   会议室只剩下许愿和林季延,或许是还有疙瘩,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冷清。   如今除了案子,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其他。   大家都在大步往前走,他也不例外的,许愿明白。   之所以现在在她身边,是在尽他作为兄长的最后义务,无关风月,只是一个男人责任心的体现。   他在帮她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仅此而已。   “冷么?”   不等她回答冷不冷,他就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许愿肩上。   许愿确实冷,今天为了漂亮,裙子搭了一件薄外套,最近昼夜气温变化大,到了晚上,这点衣服就有点扛不住了。   “可是你……”她没忘了他不久前才动过大手术,是鬼门关里打转过的人。   他当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少言寡语地应了一句:“没那么脆弱。”   今晚,他一直是这个样子,除了她恸哭一回他施舍了一个拥抱,其他时间,他都和她保持着距离。   许愿也就不再拒绝他的好意。   他从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必定要做到的男人。   廖峰警官安排人手去盯着傅正东,一切妥当后,也没急着离开,又聊了一会儿。   他对许愿有印象,对林季延也不陌生。   林季延在地下停车场遇袭,对方是他代理案件的原告,他作为被告律师赢了案子之后,对方怀恨在心,在停车场蹲守几天,要不是他身手矫健,避开了扎往胸口的致命一刀。   “我看了监控视频好几遍。”廖警官烟抽得凶,转眼又点上了一根,言语间都是夸赞,“你这身手了得,应变能力也在一般人之上。”   被别人夸也就算了,现在夸的人是阅人无数的刑警大队队长,这就凸显出林季延的不一般。   那个监控视频在网上传播开了,一度上了社交媒体热搜排行榜,底下评论区都在感叹这律师的身手敏捷,突然面对一个身强力壮且穷凶极恶的持刀凶徒,没有慌张没有自乱阵脚,每一个动作都表明双商在线,躲过了最凶险的一刀后,挨了怎么躲都躲不过的两刀,就开始搏命反击,最后用车门夹住了凶徒持刀的手,这才虎口脱险。   有人说这是教科书式的脱险视频,但也有人客观评价,普通人做不到的。   要是换个人,就被一刀捅死了。   身体的应变能力、急智、勇气,各方面缺一不可。   林季延温润谦逊,收起棱角时谁都想不到他是个狠人,在刑警大队长面前也是,收起锋芒,满身儒雅书生气。   “只是运气好。”他语气平淡地评价那次十分惊险的遇袭,好像谈论窗外天气那般平静。   有同事来找廖警官,他走开了,许愿和林季延准备走,临走时,许愿落在后面,频频往廖警官在的大办公室望去,眼里有深深的遗憾。   她以为拿到了,就胜券在握,可以把凶手揪出来,向爸爸交代。   但其实没那么简单,她以前明白“不宜操之过急”的道理,花了十年去等待真相。但今天晚上,她心浮气躁,一想到手上的证据不能令傅正东绳之以法,他很有可能各种狡辩,甚至现在就有可能在处理掉那台电脑,她就一口热腾腾的火气上来了,压不下去。   “失望了?”   林季延站在她面前,将她的落寞看在眼底。   许愿紧抿唇,夜里的她,身形单薄,看上去很脆弱。   她几乎付出一切,甚至豁出去自己的感情,才拿到那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点物证。   她很累了,眼睛水洇洇的,无助茫然的样子,像是随时会哭。   林季延很想把她揽到怀里,给她一点他力所能及的安慰。   手想过伸出去,最后还是捏成了拳,硬着心肠转过身去。   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不由想起一个雨夜,她在雨中决绝不肯回头的脸,于是胸腔里再多的热意,也散去了。   “失望是对的。”他冷冷清清的语气,“希望从来不是好东西,它只会伤害你。”   就像过去的他一样,总是对这段感情抱有十分的把握,一而再再而三地等着她想通回头,最后等来的,还是莫大的失望。   这心情难以描述,疼痛比刀疤还持久,需要花很长时间来愈合。   甚至他也不知道,这伤口能不能愈合。   也许会疼一辈子也说不定。   许愿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寂寥,久久无话,心里知道他是对的。   他送她回家,两人一路无话,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过去未来,各自守护好边界。   到了小区,停好车,许愿开门出去,不想脚刚一落地,便见林季延长腿一伸,也开门下车。   她有些莫名,在雨里静静地用眼神询问。   “客厅收拾一下,我今晚住你这里。”他甚至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便做好了决定。   许愿无措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做傻事的。”   她当然明白他在担忧什么,或许怕她意气用事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许只是单纯地担心她的安全受到威胁,想要陪她度过这个动荡的夜晚。   林季延眸光肃然:“傅正东可能会找你。”   “不会。”许愿很确定,“他不敢。”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季延的目光如刀尖一般锋利,几乎要将她的血肉淋漓剖开,令她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   “但是你敢。”他说,“你什么都敢。”   许愿的脸庞火辣,只希望雨再大一点,将她滚烫的脸浇凉一些,好让她的煎熬少一些。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赌徒不敢做的,而你……”他顿了顿,“现在就是个赌徒。”   许愿的唇抿成一线,手握成拳。   她的对面,林季延继续毫不留情地剖析她,将她的伪装一一剥离:“你已经赌赢过一次,接下来,你会赌上第二次,并且,押上所有。”   许愿生气了,忍无可忍地大声反驳:“林季延,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不,我只是很了解自己。”他语调仍旧冷静,像在冷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不是你,我们不一样!”   许愿倔着一张俏脸,她气急败坏,不愿意承认他是对的。   她面红耳赤,始终不愿意承认,骨子里她跟他一样的心狠,敢冒险,敢将自己当成筹码,只为赢下一场赌局。   和廖峰警官的一场谈话,已经令她明白,自己并不一定能逆风翻盘。   两个不起眼的塑料贴不算什么,孩子的证词也不算什么,甚至那张照片,也没有价值。   傅正东完全可以向警察撒谎狡辩,那些贴纸是他托她爸带回来的,被孩子贴在电脑上,一切都是巧合。   那台被故意藏起来的电脑可能现在正在被转移,或许将永远不见天光。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故意激怒傅正东,让他失控犯错、不打自招。   没有什么比犯下一个新的罪责,更能引起警察的注意。   可是,林季延的眼睛太毒了,他竟然窥探到她的心理。   “我们当然一样。”林季延站到她面前,扳过她正在灼烧的脸,双眸里甚至蕴着几分深情。   他眉眼锋利,嗓音却在雨中缱绻。   “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愿愿,你还不明白吗?”   “我们都是疯子。” 第56章   林季延已把她看透, 许愿无话可说,一张脸被毛毛细雨淋得惨白,妆花了些, 她失魂落魄扭头就走。   他沉默地跟随,也不在乎她给不给好脸色, 坚持做他认为对的事。   许愿异常难过,夜黑漆漆的,有人熬过黑夜总会等来黎明,可是她呢?她在漫漫长夜里走了多久?   这是一个最有可能迎来曙光的夜了, 可是她要在床上等到天亮吗?   总是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 最后大概率, 等到的还是一场早已习惯的失望吧?   短短几十米的路,许愿一连问了自己三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胸腔震荡, 她再也挪不动步子,在细雨中沉默成雕像。   她身后的林季延当然也停下了,两人就这样无声僵持,有妈妈牵着孩子撑伞走过,见他们这般,想当然地以为是情侣吵架闹别扭。   “妈妈, 叔叔阿姨为什么淋雨呀?”孩子奶声奶气抬头问。   年轻的妈妈尴尬捂住女儿的小嘴, 小声说“嘘”,匆匆闪过。   之后, 这条小径便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走过。   许愿动了动, 转身, 脸颊上赫然两行清泪。   眼泪无用, 可是有时,也能作为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   温柔却富有力量。   “我做不到……”她凄凄楚楚看着他,又一颗泪滚下,“我做不到只是坐在家里等消息,我等了十年,也没等来一个好消息。”   即便那两行清泪撞击他的心,林季延仍旧不为所动,挡在她面前。   “你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他的语气和心肠一样硬如铁,“剩下的,是你不能做的,把它们交给警察。”   许愿僵着:“我不信任他们。”   “不管你信不信任他们,你也不能抢了他们的事做。”   他上前一步,语调放软放柔,连刚才冷硬的眼神也软下来,轻哄她:“回去吧,你已经尽力了,我们回家耐心等结果。”   他说“我们”,还说“回家”。   这是他的攻心计,许愿承认她受到了不小的诱惑,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景,他和她终于走到一起,每天她下班等着他来接她回家,他们一起去买菜,回家做饭,会吵架也会和好,每天在一张床上睡去又醒来,任春夏秋冬轮回,他们还是在一起。   这是多美好的画面,是她梦里就在憧憬的。   可是,还不行。   许愿对自己说,她身上流着爸爸的血,为人子女,她不能自私地活着。   有些责任,是她作为女儿,必须要去亲手完成的。   哪怕傅正东要带着电脑资料逃逸,她也应该和警察一起,亲眼见证他作为杀人者的下场。   眼泪流得更凶,她决定退一步,打消自己脑子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开口跟他讲条件:“我答应你,我不去找傅正东。”   “但是今晚,我做不到在家里干等,起码,我要守在他楼下。”   “我认识他那台车,车牌号我记得。”   “林季延,求你,让我去吧,我会保证自己安全的。”她急切地上前一步,仰着脸苦苦哀求,“我是记者,我从来不怕等,我也不缺等人的经验。”   “如果你不让我去做点什么,林季延!”她唤他,盈盈泪眼划过一抹狠绝,“我会恨你。”   她的坚持不懈,换来的是林季延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微微地笑了。   “你以为我在乎你恨不恨我?”   林季延同样眼眶发酸,却因为是男人,做不到像她那样脆弱淌泪,两个同样心狠的人不可能和平相处,那么,只能是他,来做那个更狠的人。   许愿愣住,泪眼朦胧地和他对视。   “许愿,你没有良心,你从来不知道我在乎什么。”   他真想很狠咬住她的唇,咬破它,尝尝她的血,好解一解心头的愤懑,“我在乎的,从来都是你好不好。”   “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就永远不会好。”   他的表情沉痛,或许是因为情根深种,而她不懂。   或许是懂的,毕竟她那么聪慧敏锐,但总是蒙着眼睛视而不见,假装不懂。   他痛心地问:“愿愿,我在你心里,到底排第几?”   这一声“排第几”令许愿心脏绞痛,再也绷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的衬衫被沾湿,许愿将脸贴在他胸膛,一个字都出不了口。她该怎么解释呢?爱一个人对别人很容易,想爱就去爱了,从不需要顾忌什么,可对她,爱是无法言说的痛,她若去爱,就要同时承受着痛。   爱情和亲情,在眼下,不能两全。   他痛苦,她又何尝不是?   “我要怎么做?”她尝到自己眼泪咸苦的滋味,心中更苦涩,无助发问的每个字都饱含痛苦,“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林季延眼底漫过一层水光,但很快被他逼回去,仰着脸冷静一会儿,突然将她推开。   “去吧。”他沉着脸,吐出这两字。   许愿后退两步,猛地愣在原地。   “最后一次!”   林季延口气很凶,明明刚推完她,又上前一步出手扯过她,不管她脚步是否凌乱是否能得上,只管自己大步流星往前走,“你记住了许愿,这是我林季延最后一次陪你发疯。”   两人重新坐回到车里,淋了一点毛毛雨,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安全带系上。”   林季延薄唇紧抿,生人勿近的阴沉表情,油门一踩到底,银色奔驰车箭矢一般冲破阻力,疾驰而出。   邻座的许愿刚系好安全带,只觉得一股惯性带着她后仰,后背瞬时贴上椅背,战战兢兢地望着身边震怒的男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手机传来微信提醒声,响了好几下,她不敢去看。   这个时间点,傅清泽通常没睡,会和她在微信里腻歪一会儿。   没跟傅主播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大多都猜不到,傅主播是个心情好时会撒娇的男人。   她心虚不敢动,甚至不敢摸手机一下。   “看我做什么。”身边开车的男人凶得要命,“回他消息!”   因为若不回复傅清泽,他大概率是会打电话过来的,林季延正在气头上,保不齐自己若被迫听到小两口打情骂俏的对话,会大晚上做出什么疯事来。   他的原则已一再被许愿破坏,他今晚对自己一贯优越的自控力有所怀疑。   许愿硬着头皮摸出手机,傅清泽在没话找话地问她做什么。   【刚洗完澡】   她惜字如金地回复,其实现在的情绪也糟地很,实在没心情应付他。   【那你现在肯定香喷喷的】   【不像我,现在臭的,一手机油味,洗都洗不掉】   【大晚上摸什么机油?】   【大伯车坏了,找我给他修修】   【我大概没有告诉过你,我要不是干了新闻主播,我就去开修车厂了】   许愿胸腔里的心脏猛跳一下,差点跳出胸腔,她震惊不已地看向驾驶座的林季延。   “傅清泽说——”消息太过爆炸性,她咽了咽口水,接下来急欲出口的话竟然一时被口水哽住。   一听情敌的名字,林季延便臭着脸:“你们聊什么,没必要告诉我。”   “不是。”许愿找回自己声音,急切不已地道,“他说傅正东刚找他修车。”   林季延听罢,扭过脸来,眼中锐意森森。   这个点为什么要修车?   答案已经摆在台面上,甚至不许多说。   他的第一反应是猛踩油门,眼睛盯着前方,发挥高超驾驶技术,一辆接一辆地稳健超过挡在他前方的车。   “坐稳。”   他提醒,然后在不得不被红灯逼停时,戴上了蓝牙电话,打给廖峰警官。   将目前的情况简单叙述完,电话那头的廖警官表示收到,会即刻部署安排下去,务必不让嫌疑人有机会转移物证。   车里谁都没有再开口,一股分秒必争足以令人窒息的气氛在蔓延,红灯变绿,林季延又开始飙车,紧绷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丝放松。   或许,他也在质疑,能不能在这时候对傅正东围追堵截。   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能不能成功。   毕竟他逃逸了十年,下一个逃之夭夭的十年,也未尝不可能。   【怎么大晚上找你修车?明天不行吗】   许愿双唇已经白了,打字的手竟然微微在发颤,不是因为车速过快而害怕,而是想到傅正东或许正在转移电脑资料,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家门口。   【老头说有事要用车呗】   【那他出门了没有?】许愿咬了咬唇,【我刚好有点事要找你大伯问问。关于我爸的。】   【能不能上楼帮我看看】   傅清泽答应了,许愿心焦不已,将拜托傅清泽上楼查看傅正东是否出门的消息告诉林季延,之后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按捺不住地问:“还要几分钟?”   林季延面上比她冷静许多,一瞥手机地图,估算后给出答案:“五分钟。”   这已经是他飙车后的最短时间。   “这老狐狸十有八九已经开车出来了。”邻座的她有片刻的绝望。   “但愿警察能跟上他。”她望着前方喃喃自语,“不会跟丢他……”   【我大伯不在家,刚出门】   傅清泽回来消息。   许愿看着简简单单的那一行字,心情已经无法仅仅用“糟糕”来形容。   她六神无主,把消息转达给一旁冷静的男人,此刻他就是她的天,是她所有的支撑,许愿暗想,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一定垮了。   林季延说得没错,她再勇敢,有些事也是她万万做不到的。   在关键时候,他总是能比她更镇定,令她想要依赖。   就如同那一年,亚特兰大宁静的夜,昙花开了,她颤栗躲在窗户后,被他以死相护。   林季延话不多说,握着方向盘的手沉稳有力,目视前方的侧脸更是刚硬冷绝,他再次拨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廖警官语气凝重地告诉他,傅正东的车刚开上淮北西路,但是他的人还是把他跟丢了,他已经通知沿线交警卡点拦住这个车牌号。   廖警官说:“这个嫌疑人情商高,侦查能力肯定不弱,现在要严防他半路换车,那追查起来就更麻烦了。”   他又说:“你们别急,我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我们保持联系。”林季延挂了电话,随即锋利的视线转向手机地图,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淮北西路很近!   但一旦过了淮北西路这条大路,好几条岔路分开,一旦傅正东驶离大路,就很难追踪到他的行迹了。   许愿紧张万分地扭过脖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等着他决策。   不敢出声打断他,因为知道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是多年相处培养的默契,她无条件相信他一定会做些什么,不会令到手的机会白白消失。   前方掉头处,林季延果断转弯,高速疾驰的奔驰车摩擦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也幸好这个时间的这个路段,路况不错,车辆稀稀拉拉的,并不多。   快要行驶到淮北西路时,林季延眼观四方,“把他的车牌号报一遍。”   许愿同样紧盯着窗外驶过的每一辆车,报了车子的颜色品牌,还有她牢记在心的车牌号。   淮北西路这一段的车流明显要多得多,沿路找一辆车的难度大大增加,林季延放慢了速度,许愿也在擦亮眼睛努力寻找,却无果,灰心丧气地瞄了一眼地图,淮北西路很快要驶到头了。   前方就是路口,红灯截停了自西向东的车流。   许愿突然眼尖地捕捉到前方的一辆黑车。   露出的一半车牌,赫然跟傅正东的车牌对上!   “他在那里!”她瞳孔地震,失控大叫。   “看到了。”林季延语调淡定,只是极度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此刻,其实一点都不轻松。   他和她一样,心弦都绷到了最紧。   “盯着它。”他拨通了廖警官的电话,向对方报告了傅正东车子所在的方位。   “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廖警官怕他们鲁莽行事,语气有些急迫,“我和同事马上就到。”   前方红灯变绿,蜿蜒的车流开始缓慢地动起来,之后流动的速度加快,傅正东的奥迪行驶速度加快,向右,开上了出城方向的那条岔道。   在太太生日这一晚匆匆出城,除了心里有鬼,就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有了目标,林季延握稳方向盘,紧紧跟随在他后面。   前方视线区域里,果然出现了交警设下的卡点,两个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在挥舞,示意车子一辆辆停下检查。   这时出现了惊险的一幕!   傅正东一开始减速,在快要到达卡点时,突然提速冲过了障碍,那些障碍物被他撞飞后掉落在地。   交警们眼见他飞驰而过,错愕不已,一个举起对讲机,大约在联系领导,另一位则骑上了摩托,追了上去。   场面混乱,林季延超车后猛踩油门,银色奔驰犹如利剑,劈开黑夜,向着前方逃逸的黑车追逐而去。   “抓紧。”他沉沉喊了一声她的小名,“愿愿。”   车子的时速已经飙到快一百,窗外斑驳的路灯划过许愿那张忐忑又坚毅的脸,她看着他,目光里没有退却。   此刻心有灵犀,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听他铿锵道:“我们最后,再疯一次。”   “好。”许愿在片刻的恍惚里,听到自己这样回应他。   前方的奥迪被一辆货车压了速度,双车道上,货车旁是一辆庞大的公交车,两车并驾齐驱,奥迪即便想超车,也被拦住去路,而路旁,是一排郁郁葱葱的大树!   奔驰再提速。   许愿屏住呼吸,她突然意识到林季延要做什么。   他说得没错,他确实是疯子,且比她还疯!   窗外的景物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许愿好像听到了猎猎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一手紧抓把手,一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胸前的玉质观音。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身边的男人依然沉着,他目视前方,在做最后的冲刺。   “我不怕。”许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我要代爸爸,好好看看他的下场。”   几秒后,只听“嘭”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碰撞后,能震颤胸腔的巨大撞击声,被撞的奥迪车失控撞上路边大树,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划破耳膜,银色奔驰的车身被撞出一块凹陷,它撞了一次不够,换档,后退,油门加速,短短时间,再次撞上奥迪车头,令奥迪被撞得不能动弹。   奥迪的车门被大树卡住,驾驶座上的傅正东在适应剧烈的眩晕过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后,渐渐清晰,车头玻璃窗已碎裂,他抚着流血的额头,对上了对面车里,许愿平静的眼睛。   全身血液顿时被这双眼睛冻住。   耳边响起警车的呜呜声,刺耳到头痛欲裂,有交警骑着数辆摩托停下,傅正东瘫坐着,空白着,已经听不清那些吵闹。   然后,他终于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   “老大,东西在后备箱,全在里面!”   “他果然想带着这些东西跑。”   银色奔驰里。   安全气囊已经完全弹出,许愿一动不动,体会着劫后余生地震荡感。   胸口有点疼,但能忍受,手脚麻木,估计是吓的。   人就算再勇敢,身体还是本能地会感到害怕。   外面很吵,是警车呜呜呜的声音,很刺耳,但也够安心。   对面奥迪里的傅正东看起来比她糟多了,额头上有血,像鬼。   还好,他本来就是鬼,只是披了一层人皮。   她冷漠看着他,用她爸的眼睛。   一双温热的手掌慢慢地覆在她手背,她机械地转过脖子,对上他依旧冷静沉着的脸。   “我们还活着吗?”她又傻傻的。   林季延对她笑,笑得迷人:“不然呢?”   一行泪从许愿眼眶里坠下,像流星坠落。   “林季延,你可真疯。”   “许愿,你也好不到哪去。”   许愿抬手抹泪,看着赶到的霍警官和同事,从奥迪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行李箱,里面是那台电脑,还有几包书面资料。   驾驶座上的傅正东,一脸死气,等着被拷走。   她坐在车里,哭得更凶。   一只大手捞过她的脑袋,令她靠在他肩上。   许愿捂着嘴,又哭又笑:“下辆车,还买奔驰吧。”   林季延好笑地横了她一眼。   “这还用你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这本书坑品不好,中间断了挺久,感谢还有那么一些珍贵的你们陪着我写完了结局。   评论区对我很包容,特别感激,也特别感恩。   鞠躬,谢谢。   明天更一下番外,毕竟许愿还欠傅清泽一个解释,一个道歉。明天番外见。   ps求大家收藏下我的下本书《掌控者》,这本会好好存稿,不再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