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春池》   作者:咬春饼   简介:   【文案1】   周非池看着胸口丢过来的一叠钱。   “每月加2000。”   这次安静过于久。   苏余终于看向他,“多了没有,你就值这价。”   “好。”   【文案2】   周非池的父母给他取名时,心意充沛,寓意上乘,望他遇风而起,非池中之物。   或许以后能实现.   但现在,他只是苏余的掌中鹰。   【一定要看的提示】   *男主非常舔   *女主性格心理有缺陷,对男主很渣   *男主从头舔到尾,基本没有追夫火葬场情节   忠犬.熟男熟女   免费短篇.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余,周非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池中物   立意:“珍惜每一个刹那。” 第1章 周非池 掌中鹰。   周非池第三次看时间是23:15分,距约定的点已过去一个半小时。   晚上气温降得快,街上行人穿着外套,他一件纯黑短袖裹体,衣服谈不上质感,但干净、合身。   周非池靠着栏杆,隐匿在黑暗里,长腿支地,寒意似与之绝缘。在他准备第四次看手机的时候,驶近的车亮了两下双闪。   白色Mela,和苏余今天穿的裙子颜色一样。   车停稳,解锁,周非池熟练地要绕去副驾时,苏余先一步下车,把驾驶位让给他。   她连披肩都没搭,短袖短裙,被冷风吹散长发,露出饱满细白的前额。   苏余是从酒宴上过来的,累极了。   去酒店这十几分钟路程都能秒睡。   车里的氛围灯是冰白,淡淡的,有频率地熄与亮。   停车场,车减速时,苏余自己醒的。   随后两人进电梯,一前一后站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手机在包里不止歇地震,主人置若罔闻。   进套房的前一秒,苏余掐断来电,关了机。   周非池盯着她的背影,然后微微低头,自觉去洗澡。   十五分钟,他牵着一背景的热气走出浴室,看见苏余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周非池走近,一点一点贴向她的背,浴袍晃动时露出一截窄劲的脚踝。没完全挨着,若即若离。胸腹的体温混着沐浴露的香味,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低头,发丝未干,呼吸像带着潮热的夜色海浪,循序渐进地试探细腻的沙滩。   不似平日,这一次,苏余微微侧开脖颈。   她说:“不做了。”   周非池一顿,也就两秒的时间。   “好。”   他只往后退了半步,苏余却觉得温度降了好几度。   周非池搂着衣服,刚要回浴室换。   苏余又把他叫住,“别走。”   周非池侧过身。   又听她语气淡淡道:“钱我照付。”   周非池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还是那个字:“好。”   最后还是做了。   晚上被徐仄恺叫去酒宴,她本来说不去,人在公司,没带礼服。   徐仄恺说给她带。   一整晚,苏余笑得脸僵。她昨晚工作通宵,眼角一抽一抽地跳,高跟鞋不合脚,小了,每一步都踩在毛刺上似的。   她快疼死了,开车过来的时候,脚趾头都是麻木的。后来闻见周非池身上湿漉的沐浴香,浑身的重量终于卸载了些。   躺床上时,她闭着眼,声音很小,“你再过来一点。”   沐浴香的味调浓了才满意。   苏余睡得快,睡得沉,后来是被一个梦拽醒的。   她猛地睁眼,黑暗一片,心跳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苏余的手下意识地抓了把,像在找救命稻草。草没抓到,抓着了一根木棍。   周非池被她捏得疼,侧过头,眼眸黑漆漆地盯着她。   苏余额头渗出冷汗,在这片夜海里渐渐神魂归位。   周非池的眼睛很好看。眼皮薄,眼廓细长,像写字收笔往上扬的那一道笔锋,干净也干脆。   木棍变木棒。   算了,别浪费。   不过苏余有点进不了状态,从骨头到关节都硬生生,干巴巴的,像个休眠状态的机器猫。   周非池撑着双臂在她两侧,审看她两秒,然后越过半边上身,勾手去按开关。   窗帘徐徐敞开,城市夜影洒了半张床。   光感的活跃变化,让苏余微微发颤,周非池觅得这一丝松弛,灌入半池春水。   苏余觉得这男人哪里都好,就是过于劲劲的。五官硬朗,身体与肌肉的线条也带着些许视觉攻击。   这并不符合她一贯的异性审美,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非池差点被“退单”。   苏余快要掉落下床的时候,又被一只铁臂轻松捞起。贴着微汗的胸口,听着躁动的心跳,是她最后的安魂曲。   周非池发现,无论头天晚上多要死要活,次日苏余都能起得早。   他睁眼时,枕边空了,苏余站在镜子前选口红色号。外套搁在一旁,轻薄打底衫和阔腿牛仔裤勾得腰更细。周非池视线上匀,她的发色和上次见不一样了,是很浅的奶杏,站在那,像一杯热热的冬日拿铁。   “钱在柜子上,待会你自己打车。”苏余的语气却一点都不热。   周非池“嗯”了声。   苏余刚要走,手机响,她边接电话边穿外套,一只手套进去了,另只手不利索,和那头的对话不愉快,“昨晚我睡酒店了。”   她眉间怒躁,外套更穿不上。   “我爱睡哪睡哪,你管我。”   大衣垂落的重量忽地减轻,苏余侧过头。周非池在身后,拎着衣袖,铺展平整,往她手上套。   苏余愣了下,他已沉默转身去向洗手间。   不多久,周非池收到她发来的微信。   [客户送的几件样衣,给你妹妹,放前台。]   —   周沁枝很喜欢这些衣服,都是奶呼呼的颜色。她摸了摸,又悄然放下,小声问:“哥,好贵的吧。”   她给的东西肯定贵,周非池没否认。   周沁枝想了想,问得更直接了,“你是不是交女朋友啦?”   周非池笑,“瞎猜。”   “肯定交了。”周沁枝嘀咕道:“我只是身体不好,不是眼睛不好。”   “你眼睛看到了?”周非池半蹲着,正给她分药丸,红色黄色蓝色,三颗胶囊两支口服液五颗颗粒,还有两包冲剂。   他做这些得心应手,周沁枝摊开薄薄的掌心接过,仰头,吞咽,喝水咕噜咕噜,再重复。   她更熟稔。   “我眼睛没瞧见,心眼瞧见了。”周沁枝凑过脑袋,认认真真地分析:“不是喜欢你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送我这么好的礼物呢?”   周非池笑着揉了揉她脑顶心。   发丝乱了,拱出一面小扇子的形状,本就偏黄的头发,更像秋天枯竭的小草了。   “想什么?”半天不吱声,周非池低头问。   “中午我不吃火腿肘子了。”周沁枝说:“吃白米饭,省钱。谈恋爱,约会,看电影,要花钱的。”   周非池乐的,佯装严肃,眼缝微眯,“上哪学的这些不正经?”   周沁枝肩膀往后缩了缩,胆比芝麻大,“常识。”   昨晚降温,今天彻底凉了下来。   周非池想抽烟的时候,就到单元楼墙后头。   天冷了,墙也冰,他靠着,背脊凉飕飕的。周非池摁燃打火机,低头过了火,烟雾散开,与冷空气一块儿私奔消散。   方才沁枝说,喜欢你的人,才会送这么好的礼物。   她不懂。   那压根就不是礼物,在苏余那,不过是处理掉她不需要的东西而已。   更无关喜欢。   周非池闭了闭眼,至少这种奢侈,在他俩之间绝缘。   妹妹出生的时候,父母取名沁枝。   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原本是生机盎然的好期许。   可偏偏她身体不好,心脏生性顽劣,自幼不听使唤,数次死里逃生。   而周非池。   父母取名时,心意充沛,寓意上乘,望他遇风而起,非池中之物。   或许以后不是池中物,但现在,他不过是苏余的掌中鹰。 第2章 苏余 写情书的太多了,我没记住你。……   昨晚不合脚的高跟鞋把苏余的后脚跟磨破了皮,很大一块,疼得发麻。到现在,她连平底鞋都穿不了,踩着鞋后帮拖拖沓沓。   颜宓看不下去了,菜上齐了都不吃,跑去楼下商场给她拎了双拖鞋回来,骂骂咧咧道:“徐仄恺是不是有病?临时叫你去也就算了,连你的鞋码都记不住?好歹也是前未婚夫吧。”   苏余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颜宓盯着她磨破的皮皱眉,“昨晚没回去?你妈打电话给我了。”   苏余不吱声。   颜宓眼珠一转,了然,“跟他在一起?”   苏余默认。   “还没腻呢?”颜宓先是意外,随即仗义道:“知道你忙,我来攒局,让Alic把手下那些男模叫过来,你再选一个。”   “你可别给我折腾。”苏余皱眉,“吃不消。”   颜宓脑回路清奇,“那个男人这么厉害的吗?”   苏余喂她一块牛腩,“吃你的。”   颜宓玩得开,什么局都见识过,有钱小姐姐一样可以花钱买开心。周非池俊归俊,但不是她get的款,只隐约记得是Alic带来的。   那天苏余情绪很差,颜宓让她高兴。   苏余没这方面爱好,被缠烦了,怕了,敷衍地一指门边,“他吧。”   光线都照不到的角落,甚至都看不清那里是否站着人。   Alic捏着细嗓音,大刀阔斧地让周非池出来。   他挪前半步,光影打在脸上,盯着苏余,眼神如急促退却的激流,难掩汹涌的浪痕。   苏余被这一记眼神醒了酒。似乎有点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周非池是个很好的伙伴,体贴,细腻,温柔,有分寸感,与他高大坚硬的身材形成反差。   每回云雨后,他都要离开一会,十分钟后再回来。   苏余问:“去干吗?”   周非池目光垂落她的脸,背阔肌上留着她乱抓的指甲印,很性感。   他说:“事后烟。”   苏余没问过他为什么要“下海”。   只是有次在未熄屏的手机上无意瞥见,是微信转账消息,备注:药钱。   颜宓说她脸色不好,让周非池别太生猛。   两人去做Spa,刚躺下,手机响。   急火烧似的声音:“苏苏姐你赶紧过来,恺哥喝多了,胃疼直打滚呢!”   明珠汇最豪横的那间包房,苏余推开门,一阵疯狂的起哄。   徐仄恺确实在打滚,但不是疼的,而是笑的。   手指上的烟随着笑声一颤颤,对他身旁的狐朋狗友得意道:“你输了。”   苏余什么都明白了。   笑声,起哄声,投掷而来的玩味眼神像各种刀具,横叉在她身上,她流血越多,越让人称心如意。   苏余径直走向一人,神色平静。   她说:“电话是你打的?”   对方脸上还有意犹未尽的热闹,“苏苏姐,开玩笑的。”   苏余环顾半圈,随意勾了只啤酒瓶。瓶身太大了,一手拿不下,她双手捧着,然后举高劈下,酒瓶在对方头上开了花。   这声噼里啪啦,把热闹砸得稀碎。   睚眦必报,以牙还牙,这很苏余。   徐仄恺气爆了,抡着胳膊往前冲,几个人拽住。   “你是不是有病啊!”   苏余仍然平静,“对,我有病。我开车绕半座城来这里看你疼死了没。我有病,我想来给你收尸的。”   徐仄恺这张矜贵公子脸被怼得四分五裂。   他指着苏余:“你以为你是谁?搁这跟我摆谱!”   苏余盯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反正不是你未婚妻了,不惯着你。”   她来得风风火火,走得从容自得。   没两秒,门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碎得稀里哗啦。   角落的小女伴小声问:“她和恺哥什么关系啊?”   “童养媳。”   别看徐仄恺现在人模人样,其实小时候身体特别不好。   徐家那时带他回香港祖宅算卦,得找一个生辰八字相匹配的人化劫。   苏余有幸当了这个冤大头。   她被徐家从福利院收养,徐家连借口都懒得修饰,从来只对外称她是给徐仄恺挡煞的。小跟班,女保镖,冲喜的,童养媳,腿部物件,从小到大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其实,苏余和徐仄恺真的有过一段很美好的糖期。   可惜保质期太短,如今孽力回馈,跟碎掉的玻璃一样,回不到过去,碎片还尖锐伤人。   在车里静坐,颜宓打来电话关心,“他送医院了没?医生怎么说?”   苏余长话短说。   颜宓无言以对,“这个疯批,那,那他不会对你……”   “不会。”苏余说,“他家算过命,我俩同舟共济,我好,他才好。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那也不能总是这么恶心你吧。”   苏余看到一个女孩走过她车边。米杏色的高领毛衣,绿褐格子大衣,小小一只。   颜宓仍在打抱不平地数落。   女孩坐上118路公交。   苏余将车启动,跟在后头。   经开东,云加陇,阜鼓楼,往西城郊方向,周沁枝是在终点站下的车。   周非池拎着工具箱,等在马路对面的巷口。   周沁枝走向哥哥,仰着头,轻声说:“那辆车一直跟着我。”   她抬手往后指,周非池的目光跟着一起。   对视一刹,隔着车窗,苏余心想,还真是。   周非池皱了皱眉,先是走,然后快步,最后小跑。   他飞奔的样子很帅,窄腰长腿,跨步生风。   苏余滑下车窗,说:“那是你妹妹吧,我在街上看到她,衣服眼熟。”   是她那天送的衣服。   颜宓工作室的打板,独一份。   没事了,苏余要走。   周非池忽地伸手按住车窗沿,说:“来都来了,进去坐坐。”   苏余的杏眼很漂亮,这个角度看人是微微上挑的,“你妹妹在,怎么做做啊?”   周非池默了两秒,说:“你别叫,就行。”   苏余语气无辜,周非池语气正经。   聊的却是坏透了的东西。   苏余瞪他,下车,“坐坐就坐坐。”   周非池盯着她背影,唇角弯了,眉锋展平了。   周沁枝对苏余超乎寻常的热情,自然熟地挽住她胳膊,带她参观这套小屋。   旧归旧,但不破,收拾整洁,两个房间,周沁枝的卧室很少女,格子窗帘,浅蓝床被,软乎乎的。   又带她参观周非池的卧室。   苏余打量半圈,目光停在一张老式书桌上。   “这都是我哥修的。”周沁枝夸得不遗余力,“技术可好了,谁家坏了东西他都能修好。”   拆了一半的收音机,两只淘汰手机,电路板电线五颜六色缠搭在一起。   苏余弯腰,看得仔细。   收音机是很老的款式,真稀奇。   周沁枝突然小声问:“姐姐,你是不是我哥女朋友?”   苏余侧过头,不说话,笑盈盈地看着她。   周沁枝被漂亮姐姐看红了耳朵,找了借口飞快溜走,“我去给你泡茶。”   苏余敛笑,悠哉哉地继续打量。   书桌上铺着一整张厚玻璃,玻璃下面压了很多纸条和名片。有打车的,送煤气的,桶装水的。   苏余视线上挪,忽地顿住。   右上角,玻璃下的一张老照片,被工具盒压盖一大半。   “别碰,线有电。”周非池走进来,出声得猝不及防。   苏余转了个向,尾椎骨抵着桌沿,懒不拉几地看着他,“你会修这么多东西啊,都夸你技术好。”   两人搭在一起的目光刀光剑影,噼里啪啦,又不怎么纯洁了。   周非池一步步走过来,单手把她困在臂弯和桌沿间。   他低头,眼神递深。   苏余问:“妹妹在家你也敢?”   周非池说:“大坪今天放电影,两小时不会回来。”   “万一她回来了呢?”   “她不会。”周非池说:“她很懂事。”   苏余也是单手勾下他的脖颈,呼吸像刚孵化的蝴蝶翅膀,轻轻扫着他嘴角,“嗯,你们兄妹都懂事。”   换了陌生的地方,苏余反倒很敏感。周非池大概有所察觉,比以往更尽职了些。连侧颈上的青筋都急于表现,一跳跳的踩着节奏,上下统一。   周非池故意得过于明显。   事不过三,这词搁他身上不奏效,苏余却真的吃不消了。   周非池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剪她的手,轻松把人翻了个面。   “你也是城南二中的。”苏余忽然这么说。   周非池蓦地一僵,但也就一两秒,然后低头掠夺得更凶悍。   刚才,苏余看到玻璃下压着的照片。   是城南二中的班级合照。   苏余能感受到他克制的攻击性,刚刚好的撕扯与占有,像刚发芽的荆棘枝条,一下一下刺压她的五感隧道。   这样隐秘却又不够隐秘的报复方式,让苏余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也给我写过情书啊?”苏余声音颠得发颤,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学长,写情书的太多了,我没记住你。”   周非池心里的火山口压不住了。   蛰伏多年的烈焰熔浆在翻滚,沸腾,茹毛饮血般撕扯出他藏了多年的年少热血。   周非池用腹肌将她压实,圈住她的手腕定在头顶上方。   他“嗯”了声,“那又怎样,写情书的那么多,但现在能被你睡的人,是我。” 第3章 周非池 你让我当什么,我就是什么。……   大她两届的沉默老实学长,在她锦簇生花的少女时期,如尘埃一般毫无存在感。   苏余找到一件当下比男色更让她上头的事情。   “你几班的?”   “2班。”   “大我两届。”   “嗯。”   “暗恋我?”   “嗯。”   “详细说说。”   苏余双手抱于怀,像是簇拥两朵雪白的棉花糖,挡着,只让看,不让尝。   周非池看出了她的顽劣。   “详细说什么?”他眯着眼缝,不似平日的依附与顺从,寻得一丝可乘之机,占着盆满钵满,动荡出溪水潺潺。   苏余的脖颈很漂亮,细腻白皙,不见一丝纹路,左侧颈一颗棕色的印记,不是痣,像点缀的朱砂。后仰时尤其,就如此刻。   周非池的眼角浸红了,他竟起身,在她喉间的位置嗦了一吻。   苏余惊了跳,方才的轻松融洽消散,她抵开周非池的脸,“你这样很没职业道德。”   未经允许,在“金主”身上留下痕印。   周非池又把脸转回来,“就是这样暗恋你的。”   苏余微愣。   “血气方刚,在梦里,在夜里,和你。”周非池沉声正经,“没一个道德动作。”   苏余脸没红,耳朵红了。   怕他发现,掌心蒙住他眼睛,“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周非池问:“想吃什么?”   “简单点的。”苏余说:“酸汤肥牛乌冬面,要放虾仁青菜和香菇。”   嗯,这叫简单的为难。   周非池还是穿了衣服出门。   苏余不敢多躺,跟着把一片艳旖收拾好。   收拾完了,她又去看压在桌面下的那张班级合照。   把杂物搬开,露出全貌。   四十几个人,指尖从左往右一个个地划,很快找到周非池。脸上那股冷傲感劲劲儿的,跟现在很像。除了有刘海,略为中二。   苏余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丁点印象。   她扫了眼别的人,停顿在一个女生脸上。   这个她认识,小太妹,经常召集狐朋狗友,拿石子砸苏余,把苏余堵在小树林里扇耳光,扒她漂亮的小裙子。   周非池回来得很快,进门后也没多说,直接进了厨房。   肥牛卷,酸菜包,青菜香菇一把小葱,他做事麻利,切菜烧水调汁料。苏余站在门口,看他宽阔的背部肌肉隐现,结实,却不腻。   苏余目光下挪,定在腰下两寸处,他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紧紧的。   苏余漫不经心地问:“王沅跟你一个班啊,她现在去哪了?”   “广州,电子厂。”   苏余哼的一声,“她不是挺横吗,高中时那样欺负我。”   周非池把小葱摘干净,一根一根的,用指腹捋。   “是怎么欺负你的?”   “打我,踢我肚子,扒我裙子,说我穿白色内裤,是个骚……算了。”苏余别过脸,脏嘴。   周非池没吭声。   苏余也没看见,那把小葱都要被他抠蔫了。   一会,他说:“很委屈。”   苏余撇了撇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酸涩的余威。   “当时是有点,后来我男朋友给我报了仇,把她揍了一顿,自那之后,她再没敢欺负我。”   这也是徐仄恺这些年再怎么过分,苏余气归气,但不至于真恨他的原因。   让她感受到拔竿相助的仗义之情,尝到有恃无恐被偏爱的滋味,哪怕只是一点点。   “听说王沅被收拾得挺惨的。”苏余至今说起,语气仍有一分摆显,“徐仄恺那时的脑子比现在好使。”   周非池当然知道徐仄恺。   不是因为他是徐家少爷,天之骄子。   而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是苏余。   “你怎么不说话?”苏余难得找到一个与过去有交集的人,她笑着走过去,从身后探头仰看周非池。   才发现,周非池的脸绷得那样紧。   他说:“你男朋友帮你出气的。”   苏余嗯了声,“不然还有谁。”   他手里的小葱彻底断成两截。   苏余微眯眼缝,调侃道:“难不成是你啊?”   周非池没答是与否。   他记得,那个午后的太阳毒辣,就像小树林里那几个女生的对话。   “上次打轻了,就该把她裙子扒下来丢进水塘的。”   “我打了她一巴掌,手疼,下次用棍子。”   “内裤上还有蕾丝花边,真贱。”   周非池双手搁衣兜,眼里的光被压成薄薄一片,乍一看是漠然,再一看,是锋利欲见血的刀刃。   他把王沅截在无人的路口,实在算不上客气。   他把欺负过她的人拎鸡崽似的丢进厕所。   她们顶着满头屎尿,不敢吱声。   周非池已经不记得说过什么狠话了,肯定不体面,不爷们,但顾不上了,只想替她出气。   哪怕她不知晓。   高冷木讷,没回应,没意思。   苏余手背在身后,悠哉地走出厨房。   她回到周非池卧室,又开始研究桌上那些电子产品。最大件的是一只老式……DVD机?苏余只在老港片里见过。   她好奇,拿起来摆弄。   摁开开关,周正的繁体字,挤在小小的液晶屏里。   苏余乱点几下,点进播放文件,一串乱码中间夹杂着“蜜”“尖叫”等汉字。她不明所以,播放。   交织的四条腿以粗鲁的方式出现,音量调到最大的声音如广播喇叭响彻屋内外。   苏余懵逼了,一顿乱按,声音不小反大。   如蜜水的尖叫此起彼伏,她把DVD塞到被子下,一层不够,又拿枕头死死按住。   门口传来一声笑。   苏余扭头,愤懑看着周非池,耳尖和脸一样红。   “你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听死了!”   “哪里乱七八糟。”周非池走过来,淡定地把DVD机从枕头下拿出。   糜欲之声又肆无忌惮地放大、在房间乱窜。   他故意的。   故意停顿三秒。   这三秒,足够苏余从耳尖红到眼角。   做作卖弄的声音停止,低沉真心的声音又响起。周非池说:“我的比这好。”   苏余愣了愣,怒斥:“有猫饼。”   “不好听?”周非池很乖,说他以后会好好叫。   苏余彻底无语,抓着枕头往他脸上丢。   周非池躲开,两人再对视,目光像盛满了夏天的柠檬盐汽水,气鼓鼓地冒泡,炸开后却也甜。   面条做好了,苏余尝第一口。   周非池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夹着烟,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   直到她评价打分,“还可以。”   周非池这才滑动打火机。   烟没点着,敲门声响。   林萸穿着条暗红色的毛呢裙站在门口,“老远就闻见香味了,做什么好吃的了?”   周非池:“下班了?”   “对呀,今天我中班。”林萸笑着要进屋。   周非池没拦着,没瞒着。   看到屋里还有另一个女人时,林萸不笑了。   苏余塞了满满一大口面条,一点都不精致斯文。但就是这随意的酣态,让她的美看起来更剔透。   之所以无顾形象,是因为自信。   自信到不需要在异性面前故作姿态、凹人设。   苏余甚至举起左手,萌萌地摆了摆手打招呼。   打完招呼,又对周非池说:“池哥厨神!你下面真的很好吃!”俨然亲昵眷侣。   林萸走了,门都没进。   门关上,风尘隔绝,乌冬面袅袅的热乎气在飘荡。   苏余用力嗅了嗅,一语双关,“醋放多了。”   周非池眼神升了温,“刚才怎么说话的?嗯?”   苏余像一只富贵波斯猫,“实话。”   周非池如注入强心针,心跳和血管齐齐胀跳,被那声“池哥”砸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苏余说:“钱放你房间桌子上。”   周非池蓦地抬起头。   苏余轻飘飘的眼神与语气一并撒到他身上,提醒道:“服务费。”   周非池沉默地进去卧室,又沉默地出来。   他说:“多了五百。”   “面钱和房钱。以前都是在酒店,这次在你家,不让你吃亏。”   苏余边说边穿外套,拿起车钥匙离开。   手搭在门把上,她又回过头,“学长。”   周非池抬眼看向她。   苏余目光漠然,“别暗恋我了,我不是好人。”   周非池的心被扎带勒紧。   那他又有什么错?   是错在逆水骇浪里执着行舟,错在荒芜原野里求一口甜,还是错在该死地喜欢一个女孩好多年?   苏余踏出一只脚,背影隐于夜色一半。   好像在慢动作地消失,这次消失,就再不会跟他见面一般。   周非池下意识地叫住人:“你都知道了,算哪门子暗恋。”   苏余再次回头,“什么意思?”   “不是校友,不是学长,学长给你写情书,搞暗恋,那是过去式了。我需要钱,周非池拿钱办事,你让我当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别让我走。   你别走。 第4章 苏余 我也想有人疼疼我。   苏余不当真,本想调侃两句的,后被一通电话打断。   她边接边转身,没入漫天夜色里,将周非池炙热的目光落丢门后。   回到徐宅,徐仄恺翘着二郎腿,咬着雪茄,“面子大了啊,我妈打电话你才接。”   苏余:“阴阳怪气给谁听?”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徐夫人下楼,声音清亮,不辨情绪。   苏余默声,叫了一声,“徐姨。”   徐夫人在她面前站定,居高的目光一贯尖刻,“你是不是在自己揽项目?”   苏余承认,“云建集团立交桥分支出来的。”   徐夫人打断,没耐心听。   “张太太看见你在工地上视察,察什么?有什么好察的?我们徐家还用得着你去抛头露面?”她转而对徐仄恺说:“你忙归忙,苏苏的事也要上心。”   徐仄恺两手一摊,“我给的钱她不要,人家现在很有志气的。”   徐夫人的眼神冷下来,“一派胡言。”   虽未明说,但苏余仍能感受到鄙夷与轻视,一左一右地扇在她脸上。   徐夫人让苏余上楼。   徐宅珠围翠绕,假山流水,宛如皇家园林。二楼传下的怒斥声,无遮无拦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你穿的什么衣服,真不够端庄。”   “云建集团的事你不要去招揽了,像什么话。”   “你哪来这么大心性,别忘记是谁给你这一切的。”   苏余像一颗镀了金,嵌了宝的尘泥。   再光鲜又如何。   尘泥就是尘泥,随意捏扁,尊严和脸面不值一提。   糕点师,保洁员,司机,调香师,徐宅的任何人都能清晰听见,徐夫人让苏余滚,滚去反省。   苏余滚进自己的房间。   徐仄恺站在落地窗边,西装笔挺,白金袖扣与手表的色泽交相呼应。   他就是一个卓尔不群的苏渣。   苏余说:“徐仄恺,你真有病。”   徐仄恺说:“这是给你的教训。”   苏余嗓子疼,麻木一片的受灾腹地,牵心连肺,一开口,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她不说话,徐仄恺不乐意了。   “你是我家领养来的,你吃了徐家这么多年饭,沾了这么多年好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摆谱。”   一再地逼、刺,苏余就是不说话。   这个家姓徐,他是徐家的少爷,徐少爷却没有半点主场的自信。   苏余侧过头,看向他,眼中浮出无辜的,不解的,委屈的稚气,她说:“你就这么讨厌我?”   徐仄恺的怒火一把一把地烧,“我不该吗,你勾引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我勾引谁?你哥们,你发小,你朋友,你身边煽风点火,一说你就信的傻逼吗?”苏余的目光如微雨,润无声,冷至极,她先把自己掰碎了,再用这些碎渣往对方心尖划。   这是徐仄恺最介意的疤。   也是青梅竹马的最后一天糖期。   “徐仄恺,我没有做过。”苏余的睫毛眨了眨,像生命尽头的蝴蝶,微微翕动的轻羽。   “徐仄恺,你也从没信过我。”   苏余低下头,缓了缓气,走去衣柜边。   徐仄恺却跟淹水窒息似的,急乱扑腾,“你有什么脸跟我在这道德至高点?我眼睛不瞎,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   苏余拉开衣柜,划拉衣架,“嗯,你眼睛不瞎,你心盲。”   徐仄恺看出她的意图,抓住她手腕,“你要干吗?”   “既然这么讨厌我,我走。”   “这都是徐家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拿。”   “你看清楚,这两件是我自己买的,商场打折,件件250,你徐家看不上这种便宜货。”   牙尖嘴利的苏余,真的能让徐仄恺刀刀见血。   徐仄恺喘着气,真丝衬衫都被呼吸撑破一般。   他忍受不了这么淡定的苏余,淡定到,真的能抛下一切,一走了之的苏余。   “谁让你收拾东西了?!”徐仄恺抓住她手腕。   苏余懒得挣,衣服丢回柜子,“这样可以了吗?”   徐仄恺越抓越紧,盯着她,眼神苛刻,要喷火,要烧人。   苏余疼笑了,无忧无惧的语气问:“净身出户都不行?你不会还喜欢我吧?我可不是你的未婚妻了,天之骄子徐仄恺,有点志气好不好啦。”   徐仄恺的眼角都烧红了。   也不知被哪个词一击即中,心都快给击碎掉。   苏余也没了耐心,开始奋力挣扎。   徐仄恺本能意识地不放手。   最后还是苏余吃亏,手疼,胳膊疼,衣服扯得稀乱,被徐仄恺定在墙上不许走,怀抱抵着,俊脸挨得那样近。   苏余是小野猫的利爪,不甘示弱。   两人本是旗鼓相当的,徐仄恺没讨着便宜。   可最后,徐仄恺竟然低头吻住了她。   这个天杀的疯批。   ……   在车里打坐快一小时,苏余才渐渐缓过劲。喉咙疼,鼻子也堵,低下头的时候,眼睛还酸。   她开车,不知去哪,没开导航。   经开东,云加陇,阜鼓楼,往西城郊方向,是记忆的本能,重复她去过的地方。   车仍停在巷子口。   巷子里星星灯火点缀,看起来像一块暖色系的方糖。   一定是天太冷,苏余馋,很想吃块糖暖暖身子。   她下车,往里走。   周非池的家还亮着灯,开着门,斜对的地方是一棵古槐树。   苏余就站在槐树后。   除了周沁枝,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是穿红色毛呢裙的林萸。   她百分百喜欢周非池,不然不会迎难而上,再次去他家。   苏余蓦地一顿,后知后觉,自己盯着林萸这么久干吗。   周沁枝在笑,林萸跟她聊天,两人很亲昵。不多久,周非池拿着两杯茶给她们。   三个人的画面很和谐,其乐融融。   苏余撇了撇嘴角,一直盯着,心在放空。   周沁枝有一个转头的动作,是往她这个方向,苏余下意识地往后躲,背靠着榆树,眨眼的频率和心跳一样快。   她偷瞄,那边依旧在聊天,应该没发现。   方才心底冒出来的几缕难以言状的期待,一瞬间掐蔫。苏余自顾自地一笑,然后抬起头,厚重的榆树叶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看不见星与月。   苏余又一个人回到车里。   座位调低,然后靠着椅背闭上眼。   养神十几秒后,她坐直,刚要启动车,手忽然顿住。   车窗外,正对面,周非池就站在那,平静深邃地望着她。   苏余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周非池已经走过来,苏余木讷降下车窗,很快,又恢复一贯的狡黠神色。娇俏、滴水不漏、如风中玫瑰,纯欲相合得刚刚好。   她不是凌厉的美,从容舒展,反倒予人压迫。   周非池先开的口,“别说你是路过。”   苏余的笑意收敛,眼底藏不住了疲倦。   周非池始终看着她。   苏余强迫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无谓,“你今晚陪我呗。”   “陪你干吗?”   “睡觉。”苏余懒洋洋道,“和以前一样,你加个班,我给多点钱。”   周非池的余光不着痕迹地从她手腕上的红印淤青处挪开。   苏余没察觉,仍自觉神勇。可在有心人看来,不过是勉力强撑,像架在湍急河床上的枯木腐桥,随时断裂。   安静许久。   周非池低声问:“你要我当学长,还是当周非池?”   苏余声音有点哑,“什么意思。”   “睡觉是睡觉,陪是陪。周非池被你睡,他收费。但学长陪你,多久我都陪。你是要睡人,还是要我陪?”   这次静默得更久。   因为苏余已经转回头,不动不出声,像一株气数将尽的藤枝。长发遮住侧颜,只露出精翘的鼻尖。   周非池一愣。   他看见鼻尖上凝着一颗无声的,清冷的泪。   苏余很小声,很含糊,很哽咽。   但周非池还是听清了,听清之后,心都揪皱了。   “我也想有人疼疼我。”苏余说。 第5章 周非池 我刚在教她开车。   她不要学长,也不要周非池,只想被人疼。   好,周非池就当那个疼她的人。   好不容易占据一分主动权的质问瞬间被抛弃,他不想要答案,甚至懊恼刚才的语气咄咄逼人。   他很喜欢苏余,从年少启程,行路至今。   本来,苏余说什么他都服。   现在,苏余流着眼泪说,他中蛊。   周非池伸手探进车窗,揉了揉她的后颈,示意她下车。   苏余去副驾,他来开车。   绕了三四五个弯,停在刚好一车宽的小路隐蔽处。   车灯熄。   唯他目光如炬。   苏余要人疼。   此刻,马上,周非池就在车里狠狠疼她。   苏余没试过这种滋味。   窄小空间里,周非池的存在感那样强。苏余的膝盖被掰得发颤,像参加完上学时最怕的800米测试,腿飘,酸软。眼下,周非池还注入了一剂欢愉。   周学长成功打破记录。   只用十几秒的时间,便将苏苏学妹抛进炎夏的沁凉水里,冬日的柴火堆里,以及云朵般的棉花糖里。   他抬起头,眼神不干不净,嘴角甜水凝滴。   苏余喊腰疼。   周学长言听计从,单手一捞,把人翻了个面。   怎么能让女孩腰疼,这不是周学长该做的事。   他有,他来,他主动。苏余真想给他盖个章——好腰。   半小时,云雨停。   周非池问:“还疼吗?”   苏余气息仍在抖,“不疼不疼不疼了。”   周非池:“我是说手。”   苏余下意识地缩手,想要藏起来,慢了,被周非池拉住。他额上还有卖力后的汗水,眼神却一瞬软。   周非池什么都没问,“去我家上药。”   苏余笑,“不太方便吧。”   “哪里不方便?”   “红裙子在你家,那女生喜欢你。”   周非池不搭腔。系安全带,调好座位,目视前方。   苏余很想刷存在感,“干嘛不说话,你也喜欢她?你刚跟我在一起诶,碗里锅里都不放过,周非池,你个渣渣男。”   “我腰不疼。”   “啊?”   “正好你也有力气说话。”   苏余秒懂,立即闭嘴。   红裙子姐姐早走了,白裙子姐姐怎么又来了。   周沁枝大为震惊。   周非池说:“我刚在教她开车。”   苏余也大为震惊,倒也不必如此实诚。   周沁枝了然,“我哥那辆面包车是手动挡,可难开了。”   很好,苏余已经成功被这兄妹俩洗脑。   “哪里是手动档,明明是腰动档。”   苏余靠着门板,周非池背对着在忙活。   听到这话一顿,回过头,眼神又火燥了。   而苏余也看清,他竟是在给自己上药。左手有一道血口,很长。   “在车里划的。”   “你怎么不说啊。”   “你从不会注意我,习惯了。”   苏余哑声,思绪缥缈。   周非池淡然地盖棺定论,顺带转移话题,“你那车不行。”   “几十万怎么不行了?”   “空间小,不实用,磕磕碰碰,我后脑勺顶了好几个包。”   苏余扒拉着要看,周非池避开她的手。   苏余问:“那你说什么车才好?”   “货车,面包车,宽,大,耐造,但你开不了。”   “谁说我开不了,我什么车都会开。”苏余不服。   周非池真把她带去面包车里。   破破烂烂的油表,脱漆的方向盘,苏余无从下手。   “一键启动在哪?”   周非池沉默地将钥匙插|进孔眼中。   苏余深呼吸,双手扶正方向盘。   离合器,油门,刹车,挂挡。   “等等,离合器是哪一个?”   “最左边。”   苏余点点头,踩实,挂1档,很容易不是吗。   “我说过,我什么车都能开。”   松离合器,给油。   面包车轰轰轰地往后退,“砰”的一声,干脆凌厉地撞在槐树上。   几片槐树叶惨兮兮地飘落,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余有点懵。   周非池默了默,说:“开得很好。”   车屁股撞凹一大坑,尾灯也短了路,但周非池不介意,让她接着开。开了半小时,苏余渐渐上道,还兴致盎然地开去无人小道遛了几圈。   小破车没有减震,苏余被颠得要吐了,小破车也没有昂贵高质的哈曼音响,只有聒噪的发动机声。但苏余很开心,她今晚的笑容,比过去一周都要多。   再回屋,周沁枝睡了。   周非池看她盖好被子,轻轻关上卧室门。   他去厨房,给苏余煎饼吃。   苏余其实不饿,可他那样自觉,于心不忍了。   他竟然会烙饼,小麦粉,葱,肉泥,有条不紊,麻溜舒坦。   苏余问:“你妹妹的心脏病看得好吗?”   “你怎么知道她是心脏病。”   “桌子上那些药我认识。”   周非池没回答,只说:“攒够钱,带她去手术。”   苏余说:“你要赚快钱,所以当鸭。”   周非池揉面团的手停顿两秒。   她是直白,还是毫不在意?   周非池不愿去想。   “想学烙饼吗?”他又转移话题。   “不想。”苏余说:“但我想玩面粉。”   就跟玩橡皮泥一样,苏余把手指抠进去,软乎乎的,又捏成团,一顿捣鼓出来成品,问:“猜这是什么?”   周非池:“兔子?”   苏余:“错啦,是屎!”   周非池头疼。   但苏余笑得很恣意,明亮亮的,周非池心也暖了。   煎饼的时候,苏余大刀阔斧,自己来。   过程实在不堪赘述,她也有自知之明。做好后,小声问:“这,还能吃吗?”   “能。”周非池应得快,“回锅,加点水,酱油,芝麻粒,焖烧两分钟。”   苏余听得仔细,“然后呢?”   “然后连锅一起扔了,再去外面买几个饼,就能吃了。”   苏余从不知,自己有个如此幽默的学长。   周非池又重新给她烙了饼,香喷喷,外焦里嫩,她喜欢的咸口。   他烙了三个。   因为今晚在车里,她登顶三次。   每一次都跟抽筋似的,哪能不耗费体力。   苏余不明所以,吃得很满意。她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摸你的后脑勺?”   “没针对你,谁都不让。”   周非池说她车小,脑袋顶了几个包,苏余想看,想摸,他避开。苏余难得主动关心,怎么还拒绝呢。   而且,更早之前,她在槐树后的那会,什么都瞧见了。   红裙子林萸摸了周非池的头。   周非池也没有不让。   苏余的情绪从不乐意,变成了不甘心。   她就要摸。   “你过来。”   周非池看她一眼,没动。   苏余放下饼,捋起双袖,走过去。   她抬起手,周非池侧过头。   “不准动!”   周非池云淡风轻,又沉又稳,“这三个字,你看我哪回照做过?”   苏余反应过来,开的什么小黄车。   她瞪眼,“你明明让红裙子摸过。”   周非池说:“她没摸,我肩上有根草,林萸帮我拿掉。”   原来叫林萸,跟苏余的名字重叠一半。   那苏余更不服输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不闹你。”然后转身,挪回椅子。   周非池也放了松,把头转过来。   苏余却忽然来了一记回旋镖,狡黠迅速地将手伸向他。   眼见就要得逞,周非池说了一句话。   周非池说:“在我老家,男人的头只有他爱人能摸。”   苏余的手刹在半空,没有任何迟疑地收回。   她太干脆,太生硬,连带着将周非池的心一块,血丝哗啦地抽离。可偏偏又不死心,还想问她一句,“给你摸,还摸吗?”   苏余眼里的情绪在静默间轮换。   半晌,她说:“我花了钱的,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语罢,她起身,一步步靠近周非池。   周非池被困在桌沿间,垂眸,目光又浓又烈。   苏余的手绕至男人又窄又劲的后腰,继而向下,修建城池,拓土开疆。   很快,她在万丈高楼上,舒展、自信地轻哼,“我想摸哪就摸哪。” 第6章 苏余 呛口烟,过期糖。   那个头不让摸,就摸另一个。   什么破规矩,她的规矩才是规矩。   腰往下,学长在升旗,不讲任何仪式,毫无保留地起立敬礼。   周学长心想,是苏余的手太软,还是自己太没出息?   她能用指腹捻熄一轮太阳,也能用一记眼神让山巅坍塌。   真厉害。   喜欢这么一厉害姑娘,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周非池放任克制,她想看的,想摸的,想要的,他给就是。   男人动情沉沦的模样真好看。尤其这种硬朗款的,呼吸渐沉,意乱情迷,极有成就感。   苏余忽然收回手,背在身后,“走了。”   周非池喉结滚了滚,眼神一下拉不回来,愣了声,“嗯?”   苏余要走,说走就走。拿外套,拿包,再从包里勾出车钥匙。她忙自己的,没再看周非池一眼。   关上的门,自觉划出边界。   周非池坐在桌边,拿起她没吃完的半个饼,大快朵颐,一口不剩。   —   苏余的车位被占,这么嚣张的劳斯莱斯,只可能是徐仄恺。   投影仪放着电影《两小无猜》,徐仄恺挽起衬衫双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啃苹果。   苏余有一瞬恍然,从门口往里望,像一个微缩景观,平和,宁静,晕染出毛绒绒的光亮。   这是她的梦寐以求,也曾以为自己拥有。   “你还知道回来?”   徐仄恺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苏余皱眉,“谁让你来的。”   “你是不是忘了这房子姓什么。”   徐仄恺不仅说话带刺,刺上还裹着为她量身调制的毒液。   隔空的目光急缓交替,短兵相接。   苏余忽然悔了,就不该走的。   徐仄恺将她此刻的安静当服软。   服软就行,苏余像猫,当温柔名贵的猫多乖,别当野猫,利爪尖牙,撕扯拼杀,一点都不好。   徐仄恺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苏余没有拒绝,掌心软软的。   “还疼吗?”徐仄恺低声问,指腹摩挲着腕上的淤青与红印。   他那样温柔,抹去凌厉,姿态下沉。   此情此景,像是青梅竹马在回光返照。   小时候,苏余被那些世家二代欺负。将她骗去公园,一起玩秋千。她坐上去,他们从背后推,越推越用力,高高的,荡向半空,苏余哭,他们笑,说她是童养媳,是徐家的小贱婢。   苏余从秋千上摔落地,摔得一脸血,和着泪,尝进嘴里是浓浓的土腥味。   她的右额现在还有一道疤,很浅,像盖着蕾丝纱。   世家二代好恶毒,毁容了吧,徐仄恺就不会要你了。   徐仄恺知道了。   拎着棒球棍,把那些人一个个地往死里揍,断胳膊断腿的,真狠。然后把还在流血的苏余往身前推,掌心热得像火,力气毛躁,但那样坚定。   他说:“都给我记住了,苏余是我的人。”   徐仄恺给她盖了章,也在她心上栓紧了一根锁链。   病恹恹的徐仄恺长大了,身体倍儿棒,天之骄子,名不虚传。   少年时,徐仄恺对苏余的好,像软绵绵的果冻,好下咽,有回甘。   成年后,徐仄恺越发有家族掌舵者的气质,矜贵、体面,亦有杀伐果断的戾气。简单点说,恣意妄为,想干嘛就干嘛。   苏余没被求婚过。   却成了他的未婚妻。   徐家当然不肯,徐夫人要让苏余彻底消失。   徐仄恺说,谁敢动,试试。   最后一个知道的苏余恍恍惚惚,她问:“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啊,你,你你你也没跟我求婚呀。”   徐仄恺问,“你还要考虑?”   “我不是要考虑,我觉得这是尊重吧。”   “你要尊重还是要我。”   苏余那时候,真喜欢徐仄恺。   也是那时候,徐夫人不喜欢她了。   我领养你,给你优渥的生活,你却勾搭我儿子。换做谁都要气死吧。   徐家要苏余搞清自己的位置。   徐仄恺说,她的位置就是乖乖待他身边。   话都让他们说了,可苏余呢,苏余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定性定论了。   徐少爷变徐总,家族接班人的气质太顶了。   徐总身边的世家子弟也多,看笑话的,嫉妒的,不怀好意的。当着徐仄恺的面不敢对苏余怎样,但背地里没少发难。   阴阳怪气就算了,为了徐仄恺,苏余能忍。   那天不知谁递来一杯酒,她喝了后云里雾里,被人抱住,搂着腰,她推不开,眼冒金星。   后来门开,门缝像刀片撕拉开的裂口,入骨见血的尽头,是徐仄恺那张阴鸷的脸。   “苏余主动勾引的。”   “她谁都勾搭,都抱在一起了。”   “眼见为实,水性杨花的贱人。”   爱人不信,嗤之以鼻,这些话才能称之为流言蜚语。   可徐仄恺看到了。   他觉得就不是流言了。   苏余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谁都能踩上两脚。苏余受不了了,说,徐仄恺,解除婚约吧。   徐仄恺说,你想都别想。   这又算什么?   陪演疯批剧本吗。   苏余不惯着,不受着,去他妈的,徐仄恺不就是在PUA。   她花了800块钱,雇了个电影学院的帅学生,演新欢。   徐仄恺气疯了。   苏余很冷静地问:“你不爱我,发什么疯?”   徐仄恺没回答爱或者不爱,他说,“我徐家养你,你要有自知之明。”   苏余笑盈盈地说:“我现在出轨了,你怎么还死乞白赖地要娶我呢,绿帽都油得发光啦。”   两人互相捅刀子。   两人的眼角都红了。   婚约解除,徐家皆大欢喜。   谁的悲剧,无人在意。   苏余少女时采摘的青梅,是酸的,涩的。是呛口烟,心上疤,过期糖。   可徐仄恺此时的温柔模样,像要重新延续糖期。暖调光晕下,他的脸依稀可辨英俊少年气。   徐仄恺很吃乖巧时候的苏余。   不,此刻不是苏余,而是他的小苏苏。   “我带了药,你每天擦三次,消肿很快。”徐仄恺说:“明天的时间留给我,中饭一块吃。”   苏余端详他,聆听他,心潮无声涌,却始终激荡不出浪花。   良久,她轻声:“徐仄恺,你放我走吧。”   徐仄恺的指腹用了下力,像磨钝的刀,按在手腕上。   “你想走去哪,你能走去哪?”   “天高任鸟飞,我可以的。”   徐仄恺松了手,抬起头,眼神大降温,“就你那点小工程?你以为你能飞多远?只要我一句话,你在这城市连根羽毛都不是。”   苏余说:“我搬出去,不跟徐家有联系,我离开这里,让你眼不见为净,我可以什么都不是,我甚至可以改名换姓,我只做回自己,可以吗?”   徐仄恺把药扫落在地,踩着一地狼藉离去。   “你做梦”三个字敲醒苏余,过期糖早就融化了,成了一堆腐朽难闻的烂泥,怎么可能再开出花呢。   这晚谁失眠不知道,反正苏余睡得很好。   把一些东西掰扯清了,就没什么好受困的了。   上午她要出趟门,一出门,就看到徐仄恺站在那。双眼无情也乌青,看来他不是失眠,而是一夜未眠。   苏余先发制人,从包里拿出奔驰车钥匙递过去。   徐仄恺冷哼,“我给你的,你都不要了是吗。”   苏余说:“你且看着。”   她坐电梯下楼,学着打滴滴。   奈何用车高峰期,很难有车。   徐仄恺的库里南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似在嘲讽她刚迈出就受困的第一步。   司机下车,温和相劝:“苏苏,上车吧,去哪先送你,午饭和徐总一起吃。”   徐仄恺稳坐云端,十拿九稳。   苏余站在寒潮来临的清晨中,风吹乱发,裙角飞窜。   只要往前一步,就永驻富贵温房。   僵持之际,一辆灰白色的面包车亮了下双闪驶来。   苏余只觉眼熟,直到车停稳。   后座与副驾的车窗齐齐滑下。   后座的周沁枝笑得像小太阳,“姐姐,你要坐车吗?”   驾驶座的周非池眉眼沉稳,像骤然撑在头顶的一把伞,遮寒风,挡冷雨,他说:“去哪,送你。”   苏余拉开面包车的小破门,坐上去,把刺骨的寒摔还给了徐仄恺。   面包车颠簸,吵闹,唯独没有人说话。   周沁枝不敢说,眼珠滋溜溜地在哥姐之间转。   苏余留意到脚边的工具箱,“你是要去修东西啊?”   周非池“嗯”了声,看似专心开车。   这么道貌岸然,嘁,也不知昨晚谁在她掌心失守,轻而易举缴械投降。   苏余问:“这回修什么?”   “一套音响。”   “赚钱吗?”   “赚。”   苏余佯装无意,凑向他,声音混在聒噪的发动机声里,像天外来音,“修电器赚钱,还是陪我赚钱?”   周非池想都没想,“修电器。”   “能赚多少?”   “一次,抵得上你一个月。”   苏余坐直原位,不服气,于是故技重施,再靠近,“那修电器赚的钱容易,还是陪我赚的钱容易?”   周非池还是说:“修电器。”   他很正经地解释,“修电器只费手,但陪你,费的不止是手。”   苏余懂,后座的妹妹不懂。   妹妹只看到小苏姐姐脸好红,红得快熟了。   苏余语无伦次,“闭嘴,好好开车。”   周非池不闭嘴,说:“我是在好好开车。”   苏余彻底不说话了,别过头看窗外。   周非池笑意淡淡,弯上的唇角能挂彩虹。   遇红灯,车停稳。   苏余颈间一暖,周非池倾身探过来。   安全带没系好,卷了几道波浪。   他来调整,码平,重新系扣。   “咔哒”。   脆脆的声响里,周非池声音平静且低,“又想拿捏我,你就这么大点手,怎么拿捏得住。” 第7章 周非池 他眼神在勾丝,一语双关地说着……   周非池的色胆越来越肥了。   在车上开车,真有他的。   苏余一把捏住他手腕,那也别讲客气。   指腹在他手腕上,上下滑,一会轻一会重,像极了干坏事时的频率。至于什么坏事,不说,全在苏余的眼睛里。   四目勾搭在一起,小火花滋溜溜,快冒油。   后座的妹妹不明所以,啊,只觉得哥哥姐姐真有情。   周非池按着他的路线开车。   苏余:“你不问我去哪?”   周非池说:“你不急,先去干我的事。”   苏余遐想,还能干什么事,他此刻越正经,待会越不正经。   苏余转回头,喉咙下意识地咽了咽。   想想都刺激。   “线板要拆,这一块是集成板,配件难找。压线器也坏了,你换插头没用。”   “能修好吗?”   “能。”   苏余靠着墙,目光悠悠。   这就是周非池要干的事。   修音响,事业心真强。   她问周沁枝:“你哥修一次多少钱?”   “200起步。”   “他一个月能挣多少?”   “八|九十千吧。”   “那是一万。”   “喔。”   周沁枝坐在小板凳上很乖。   乖小孩最好骗。   “林萸姐姐昨天有没有来你家玩儿?”   “有呀,她经常来。”   “怎么跟你哥哥玩儿的?”   “聊天。林萸姐姐会做酱牛肉,酱牛肉好吃,我哥能吃三碗饭。”   三碗饭是吗,能好吃上天?   苏余:“我最讨厌牛肉。”   周沁枝:“那中饭咱们不点牛肉。”   苏余不吱声。   妹妹不确定。   姐姐这是不太高兴?   周沁枝信誓旦旦:“真的,保证不点牛肉,你放心。”   乖小孩不好骗。   小孩越乖,越气人。   苏余揉了把她头顶,“林萸姐姐好,还是苏余姐姐好?”   “都好。”   “小海王。”   “那还是林萸姐姐好吧。”周沁枝说:“林萸姐姐经常来,但你不常来。林萸姐姐的酱牛肉能让哥哥吃三碗饭,但你不来的时候,我哥会盯着手机,你的头像,发好久呆。”   乖小孩最诚实。   说出所有人的秘密,在虚无的夜里,摊平真实的爱与欲。   苏余第一次,认真回想学生时代,试图找出周非池的蛛丝马迹。   追她的多,讨厌她的更多。尖锐深刻的叫板,她能记住。而沉默如水的凝望,她记不住。   但,倘若再过三五年,她一定能记着现在的周非池。   屋里的声音很大,是住户在讨价还价。   “再便宜点吧,少60,凑个整数。”   “之前说好的价格。”   “你看你也没花多长时间,这钱也太好挣了。”   周非池收拾工具箱,神色无奈。   “我们从城西开车上门,油钱,路程不算钱?”苏余走过来,站在周非池面前,双手环胸,笑盈盈的。   “少60是吧,也行。”   苏余说着,把修好还没封盖的音响拧掉三个螺丝帽,掰出一块电池。   “你要凑整,我们也凑个整。”   住户惊呆了。   14个零件变10个,重新定义凑整。   最后,钱一分不少地转账。   走的时候,住户抱怨连连,“你这媳妇儿真厉害,做生意的好手,你可真有福气。”   苏余站得远,没听到。   回头的时候,看见周非池在笑。   赚了350,哥哥要带妹妹买衣服。   苏余说:“350能买什么衣服。”   不怪她不知人间疾苦,而是她自小活在云端里。   周沁枝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可以买好多漂亮衣服的,姐姐,你陪我去嘛。”   乖小孩撒娇,谁受得了。   必须去。   周非池接着抛过车钥匙。   “干吗?”   “你开车。”   苏余怔然。   周非池说:“陪妹妹买衣服,帮哥哥开车,公平。”   苏余摸着脱漆的塑料方向盘,挂挡,发动机突突突的噪响里,她后知后觉,自己是被这对兄妹给坑了。   从那一晚的撞树,到刚才的紧张,再到现在的游刃有余。   破面包车被苏余开得很好。   她得意,“怎么样,我技术厉不厉害。”   周非池:“你觉得自己厉害吗?”   他眼神在勾丝,一语双关地说着混账话。   “扶正,可以再快一点。”他又说。   苏余脸颊红,眼角斜瞪他。   周非池下巴抬了抬,“方向盘。”   拐的道都是苏余没走过的路,她逐渐舒展,有心看窗外陌生的人文街景。   美平和服装大市场。   人声鼎沸,烟火气鲜活生动。   十几行上百个商铺,卖什么的都有。   苏余稀奇,盯着卖炒货的店。零嘴都用白色大塑料桶装着,老板热情,让她随便试味。她捏了一小截泡泡果,嚼得嘎嘣脆。   平江酱干店里,十几盆辣油红彤冒光,老板也让她随便尝。   苏余尝了块卷卷肠,好吃到惊为天人。   又吃了块泡泡干,震惊,原来人外有人。   她尝过的,满意的,眉眼会随着美味起舞的,周非池都默默给她买。   周沁枝拉着她去逛衣服店。   没有水晶橱窗,没有高逼格模特,没有精心搭配的样衣配饰。店主们把新品通通挂在门口,穿在身上,风风火火地揽客,“小妹,进来看看嘛,这身你穿一定美死。”   苏余想看看自己怎么美死的。   她试得可开心,肆无忌惮,没有半点包袱。   周沁枝小手都快拍红了,大美妞,我嫂子。   最后结账,六百六。   周沁枝轻车熟路地讨价还价,五百五成交。   苏余震惊,这可是七件衣服呢!   周非池买单,连着苏余的一起。   苏余挑眉,“哥哥给妹妹买,天经地义。你给我买算什么呀。”   周非池看她一眼,“心里没数?”   没提喜欢,却字字澎湃。   苏余不接话,但心被塞得满当当。   手机响,颜宓打来电话。   颜宓说:“我刚才看见徐仄恺了,脸黑得像煤。”   乍一听这名字,苏余觉得煞风景。   “你别太把他惹毛,徐仄恺一句话,还是能断你门路的。”颜宓提醒,“对了,明天上午十点,记得去机场接程姐,还有,带个俊一点的司机,这大姐就好这一口。”   周沁枝又看上一件衣服,在那跟老板杀价。   苏余看得起劲,敷衍地挂了。   乖小孩又成功杀掉15块,还让老板娘送她一双袜子。   苏余想笑,其实,这种活法也不赖。   衣服买了,大市场逛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呢。   苏余眼神抛钩子,周非池挂鱼饵。没有鱼塘,两人也能荡漾出饱满的水花。   回到周非池的家,五点不到。   傍晚大坪又在放电影,周沁枝懂事,自觉去看正能量大电影,不影响哥哥姐姐拍不入流成人小电影。   苏余说,周学长,借你的浴室一用喔。   周学长说,不借,收费。   苏苏小可怜,没钱,欠着。   她身上刚打湿,周学长不请自来。   苏余头都懒得回,“干嘛呀你。”   “欠我的什么时候还?”周学长讨债,雷厉风行。   苏余转过身,一片好春光。   周学长被春光晃了眼,眉骨忍着一滴汗,呼吸加了千斤顶,好沉。   最后,他把忍耐和千斤顶都给了苏余。   别人要债,只要钱。   周非池讨债,倒也不要命,他要温柔的小水花。   连绵不断的小水花往外冒,矜持的,细腻的,潺潺的,不间断的。周学长喜欢这样的节奏,细水长流,像能和她有未来。   苏余想收回春光。   收什么收,周非池没看够,也永远看不够,于是摁着不让。   苏余气笑了,“喂,你最近很嚣张啊。”   苏苏学妹说嚣张,学长就得乖乖听话。   于是,小水花冒泡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周非池像个瓶盖,懒散地堵在瓶口。   得了吧,这样更磨人。   苏余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酷刑。   “周非池。”   知道她想要什么,周非池无辜说:“我又没拦着,你动就是了。”   “周非池!”   周非池在她侧颈落吻,低声笑,“偷懒不想啊,那我就自己动了。”   一瞬间,爱如滂沱大雨,一颗颗砸向最柔软的腹地。   苏余红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他伸手,“周非池……”   “我在。”   周非池将她抱紧怀里,严丝合缝得不止是体温,还有她薄如蝉翼、飘摇无归处的灵魂。 第8章 苏余 拉她一把回人间。   苏余中途醒过一次。   周非池坐在桌前,背影被光影笼罩。   苏余问:“在干吗?”   “修耳机,客户明天要。”周非池转过头,“吵着你了?我把灯再调暗点。”   大冷天的,他就一件纯黑背心,绷得肌肉线条紧,像暗夜里一座座起伏的小山脉。   苏余困得不行,还不忘调戏两句,“学长很努力,这边下班,那边上岗。”   周非池不说话。   苏余不困了,走过去,压着他的背,“周学长,再加个班呗。”   周非池说:“浑身上下,你嘴最硬。”   苏余捏他耳朵,揉他后脑勺,软乎乎地说,“你呢,只有嘴是软的。”   周非池立即升旗。   苏余简直得意。   周非池不许她得意,单手勾腰,让她直楞楞地坐实在旗杆上。   隔着两层布料,苏余仍有点疼。   周非池不是手臂,是铁臂,焊实,封死。   他说,“我可以同时上两份班。”   苏余脑里自动蹦出画面感。   荷尔蒙飞溅的周学长,一边沉默地修耳机,一边不沉默地修理她。   苏余服软,像棉花糖一样黏在他怀中。   “我错啦。”   耳朵贴胸口,平稳有力的心跳把他们串在一起。   周非池低头,很轻地笑了笑。   凌晨到清晨,苏余没怎么睡。   周非池买好早饭进来,她已化好妆。两万多的大衣,高跟鞋,过一夜依旧光鲜。昨天在大市场买的那堆衣服,她连吊牌都没拆。   学妹的脆弱与温柔留在昨晚,疏离冷艳才是苏余。   苏余就喝两口豆浆,烙饼太大,会掉渣,会弄坏衣服。   “待会饿。”   “不饿。”   周非池没再劝。   苏余漫不经心地问:“你上午不用修东西吧?”   “不用。”   “那你陪我出去一趟,帮我开车,机场接个人。”   “好。”   “我给钱。”   两人同时说。   气氛裂了条缝,贯入一丝寒颤颤的冷气,给周非池的脸上了一层霜。   沉默几秒。   “好。”   他还是说好。   “不要钱,要你把饼吃掉。”   吃了饼,肚子不饿,他才给当司机。   面包车开到一个地,换卡宴,这才能拿出手去接机。   管对方是程总,程姐,只要能给苏余项目,能挣钱,那叫程姑奶奶都行。   到机场,苏余千面之变。   殷勤的,热情的,做小伏低,腻得发慌。说程姐你真美,皮肤似雪,真有质感。程姐你是天鹅颈,直角肩超绝的。   程姐不为所动,高傲,轻视,毫不在意。   直到,周非池过来帮推行李箱的时候,程总眼神下凡了。   她把这位周司机,从头到脚扫描三遍,技术性地暂停于腰。男人的腰劲劲的,跟长相一样带感。   苏余订的酒店是瑰丽,一路上,她像个小蜜罐,也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小嘴甜,各种炫。   周非池从后视镜里看过几次。   苏余真的很会捧场,也很坚韧,对方是千年寒冰,她也能自顾自地从容燃烧。   这不是卑微的厚脸皮,这是一种能力。   到酒店,有侍者接。   苏余对周非池挥挥手,周司机你可以下班了。   她没空看他,眼里只有“程民币”。   周非池站在原地,停留很久很久。   真的没有等到她回头。   苏余花费不少功夫讨好程总。好吃好喝招呼,又投其所好,花大价钱在Alic那要了几个型男模特。   贵宾套房,男色任享。   苏余坐在车里,仰看璀璨高楼,她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想就想吧,脑海自动连线,蹦出来的竟是周非池的脸。   这算怎么回事。   苏余有点慌,也有点乱,更有些后知后觉。   这两周忙,好久没跟他联系。   苏余打开手机,划拉半天,找到列表底层周学长的微信。   一周前:“要我陪吗?”   六天前:“在忙吗?”   五天前:“我过来找你。”   三天前:“上次买的衣服你没拿走,我送过来?”   两天前:“苏余。”   最后的消息,停于她的名字。   苏余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暖。   像火种,蹦跶进眼里,又烧到心里。   她刚要打字,酒店出来几个人。   烧着的心一瞬降温,糟糕,俊男都被程姐退了货。   程姐翻脸不认人,项目要崩。   苏余上门,连面都不见。   苏余没有头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她烦的要命,约颜宓出来喝酒。颜宓堵车,一堵一小时。苏余捏着酒杯,心如烂泥,眼睛熬红了,精气神熬散了。   但倒霉的事还没完。   “我当是谁呢,苏苏啊。”   苏余皱眉。   讨厌的声音和讨厌的长相真是相配。   这是李家的幺少爷,人贱嘴更贱。   “苏苏越来越漂亮了,一个人怎么能喝酒。”   “想喝多少,算我的。”   手也开始犯猪瘾,搭向苏余的肩。   “你的事徐总都知道,花钱玩还不如找我,徐总不会介意的。”   “我本命年,犯太岁。”   “你跟我吧,也给我挡挡煞。”   苏余看他一眼,一眼都恶心。   她平心静气地拿起啤酒瓶,熟练地往他头上开了瓢。   场面乱了。   见血了。   姓李的扬手就是一巴掌。   苏余躲了,没完全躲开,指甲划在她右脸,三条痕印像寒天雪地里的梅花枝。   那些话她都能背了。   贱货,不要脸的,徐仄恺不要你,你是什么玩意儿,臭……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臭什么,不就是臭婊|子吗。   “徐、徐总、恺哥。”李老幺的声音变了调,从气急败坏,变成惊恐胆怯。   徐仄恺站在那,西装革履,笔挺如松。   几万的袖扣,几十万的白金表,这些都是附属物。矜贵的是人,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本来挺平静的。   后来侧过头,看到苏余脸上的三条血痕,平静不下去了。   徐仄恺都不要答案,慢条斯理地弯腰,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瓶片,扬手,双倍还给了他。   —   寒潮做客的夜里,风像刀子。   徐仄恺来得慌,大衣落在车里。苏余一直往前走,叫不住,徐仄恺没了耐心,要气死。   他抓住她肩膀,也不顾她疼不疼,“你给我甩什么脸色。”   苏余指着脸颊的印,“这不是脸色,是血色。”   徐仄恺眉眼压着十座山,每一座都是苏余的一项罪名。   气到极致,换冷箭伤人。   “澄海集团根本不屑跟你合作。”徐仄恺冷冷道:“你讨好程总,像个小丑,费这么大的劲,最后什么都没有。”   苏余抬起头,眸光如沁凉的水。   “你说,你离开我,天高任鸟飞。”徐仄恺的目光居高砸下,“你就飞成这样?刚才,我晚来一分钟,你能死在那。”   苏余喉间冒血,“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是吗。”   “徐仄恺,这些都是拜你所赐,你怎么还有脸搁我这摆姿态。”   徐仄恺此刻的姿态一定不好看。   苏余眼睛也泛了涩。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俩之间,全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的戏码了。   “苏余。”徐仄恺叫住她。   他说:“你能飞多远,我拭目以待。”   苏余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天。   什么破天,真冷,冷得死血又无情。   从这到住处,八|九公里路。苏余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走,就这么被她走了过来。   2小时12分,脸上的伤痕被吹冻结,淤血一滴,硬硬的,像梅花枝上结出的毒果子。   苏余也差不多要被毒死了。   各种毒,从福利院开始,毒到现在,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手机震,她有气无力地拿出。   第一条是10086。   第二条是程总。   程总突然抛来了橄榄枝。   她说:“明晚十点,带你那司机过来聊。”   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晚上十点,跟一司机能聊什么。   对,聊不了什么,但可以做些什么。   苏余不想懂,可是她都懂。   苏余的背,额头,胸口,筛下一层层的寒颤。   她撑不住了,在小区门口停住,摇摇晃晃地蹲下。   双手抱着膝盖时,听到咔咔骨头响。   也听到有人叫她,“苏余。”   浑厚沉稳的声音,从苦寒深渊,拉她一把回人间。   苏余抬起头。   周非池站在五米远的地方。   苏余低下头。   尘土里,坠下一滴一滴的湿润。   周非池拎了个保温盒,印着粉色小兔,周沁枝说,女生都喜欢粉色,你买这个,苏苏姐姐一定喜欢。   保温盒有两层。   第一层是温热的葱油饼。擀面,和馅,油煎,都是他亲手做的。   第二层是热乎乎的土鸡汤。杀鸡,拔毛,守着火候四小时,他好耐心。   周非池看到了她的眼泪,但他什么都不问。   “这半个月,你不回信息。”他蹲在她面前,声音有点哑,“……我刚给你充了话费。” 第9章 周非池 我只想要你。   周非池第一次来苏余的住处。   精致如样板间,冰冷冷的,厨房连双筷子都没有。   没筷子怎么吃饼。   苏余说:“你想办法。”   周非池洗干净手,把饼掰成小块,一口一口喂。   苏余说,好吃。   周非池说,我明天做好再给你送来。   苏余说,你不就是想见我。   周非池说,是。   他的眼神真上头,既坚定,也委屈。   苏余差点溺毙其中。   对视久了,她下意识地侧开脸。   周非池伸手,指腹轻轻抵住她下巴,不让她躲。   脸颊的伤痕肿起来了,苏余轻轻闭上眼。   “怎么弄的?”   “被人打的。”   周非池的手在抖。   “生气还是心疼呀?”苏余笑,“没事啦,我都习惯了,从小到大,我就是过的这种生活。”   周非池问:“还要继续过下去吗?”   苏余笑得像花,“我这房子豪华吧,我的车好开吧,我的衣服很漂亮吧,我的包包好多限量款。你说,这样的生活我要不要过?”   周非池说:“你不会过。”   像花的苏余在一秒枯萎。   周学长话少人狠,拆穿她是假花。   “不这么过,怎么过?”   苏余声音哑了,像深海下蠢蠢欲动的小火山,熔浆堵在喉咙眼,沸腾的火星子跳跃到眼睛里。   “跟你过吗?”   周非池掰饼的手顿住。   他抬起头,接住她眼里的火焰。   苏余忽然变脸,狡黠的,俏皮的,不正经的。那么多面具,总能伪装好自己。她笑嘻嘻地说:“我很难养的,周学长,你那点工资,养不活我。”   周非池默了默。   “怎么养不活。”他说:“你试都不试,你就会乱说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吃饼吧。”   男人的甜言都是画饼。   可苏余却真的吃到了饼。   热乎乎,嘎嘣脆,暖肠胃,饱肚子。   她嚼的不是饼,而是一颗任她拿捏的心。   周非池还带了个袋子,是他的换洗贴身衣物。   他来了,不愿走。想见她,想感受她真实的体温,里面外面,他能暖到她。   苏余看到了,又假装看不到。   周非池像被驯服的狼,乖乖坐着,等着她来顺顺毛。   “你回家吧。”苏余的声音很平静,平得像画直线的心电图,她说:“我最近忙项目,没钱付你了。”   周非池脸色真的不太好。   可他没宣泄,没冲她发脾气,只在关门的时候,不甘心地重了些。   人走后,苏余拿出手机。   程总的信息真扎眼。   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她真的不想认识。   苏余打字,字字斟酌:   “程姐,接机那天的司机是我临时雇的,他现在辞职了。”   “程姐,我现在的司机做事很棒,开车很稳的,你坐坐试试呀。”   “姐,之前那个司机,他有老婆的。”   第三句话,打了又删,删了再打。   苏余的指尖颤啊颤,刚要点发送。   程总回了信息。   “把人带来,合同给你。”   —   脸上的指甲印第二天好多了,底妆能盖住。   苏余选的口红是玫瑰豆沙,显乖。   刚要出门,来了电话。   苏余意外,怎么是周沁枝。   更意外的是,沁枝说,姐姐,你来医院看看哥哥吧。   然后,就看到了周非池手缠绷带的样子。   “怎么伤的?”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同款皱眉表情。   “昨晚回去的路上,被车追尾。”周非池轻描淡写,偏开脸,不看她。   不是不想看,是昨晚的小情绪还胀在心口。   他委屈。   苏余快步靠近,“严重吗?疼吗?流了很多血吗?是伤了骨头还是皮肉?”   周非池抿着唇,不答。   苏余视线往下,游离于某个部位。   周非池脸色青紫青紫的,赌气说:“能用。”   苏余忍笑,正儿八经的,“能用,不代表好用。”   周非池说:“我只伤了一只手。”   “嗯?”   “都不用一只手,一根手指你都受不了。”   这是医院。   苏余没这么野。   周非池挨了狠狠一瞪,胀在心口的那股气彻底消了。   苏余说:“是沁枝告诉我的。”   周非池沉默了会,“她自己都在打针。”   周沁枝的心脏病先天的,打针吃药是常态。   哥哥打着石膏绷带,照顾打针的妹妹。   妹妹吸着氧气瓶,操心情路坎坷的哥哥。   苏余心软了,心疼了。她去看沁枝,给她留了红包。   乖小孩不要。她说:“姐姐的钱不能要。”   “那谁的钱可以要?”   “嫂子。”   苏余笑,捏了捏她细软的手指骨节,“诡计多端,谁教的。”   乖小孩的眼神往身后递。   苏余侧过头,周非池站在那,身后是白白的墙,衬着他的笑容很满很满。   桌柜上放着沁枝的检查报告,验血的,彩超,CT,有十几张。就算100块一张,嗯,周非池小半月的工资都在这了。   苏余陪周沁枝打完吊瓶才走。   周非池送她,送到门口,堵在她前面不挪脚。   苏余摸了摸他的石膏,轻声说:“我明天会来的。”   周非池这才让路。   他说:“我等你。”   苏余去地库取车。   医院车多,一辆接一辆。   跟在她车后的是黑色丰田。   苏余慢慢开,丰田慢慢跟。   苏余忽然一脚刹车,然后倒挡,给油。轮胎与地胶摩擦,声音刺耳。她倒车,车尾撞向丰田的车头。   “嘭”!   苏余八风不动,面不改色。   她下车,敲了敲丰田的车窗,待车窗滑下,苏余冷声,“你们就这么喜欢当徐仄恺的狗吗。”   对方面露难色,“苏小姐,是夫人。”   苏余怔住。   她早发现了,这段时间,总有车在跟踪她。   昨晚在酒吧,姓李的说了句话。   “你在外面玩还得花钱……徐仄恺不介意……”   姓李的都知道了。   姓徐的一定更早知道。   她原以为是徐仄恺,可她忘了,徐家不止徐仄恺,还有徐董,徐夫人,各种徐叔叔,徐伯伯。他们有的是能力,让意外不是意外。   苏余忽然觉得冷。   封闭的地库哪里来的妖风,一阵阵的,吹得人冷汗直筛。   骤然响铃的电话,是妖风过后急速降下的冰雹。   走狗真尽职,把肉骨头的动向上报主人。   主人真把自己当主人,不允许肉骨头被别人叼走。   苏余接通电话。   徐夫人让她回徐家。   —   “姐姐今天会来吗?”   周非池交费回来,听到妹妹灵魂发问。   “不知道。”周非池诚实。   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在你心里的信誉度就这么点儿啊?”苏余拎着一箱车厘子,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周沁枝惊叫:“苏苏姐姐!”   苏余看向周非池,“你看着我干吗,叫人。”   周非池嗯了声,“你想我怎么叫。”   那还是别叫了。   救死扶伤的医院,开什么小黄车。   苏余走过来,故意撞他肩。周非池配合地被撞开,垂着眼,剑眉微挑,痞子劲足足的。   苏余还带了饭,椰子鸡清甜,小米粥软糯。   今天的苏苏学妹,格外宜室宜家。   车厘子饱满,沉甸甸的红。   周非池将她拉到一边,“我来。”   “你一只手怎么洗。”   “我洗,水太凉,你别碰。”   苏余没再坚持,位置让给他。   淅淅沥沥的水声填补短暂的安静。   周非池喜欢这简单的,愉悦的节奏。她在身边,空气都是淡淡的柑橘香。   “妹妹的病要花很多钱,你这次交了多少?”苏余问。   “没多少。”   “她会好吗?”   “这一次会。”   “那下一次呢?”   周非池的手泡在水里,动作变慢。   苏余说:“手术对她是最有效的治疗,有风险,但成功率还算高,只要攒够钱。”   “嗯。”   这么平和的苏余,周非池心里没谱。   他关上水龙头,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苏余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周非池很快回:“没关系,我不要你的钱。”   “别的我更给不了。”苏余看着他,目光里插着两根钉子,又直又硬,没半点热气。   没热气了,什么都打动不了她了。   两人挨得这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周非池炽热的眼神压着,车厘子抓了一把在手心,明明饱满,圆润,他只觉得虚无。不是车厘子,而是一把在飞散的沙。   苏余不说了,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周非池看到“程”字,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人可以给你很多钱,一次上岸,带沁枝去做手术。”苏余说:“我是从Alic那认识的你,他抽提成很凶,分到你口袋剩不了几个。就算以后需要钱,也别让他带了。”   “我不需要钱。”周非池的声线,已经变成另一种非人非鬼的物种。她说的不是话,是在捅刀子,一个字就是一个窟窿,血流干,肺腑撕烂,也缝不拢伤口。   “你不看我的眼睛。”周非池说:“你不敢看。”   苏余抬起头,看着他。   周学长眼里没有光,只有绞碎的烂泥。   背在身后的手掌心,被指甲掐破皮,苏余却感觉不到疼。   “周非池,你可不可以……”   “我不可以。”   “那我能不能……”   “你能。”   说完,周非池转过身,继续洗剩下的车厘子。   他的背影含蓄沉默,溅起的水花轻松欢跃。   “我不要你的钱。”周非池哑声,“我只想要你。”   “苏余,你可以不爱我,但求你,别这么残忍地对我。” 第10章 苏余 这一瓣是委屈,那一瓣是伤心。……   他的手在洗车厘子。   嘴巴在剥自己的心。   这一瓣是委屈,那一瓣是伤心,还有一瓣藏得好,但苏余还是感知得到,是失望。   抓不住的,不可控的柳絮四处飞荡。   她竟然害怕周非池失望。   苏余慌,强迫自己不能慌,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你不用给我丢包袱。”苏余镇定道:“那一晚,就算不是我,你也会选别人。”   周非池的手浸在冷水里一动不动。   “要赚钱,你用你的方式。不能因为我选择你,就要承受你的要求。”苏余说:“该给的,我都给,我不欠你。”   “你舍得吗?”周非池问。   苏余说:“我跟你谈事,你跟我谈感情。那是你的感情,不是我的。”   “你舍得吗?”他还是问。   苏余安静。   从指缝间流坠的水滴,宛如敲钟倒计时。   “不要我,推开我,把我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周非池说:“你舍得吗?”   苏余彻底不说话。   周非池已经摘下答案,“你舍不得。”   他低头,自顾自地笑了下,“明明舍不得,你心真狠。”   苏余眼眶胀,模糊,一字千钧,往她神经上砸。   “那天,”她深呼吸,掩盖发颤的嗓音,“你问我,要过哪种生活。我想过的,就是住豪宅,开豪车。吃苦的日子,我过不了。你懂吗?”   “我为什么要去懂一个谎言。那是你的谎言,不是我的。”   安静片刻,周非池说:“这几天,一直有人跟着我。”   苏余一顿。   “我家附近,我去修电器的路上,我去找你的时候,他们跟得最紧。我的车被追尾,我知道他们是谁,我知道你的不容易,我也知道,我会面对什么。”   周非池洗着樱桃,一遍不够,又洗第二遍。   苏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慢慢垂下眼。   周非池说:“被车撞的时候,你知道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竟然心疼你。心疼你过了多少年这样的生活,你该有多难。”   “你来找我,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猜到你会这样说。但我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你能好好跟我说,你能在有所选择的时候,不用这么伤人的方式。”周非池喉结滚了滚,“我以为你对我是有一点点的喜欢的,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我的。”   他的声音渗进沁凉的水里,“我是缺钱,但我不缺心眼。那晚,我在走廊上看到你。我当时想,哪怕出台,做鸭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跟你一起。”   苏余觉得自己快被抽干了,虚无贯穿身体,她的神魂单薄到能一秒飘逝。   “我有手,我会修东西,我每天的单多得接不完,我也有人示好,有女人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不是没人要。”   “苏余,老子不是天生犯贱,只是,只是……”   周非池嗓子发紧,不想说,可他委屈,委屈得要命啊。   “苏苏,你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这么死命地欺负我。”   周非池飞快地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酸涩的眼睛,然后将车厘子沥干水,递给她。   最大最红的三颗他选出来,摆在最上面。   最好的东西,他永远留给她。   苏余眼睛红,视线模糊。三颗变六颗,变成好多颗,一颗就是他说过的一个字,深刻热烈地在心上横冲直撞。   周非池给了樱桃,抽走名片。   苏余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麻木,还是晚了一步。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周非池低声,“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先走,进病房的时候关上了门。   苏余知道,他俩之间,关上的不止是这扇门了。   徐管家的电话半小时前就往她这打。   苏余挂断,对方又打。   三四次之后,管家给她发信息,说,少爷在家发了好大的火。   徐仄恺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不叫发火,而是发疯,发癫。   徐仄恺可以欺负苏余,但别的人,管他徐董徐夫人,任何人都不能。   苏余麻木地合上手机。   十七岁的时候,她或许会痛哭流涕地感动。   但这么多年的撕扯,她已经心如死灰。   徐仄恺的电话如约而至。   苏余接得快,接通之后,也不用等徐少爷兴师问罪,她声音轻,那样柔软,是徐仄恺最喜欢的乖顺姿态。   “我跟那人没关系了,你们徐家说话算话,就别去找他麻烦啦。”   徐仄恺说:“不是我。”   “我知道呀。”苏余说:“有区别吗,你也是徐家人呢。”   徐仄恺说:“注意你的态度。”   苏余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他是个老实人,条件不好,有个生重病的妹妹。他话不多,偶尔还会做做饭,我饿肚子的时候,他能烙饼,不是去外边买,是自己动手。小葱肉馅,煎得外焦里嫩。饼真管饱,真实在,一点都不会饿了。”   “徐仄恺,你每次带我去米其林餐厅,我都吃不饱。小洋装勒得我胃疼,我一点也不喜欢穿高跟鞋,后脚跟磨出的血泡,能疼十天半月。”   苏余没开灯,蜷缩靠着门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旧伤没好,你又让我去各种酒会。徐仄恺,下次你得亲自试试高跟鞋,就知道在血泡上继续磨啊,割啊,有多疼多疼了。可你呢,从来不问我疼不疼。”   苏余的嗓音如重感冒患者,嘶哑,无力。每个字干瘪瘪地挤压而出,“徐仄恺,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也真的很想让你疼疼我的。”   “苏余。”   “有钱真好,花了钱,随心所欲,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在他面前,我不用穿高跟鞋,不用穿勒死人的礼服裙子,我一件50块的T恤一条30的小短裤,他都能夸我好美。”   苏余想开灯,她得开灯,不然什么都看不见。   眼睛模模糊糊的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湿呢。   “所以我得赚钱呀,管她程总程姐的,徐仄恺,你要是给我项目,我也能把他送到你床上。”苏余哽咽道:“他很听我话的,他什么都听我的。”   “苏余,你别发疯。”徐仄恺气急道:“你现在在哪,给我待着别动,我来找你!”   “来找我,找我……”苏余下意识的,扶着门板站起,喃喃自语道:“是,我要去找你,我这就去找你。”   手指关节一直发麻,勾不住车钥匙,叮叮铃铃地掉落在地。   苏余弯腰去捡,另只手去拧门把。   她胸口夹着一股热气,在心房激烈乱荡,眼泪最先缴械,夺眶而淌。   这时,手机震动掌心。   她低头一看,心上刚萌芽的花枝,又瞬间掐萎。   程总助理:   “明天可以来签合同了,苏小姐,合作愉快。”   电话那头,徐仄恺依然火急火燎,“苏苏,我来找你。”   “不用了。”苏余喃喃轻语:“……他不会再来了。” 第11章 周非池 “嗯,他的第一次给我了。”……   “苏小姐,年轻有为,在这么多人里能得到程总的青睐。”   助理由衷夸赞,苏余笑了笑,没说话。   合同签订,定金下午到账,姐就是姐,程姐言出必行。   颜宓惊呼,“宝贝!你做到了!”   苏余强迫自己共振,“是啊,我能自己挣钱,不靠徐家了。   “迈出第一步,什么都会有的。”颜宓给她画蓝图,替她高兴,“气死徐仄恺,真以为就他一个男人了,我姐们有的是男人爱好吗!”   苏余闭了闭眼,低声呢喃,“是啊,我有很多人爱的。”   脑海里浮现的那张脸,眉眼英俊,轮廓硬朗。   苏余抬起手,拭了拭眼角。   可这张脸的主人,还会再爱她吗。   后来,程总约苏余见一面。   高端会所里,女人正享受全身spa。皮肤光洁,颈纹细淡,在四十多岁的年龄,保养得惊为天人。   程总变程姐,这次对苏余格外宽和。   “项目给谁不是做,谁都能做好。”程姐端着姿态,也确实有此资本。   她巧笑,“我喜欢聪明人。”   苏余说,“程姐抬爱。”   “是你舍得割爱。”程姐感慨,“我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你这个司机啊,当司机简直暴殄天物。”   她显然入戏,想分享,或示威。   不重要,没关系,苏余附和就是。   苏余问:“他没给您添麻烦吧。”   “怎么会,”程姐笑,眼角开出了春天的花,“年轻就是好,使不完的力气,都不用刻意,就能讨人喜欢。”   苏余若无其事地别过头,挑果盘里的水果吃。   吃完了,水果叉藏在手掌心,之后程姐每说一个字,她就用力握紧,任由叉尖扎皮肤。   “他很有趣的。我问他身材怎么练的,他说,拎煤气罐,扛桶装水。”   “我问他,给你当司机,你开多少工资。”程姐啧啧啧,“有点小气了啊,这么低。我让他跟我得了,你猜他怎么说。”   苏余扯了个笑。   “他怕我吃不消。”   苏余的笑容嵌在那,收不回,合不拢。   程姐斜睨她一眼,“只是可惜,不是处男了。”   苏余彻底笑不出来,在富丽堂皇的会所里,她竟然觉得冷。   程总皱眉,“你手在流血。”   苏余彻底松手,果叉掉落在地。她转身就走,如一缕游魂。走到一半,又机械地转过头,很有礼貌地回答她的话。   “嗯,他的第一次给我了。”   —   苏余一直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陷,情感分裂且割裂。   16岁的时候,就偷偷去看心理医生,她也想救救自己的。每次快获救了,又能被徐家压抑的环境,徐家人的某句话给击败。   算了,摆烂吧,不活就不活了。   她可以为了想要的,不择手段。   可没弄清楚的是,周非池,不应该归属于“手段”中。   现在清楚了,他在她的“想要”里。   苏余开车去巷子。   车丢在路边,她小跑进去。   见到人要说什么?能说什么?他应该不会心软,那就耍耍无赖,亲亲他,让妹妹去大坪看电影,她帮他拍成人大电影。   周非池很吃这一套的。   苏余多乐观啊,可为什么,心里空空荡荡的,铺满软塌塌的泥沙。奔跑的脚步陷进泥沙里,深不见底,拔不出来,她慢下来,最后停住不动。   周非池家的门,关紧,上了把大铁锁。   门边一直放着的簸箕,扫把,窗台上那一排花花草草,都没有了。   路过的邻居告诉苏余,人走了。   苏余问,去哪了?   邻居说,深圳。   周家小哥修电器的技术一流,那么多大公司挖他,他一直没答应。他不是没有广阔的天地,他只是想留在一个女孩身边而已。   而苏余呢。   前面没有路了。   她再也不用跑了。   —   徐宅,傍晚临近饭点。   徐夫人一扫数日阴霾,今日格外高兴。   苏余主动,说会和徐仄恺一起回家吃饭。   要知道,徐仄恺和家里闹翻,谁的电话都不搭理。少爷能回家,能坐在一张餐桌上共进晚餐,徐家人都松了口气。   苏余穿了条白色的,糯唧唧的毛衣裙。长发散在身后,淡妆粉颜,明眸皓齿,像小时候在福利院,等人来领养时一样乖巧,洁净。   她和徐仄恺一起进来时,璧人无暇。   徐仄恺身旁的位置是她,他喜欢的菜式,都布了份一样的给苏余。   苏余拿起酒杯,对徐夫人说:“徐姨,这些年谢谢您的关照,我敬您。”   徐夫人不疑有他,刚要回应。   徐仄恺却忽然按住杯口,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苏余嘟囔道:“我又不下毒。”   徐夫人的手下意识地收回。   苏余笑了笑,说:“徐仄恺,你喝吗?不喝的话,以后就没机会跟我一块儿喝酒了。”   徐仄恺盖着杯口的手很紧,下一秒就能掐碎一般。   苏余收敛笑意,平静坦然道:“房子,车钥匙,那屋里的所有东西,我都收拾好。你找人过去点个数。”   徐夫人问:“什么意思?”   苏余说,“以后,我就不回这里了。”   徐仄恺冷声,“拿到一个订单翅膀就硬了。”   “不硬,毛也没长齐。”苏余看着他,目光笔直清亮,“飞不起来就飞不起来吧,用走的,爬的,打着滚也行。”   徐仄恺脸色阴沉,杯沿嵌进掌心,一圈青紫白印。   徐夫人哪容得下有人如此放肆,“苏余,你要搞清你的身份。”   “我搞不清,徐姨,您说我是什么身份呢?”苏余低下头,声音干巴巴道:“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您给我起名,不姓徐,因为不配,姓苏,是因为要迁就徐仄恺的生辰八字,姓名几笔几画,才能帮他挡灾避难。我哪里有什么身份,我就是个物件。”   徐夫人气急,“你在发什么疯。”   苏余摇摇头,“您说得不对,我不是现在发疯,其实我早就疯过了。高中的时候,我整晚整晚地失眠,月经不正常,肚子疼死了,我不知道跟谁说。跟谁说,都说我矫情。我想去看心理医生,我跟您提过一次,您斥责我,说我娇气,别丢徐家的脸。可我真的难受啊,刀片我都买好了,几次想往手腕上试一试。”   徐仄恺心狠狠一刺,不捂杯口了,下意识地去握她的手。   掌心烫着手背,她真冷。   苏余没挣脱,抬起头,心无旁骛地看向曾经的爱人。   她那样平静,安宁。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只有光溜溜的灵魂。   现在,光秃秃的灵魂没有一处是属于他、属于这个家的了。   徐夫人不忍受忤逆,提声质问:“你又在胡闹什么!没有徐家,你能过什么日子?”   苏余说:“以前,我挺怕的。我就是个很肤浅的人,我享受徐家的庇佑,渐渐成了个废人。本来想废一辈子的,拿捏住徐仄恺,吃点他的苦算什么,总能锦衣玉食地过完这一生。”   说到这,苏余对徐仄恺展颜笑了下,然后低下头,不看他了,因为这一瞬,她眼里的温柔不是给他的。   “可后来,我碰见了个人,他耐心修补我,愿意将我变废为宝。”苏余的嗓音变了,细细的,小小声的,像初春萌芽的杨柳随风轻扬,“……他让我,有一种真正在活着的感觉。”   徐仄恺的手在颤,苏余的冷会传染,他也跟着一块冷。   苏余抽出手,卷起衣袖,慢条斯理地摘手表。   “两百块的手环也能看时间,一分不慢。”   她把卡地亚轻轻搁在桌面。   这是一对情侣表,另一只在徐仄恺那。   “西班牙空运过来的菲力牛排,我不挑味,我吃得挺糙的,并不觉得多惊艳。”苏余笑着说:“我学会了煎饼,其实挺容易的,一袋小麦粉九块,瘦肉十五块,做出来可好吃了。”   摘完表,苏余摘耳环。   一只再一只,先躺向她掌心,再被轻轻放在手表旁。   “徐姨,您知道美平和服装大市场吗?”苏余热情安利,“那边好多衣服,挑花了眼。五百块钱,可以拎回一大袋,得体,简单,穿出去也挺好的。”   苏余打开LV。   手一顿,又合上,干脆整只包都推过去。   “就是车,那真是一分钱一分货。面包车太吵了,颠得我屁股疼。”苏余笑起来,对徐仄恺眨了眨眼,“给我个货车,我也能把它开会。”   徐仄恺慌了,无力感袭遍全身。   他去牵苏余的手,“苏苏。”   苏余躲开,脱掉自己的外套,三万多的大衣。   她又摘掉围巾,当初为了买它,配了一堆货。   还有手机。   手机就算了,她自己买的,没用徐家的钱。   徐仄恺嗓子哑了,“苏苏。”   苏余抬起双手,左右看了看,“哦,还有这个。”   她拿出钱夹,在最里一层的小拉链袋里,费劲地扒拉出一张泛旧的照片。   这张照片,将天之骄子徐仄恺彻底击碎。   是他和苏余的合影。   十七岁时的他俩,头挨着头,脸蹭着脸,开怀大笑。苏余眉眼天真,徐仄恺意气风发。对视的每一眼,都爱意疯狂。   苏余把照片轻轻推给他。   苏余对他笑了笑,“徐仄恺,你伤我那么多,就不祝你万事顺遂了。”   人走了。   连最后的晚餐都不陪他吃完。   苏余还是苏余。   她抹干眼泪,身后的高门豪宅辉煌闪耀。可再闪耀又如何,只要她往前走,它也照不亮前面的路。   苏余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徐仄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追在出租车后面。   司机问苏余,要不要停。   苏余凑近,攀着车椅沿子,笑嘻嘻地说:“司机哥哥,你开快点儿哦,把那人甩了,车钱我翻三倍。”   前路万家灯火,光明璀璨。   夜风灌入,吹开苏余的头发,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娇俏生动的眼。   人甩开了,司机问,妹妹,送你去哪啊?   苏余笑,笑着说,去高铁站。   司机笃定,接男朋友的吧。   苏余说,没男朋友。   出租车猛地急刹。   因为苏余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亲哥,我跟他的私情被家里发现,我妈要打死我俩,所以我们决定今晚私奔。”   “您快点开啊,不然赶不上了。”她可怜兮兮地说。 第12章 苏余 身体的印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苏余把车窗降下,任由冷风扑面。   沁凉的爽意真是酣畅淋漓。   不够,苏余伸出手去,抓不到风,但能感受到指缝间满胀的喜悦。   她不是去和情哥哥私奔的,她跟她自己奔。   颜宓等在高铁站,把行李箱给她,“真要走?”   苏余看着箱子笑了下。   多讽刺,在徐家生活二十年,属于她的东西,一个行李箱竟装不满。   颜宓说,“我托人打听了,周非池确实去了深圳。”   “进厂打工啦?”   “那也不是普通打工人。”颜宓说,“我才知道,他竟是D大毕业的,这么有名的工科名校,他自己会造手机,很多公司抢着要这种会做技术的。”   他没撒谎。   那天,他红透着眼睛说,他不是没人要。   不管在哪里,务实真诚的人,都是受欢迎的。   颜宓问:“给你地址,他现在上班的公司。”   苏余看了眼,哟,出息了,上市企业。   “你不去找他?”颜宓震惊。   苏余说,“不去。”   周非池在深圳。   而她的高铁票是广州。   苏余说,“我才跳出牢笼,不想把自己再关进去。”   周非池宽厚,对她的爱意岁月昭昭,只增不减。   这是苏余的功勋。   谈钱的时候,她能有恃无恐,毫无心理包袱。   但现在,她谈不了钱了。   周非池给了她谈感情的资格。   苏余不想。   不想借此耀武扬威,再去要挟一个好人。   颜宓惊呼,“姐们你清醒一点,你明明是喜欢他的。”   喜不喜欢,苏余不确定。   她能确定的是,想到周非池,她心软,且心暖。   “你才清醒一点。”苏余笑着说:“你要是他,你会接受一个,把你送去和别的女人上床,以此换取项目的爱人吗?”   颜宓有一说一,“那不是爱人,是人渣。”   “这不就对了。”苏余说,“我挺渣的,碰上我,他倒霉。”   颜宓一把抱住她,怒其不争,却也心疼,“徐家那时候盯着你俩了,你不狠心让他走,他得吃多少亏。”   苏余“嗯”了声,“走了就走了,别再在我身上吃亏了。”   苏余净身出户,南下广州。   倒也不是一时热血,一年多前,她已经有意往这边发展。   苏余学的是人文艺术类专业。   对,就是这么讽刺。   一个高端美感,用钱堆砌,门槛极高的领域。   徐夫人为了塑造自己想要的“女儿形象”,为了打造一名合格的“吉祥物”,事事安排妥帖。   苏余对艺术毫无兴趣,也无半点天赋。   她就是这么一步步的,被徐家养成一个华丽的废物。   苏余喜欢做生意,她时常观察各类店员,食品,奢侈品,衣服鞋子,深谙金牌销售的能力与门道。   苏余口齿伶俐,脑子转得快。没有根基,没有生产基地,没关系,她可以当居间人,当中介赚差价。   连徐仄恺都不知道,苏余早一年就在广州登记了自己的小公司。   5万的注册资金。   公司法人,苏余。   看,多公平的环境,几万块钱就能当小老板。   天高任鸟飞,苏余飞不起来,没事,她想通了。当不了翱翔的鹰,她可以当鱼,她本来就是苏余,不是多名贵的品种,是小泥鳅,泥巴搅和点水,都不用江河湖海,她也能滑溜溜,美滋滋地钻来钻去。   小泥鳅住不了复式别墅,买不了奢侈名牌,背不了限量款包包。但小泥鳅生命力顽强,灵活恣意。   苏余第一次,一个人过春节。   在出租屋里,买了面粉,剁了肉馅,她自己包饺子。过程略微痛苦,但成果尚算喜人,最后还剩一小拳面团,苏余想了想,烙了两张饼。   她烙饼的动作,比包饺子娴熟。   有一些人,一些话,从未刻意回忆,在需要的时候,总能自然而然地想起。   苏余对着饼,怼脸拍。   拍完发了朋友圈。   [吃了饺子也吃了饼,圆圆满满的啦,新年快乐!!]   颜宓问:饼好吃还是饺子好吃?   苏余说:饼好吃。   教她做饼的人,硬邦邦的,也很好吃。   苏余仰头,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啧啧啧,大过年的,怎么自动驾驶起小黄车了。   春节晚会歌声喜庆,窗外,烟火作陪。   苏余下楼,跟小区里的小朋友们一块儿放烟火棒。   小孩嘴甜,说放烟花的小鱼姐姐是仙女。   这才是夸女孩子的正确方式。   比“徐家的苏余”、“徐仄恺的苏余”、“童养媳苏余”动听太多。   在漫天烟花里,熠熠光彩里,苏余的眉眼闪耀,鲜活的烟火气终于浸润进灵魂,充实她干萎的骨骼。   春节真好,不止团圆,还能起死回生,抽出崭新的嫩芽。   这半年,苏余在广州搬了两次家。   到夏天,她租换了条件更好的小公寓。   收拾一新,给颜宓视频参观。   颜宓夸赞连连,说她真牛。   苏余是挺牛的,苏小老板,总有一天变成苏大老板、苏总。   颜宓说,等变成苏总的那天,再让Alic带男人来,任她挑选。   苏余笑,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闺蜜之间无话不谈。颜宓调侃,你不想要男人啊。   苏余说,不要。   颜宓问,你和周非池真的没联系?   嗯,真没。   她微信里,周非池的头像都黑掉了。   盛夏太阳毒辣,苏余被烤黑了两色号。但她不在意,爱上了热辣辣的夏天。因为她的小公司业绩做得好,这回又招了三个员工,其中一个还是她同高中的学弟,小赵小她两届,一口一个苏苏学姐,叫得可甜。   都成学姐了。   苏余恍然,然后低下头笑。   城南二中的学生就是优秀。小赵小鲜肉,做事也灵光,苏余去哪都带着他。这次来深圳,小赵也随行。学弟学姐一唱一和,把甲方老板搞定得服服帖帖。   大手一挥,一字千金。   拿到合同,苏余笑得跟花儿一样,饭局的酒没白陪。   小赵看着如花般旖旎的学姐有点呆,“学姐,你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我是要去休息,但你的活还没干完。”苏余挥挥手,“赶紧送姚总去机场。”   小赵实心眼,不放心,非得看着她回酒店。   苏余自顾自地比划,不用就是不用,她没醉,只是力气有点虚。   确实虚,虚到手机没抓稳,从掌心飞了出去。   好响一声,屏幕裂得没眼看。   苏余的七分醉醒一半,得了,乐极生悲。   换个新的,苏余舍不得,她研究了一下,换个屏幕能继续用。   小赵学弟不敢吱声,溜去送甲方。   苏余问餐厅服务生,这附近有没有修手机的地。   服务生说,您往左走个50米,再往右20米。   晚上的风怎么还这么燥热,百来米,苏余走得热死了。   修理店好找,亮堂堂的一块店招。   苏余推开玻璃门,空调冷气披上来,终于舒坦。   “你好,我的手机它……”   苏余说了一半,忽然哑声。   柜台后站着的人,转过身。   周非池的眼眸跳了跳,眸色泛滥汹涌,又一瞬被自己镇压回去。   而苏余,那醒了一半的七分醉,加倍还回,实打实的,彻底晕醉。   一旁的店员热情接话,“手机怎……”   周非池往旁跨步,不动声色地拦住店员,他看着苏余,四平八稳的语气,“手机怎么了。”   男人的声线既熟悉,又有点陌生。大概是被冷气泡过,渗出些许寒意。   “屏幕碎了。”   周非池伸出手。   苏余把手机交给他。   两根手指,一黑一白,一细一粗,像磁力石,指尖若有似无,于低空交涉。   周非池低着头,把弄翻转。   苏余问:“能修好吗?”   他说:“换屏。”   “哦。那换吧。”   周非池还是低着头,沉默地拿出工具箱。   一定是店里的白炽灯太耀眼,从上面直勾勾地打下来,炫得她眼晕,头晕,把醉意烘蒸得吐泡泡。   苏余看着他,纯黑T恤,这个姿势,露出一截粗实的后颈。利索的寸头贼酷贼有型,短短的,每一根都有向上蓬勃的生命力。   “那个……”苏余晕乎乎地说:“原装屏是不是贵一点呀。”   周非池还是没抬头,不说话。   苏余有点醉,语言功能技术性倒退,“多少钱呀,打折吗。”   周非池拿出螺丝刀,热熔胶,剪刀,专业得一批,又高冷又帅。   苏余晕得不太行,往后一大步,背抵着柜台,手下意识地去扶东西。   虚虚一晃,没东西扶。   就要站不稳的一瞬,强有力的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背。   好烫啊。   苏余看向周非池,这么烫的手心,烧得快沸腾了吧。   周非池的唇都快抿成薄薄的刃,能割肉的那种。他的眼睛也藏不住了小火山,蠢蠢欲动地迸火焰。   这样炽烈的灼烧,烧起了苏余的五感,回忆不是回忆,而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的印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苏余头晕得不行,靠着那股热源,卸了酒劲。   “周师傅,我手机,你要好好修噢……”她声音像堵了个小奶瓶,“我手机里面,有很多那种小视频……男主角长得……跟你特别像。” 第13章 周非池 这不是吻,是止疼的药。……   周师傅真是稳,跟石雕像一样。   听到了没啊。   哦,听不到。   听不到就算了。   苏余去看柜台上的样机。   店员热情介绍,最新款,新功能,颜色很少女的。   苏余搭了句话。   逗得店员大笑。   她又说了几句,店员听得饶有兴致。   反过来了,好像苏余才是店里的销售。   时间过去20分钟,苏余瞅了好几眼,“能不能修好呀?”   周师傅“嗯”了声。   什么意思,能还是不能,给句话嘛。   周师傅不回答,反正手上动作没停。   人家这么认真干活,用工匠精神堵住她的嘴,苏余真不好再说什么。   又过去10分钟,苏余憋不住了,说,“能不能借手机打个电话。”   周非池慢条斯理地拆完小电板,才拿出手机。   苏余以为他会给她。   周非池没给她,而是问:“号码。”   “……”   周师傅服务真到位。   苏余说,“1387466531。”   “外地号码。”   “不知道,大概是吧。”   他拨号的过程像慢放镜头。   通了,长嘟音很清晰。   小赵接得快,清透嘹亮的一声,“学姐。”   周非池拿螺丝刀,刀尖在空气里停滞半秒。   姚总送去机场了,没误点。   他在回程的路上,很快就到。   “学姐,你在哪,发个定位给我。”   这句苏余没听清。   因为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周非池捣鼓着仪器,很专业,小火花滋滋闪。   “给我手机。”他平静道:“我要定个配件。”   “喔。”   苏余匆匆挂断电话,还回去。   周非池说:“今天修不好。”   “什么时候能修好?”   “明天。”   苏余看着他。   周非池抬起头,出息了,迎难而上。   苏余说,“要不,换个其他师傅修?”   周师傅被质疑,被嫌弃。   苏余蓦地一哆嗦,那眼神,不修手机了,而是想来修她。   店员给了她一只暂时替用的旧手机,电话卡安进去,能接电话发信息。   苏余问,我的手机什么时候拿。   店员说,你加一下池哥的号码,具体问他。   周非池的手机号又乖乖躺进了她列表里。   新号码,深圳的。   苏余记性好,一下就记住了。   小赵没能赶来,笨蛋学弟迷了路,苏余自己叫车。   她站在店门边蹭空调,等车。   周非池站在店里面,试电笔没接准,火花烫了他的手。   店里的小徒弟好生奇怪,换屏这种简单活,池哥怎么亲自动手,还亲自不让屏幕修好,真够离谱。   周沁枝也奇怪。   哥哥拿回家的这只手机,破破烂烂的摆在桌面,两天了也没换个姿势。   妹妹终于忍不住问,“是有技术难题需要攻克吗?”   周非池被问倒。   修手机不难。   是心难。   不让妹妹多想,也不想骗她,周非池说,“一个朋友的,放在这。”   周沁枝却越想越多,“哪个朋友呀?”   她的眼睛里,甚至有隐隐的期待。   这一刻,兄妹俩想的是同一个人。   周非池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快要手术了,听医生的话,早点休息。”   卧室里,柜面上,破烂手机被战术性遗忘的第三天。   主人终于忍不住,发来短信,问,手机修好了吗?   周非池不回复。   直到她打来电话。   周非池很平静地“喂”了声。   苏余的声音很好听,细腻,柔软,像风和日丽下溜到沙滩上玩耍的海浪。   “我就说吧,要换个师傅修的。”   苏余平和很多,不像以前,浑身扎着刺,逮谁都要刺几下。如今,哪怕她不高兴,最多也只是委婉地阴阳怪气。   周非池原本还能再忍忍。   但周师傅不能忍受自己的专业能力受质疑。   所以他服软,他认输,他给自己找台阶下,说:“修好了,你来拿吧。”   —   周非池的住处很好找,闹中取静,虽然小区不新,但周遭便利,租金不便宜。   周沁枝开的门。   见到人,倒也不是多意外,反倒沾沾自喜,“我猜到了!”   再见面,乖小孩说话奇奇怪怪的。   递上礼物,捏了捏乖小孩的脸。   苏余问:“你哥呢?”   “打电话。”   周非池在卧室窗户前,背对着门,身形被太阳光勾勒金边,好身材真招摇,像空旷原野上挺拔苍劲的树,随便一站就是好风景。   他太专心,没发觉门口有人。   但苏余听到了他的电话内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周非池转过身,看到苏余后明显一怔。   苏余冲他笑了笑,歪着脑袋,背脊抵着门板。   周非池皱眉,“你又喝酒了?”   “什么叫又,我又不是酒鬼。”不过确实喝了酒。苏余的小公司今天团建聚餐,上个月的利润把她喂得饱饱的。   周非池没说话,拿了手机递给她。   苏余摁开机键,“没偷看我的小秘密吧。”   周非池冷呵,“不是只有小视频。”   不错,也会阴阳怪气了。   苏余笑,“男主角是不是很像你。”   周非池无语。   擦肩而过时,他没看她,只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捞起她胳膊,给她当支撑力,让她去沙发上坐。   门板凉,喝了酒容易受寒。   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苏余想的却是,周学长的臂力有增无减,单手就能圈住她,假如再使点劲,就能抱起她。   这事他以前经常做。   可不止是抱,还有很多下流动作。   周非池力气越硬,她心越软。软得想再跟他说说话,看看他更多的情绪。她手机里有秘密,周非池也清白不到哪里去,情绪里的小秘密藏得一个赛一个的隐蔽。   苏余小声问,“除了小视频,还看别的了吗?”   “看什么?”周非池扶稳她落座沙发,“顺手”勾了条毯子给她。   “我的照片啊,艺术照,没穿衣服的那一套。”   周非池眼里的小火焰变成大火把,脸上的阴天变暴风雨,将下未下。和她对视时,目光憋得干涩如刀割。   苏余却在笑,笑得醉眼观星,慵懒无暇。   周非池冷淡道,“不想看。”   “喔,”苏余说:“那是你的损失。”   “我看过的更好。”他说。   苏余晕乎乎的,闭着眼休息,“是吗,还有吗,我也想看。”   硬拳头,软棉花。   谁讨不着好,一目了然。   周非池从来不奢望她对他好。   只是想要一点点,一点点被在意的真心。   “苏余,我不是没人要。”周非池的下颌线在颤,咬牙的动作很硬。   “我知道。”苏余说,“我又不跟她抢。”   “那你现在算什么?”周非池声音压低,忍得额头一层细密冰冷的汗,“你说,你说啊。”   苏余不能喝酒,泡了酒精的脑子会卡壳,会迟钝,会在茫茫大雾里迷失方向。还有,会藏不好秘密,捋不清心事,会不受控制——   她目光向下,像温水一样流淌,淌至周非池的手。   苏余慢慢的,握住他的手,轻轻问:“掐自己这么用力,你不疼吗。”   周非池被温柔击中,一溃千里。   他眼角熬得通红,声音哑。   像撕扯到极限,下一秒就会断裂的弓。   “苏余,你就会往死里欺负我,我都快疼死了。”   话落音,阴影也跟着落下。   周非池单手捏住她后颈,凶狠咬住了她的唇。   这不是吻,   是止疼的药。 第14章 苏余 对不起啊,周非池。   苏余像块小木头,接吻的时候还睁着眼。   难道疼的只有他吗。   她也被咬得快疼死了好吗。   苏余别开脸,又被周非池捏回来继续吻。   他嘴里有很淡的薄荷香,牙膏的清冽冲刮着口腔,幽凉地撞进肺腑。   氧气先是被他夺走。   在苏余快要窒息的时候,又将氧气送回。   苏余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指了指右边。   右边有妹妹。   周沁枝站在那,一脸惊愕,迅速捂住眼,“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周非池这才罢休。   苏余撇了撇嘴,“少儿不宜呢。”   周非池说,“她成年了。”   苏余讶异,“沁枝18岁了?”   当事人的声音从房间传来,“我19啦!”   周沁枝真的很显小。   是因为生病的原因。   常年服用药物,幼时多灾多病,她像一颗小豆苗,自风雨里艰难生芽。   苏余说,“她要手术了。”   不是问,是想聊聊这个话题。   可周非池显然不想,他问:“你喝酒的时候吃东西了么。”   苏余揉了揉胃,“没诶。”   周非池跪着的单膝站直,“想吃什么?”   苏余不想吃。   周非池给她煮了两个白水蛋,温了一瓶牛奶。   小奶锅在他手里轻柔地摇晃,白白的奶液像丝绸,烘沸出热气泡。奇异且和谐的矛盾结合,在安静里无声炸裂。   苏余不吃蛋黄,周非池给她剥壳。   牛奶热乎乎的,很暖胃。   头顶打下来的光毛茸茸的,气氛真好。   敲门声响,周非池把剥好的鸡蛋白给她,起身去开门。   邻居来送饺子,亲手包的,粉色小兔爱心便当盒。   苏余扭头看。   周非池185的身高挡在160的美女邻居面前,真好磕。   没有傻男人,只有装傻的男人。   周非池很正直,正直过头,不够绅士,就是不要这饺子。   正僵持,苏余过来解围。   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双颊飞霞,萌萌地和邻居打招呼。然后抬起头,对周非池说:“我想吃饺子啦。”   周非池二话不说就接了。   饺子真好吃,虾仁馅,皮薄多汁。   苏余一口一个,吃相不委婉,说话不委婉,“你邻居喜欢你诶,你接饺子的时候,她想牵你的手。”   周非池“嗯”了声,“我有很多人要。”   当然,苏余从不怀疑。   周非池心里平坦了些,这种低级稚嫩的宣泄,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报复”了。   苏余嘴角有汤汁,周非池拿纸巾,伸手帮她拭。   温柔是本能,怎么都压不住。   苏余问,“你还差多少钱啊?”   周非池的手顿在半空。   以为他没听清,苏余重复,“妹妹手术费,差多少,我拿给你呀。”   周非池变了脸,眉眼也结了霜。   无力的挫败感顿袭全身,这半年,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信心,又被她一句话击毁。   周非池先低头,再抬头,咬着牙说:“苏余,你真的没有一点心,怎么焐都焐不热。”   苏余不解,“你本来就缺钱,我听到你打电话。”   钱不缺,只是没那么快到账。   周非池半年前来深圳,是真被她伤着了。这边的兄弟早就抛出了橄榄枝,合伙投了家店,继而是第二家,第三家。   周非池能修电子设备,也能自己做技术开发。这半年,他的收入有很大的改善,只差一笔项目分红,手术费就凑齐了。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在谈感情。   苏余呢,却依然在谈钱。   “我对你好,你就给钱。”周非池的语气和眼神都变薄了,“没想过给别的,是么。”   苏余说,“你对我好,我才帮你的。”   “跟半年前一样,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和她们上床吗。”周非池冷呵,“你去问问你的前未婚夫,看看哪个男人,要你所谓的这种好。”   “你提他干吗,他又不缺钱。”   周非池真的,没被人这么扎过刀子。   他又气又想笑,想了想,还是生气比较多。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苏余闷声,“是你自己先提的他。”   周非池别开头,使劲儿忍。   “我知道,那事不厚道,是我对不住你。”苏余主动剥开两人之间最大的雷,虽然方式很笨拙,但这是她的真心话,“我想要弥补的。”   周非池问,“你就是这么弥补的,再给我一次钱。”   苏余说,“你嘴能不这么硬吗。”   周非池冷笑,“不然呢,你要我哪里硬。”   苏余嘴角动了动,气氛都到这了,不吵个架也对不住他这话了。   “你本来就差钱,妹妹等不了,你跟我在这生什么气。”苏余说,“你拿着我的手机回家,换个屏三天都换不好,不就是想我联系你,来找你,来见你。”   周非池:“……”   苏余的杏眼沁着水,跃进毛茸茸的光亮,就这么看着他,无辜又无情地大杀四方。   “还有,刚刚亲我的时候,你哪里都挺硬的。”   周非池真的被她打败。   当真是,一点男人的自尊都不给留。   周非池寡着一张脸,慢慢抬起手,心梗地指着门的方向。   苏余懂了。   撇了撇嘴,走就走。   到门边,手挨着门把。身后的周非池突然快步到她身边,“砰”的一声,手掌用力按死了门板。   苏余的话,眼神,脸,她的所有,就是呛人的烟。   周非池快被呛死了。   “苏余,你要走了,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苏余低着头,“你要我走,又威胁我,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坏。”   关门声很轻,落下的锁很紧。   周非池闭着眼,垂在腿侧的手握成拳。   他告诫自己,周非池,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这么没出息。   门外,“咚咚”几声闷响,突兀又惊人。   周非池想都没想,拉开门狂冲而出。   四楼到三楼之间的缓冲区,苏余背对着他,低着头,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非池两步跨跳下去,扶住她的肩,“摔着哪里了?”   苏余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   脸苍白,头发也乱,鼻子眼睛红得不忍看。   周非池声音都在颤,“你哪疼,你跟我说,我能碰你哪,我怕你摔着骨头。”   她不说话,他真急了,“苏余!”   苏余很小声,很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啊,周非池,我又说错话了。”   周非池一怔。   苏余从楼梯滚下来,身上狼狈,情绪更狼狈,可当周非池出现,那样着急,口是心非,她好像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周非池,你信我。我是真的想帮你,我也真的后悔了。”苏余擤了擤发酸发堵的鼻,“我性格不好,过去二十多年,我活在不正常的环境里,我心理扭曲,我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没有用。你怎么这么笨,喜欢我这么个尖酸刻薄不讨喜的怪胎。”   周非池说,“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周非池单膝跪在地面,双手抱住她,“我喜欢的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   苏余没说话。   周非池以为弄疼了她,赶忙把人松开。   松开了,才发现,她的眼泪安静淌了一脸。   周非池心如刀割,也悔恨不已,他憋紧嗓子,低声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你说,我听着。”   “我刚才那些话,伤到你了,对不起。”苏余低着头,哽咽道,“下次,我一定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我……”苏余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我想重新开始的,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我想变得柔软些,共情些。周非池,我已经在努力了,只是做得还不够好。”   “没关系,你已经很好了。”周非池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苏余,我真的感受得到。”   她的坦白局姗姗来迟。   没有花团锦簇的誓言,没有投其所好的讨巧,只有真实平凡的自我剖析。   周非池在这一瞬间发现,苏余,是真的想要过正常生活的,无论物质,还是精神。   他沉声问,“苏余,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啊。”苏余想了想,“邻居来给你送爱心水饺的时候,你俩站在门口,身高差真的很配。”   周非池噎住。   苏余看着他,“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开心。”   “那你还让我接受水饺。”   “我这不是,想让她看到我嘛。”   周非池笑,看破不点破,让她自己慢慢领悟。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也从不缺耐心。   再多的追问就成了逼问。   周非池不想给她压力,于是转移话题,问:   “怎么从楼梯摔下来的?”   “喝酒了,头晕,没站稳。”   “下次想喝,我陪你。”   “噢。”   “摔哪了,哪里疼?”   “屁股,腿也有点。”   周非池当然不放心,反过身蹲下,把宽阔的背留给她。   “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苏余乖乖照做。   软乎乎的手搂紧周非池的脖颈,这是他戴过最贵的围巾。   “还有句话没说完。”苏余半边脸枕着他的背,“那个女邻居,给你递饺子的时候,都快摸到你手了。”   “你不是不开心么,答应你,”周非池说,“下次不给她摸了。”   “摸摸也没事。”苏余这条小围巾把他缠系得更紧,侧过头,凑近他耳朵,“她只能摸你,但我能骑你。”   周非池笑了笑,垫着手,把她往上托了托,“你是不是说反了。” 第15章 周非池 肉桂粉。   苏余用力勒紧他脖颈。   周非池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不错,会羞赧了。   这也算一个好开始。   苏余照了B超,没伤骨头,休养个几天能好。   苏余说,帮我叫个车。   周非池说,你都这样了,酒店怎么住。   苏余暂时回不了广州,她还有个项目,项目负责人两日后来深圳,苏余想争取。   酒店不能住,那能住哪。   周非池说,“我那还有一个房间。”   这话不正经。   苏余挑眉看着他。   谁还不会挑眉了,周非池同神态回礼,“你别多想,我是要收房费的。”   他拿出手机,熟练打开收款码,扫吧。   真是,报复心好强的男人。   “少50。”   “少不了,我每天要给你做饭,搞卫生。”   “我不吃你的饭。”   “不吃就再加100。”   医院门口,苏余一瘸一拐地走,周非池单手扶着她,会强买强卖,嘴也不饶人了。   苏余气笑,勾住他手臂,“周非池。”   “嗯?”   “收费这么贵,还让我自己走,蹲下。”   周非池稳稳将人背起,装模作样地慷慨,“这项就不收费了,赠品。”   周非池真能干,三两下就把房间收拾妥当。被毯床单的款式和周沁枝的一样,当时买的时候就是两份。   苏余回过味,“你是不是一直有准备啊,知道我会过来住。”   周非池弯腰,抹平床单,“没有,省事。”   苏余嘁了声,“不老实。”   她要去洗澡,贴身衣物在行李箱里。   腿受伤,蹲不了,周非池帮她拿。   护肤品,花裙子,薄开衫,内衣裤在下边那层。奶杏,肉桂粉,还有一套纯黑蕾丝。周非池无从下手,蹲在行李箱前,侧脸沉默隐忍。   “穿哪套。”   “白色。”   “没有。”   “有的,在下面压着,你翻翻。”   周非池的手像石头,沉甸甸地落在上面。奶杏色的肩带真细,一撕就能断。肉桂粉的丝缎面料,像她的皮肤一样光洁。黑色蕾丝是半杯,刚够遮住关键点。   苏余坐在椅子上,好心关心,“你很热吗,怎么流汗啦。”   周非池额上有汗,心上有火焰,扑都扑不灭。   “没有白色。”他嗓音低沉,反复确认。   苏余懒洋洋地“哦”了声,“那就黑色那套吧。”   淅淅沥沥花洒落雨,在浴室奏乐。   周非池后知后觉,她是故意的。   真有本事,不费吹灰之力,能让旗杆致敬一整晚,逼得他洗了两个冷水澡。   周非池的管家服务很到位,一日三餐不重样。   苏余大快朵颐,真心喟叹,这“房费”真值。顺便找周管家投诉,说伙食太好,腰上长了半圈肉。   面前是香喷喷,刚洗完澡,穿着衬衫裙的女孩。苏余不施粉黛,长发如密林垂腰。周非池恍然,像重回少年高中,一见钟情的刹那。   当年一眼心动。   如今动的不止是心,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听使唤。   苏余两只手箍着腰,收紧多余的宽松,曲线玲珑,长腿晃眼。   周非池喉结滚了滚,压抑着眼神说,“你不是来投诉的。”   “啊?”   “是来折磨我的。”   苏余视线下挪,秒懂。   离开的时候她小声叮嘱:“你要当个遵纪守法的好管家噢。”   第三日,她腿上的扭伤好转,周非池带她户外骑行。   苏余不好动,能躺就躺,本质宅女一个。   她气呼呼地抗议,“我付的房费,不是健身费。”   周非池说,“不要你健身,只是带你晒太阳。”   蓝色山地车还挺酷,穿运动装的周非池也很酷。   苏余看了他很久。   周非池问:“怎么?”   “不应该啊。”苏余喃喃自语,“这么好看,我高中时应该会注意到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周非池笑,从容地戴上墨镜。   苏余捂住胸口,很捧场,“周学长真是俊死了。”   周非池载着心爱的女孩,从宝安区出发,沿着湾滨海绿岛一路向东,双桥公园,红树林保护区。他带着苏余穿过繁华闹市,蜿蜒曲折地去看碧海蓝天。   苏余仰着头,任由阳光敷满全脸。   苏余迎着风,感受自然微咸的空气洗礼肺腑。   下坡路,周非池放速,失控却刺激,苏余大声尖叫,紧紧搂住他的腰。   上坡时,周非池微弓背腰,腿上的肌肉线条蓬勃热烈。   不用坐豪车,不用VIP门票,他带着苏余,体验崭新的生活,体会另一种,活着的方式。   这一天,苏余尝到阳光的味道,捕捉到空气的香甜,看到城市的颜色,比钻石闪耀。   切身的感知,比苦口婆心的说教更珍贵。   周非池都不用看她的脸。   腰间越抱越用力的小手,是她心情最好的证明。   苏余回到周管家的家,第一次九点不到就酣然入睡。   周非池做的鸡汤养胃,烙的饼饱肚。   周非池这个人,能修补破碎的灵魂。   苏余睡到自然醒。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正常的睡眠质量了。   “今天我这客户要是拿下,我就借钱给你,不收利息。”   周非池说,好。   两人之间,再谈钱,都能坦坦荡荡了。   苏余神清气爽地出门,像个女战士。   女战士走出楼道,下意识地回头。   果然,看见了站在窗边,也在看她的周非池。   苏余挥挥手,展笑脸,双手抬起,比了个巨大的爱心。   周非池眼热。   天真蓝,阳光真暖,像他的心一样。   苏余这几年唯一拎得清的,就是赚钱。   但也是拎得太清,失去了很多。   她有时候也会问自己。   当年对周非池那样,可曾后悔。   后悔无用,不可挽回。   苏余承认,是自己对不住周非池。   现在的两人,平和地交际,隐秘的小暧昧,一个在尝试,一个在克制,都在找回自己的内核。   周非池却从不提那件事。   苏余心虚,几次话到嘴边,又没底气地咽了回去。   这是一道疤,多高级的整容术,都修复不好了——苏余是这么想的。   可当她,此刻,看到要争取的大客户时。   内心爆了一句嘹亮的粗口。   有的人,天生命好,就是当老总的料。   程总在哪都是富婆程姐。   程总自然也认出她,颇有几分心心相惜,笑着说,“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苏余笑得不太美,神情干巴,“程总,您好啊。”   半年而已,对方光彩照人。   苏余对这次项目已经不抱希望,但程总好像特别喜欢调戏故人。就冲苏余这要死不活、心不在焉的敷衍状态,还能被留到最后。   苏余已经预感到一些故事。   三选一。   程总对苏余微微笑。   老规矩。   “把你那司机带来一块儿吃顿饭,项目就给你。”   苏余笑,周非池这么招人喜欢,吃顿饭就能换项目。   “抱歉啊,他已经不是我司机了。”   “他是你的什么,对我而言不重要。”程总说,“只要他陪我吃顿饭。”   苏余一语不吭。   “这个项目利润可观,一个月就能拿到尾款,你这一年就能过得很丰润了。”程姐抛出一个又一个糖果,甜得人直犯晕。   苏余还是不说话。   程姐兴致盎然,“就一顿饭,你想想。”   苏余不想想,也不用想。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泛滥波澜,刚才的沉默也不是左右为难的权衡。她在回忆,在反思,那时候的自己,可能真的没弄清,对周非池的感情。   想他好。   却用了最不好的方式。   苏余看着程总,程姐,程富婆。   苏余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可以。”   程姐挑眉,“你和他在一起?年轻人真大方,这样还能在一起。”   苏余说,“在不在一起,都不能对你大方了。”   程总说,“不想挣钱了?”   “想,非常想。”苏余说,“但我现在,已经舍不得了。”   周非池不在任何的被选项里。   他可以,他有这个资格,做世间唯一答案。   程富婆还想开口。   苏余抢先一步,好心提醒,“您不要再刺激我了,我有点想打人。”   程富婆“噗嗤”一声,终于破防。   也不是什么善良姐姐,刻薄挖苦功力不低,她直言不讳,半讲半骂,“你是不是心理有病,看过医生没有。”   苏余惊呼,“你怎么知道!”   程富婆无语。   “我看过的,16岁第一次看,偷偷攒的钱。”   程富婆又变成了程姐。   姐姐长叹一口气,“什么人啊真是。”   “以前,确实有点不会当人。”苏余失落地挠挠头,既然谈不成生意,再待也没意思。   “就走了?”程姐语调悠悠,“就不想知道那晚上的事?”   苏余停顿脚步。   程姐说,“他长得太像我前夫了。”   “啊?”   “我前夫出轨、包小三、包二奶,借网贷,吹牛皮,妈宝男。”   苏余脑子轴轴的,“你,你没……”   “你那司机?”程姐冷笑,“看他一眼都晦气。”   ……   苏余游荡回去。   周非池见到人,眼睛被划亮,快步向前,四平八稳的语气,“晚上吃红烧肘子,还烙了个葱油饼。”   他这模样,也不知在楼下等了多久。   苏余有话藏不住,直楞楞地向他确认。   “周非池。”   “嗯?”   “你没和她睡啊。”   “……”   “是不是?”   “……”   “你说话呀。”   “嗯。”周学长平平淡淡地解释,“硬不起来。” 第16章 苏余 隐秘的快乐,更多的渴求。   还有三个字没说——   除了你。   周非池想说的,但又觉得说出了口不礼貌。   不过,苏余仍能从他的目光里读出答案。   周学长不仅忠勇,如今还学会了勾人心神的留白技巧。   苏余说,她还骂我有病,我觉得她也有病。   难怪,去年在机场接机时,程总对她的态度就很冷淡。   都是有迹可循的。   周非池冷不丁道,你是真大方。   苏余说,那时候我不喜欢你。   周非池很快问,现在呢。   苏余想听那晚的故事。   听完故事才跟他交换答案。   还能有什么故事。   不过是一个,被男人狠狠伤过,无尽失望的女人,怀恨于心且不甘心,看到几分相似的人,都想暴揍一顿的替身文学。   周非池去到酒店房间。   程姐阴沉着一张脸,冷言冷语。   周非池看到桌面上的两只手机,一只好的,一只是古老款式,屏幕有裂痕。   周非池问,手机换屏吗,我这能换,给你打折。   此刻听故事的苏余,被他的工匠精神震撼到。   无心插柳,插在了程姐的心坎上。   程姐的儿子病逝很多年,这只手机里,有小孩生前的音频。但手机被她前夫摔坏,已经不能使用了。   周非池给她修了三小时手机。   当听到儿子唱歌的声音时,程姐痛哭流涕。   沉默许久,苏余问,“你去的时候,是不是真想跟她上床。”   周非池说,“你真以为我是鸭?”   苏余抿紧唇。   周非池想揍她,又舍不得。   “你这直言直语的习惯,不好。”   “喔。”苏余很乖,“那我以后改。”   “没想给别人睡。”周非池说,“你在争项目,我去给你探探风,她要不同意,就把她绑了。”   苏余惊恐,“周非池,你要遵纪守法。”   周非池笑着嗯了声,“我会尊重你,也会守着你。”   两人走进楼道。   墙上装着声控灯,静悄悄的没被惊扰。   苏余说话,灯亮。   她勾着周非池的小手指,很小声,“怎么尊重我?”   周非池不说话。   几秒,声控灯摆烂地熄灭。   黑暗的一瞬,苏余被推至墙壁,汹涌的吻倾盖而下。   周非池的手温柔地垫在墙壁与她背之间,怕她冷。   楼道里,随时可亮的灯,狂野的周学长。   苏余被动承受,怯弱得不敢出声。隐秘的快乐,更多的渴求,欲拒还迎的矛盾,都被周非池死死拿捏住。   他才是最懂她的人。   高楼层的关门声,低楼层的脚步声,一上一下凑热闹,挤亮了灯。   灯影晃晃悠悠,在陈旧的墙上巡礼。像高中时悄悄站在后窗户的班主任,心知肚明地看着教室里,课桌下,悄悄牵手的小情侣。   灯亮的一瞬。   周非池松开人,俨然正襟危坐的周君子。   苏余软了身子,往下滑。   周非池面不改色,单臂捞住她的腰。   然后笑着跟打招呼的邻居说:“我女朋友扭到脚,站不稳。”   苏余想拧他。   神经病呐,邻居又没问。   后来,两人上楼,站在家门口。   钥匙都拿在手上,苏余突然勾住他脖颈,把他重重推向门板,按在上边亲。   睚眦必报,还得是苏余。   女生就是香,就是软。   哪里都是。   同样是舌头,她卷着他,以柔克刚,点燃烟花的引线,等他轰轰炸裂。   周学长必须如她所愿。   牵着她的手,亲自向下检阅。   苏余不算温柔的一握。   食指和拇指环出的圈,圈不完全。   门锁拧动,从屋里边传出细细声响。   两人又迅速分开。   亮堂堂的光线铺设,周沁枝为哥哥姐姐开了门,高兴道:“你们回来啦。”   周非池有意往苏余身后站,转过身,掩盖身体的变化,淡然撂话,“我去抽根烟。”   苏余挑眉,故意说,“打火机在客厅,不进来拿?”   周非池扭头,眼神像压抑的海,无声的浪。   苏余又不傻。   敢挑衅,是知道他无可奈何。   沁枝在,妹妹在,得顾忌晚辈的感受,这一晚周非池不敢拿苏余怎么办。   但苏余还是错算。   她洗完澡,惬意放松地往床上躺着玩手机。   卧室门什么时候开的,不知道。   人是怎么进来的,也没个声响。   苏余的脚腕一紧,就被拖拽往下。   周非池匍匐于床沿,身高太出众,弯腰低头,久了会酸。到最后,他索性双膝跪在地面,既放荡,又虔诚。   苏余已经忍无可忍。   周非池贴心递来抱枕,善意提醒,“咬着枕头,就不想叫了。”   真是另类风格的人渣。   苏余很快乐。   一个男人,无论情感还是身体,在爱她,在护她,甚至如献祭般地燃烧自己,匀出一小捧光亮与温暖,告诉她,她是世上唯一珍宝。   苏余哪儿都满了。   飘游的灵魂,枯萎的心,一点一点被充沛,被春风抚爱,抽新芽,长嫩叶,在五风十雨里,也想试着,试着去结一颗甜果子,回报给暗恋她整个青春期的周学长。回报给身体力行、爱她到现在的周非池。   周学长好厉害。   一张嘴,能让苏苏学妹软成这副不争气的可怜模样。   他有分寸,差不多就收手。   然后胡乱拿手背擦了擦嘴,转身就往浴室去。   淅淅沥沥的冷水,暂时敷衍地浇浇身上的火。浇了半小时,他才勉强能出来。苏余抱着枕头,像个糯叽叽的小团子。枕头四个角被她咬得也怪可怜。   “你好了啊。”苏余小声问。   周非池哑着嗓子,“你好了吗。”   苏余点点头,“我很好的。”   周非池被逗笑。   笑着走向她,抱住她。   “苏余,你是好姑娘。”他说,“高中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每次做梦,做这种事,想的都是你。”   苏余被他绕晕了,“什么事啊。”   周非池低头,低声,“梦里面,你都当我孩子的妈了。”   苏余愣了下,然后笑着打他,“想得美。”   苏余快乐,周非池就快乐。   哪怕举一晚上旗杆也快乐到能上天。   他回到自己房间,落在桌上的手机有条新消息。   一个陌生号码——   [我是徐仄恺,我在你家楼下。] 第17章 周非池 我教会你的,是本领,但爱你,……   凌晨2点半,徐仄恺还等在楼下。   等了多久,自己都忘了。   但只要等得够久,总能看到他不想要的答案。   苏余欢快地奔向另一个男人,两人挽在一起的手,那样紧,似藤蔓植物,黏腻缠绵不会离分。   每一帧画面,徐仄恺太熟悉。   他以前也是一个女孩生命里的藤蔓。   他得到过,这些本该是他的。   徐仄恺与黑色衬衫几近融为一体。   车窗封闭,他一根根地抽烟,烟雾塞满空间,难闻,呛人,他不在乎,以此来填满空洞流逝的缺口。   直到周非池从楼道出来。   徐仄恺又有了胜算。   周非池在迈巴赫三米远停住,隔着车窗,与徐仄恺正面对视。   他的目光不能以平静形容描述,而是一种舒展从容的冷淡,接纳住徐仄恺全部的锋利与施压。   周非池没坐这百万豪车。   而是骑上自己的摩托车,长腿支地,遵纪守规地戴好头盔。然后背对着迈巴赫,侧过脸,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摩托车轰鸣,迈巴赫跟随其后。   他把徐仄恺带去一个夜宵摊。   这个点只剩一桌喝醉的食客,老板娘清点账单,老板慢悠悠地收拾调料罐。   周非池打了招呼,自己拿了两瓶啤酒。   徐仄恺置身这市井生活里,格格不入。   周非池起开瓶盖,“咚”的一声放他面前,说,“来都来了,就当我尽地主之谊。”   徐仄恺说,“广州我比你熟。”   周非池“嗯”了声,“徐家前途无量,哪里都有徐家产业。”   他给徐仄恺倒满酒,推过去,看向他,说,“跟你家没关系。你是苏余的前男友,现男友敬你一杯,应该的。”   徐仄恺当即变了脸。   周非池没挪眼,观摩他每一刻的神色转变。   徐仄恺没碰杯。   周非池自顾自地一口闷,干光了杯里酒。   “这些给你,你离开苏余。”徐仄恺叠着腿,从风衣衣襟里拿出一张卡。   周非池接了,拿在指间左右翻转。问:“有多少?”   徐仄恺五根手指屈起,指节磕了磕桌面。   周非池说,“苏余在你那,真值钱。”   徐仄恺嗅到一线生机,乘胜追击,“你要嫌少,开个数。”   “我开不出。”   周非池说,“苏余在我这,是无价之宝。”   徐仄恺的生机断灭。   徐少爷的怨气,恨念,不甘,再也压制不住。   “你算个什么东西?”——他打心底地瞧不起周非池,单方面地给他下定义。   周非池依旧平静,看着面前的男人,神色一刹失定。   半晌,他问:“你以前,这样跟苏余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个女孩子,脸面薄,需要爱护,需要自尊。”   徐仄恺怔住,继而是汹涌的怒火直烧天灵盖。火苗向上冲腾得越剧烈,内耗的燃料也在掏空他的底气。   徐仄恺不想承认。   但他深切地感知到,高筑的塔台在摇摇欲坠。   “我现在还能好好跟你说话。”他道。   “你都看到苏余和我在一起了,怎么还能好好说话?”周非池轻声一笑,又朝他敬酒,“徐总有定力,恕我不向你好好学习了。”   说罢,周非池喝完剩下的啤酒,起身就走。   擦肩而过时,徐仄恺青着脸,从齿间重复碾压那句话,“你算个什么玩意。”   同时,迈巴赫后面的黑车里,下来四个结实汉子。   果然,情敌的归宿,都是以暴制暴。   这样才对。   积攒的怨与恨,怒与妒,以体面做遮掩,压根不是长久之计。   见血的刀刃,吃人的眼神,想要对方死的心,才是徐仄恺真实的风暴中心。   但他好像低估了这位情敌。   周非池的每一块肌肉都不是白练的,和苏余有关的事上,他随时迎战搏击。周非池以绝对的信念,不居下风。腿伤了,胳膊扭了,也不见半点服软。   凌晨里,这种鬼热闹当真尖酸。   直至烧烤摊老板娘大吼“报警!”。   徐仄恺发话,住手叫停。   打手听话,训练有素。   但周非池不吃这一套。   他缓了两口长气,慢慢抬起头,眼睛压成一条深邃的缝,直直看向徐仄恺。   徐仄恺说,“这是给你的教训,下一次……”   周非池爆冲而上,拧住他衣领,狠狠挥拳砸向右脸。   “去你妈的下一次!老子现在就要干你!”   一击即中。   徐仄恺踉跄倒地。   徐少爷也不是吃素的,反身弓腰的间隙,抓起空酒瓶挥手而出,打中了周非池的侧颈。   这一下其实很猛,但周非池痛不改色。   他一拳又一拳地反击徐仄恺,报仇雪恨也好,打抱不平也罢。无论是现男友,还是周非池,亦或是年少时的周学长,都该替苏余出这一口气。   “苏余曾经那么喜欢你,你呢,你做了什么?站在你徐家大少爷的位置,高高在上地俯看她,轻蔑她。你家把她从福利院带出来,你明明可以保护好她的,却一个接一个上赶着把她推进水深火热里。”   徐仄恺对抗还击,“你算老几,要你在这里说教!”   “我用不着是老几,但凡一个正常男人,都他妈不会这样对待心爱的姑娘。不,你不配。你根本不配爱她。”   徐仄恺是练过的,单臂横着周非池的喉结,眼角都熬红了,“闭嘴,你给我闭嘴。我给她的都是最好的,我掏心挖肺地待她,你懂什么!”   周非池觉得可笑,“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叫好?在至高点对她颐指气使,这叫好?把‘你觉得’强加给她,她不认可,不照做,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思想,不能忤逆你,这叫好?!”   徐仄恺眼角通红,嘴角发抖,连“你闭嘴”都说不囫囵,横在周非池喉间的手臂也如骨髓流失,没了气力。   周非池说,“我高中时看到苏余,她那样活泼耀眼,后来,我眼看着她,一点点没了光,变成了个用圆滑、用尖锐,来遮掩自己的怪物。”   “你打压她,不信她,又时不时地施舍一颗糖,让她重燃希望,再失望。就是这种一次次的变态反复,你折磨她,让她割裂,让她患得患失,怀疑自我。”   周非池眼睛也红了,“你真能耐啊徐仄恺,把一好姑娘养成这样,我喜欢她这么多年,我连告白都小心翼翼,你呢,糟践她,把她当物件,你是不是忘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没有,没有。”徐仄恺自顾自地重复,“不是你说的这样,不是的。”   “就是!”周非池厉声呵斥:“你自私自利到极致!”   “你胡说!!”   周非池抹了把嘴角的血,撑了把膝盖,腰杆站得直直的。   “前几天,她从楼梯上滚下来,很可怜地坐在地上,小声地跟我说,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了,她很努力了。”   周非池咽了咽喉咙,现在想起,依然心如刀割。   “徐仄恺,这就是你的战绩,你是不是很骄傲很自豪?”   徐仄恺瘫软,目光像绷不住的弦,一根根松弛涣散。   他梗着脖颈,茹毛饮血一般地瞪住周非池。   天之骄子贵气逼人,战损时刻也不输气势。   周非池却不屑一笑,“你能来广州,想必是恨不得我死的。你之所以停手,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听见别人要报警。你徐大少爷怎么能进局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你能为苏余要我的命,却不敢为她真的豁出去。单单为了面子,你就可以舍弃她。徐总,徐仄恺,徐学弟,你或许是爱她的,但你的爱,一定没我多。”   周非池在一片寂寥里走出几步,又停住,然后转了方向,去他们刚才喝酒的那张小木桌旁。   两瓶啤酒,原本是一人一瓶的。   他的那瓶喝完了,徐少爷那瓶,没肯赏脸,依然完好。   周非池没用启瓶器,而是牙齿一撬,瓶盖落地。   他仰头,一口气把这瓶酒吹完。   周非池丢掉空瓶,侧过头,最后一次把眼神压在徐仄恺身上。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的不爱,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   徐仄恺像一张被碎纸机嘎嘎撕拉的纸。纸上,曾是温柔缱绻、青梅竹马的美好光景。   在这一瞬,无情碎裂,如烟云散。   —   周非池回到家,很轻声地开锁,开门。   家里灯火通明,像一个发光的宝盒。   苏余和沁枝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忙上忙下。   加盐,加味精,一个劲地叫唤。   周非池想笑,分得清这两样吗。   苏余感知到什么,下意识地转过头。   周非池冲她笑了笑,将脸微微向左偏。   左脸有伤。   苏余还是发现了。   周非池自顾自地回卧室,消毒,抹药,处理伤口。   不多久,苏余进来。   她站在门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周非池问:“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苏余伸近,“再看看。”   “你站那么远,我看不清。”   “噢。”   苏余走近。   事实证明,近也看不出。   “这是话梅糖醋红烧肉。”她答疑。   周非池还蛮意外的。   他以为是烧糊了的南瓜羹。   苏余有点受打击,小声说,“我第一次下厨诶。”   “为了我。”   “嗯。”   周非池笑,把碘酒瓶盖单手旋上。   苏余瞅了好几眼,更小声地问:“他带了几个人打你?”   周非池说,“怎么不问,他被我打死了没。”   “不会的。”苏余说:“徐家很变态的,徐仄恺是接班人,从小各种操练,击剑,滑雪,高尔夫,体能还是很强的。”   周非池哭笑不得。   苏余意识到又说错了话,立刻闭嘴,紧兮兮地望着他。   周非池含纳她的注目,感知她的紧张,放纵自己享受此时,在她眼里的“唯一”时刻。   看着看着,苏余先红了眼。   周非池没说话,没安慰,仍是坦荡、直白、回旋,且带着一点点狠且硬的施压。   他也想要一个答案。   粉身碎骨,抽刀见血,从一而终。   难道不值得一个答案吗。   终于。   苏余哽咽着,很小声地说,“周非池,我可以抱抱你吗?”   周非池笑。   暗恋是苦尽甘来,是九死一生。   这一刻,苏余给他打开了生门。   苏余抱住了他。   有点用力,紧紧的不撒手。   刚好箍到眉骨上的伤口,周非池挺疼的,于是说,“第一次下厨,我尝尝。”   红烧肉卖相不友好,味道尚能下咽。   周非池好养活,煮熟了就行,什么都不挑。   苏余看他大快朵颐。   慢慢的,醍醐灌顶。   “很早之前,你教我开面包车,教我揉面团,剁肉馅,掌握火候烙饼,带我去大市场买衣服。你让我饿不死,会开便宜的车,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因为,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时起,你就在教我生存的本领了。”   周非池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肉,抬起头,目光真诚。   他说:“我教会你的,是本领,但爱你,是我的本能。”   苏余低下头,发丝遮住侧颜,肩膀一动不动。   周非池没听清她说的话。   于是凑近了些,“什么?”   苏余趁势搂住他脖颈,把人往下压,压得他东摇西歪,重心全无。   “吃了我的肉,是不是该回礼。”苏余明目张胆地引诱,“周学长,你什么时候来修修我呀……”   学妹坐怀,学长不乱,真是好定力。   周非池面不改色:“哪种修?”   苏余更实在,低头看一眼,震惊一番,决心豁出去。   “你把裤子脱了吧,躺下去。”   周非池:“……”   苏余着急,“愣着干嘛,我怕你断。”   周非池:“……”   天大的福利。   但,他能不能先洗个澡。 第18章 . [最新] 我们 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在这种事情上,周学长就是牛逼。   苏余说,妹妹在外面,你可别乱叫。   妹妹早就知趣地出门看电影了,叫破了天也没事。   苏余像一艘飘摇的船,握着船柄,随浪上颠下簸。后来,这船柄太坚实,她已没了把控的力气。   船还没到达港湾,舵手虚有其表,最后,只能由着轮船自己航行。   上面更费力。   但是周船长喜欢。   就是腰太细,怕弄伤了她。   枕头的四个角又遭了大罪,被苏苏学妹挨个儿咬。后面的人多使劲,苏余的牙齿就多用力。牙齿尖尖的,枕套被咬得抽了棉丝,明天又得换新的。   周非池想,以后就让苏余来挑。   颜色,款式,蕾丝花边,毛绒的。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噢,还要结实点的面料。   这样才经得住她咬。   周学长一心二用,照样用得好好的。   苏余听不到他的心声,听到了自己的浪花声。   热烈、肆无忌惮地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周学长太能折腾了,也太有让人舒服的本事了,可把苏苏学妹弄得惨兮兮哭唧唧,就有点过分了。   苏余说,你这样的,我一分钱都不给。   周非池笑,我倒贴。   苏余在他怀里,静静闭眼,直到两人的心跳趋于同频率。   “周非池。”   “嗯。”   “你高中时候,怎么喜欢上我的?”   “漂亮。”   苏余啧的一声抬起头,“这么肤浅。”   “你本来就很漂亮。”周非池说,“但你那时候有徐仄恺。”   “你真给我写过情书?”苏余说,“回头我找找,看能不能找出来。”   “没写。”周非池说,“有一次,晚自习散学,在走廊看到你,想把你拉进教室里亲。”   “小小年纪就想性骚扰。”   周非池“嗯”了声,“反正在你身上,从没想过遵纪守法。”   苏余问,“如果那天晚上,我没选你,选了别的男人。”   周非池说,“不会,你看不上别的人。”   苏余已经记不得了。   那晚伤心的原因,好像也是因为徐仄恺。   颜宓带她寻开心。   寻不着开心,寻着了周非池。   第二天,程总那边给了消息。   这一次的订单,还是给苏余。   苏余一口一声姐,腻得人发慌。这不是程姐,是她的亲姐,请亲姐赏脸吃个饭。   程姐说,吃可以,不兴带你那男朋友。   太像前夫哥,晦气。   ……   在深圳的工作结束,苏余回广州。   她问,你舍得我走吗?   周非池也问,你走了还来吗?   苏余说,如果不来呢。   周非池说,那我就去找你。没关系,我习惯了。为了你,我都能当鸭,一张高铁票的事,能有多难。   风轻云淡,平平静静。   周学长真懂怎么抓苏余的心。   苏余说,你知道我吃软不吃硬。   周非池有板有眼地纠正,你不吃硬吗?   苏余要打他。   举高的手被他握住,拽进怀里。   周非池的体温和眼神烫着,把她毛躁的心熨得平平整整。   “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周非池说,“别记挂我,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苏余眼底渐湿。   灵魂里的零星空洞,被他彻底修好了。   后来这一年,两人做了很多事。   9月初的时候,周沁枝通过所有繁冗、磨人的术前检查,推进了手术间。苏余不擅长宽慰人,等在手术室外时,她身上揣着一张银|行卡,她的手始终握紧周非池。   有意外需要钱,她能补上。   他需要人陪,她在。   手术成功后,苏余来照顾周沁枝。妹妹害羞,擦屁屁,擦身体,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呢。苏余双袖一挽,“你哥一大男人,难不成你让他来做啊。”   妹妹像躺尸,怪尴尬的。   苏余说,你放松啊,你有的我都有。   妹妹好感动,说,姐姐,下次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也这么照顾你。   苏余脸红红的,真是,谢谢你啊。   秋意渐浓的10月,苏余腾出假期,寻思去海边度度假。但周非池忙,忙着和合伙人做技术项目。很复杂,苏余不懂,但好像挺高级的样子。   周非池给她解释了很久。   其实苏余不太感兴趣,她转过头,看着他眉间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精神劲,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帅爆了。   周非池问,是不是听不懂?   苏余说,我喜欢。   周非池笑,喜欢我说的话,还是喜欢说话的人。   苏余说,喜欢你赚钱。   12月,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周非池非常忙,南边城市到处出差。苏余不是黏人的那类,但后来她发觉,不是不黏人,而是周非池给她的体感,非常好。   去哪里都会提前说,到了目的地也会主动报平安。他在哪,永远有迹可循。   这让苏余很安心。   这天,苏余在跟客户开会,搁在桌面的手机震了震。   是银行来款的提醒。   这个数字,让苏余震惊。   卡是周非池绑的,每一笔收入,都让苏余知道。   他拼命忙活的成果,想与心爱的女孩开花结果。   农历春节前半月,周非池付了首付款,定了一套靠郊区,但交通还算便利的小户型。   房子是和苏余一起选的。   户型,采光,框架结构,这是理工科的周学长关心的。   他牵着苏余的手,以后,我们的家,装修你说了算。   苏余倒格外安静。   他说什么,她都应好。   周非池紧张了,你是不是不喜欢?   苏余沉浸在那句“我们的家”里,眼泪叭叭往下掉。   怎么不喜欢,喜欢得要命啊。   嗯,以后,是我们了。   第二年夏天,颜宓来深圳办事,和苏余聚了聚。   参观他们刚装修好的新房,颜宓直竖大拇指。只是,主卧那个飘窗可以敲掉,效果不是更好么。苏余躁得慌。她也想敲掉的,但周非池不让。   周学长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创意,热衷在后面狠狠爱苏苏学妹。   飘窗很好,有受力点。   趴着躺着架着腿高高的,怎样的造型都能发挥。   苏苏学妹在水深火热里,被周学长捏着下巴,看窗外平和宁静的万家灯火。   他还要无辜说一句,你克制着点,淌我一脸。   啧,这种变态的小爱好,以前怎么没察觉。   颜宓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徐仄恺结婚了。   城西傅家的二小姐,豪门联姻,门当户对。   颜宓说,突然就结了,徐仄恺不爱傅小姐。   苏余嗯了声,他最爱他自己。   还有件事。   颜宓欲言又止。   苏余心如明镜,说,他提到我了。   可不是么。   徐仄恺又来过一次深圳,在周非池那个出租屋的楼下等了一宿。他不知道的是,彼时的两人,已经乔迁新居,有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家了。   深圳之行无疾而终,回去后,徐仄恺就答应了联姻。   苏余沉默很久才开口。   她说,希望他婚后别发疯,我可不想担个插足婚姻的小三罪名。   还记得,这天是立冬节气。   万物藏冬,厚积薄发。   苏余觉得,这节气和周非池很匹配。   也是这一天,周非池在深圳开了第三家店。   忙碌的,平凡的,沉甸甸的日子,他身体力行,将路铺得平整、稳当。苏余来不来,这条路都在这。   周老板好说话,八方来客。   小姐姐小妹妹的,非要再杀杀价,周老板瞧出了她们的故意,但也无可奈何。   但老板娘不是善茬,笑盈盈的,拦在周老板跟前,“要砍价呀,一个个地来吧,你们谁先?”   算了算了。   老板娘明艳动人,一看就不好惹。   苏余打发了这群小迷妹,真是的,但凡周老板的女朋友丑一点,她也不说什么了。   转过头,就看到周非池靠着柜台沿,咬着烟,要笑不笑地在看她。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问。   “扒了我的裙子狠狠修我。”   “……”   苏余挑眉,不服软,不饶人。   周非池想的是,你能当我老婆吗,我再努努力,很快就能给你换套大房子了。   苏余的心,变成了软乎乎的棉花糖,变成夕阳下宁静的海浪,变成初夏傍晚悠悠荡荡的风。   身体里那些尖锐的铆钉,一颗颗地被周非池拔除。情绪里的怪咖面具,一张张地被周学长揭落。   苏余有了爱人。   她也学会了爱人。   周非池拿车钥匙,拉卷闸门,“晚上想吃什么?”   “火锅。”   “走,带你吃火锅。”   苏余愣了愣,“这么早下班。”   “差不多了,吃完火锅,天就黑了。”周非池牵着她的手,指腹刮蹭着她细腻微凸的指节,“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从江边散步回去,看万家灯火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