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悸动》作者:乔虞   文案   1.   江昭意喜欢了裴延一整个青春。   高中时,他恣肆张扬,是受尽女孩喜爱的桀骜少年。   而她安静内敛,与他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留学前夕,江昭意借着写同学录的机会,在给裴延的同学录上留下祝福:“祝你前途似锦,一生胜意。”   他也如她所愿,出道便摘下金曲奖桂冠,被粉丝奉上神坛,风头无两。   七年后,两人在柏林一家私人酒吧重逢。   裴延来到她身边,似不经意询问:“这里太吵,要换个地方喝酒吗?”   江昭意反问:“那里会有你吗?”   裴延一愣,旋即饶有兴致地扬眉,“如果你愿意,我的房间有。”   2.   游轮一夜后,江昭意不辞而别,把这段露水情缘当做一场暗恋成真的美梦。   未曾想,他们还有再遇之日,而裴延是她未婚夫的堂弟。   同去度假山庄的当晚,江昭意被裴延拉进房间,他掐住她纤瘦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意乱情迷时,江昭意听见未婚夫叫她,企图侧脸躲开裴延的吻。   裴延扳过她的脸,继续吻她,低沉嗓音沙哑:“专心点,现在是我在亲你。”   3.   被誉为天才级的大提琴独奏家江昭意,顶着一张清冷白月光脸,自公开亮相,就被网友评为国民初恋。   有记者采访问她,是不是自学生时代起,便是众人心底初恋般的存在。   江昭意浅笑否认:“我才是暗恋别人的胆小鬼。”   当天,#江昭意暗恋对象是谁#登顶热搜,引起无数网友热议能被国民初恋暗恋的人是何方神圣。   热搜爆后一小时,裴延新歌《昭昭》上线,并带此话题发博——   @裴延:【皎皎云端月,我心有昭昭。@江昭意】   -「对你不止悸动,该是情根深种。」   *清冷假乖×顽劣放纵   *高亮:详情排雷见第一章 作话,不能接受者,请点X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天之骄子业界精英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昭意;裴延┃配角:逢兮;陆政屿┃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心有昭昭   立意:救赎、成长、梦想 第一章   他们手挽手漫步向前,穿过伊甸园,踏上孤独的路。 ——弥尔顿·《失乐园》   二月初春,夜幕降临,银月落下光辉,与从金色眺台栏板泻出的灯光相接,映出屋檐上阿波罗神像,尽显庄严。   晚上七点,维尔纳尔·奥托厅内座无虚席。   间隙响起的谈话声皆围绕今晚音乐会——来自东方的“弦乐精灵”江昭意(Eloise),与知名钢琴家Joe的合奏巡演。   悬挂半空的水晶枝形大吊灯已经熄灭,厅内两侧的彩画镶板都藏于黑暗,唯有正中舞台留有一束耀眼白光。   伴随著名《伊甸园》钢琴组曲第三篇章《毒蛇之吻》激烈前奏响起,听众目光停驻在舞台中央的江昭意身上。   江昭意身穿墨绿绸缎吊带晚礼服,棕红实木大提琴立在身前,她左手按住弦轴,右手琴弓拉响,脑袋低垂,露出一截纤白的颈。   “我听说江老师除了和Joe等著名演奏家、指挥家合作过,还多次以大提琴独奏家的身份登上国际舞台。”有听众小声感慨。   “江老师今年才二十五岁呢,”另一人接话,“不仅如此,她还和许多国际知名乐团都有合作。”   乐曲来到尾声,江昭意与Joe合作默契,大提琴低沉奏鸣声,伴随钢琴悠扬乐声回荡在乐厅上方,热烈又彭湃,令人身陷其境,恍见毒蛇引诱夏娃偷食禁果。   最后一个乐符落下,乐厅灯光大亮,听众如梦初醒,不禁鼓掌为这场听觉盛宴欢呼。   如昼灯影下,江昭意波浪卷的栗棕长发跟随她躬身谢幕落于肩头,再抬头一张秾丽脸庞暴露人前。   远山黛的眉,清盈盈的眼,略薄而粉的唇,神情清冷,气质恬静,好似一株空谷幽兰,令人移不开眼。   回到后台,助理捧来一束包装精致的白色风信子,江昭意道谢接过,打开花束间的贺卡。   同往日无二的印刷字体:【祝演出一切顺利。】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字母Y。   江昭意把花放在梳妆台上,拉开椅子坐下,拿出手机点开Y的邮箱,发邮件和他道谢:【谢谢你在我每次演出结束送的花。】   Y回复很快:【不客气。】   江昭意想问Y是不是在柏林,屏幕顶端弹出一则名为#江枝意 裴延#的微博热搜,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看见热搜主人公名字,江昭意指节收紧,平静的眼也泛起波澜。   指腹摩挲屏幕须臾,江昭意还是点开了热搜。   进去时,网络延迟许久,毕竟这两位名字在娱乐圈称得上如雷贯耳。   前者江枝意,祥汇集团二小姐,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影视歌三栖小花,自出道起就以豪门千金人设圈粉无数。   后者裴延,家世背景成谜,据说和红色沾点儿边。   公开资料里,裴延高中组过一支叫“Life”的乐队,在队里担任主唱,昔年还未出道,就受尽粉丝追捧。   毕业乐队解散,裴延以独立音乐人、歌手身份签约音尚传媒出道。   出道单曲《云端月》一经发布,就刷新各个音源平台榜单,创下一小时收听率、下载率高达七位数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也是同年,《云端月》斩获金曲奖各大奖项提名,让裴延一跃成为那年夏天最火新星,被粉丝奉上神坛,冠以“裴神”称号。   出道七年,裴延虽行径放纵,但桃色新闻少之又少。   今晚突然同既是前公司师妹,又是青梅竹马的江枝意登上热搜,微博崩了也在意料之中。   广场热门第一是营销号两小时前放出的一段视频。   被拍视频是一线杂志《Seduction》三天前在柏林开展的时尚晚宴结束当夜,地点是菩提树大街上的一家叫“Day Off”的私人酒吧。   视频里,江枝意一袭红裙,肩搭披风,手持黑伞,站在一辆深灰帕加尼旁。   路灯拖着尾巴照进半降的车窗,坐在驾驶座的裴延被夜色挡去大半张脸,露出一截微扬的下巴,下颚弧线流畅。   裴延手懒散搭在窗沿上,衬衫袖口敞开,手腕戴着一只黑色机械腕表,皮肤冷白,修长分明的指节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江枝意正躬身和他讲话,唇角笑容甜腻。   冷风吹过,裴延指尖的烟灰,随着雪花簌簌地往下掉。   四周路灯昏黄朦胧,将暧昧氛围拉到极致。   这条微博下评论众多,有吃瓜路人,磕糖磕疯的CP粉,以及两家掐架的唯粉,吵得热火朝天。   江昭意拇指按着屏幕下滑,视线落在热评第一:【众所周知江枝意英文名Tsuki是月亮女神的意思,而裴延的《云端月》是一首男生暗恋抒情歌,其中细节你品,你细品!】   后台窗户虚掩,一阵凛冽凉风穿堂而过,寒意从四肢渗入毛孔,江昭意如坠冰窖,连胸腔跳动的心脏都是冷的。   应付完媒体的Joe走进来,在方形沙发坐下,语气抱怨:“Eloise,你不知道那群记者一直追着我问你……”   话音戛然而止。   Joe惊讶看着江昭意,发现她贝齿紧咬下唇,因为过力,唇色泛着苍白的冷。   “Eloise,你不舒服吗?”Joe关心地问。   江昭意摁熄屏幕,快速调节情绪,“昨晚没休息好,有些累了。”   “要不要去放松下?”Joe提议。   江昭意点头,一个酒吧名字脱口而出:“去Day Off吧。”   /   因为酒吧地址所在的菩提树大街就在御林广场旁,江昭意和Joe索性步行过去。   Day Off的老板是Joe男友,来前打了招呼,对方为他们留了一个离舞台很近的位置。   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外国帅哥手拿着两杯酒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江昭意:“要一起喝一杯吗?”   江昭意以酒精过敏为由,冷淡地拒绝了男人的搭讪。   Joe打量着江昭意,因为酒吧里温度适宜,她脱下大衣,贴身一字领毛衣,身材姣好,一对锁骨弯如月牙,长发用白色缎面丝巾扎在脑后,温婉气质中透着一丝清冷的疏离。   和这声色场合格格不入。   等搭讪男人失望离开,Joe看着江昭意问:“Eloise,我和你认识也快六年了,见过被你拒绝的男生能从南欧排到北美,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昭意眼睫轻颤,脑海闪过裴延那张放荡不羁的脸,她敛起思绪,浅笑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们点的酒很快上桌,Joe给江昭意倒了一杯,半开玩笑的语气:“听我男友说,他们乐队来了个临时主唱,是个中国帅哥,你要是喜欢,我待会帮你要联系方式。”   主唱。   中国帅哥。   这两个词和裴延毫无联系,江昭意依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他。   江昭意拒绝Joe好意,Joe还想劝她两句,男友打来电话叫她去后面喝酒。   挂断电话,Joe语带歉意和江昭意告别,在酒保带领下去找男友了。   江昭意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喝酒,一时忍不住问自己,明知遇见他的可能性为零,为什么非要来这?   大概是疯了吧。   刺眼的镭射灯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来回扫动,爵士乐舞曲激昂,舞池内男女摇晃身体,尖叫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江昭意被吵得耳膜作疼,和酒保打了留下位置的招呼后,穿上大衣,去了外面露台醒酒。   /   柏林地处东德,气候常年偏低,饶是已立春,夜里温度也趋近零摄氏度。   江昭意推开露台的门,倚墙而站,手指探进大衣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烟盒是亮黄塑料长方体,正面拓印的“沉香”二字飘逸又洒脱。   打开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江昭意拿出烟含住,把烟盒丢进垃圾桶,低头正要点燃,余光不经意一瞥,视线顿住,指尖火星被风吹灭。   露台另一侧门被推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光从门缝泻出,勾勒出男人颀长身形,他身后女孩金发红唇,很是漂亮。   中间被一盆半米高的绿植隔断,江昭意视线变得狭窄,清楚看见对面发生的一切。   裴延穿了件黑色大衣,背靠护栏而站,一只手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黑色金属打火机,唇上衔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微低头,侧脸隐于半明半昧的暗光中,姿态懒散又痞。   站在裴延对面的女孩脸微红,眼神羞怯却大胆看着他,“今晚演出结束,你会留下来吗?”   这话暗示意味明显,但裴延没什么反应,只一昧玩着打火机,好似面前的漂亮女孩,还不如机匣开合的碰撞声更让他感兴趣。   被心仪男生无视,女孩也不气馁,上前一步,伸手去抢裴延唇上的烟,想借此获得他的注意。   在她手离裴延毫厘远时,他下巴侧扬,躲开女孩的手。   见他如此动作,女孩面上挂不住,原先挑逗动作里掺杂一丝较劲,想方设法去抢裴延唇上的烟。   裴延似被她弄得烦了,眉心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握住女孩纤细手腕,不让她再进一步。   他看着女孩低笑,嗓音透着懒散的坏,但眼神隐含警告:“过界了。”   再次被拒绝,女孩也有自己骄傲,红眼说了一声抱歉,转身拉开露台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睹一场表白以遗憾收尾,江昭意收回目光,丢掉被雾浸湿的烟,转身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江昭意停下脚步,指尖犹豫摩挲冰凉把手,告诉自己,再看他一眼,就这一眼,看完,她就离开。   下定决心,江昭意握紧门把手,鼓足勇气朝裴延方向看去。   那侧虚掩的露台门被风吹开,如昼白光从里泻出,裴延忽地转头,江昭意来不及躲开,两人视线就在半空撞上。   裴延有八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典型东方皮相,西方骨相的长相,他眉眼生得深邃,漆黑瞳孔透着一点铅灰色的冷,像黑夜下的海面,静谧又危险。   白日停下的雪,这会儿又下了起来,零零碎碎,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   雪下个不停,江昭意的心也跳个不停。   打火机的火光从裴延虎口蹿起,机匣开合的“咔哒——”声,听得江昭意心尖一颤,她慌乱移开眼,不敢再看裴延。   零星火光在裴延掌中收束,他抬眼重新看江昭意,漆黑眼神情绪不明,缓缓开口,撂出一句话:“看够了吗?” 第二章   雪越下越大,掉在绿植的叶面上,发出一丝细微声响,在此刻静默环境里,尤显突兀。   裴延眼神依旧停在江昭意身上,像是黑夜苏醒的雄狮,带着极强压迫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半天没等到江昭意说话,裴延似没了耐心,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江昭意下意识地往后退,瘦弱背脊抵上冰凉的金属门,心跳随着越下越大的雪疯狂加速。   直到退无可退时,一道挺拔的黑影从江昭意头顶压下,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个清爽利落的雪松木香中。   江昭意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裴延。   裴延低下脖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勾着唇角,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坏:“不会说话?”   江昭意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抬头直视裴延眼睛,尽管声线颤抖,语气却很大胆:“没看够,能继续看吗?”   裴延挑了下眉,眼底明显泛起一丝兴味。   江昭意内心忐忑,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要多大的勇气。   裴延忽然躬身凑近,两人距离近得江昭意一抬睫,就能瞧清他右眼下方的那颗红色泪痣,它隐于右眼睑和下睫毛之间,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在昏暗的光下,近乎妖治。   明明是趋近零摄氏度的雪夜,江昭意却觉得如火烧的热意从耳朵漫上脸颊,雪白肌肤在裴延的注视下变得通红,细细看去,竟有几分勾人的艳丽。   裴延目光从江昭意泛着粉意的脸颊掠过,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开口,似在考虑:“可以继续看,但——”   江昭意显然一愣,“啊?”   就在江昭意呆住之际,裴延抬手探上她的马尾,指节拽过丝巾尾部,轻轻一扯,系好的蝴蝶结散开,江昭意束起的头发随之落了下来。   整个过程发生太快,江昭意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的丝巾就到了裴延手里。   裴延把丝巾绕着腕骨缠了几圈,丝巾另一端被风吹得飞起,他抬眸看她,眼神压着几分轻佻的散漫:“报酬。”   江昭意从裴延眼神中,读懂他没说完的话——“既然想要继续看,那我拿点儿报酬,不算过分吧。”   过分吗。   不过分。   江昭意目光掠过缠绕在裴延削瘦手腕的米色丝巾,升起一阵荒唐的满足感。   他的身上,有了属于她的东西。   还想说话,江昭意大衣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拿出来一看,是Joe发来的消息:【Eloise,你去哪了?】   江昭意飞快瞄眼裴延,在她低头看消息时,裴延已经走到另一边去接电话了。   回了Joe的消息,江昭意收起手机,想再和裴延多待一会,就安静站在原地,专注看着他打电话时的背影。   裴延站在光暗交界处,握着手机的手丝巾飘舞。他微仰头看向远处霓虹,脖颈线条修长,食指指尖不时轻敲手机,透着一股子随性的散漫。   经纪人宋行之在电话那边和裴延说:“给你订的机票在今晚三点,你别又给我改签,在柏林休假这么久,也该回来工作了。”   裴延目光掠过被风吹起的丝巾,开口:“航班取消,我要留在国外为新专采风。”   “你那是为了新专采风?你分明是……”没等宋行之说完,裴延就挂断了电话。   裴延回头,看见江昭意站在原地,她头发散落肩头,有些凌乱,略暗光线下一双杏眼清澈分明,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他。   “还不走?”裴延问她。   江昭意早为自己留下来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指着裴延缠绕丝巾的手腕说:“你没把丝巾还给我。”   裴延挑了下眉,低头把丝巾飘起的尾端用食指勾缠好几圈,分明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一丝轻佻的涩。   然后,他再抬头看她的眼神,透着戏谑的笑意。   江昭意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慌乱丢下一句我不要了,转身飞快开门跑走。   门重重弹回又打开,走廊灯光照过来。   裴延看着江昭意如同兔子飞快跑远的背影,舌尖抵住腮边,一声轻又沉的哂笑从喉间滚出。   /   江昭意回到位置坐下,躁动的心跳还未平复,满脑子都是裴延用丝巾缠绕指节的画面。   白色丝巾一圈又一圈缠上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指,随性动作中透着一丝勾人的蛊,有点像聊斋志异里的狐狸精,让人不自觉被他诱惑。   江昭意想,裴延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坏的要命。   Joe见从回来起就心不在焉的江昭意,打趣地笑:“Eloise,你不会遇见吸血鬼了吧,一副被吓丢了魂的样。”   江昭意重新要了一杯酒,轻抿一口,压下狂跳的心脏,开口:“和你说得差不多。”   不是遇见吸血鬼,而是遇见了狐狸精。   还是一只男狐狸精。   Joe注意力落在江昭意披散的头发上,“所以你的丝巾也被他带走了?”   江昭意笑笑,没有回答,Joe也没继续追问,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半个月后在墨尔本的巡演安排。   中途Joe男友来把喝得微醺的Joe带走,江昭意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她拿起大衣披上,打算结账离开。   忽然间,原本吵闹的酒吧安静了下来,一群女孩围到了舞台前,挥舞着手臂尖叫着,江昭意也跟着大家视线一起看过去。   此刻,酒吧里所有的灯都暗了下来,只留高地舞台流光四溢。   白雾从舞台四周蔓延,三男一女从后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裴延,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灯光扫过,隐约可见薄薄衣料下有力的肩胛骨。   裴延在最前方的架子鼓前坐下,倾身调整话筒架,神情很专注,过了一会儿,他清嗓开口,一口德语发音标准:“晚上好。”   围在舞台一圈的女孩们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吵得江昭意耳朵发疼,她往角落里站了站,静静望着台上的裴延。   聚光灯下,裴延低头把玩着鼓槌,鸦青色碎发微微反光,侧脸轮廓流畅且锐利,天生就长了一张讨女孩喜欢的脸。   音乐前奏缓缓响起,是一首氛围感很强的英文歌,原本吵闹的女孩们安静下来,跟随乐感节拍挥舞手臂,还有女孩用手机对着台上的裴延拍照。   等到裴延的Part,他将手中鼓槌扔向半空,挽了一个漂亮的鼓花,又帅气接住,敲响架子鼓,清冽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Your body is in sync to the beat of my heart   (你身与我心早已交合)   And I can feel your nature rising wild and wild on you   (我能感到你的原始天性蠢蠢欲动)……”   裴延的英语发音是地道的美式音腔,像是江昭意今晚喝的那一杯酒,清淡的冷调,但字字蛊惑人心。   江昭意看着裴延边唱,边敲响架子鼓,左手腕上绑的白色丝巾,随着他动作上下飞舞,一下一下飘在她心尖,荡出片片涟漪。   台下女孩一边跟唱,一边激动地小声讨论:   “救命啊,谁能他妈想到一向台风狂暴的裴神唱慢情歌会这么蛊啊。”   “我天——!哥哥哪敲的是鼓,分明是我的心!呜!他真的好帅,好想看他一边做,一边在我耳边低喘唱情歌。”   “姐妹,这是公开场合,咱能不能收敛一点!不过实话实说,我也想看他喘的样子,肯定迷死人!”   “……”   气氛再一次被裴延几人带上一个新高潮,他手中鼓槌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脸上神情始终是漫不经心的懒散。   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裴延忽然掀开眼皮朝台下看过来,视线巡睃一圈,快速准确地捕捉到站在角落里的江昭意。   毫无意外的,两人视线越过人海,遥遥对望。   裴延挑了下眉,唇角笑容懒洋洋的,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江昭意唱道:   “Let’s dance like we’re making love, making love   (让我们今夜尽情舞动吧)   Let’s dance like we’re making love   (翻云覆雨干柴烈火鱼水之欢)……”   周围尖叫声不绝于耳,江昭意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一双眼只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裴延,他的眼睛黑得发亮,像夜色下的海,吸引着她靠近。   这一瞬间,江昭意恍如置身海底,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退潮之后,湿润一片,留下在夜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表演接近尾声,舞台四周燃起耀眼的火花,江昭意看见裴延被乐队其他人挤到正中间,他双臂张开,脸上笑意轻狂,坦荡的接受台下众人欢呼。   少年意气张扬,令人心动。   尖叫声浪高亢不绝,江昭意什么也听不见,眼睛发光望着台上的裴延,恍惚间,她想起高中读过的一段话——   “我本无意去爱他,我也曾努力的掐掉爱的萌芽。但当我又见到他时,心底的爱又复活了。”   就如此时,她又无可救药地跌进一个叫“裴延”的漩涡。   怎么也逃不开。   /   表演结束后,酒吧热烈气氛还没褪去,人群三俩成团站在舞池中间,跟随音乐节拍摇晃身体,有大胆的男女已借着气氛热吻在了一起。   江昭意坐回位置上,端起没喝完的酒猛灌了一口,才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   起先跟她搭讪的外国男人不知何时又过来了,看见空了的酒杯,挑了下眉,语气有几分暗嘲:“小姐,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江昭意不想和这人计较,打算结账离开。   哪想男人不依不饶,拽住江昭意胳膊,往酒杯里倒满酒,递了过来,不容抗拒地说:“把这杯喝完,我就让你走。”   江昭意眉心蹙紧,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温和乖巧只是讨生活的面具。   面对男人如此挑衅,江昭意反手捏住男人的手腕,使劲用力一拧,男人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别给脸,不要脸——!”外国男人吃痛松手,看向江昭意的眼神愈发不善。   男人一只手高高扬起,正要对着江昭意的脸打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的手凭空出现,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男人的手。   江昭意抬眼看去,是裴延。   男人要奋力挣脱裴延的桎梏,奈何力气不够,只能一脸愤怒地瞪着他:“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我就管了,”裴延扬眉,完全没把男人的挑衅放在眼里,语气慢悠悠的,透着一股狂劲儿,“绅士守则第一条,学会尊重女士,搭讪不成还为难,你配做个男人吗?”   “你——”外国男人本来还想找麻烦,但目光对上裴延的眼,他眼神漆黑,深不见底,但带着极强的攻略性,一看就不好惹。   裴延甩开男人的手,单手插兜,垂眼睨着他,懒懒地撂出一个字:“滚!”   外国男人低骂了一句操,灰溜溜离开了。   江昭意看着站在面前的裴延,霓虹的暗光将他身影拉得挺拔,他就那么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却莫名的让人心安。   “谢谢。”江昭意出声跟裴延道谢。   裴延低头看她,一双漆黑的眼在昏沉光下,极具侵略感,江昭意心口蓦地一跳,悄悄挪开了眼。   “只一句谢谢?”裴延挑眉,径直在位置上坐下,食指轻敲桌面,缓慢而又节奏,捎带戏谑语气的嗓音响起:“你这谢人诚意未免也太不诚恳了。”   江昭意抿紧唇,抬睫看着裴延,试探着问:“那我请你喝杯酒?”   裴延未立刻回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修长指节握着方口酒杯,眼神随着扫过来的镭射灯光,落在江昭意身上,似不经意询问:“这里太吵,要换个地方喝酒吗?”   江昭意一愣,抬手取下了遮住眼睛的白边平光镜,一双清透的杏眼眼尾勾着,清纯中透着撩人的媚。   她坐了下来,以手撑脸,看着靡靡灯光下男人漆黑的眉眼,或许是酒精作用,江昭意说出平生最大胆的话:“那里会有你吗?”   裴延一怔,似没想到江昭意会这么大胆,旋即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他手臂撑在大理石桌面上,上身微倾,弯下脖颈,略凉的唇轻轻擦过江昭意的脸侧,带起一阵酥麻的痒。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感官完全被裴延身上好闻的雪松木香侵袭。   酒吧背景乐又换成了刚才裴延表演的那首英文歌,灯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暧昧气氛一时达到极点。   随着那句“Let’s dance like we’re making love”落下,江昭意感觉到裴延温热的唇贴在她耳垂,酥酥麻麻的痒。   她的心跳随着裴延低沉嗓音响起:“如果你愿意,我的房间有。” 第三章   舞池气氛热火朝天,音乐声一阵接一阵的响,江昭意心跳个没完没了,恍惚间,她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是禁锢灵魂的陈旧枷锁掉落的声音。   她的新生在此刻降临了。   江昭意瞧着裴延侧脸,他长睫垂下,眼下落下浅浅暗影,左眼那颗泪痣,红如朱砂,越发蛊惑人心。   合时宜的,江昭意想起网上形容裴延的话:“比裴神歌声更蛊惑人心的,是他眼下泪痣。”   只一眼,就销人魂。   裴延按住江昭意小巧的下巴,粗粝指腹摩挲,江昭意如触电击,愣愣地看着他,他再次问她:“愿意吗?”   江昭意迎上裴延漆黑的眼,嗓音清莹如雪:“我很挑的,你那儿的酒,我不一定瞧得上。”   裴延拇指按住江昭意下颌,低头和她鼻额相抵,呼吸落在她脸颊,湿热又暧昧,江昭意脸迅速红了起来。   “我呢?”裴延视线勾缠着她的眼,语气蛊惑,“再加一个我,瞧得上吗?”   江昭意望向裴延深不见底的眼,他的眼睛很黑,眸底漾着光,恍惚间,她竟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的身影。   很小。但很清晰。   江昭意眼睫颤动,轻声开口:“瞧得上。”   裴延低低笑出了声,很沉,落在江昭意耳里,酥酥麻麻的痒,裴延指节挪动,在她脸颊轻掐了一下,闲散语气中透着吊儿郎当的坏:“乖。”   江昭意心慢慢沉下,像裴延这样的人,浪荡不羁,痞坏潇洒,为他前赴后继的女生多不胜数,她又怎敢奢望在这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决定好要和裴延一起离开,江昭意叫来酒保结账,对方告诉她已经有人为她结账了。   江昭意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裴延。   裴延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大喇喇的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抬眸对上江昭意看来的疑惑目光,他闲闲地回:“嗯,我结的。”   江昭意跟他道谢,不得不承认,裴延确实有让她一而再为他动心的理由。   天生一张讨女孩喜欢的美人相,性子洒脱随意,恰到好处的细心,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会让人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心动。   裴延去车库取车,江昭意便站在大厅等他,等他驱车过来,便瞧见这样一幕——   飘摇的雪,昏黄的灯,江昭意站在光里,如瓷肌肤蒙上一层细碎的白雾,她仰头望着玻璃窗外的夜景,平光镜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延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很轻,眼底覆上一层柔和的光。   深灰色帕加尼稳稳停靠在路边,车轮擦过地面,发出细微声响,在凌晨街道,格外清晰。   江昭意正望着外面的霓虹发呆,听见刹车声响起,转头看过来,驾驶座那侧门敞开,裴延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折骨伞。   雪徐徐地下,打湿裴延修长的手指,他慢慢地推起伞骨,巨大伞面撑开,男人挺拔身形笼罩在黑色伞面下,修长又俊逸。   裴延撑伞走过来,朝江昭意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黑眸注视着她,缓缓开口:“和我走吗?”   江昭意看着裴延伸过来的那只手,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瘦削骨感,指节干净,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她心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牵住裴延的手,不敢再近一步。   裴延扬眉,反手扣住江昭意的手,指节从她指缝强势插入,原本轻轻握住的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   男人的手很冷,江昭意却觉热得慌,掌腹紧贴,能清楚感受到彼此肌肤下细微的脉搏跳动。   裴延牵着江昭意走出酒吧,外面一片雪雾摇曳,他将伞面不动声色倾向江昭意,雪落下,肩膀湿透。   坐进车内,江昭意忽地想起热搜视频里就是这辆深灰帕加尼,她心紧了紧,状若无意地开口:“你的副驾坐过很多女孩吗?”   裴延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他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余光扫过江昭意的脸,懒懒开口,憋着一股坏劲儿:“你猜。”   虽然知道裴延有多受女孩喜欢,江昭意心还是必不可免的一沉,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把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柏林音乐厅隐于茫茫夜色之中,屋檐上的狮鹫拉着阿波罗战车,前蹄跃起,一副即将腾飞之态。   江昭意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发呆,耳边倏地响起裴延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一本正经:“只你一个。”   只你一个,别无他人。   江昭意一怔,转头看向裴延,他流畅锐利的侧脸陷入暗色中,喉结落拓,手搭在方向盘上,腕骨上的白色丝巾被风吹得飞起。   /   凌晨大街几乎无人,车辆也稀少,深灰帕加尼一路畅通无阻,在江昭意快要睡着时,开进了一幢独栋别墅旁的车库里。   江昭意眨眼,问裴延:“不去酒店吗?”   裴延倾身为她解开安全带,顺势抬手掐住江昭意下巴,看着她的眼笑:“我的酒,可不在酒店里。”   江昭意脸一红,催促裴延下车,裴延笑了声,松开了她。   从车库里出来,雪已经停了,别墅里亮着灯,江昭意借着光看清眼前建筑。   北德双层建筑风,大气且内敛,庭院里栽种着德国最常见的云杉树,车库斜对面是游泳池,还有一个小池塘,设施一应俱全。   江昭意想起裴延素来爱在国外为歌曲采风寻找灵感,他又是个骄矜惯了的主儿,不爱住酒店,便每去一处地方,就在那儿买下一处房产。   来回几年,这位大少爷名下的房产遍布世界各地。   进了门,光线更明亮,墙壁是冷白色,客厅右侧是开放式厨房,左侧房间门虚掩,似乎是裴延的工作室,里面摆放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地上散落着未写完的五线谱。   江昭意问:“酒呢?”   “不急,”裴延说,转身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的白色棉拖,拿起一只托在手上,单膝下蹲,仰头看着江昭意,“抬脚,换鞋。”   江昭意一愣,看着裴延脱下高跟鞋,给她穿上棉拖。   脚上白色棉拖软绵绵的,江昭意低睫看着裴延,男人黑发泛着微蓝的光,为她换鞋时的动作温柔又细致。   裴延为江昭意穿好拖鞋,缓缓起身,朝她伸出手:“酒窖在二楼,我带你去。”   江昭意点头,牵住裴延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上楼。   酒窖在二楼走廊倒数第二间房,裴延按下墙上开关,明亮瞬间笼罩整个空间,江昭意放眼看去,橡木原木定制的酒柜陈列着各种品类的酒,设计简约又大气。   大少爷往墙上斜斜一靠,挑眉:“自己个儿挑去,我得出去一趟。”   “为什么要出去?”江昭意疑惑。   裴延示意她靠近,江昭意走过去,裴延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两人身体无缝相贴,江昭意能清晰感觉到这一刻,她的心跳和裴延持平。   裴延撩开江昭意卷发,低头,在她耳边说,语气焉坏:“走太急,忘买避孕套了。”   热气扑耳,江昭意耳朵泛起热意,她脸热地推开裴延,以一句我去选酒了,慌忙跑开。   裴延瞧着这姑娘跑远的背影,低笑出声,须臾收声,目视江昭意说道:“乖乖在家里等我,别乱跑。”   一瞬间,江昭意觉得他们是相爱许久的恋人。   也只是一瞬间,江昭意就回到了现实。   于裴延,她只是一场风月里相遇的陌生人,于她,这是一场暗恋成真的美梦。   回过神来,江昭意冲裴延笑着点头:“好。”   楼下响起关门声,江昭意走到窗前,看着裴延走进夜色里的背影,削瘦,挺拔,直到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眼,站在酒柜前挑选酒。   酒柜摆列的酒品类众多,应有尽有,江昭意于品酒上多有涉猎,视线巡睃一圈后,选了最上方摆放的一支产自波尔多的赤霞珠混酿。   选好酒,江昭意从二楼下来,把酒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等裴延回来。   此时,大衣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江昭意拿出一看,是Joe发来的消息,语气很愧疚:【抱歉啊Eloise,我喝太多了,居然直接就抛下你就走了,你现在安全到酒店了吗?】   江昭意斟酌许久,打字回复:【我已经安全到了,你早点休息。】   Joe:【[亲亲.jpg]你也是哦。】   结束和Joe的对话,江昭意打开微博,发现热搜从先前裴延和江枝意的绯闻词条变成了#裴延 少蹭#,话题后面依旧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江昭意点开#裴延 少蹭#这个话题,占去广场热门第一的是裴延五分钟前发的一条微博。   @裴延:【少蹭。】   简短二字,符合裴延一向不羁高调的行事作风。   点开评论,除了网上冲浪的吃瓜路人,就是裴延粉丝的评论。   【@jzy 姐,听见没,我哥叫你少蹭热度,专注个人。】   【我TM直接笑暴富了,不愧是你啊裴延,内娱辟谣第一人。】   【退!退!退!某逢男必拉郎姐,少来蹭你裴神热度,你裴神忙着准备新专呢,没空拉搭理你这个跳梁小丑。】   ……   江昭意退出微博,凝望茶几上的葡萄酒想,她能不能把裴延发的这条微博当成他给自己的解释?   钥匙插入舌锁的声音响起,江昭意回头看去,戴着口罩的裴延拎着购物袋走了进来,身后一片皑皑雪色,他走得急,肩上的雪还未消融。   裴延在玄关换了鞋走过来,把手里购物袋往茶几上一撂,在江昭意身边坐下了。   茶几上购物袋有两个,江昭意刻意忽略装着方形盒子的购物袋,目光看向另一个,白色购物袋里是一盒壳聚糖聚维酮碘溶液,和一包医用棉签。   江昭意疑惑,裴延买碘伏和棉签做什么?   裴延散漫的眼神掠过茶几上立着的葡萄酒,轻挑眉,笑她:“还挺会挑。”   “既然你请我喝酒,那就得喝最好的。”江昭意心情不错,和裴延说话的语气也捎上平日难得的俏皮。   裴延只笑未语,然后起身,半蹲在江昭意面前,仰头看她:“脱鞋。”   江昭意眼睫飞快闪动:“啊?”   “傻。”裴延笑了声,弯腰把江昭意脚上拖鞋脱下。   江昭意的脚生得很好看,足背弧线流畅,皮肤冷白,脚趾莹润,指甲染了一圈漂亮的猫眼绿,在灯下泛着绿色的光。   裴延托着她脚的指节忽地攥紧,掌腹余温烫得江昭意一颤,想要立刻收回脚,却被握得更紧了。   “你脚很漂亮。”裴延撩起眼皮看她,黑眸一层欲.色,看得江昭意脸红。   江昭意不自在地挪开眼,脚趾微蜷,那圈猫眼绿的光也跟着闪了一下,她小声问:“你怎么又脱我的鞋?”   “上药。”   裴延屈膝跪地,把江昭意脚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侧身从茶几上拿过碘伏和棉签,低头小心翼翼地处理她被高跟鞋磨破的脚后跟。   密密麻麻的疼意从脚后跟蔓延开,江昭意倒吸了一口气,眼尾渗出生理性的泪。   在裴延给江昭意清理伤口时,她盯着他轮廓流畅的侧脸想,原来他是察觉到了自己被磨破的脚,才买的药。   裴延给江昭意处理好伤口,用湿巾擦手消毒,一抬眼,对上小姑娘那双因为疼意泛红的杏眼,湿漉漉的,特别无辜。   勾起他骨子里所有的恶劣因子。   裴延一手按住江昭意的下巴,另一只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眼底情绪压抑,声音低又沉:“弄疼你了?”   江昭意羞涩的轻嗯一声,她天生就怕疼。   裴延捏住她下巴的虎口忽地一用力,两人距离又近了些许,江昭意被动的仰头看他,心尖忽地一颤。   房间温度寸寸攀升,江昭意觉得自己像一条即将被渴死的鱼。   裴延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在她柔软的唇瓣轻揉,眼神很暗,语气暧昧又低沉:“先别哭,待会慢慢哭。” 第四章   裴延唇压了下来,江昭意倏地偏头躲过,脸颊发热,小声说:“你不是邀请我来喝酒的吗?”   “行,先喝酒。”裴延乐得纵容她。   两分钟后,裴延拿着酒杯和开瓶器返回,把葡萄酒倒进透明玻璃高脚杯,桃红色液体微漾,醇正的葡萄酒香蔓延开。   裴延把酒杯递给江昭意,她道谢接过,轻抿一口,葡萄酒的涩甜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味蕾。   “味道如何?”裴延问她。   江昭意抿了一口酒,说:“酒正醇香,是产自拉菲庄园的酒吧,年份应该挺久了。”   “挺会喝。”裴延挑眉,在江昭意身边坐下,酒杯里的桃红液体随他动作漾起波澜。   裴延脑袋转向江昭意,具有侵占性的目光从她眉眼一寸寸描摹,落在她被酒液染红的唇上,唇形漂亮饱满,唇色潋滟,引人遐想。   江昭意脸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热意,又有蔓延之势。   江昭意正欲说什么,倏地,被裴延用手卡住了她下巴,她微微一愣,一双雾蒙的眼就那么懵懂地看着他。   裴延指腹在她唇上轻揉,江昭意唇角抹开一色潋滟,分外勾人。   “会接吻吗?”裴延眼神幽沉,问她。   江昭意脸红摇头:“不…不会……”   “我教你。”裴延低笑了声,抬起江昭意下巴吻了下来。   江昭意从没和人接过吻,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裴延,她只能像个笨拙的初学者,闭眼仰头,被动承受来自裴延的吻。   如果说江昭意是一个初涉接吻这门课程的学生,那么裴延就是一位极有耐心的老师。   他一边轻啄她的唇,一边沉声教她:“宝贝,用你的手环住我。”   江昭意红脸嗯了一声,细痩胳膊攀上裴延后颈。   见她如此乖顺,裴延像奖励一样在江昭意唇上亲了亲。她闭着眼,听见男人用那把好听的嗓子在她耳边说:“张嘴。”   江昭意唇微张,裴延强势撬开她紧合的贝齿,先是轻轻吸吮她的唇瓣,又用舌尖舔舐,她口腔每一寸领域,都沾上了他的气息。   酒杯早跌落在地,红色液体浸湿了昂贵的手工地毯,屋里气温寸寸升高,恍惚间,江昭意听见了外面雪从枝头落下的声响。   一切都显得那么暧昧又安静。   江昭意环住裴延脖颈的手不受控制地下滑,颤抖指尖紧紧抓住他的大衣,裙下双腿轻蹭,足背微弓,那圈染了猫眼绿的脚趾也羞涩的蜷曲。   她想,原来和喜欢人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心动、紧张、害羞……所有情绪如潮水涌来,她的感官完全被男人身上冷冽散漫的雪松木香占据,理智荡然无存。   几分钟后,裴延从她的唇离开,低头看她,小姑娘眸底一片水似的雾,眼尾很红,睫毛轻颤,羞涩躲开他的打量。   裴延强硬掰过江昭意的脸,迫使她和自己对视,看似商量的语气,不掩占有欲:“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江昭意看着裴延的眼,明晃晃灯光下,男人眼睛被欲染深,漆黑又深邃,眼下那颗红痣蛊人,只是这一刻,她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心弦一动,江昭意两只手环上裴延后颈,主动吻了上去,反问:“为什么要后悔?”   从今晚选择和他走,她就没想过后悔。   裴延一只手搂住江昭意盈盈一握的腰,另一只手顺势而下,有力的手臂托住她的臀,她下意识分开双腿勾住男人精瘦的腰。   他低头吻着她,沉哑地问:“你的名字?”   江昭意本来想说“江昭意”这个名字,不知怎么的,一个久违的名字浮上心尖,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江昭,我叫江昭。”   裴延吻她动作似乎停了一瞬,又低头亲她的唇,声音缱绻又温柔:“裴延。”   江昭意想说,我早知道你是裴延,但下一秒,男人用力咬破她的唇,看她的眼神满是病态的占有欲:“记住了,待会上你的人是裴延。”   唇瓣痛意还没来得及褪去,裴延又低头吻了下来,每吻一下,他便叫她一声“昭昭”,极致的深情,刻骨的温柔。   让江昭意都快产生幻觉,她好像被眼前人爱了好多年。   /   江昭意被裴延一路吻着,抱上了二楼。   主卧房间没开灯,她只能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朦胧月光,看清房间布置。   浅灰为主的冷淡风装修,正中摆着一张两米长的大床,床上被褥整洁,一旁是一盏风信子的落地灯,落地窗角落里放着一把黑色大提琴,处处透着简约的高级感。   裴延把江昭意抱到床上,柔软床面微陷,倏地,江昭意眼睛被一层松软的面料覆盖,是裴延用丝巾把她眼睛遮住了。   视线一片黑暗,江昭意内心漫上一阵恐慌,指尖用力地抓住裴延衬衫,忐忑地叫他:“裴延……”   裴延半跪在床尾,俯身搂住江昭意纤瘦的腰,她的栗棕卷发随着他动作,丝丝缕缕勾缠住他削瘦好看的腕骨。   “我在,”裴延应了一声,另一手穿过她的五指,和她指缝相贴,像是安抚,却又恶趣味地凑近耳畔说,“江昭,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江昭意颤声回:“裴延…是裴延……”   能让她不顾一切和他走的人是裴延,能解开禁锢她灵魂枷锁的是裴延。   从来都只有裴延,能让她抛弃一切。   不顾世俗,和他疯狂。   江昭意眼前一片漆黑,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像是一条鱼,从海底而来,喘息不停,又回到海底,一片潮湿。   裴延的吻落在她心尖,气音似的声微喘:“你这颗痣,和我很像。”   “……裴延,”江昭意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的喊他。   “别乱动,”他的声音传来,闷闷的,很哑,“我没做过,怕伤着你,听话点儿。”   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江昭意无助扬长脖颈,像只濒临死亡的天鹅。   裴延抬手解去覆在江昭意眼前的丝巾,她睁开湿润眼睫,望进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像是夜色下的海,危险又神秘。   江昭意想,她快溺死在裴延这片海里了。   又潮又湿。   窒息过后,又迎来了新生。   裴延虎口掐住江昭意下巴,低头吻她,语气恶劣到了极致:“尝尝,你的味道。”   江昭意还没回过神来,唇齿就被裴延撬开。   她向来是个学什么都快的好学生,在短短时间里,接吻这门课程已经修得满分,仰头和他亲吻,像渴死的鱼,像煮熟的虾,贪婪吸取氧气。   很快,裴延从她的唇离开,没再继续动作,就静静地凝视她。   江昭意抬睫对上裴延的眼,他眼底的那抹铅灰的冷淡早已消失不见,漆黑瞳孔染上了浓烈的欲,眼下那颗泪痣红的像血。   妖治的勾人。   江昭意想起今晚巡演的曲目《毒蛇之吻》,它是著名钢琴曲《伊甸园》的第三篇,是作者博尔科母根据《圣经》里的神话故事《亚当与夏娃》内容改编而成。   在第三篇章里,狡猾的毒蛇引诱夏娃偷吃了上帝栽种在伊甸园中的善恶树禁果,引起世界颠倒,从而陷入混乱局面。   此时,江昭意觉得裴延就像那条毒蛇,正在引诱她偷吃禁果。   但她对他从无抵抗力,终是被诱惑了。   江昭意手勾住裴延的脖颈,指腹在他凸起的棘突摩挲,很轻,惹得裴延呼吸变重,低下眼皮,看她的眼神很沉:“江昭?”   “不继续吗?”她睁着一双俏生生的眼,杏眼无辜,但眼神直勾勾的。   “继续。”裴延声音低哑,亲吻江昭意的唇,极有耐心地安抚她:“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   江昭意咬着唇,轻嗯了一声。   光线很暗,她眼睫微颤,只能瞧清他因欲变得诱人的眉眼,她又想起了一些回忆,那是多久以前,久到江昭意都记不清了。   应该是小时候吧,妈妈给她读过一则睡前故事,天真的小美人鱼为了去到陆地陪伴心爱的王子,向海巫献上了自己动听的歌声,漂亮的鱼尾巴在化为人腿时,撕裂的疼痛让小美人鱼低低哭出了声。   江昭意视线一片迷茫,余光所及之处,好像看见被风吹散了的月光,摇摇晃晃的,坠落在落满雪的枝头。   裴延俯下身,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后脑,一边吻她的颈,一边问她:“重一点儿,还是轻一点儿?”   她没答,男人却像起了坏心眼,重复问个不停,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一样。   乌云后的皎月露了半张脸,风一吹过,光线在此刻变得明朗,猝不及防的,江昭意四散的目光被裴延捕捉到,他的眼底除了她的倒影,还有浓重的爱欲。   江昭意一怔,视线又被撞散,粗重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裴延低下脖颈,薄唇含住她的耳垂,气息湿润又暧昧:“要洗澡吗?”   “……要洗”她软软应了一声。   裴延离开后,俯身把累极了的小姑娘抱进浴室洗了个澡,再抱着人出来,江昭意就乖乖地倚在他怀里,任由裴延动作。   闭着眼,江昭意思绪发散,忽然觉得和裴延这一晚,像极了青涩少女偷吃禁果,身体留在伊甸园,理智游离世俗外。   一切都那么的虚幻,没有一点儿真实感。可身体泛滥的潮湿感,又在向她诉说,这荒唐是真实的。   床单湿透,已经没法睡了,裴延抱着人去了隔壁卧室,用遥控器调好适宜温度,他手臂虚搂着她,缓缓合上了眼。   江昭意没有睡意,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裴延轮廓流畅的侧脸走神。   久远记忆如同潮水袭来,江昭意蓦地想起了和裴延的初见。 第五章   二〇〇八年是江昭意人生分水岭,这一年的八月,她从栖塘镇的江昭,摇身一变成了祥汇集团大小姐江昭意。   起因是七月上旬,她随养母北上平京参加大提琴比赛,评委之一的江舒慧见她容貌和自己无二,又与家中幼女江枝意同龄,心生疑惑,便做了DNA鉴定,结果显示两人亲子关系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江舒慧无法接受自己娇养十五年的女儿不是亲生,拒绝认回江昭意,而此事被江老爷子知道,下令必须接回江昭意,并把江枝意送走。   江枝意得知自己不是江家亲生,还要被送走,闹着要自杀,江舒慧心疼养女,哭着恳求父亲留下江枝意。   江老爷子向来疼江舒慧这个独女,加之江舒慧当年生产的医院拆迁重建,年代久远,档案无存,只能证明江昭意是被人故意掉包,后于寒冬暴雨天被丢弃在垃圾桶,让如今养父母捡到,收养长大。   几经商量,江老爷子终于松口留下江枝意,但必须接回江昭意。   为江家脸面,也为安抚江枝意,江舒慧对外宣称两人是双胞胎姐妹,因江昭意体弱多病,从小被寄养在杭市舅公家中长大。   甚至为坐实“双胞胎”这一说法,江舒慧不顾江老爷子反对,执意把江昭意名字从“江昭”改为“江昭意”。   回江家那天是八月十二日,江昭意低头跟在江老爷子身后走进江家别墅。   等进到别墅,江昭意才敢用余光偷瞄四周环境,欧式风的三层建筑,室内装修精致,拐角摆放着一坛凤仙花,枝叶修长,花蕊娇艳,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与她在栖塘镇两室一厅的养父母家,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江老爷子拉着江昭意的手和江舒慧叮嘱,要好好照顾江昭意,直到接到秘书来电才离开。   江舒慧拉着江枝意的手,对江昭意介绍:“昭昭,这是你妹妹枝枝,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你身为姐姐,要懂事听话,不要欺负妹妹,知道吗?”   “妈,你想太多了,姐姐才不会欺负我的。”说话的江枝意一身泡泡袖连衣裙,长相娇俏,挽着江舒慧手和江昭意撒娇,“是不是啊姐姐?”   江昭意看着面前母慈女孝的画面,放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艰难挤出微笑:“是。”   然后她又像一个局外者,旁观江枝意和江舒慧撒娇要去购物。   等晚上两人回来,江舒慧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记带江昭意一起,红眼求她原谅,江昭意只能咽下满腹委屈,微笑说没关系。   在江家生活半个月,江昭意进一步了解了这个家。   父亲祝诚济早年是演员,后和母亲江舒慧相恋结婚,便退圈入赘江家,现任祥汇集团旗下祥汇百货公司总裁一职。   她还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叫江霁风,从小就跟在阿公江学名身边长大,现在在伦敦留学,放假才会回来。   因儿子从小被父亲接走抚养,江枝意又从小体弱,江舒慧对她可谓是千娇百宠,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譬如,江昭意原定该转去平京音乐附中就读,就因江枝意一句我想姐姐陪着我,江舒慧立马就把江昭意转学去了她所在的平京一中。   被江学名知道后,向江舒慧发了好大一通火,放话要江舒慧还拎不清,他就把江昭意接去老宅,江舒慧保证不再犯,这事才算翻篇而过。   事后,江舒慧觉得愧疚江昭意,一连好几天都对她嘘寒问暖,江昭意也想借此机会,和母亲培养感情。   谁想江枝意突然生病住院,江舒慧和祝诚济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江昭意又成了这个家里的透明人。   /   八月二十六,平京一中开学。   早上七点半,京牌的黑色红旗L5停在校门口,江舒慧拎着江枝意的书包下车,牵着她手和一旁的江昭意嘱咐道:“昭昭,枝枝病还没好,你在学校要多多照顾她,知道吗?”   江昭意已然习惯母亲偏心江枝意,轻声应下:“我知道了,妈。”   等江枝意和江舒慧撒完娇,江昭意背着书包,跟在她身后走进学校。   走了一段距离,江枝意一改在江舒慧面前撒娇卖痴的小女儿模样,双手环肩,轻蔑睨着江昭意:“我警告你,在学校不要乱说话,不然小心我告诉妈妈。”   江昭意眼睫轻颤,模样乖巧又无辜,“你怕我说什么?”   “你——!”江枝意心虚抿唇,“反正你不许在学校乱说话,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江昭意淡淡哦了一声,问:“班主任办公室怎么走?”   江枝意才不理她,江昭意只好找路过同学问路,礼貌道谢后,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办理好入学手续,江昭意跟在班主任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教室。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每个班都在搞大扫除,教室里灰尘翻飞,还有几个男生拿着扫帚你追我赶的打闹,一片吵嚷,活像菜市场。   随着班主任踏进教室,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班主任让大家都回到各自座位,扭头和江昭意说:“江昭意,你做下自我介绍。”   这时,教室里所有同学的目光聚集在讲台旁的江昭意身上。   女生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白衬衫,深红格子裙,裙下双腿笔直,皮肤白,鹅蛋脸,五官清丽可人,头发在脑后扎成高马尾,露出一截纤细的颈,气质清冷安静。   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乖巧内敛的好学生。   底下有几个刺头男生已经对着江昭意吹口哨,不掩一点儿下流目光。   江昭意秀气的眉微蹙,快速利落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江昭意,很高兴转来十八班,希望以后和大家相处愉快。”   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先前那几个男生吹着口哨拍桌:“江同学放心,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   江昭意眉心蹙的更紧。   这些人好烦。   班主任给江昭意安排的位置是左边靠窗第五排,等她坐下后,出声维持班级秩序,点了几个男生,由班长带领去教务处领教材。   很快,班长带着人领回教材,分发到每个同学手里。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又吵闹起来,有几个八卦的女生围到江昭意桌前打量她,“江昭意,你和江枝意真的是双胞胎姐妹吗?怎么长得不像?”   江昭意还没开口,手臂被江枝意挽上,她一脸亲热地贴着江昭意,娇声说:“我和我姐姐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对吗,姐姐?”   江枝意挽上江昭意胳膊的手,偷偷用力掐她,江昭意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而挽上江枝意手臂,指甲用力掐下。   江枝意吃痛一声,想要发作,低眸对上江昭意似笑非笑的眼,又憋了回去。   “对,”江昭意笑,“我和枝枝眉眼其实很像的。”   大家凑近打量两人,然后惊呼道:“是啊——!江昭意眉眼和江枝意好像,难怪你们是双胞胎呢。”   众人离去后,江枝意拉开江昭意同桌椅子坐下,瞪她:“你居然敢掐我?你不怕我告诉妈妈吗?”   江昭意挽起袖子,雪白手臂上是鲜红的指甲印,触目惊心。   江枝意脸色一变,江昭意恍若未闻,平静开口:“今晚会去老宅,阿公应该不希望看见我们吵架。”   江枝意知道江学名一直都不喜欢她,在得知她不是江家亲女儿,更看她不顺眼,江枝意心底害怕江昭意和阿公告状,但面上依旧不舒服,撂狠话:“江昭意,我们走着瞧。”   江昭意淡定放下袖子,拿过英语书翻开,在扉页写下自己名字,字迹娟秀漂亮,她语气毫无波澜:“你挡光了。”   江枝意一拳砸在棉花里,把自个气个够呛,气愤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   江昭意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盯着窗外发呆。   高二十八班的教室在一楼,正对学校露天篮球场,透过教学楼外枝桠交错的银杏树,能隐约看见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男生。   江昭意托腮看着打球的一众男生,球场气氛到了白热化阶段,她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太阳有些刺眼,便抬手放在眉间遮挡。   身穿白色15号球衣的男生,单手运球,敏捷躲过他方阻拦,来到三分线外,小腿用力,向上一跳,修长指节握住球框边沿,手臂青筋暴起,肌肉线条流畅。   在围观女生欢呼的呐喊声中,男生手中篮球稳稳投进球框,一个帅气又利落的灌篮。   尖叫声浪掀翻天,所有女孩都在呼唤一个名字:“裴延——!卧槽——!裴延好帅!这球投进我心里去了——!”   被叫做裴延的男生帅气落地,他撩起一侧衣角擦汗,动作痞气散漫,惹得一旁女生尖叫声不停,个个羞红了脸。   和裴延打对手赛的几个男生愤恨地瞪他,他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甚至勾过朋友的肩,冲那几个人晃了晃中指。   一阵风吹来,燥热又闷,江昭意听见他的笑声,一副天底下老子最牛逼的语气:“玩不起就别来。”   江昭意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远处球场上的裴延,他身上球衣被风吹得鼓起,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线条,笑容是十足的狂妄。   少年意气风发,身上气息轻狂又嚣张,站在光下,无端让人心动。   江昭意正走着神,有几个女生手挽手走进教室,激动讨论着此刻正在球场上的裴延,她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听着她们聊天。   先说话的女生是江昭意同桌晏珂,脸红着开口:“刚才裴延那一记灌篮简直太帅了,我还听说他组的那支‘Life’乐队,在前不久的音乐风云榜上提名了诶。”   前桌的冯蕊接话:“纠正一下,不是提名哦,是获奖了,还拿的是据说最难拿的最佳乐队奖。”   晏珂感叹,“你说怎么会有像裴延被上帝偏爱的人啊?爷爷是退休老将军,父亲任军区司令员,妈妈还是著名国宝名伶,听说他哥哥裴珩也贼牛逼,是个钢琴天才……这家世好,长得帅,在我们还在为五三黄冈头疼时,他就拿下知名音乐大奖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昭意听着走神,心里对刚才那个一眼惊鸿的男生有了初步轮廓——他家世好,长得帅,组了一支叫Life的乐队,于音乐上很有天赋,还拿下了最难拿的最佳乐队奖。   “你啊,就别气了。”冯蕊摸摸晏珂脸,笑眯眯道,“既然对裴延这么感兴趣,就去追啊,反正他来者不拒,你把这样一个牛逼的男生搞到手,不就更厉害了吗?”   晏珂先是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语气活像只被霜打的茄子,“不提外校,就我们学校,喜欢裴延的女生能绕不知道多少圈,我那么普通,他哪看得上我?”   “也是,裴延的确挺难追的。”冯蕊碍于江昭意在场,刻意压低声音,“你瞧江枝意,和裴延还是青梅竹马,就差把喜欢两字儿写脸上了,不还没把人追到手。”   江枝意喜欢他?   江昭意心缓缓一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蔓延开,让她有些不舒服。   晏珂说:“我听说裴延初恋好像是他们乐队的贝斯手吧,他俩现在还在谈吗?”   “早八百年就分了,”冯蕊说,“就裴延对待感情漫不经心的态度,哪个女生受得了?”   她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听我认的哥哥说,裴延从今年三月起就突然不谈恋爱了,来告白的女生谁不是失望而归?”   晏珂语气更焉了,“那我还是别去追了吧,免得到时被拒绝多难看。”   对待感情态度吊儿郎当,对女生来者不拒……江昭意唇抿紧,敛起那莫名其妙的情绪,拿出上午英语老师布置的卷子,低头准备做题。   忽然,冯蕊声音响起,激动地指着窗外:“晏珂,晏珂——你看,那是不是裴延?!啊啊啊——还有梁听野诶!”   江昭意抬头看过来,走廊阳光明朗,一群身形高大的男生勾肩搭背从窗前走过。   走在最前面的是裴延,他换了件黑色T恤,单手抄兜,身形挺拔,明明是在氛围严肃的学校,他唇上却衔了一根烟,正侧首听旁人讲话,下颚弧线利落,脸上笑容散漫。   满身都是吊儿郎当的坏。   是江昭意以往最讨厌的那类男生。   江昭意正打算挪开眼,倏地,一个男生指着她的方向说:“卧槽——!延哥,你快看!这十八班什么时候有一个这么正点的妞?!”   裴延拖着腔调,语气懒散:“不看。”   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往前走,一个女生叫江昭意:“江昭意,你英语卷子做完了吗,借我抄抄行不行?”   裴延脚步忽地停顿,扭头看了过来。   正午太阳移了位,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落在课桌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圆点光斑。   隔着光,江昭意和裴延对视,男生发茬极短,是利落的圆寸,内双眼,眼皮褶子很浅,瞳孔漆黑,透着一点儿铅灰色的冷淡。   江昭意想,他似乎是混血儿长相。   裴延挪开视线,抬手取下唇上的烟,准确无误地掷进垃圾桶,动作干练又帅气。   一旁的男生挤眉弄眼:“是不是长得很好看?甩天天缠着你那个江枝意八百条街。”   裴延再次看过来,江昭意攥着笔的指节发白,贝齿紧张咬唇,他看她半晌,缓缓开口,语气是漫不经心的痞:   “一般,不过——”   “是我喜欢的类型。” 第六章   江昭意到现在还记得,当裴延说出“一般”时,她心里泛起微弱的失落感,等他又说“是我喜欢的类型”,内心失落又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代替。   她记不太清那天阳光有多明媚,只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情绪会因一个人一句话起伏难定。   早上八点半,江昭意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环境陌生,思绪迟钝片刻,很快清醒。   “醒了?”耳边响起一道低哑散漫的嗓音。   江昭意循声看去,裴延只穿了一条灰色居家裤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晨光照过来,勾勒出男人线条流畅的腹肌,身材挺拔又俊逸。   想起昨晚经历,江昭意有些害羞,轻嗯一声。   过后谁也没说话,房间陷入安静,只有裴延指尖的火星明明灭灭。   江昭意掀开被子,随手捡起地上裴延的衬衫套上,系纽扣时,第二颗不翼而飞,便索性不扣,赤足踩在柔软地毯走向裴延。   裴延抽着烟,打量走过来的江昭意。   她身形高挑,纤瘦匀称,该长肉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含糊,此刻穿着他的衬衫,衣摆刚好遮住臀部,一双长腿白又细。   半遮半露,极为勾人。   没等江昭意走近,裴延就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江昭意手臂搭上了他的肩。   裴延粗粝指腹摩挲江昭意嫩白锁骨上的红痕,低眸看她,语气暧昧:“大早上就勾我?”   江昭意手臂顺势环上裴延后颈,仰头和他对视。   她没戴眼镜,一双杏眼上挑,没了平日的清冷疏离,有些慵懒的妩媚,“那你上钩吗?”   裴延笑了声,手指探进衬衫,温热大掌在江昭意腰间轻按。   昨晚他就发现,这是她身体最敏感部位之一,这会儿被他一按,瞬间软了腿,仰头瞪着他。   “不上钩,但——”裴延低头,湿热气息在江昭意耳侧打圈,语气是极致的坏,“想上你。”   江昭意视线落在裴延唇上正冒着火星的烟上,倏地忆起昨晚露台那一幕,想也没想,就抬手抢过他唇上的烟。   裴延饶有兴致地扬眉,看着夺过他烟抽的江昭意。   她低着头,栗棕色卷发打圈儿勾着小巧的下巴,动作熟练利落,红唇微张,吐出一个个漂亮的烟圈。   和清冷乖巧的外貌大径相庭,是一种勾人心的张扬美。   裴延忽然开口:“江昭,我们以前认识吗?”   江昭意一顿,从飘渺烟雾里抬眼看向裴延。   这个视角,她能看清男人滚动的喉结,利落分明的下颌,他正打量她,神情像在思考。   不知从哪来的胆子,江昭意抽完最后一口烟,踮脚吻上裴延,朝他唇渡过去一口烟,两人都被呛得咳嗽不止。   江昭意弯着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你觉得我们该认识吗?”   烟雾被风吹散,他们目光再次撞上,裴延眼神漆黑,眸中掠过一丝情绪,快得江昭意抓不住。   江昭意放在身侧的手指微蜷,忐忑的想,他会认出她吗?   对视须臾,裴延掐住她的下巴吻了下来,这个吻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燥喉又呛鼻,带着致命的窒息感,疯狂又让人迷恋。   很快,裴延松开江昭意,看着她的眼睛笑:“现在不就认识了。”   裴延没有认出她,江昭意心底涌起一阵失落,旋即转移话题:“裴延,我饿了,早餐吃什么?”   “先去洗漱,给你下饺子。”   裴延把洗漱用品递给她,拿过挂衣架上的睡袍套上,腰带简单系了个结,疏懒又随意,转身离开房间。   /   江昭意洗漱完下楼,裴延抬眸看来。   她又戴上了那副白边平光眼镜,神情恢复一贯的淡漠,远看去,像一株清冷的亭亭幽兰。   饺子煮好,裴延用墨绿色搪瓷碗盛了两碗,圆鼓鼓的饺子漂在碗里,白烟四溢,空气里都是诱人的味道。   裴延把汤匙递给江昭意,她道谢接过。   江昭意用汤匙舀起一颗饺子,轻咬一口,眼睫颤动,神情愣住。   饺子是芹菜香菇玉米牛肉馅的,味道鲜美,但很熟悉。   江昭意养母胡雅是开饺子店的,她小时候挑食不爱吃肉,养母就在饺子馅里加了她最喜欢的蔬菜,只为让她多吃两口饭。   第一次吃这个饺子时,胡雅还笑她:“像你这么挑食,以后要是嫁出去了,离了我,谁给你做饺子吃?”   彼时,还是江昭的她,挽上妈妈的手撒娇:“那谁以后给我做这个饺子吃,我就嫁给他。”   胡雅笑得直不起来腰,直说我家宝贝女儿还真好哄,一碗饺子就跟人跑了。   那会儿她便害羞躲到养父江乐成身后,冲妈妈扮鬼脸:“可也不是谁能像妈妈你一样做出这么好吃的饺子,所以我还是很难被人拐走的。”   江乐成揉她头发,“我的掌上明珠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她扬起脸,语气骄矜:“那当然,我才没那么好哄呢。”   ……   旧日记忆全是温馨,后来回到平京江家,她便再没吃过养母做的饺子。   裴延见江昭意没吃饺子,问:“不好吃?”   “没,很好吃。”江昭意快速吃完一个饺子,解释自己的走神,“这饺子味道和我以前吃的很像,一时想起一些往事,走神了,抱歉。”   裴延拖着尾调哦了一声,漫不经意地问:“谁?”   江昭意没有回答,裴延挑眉,没再追问,显然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江昭意低头吃饺子,她头发长及腰,没有束起,动作间有几缕卷发落下,差点掉进碗里,被她迅速揽到肩后,但下一次低头,又掉了下来。   反复多次,江昭意想让裴延把丝巾还自己扎头发。   一抬头见他起身走进工作室,一时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一分钟后,裴延折身返回,手里拿着一根浅绿色发带,如果她没看错,那发带尾端已经有些褪色,似乎有些年头了。   “你……”话没说完,一道挺拔身影从头顶罩下。   裴延俯下身,修长指尖搂过她肩前卷发,不太熟练地用发带把她头发绑了起来。   在裴延靠近时,江昭意身体下意识绷紧,只能感觉到他的指尖穿过她长发,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雪松香,还夹杂一点儿淡淡的烟草味。   裴延是第一次给女孩扎头发,还有一缕落在耳边,江昭意用手勾过,转头看着他问:“你很喜欢收集发带丝巾吗?”   不然家里怎么会有女孩的发带,还看着有些年头了。   “甭瞎想,”裴延在她脑袋轻拍一下,转身坐下,两条长腿敞开,坐姿散漫,他瞧着她,语调闲散,“物归原主而已。”   江昭意正想问他什么物归原主,裴延手机铃声响起,是宋行之来电。   裴延和江昭意说声抱歉,拿起手机进了工作室接电话。   摸摸头上的绿色发带,江昭意把满腹疑问压下,低头安静吃饺子。   工作室里,裴延坐在钢琴凳上,手肘懒散撑着琴盖,听宋行之在电话那边问他:“大少爷,您昨晚发那微博什么意思?”   “澄清绯闻。”裴延语气漫不经心。   宋行之噎住,他能在圈里混得一个金牌经纪人的称号,哪会不知道从视频到热搜都是江枝意团队搞的鬼,毕竟这位大小姐从出道起,就一直捆绑裴延炒青梅竹马CP蹭热度。   “可你也不能亲自下场发博,你是嫌你黑粉不够多,还是嫌你粉丝太多?”宋行之活像一个老母亲,苦口婆心教育叛逆儿子。   裴延难得正经,“老宋,我虽不是靠粉丝吃饭的爱豆,但也知道粉丝和偶像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他们多年如一日的支持我,我连亲自下场辟谣一个莫须有的绯闻都做不到的话,哪配的上他们喜欢?”   “还有黑粉这玩意儿——”他扬眉,又是那副天上地下老子最牛逼的语气,“爷就没在意过。”   宋行之沉默,裴延自出道起就以顽劣放纵的行事风格,引起一片谩骂,偏他一有作品问世,黑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下载歌曲,简直就是娱乐圈的一桩奇谈。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宋行之妥协了,和裴延聊起后面行程安排,“最近优艺视频有档叫《璀璨之星》的选秀综艺,想邀请你去做导师,录制时间是在五月,不会耽误你在国外采风。”   裴延退出通话界面,点开备忘录看了一眼,问:“税后片酬?”   宋行之说了一个数字,裴延思考几秒,便同意接下综艺。   /   江昭意吃完饺子,把自己的碗洗好放进餐具箱,看向紧闭的工作室门的目光不舍,最后还是挪开了眼。   从高中确定喜欢上裴延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人像一阵不羁的风,永远喜欢自由,不会为谁停留。   有过昨晚那一夜,她的暗恋可以画上句号了。   毕竟不是哪个暗恋者,都能像她这么幸运,能睡到喜欢多年的男神。   江昭意想,如果她再贪心沉沦下去,最后只会成为裴延众多前任里不知名的某某某,倒不如就此离开,他日再见,她还有接近他的机会。   是的,他日。   原谅她胆小又贪心,还想着和裴延能有来日。   江昭意上楼来到主卧,穿上大衣准备离开。   忽地,脚下传来一阵硬物感,她挪开腿,低头看去,是一颗黑色圆形纽扣。   应该是昨夜纠缠间,她不小心把裴延衬衫上的纽扣给扯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江昭意捡起地上纽扣放进兜里,拿过书桌上的纸和笔,提笔写下:“谢谢你的酒。”   收笔时,江昭意又在纸上填了一句话——“有机会再请我喝一次吧。”   落款是“江昭”二字。   来到楼下,江昭意再看一眼工作室方向,把纸条放在桌上,用玻璃杯压住,换好鞋离开了。   和宋行之聊完后面几月的工作安排,裴延拉开工作室的门出来,房间里已经没了江昭意的身影。   一阵风吹来,桌上纸条扬起弧度,吸引了裴延注意。   他走过去,拿开压着纸条的玻璃杯,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好看,写着:“谢谢你的酒,有机会再请我喝一次吧”,落款是“江昭”二字。   裴延指腹摩挲纸张,发出沙沙声响,他低垂着眼,神情晦暗不明。   半晌,一声散漫的笑从裴延喉间滚出:“啧,没良心。”   睡完就跑。   /   另一边,江昭意坐在回酒店的计程车上,手指紧握成拳,看着窗外倒退成影的风景走神。   昨晚下了半宿的雪在清晨停下,盘旋多日的高积云也被一朵朵卷积云替代,风一吹过,云翳四散,像是会移动的白色棉花。   回神,江昭意手慢慢张开,一颗黑色圆形纽扣静静躺在她掌心。   因第二颗纽扣最靠近心脏,便有了情侣之间,男方送女方第二颗纽扣,表示愿意把真心交付给对方的说法。   江昭意想,她偷拿走裴延衬衫上的第二颗钮扣,算不算偷走他的心? 第七章   三月的第二周周五,是江昭意和Joe在墨尔本巡演的最后一天,也是她们此次合作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奏会。   还未到正式演出时间,布莱克伍德音乐厅已经观者如堵,不同国家语言交汇响起,皆是在讨论半小时将举行的演奏会。   待到演出正式开始,全场灯光熄灭,只有一束微弱白光照亮高地舞台。   红色帷幕自两边徐徐拉开,白光由暗转亮,落在江昭意身上,她一袭香槟色羽毛晚礼服站于台上,长发高挽成髻,鬓边以珍珠缀饰,眉眼盈盈,清冷又漂亮。   江昭意和Joe鞠躬致谢观众到场,在一片如雷掌声中,今晚演奏会开始了。   这一次表演曲目是著名的《肖斯塔科维奇奏鸣曲》,与柏林场次表演的《毒蛇之吻》以Joe钢琴为主乐器不同,江昭意的大提琴才是今晚主角。   伴随钢琴优雅的弦乐响起,江昭意低头拉弓,露出一截纤细流畅的天鹅颈,大提琴特有的低沉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   江昭意安静坐在那里,棕红琴身立于蓬大裙摆前,她拉弓的手腕细痩分明,长睫垂下,在脸颊落下浅影,神情无比专注。   钢琴俏皮的连音跳音欢乐不停,大提琴持续的低沉奏鸣声也变得灵动,Joe和江昭意配合默契,将台下听众带到一个新的世界。   身临其境,流连忘返。   表演结束后,厅内灯光大亮,江昭意和Joe一起鞠躬谢幕,台下观众掌声如潮,两人前后下台离场,红幕也就此合上。   Joe照例去应付媒体,江昭意到后台换了衣服,便见助理乐乐捧来一束花,她看去,是一束开得正盛的蓝色勿忘我。   “谁送的?”江昭意疑惑。   乐乐说,“还是那位Y先生。”   江昭意道谢接过,目视怀中的蓝色勿忘我,从第一场独奏会起,Y送来的花都是白色风信子,这次怎么变了?   放下花束,江昭意给Y发邮件致谢:【谢谢你的花,不过这次为什么是勿忘我了?】   Y回复很快:【这花更合时宜。】   江昭意心中疑惑,想继续追问,耳边响起一道轻盈好听的女声:“咦,看来有人的花比我抢先一步了。”   “兮兮,你怎么来了?”江昭意惊喜抬眸。   逢兮怀抱一束紫色勿忘我,一头乌黑长卷发,贝雷帽,衬衫马甲,皮短裤,外搭一件大廓形的藏蓝薄西装,高筒漆皮靴衬得她双腿又长又直。   “我客串的电影恰好在墨尔本取景,今天没戏拍,所以就来听你的演奏会了。”   逢兮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明艳漂亮的脸,上扬狐狸眼,鼻梁高挺,美得极具攻击性。   逢兮往沙发上一靠,手撑着脸,看向桌上的那束蓝色勿忘我,问江昭意:“你那位漂流瓶好友,又给你送花了?”   高中有段时间流行玩邮箱漂流瓶加好友,江昭意也跟潮流玩过几次,因此认识了Y。但随着长大,少时社交软件Q.Q被微信替代,江昭意和Y的联系也从Q.Q变为邮件。   逢兮打量那束蓝色勿忘我须臾,俏皮眨眼:“宝贝,你知道蓝色勿忘我的花语是什么吗?”   江昭意摇头。   逢兮告诉她,“蓝色勿忘我的花语,一是指永恒不变的爱,二是代表送花的人想你不要忘记他。”   江昭意想起Y刚才回的邮件内容,脑海闪过一个想法,快的她抓不住,她没去细想,转而和逢兮聊起天。   逢兮说起前段时间江枝意和裴延的绯闻,笑得直不起来腰,黑色长卷发随着她动作一晃一晃的,弧度妩媚又撩人。   “……宝贝,你是不知道这次江枝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花重金买热搜,结果被裴延亲自下场打脸,没蹭成热度,还被圈内人看了笑话,我猜啊——”逢兮笑个不停,“这位大小姐估计现在要怄死了。”   江昭意浅浅弯了弯唇,没有接话。   逢兮笑够了,又凑近江昭意说:“昭昭,我看你那漂流瓶好友应该喜欢你,你要不就试试?别吊死在裴延这棵树上啊。”   江昭意暗恋裴延的事,这么多年就只有逢兮知道。   她能和逢兮成为朋友,是因为二〇一五年的一场商业晚宴,彼时,逢兮还不是现在风头无俩的金影奖影后,没了金主的她,连过路蚂蚁都能踩上一脚。   晚会上有个暴发户对逢兮动手动脚,被江昭意看见,出手相助,对方认出她是祥汇集团大小姐,只能赔笑离开。   在此之前,江昭意就认识逢兮。   不提曾经捧她的那位主儿和江家算得上世交,便是裴延曾公开承认逢兮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二〇一七年,裴延和江枝意在一场杂志周年晚会上交谈,被江昭意撞见,那时逢兮就站在她身边,第一次看见惯日情绪冷淡的江昭意眼中流露哀戚。   逢兮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拉着江昭意去会所嗨了一晚上。   第二天宿醉醒来,两人电话被主办方打爆,才想起昨晚缺席的晚会,然后抱在一起笑个不停。   后来这事被有心人爆出,还叫逢兮落了个耍大牌的黑料。   /   江昭意把半个月前在柏林重遇裴延的事告诉了逢兮。   逢兮听完,摸着下巴感叹:“裴延真不愧他粉丝送他的‘男狐狸精’称号,把你这清心寡欲的神女勾引的下了凡,不过你跟我讲一句实话——”   江昭意不解眨眼。   “——我以前就听那位说过,裴延这人看起来浪荡放纵,实际上还是个童子鸡。”逢兮伸手摸了摸江昭意脸,语气八卦,“所以裴延床上技术怎么样?我记得我初恋第一次是秒.射,他不会也是吧?”   江昭意脸颊飞上两朵红云,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逢兮知道江昭意虽然叛逆,但在性.方面还是很羞怯,便没追问下去。   两人正聊着天,逢兮手机铃声响起,是男友付卓琛打来的,告诉她临时接到通告,原定的游轮三日游不能陪她去了。   挂断电话,逢兮托腮看着江昭意问:“游轮三日游缺个伴儿,不知江大美女愿意赏脸吗?”   “乐意至极。”江昭意笑着点头。   Joe回到后台,逢兮和她打了招呼,礼貌询问Joe要不要一起去,Joe笑着拒绝,和前来接她的男友一起离开了。   江昭意去了下榻酒店收拾好行李,安排好团队回程机票,和逢兮搭乘计程车前往游轮停靠的墨尔本港口。   夜色下,港口两岸船艇熙攘,远处高楼直耸入云,路边霓虹流光溢彩,打扮精致的游客三俩成群提着行李箱,在侍者带领下排队登船。   游轮高有七层,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春日凉风吹来,河面波光粼粼,甲板上游客来来往往,恍如一个会移动的小型城市。   江昭意和逢兮在侍者带领下前往订好的房间,去房间路上,侍者用一口流利英语向她们介绍游轮设施:“……四楼是棋牌房,里面有个小型赌场,五楼是餐厅,六楼是休闲区,里面有酒吧、网球室等……两位女士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玩乐放松。”   逢兮望向游轮第七层,和灯火通明的下六层不同,那里只亮起一束微光,存在感很强,像是压在众人头顶的一座大山。   无法忽视。   “第七层呢?”逢兮问了句。   侍者彬彬有礼地回,“第七层是我们老板的私人休息区,如果女士无事,还请不要上去。”   逢兮订的客房在二楼拐角,视野很好,在房间里就能看见窗外景色。   收拾好行李,游轮也离港驶出,所经之处,水面泛起细微波澜,风从窗口吹来,带着潮湿气息,两岸霓虹逐渐隐于夜色之中。   逢兮自上船后就犯头晕,刚还进洗手间吐了一圈,江昭意找侍者要了晕船药,照顾她吃药睡下,拢了件披肩离开了房间。   甲板上人群熙攘,有在躺椅上假寐的,有拿着手机拍照的,江昭意未看一眼,径直上了楼梯,辗转来到四楼赌场。   赌场灯火通明,玩闹的人有男有女,来自不同国家,声音嘈杂,热闹非凡,一派奢靡之像。   从江昭意踏进这里起,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位突然出现的东方美人身上,不因其他,只是她那通身清冷气质,完全不像会来这声色场合的人。   他们看着她轻车熟路找工作人员换了筹码,挑了一个玩21点的赌桌前坐下。   这桌坐庄的是个中国富二代,上桌玩了一圈,难逢敌手,见坐下的江昭意模样乖巧,不由调侃道:“妹妹,是第一次玩吗?要不要我给你讲解下规则?”   “不用,”江昭意语气冷淡,把面前的筹码一扔,看向富二代,“发牌吧。”   富二代笑:“那要是待会输了,可别哭。”   江昭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多言,依旧一派冷淡的神色,等牌发到手里,她瞧了一眼,按下一张扑克,面不改色地继续下注。   在江昭意手指敲击桌面要第二次牌时,富二代神色从玩笑变为正经,问她:“妹妹,你确定还要牌?”   “要。”   拿到牌后,江昭意选择了加倍下注,直到亮牌时,众人呼吸屏住,惊愕看着江昭意亮出的牌——一张梅花7,一张红桃4,最后那张牌是一张红桃10。   加在一起,刚好是21点。   江昭意清淡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她看着富二代,柳眉一挑:“我赢了。”   /   七楼办公室,黑色写字桌上的电脑亮起微弱的光,总助刘辉拿着一份文件递给坐在桌前的陆政屿,低声汇报项目进度:   “风和汽车收购预案遇到了阻碍,对方给出的理想数额是7亿,和我们一起竞标的寰宇给出价格是7.2亿,据国内传来消息,风和张董前不久和寰宇总裁相谈甚欢。”   “陆总,您看要不要让收购部再提高对风和的竞标价?”   刘辉说完,忐忑看向正阖目休息的陆政屿,男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衫纽扣系的一丝不苟,领夹下的领带规整,下巴微扬,弧线流畅又利落。   他只安静坐在那,就能让人感觉到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办公室针落可闻,刘辉不着痕迹看向一旁沙发上的裴延,他脸上搭着一本金融杂志,长腿大喇喇地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   这样的机密场合,陆政屿也愿让裴延在场,可见两人关系之好,都是从小就生在罗马的天之骄子。   陆政屿银边眼镜下的眼睛掀开,语气很平和,但眼神锐利:“你觉得它值7.5亿吗?”   刘辉大气也不敢出,颤着声回:“我…我不知道……”   “让收购部重新制定竞标合同。”陆政屿平淡开口。   刘辉试探着问:“您心里的价位是……?”   “一半,”陆政屿语气淡淡,“一个马上就要倒闭,仅靠压榨员工获取利益的公司,不值得我费心。”   “这价位是不是……”   “你觉得——”陆政屿笑不达眼底,语气跟藏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我像是给人白送钱的慈善家吗?”   刘辉擦汗离开。   陆政屿看向一旁睡觉的裴延,周身压迫气势收敛,语气调侃:“怎么,是你裴少爷公寓的床不好睡,跟我这儿来补觉了?”   裴延丢开脸上挡光的杂志,懒懒抬眸,一副没睡醒的倦怠语气:“最近车队训练太累。”   长辈们常说他们这一代的裴延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可陆政屿一直觉得裴延就是个奇葩。   且不提他这些年在音乐方面摘获的荣誉,便是他临时起兴加入梁听野的Roller车队做职业赛车手。   从正式参赛起,裴延不仅多次刷新平京Super Car最快单圈记录,还在前两年的中国拉力赛中跻身中国组前三强,是Roller车队里与队长梁听野齐名的冠军选手。   裴延就是天生令人仰望的存在,优秀到让人无法嫉妒,只能惊叹造物主的偏心。   陆政屿拿着酒走过来,给裴延倒了一杯,问他:“阿野最近在忙什么?”   陆政屿口中的“阿野”就是梁听野,他们三人年龄虽有差距,但也是从小玩到大,关系铁的没话说。   裴延接过陆政屿递来的酒喝了一口,回:“他忙着追一姑娘,最近车队训练都没来。”   又聊起彼此最近生活,陆政屿止住话头,提议,“我做庄,下去玩两局吗?”   “去。”裴延双手插兜,和陆政屿并肩下楼。   未至四楼,负责赌场经营的经理就迎上来打招呼,跟在陆政屿身后说着今日趣闻:   “刚来了位小姐,长得柔弱,但一出手,那赌技绝了,好几个赌头赌棍都不是她对手,这不,不到小半个钟头,筹码都赢了十几捆了。”   裴延懒散垂眼,显然对这事没有兴趣。   陆政屿随口一问:“人在哪?”   经理连忙抬手指方向,陆政屿掀眸看过去,赌桌前围了一群人,坐在尾桌的姑娘纤指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块筹码,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一副游刃有余的胜利者姿态。   倒是把赌桌上的心理战术玩了个明白。   陆政屿认出江昭意,转头和裴延说:“那不是江老的外孙女吗?”   裴延看过去,江昭意斜身靠着椅背,披肩滑落,露出一侧圆润漂亮的肩膀,她单手支脸,眼皮垂着,一脸已经赢够了的乏味。   又一局结束,江昭意没了继续的兴致,拢紧披肩,让乔官清算筹码,准备离去。   乔官还没来得及清算,被江昭意赢走所有筹码的富二代愤然起身,怒视着她说:“赢够了就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旁边一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哪有赢了钱就走人的?”   江昭意秀眉微蹙,淡淡地问:“你想怎样?”   “继续玩,玩到你输为止。”富二代扬起下巴,一脸的高高在上。   江昭意起身,把面前堆如山的筹码推倒,低眸睨着找茬的富二代,语调清冷:“筹码送你,我就不陪你玩了。”   这话完全就是挑衅,富二代立马起身就要找江昭意麻烦,旁边众人不敢上前,只有乔官立马给人使眼色去叫保安。   陆政屿懒懒抬眉,“这位江小姐似乎摊上事儿了。”   “老板,要……”经理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裴延顺手拿过一杯酒,径直走过去。   陆政屿看着挤开人群走过去的裴延,阻拦要去叫保安的人,“放心,他能处理好。”   富二代的手死死按住江昭意的肩,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江昭意眉心紧蹙,想找机会脱身。   倏地,一只酒杯砸了下来,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然后稳稳落在桌上,杯中红酒洒出,鲜红液体在深绿桌面蔓延开。   富二代惊吓一跳,立马松开江昭意。   江昭意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一道高大身影笼罩住她,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揽过她的肩,把她护在了怀里。   闻到熟悉又冷冽的雪松木淡香,江昭意心跳如鼓,不可置信地扭头,喃喃唤道:“……裴延?”   裴延站在她身边,黑色冲锋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冷白又修长的脖颈,灯光扫过,勾勒出男人挺拔利落的身形。   江昭意平复跳动难休的心脏,轻声问:“你怎么在这?”   “路过。”裴延语气漫不经心。   先前挑事的富二代看着把江昭意牢牢护在怀里的裴延,不善地质问他:“你们什么关系?”   裴延没有要理富二代的意思,揽着江昭意走向她刚才坐的位置,环住她纤细的腰,单手把人抱到腿上坐下。   众人目光看来,江昭意如坐针毡,想从裴延腿上离开,被他抱得更紧。   裴延按住江昭意乱动的腿,嗓音沙哑:“别动。”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裴延低下脖颈,薄唇贴近她耳边,落下一个吻,语气暧昧:“乖乖坐好,等我把场子给你找回来。”   江昭意脸红嗯了一声,任由裴延抱着自己。   围在桌前的众人议论不停,富二代也在那边叫嚣,忽然,他一抬眼对上裴延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瞬间噤声。   霎时间,周围安静下来。   裴延单手抱着江昭意,懒散往椅背上一靠,捻起一块筹码丢进酒杯,酒花四溅,他抬起下巴,眼睛盯着富二代开口:“不是要玩吗?”   “——我陪你玩。” 第八章   围在赌桌前的众人皆是沉默,这一处灯光也暗了下来,比起周围赌桌的热火朝天,这桌气氛就显得格外微妙。   坐庄的人变成负责这一桌的乔官,桌上玩家只有裴延和挑事的富二代,乔官洗好扑克牌,按照规则,给他们一人发了两张牌。   裴延修长指节捻起薄薄的扑克牌,扫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江昭意看过去,眉心微蹙,忍不住出声:“……裴延”   裴延拖着腔调嗯了一声,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低下脖颈,湿热呼吸喷洒在江昭意颊侧,她不禁心跳如鼓,只能听见男人用低沉好听的声音问她:“宝贝,下注吗?”   从江昭意第一次进赌场玩牌起就明白一个道理,赌桌上输赢不论,比的就是谁的心态这场游戏里更胜一筹。   “下,”江昭意抽出裴延手中一张牌扔到那堆叠如山的筹码前,仰头看他,杏眼亮晶晶的,“要玩就玩局大的,我们一局定输赢。”   裴延笑了一声,语气纵容:“成,听你的。”   看见两人互动的富二代,不屑开口:“玩这么大?别待会输了,还再来一局。”   裴延撩起眼皮看他,眼眸漆黑不见底,目光攻略性极强,像是热带雨林蛰伏的野兽,令人心生胆怯,不敢多看一眼。   富二代被裴延眼神骇住,手臂一颤,牌都掉在了桌上,他深呼吸一口气,捡起桌上的牌,鼓足勇气抬头看向裴延。   裴延靠着椅背,扬起下巴,喉结弧线锋利,语气是一贯的轻狂:“该你下注了。”   富二代学着江昭意把新换的筹码全部下注,准备敲桌找乔官再要一张牌,此时,耳边倏地响起一阵打火机机匣关合的声响。   他看去,裴延唇上含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手肘撑着桌面,骨节分明的指节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黑色打火机,幽蓝火苗从他虎口蹿起又熄灭。   从上桌起,他就一副随心所欲的散漫姿态,像笃定这局必赢。   围观众人见富二代迟迟不下注,出声催促:“你怎么还不下注?是不是玩不起啊?”   富二代额间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有一滴从他下巴滑落,掉在扑克牌上,他盯着被汗晕模糊的数字,眼前一阵发晕,手指颤抖得不成样。   “咔哒——”一声轻响,裴延合上了打火机。   黑色金属打火机在他指尖转了一圈,然后随意往桌上一撂,裴延瞧着已经紧张到不行的富二代,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还玩吗?”   富二代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猛地起身,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他脸色惨白,额前汗珠豆大往下掉,用力推翻面前的筹码,冲裴延怒吼道:“……不玩了,不玩了!——老子不玩了!行不行?!”   旁边众人交头接耳,说话声不断响起。   裴延恍若未闻,仍是对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掌控者姿态,他食指和中指夹起桌上的两张牌,轻轻一丢,向众人亮了牌。   大家目光看过去,静躺在桌上的两张扑克牌是一张红桃10和一张黑桃10。   富二代连忙抓起自己的牌,他的牌是两张方块8,如果他刚才再要一张牌,坚定下注,这一局赢家本该是他。   可因为他心态不行,所以才会输。   裴延拿过桌上打火机,揽着江昭意起身,居高临下俯瞰一脸失魂落魄的富二代,他挑眉,一脸的戏谑,语气拽到没个边儿:   “——啧,你输了!”   周围安静一瞬,然后爆发出高亢的尖叫声,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场赌桌上完美又漂亮的心理战欢呼喝彩。   江昭意像被这激动气氛感染,一颗心砰砰地跳不停,她抬睫去看身边的裴延,男人下巴微扬,侧脸弧度流畅,周身笼罩的气息轻狂又嚣张。   她忽然明白这么多年,自己为什么一直迷恋裴延。   这人身上永远有令人心动的少年感,看似桀骜自负、散漫随意,实际任何时间都运筹帷幄,永远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江昭意想,她大概这一生都逃不出这个叫“裴延”的漩涡了。   似感知江昭意目光,裴延侧头看来,两人四目相接,她望进那双漆黑眼眸,心尖不受控制一颤,眼睫扇动,不自在挪开了眼。   裴延轻抬眉尾,揽着江昭意的手顺延而下,轻轻松松抓住了她纤细手腕,粗粝指腹摩挲,带起一阵酥麻触感。   江昭意心潮起伏不休。   裴延揉弄着她纤细手腕,低下脖颈,温热的唇贴在江昭意耳后,视线随之落在她耳垂亮着光的珍珠耳钉上,小巧精致,微微反光。   “江昭,”裴延唤她,嗓音压低,十分暧昧,“我帮你赢了,会有奖励吗?”   江昭意能清晰感觉到裴延说话时落在她耳边的呼吸,湿热,暧昧,像翻滚的浪潮,将她层层包裹,窒息难耐,又上瘾般迷恋。   她黑长的眼睫轻颤,转头看他,又一次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压下如鼓心跳,看着他平静开口:“你想要什么奖励?”   裴延揉弄她手腕的动作一停,修长指节强势插入,和她十指相扣,一片如雷心跳声中,肌肤相贴,能感觉到彼此脉搏下微弱有力的跳动。   “你。”裴延低沉嗓音响起。   江昭意呼吸骤停一瞬,愣愣地看着裴延,他的目光毫不掩侵略感。   裴延另一只手掐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指腹捻过她柔软唇瓣,唇角带起一抹潋滟红色,暧昧又勾人。   他黑眸紧盯着她的眼,再次开口:“江昭,我要你。”   ——他要她。   江昭意看着浅弱灯光下男人的眼,他眼皮半耷拉着,眼尾弧度锋利,眸底是一片危险又神秘的海,她小而清晰的倒影,映在他眸底,在那片海的中心。   游轮已经驶离雅拉河,驶向位于第一站的德文港,皎洁的月从海平线升起,银辉所经之处,江浪无声翻涌,风从窗口吹进。   一片潮湿之意。 第九章   走廊声音嘈杂,吵醒睡梦中的逢兮,她倾身拿过白色圆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勉强压下喉间涩意。   捧着杯子呆坐一会,逢兮放下掀开被子,进浴室冲了个温水澡。   逢兮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单手给江昭意发消息问:【宝贝,你去哪了?我有点饿了,要一起去吃饭吗?】   等逢兮头发吹干,也不见江昭意回消息,她索性拿上房卡和手机,出门去五楼餐厅吃晚饭。   逢兮吃完晚餐来到一楼甲板,夜风吹起她散落肩头的卷发,在半空扬起妩媚弧度。她举起手机对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蓝海拍照,身边走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国男人。   出于礼貌,逢兮笑着和对方打招呼:“您好。”   “——逢…逢老师,”男人是逢兮的影迷,语气激动,“我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遇见您诶!我…我们能合个影吗?!”   逢兮浅笑点头,男人连忙把手机递给朋友,兴奋地站在逢兮身边,由朋友拍下两人合照。   船灯悬在头顶,光线昏黄,勾勒出陆政屿笔挺身形,他修长指节握着一只方口酒杯,杯中液体血红,手臂懒散搭在护栏上,冷淡看着一楼甲板正与人合影的逢兮。   女人穿着一件件杏色针织衫,牛仔裤,一身打扮简单又漂亮,正对镜头浅笑,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陆政屿冲侍者招手,低声吩咐,侍者立刻朝一楼的逢兮跑去。   送走来合影的男人,逢兮又对着夜色下的海面拍了几张照片,转身准备回二楼客房。   忽然,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匆忙忙地跑过来,语气恭敬地对她说:“您好,女士,我们老板请您上去。”说着,为她手指方向:“女士,我们老板在七楼等您。”   逢兮抬头看去,萧条夜色中,一道挺拔身影立于灯下,纵使瞧不清男人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   隔着一片飘渺的夜雾,两人在半空对视。   有些人,你都不需要看清他的脸,只一个眼神就能认出对方。   逢兮淡定收回视线,礼貌地和侍者说:“抱歉,请您转告他,我没空。”   说完,逢兮转身要走,手机铃声响起,她垂目看去,是一串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犹豫许久,逢兮接通电话,“您好,有事吗?”   陆政屿低头看着底下纤弱的身影,缓缓开口,语气不容反抗:“上来。”   “不了吧,”逢兮笑着拒绝,“我不觉得我和陆先生,有什么可叙旧的。”   陆政屿眼眸微眯,他紧盯着逢兮的脸,再开口的声音透着一丝微凉的怒意:“怎么,还想我把你绑上来?”   逢兮在心底骂他神经病,瞪一眼陆政屿所站位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不用你绑,我自己会走。”   /   另一边,江昭意和裴延从四楼赌场离开,来到一楼甲板。   时间接近凌晨,但甲板上依旧人来人往,还有游客找侍者要了烧烤架和食物,炉子上的肉串被炭火烤出滋滋的声音,鲜香四溢。   夜里温度比白日低,晚风吹过,江昭意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一颗颗小疙瘩,她不禁拢紧披肩。   倏地,肩上压下一道很轻的重量,江昭意被凛冽的雪松木气息团团包围。   是裴延脱下冲锋衣外套给她披上了。   她看着只穿了一件黑色短T的男人,语气担忧:“你把衣服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裴延往护栏上懒懒一靠,一只手悬在半空,姿态慵懒又随意,“你穿,我不冷。”裴延说着,摸出一支烟叼住,然后冲江昭意扬手,“过来。”   江昭意上前几步,裴延把黑色金属打火机塞到她手里,修长指节扼住她的手腕,低头凑近,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帮我点烟。”   迎上男人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江昭意心尖一颤,侧头避开。   “往旁看,还能点烟?”裴延抬手扭回江昭意的脸,迫使她和自己对视,扬着唇角,一脸的坏,“瞧——这样才能好好点烟。”   江昭意心跳的厉害,低着眼睫,手指颤抖打燃打火机,火苗在夜里摇摇晃晃,她举起手臂,小心翼翼给裴延点燃了烟。   一时间,烟雾蔓延,模糊了男人利落眉眼。   江昭意合上打火机,想要收回手,手腕却被裴延紧紧攥住,他咬着烟,火星明明灭灭,看着她说:“我记得你是会抽烟的。”   “嗯。”江昭意乖巧点头。   裴延只手环住她纤细的腰,俯身凑近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酥酥麻麻的痒,让江昭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颈。   “所以——”裴延刻意拖长腔调,痞里痞气地笑,“你刚才手抖什么?”   江昭意:“……”   分明是他故意捉弄她,她才会紧张到手抖。   见江昭意未搭腔,裴延搂着她的腰往栏杆上一靠,一只手夹着冒着猩红的烟,风一吹过,烟灰簌簌地往下掉。   江昭意整个身子都压在裴延身上,她能清楚感受到男人薄薄衣料下的肌肉,很硬,她脸迅速红了起来,在灯下,细细瞧去,还有几分娇艳欲滴的模样。   裴延挑眉,像是起了兴逗她,弯下脖颈,和她鼻尖相抵,彼此呼吸勾缠着,江昭意脸颊愈来愈红。   “问你话呢,脸红什么?”裴延吻她的唇,语气是一贯的坏。   江昭意以自己想抽烟为由转移话题:“烟还有吗?我也想抽。”   裴延把烟盒打火机递给江昭意,她道谢接过,扫了眼亮黄长方盒上的“沉香”二字,眼底掠过怀念,转瞬即逝。   江昭意背靠着护栏,纤细的手指虚拢着火苗,低头凑近,点燃了烟。   江昭意下巴微扬,天鹅颈弧线流畅,她红唇微张,朝着幽蓝的天际吐出一圈圈灰白的烟雾,清冷眉眼在此刻变得昳丽。   这是裴延第二次看见江昭意抽烟,说不出的迷人。   裴延虚眯起眼睛,叫她:“江昭。”   江昭意轻嗯一声,原本软糯声线被烟草浸染后变得沙哑,她偏着脑袋,透过袅袅烟雾去看裴延,茫茫夜色下,男人一双眼睛漆黑明亮。   裴延看着她问:“谁教你抽的烟。”   江昭意看着裴延被烟雾模糊的俊逸眉眼,放在身侧手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   她抽的第一支烟,是裴延教的。   /   自从听见裴延说那句“是我喜欢的类型”后,江昭意就不由自主地关注他。   会在女生们说有关裴延话题时,一边假装戴着耳机练习英语听力,实际耳机里什么也没有放,专注听着她们说起那个极受欢迎,分外优秀的男生。   会在班上所有人推托不当英语课代表,她自告奋勇担任,只为在每天早上交作业的路上,路过十班教室,多看一眼坐在后门靠窗的那个懒散背影。   会在每天练完大提琴的间隙,坐在阶梯教室窗口,看着在球场上矫健奔跑的白色15号球衣少年,为他进球时,在内心欢呼,见他接过其他女生手中矿泉水,又忍不住失落。   ……   那时的江昭意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裴延,他不仅是她以前最讨厌的那类坏男孩,还是她最讨厌的江枝意喜欢的人。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甚至在知道艺校钢琴班的同学裴珩是裴延哥哥,会不着痕迹和裴珩拉拢关系,只为多知道一点儿有关裴延的消息。   随着越来越关注裴延,江昭意进一步了解了他。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学习成绩好,为学校捧回的奥赛奖杯数不胜数,但又爱逃课打架,每次周一朝会,刚上去做完检讨,下一秒,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去讲话。   他生于大院家庭,骨子里却没那些矜贵少爷的娇脾气,高一时请假两个月,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横穿大西北的戈壁沙滩,只为一首曲子寻找创作灵感。   他在学校人缘很好,从不缺女孩的喜欢,却是来者皆拒,从不为谁多留情,看起来放浪不羁,实际上对谁都谦逊有礼。   江昭意和裴延的交集永远只限于每周一的朝会结束,她会刻意放慢步子,精准计算他和朋友走过来的时间,然后,再佯装不经意和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男生校服衣角会轻轻擦过她紧张的指尖,她能清晰闻见他身上还未消散的烟草气息,凶猛又热烈,令她心跳如鼓。   或许是上帝也不愿看她苦苦追随他背影那么辛苦,在二〇〇八年的十月深秋,随手给了她一个恩赐。   平京十月,盛夏暑气还未消退,秋老虎正猖獗,傍晚六点,金乌西坠,橘色晚霞在蓝色天际大面积铺开,偶有一两只鸟雀从头顶飞过。   江昭意上完大提琴课,背着沉重的琴包从艺校走出来,视线睃巡一圈,没看见来往日停在路边接她回家的车。   江昭意拿出手机给司机平叔打电话,忙音响了几分钟,电话才接通,平叔在电话那边满含歉意地和她说:   “抱歉啊大小姐,二小姐和几位少爷小姐临时要一起去郊外滑雪场,打电话叫我送他们过去,这一来一回估计得花不少时间,您看……”   话没说完,江昭意已知其意,我现在没空来接你,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没事,”江昭意好脾气的回,“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江昭意看着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走神,像今天这样的事,从她回江家三个月来,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最开始江枝意在江舒慧夫妻面前,还会和她装一下姐妹情深的戏码。   可自从国庆长假第一天,江枝意故意弄坏养父母为她祈求平安的项链,两人大打一架,她被江舒慧打了一巴掌,怒斥接她回来就是个错误。   偏祝诚济只会和稀泥,江昭意觉得委屈,等江家人睡着后,深夜溜出门,一个人坐长途火车,转乘大巴回到栖塘镇,想重回养父母身边。   等江昭意拖着疲惫身体爬上楼,才发现养父母一家已经搬走,她无助坐在台阶上,夜风肆虐,眼泪流个不停。   那一刻,江昭意清楚意识到,从她离开栖塘镇那天,她就没有家了。   后来江舒慧夫妻寻来,把她带回平京,而江舒慧怒火上头,趁着江学名去澳洲出差,直接把她关进阁楼三天三夜。   等再出来,江昭意一改对江枝意往日反讽态度,低声请求对方原谅,此举不仅得到江舒慧赞赏,还被奖励了一条不菲的钻石手链。   从那之后,江昭意性格变得温驯,对父母孝顺听话,对江枝意懂事谦让,成了令江舒慧满意的乖女儿。   一阵刺耳鸣笛声响起,拉回江昭意思绪。   她点开手机里江学名的号码,把今天的事原封不动发短信告诉他,末了加上一句:【阿公,不要因为我和妈妈吵架。】   这是江枝意常用的装可怜伎俩,她不过学到一些皮毛。   很快,江学名回了消息:【司机已经让人解雇,从明天起,你就搬来老宅住。】   【好,谢谢阿公。】江昭意杏眼弯弯,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狡黠又灵动。   江昭意正要收起手机,一个不经意抬眸,她看见站在街边的一个熟悉又修长的身影。   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第十章   只隔几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印有“飞马搬家公司”的黄皮小货车,夕阳余晖斜斜打过来,落在挡风玻璃上,映出街边成排的梧桐树。   裴延站在车前,身影被金光拉得挺拔,他穿了件浅灰连帽卫衣,黑色运动裤,脚上是双白色运动鞋,脚踝锋利分明。   他正跟身边的女生聊着天,脸上是一副倦淡的冷漠表情。   站在裴延身边的女生,江昭意在学校论坛有关裴延的高楼里见过她的照片,是裴延唯一公开承认的女友兼初恋的戚月笛。   和论坛流传的照片不同,戚月笛留着一头张扬的酒红短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几缕发丝落下,勾住她雌雄莫辨的美艳脸庞。   戚月笛和裴延聊完天,转头和下车的搬家师傅交涉,她嗓门很大,江昭意能隐约听见对话内容,似乎是裴延把他们乐队工作室搬到了这栋写字楼的七楼。   七楼?   江昭意眼睛亮了一下,她学大提琴的艺术学校也在七楼。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在江昭意心间蔓延,她想,以后除了学校,她见裴延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搬家师傅和戚月笛交谈完,招呼其他师傅拉开车厢门,一行人有秩序地搬着架子鼓吉他等乐器从江昭意面前走过。   裴延和戚月笛走过来,随着那道挺拔身影越走越近,江昭意握住琴包肩带的手指紧张到发白,她低着头,掩饰过快的心跳。   戚月笛和裴延说着话,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梧桐树下的江昭意,女生穿着淡蓝衬衫,浅灰毛衣马甲,白色百褶裙下是一双笔直,白皙的腿。   她低着头,长相瞧得不细致,只能看见小巧尖俏的下巴,眼睫长而卷翘,在她白腻的脸上拓出浅浅阴翳。   女生背着大提琴包,安静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干净气质。   戚月笛拍裴延的肩,示意他看江昭意,“阿延,那儿有个漂亮妹妹。”   江昭意身体一下绷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紧张之余,还有几分忐忑的期待。   他,能认出她吗?   裴延双手插着兜,眼皮懒散撩起,往江昭意方向看了一眼。   江昭意偷用余光看他,男生的头发长长了一点儿,额前碎发在硬挺眉骨落下稀碎黑影。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很快挪开,然后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   风从远处吹来,江昭意眼睛进了沙子,她抬手去揉,眼眶干涩又疼。   身后,戚月笛和裴延的对话声清晰传来,她听见戚月笛问裴延:“你刚看了挺久,觉得那妹妹长得怎么样?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裴延声音很沉,像自带颗粒感,十分好听:“不是。”   江昭意撑起酸胀的眼眶遥望天际,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黯淡。   乌云沉沉,像是要下雨了。   她的心情似乎也受天气影响,变得低落起来。   /   平京晚高峰不好打车,江昭意在路边站了快十分钟也没打到车。   天气也越来越阴沉,大风过境,地上残叶被吹得飞起,飘至江昭意脚边。   江昭意拿出手机给江学名的秘书打电话,让他帮安排车来接自己。   挂断电话后,江昭意看眼黑沉的天空,云层间劈下一道闪电,她抬脚走向人行道,准备去对面的便利店躲雨。   等红绿灯的间隙,江昭意回头望向写字楼七楼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往那看,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忽然间,玻璃门后走出来一个修长身影,江昭意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裴延修长指节握着手机,正在和人打电话,随着他走到她身后,江昭意能清楚听见他裴延和电话那边人的对话内容:   “——没烟抽了,下来买包烟。嗯?买卫生巾?——什么牌子?自由点?成,待会给你捎上来。”   男生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的奏鸣,低沉带磁。   江昭意却听不下去,见对面红灯跳为绿灯,立马拔腿跑了过去。   到了对面,江昭意弓着腰,小口小口地喘气,余光瞄见裴延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面前那家便利店。   要进去吗?   江昭意问自己。   她不想进去,不想看见他为另一个女生体贴地挑选卫生巾。   但身体不听使唤,江昭意还是跟着裴延走进了便利店,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便利店内。   江昭意站在货物架前,看见裴延先在陈列着香烟的货架上,先选了一包黄色包装的香烟,然后转身往女性用品区走去。   借着店里明亮的光,江昭意能看清裴延手里拿的烟盒,黄色塑料长方体包装,正面拓印的“沉香”二字飘逸又洒脱。   江昭意看着裴延在货架上拿过两包自由点日用卫生巾,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常做这事儿,她内心泛起一阵失落感。   论坛上都说裴延和戚月笛分手了,可江昭意想,他们应该还在一起吧,不然像裴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愿意给一个女生买卫生巾。   店员看见站在货架前不动的江昭意,走过来问她:“同学,你要买什么?”   这处的响动吸引了正在结账的裴延注意,他单手插兜,撩起眼皮看过来,猝不及防的,江昭意和他视线在半空撞上。   男生目光坦荡,似乎看穿她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昭意快速挪开眼,店员见她不说话,又礼貌的问了一遍:“同学,你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拿。”   江昭意想起裴延刚才买的烟,情不自禁的开口:“我…我想买烟,请问在哪?”   店员拧眉看着面前女孩,她生得一副干净乖巧的脸,完全不像是会抽烟的人,出于职业教养,店员还是带着江昭意往陈列香烟的货架走去。   江昭意扫过琳琅满目的烟,鬼使神差的选了一包“沉香”,然后问店员:“有打火机卖吗?”   “在收银台,你跟我来。”店员带着她往收银台走。   江昭意道谢接过店员递来的打火机,绿色塑料壳,一元一只,她结了账,走出便利店,眼神睃巡一圈,看见站在路边抽烟的裴延。   她不是第一次见男生抽烟,但是是第一次见到有男生抽烟都这么帅。   裴延倚墙而站,一只长腿微曲点地,左手插兜,右手修长分明的指节夹着一根冒着猩红的烟,低头凑近吸了一口,仰头吐出烟雾,下颌弧度锐利流畅。   这一瞬间,她想做那支烟,被他亲吻,为他燃烧生命。   一根烟抽完,裴延捻灭烟头,丢进垃圾桶,拎着袋子过了马路。   衣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江昭意拿出一看,是秘书发来的消息:【抱歉小姐,路上有些堵车,劳您再多等一会。】   江昭意在便利店外坐下,温柔打字回道:【没事,您开车小心。】   放下手机,江昭意拿出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裹烟盒的透明塑纸,磕出一支烟,低头含住,按下打火机开关,试图点烟。   那是她第一次抽烟,连点火都不会。   来回点了好几次,烟都没燃起来,江昭意都想要放弃了。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散漫又熟悉的笑声,她抬睫看去,正好对上裴延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江昭意看清了裴延的脸,他的五官侵略性很强,眸黑且深邃,左眼下睫毛和眼睑处有一颗红色泪痣,如血似朱砂。   分外妖治。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看见裴延慢悠悠地拉开她面前的椅子,伸手捻起桌上的烟盒,眉眼兴致盎然,转眸看她:“第一次抽烟?”   “嗯。”江昭意点头。   烟盒在裴延指间灵活转了一圈,他忽地伸手夺过她唇上的烟,黑眸盯着她,语气懒洋洋的:“好学生,烟可不是这么抽的。”   江昭意脸热,她…刚才笨拙的抽烟动作,他都看见了吗?   江昭意抿紧唇,鼓起勇气直视裴延眼睛,语气大胆又直白:“那你能教我吗?”   裴延缓慢抬眼看着江昭意,女孩分明长着一张干净乖巧的脸,但眼神大胆又叛逆。   他笑了一下,眼底兴味浓郁,“想学?”   江昭意点头。   “成,我教你。”裴延拿过她手里绿色塑料打火机,低头点燃烟,嗓音含糊不清,“点烟时要吸着一口气,手拢着火,抽第一口烟别太用力,不然会呛着。”   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老师,教她怎么抽烟,从点火到吸烟过肺,再到怎么吐出一个个漂亮的烟圈。   裴延教的仔细,江昭意也听得认真。   裴延把打火机扔回桌上,靠着椅背,开嗓是一口懒散地京腔,沉哑又好听:“自个儿试试。”   江昭意没有拿起打火机,看着裴延唇上烧得正旺的烟,尽管放在膝间的手颤抖紧握,她仍鼓起勇气直视他:“我想抽你的。”   裴延一愣,旋即饶有兴致地挑眉,“想抽我的?”   江昭意不敢看他,睫毛垂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能感觉到裴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散漫、灼热,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致。   在江昭意想出声反悔时,下巴忽然被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掐住,她颤巍巍睁眼,看见裴延站起了身,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唇间覆上一层温凉的薄软。   裴延吻了她。   那是一个很短暂的吻,甚至称不上接吻,他只是朝她的唇渡过来一口烟,淡淡烟草裹挟沉香的味道充斥她整个口腔。   江昭意被呛得咳嗽,眼尾泛起生理性眼泪,而裴延懒散靠着椅背,笑得混不吝:“学会了吗?”   她透过被泪模糊的视线去看裴延,男生衔着一根烟,痞里痞气地笑,一双眼深邃又黑,浑身充斥着自由、放浪的气息。   裴延唇上香烟明明灭灭,江昭意心跳起起伏伏。   很久以后,江昭意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裴延的,大概就是这个傍晚,他朝她唇渡来的第一口烟,燥喉、窒息,却又让人发疯的迷恋。   /   甲板上有人用音箱放了一首粤语歌,是Eason的《不良嗜好》,歌词很合时宜:   “茶和咖啡   同样供给刺激   可惜世上唯有烟   热吻足我十年   因此你天天迫我   但我一直未停 我愿长情到底明日不必戒烟……”   那些有关裴延的记忆,像那只绿色塑料打火机一同被江昭意珍藏。   经年流转,难于忘怀的人,从来都只有她。   而裴延已经不记得了。   江昭意压下满腔酸涩,待烟雾散尽,看向裴延,缓缓开口:“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啧。”裴延轻哂一声,似嘲讽,又像不屑。   裴延俯身凑近,一只手攀上江昭意后颈,拉紧两人距离,另只手虎口掐住她的下颌,眼皮垂下,紧盯她的眼睛问:“怎么教的?”   江昭意吸了一口烟,含在嘴里,纤指攥住裴延领口,踮脚吻上他的唇:“这样。” 第十一章   裴延挑眉,手臂环紧江昭意纤瘦的腰,单手用力,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抱上了护栏。   身体忽然悬空,江昭意手里的烟都被吓得掉在了甲板上,风一吹,烧得正旺的火星熄灭,烟灰扑簌簌地滚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河面。   江昭意手紧紧缠绕着裴延脖颈,另一只手抓紧他衣领领口,像是攀附大树生长的藤蔓,以此寻慰安全感。   裴延一手搂着江昭意,一手放在她后颈,低头吻了下来。   他似乎在生气,吻她的动作凶猛,舌尖迫切撬开她的贝齿伸进来,与她的搅弄在一起,标记每一寸领域,宣誓自己所属权。   江昭意被迫承受着,长发被风吹起,她悬在半空的足尖紧绷着,这个姿势接吻,既刺激又兴奋。   裴延吻着她,扣住她后颈的手收回,将她抓紧他领口的手拿下来,强势反握住,和她十指相扣。   游轮无声拨开水面,向前行驶,浪潮翻涌而过,甲板上的音乐一阵接一阵的响,他们拥抱在这一方狭小天地,肆意接吻。   裴延几乎要把她肺部里的氧气全部掠夺殆尽,才肯从她的唇离开。   江昭意像一条快渴死的鱼,无力攀着裴延,脸颊红着,唇张着,靠在他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气。   裴延看着靠在他怀里喘气的小姑娘,她脸泛着粉,红唇微张,杏眼眼尾一片潋滟的红意,鸦羽似的睫颤巍巍扇动,一双安静的眼眸茫然又无助地望着他。   单是这一双无辜的眼睛,便将男人骨子里所有占有欲都勾了出来。   裴延抬手,虎口卡住江昭意小巧的下巴,粗粝指腹揉弄着被他吻得发肿的唇瓣,低下脖颈,眼神晦暗看着她:“他有这么吻过你吗?”   江昭意缓过来,直视裴延眼睛,杏眼一片清澈的纯:“是你教我接的吻。”   裴延眼底暗色褪去,俯身抱紧了江昭意,脑袋耷拉在她肩膀,滚烫呼吸萦绕在她耳廓,带来些许酥麻的痒意,让江昭意心跳加速。   江昭意身体放松,享受难得的安宁。   几分钟后,裴延把她从护栏上抱下来,顺便还体贴地为江昭意拢紧外套。   裴延依旧搂着她的腰,后退一步,斜斜倚在游轮护栏上,姿态散漫,“你上次留言再见面,让我再请你喝一次酒,现在我房间有酒,你来吗?”   男人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眸底还有未消退的欲潮,看得江昭意身体一热。   江昭意想答应他,但想到房间因为晕船昏睡的逢兮,还是拒绝裴延,裴延没说什么,提出送她回房间,江昭意点头同意。   从一楼甲板到二楼客房,江昭意的手都被裴延牵着,快到房间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取下外套递给裴延:“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江昭意转身要走。   裴延忽地攥住她纤细手腕,顺势环住了她的腰,江昭意猝不及防,眼前骤然一黑,就被裴延紧紧抵在了冰凉的墙上。   一股冷冽的雪松木气息倾覆而下,裴延的唇游离在她嘴边,他眼神深邃,看着她说:“不留个联系方式吗?”   江昭意眼睫扇动,轻声开口:“我们这种关系,没必要留联系方式吧。”   纵然是江昭意想过再进一步,可理智不允许。   因为她清楚知道,裴延向来对待感情漫不经心,现在对她也只是猎艳的新奇感作祟,等到保质期过去,伤心的人只有她。   江昭意有自己的骄傲,即使暗恋裴延多年,也不允许自己沦为爱情的囚徒。   像现在这样,就挺好。   床上谈情,床下陌路。   裴延会一直对她保持新鲜感,她也借此,做一场永不醒来的美梦。   有回房的游客路过他们身边,见两人姿态暧昧,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裴延大掌按住江昭意脑袋,用挺拔身体挡去路人注视目光。   人走后,江昭意从裴延怀里抬起脸,从她这个角度,能瞧清男人滚动的喉结,利落分明的下颌线条。   江昭意想从裴延怀里离开,怎料,裴延伸手掰正她的脸,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叫她:“江昭。”   “嗯。”江昭意眼睫颤了一下,静等裴延下文。   裴延手捏着她的下巴,粗粝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薄嫩肌肤轻蹭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但字眼痞坏:“我不是想睡你几次就能满足的人,我更想正大光明的拥有你。”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延。   昏暗光下,裴延眼皮垂着,眼尾拉出一道很锋利的弧度,一双眼黑又沉,显得左眼下那颗红色泪痣,愈发蛊惑人心。   江昭意觉得自己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盯着裴延那颗红色泪痣,强压下激动的心绪,语气平静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裴延低头吻她,浅尝即止,看着她说,“要试试和我谈恋爱吗?”   江昭意背抵在冰凉的墙壁,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那么轻易地就选择投降,喜欢他那么久,已经够被动了,唯一的主控权,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联系方式,我可以给你,但谈恋爱还是算了。”江昭意语气冷静。   说完这句话,江昭意内心忐忑,她用余光去瞄裴延,男人下颚绷紧,眼皮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思考。   说实话,江昭意心里也没底,从高中起,喜欢裴延的女生就数不胜数,而她只是迷恋他的万千少女里的某某某。   像裴延这样的天之骄子,估计是第一次被女生拒绝,他会同意她这荒唐提议吗?   下一秒,男人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成,听你的。”   裴延拿出手机加上江昭意微信,单手插着兜,拍了拍她脑袋,懒洋洋地笑:“早点儿休息,明天见。”   江昭意轻嗯一声,目送裴延挺拔背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开门进房。   进来后,江昭意发现逢兮不在房间,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下扑进柔软的床褥里。   裴延说想和她谈恋爱,想要正大光明拥有她。   明知这不过是他对其他女孩说惯的情话,江昭意还是忍不住心动。   江昭意从被子里仰起脸,点开裴延微信主页,盯着那张弯月头像走神。   高三开学重新分班,她昼夜不分的学习,终于考进裴延所在的竞赛班,和他成了同班同学,进了同一个班群,从那时候起,裴延头像就是这张弯月图片。   江昭意记得高中论坛里有人分析过这张头像,据说是他初恋女友戚月笛名字里带月,所以他就一直用着这张弯月图片当头像。   这事儿还在论坛里掀起一阵不小的讨论风波,大家都说裴延和戚月笛会旧情复燃,直到戚月笛在社交软件官宣和一地下Rapper的恋爱消息,舆论才渐消。   江昭意看着这张弯月头像,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裴延那首《云端月》是写给戚月笛的吗?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从外推开,江昭意摁熄手机,回头见逢兮一脸烦躁地走进来,她起身给逢兮倒了一杯水,温声问:“兮兮,你怎么了?”   逢兮咕噜噜灌了大半杯水,把玻璃杯重重放下,咬牙切齿地说:“宝贝,你知道这艘游轮老板是谁吗?”   江昭意摇头。   逢兮咬紧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陆、政、屿!”   “陆二哥?”江昭意讶异,旋即看逢兮脸色不好,体贴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事,逢兮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告诉了江昭意事情经过:“我刚醒来,没看见你在房间,就出去吃了个饭吹风,哪想就遇见了陆政屿……”   挂断电话后,逢兮跟在侍从身后上了七楼,在离陆政屿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借着船灯明亮的光,打量面前的男人。   四年没见,陆政屿还是逢兮记忆中那个天之骄子,即使昔年陆家落败,从平京权贵圈黯然退场,也一点没影响到他。   男人只安静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的气场就令人生畏。   陆政屿单手插着兜,银边眼镜下的狭长黑眸微眯,目光不善觑着逢兮:“这么久没见,都不会打招呼了?”   逢兮扯了下唇角,语气敷衍:“陆先生好。”   陆政屿盯着她看了须臾,抬手,招呼她过去:“逢兮,过来。”   逢兮站在原地没动,眼瞧陆政屿脸冷了下来,她又是个识时务的性子,立马走过去,笑盈盈地问:“陆先生请我上来,是想聊什么?”   陆政屿眼眸一凛,抬手,虎口重重掐住逢兮下颌。逢兮吃痛皱眉,却没吭声,依旧浅笑看着陆政屿,两人目光僵持,谁也不让谁。   逢兮记得陆政屿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情,而此时,男人眼眸微眯,眼底隐隐泛着怒意。   旁边站着的的侍者已经害怕的低下头,逢兮却不怕,依旧直视陆政屿的眼,“总不是想和我这旧情人叙个旧吧?”   “为什么不行?”陆政屿松开她,唇角勾着,眼底没什么温度,“跟我聊聊,离开我这几年,你睡了几个男人?”   逢兮揉着被他捏得发红的下巴,心底怒骂陆政屿是个哈麻批,面上依旧笑得灿烂,琥珀珠子似的眼睛转了转,像思考了许久,才回答:“那可多了。”   陆政屿点了根烟,声音含糊不清,也听不出什么喜怒:“详细说说。”   逢兮还真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寰宇的孟总,音尚传媒的高董……去年大火的徐子周,以及我现任男友付卓琛。”   “你别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倒挺厉害。”陆政屿咬着烟冷笑,一双眼已经沉如冰底。   逢兮正想接话,忽地被陆政屿拽进怀里,然后唇上被覆上一层薄凉的温软,她挣扎欲躲,下巴又被他重重捏住。   陆政屿撬开她唇齿,朝她唇渡去一口烟,逢兮被呛得泪眼迷离,他却得逞的眯起眸子,笑得漫不经心:“兮兮,撒谎也得求实,你举例的几个人里,十个八个是女的,还有两个能做你好姐妹。”   逢兮横眼瞪他:“我男女通吃,行不?”   “行,”陆政屿笑,轻拍了拍逢兮脸蛋,盯着她的眼,语气认真,“逢兮,回来吗?”   逢兮眼神变了变,随即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笑嘻嘻地开口:“老陆,你说这话,很容易让我觉得你不仅对我旧情难忘,还是个恋爱脑。”   陆政屿掀眸看她几秒,又垂眼,沉默抽烟。   逢兮不想继续待下去,说了句我走了,转身离开,迈步下台阶时,一阵风吹来,她听见一声很轻的低叹,带着妥协的意味:   “如果我说,是呢。”   逢兮脚步一顿,然后飞快地跑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   听逢兮说完,江昭意沉默几秒,看着她问:“兮兮,你愿意回去吗?”   “不愿意,”逢兮斩钉截铁地说,迎上江昭意疑惑目光,她脑袋靠在她肩上,缓缓开口,“宝贝,且不说他已经和裴家千金订婚,就是他没订婚,我也不会再回去。”   江昭意问:“为什么?”   逢兮捏了捏江昭意的脸,语气很坚定:“拜托诶宝贝,我十五六岁就辍学打工京漂,进过厂,陪过酒……只要能赚钱的工作,我什么没做过?”   “陆政屿施舍给我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想要我唯一拥有的真心,天底下若有这等好事儿,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正说着话,江昭意手机发出震动声,屏幕亮起,她俩垂眼看去,是裴延发来的消息:【给你点了餐,没睡的话,可以吃点儿。】   江昭意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为裴延的细心感到心动。   逢兮认出裴延的头像,八卦地问江昭意:“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江昭意一边在编辑框里打字,一边和逢兮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等她说完,逢兮笑她:“欲拒欲迎,昭昭,看不出来,你这么会钓男人啊。”   江昭意眨眼,这算钓吗?   如果算,那也得裴延甘心上钩。   江昭意编辑好文字,回了裴延消息:【谢谢,不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延点的餐是两人份,逢兮晚上吃了沙拉,尝了一口烤蛋,就放下叉子,窝在窗边的沙发修今晚拍的风景照,准备待会发微博。   江昭意心不在焉吃着饭,眼睛一秒也没离开过手机。   从消息发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裴延还没有回她,江昭意忍不住想,她这样直接问,会不会被裴延发现她喜欢他的秘密?   江昭意咬着叉子走神,手机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看也没看,江昭意立刻拿起手机。   裴延发来一条消息,语气是一贯的嚣张:【想追你,不行吗?】 第十二章   游轮在早上六点停靠在德文港,陆续有游客离船上岸,甲板上人来人往,脚步声和说话声交织响起,一片嘈杂。   江昭意本来和逢兮约好一起自驾游,谁料逢兮临时接到电话,需要回剧组补拍镜头,江昭意送她坐上回墨尔本的轮渡,转身回房补觉。   上午十点一刻,江昭意被来电铃声吵醒,拿过手机一看,是母亲江舒慧来电,她平静无波的眸子泛起一丝躁意,还是接通电话。   江舒慧先质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被江昭意以倒时差为由,搪塞过去。   “您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江昭意语气疏离。   江舒慧不满江昭意态度,“我是你妈,打电话关心你一下,不行吗?”   “有些惊讶,您居然会关心我。”江昭意笑,隐含嘲讽。   从江昭意住去老宅去后,除了逢年过节,她基本不会和江舒慧一家三口见面,也让原本就关系冷淡的母女俩,越发疏远。   江舒慧惯例问江昭意巡演事宜,江昭意随意回答两句,掀开被子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直截了当地问江舒慧:“您打电话来,不止问我巡演事宜吧,还有什么事儿吗?”   “你都这么问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江舒慧没给江昭意反应机会,替她做了决定,“既然你的巡演已经结束,那明天就回国,你裴爷爷家的大孙子已经结束海外工作归国,你年龄也不小了,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昭意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水面荡出涟漪,杯身很暖,她却感觉从头到脚的冷。   权贵圈崇尚强强联手,交好家族联姻,既是合作共赢,也是为家族增添利益筹码。   江家是上世纪从港岛发迹,虽在商政两界都颇有名望,但是无法攀上裴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的,只因江学名和裴家现任家主曾是革命战友,裴老又有意提携江家,两婚事便由此订下。   说来两家联姻人选也是几经波折,原先订下的是江枝意和裴珩,后来江昭意被寻回,裴家肯定不会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女做长孙媳妇,联姻人选便换成了江昭意。   谁料裴珩在高三那年,因先天性心脏病离世,两家婚约便落到了二房长孙裴牧迎身上。   裴牧迎大学毕业后,被裴老爷子派去开拓华太集团海外市场,两家联姻一事也就此搁置,如今裴牧迎归国,江昭意和他的婚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   久不见江昭意说话,江舒慧没了耐性,撂下话:“回国的机票,我已经让助理给你订好,等你回来,调好时差,和牧迎见个面,培养下感情,然后把证领了。”   “我知道了,妈妈。”江昭意垂睫,一副逆来顺受的好女儿口吻。   江昭意捧着玻璃杯走到窗前,眼睛毫无波澜看着窗外。   港口船艇熙攘,岸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远处天际乌云连片,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切安静的像是世界末日降临的虚像。   江昭意闭上眼,任风吹乱长发,她的世界末日也快来了。   【兮兮,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想做什么?】江昭意发消息问逢兮。   逢兮回:【当然是去做我最想做的事。】   做最想最做的事。   江昭意想,她最想做的事,是和裴延谈一场恋爱。   不管时间,无论地点,只要浪漫,不想明日。   江昭意睁开眼,眸底一片决然,既然她的新生会在明日结束,那么仅剩的二十四小时,她想去疯一次,不管结局如何。   有过片刻美好,此生也无憾。   下定决心,江昭意给裴延发消息:【你那的酒,还有吗?】   一分钟后,裴延打来视频电话,江昭意想也没想就点了接听,映入视野的是一对深邃流畅的锁骨,冷白皮肤,紧致硬朗的肌肉线条无限向下延伸。   江昭意看得脸颊发热,连忙低下了头,小声问:“你在睡觉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打扰,”裴延声音从听筒传出,带着浓浓倦意,他调整手机位置,看着镜头里低头脸红的姑娘,挑眉轻笑,“你低头做什么?”   江昭意正想抬头,又听见男人吊儿郎当的笑声,“都睡过了,害什么羞。”   “……”   江昭意脸上红晕几乎蔓延到耳后,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涨红,分外艳丽。   裴延瞧得好笑,知道这姑娘脸皮薄,也不再逗她,清了清嗓,语气变得正经了一点儿,问江昭意:“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江昭意用手扇风,脸颊热意消退,她才敢抬头去看镜头里的裴延。   裴延似乎才睡醒,黑色碎发凌乱,有几根懒散垂在额间,他眼皮半垂着,长睫在眼下拓出浅浅阴翳,脸上神情懒倦。   江昭意深呼吸,握着手机的指尖紧张到发白,依旧直视裴延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大胆:“想你了,可以吗?”   裴延看着她,眸底压抑着欲潮,直白又热烈,江昭意被盯得一阵心悸,睫毛垂下来,不敢再多看裴延一眼。   无声安静蔓延。   江昭意都快后悔说这话了,裴延忽地勾唇笑了一声,是很愉悦的小声,江昭意抬眼看去,正好对上裴延含笑的眼睛,微微一怔。   无论是重逢以来,还是高中时,江昭意从未见过这样的裴延,男人眉眼一点点舒展开,唇角弧度愉悦,漆黑深邃的眼底一片温柔。   连眼下那颗小痣都变得缱绻起来。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她忽视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我了?”裴延看着她笑,语气温柔,“那见一面吧,正好,我也想你了。”   江昭意压下如鼓的心跳,轻声说:“半小时后,一楼甲板见,可以吗?”   “好。”裴延应下。   /   裴延和陆政屿房间相邻,他拉开房门门出来,正好撞上对面开门的陆政屿。   陆政屿穿了件灰色睡袍,腰带松垮系着,露出大片胸膛,没戴眼镜,没了一贯的斯文儒雅,一身打扮随性又慵懒。   “这是要去哪?”陆政屿抱肩,往门框上懒懒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延。   裴延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同色工装裤,白色球鞋,露出一截脚踝,踝骨清晰突出,光从外面照进来,衬得他身形颀长。   裴延单手插着兜,扬起眉梢,语气拽得欠揍:“约会。”   陆政屿看不惯他这嘚瑟样儿,冷笑,“和江家那位?阿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跟她有婚约的人,似乎不是你。”   裴延笑意收敛,看向陆政屿的眼神锐利又冷,陆政屿毫不怯怕,掀眸和他对视。   两人眼神在半空撞上,不分伯仲,隐约可听“滋啦——滋啦——”的火花声。   “逢兮昨天好像也在这游轮上吧,”都是兄弟,裴延自然知道刀往陆政屿那刺,是最致命的,“怎么,陆老板没直接把人绑回你身边?”   果不其然,陆政屿脸色沉下,看裴延的眼神没有温度,裴延挑眉,依旧是那副轻狂的神情,无声和陆政屿对峙。   半晌,陆政屿扬着唇角笑,眼底却没笑意,提醒他:“阿延,你别忘了,即使当年裴珩死了,你难得低头恳求你家老爷子一次,可他宁愿让二房的裴牧迎和江家联姻,也不愿你替上。”   “你就该知道,你家老爷子绝不允许你和江昭意在一起。”   一阵穿堂风吹过,鼓起裴延卫衣一角,隐约可见挺拔有力的肩胛骨,他脸上神情沉寂,像在思考陆政屿的话。   裴延插着兜,目视前方,缓缓开口:“老陆,我不是你,裴家于我,是束缚,不是掣肘,我若想挣脱这束缚——”   他转头看向陆政屿,笑得轻狂又恣意:“谁也拦不住。”   陆政屿沉默未语,有时,他很羡慕裴延。   纵使在一众长辈眼里,裴延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浪荡二世祖。   但他是自由的,无畏的。   家族于裴延而言,可以是锦上添花,但绝不会是阻拦他前进脚步的束缚。   裴延这人,骨子里就刻着叛逆两字,有着和一切不平做斗争的勇气,他是刻板世俗里的异类、是行事不羁的怪侠,也是注定翱翔天空的雄鹰。   “时间不早了,”裴延看一眼腕表,和陆政屿说,“我姑娘还在等我,先走了。”   江昭意来到一楼甲板,身边人来人往,她生得漂亮,清冷气质中又透着一丝令人心动的安静,很容易吸引猎艳的男人搭讪。   不过站在这里十来分钟,江昭意就拒绝了好几个前来搭讪的男人。   眼瞧又一个男人过来,江昭意正准备拒绝对方,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不远处台阶上的裴延。   裴延他单手插着兜,身形挺拔,正垂眼看着她,狭长黑眸深不见底。   江昭意心口一颤,心虚感油然而生,害怕裴延误会,她礼貌和前来搭讪的男人说了抱歉,三两步上前,冲裴延招手:“快过来!”   裴延走过来,眼锋漫不经心掠过失望离去的男人,然后垂眸看着江昭意,眼底情绪翻滚,语气像在调侃,又像在询问:“追你,是不是挺难的?”   他这话,让江昭意想到昨晚没回的那条消息,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江昭意深呼吸,抬睫看着裴延,眼底映着他的倒影,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是你,应该不难。” 第十三章   江昭意眼睫颤抖,过快呼吸声,泄露她此刻的紧张,一张小脸也在裴延注视下,慢慢变红,红霞从耳廓蔓延到脸颊,好不俏丽。   裴延看着她,面前的江昭意穿着一条白色棉裙,外披米色防晒长衫,头发在脑后扎成高马尾,露出一截漂亮的天鹅颈。   模样娇俏,像极记忆里的她。   “江昭,你什么意思?”裴延喉结微滚,看着江昭意问道。   江昭意主动拉住裴延,仰脸看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满是他的倒影,“我的意思是——裴延,我们恋爱吧。”   我们恋爱吧,不管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不管这段恋情会不会无疾而终,就现在,你和我,谈一场恋爱,只要浪漫,不想其他。   裴延盯着江昭意许久,直到确定她不是开玩笑,他用力把她按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头。   江昭意听见了裴延如鼓的心跳,震得她耳朵发痒。   裴延重重咬住江昭意耳垂,眼底情绪压抑,语气是近乎病态的偏执:“江昭,是你先招我的。”   江昭意被他话里的偏执欲吓得心口一颤,想起明天这段恋爱就会画上句号,心底一阵失落,很快调整好心情,从裴延怀里离开,仰头看着他笑道:“所以,男朋友,我们接下来去哪约会?”   “你想去哪?”裴延握紧她的手,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江昭意觉得裴延的指尖在颤抖,抛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江昭意细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   “交给我,”裴延拍了拍她脑袋,动作亲昵,“放心,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约会。”   裴延牵着江昭意离船上岸,让她站在路边等他,江昭意颔首同意,站在原地目送裴延离开,风扬起她的裙摆,裙下一双长腿,纤细又白。   江昭意正凝望从远处驶来的游轮发呆,耳边响起摩托车割裂风声的轰鸣声,她扭头看过去,一辆黑色的Pan America 1250重型机车稳稳停在她面前。   裴延一条长腿点地,支撑平衡,单手推起护目镜,露出一双漆黑的眼,他取下挂着的浅黄色头盔,扔给江昭意,“头盔戴好,上车。”   江昭意看着手里的浅黄色头盔,和裴延戴的那只明显是一对,只是小了一号,标准女士头盔。她先取下发绳,长发落下,然后解开扣子戴上,头盔贴着脸,露出一双清澈分明的杏眼。   裴延上身往后仰,懒散地笑出声:“还挺好看。”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头盔下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变红,她低睫,小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上车,”裴延拍了拍摩托车后座,示意江昭意上车,“带你去散心。”   江昭意闻言,怔然抬睫看向裴延,男人一双漆黑眼睛认真注视着她,眼下泪痣清晰分明。   过了几秒,裴延抬手拍她的头盔,盯着她眼睛开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别藏在心底,会憋出病的,我这人虽然混了点儿,但能带你去解闷儿,散散心,知道吗?”   江昭意惊叹于裴延的细心,却又莫名鼻尖一酸,很久很久,没有人跟她说不开心要说出来。   因为江昭意可有可无,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江昭意吸了吸微酸的鼻尖,声音微哑,倔强道:“我没有不开心。”   “真没有?”裴延歪头打量她,小姑娘一双杏眼红红的,他伸手捏她鼻尖,笑得促狭,“那谁把我们昭昭惹得快哭了?”   没回平京前,养父母虽然家境一般,但对她从来是有求必应,江昭意也被养得性子娇气,后来回到江家,江舒慧夫妻只会围着江枝意转,阿公和哥哥虽然待她好,但透着疏离。   江昭意明白没有人爱的小朋友,是不配哭的,所以她将所有情绪、心事全部藏在清冷面具下,久而久之,性子也从原来的活泼开朗,变得敏感孤僻。   “谁哭了,”江昭意难得撒娇,拍开裴延的手,软糯着声说,“不是要带我去散心吗,还不快点走?”   “才谈恋爱就开始使唤我了?啧——”裴延挑着眉笑,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坏劲儿,“成,谁让你是公主呢,公主就得宠着。”   江昭意心跳的厉害,低头不敢看裴延,一昧催促他快点走。   裴延确定她坐好后,才发动引擎离开,因为害怕车速太快,江昭意不能适应,裴延车开得很慢。   风从江昭意脸上吹过,吹乱她额前碎发,余光两边的风景如同闪现的电影镜头,飞速倒退而过。   江昭意抬头看向正在骑车的裴延,他伏着身子,衣服被风吹得鼓起,后颈一排棘突明显,懒散又勾人。   裴延这个人像是春潮的雨夜,令人琢磨不透。   你说他是一阵浪荡不羁的风吧,身上又有着太阳的温暖,吸引着她的靠近。   江昭意双手小心翼翼伸出,环住裴延的腰,脸贴在他的背脊,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余下是两人跳动不休的心脏。   /   德文港位于塔斯马尼亚州西北部,是一座心形的海岛城市,被誉为“世界之心”。   四周丘陵连绵成线,山脉起伏不断,树林郁郁葱葱,这里属温带海洋气候,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股潮湿的热意。   裴延载着江昭意绕海岛转了一圈,在中午十二点时,把车停在海边,太阳不知何时露了脸,松软沙滩被晒得金黄。   江昭意跳下摩托车,看着金阳下的大海,海面一望无际,像是一块上好的蓝宝石,她不由生了玩闹之心,脱下鞋子,赤足踩着沙子,朝大海奔去。   裴延懒散靠着车身,眼睛一直紧跟江昭意,她像一只挣脱桎梏的鸟儿,风吹起她的裙摆,发尾在空中飘扬,肆意跑向波浪翻滚的大海。   海浪冲刷着江昭意冷白的双足,她像个小孩儿,在海里跑来跑去,任海水打湿裙摆,玩闹够了,江昭意寻了一处岩石坐下,冲裴延挥手:“——你要不要过来?”   裴延单手插兜走过来,在江昭意身边坐下,江昭意把头靠在裴延肩上,双足在海里晃荡,激起一阵阵浪花。   他就看着她嬉闹,眼底一片柔意。   “裴延,”江昭意叫他,唇贴在他脸颊,喃喃道,“我总觉得,你应该是一场梦。”   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场风。   梦不到一阵风,吹不走一场梦。   裴延总觉江昭意情绪不对劲,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大手穿过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轻揉一下她脑袋,开口:“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   “有点儿,但先等一下。”江昭意拿出手机,调出相机,征询裴延意见,“我们拍一张照片,可以吗?”   裴延手揽住她的肩,下巴抵在她发顶,语调懒散:“你想拍多少张都行。”   江昭意举起手机,正要拍照,裴延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来,她微微一愣,对上男人满是促狭笑意的眼睛:“这样拍。”   拍完照,江昭意点开照片看去,照片上的他们正在接吻,远处碧蓝海水与天相接,几只白鸥扑腾翅膀,飞向蓝天。   一切都很美好。   但保质期只有二十四小时。   江昭意把这张照片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配文是:【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我们会头顶岩石相爱。】   裴延牵着江昭意从岩石上离开,一手拎着她的鞋,把人带到沙滩上,单膝跪地,为江昭意温柔地穿鞋。   正午的太阳光拖着尾巴从身后照过来,江昭意低睫,看着裴延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忍不住开口问:“裴延,如果你被束缚,掌控不了自己人生会怎么办?”   裴延为她穿好鞋,站起身,单手插着兜,风吹鼓他身上宽大的衣服,隐约可见削瘦且利落的肩胛骨。   “如果我的人生不能被我自己掌控,我会选择结束一切。”裴延转头,看着江昭意眼睛说道,“我们来这人世一遭,总该活得肆意灿烂,而不是沦为世俗的囚徒。”   江昭意怔怔地看着裴延,心脏跳的异常快,她被禁锢的灵魂,又叫嚣着破笼而出。   为什么会对裴延念念不忘?   因为裴延就是她最想成为的那类人——自由、洒脱、不惧世俗看法,有着一切与不平对抗的勇气。   在她循规蹈矩的短暂人生里,裴延是她此生唯一叛逆,他身上有她向往的自由和洒脱,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在吸引她的靠近。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我的神明,永不陨落。   /   裴延带着江昭意去了一家私人餐厅吃午饭,吃完饭,江昭意去洗手间补妆,裴延叫来服务生结账,坐在位置上玩手机等她。   阳光从明亮玻璃窗照进,裴延靠着椅背,拿着手机的手指节分明,手背细青色血管蜿蜒而上,消失在黑色腕表下。   裴延无聊刷着微博,热搜上挂着的好几个词条都是江枝意,一水的是江枝意澄清和他的绯闻,工作室要告造谣的营销号。   把贼喊捉贼的计俩,玩得驾轻就熟。   裴延正刷着微博,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阴影,一阵酣甜的香水味儿袭击嗅觉,他皱了下眉,没有抬头,往旁挪了下位置。   拒绝意味明显。   眼前人不仅没走,还在他对面坐下,裴延抬头看去,戚月笛正托腮笑看着他:“这么久没见,都认不出我这个老朋友了?”   裴延摁熄手机,唇角很轻地牵起一个弧度,嗓音低沉,问戚月笛:“你怎么在这?”   “我男朋友在这采风,我怕他乱来,当然得跟着一块儿过来。”戚月笛语气苦恼,然后看着裴延感叹,“不是谁都像你会浪子回头,为一人守身如玉的。”   裴延没有搭话,和戚月笛聊起彼此近况,得知她不仅是陪男朋友过来采风,自己年前组的乐队,晚上会在这边搞个Live house。   江昭意从洗手间出来,看见裴延正和一个女生说话,他疏懒靠着椅背,唇角勾着,心情似是很好。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开心的事,女生捂着嘴笑,看着裴延的眼睛亮着光。   江昭意脚步停下,贝齿咬紧唇角,指尖一点点攥紧裙摆,白色绵裙顿时褶皱遍生。   裴延正和戚月笛聊着天,余光捕捉到站在不远处的江昭意,抬手示意她过来。   戚月笛跟着看过去,身穿白色绵裙的女孩,身量高挑,一双杏眼盈盈,唇色浅红,她的长相不是一眼惊艳的美,但周身气质恬静又怡人。   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孩。   江昭意调整好心情走过去,这才发现坐在裴延对面的女生是戚月笛。   比起高中时,戚月笛出落得更加漂亮,浓丽的五官,气质张扬,美得摄心夺魂。   戚月笛看向裴延,语气八卦:“不介绍一下?”   江昭意攥紧裙摆的手,指甲陷入肉里,用痛感提醒自己不能失态,但还是忍不住瞥向裴延,他会和戚月笛怎么介绍她?   裴延起身,手揽住江昭意的肩膀,看着戚月笛,缓缓开口:“江昭意,我女朋友。” 第十四章   戚月笛邀请江昭意两人去看他们乐队今晚的演出,江昭意下意识看向裴延,征询他的同意。   裴延牵着她,目光不着痕迹从女孩嫩白掌心掠过,掀开眼皮看她,语气淡淡:“你想去,就去。”   最后,江昭意架不住戚月笛盛情邀请,答应去看演出。   得到江昭意同意后,戚月笛给男友打电话,让他开车来餐厅接他们。   江昭意心不在焉,刚才裴延和戚月笛介绍她时,唤她是江昭意,而不是江昭,他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回过神来,江昭意看见裴延和服务生说了什么,然后提着一个白色医药箱走过来,她疑惑:“你受伤了?”   裴延把医药箱放在桌上,打开箱门,从里拿出碘伏棉签,沾湿棉签后,撩起眼皮看向她:“左手伸过来。”   江昭意想起被自己掐住指甲印的掌心,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   裴延强势握住她纤细手腕,掰开她的指节,女孩嫩白掌心有着四个月牙状的指甲印,边缘泛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裴延……”江昭意想抽回手。   裴延把她手腕攥得更紧,眼皮掀开寡淡弧度,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眼神冷然,江昭意怯生生眨了一下眼睫,听见裴延说:“别乱动。”   她乖乖嗯了一声,看着裴延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耐心地给她掌心伤口消毒,然后贴上两个白色创可贴,一切过程,都温柔细致,生怕弄疼了她。   裴延把医药箱合上,定定地看着江昭意,唤她:“江昭。”   江昭意眼睫微颤,轻嗯一声。   裴延把她抱进怀里,温热大掌放在她后脑轻拍,语气安抚:“我跟你说过,有什么事、有什么话,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昭意把脸贴在裴延胸膛,闻见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木气息,没理由觉得心安。   裴延声音还在继续响起,一本正经的温柔:“如果我没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职责,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我跟你道歉。”   江昭意怔然抬睫,裴延低眸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满是她的倒影,眉眼全是缱绻的温柔,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希望你和我谈恋爱是开心的,而不是习惯有什么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裴延双手捧起江昭意的脸,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昭昭,在我这儿,你可以撒娇,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任性妄为,一切都有我,知道吗?”   江昭意自认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今天她鼻尖酸的次数过于多了。   整理好情绪,江昭意从裴延怀里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早认出我了?”   裴延搂着她的腰,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是一贯的懒散,他轻嗯一声,转而牵住她手,在江昭意诧异目光中,缓缓开口:“第一眼。”   江昭意一愣,旋即弯起唇角。   第一眼,他就认出她了。   /   二十分钟后,戚月笛男友开车过来,江昭意两人和他互相打招呼认识,戚月笛坐进副驾驶,裴延牵着江昭意上了后座。   车子从人流熙攘的街道一路疾驰,开上环山公路,车窗外的风景从节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变成葳蕤茂盛的绿树草木。   风从远处吹来,空气清新。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到达山顶,江昭意从车里看去,周围停了不少车,打扮潮流的人们挽着同伴手臂,有说有笑地往远处刻有“D·live house”招牌的白色房子走去。   戚月笛和她男友晚上有演出,和江昭意两人打过招呼后,就去后台准备,裴延揽着江昭意肩,一路护着她不受人群拥挤,走进了D·live house。   进来后,江昭意虚眯起眸子,打量这家live house酒吧。   酒吧是私人会员制的,从进门第一时间起,就有保安检查,以防出现狗仔偷拍,泄露客人隐私的问题。   室内装修是简约的冷淡风,场内设施一应俱全,灯光暧昧,气氛到位。   距离晚上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酒吧已经开始放着一首激烈的爵士乐,气氛顿时高涨,有不少男生女生在舞池中间,跟随节拍,晃动身体。   江昭意要了一杯朗姆可乐,安静坐在位置上玩手机,等待演出开始,裴延坐在她身边,两条腿大喇喇敞开,姿态散漫又随性。   在等演出开始时,江昭意和裴延聊天,裴延看着她手里那杯朗姆可乐,挑眉问:“好喝吗?”   “还行,比不上你那的酒。”江昭意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杯中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叮当声,她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看着裴延问,“你要喝吗?那我帮你点一杯?”   裴延啧了一声,扬起下巴,和江昭意说:“坐过来。”   江昭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挪动身体靠近裴延。   就在江昭意坐过去那一瞬间,裴延侧身而上,把她圈在怀里,单手扼住她纤细腕骨,桎梏在头顶,另只手抬起她的脸,拇指按住她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四周音乐响个不停,男男女女的尖叫声袭击耳膜,吵嚷环境,提醒着江昭意,他们现在举动有多不合时宜。   江昭意几乎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能感觉裴延先是轻轻吸吮她的唇瓣,然后探出舌在她唇齿扫荡一圈,她几乎不敢动,只睁着眼,愣愣地看着他。   片刻,裴延从她的唇离开,低头,当着江昭意的面,舌尖舔过唇瓣,喉结微滚,拉出一道锋利弧度,一整个动作,浪荡又轻佻。   镭射灯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来,裴延漆黑眉眼笼在浅红的光里,眼下泪痣暧昧又勾人,他看着她,懒散挑眉,笑得痞坏:“是挺好喝的。”   江昭意整张脸变得通红,把杯子往裴延手里一塞,像只受惊的兔子跳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急匆匆地跑了。   裴延瞧着她飞快跑远的背影,眼底满是促狭的坏劲儿。   他细长手指把玩着方口酒杯,杯身残留着一圈唇印,裴延低头,薄唇印上那圈红印,仰头一饮而尽。   味道,的确不错。   /   表演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从始至终,江昭意都被裴延护在怀里,受不到一点儿拥挤。   戚月笛他们的乐队在倒数第二个出场,现在表演的是一支由中国留学生组织的乐队,个个朝气蓬勃,先是翻唱了一首粤语老歌,把现场气氛带到一个新的节点。   刚开始,江昭意还有点拘束,很快就被现场气氛感染,跟着所有人挥舞着手臂,忘记一切烦恼,只享受这一刻的开心。   裴延对台上表演没什么兴趣,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紧跟着怀里的江昭意。   台上乐队又换了一首歌,音乐前奏响起几秒,江昭意就听出这首歌是裴延二〇一四年五月发行的EP中的主打曲《Freedom》。   《Freedom》是一首以“自由、冲破世俗桎梏”为主打概念的摇滚乐,裴延曾以这首单曲揽获二〇一四年国际音乐盛典华语流行乐男歌手、二〇一四年金曲奖最佳男歌手、最佳编曲奖……等多个权威性奖杯。   若说《云端月》是将裴延捧上神坛的起点,那么《Freedom》就是奠定裴延乐坛神格的里程碑,是他光辉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Freedom》曲风很狂暴,像是劈开世俗桎梏的一把利刃,台上乐队演出激情,台下观众尖叫声不绝于耳,现场气氛高亢。   江昭意在二〇一四年的七夕,去港岛听过《Freedom》的现场。   裴延台风向来以狂放闻名,台上乐队虽然演出精彩,但江昭意觉得这首歌还是裴延能唱出精髓。   就像《Freedom》歌词中所唱:“或许我是个异类/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人看我像怪物/笑我痴狂又疯癫/我偏要活出自己的Style……”   这个世界条条框框,规定我们的行为,我们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而裴延就是打破这些束缚的人,他活得特性独立,做事全凭喜好,行事不羁又洒脱,灵魂永远自由,永远无畏。   江昭意在台下听着,一时兴起,和裴延说:“没你唱的好听。”   裴延虚揽着江昭意的肩,笔直的脖颈低下,眼睛紧盯着她,目光审视:“你听过?”   江昭意被他漆黑目光看得一瞬心虚,低睫,掩去眼底的慌乱,找到一个合适借口,才敢直视裴延的眼睛:“上次在柏林听你唱歌,很好听。”   裴延没再继续追问,看着怀里安静听歌的姑娘,一副只要她发话,他立马就上台的架势:“你要是想听,我就唱给你听。”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冷白耳垂在裴延注视下慢慢变红,她抬睫,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裴延,问:“是唱给我一个人的吗?”   裴延哼笑了一声,抬手拨开江昭意的头发,低头,灼热呼吸萦绕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痒,她心跳疯狂加速。   下一秒,江昭意听见裴延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撩拨人心:“只唱给你听。”   裴延和戚月笛打电话交涉后,作为戚月笛所在乐队特邀嘉宾上台。   江昭意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戚月笛,她背着一把贝斯,画着精致妆容,模样很是漂亮,一站上台,就引起了台下观众欢呼声。   戚月笛拿过麦,清了清嗓,先是卖关子:“来听我们演出的老朋友都知道,我曾和一位大明星一起演出过,大家知道他是谁吗?”   场内观众有不少是中国女孩,一听这话,立马尖叫道:“裴延——裴延——!”   戚月笛拨弄了两下贝斯的弦,发出激动乐声,她上身向后仰,手指着天,笑容明媚,俏皮眨了下眼,开口:“接下来——!”   “——让我们欢迎'Life'乐队主唱——Ennio裴延!”   话音落下的那霎,场内一片欢呼尖叫声,所有人都在呐喊一个名字:“Ennio!Ennio——!裴延——!裴延——!”   裴延的名字是荣誉的象征,只要一出现,无论在哪,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江昭意被现场气氛感染,脸涨得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看见一束白光从后台亮起,裴延从光里走出,身形颀长,眉眼漆黑,鸦青色的碎发泛着幽蓝的光。   裴延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吉他背上,往舞台正中间一站,光落在他身上,他比光还要耀眼。   台下所有人目光默契看向台上的裴延,他调整立麦的高度,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唇上挑着,露出一个痞坏的笑,清冽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   “晚上好,我是裴延。”   现场寂静一瞬,接着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女孩们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挥舞着手臂,想要吸引台上裴延的主意。   江昭意站在台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台上的裴延,他就站在那,吸引着她所有目光。   也是此刻,裴延视线睃巡一圈,精确无误地找到台下的江昭意,猝不及防的,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她看见他挑了下眉,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声浪翻滚,江昭意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双眼,一颗心,全落在了台上的裴延身上。   裴延看着江昭意,唇角牵起弧度,清嗓开口,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落在江昭意耳里,荡漾在她心尖。   “——这首歌,送给我的月亮。” 第十五章   裴延说这话时, 眼睛就没离开过江昭意,他们隔着遥遥人海对视,眼中只有彼此存在, 人群、灯光…所有的一切都沦为了背景板。   江昭意听见身边几个中国女孩对话声:“月亮?难道裴神要唱那首歌?”   “不会吧?”另一个女生皱眉, “从出道演唱会后, 裴神已经七年没唱过那首歌了,我听圈里大粉说过,他这首歌只会唱给传说中的月亮。”   “你没听裴神刚才的话吗?月亮在场啊。”   “……”   江昭意雀跃心情瞬间消失, 心脏像被一根细线缠住,来回拉扯,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 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过神来,江昭意看着台上的裴延, 她记得他精通各种乐器,裴延提了提吉他,修长指节拨弄琴弦, 一道悠长转音响起。   表演就此开始。   现场观众默契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紧跟台上的裴延,干冰机轰轰作响, 白雾四散, 模糊了男人颀长身影,他眉眼低垂, 一道好听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混沌黑夜束缚四肢   万里长空不见天光   我如信徒   虔诚跪地   仰望高台明月……”   裴延嗓音很好听, 字字清晰,声线是独特的低沉。他唱慢情歌时, 和他唱摇滚乐时的狂放大径相庭,每一个字都藏着无限深情, 娓娓道来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台下那几个中国女生听见前面几句歌词,先是一愣,然后激动起来:   “卧槽——!裴神真的唱的是《云端月》啊?!”   “我天,姐妹们快找找啊——,裴神口中的月亮是不是真的在场?!”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听到《云端月》的现场,不虚此行了,不过,裴神口中的月亮是谁啊?”   周围人都在讨论裴延口中的“月亮”是谁,还有几个人开始在身边寻找起来。   台下一片吵嚷,裴延完全没受影响,依旧用手拨弄着吉他,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眉眼却全是深情。   “昭昭,你在想什么?”原本该在台上表演的戚月笛挤开人群,来到江昭意身边。   戚月笛自来熟地挽住江昭意胳膊,看着台上唱歌的裴延说:“阿延说过,这首歌是写给他的初恋的。”   江昭意一颗心沉入谷底,裴延这首歌,不是唱给她的,是唱给戚月笛的。   “没什么,”江昭意不着痕迹抽离自己的手,语气冷淡,“你怎么没在台上表演?”   戚月笛借着昏暗光线打量面前的江昭意,小姑娘神情清清淡淡,眼底深处是一抹化不开的黯淡。   戚月笛敏锐感觉出江昭意对她的抵触,瞬间想通是江昭意误会自己刚才的话了,忙出声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和裴延虽然谈过,但他根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江昭意一愣,怔然看着戚月笛。   戚月笛告诉她,她和裴延那段恋爱在二〇〇七年七月开始,九月就结束了,期间两人什么也没干,纯属俩小孩儿玩过家家。   台上的裴延低头拨弄吉他,右手腕骨清晰突出,他倏地掀开眼,看向台下,镭射灯光像是有感应一样,照亮了江昭意所站位置。   裴延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唇角勾起浅笑,低声唱道:   “皎皎月光 长路迢迢   能否照亮遥远的她   皎皎月光 我心昭昭   此意可否寄予她……”   “裴神是在往这边看吧?”   “那不是戚月笛吗?我记得网上有人爆料过她和裴神高中谈过,这歌不会真是唱给她的吧?”   戚月笛闻言,语气急切,生怕江昭意误会了裴延:“裴延歌曲向来是摇滚乐,唯有这一首《云端月》是抒情情歌,你还不知道吗?”   江昭意原本沉入谷底的心渐渐活了回来,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像一个馋糖果许久的小孩,忽然在某一天,从天而降许多糖果,说是上帝给她的恩赐。   她害怕,她胆小。   怕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我发誓,我真的和裴延没半毛钱关系!”戚月笛都快急哭了,“江小姐,裴延真的很喜欢你。”   江昭意眼底光一点点亮了起来,一颗心被填的满满当当,她看着一脸焦急的戚月笛,弯起唇角,轻声:“我信,谢谢你。”   裴延的表演已经到了尾声,江昭意站在台下,一双眼亮晶晶望着他,她的心脏像是裴延手里那把吉他琴弦,他修长指节轻轻一拨,心跳就响彻云霄。   不知道是谁点亮手机电筒,跟随节拍挥动手臂,江昭意也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和台下所有人一样,挥舞着手臂,为台上表演的他欢呼喝彩。   《云端月》中有一段歌词是戏腔,很考验唱功,但裴延吐字清晰,音准稳,吐息流畅,看着台下江昭意的方向唱到:   “三月春日 风扬幡起时 佛音声声扬   谁家豆蔻 轻扣少年心房 便听阵阵回响……”   倏地,场内陷入一片黑暗,然后,江昭意看见裴延身后大屏幕亮起白光,一轮皎洁弯月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照亮混沌黑暗的世界。   这是《云端月》MV的结尾片段。   江昭意愣愣地看着台上的裴延,大屏幕里皎洁的银辉洒在他身上,男人眉眼深邃且黑,裴延直勾勾地看着她,低声唱道:   “皎皎月光 她心遥遥   此情不再隔云端 已见光   星河迢迢 时光流转   月亮已奔我来……”   江昭意记得《云端月》结尾歌词是:“皎皎月光/她心遥遥/此情犹如隔云端/难赠她/待到星河流转/月亮可否奔我来。”   裴延把这段歌词给改了。   江昭意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涨涨的,一颗心仿佛掉进蜜罐,甜得腻人,心跳更是如雷,久鸣难消。   她看向台上的裴延,恰巧,裴延此时也看向了她,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里的星星,璀璨星河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音乐声,欢呼声还在响起,江昭意什么也听不见,深深感动之后是惶恐难安。   裴延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在读书时便受尽女生欢迎,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表露炽烈直白的爱意:   江昭意,我喜欢你。   你是我的月亮,我是你的信徒。   因为你,我愿挣脱这世俗的束缚,像拥抱你一样,去热爱这个世界。   江昭意不敢想,像裴延那么骄傲到极致的人,如果知道她明天不辞而别会怎么样?   /   碍于现场有裴延的粉丝,戚月笛把江昭意带到后台,她站在长长的走廊上,风从脸上吹过,看着窗外月亮,江昭意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想回国,不想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结婚,只想和裴延在一起。   身后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江昭意扭头看过去,裴延单手插兜走过来,廊灯白光倾斜而下,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没等裴延走近,江昭意就跑向了他,白色裙袂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圆弧。   裴延张开双臂抱住向他跑来的小姑娘,手臂搂着她的腰,俯身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轻笑一声:“投怀送抱吗?”   “不是,”江昭意从他怀里仰起脸,笑得眼睛弯弯,“是给你唱歌的奖励。”   裴延挑眉,得寸进尺,“就这?”   江昭意双手捧起裴延的脸,踮脚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很快离开,裴延扬眉,手掌放在她后颈,低头压下,加深这个吻。   裴延先是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用舌描摹她的唇形,在她下意识张开唇瓣时,强势挤进,和她的搅弄在一起,不给她一点儿反抗机会。   江昭意踮着脚,仰头被动承受,裴延搂住她腰的手使劲儿,把她提溜起来,让她踩在他鞋上,腰弯的极低,和她接吻。   他们在灯下接吻,地上影子亲密相连,纠缠不休。   结束后,江昭意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回去还是坐的戚月笛男友的车。   一路上,戚月笛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江昭意安静听着,惊讶发现两人喜好很近,都喜欢歌剧《卡门》,同样爱看电影《飞跃疯人院》,最喜欢的组合是五月天。   等车停在德文港,江昭意和裴延下车,戚月笛还舍不得放她离开。直   到裴延一个冷飕飕眼刀射过来,戚月笛才恋恋不舍松开江昭意,不忘说:“昭昭,那说好了,等我回平京,我们一起去看《卡门》。”   “好。”江昭意笑着点头,和戚月笛交换了联系方式。   裴延牵着她上船,江昭意一路都弯着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裴延侧眸看来,扬眉笑问:“你心情似乎很好?”   “是啊。”江昭意点头。   今天,她和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了,还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听了一场他为她一个人唱的歌,怎么看,都是很开心的一天。   裴延牵着她往二楼房间走去,用低沉嗓音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这么开心。”   江昭意握紧裴延的手,感受彼此掌心相贴时的脉搏跳动,心也跟着跳个不停。   很快,到了江昭意住的客房,裴延松开她,抬手揉了一把她头发,懒洋洋地笑,“今天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江昭意正想说话,手机铃声响起,她拿出一看,唇角笑意荡然无存。   是阿公江学名来电。   江昭意和裴延说了抱歉,走到一旁按下接听键,礼貌叫人:“阿公。”   “阿昭,玩够了,就该收心了。”江学名语气和蔼,但透着一股威慑。   江昭意眉心一跳,从留学起,阿公就派人暗中跟着她,看似保护,实则监督,她永远活在江家人眼皮下,没有一点隐私权。   就像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腐朽溃烂。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耳边似乎响起陈旧铁锁拖地的声音,在十字架上绞弄着,她的灵魂,被铁锁缠绕一圈又一圈,再也动弹不得。   江学名声音依旧温和:“明天就回家吧,我会让你哥哥去机场接你。”   江昭意看着无边黑夜下的海面,一望无际,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扼住她的喉咙,令人恐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应:“好的,阿公。”   挂断电话,江昭意手撑在护栏上大口大口喘气,上身佝偻着,瘦弱背脊微颤,像只枯叶蝶,随时能被风吹走。   裴延走过来,轻抚江昭意背,语气担忧:“怎么了?”   江昭意不想被裴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快速调整情绪,再抬起头,脸上笑意浅浅,一把嗓子轻盈又好听:“裴延,我能去你哪喝酒吗?”   “想去?”裴延虚搂着她的肩。   江昭意顺势攀上裴延肩颈,手臂环着他,唇弯着,眼底映着船灯的光,盛满他的倒影:“想。”   裴延搂着江昭意,躬身低头,与她鼻额相抵,湿热呼吸喷洒在江昭意脸颊,白皙皮肤瞬间飞起红晕,他紧盯着她的眼,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坏笑:“那就去。”   /   从二楼到七楼,江昭意是被裴延搂在怀里亲吻,一路推搡着往他房间走,快到门口时,他从她唇离开,嘶哑着声音说:“宝贝,拿下房卡,在左边。”   江昭意被裴延抵在墙上,他手捧着她脸吻着,她用残存理智轻嗯一声,颤抖着指尖伸向裴延衣服,摸索半天,却没伸进口袋。   裴延呼吸骤然变得沉重,握住江昭意的手,眼底情.欲翻滚,黑眸一片深邃,吻她唇角,吊儿郎当地笑:“让你拿房卡,你往哪摸呢?”   江昭意脸一下烧了起来,低垂着眼,完全不敢看裴延。   裴延懒散哼笑一声,摸出房卡开门,回头看低头装鹌鹑的小姑娘,大少爷懒懒往墙上一靠,抱着肩,笑她:“你打算跟门口站一晚上?”   “……马上进来嘛”江昭意语气染上撒娇的意味,红脸低头,走进房间。   裴延房间很大,装修简约偏冷调,客厅、厨房一应俱全,像个小型公寓,水晶羽毛吊灯悬在头顶,室内明亮如昼。   江昭意在沙发上坐下,双手局促地放在身侧握成拳,抬眼看着裴延问:“你房间没酒吗?”   “没,”裴延拖着尾调应,给江昭意倒了杯水,“去老陆房间拿,你乖乖在这等我。”   江昭意手捧着玻璃杯,乖巧点头,看着裴延从房间离开,在沙发坐了几分钟,外面响起重重关门声,她抬睫看去,裴延拎着一瓶酒走进来。   等裴延把那支酒放在玻璃茶几上,江昭意才看清这是一支价值七位数的勃艮第黑皮诺。   想起刚才那声“砰——”的关门声,江昭意忍俊不禁,陆政屿素来由收藏酒的爱好,据传他酒柜里的酒最低也是六位数起。   裴延一拿就是七位数,难怪性子稳重如陆政屿,会被气得重重摔门。   江昭意看着裴延熟练醒酒、开酒,把酒倒进高脚杯,杯中液体漾开波澜,泛着盈盈的红光。   裴延在江昭意身边坐下,端起高脚杯递给她,江昭意道谢接过,低头轻抿一口,还没来得及细致品尝,下巴忽地被裴延掐住。   江昭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安静地看着裴延,眼神无辜又纯真。   裴延喉结滑滚,微粝指腹揉着她染上酒液的唇瓣,眼底一片暗潮涌动,他低头凑近,紧盯着她的唇,嗓音又沉又哑:“能让我尝尝吗?”   江昭意愣愣眨眼,嗫嚅着声说:“……能,能的”   裴延笑了下,拇指摁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江昭意眼睫轻颤,红脸闭上了眼,任由裴延亲她。   这个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喝了一口酒的原因,唇舌交缠间,满是红酒的甘甜,微醺、迷人,令人忍不住沉沦。   贪婪地想要更多。   江昭意被裴延打横抱起,身子忽然腾空,她不禁搂紧他的肩,悬在空中的双腿晃荡着,在光下,泛着如瓷的白。   他们一同倒下,柔软床垫微微塌陷。   光线太亮,江昭意忍不住虚眯起眼睛,视线里,裴延单膝跪在床尾,修长指节穿过她的长发,攥住她的手腕,和她十指相扣。   江昭意仰头看着裴延,从这个角度去看,她能看见男人紧绷下颚,流畅且利落,喉结上下滚动,弧线锐利又迷人。   她望见他眼下那颗泪痣,红的像朱砂。   分外妖治。   裴延虚搂着江昭意,低头吻她心尖,在那颗红痣流连忘返,江昭意弓起身子,指节一点点抓紧身下床单,指尖透着害羞的粉。   江昭意觉得头顶的光太晃了,让她都有些晕了。   裴延不满只和她一只手相握,一边吻着她,一边去寻她的另一只手,低眸看去,小姑娘手指紧抓床单,白色床单褶皱遍生。   江昭意被裴延看得脸热,侧脸躲开他的眼神。   裴延低笑一声,强势攥住江昭意紧抓床单的手,从指节插入,和她掌心相贴,然后低下头,湿热呼吸萦绕在她耳畔,语气痞坏:   “别抓床单,抓我。” 第十六章   白光泻下, 裴延看着怀里的姑娘,她的肩胛骨嶙峋削瘦,线条蜿蜒而下, 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江昭意微仰着头, 望着天花板, 白色水晶羽毛吊灯一晃一晃的,那羽毛漂浮在她心尖,令平静心湖荡出片片涟漪。   裴延吻她眼尾的泪, 低哑着嗓笑,没一点儿正形,坏到了骨子里:“上面哭就算了, 怎么下面也哭了?”   江昭意不知怎么回答,眼睫颤抖着, 瘦削的蝴蝶骨也颤栗着,只能被迫承受裴延的吻。   “换指甲油了?”裴延声音很哑,眼睛盯着江昭意纤细的脚。   江昭意足背紧绷着, 脚趾微微卷曲, 她的脚指甲修剪的整齐,从上次那一圈猫眼绿, 变成了冰透的裸粉, 衬得一双脚越发白皙。   “换…换了……”江昭意颤抖着声音回答。   来墨尔本之前,她和Joe去了一趟汉堡玩, 两人一时兴起, 便约好了去做指甲,江昭意原本选的是一款焦糖色, 临到做时,换成了现在的裸粉色。   裴延赞她:“很漂亮。”   湿润的呼吸喷洒, 江昭意脚趾羞耻卷曲,她眼睫颤抖着,几乎不敢看裴延,却听他低沉笑声在耳边响起:“下次我给你涂指甲油,怎么样?”   ……下次?   他们哪还有什么下次?   江昭意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根烟,燃起的火苗无数次擦过烟草,但从没被点燃。   就如现在。   江昭意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贪心了,不只满足于现状,禁果这东西一旦触碰,就像无止境的深渊,想要向裴延索取更多。   她想裴延吻她,想他拥抱她,想他用力地爱她。不是像现在,如同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江昭意睁开湿润的眼,看向裴延,一出声,嗓音是她从未有过的哭腔,带着轻轻的哀求意味:“……裴延”   裴延没有应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和她十指相扣,他吻着她,动作闲散,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江昭意明白了,裴延就是有意戏弄她。   她又出声叫他,这一次声音染上浓浓的撒娇:“裴延。”   裴延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感受她砰砰乱跳的心。   他虎口掐住她的下巴,掰过她的脸,和她对视,他挑着眉,神情懒散,但目光漆黑凶猛。   “想要我吗?”裴延低头吻她的唇,手在那颗红痣流连。   江昭意仰着头,主动去吻裴延:“……想,我想要你……”   裴延很满意她的回答,嘴唇贴在她通红的耳垂上,声音沙哑:“宝贝,我是谁?”   “裴延…是——”他忽然用力,江昭意声音被截断,再出声,是细碎的颤音,“……是…是裴延,是裴延——”   江昭意仰长脖颈,余光瞥见玻璃窗外的夜景,月亮落入江面,风汹涌吹过,米色窗帘扬起弧度,又落下。   “到了?”裴延吻她,语气温和,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字眼却露骨,“可我还没有,继续行吗?”   江昭意摇头拒绝,挣扎着想要逃离。   “跑什么?”裴延极有耐心,吻着她,“不是你想要我的吗?”   “……”   江昭意分不清时间了,只知道头顶上的吊灯晃了又晃,游轮开了又停,停了又开,浪潮无尽涌来,她被水彻底淹没。   再寻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   /   游轮停靠在墨尔本港口,阳光穿透云翳洒满整个城市,路边行人匆匆,风吹来,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节次鳞比的高楼。   早上八点,江昭意撑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迷茫地看着头顶天花板,身后是裴延跳动的心脏,她侧眸去看把自己揽在怀里的人。   平日,江昭意根本没有勇气敢正眼打量裴延,也只有在他睡觉时,她才有勇气细细去看他。   裴延睡觉的模样,和平日浪荡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眉心紧蹙着,长而细密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拓出淡淡阴翳。   他眼下那颗小痣,此刻颜色很淡。   白色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江昭意从裴延怀里起身,拿过手机一看,睡意全无,是哥哥江霁风发来的消息:   【晚上和意大利外商有一个视频会议,时间约是两小时,会推迟接你的时间,抱歉。】   江昭意回复:【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江霁风:【阿公让我来接你,我就得把你安全送回家。】   江昭意无奈,江霁风对她虽然很好,但对江学名是言听计从,从小到大,只要是江学名的嘱咐,江霁风就一定会照办。   她回了一个好字,摁熄手机屏幕,一转头对上裴延打量的目光。   裴延搂过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肩窝里,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嗓音是未睡醒的沙哑:“大早上的,你在和谁聊天?”   “我哥,”江昭意说,想到待会就要分开,她眼睛一酸,怕被裴延看出端倪,迅速整理好情绪,把裴延手臂挪开,背对着他问,“你烟放哪了?”   “衣兜里,自个儿拿去。”裴延靠着床头,手放在后颈,眼皮半垂着,一副疏懒的大少爷姿态。   江昭意掀开被子下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裴延抬眼看过来,她皮肤白,一双腿也生得漂亮,只是这会儿,那双笔直的腿布满斑驳的红痕,彰显着昨晚的疯狂。   江昭意回头,正好对上裴延的眼,男人眼睛微眯着,眸底一片暗潮,眼神是直白的欲,她被瞧得脸红,不自在地挪开了脸。   裴延的衣服昨晚随手丢在了地毯上,江昭意弯腰捡起,从他衣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席地坐下,打开烟盒,磕出一支烟,低头含住,纤指虚拢着火苗,点燃了烟。   顿时间,烟雾缥缈。   裴延就静静看着她,江昭意微靠着墙,指尖夹着烟,仰头吐出烟雾,袅娜白烟模糊了她的眉眼,遮住了眼底一掠而过的悲愁。   江昭意正抽着烟,没注意到裴延何时下床,来到她身边坐下,她吐出一圈圈烟雾,仰头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裴延。”   裴延虚搂着江昭意的肩,修长指节扼住她的腕骨,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就着那圈湿润的唇印含住,吸了一口,懒散吐出烟雾。   江昭意手抚上裴延的脸,眼睛深深看着他,从他利落眉眼到唇,连眼下那颗小痣也不放过,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裴延反握住她的手,含着烟,痞里痞气地笑:“好看吗?”   “好看啊,”江昭意弯着眼睛笑,“我男朋友当然好看啦。”   “嘴齁儿甜。”裴延捏她脸,眼底笑意化不开。   江昭意:“我说的是实话。”   裴延只眯眼笑,搂着她不语,江昭意也安静着,两人一起抽完了一支烟。   江昭意拾起腿边的打火机,放在掌心细瞧,是Zippo的私人定制款,黑色硬壳,镂空雕花纹路,似乎是风信子,左下角是一个潇洒不羁的“裴”字。   裴延把燃着火星的烟蒂在水晶烟灰缸掐灭,从地上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看着江昭意,问她:“是叫餐来房间,还是去餐厅吃?”   “餐厅,”江昭意起身,在裴延唇上亲了一下,用笑掩饰即将离别的悲伤,“我先回房间洗漱一下,待会儿餐厅见。”   裴延同意,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江昭意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啦啦水流声,盯着磨砂玻璃门看了许久,转身轻轻带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来到走廊上,江昭意紧握的手缓缓伸开,那只黑色打火机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左下角那个飘逸不羁的“裴”字,在光下熠熠生辉。   上次她顺走了他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偷偷留作纪念。   这一次,她拿走他的打火机,能不能算为这二十四小时的恋爱留下一点儿痕迹?   提醒她,这不只是一场暗恋成真的美梦。   是真实存在的。   她和裴延真的谈过恋爱,他们是真的在一起过,她是真的跨过漫长岁月,走到了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男生面前。   回到房间,江昭意快速换了衣服,白色针织短衫,蓝色牛仔裤,她把头发扎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的颈,拿起盥洗台上的白边平光镜戴上,调整脸部肌肉,恢复一贯清冷的表情。   收拾好行李,江昭意离船上岸。   江昭意站在船艇来往的港口,望向游轮七楼,期盼能看见裴延房间,可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遗憾地收回眼。   江昭意拿出手机,点开裴延头像,眼眶一酸,眼尾泛起一阵湿意。   五分钟前,裴延给她发了消息:【先泡个热水澡,早餐我叫人送你房间,我们一起吃。】   江昭意强忍住泪意,指尖颤抖在编辑框里打字,发送消息:【你那的酒,我喝腻了,不需要再喝了。】   发完消息,江昭意快速删除裴延微信,走到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   坐上车后,江昭意看向窗外,游轮隐在一片雾霭蒙蒙的白雾里,随着计程车开远,窗外风景如电影镜头倒退而过。   那条承载她少女时的情思、她的自由、她的所有向往的游轮,完全消失不见。她的未来就是那片茫茫的白雾,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来路。   江昭意收回眼,靠着椅背,拿出手机登上微博,快速浏览一遍大号粉丝留言私信内容,切到一个叫“1027同学观察日记”的艾迪。   这个微博艾迪是江昭意小号,在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册,主页个签是“我对你的思念,旷日持久,最后无疾而终。”   每一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是裴延生日,“1027同学”是她对他的代号。   在暗恋里,她是一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永远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只敢用“1027同学”来代称,在这个微博记下每一条有关喜欢他的少女心事。   “1027同学观察日记”从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注册的那天算起,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江昭意喜欢裴延,也快十年了。   微博多是江昭意的自言自语,偶尔会有同时暗恋的女孩在评论区打卡留言,最热门的那条微博是:   【我和我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男生,最近距离是高三时只隔一张课桌的前后桌。   最远距离是他在台上闪闪发光,我站在一片耀眼的金海里,为他挥舞荧光棒。   我悄悄藏在心底的少年,成了所有人都热爱的大明星。   幸运的是,我可以不再掩藏对你的喜欢。   遗憾的是,我只能用粉丝身份喜欢你。】   ……   这条微博发布日是二〇一〇年的十月二十七日,金色是裴延的应援色,有人扒出她暗恋的人是裴延,但江昭意从未回复。   只是从那天起,这个微博再无更新。   登上这个账号,手机卡顿了几秒,江昭意扫了几眼,大多数都是网友给她的留言,有人问她喜欢的人是不是裴延,有人问她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国内时间七点十一分五秒,坐标墨尔本,这个时隔七年再无动态的微博,有了新的内容:   @1027同学观察日记:【我们匆匆相聚,海涨潮落,纪念这场重逢。】   摁熄手机屏幕,江昭意再次看向窗外,一辆轮渡从她余光驶过,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雾里,一切都已远去,一切都很短暂。   江昭意眼睫一抖,豆大的泪珠落下。   伊甸园的大门被上帝关上,偷尝禁果的人终回到现实,如我,如你,短暂交汇的平行线,被涌浪冲散,一切到此为止。 第十七章   另一边, 裴延来到江昭意房间,正好遇见送餐的侍者,他道谢接过侍者手中餐盘, 敲响江昭意房门, 半天不见人开门。   房间窗户紧闭, 避光窗帘拉上,外面人看不见里面。   裴延把餐盘放在一旁,摸出手机要给江昭意打电话, 此时,隔壁房间门打开,一个打扮精致的金发女孩从里走出来。   金发女孩看见站在走廊上的裴延, 眼中掠过惊艳之色。   男人长相中和了东西方特点,五官俊逸且深邃, 他穿了件黑色纯T,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雾蒙蒙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身形冷峻又气场。   他只安静站在那, 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走人的目光。   裴延点开手机, 通知栏顶端跳出江昭意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那的酒, 我喝腻了,不需要再喝了。】   屏幕里的字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争先恐后往裴延眼睛里钻。   裴延紧盯屏幕须臾, 沉着脸,给江昭意发消息:【你什么意思?】   消息发出去, 后面跟着一个硕大的鲜红感叹号。   系统提示:“‘月亮’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 请先发送朋友验证,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裴延捏着手机的手青筋突起,脸色几乎阴沉如墨,眼眸微眯,眼底情绪翻滚,周身气压低沉的吓人。   她可真行。   又他妈提上裙子不认人。   金发女孩瞟见他脸色不好,撩了撩长发,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嗓音甜腻:“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对方身上香水味浓郁,裴延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摁熄手机屏幕,没分给女孩一个余光,指着圆桌上还冒着白烟的早餐,撂出一句话:“送你了。”   金发女孩:“……?”   她是来搭讪的,不是来蹭饭的。   /   裴延推开陆政屿办公室门走进去,往沙发上一坐,两条长腿懒散踩在价值不菲的岩石圆形茶几上,眼皮耷拉着,神情倦淡,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子现在很不爽”七个大字。   陆政屿正在和国内分公司负责人视频,看见一进来就开始往沙发上躺的裴大少爷,抬手暂停会议,关掉摄像头和麦,看着他问:“被甩了?”   裴延撩起眼皮,觑他一眼,又烦躁垂下眼,没有要搭理陆政屿的意思。   陆政屿和他从小玩到大,知道裴延看似是一个放浪不羁的人,实际性子寡淡,他鲜少能见到这位大少爷情绪外露的一面。   惊叹之余,陆政屿也明白江昭意在裴延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不是谁都能叫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另眼相待的。   陆政屿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支香槟,又拿了两个透明长笛杯,在裴延身边坐下,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半开玩笑的语气:“喝一杯,祭奠一下你逝去的爱情。”   裴延扯了下唇角,不想理会陆政屿的恶趣味。   陆政屿给裴延倒了一杯酒,他不咸不淡道谢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把长笛杯往桌上一撂,要起身走人。   “阿延。”陆政屿叫住他。   裴延回头看来,拽着一张脸,不耐嗯了一声,“说。”   陆政屿晃着手里长笛杯,杯中液体微漾,他看着裴延说:“上周五,裴牧迎回国了。”   裴延拖着腔调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他单手插着兜,回头看向陆政屿,开口,语气感谢:“谢了,二哥。”   /   从陆政屿办公室离开,裴延回到房间,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姿态疏懒。   他闭着眼,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江昭意身上的香水味,很淡,玫瑰与木质香交杂,是TF的失落樱桃。   裴延喉尖微痒,犯了烟瘾,他摸出了烟盒,叼着烟到处找打火机,房间翻了个遍,都没有看见打火机的身影。   “啧。”裴延舌尖抵着槽牙,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   真不愧是她,睡完跑了就算了。还把他打火机给顺走了,这姑娘是真的挺牛逼的。   最后,裴延让侍者送了打火机过来,点燃烟,他握着手机,点开备忘录,屏幕左上角显示一共571条备忘录。   置顶那条备忘录日期是二〇〇八年三月三日,内容只有简短八个字:【风吹幡扬,我心有昭。】   裴延抽着烟,拇指摁着屏幕下滑。   二〇〇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再次见面,她成了裴珩的未婚妻,我不喜欢,想把她抢过来,但我怕她讨厌我】   二〇〇八年九月二十七日   -【打算把工作室搬去你学琴的写字楼,那样能多见你几次吗?】   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三日   -【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居然想学抽烟,可我该庆幸,如果她不想学抽烟,那么我没有办法吻她。】   二〇〇八年十月十八日   -【关于她的一切,她对海鲜过敏,有低血糖,最爱吃的糖果是橘子糖,每天往她抽屉里放一颗橘子糖,别让她吃一点儿苦。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乖,所有一切都是保护面具,要合时宜出现保护她,别让她受一点儿伤。   爱她吧,不管她是谁的谁。   在我这,她只是江昭。】   ……   二〇〇九年三月十九日   -【被她撞见别的女生跟我表白,害怕她会误会,跟上去,却发现她和裴珩偷偷躲在天台抽烟,她对他笑得很漂亮,她从来都不会对我这么笑。】   二〇〇九年四月二十九日   -【记住了,农历四月初五才是她想过的生日,以后每年这个时间点,为她备上一份礼物。   我的姑娘,我来疼。】   ……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日   -【陪她在纽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不知道托房东阿姨为她送的那份饺子,她会喜欢吗?   不喜欢也得喜欢。   毕竟,这是我和她妈妈学了快半个月的成果。】   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她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因为行程原因,没能去成。以后她的每一场演奏会,无论风雨,不管再忙,都要去听。   还有,记得在结束,为她送上一束白色风信子。】   ……   二〇一七年二月十三日   -【在柏林逗留了一周,终于等来了她。】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日   -【她问我,为什么要把白色风信子换成蓝色勿忘我,我告诉她,这花更合时宜,因为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不敢表露的爱,蓝色勿忘我是我不想她忘记我。   人是贪心的,我也一样,拥有过月亮后,就不想放手。】   ……   从二〇〇八年三月到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年时间过去,裴延手机换过无数次,但每一次换手机,他总会把这些备忘录誊抄下来。   手机里的571条备忘录。   是一个男生从少年时期,到而立之年,对一个女孩最虔诚的爱意。   手里的烟抽完,裴延把烟蒂掐灭,扔进烟灰缸,点开空白备忘录,打字写下今日。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二日   -【是我没有给够你想要的安全感,所以你才会离开。   记住了,多爱她一点儿,无论是行动还是表达,让她感觉我的爱,习惯我的爱,最好再也离不开我。】   退出编辑界面,裴延摁着屏幕上滑,看见第一条置顶的备忘录,那些因时间褪色的回忆,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   裴延认识江昭意时,她还不是江昭意,只是江昭。   他一个人的江昭。   /   二〇〇八年的三月三,裴延在父亲强制要求下,陪母亲冯雪华去了杭市出了名的灵隐寺,为又因心脏病住院的裴珩祈求长生。   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大雄宝殿前青烟袅袅,香客有秩序地排队上香,人流熙攘,几乎是摩肩接踵。   裴延陪冯雪华捐了香油钱,懒散站在一旁,等待她从蒲团上起身,视线不经意一转,看向跪在不远处蒲团上的女孩。   女孩穿着洁白的棉布裙,乌黑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她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殿内诸佛祈愿。   殿内香客祈愿皆是安静,唯有她,小声碎碎念不停。   饶是裴延不想做那窃听他人心愿的坏人,也不经被女孩的碎碎念吸引了注意力。   女孩声音清脆好听,只是念叨个没完,像只叽喳的小麻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一定一定要保佑我这次比赛赢得第一名,我也不是一定非要拿第一名,主要是第一名奖金很丰厚,昀昀又生病了,哦忘说了,昀昀是我弟弟,现在在医院住着呢,我想用这个钱给昀昀治病。”   裴延唇角懒懒勾起,饶有兴致地看着碎碎念不停的女孩。   她说完这段话,睁开眼睛,一双杏眼灵动又狡黠,眨眨眼,看着高台上的神佛,又闭上眼许愿:   “佛祖,菩萨,请您一定要保佑昀昀早点好起来,不要让爸爸妈妈再那么辛苦了,我会心疼的,还有,还有,您一定一定要保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的话…嗯,您就保佑我,这次比赛拿下第一名吧。当然,如果佛祖您愿意继续保佑我的话,让我每一次比赛都获得第一名就好了,我也不是非要得第一名,第二名也行,反正都能拿到奖金,替爸爸妈妈分担一点儿肩上担子,就很好了。”   她说完这一长串话,双手合十,对着满殿神佛虔诚地拜了三拜,像是想到什么,又连忙补充:   “佛祖,忘说了,我叫江昭,家住杭市栖塘镇顺宁街137号的左岸小区三幢五单元401,身份证号是33010019930426259X,我都告诉您了,您给实现愿望时,千万别找错人啊。”   裴延听得忍俊不禁,这姑娘许愿也太严谨了点儿,家庭住址身份证号都报上了,饶是佛祖想无视她的许愿,也不能无视了。   女孩许完愿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在功德箱里放下香油钱,写上自己的名字,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脑后马尾一甩一甩的,活像只兔子。   裴延单手插兜,眸底笑意浓郁。   冯雪华许完愿,从蒲团上起身,瞥见裴延唇角笑意,皱眉:“你大哥都进医院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等他什么时候死了,我再笑,成不?”裴延笑意收敛,嘲讽地看着冯雪华。   冯雪华气的个半死,碍于这是寺庙,又是公开场合,不好对裴延发难,只压低声音说:“你最好给我祈祷你大哥平平安安,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全算你头上。”   裴延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插着兜往殿外走,冯雪华问他去干嘛,他回头,一脸的玩世不恭:“出去溜达,免得我这小杂种,玷污了这干净的佛殿。”   冯雪华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瞪一眼裴延,压下怒火,转身拿着求来的签文,在小沙弥带领下,去了住持房间探讨。   裴延斜靠着树身,姿态散漫,低头玩手机,社交软件都是一些无趣消息,他随意扫了两眼,就退了出来。   摁熄屏幕,裴延修长指节灵活转动着手机,眼睛不经意一瞥,视线落在远处一面之缘的女孩身上。   只隔几米远的大雄宝殿前,身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手持长香,神情虔诚地对着满殿神佛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有半个她高的香炉里,青烟飘浮,映着女孩盈盈眉眼格外好看。   风吹来,卷起女孩裙摆一角,裙下双腿若隐若现,笔直又瘦,白色花边棉袜,包裹住细痩伶仃的脚踝,很是漂亮。   一个身穿浅色毛衣的女人冲女孩招手,呼唤她的名字:“江昭——!昭昭——上完香了吗?该走了!”   被叫做“江昭”的女孩回眸看来,脑后马尾在空中荡出漂亮弧度,她望向女人的方向,眼睛弯弯,笑着应道:“妈妈,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裴延看着她又双手合十对神殿里的佛拜了拜,樱色的唇瓣微张,叽叽喳喳说不停。   隔太远,裴延听不见她说什么,大概又是在求佛祖一定要帮她实现愿望,不知怎么的,他乱糟糟的心情没那么坏了。   女人站的位置恰好就在裴延身后的树下,江昭迈着轻盈的步子小跑过来,白色裙摆划出漂亮弧度。   随着女孩跑近,裴延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果香,像是一坛才开封不久的青梅酒,甜香扑鼻,引人沦陷。   江昭跑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手撒娇,她的母亲就一脸和蔼地听着她说个不停。   裴延目送她们远去,才缓缓收回了眼,再次看向对面。   远处风吹幡动,烟熏火燎,殿前菩萨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裴延后知后觉红脸。   于佛前动了春心。 第十八章   晚上七点, 飞机降落在平京国际机场,舱门打开,倒春寒的凉意一股脑的涌来, 江昭意穿的少, 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一个激灵。   头等舱的旅客无须等行李, 江昭意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   航站楼外人群熙攘,两边霓虹流光溢彩, 主干道上的车辆疾驰而过,风从远处吹来,道路两旁栽种的银杏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辆京A开头, 字母结尾的亮黑色的劳斯莱斯古思特停在路边,站在车前的司机不时往机场大厅方向张望, 看见出来的江昭意,殷勤为她接过行李箱,拉开后座车门。   江昭意道谢上车, 阅读灯光线明亮, 落在正手持文件夹的江霁风身上,男人侧脸轮廓被描摹的流畅利落, 手指指骨大且长。   江霁风身着剪裁合体的枪灰色西装, 温莎结系的一丝不苟,领带是很淡的灰色, 黑发利落, 眉眼清冷,气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江昭意和他打过招呼后, 要闭目小憩,江霁风忽然递来一杯奶茶, 她低睫看去,是遇·茶的橘子星球。   她道谢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冰凉的四肢温暖起来。   江昭意闭目养神,江霁风处理公司事宜,一路无话到家。   /   江家老宅所在的“西溪花间”,位于平京东二环的燕山路,中式风的独栋别墅群,修建于旧朝末年,迄今已有百年历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祥汇集团要开拓内地市场,作为家主的江学名便做主举家迁往祖上所居的平京。   车稳稳停在车库,司机拉开对车门,刺骨寒风从外涌进,江昭意不由抖了一下身子,正要下车时,肩上一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柔软暖意覆盖。   江昭意垂睫,是江霁风为她披上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她和江霁风道谢:“谢谢哥。”   江霁风轻颔首,算作回应。   江昭意两人并肩走出车库,入目而来的是青砖白墙的中式风建筑,别墅占地面积大,曲折悠长的风雨游廊,将庭院分为南北两院。   庭前花园里有假山流水,是仿著名苏州园林修建,墙角栽有数只青竹,昏黄烛火映照下,竹叶泛着似翡翠的光辉。   管家权叔让佣人接过司机手中行李,送至江昭意房间,领着他们穿过悦动门,来到灯火通明的主院,和江昭意说:“小姐,董事长在书房等您。”   江昭意要和权叔上楼去书房,才踏上红木台阶,身后传来江霁风冷淡疏离的嗓音:“阿昭,待会来我房间一趟。”   “好。”江昭意点头应下,跟在权叔身后来到二楼书房。   权叔为她推开虚掩的书房门,江昭意浅笑致谢,迈步走进去。   书房装修复古,泼墨山水的屏风分出私人和公共区,左边繁琐花纹交错的黑色书柜,里面摆满藏书,右边的墙上挂满了字画。   正中间的是齐白石《延年益寿》真迹,是江学名早年以高价在一位北美藏家手中淘来的。   江昭意绕过屏风,来到后面,墙角摆放的镂空花纹铜檀香炉青烟袅袅,满室馨香。   江学名一身浅灰中山装,手握狼毫,正站在书桌前练字。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婚纱照,照片上的女人身着老式白婚纱,眉眼清丽,端坐在椅子上,年轻时的江学名,一身军装,眉目俊逸,满眼温柔看着她。   照片上的女人是江昭意的阿婆舒怡,是民国乃至新国成立期间著名文学家、知名作家,与江学名是自由恋爱结婚,两人极为恩爱。   可惜红颜早逝,舒怡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离世,从此后,江学名便不再娶妻,只专心养育二人老来得女的江舒慧。   江昭意看着正提笔写字的江学名,轻声唤了句阿公,便乖巧站在一旁,等待江学名发话。   香炉青烟袅娜,书房安静如斯,几乎针落可闻。   江昭意内心忐忑,用余光去看江学名,老人低头写字,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偌大江家,江昭意最怯怕的人就是她这位阿公。   未被寻回来时,江昭意便在在近代历史书上,看过这位老人的传奇事迹。   他生于动荡年代,早年投身革命,后任政.界要职,却在即将高升时,突逢父亲离世,毅然选择辞职,回到港岛接手家业。   在江学名带领下,昔日只是一家百货公司的祥汇发扬光大,涉猎科技、电子网商、百货经营、文娱传媒等多个领域,从祥汇百货更名为祥汇集团,于二〇〇年早夏在美国成功上市。   墙上的复古石英钟挂表时间分秒而过,江昭意想再出声叫江学名时,他将毛笔搁在陶瓷笔山上,掀眸看向江昭意,语调淡淡:“过来写个字。”   江昭意听话走过去,江学名侧身让她。   江昭意将右手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右手执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一个硕大的江字,笔锋犀利,字迹遒劲。   江学名双手背在后,冷冷扫了一眼,点评:“在外太久,心气浮躁,这字都写不好了。”   江昭意低头不语,握着毛笔的手指节紧张到泛白。   江学名到底对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孙女怀有慈爱之心,缓和语气,温声开口:“过来,陪我下一局棋。”   紧邻书柜一侧放着一张紫光檀方木活面棋桌,江昭意和江学名相对而坐,一边矮脚茶几上正煮着一壶香茗。   江昭意纤指夹着一只白棋,观局许久,才落下手中棋,和江学名一边下棋,一边聊天:“阿公,我听说,哥会和温家千金联姻,是温家那位大小姐吗?”   “不是,”江学名下棋又凶又猛,他的黑子几乎把棋盘上江昭意的白子围杀殆尽,“是温家二姑娘。”   江昭意一愣,连落子都忘了。   整个平京圈都知道,被誉为平京“盛世明珠”的温大小姐有多喜欢江霁风,当年江霁风出国留学,她也不远万里跟去。   可临了,嫁给她哥江霁风的却不是温意浓,而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温二小姐。   “阿公,为什么不让哥哥娶温大小姐?”江昭意疑惑地问,“而是娶那位温二小姐。”   无论家族还是社会地位,温意浓几乎甩温槿禾八条街,江昭意不明白,向来利益至上的阿公,为什么让江霁风娶温槿禾。   江学名落下一子,缓缓开口:“阿昭,一颗蒙尘,终会大方光芒的明珠,和一株养于温室,涉世未深的莬丝花,在能带来同等利益情况下,谁更好掌控?”   静默许久,江昭意答:“莬丝花。”   江学名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看着江昭意说:“这个道理你既然明白,便该知晓,疯狗和绅士,谁才是你的良配。”   江昭意没有立刻回答,在棋盘上淡定落下一子,扭转整个棋局,轻松赢了江学名。   “我懂了,阿公。”江昭意笑意浅浅,但不达眼底。   江学名把手中黑子扔进棋盒里,靠着椅背,微眯着眼睛笑:“好孩子。”   江昭意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和江学名聊起自己工作上的事。   在她开始巡演前,平京音乐学院校方就向她发来邮件,想邀请她担任管乐系大提琴专业特邀外聘讲师一职。   “这些琐事,你自己处理就好。”江学名对此没什么兴趣,“我和你裴爷爷说了,让你和牧迎那孩子先私下接触培养感情,等下个月清明家祭,你就随他一起回青芜市的裴公馆,算是把你们的婚事正式定下。”   江昭意点头同意:“好。”   江学名已然有些疲惫,挥手让她离开,江昭意轻手轻脚带门从书房出来。   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吹来,江昭意冷得打了一个抖,恍然惊觉,自己衣服全湿了。   /   回房间洗了个澡,江昭意换上一套居家服,从北院二楼下来,穿过回形的风雨连廊,来到南院,迈步上楼,敲响江霁风卧室的门。   得到应许后,江昭意才推门进去,里面只点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衬得本就暗色装潢的房间,气氛越发压抑。   江昭意走过去,发现江霁风正在看书,手里是一本封皮画满涂鸦的不知名诗集。   “哥,你找我什么事?”江昭意在江霁风身边坐下。   江霁风小心翼翼地合上诗集,轻轻地放在一边茶几上,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递给江昭意。   “这次的归家礼物。”江霁风言简意赅地说。   她每一次离家再回,江霁风总会为她准备礼物,大到高珠高定,小到生活用品。   江昭意道谢接过,打开方盒,里面是一条Chanl No.5的流苏项链,做工精致,碎钻熠熠生辉,极为好看。   她合上盒子,再次和江霁风道谢:“谢谢哥。”   每年的二月二十七日是江昭意真正的生日,但江舒慧夫妻俩总会忘记,只记得给江枝意庆祝,唯独江霁风会记得她也是这一天的生日。   这些年来,无论再忙,江霁风都会为她精心准备礼物,在这一天送到她手里,每一件礼物,都是按照她喜好严格挑选的。   江昭意和江霁风聊了一会,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江霁风叫住她:“阿昭,家里有我,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江昭意一怔,呆然地看着江霁风。   江霁风走过来,想抬手摸江昭意头发,动作僵在半空,最后收回,看着她,露出一个很淡,却很温柔的笑:“如果这个家得有一个人担起重担,我希望是我,而不是我们。”   江昭意内心涌上一阵暖意,鼻尖一酸,眼尾泛起湿意,她忍着涩意,和江霁风说:“哥,我不是才回江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昭意。”   她清楚知道,如果悔婚,会给江家、给祥汇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她既然享受了江家带给她的资源、地位,就得回报家族。   江霁风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从江霁风房间离开,回到自己卧室,江昭意把他送给自己的项链放进衣帽间里的抽屉,转身出来,来到书桌前坐下。   江昭意拉开书桌第二个带锁的抽屉,把黑色纽扣和那只Zippo的打火机一起放进去,风吹起窗帘,月光从窗棂溜了进来。   光线照过来,抽屉里除了新放进的纽扣和打火机,只有一只绿色塑料打火机和一枚已经脱漆的金色铭牌,铭牌上面刻印的字体是——   平京一中高二(十)班裴延。 第十九章   江昭意捻起那枚脱漆的铭牌, 指腹摩挲光滑表面,停在了最后的裴延二字上,许久, 她放下铭牌, 锁好抽屉, 留下一盏落地灯,上床休息。   不知是因为看见了抽屉里的旧铭牌,还是分别的离愁没有冲淡, 江昭意盯着被落地灯晕出浅黄光斑的天花板,一时间,脑海里冒出许多高中的片段。   过去记忆像是老电影的镜头, 一帧一帧缓慢播放,每一个画面里的主人公都是裴延。   少年白色15号球衣被风吹起的矫健身影、国旗下讲话的意气风发、站在路边低头抽烟散漫痞坏……发黄镜头从眼前快速掠过, 最后停在了他们抽烟的那个傍晚。   和裴延一起抽完那支烟后,两人分道扬镳,江昭意坐上了回家的车, 窗外风景飞快倒退, 凛风吹弯树梢,江昭意的心狂跳不停。   她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浅淡的烟味, 舌尖无意识舔过, 那股燥喉,却让人迷恋的感觉再次袭来。   江昭意靠着椅背, 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残影, 想起刚才和裴延抽完一支烟时,他要起身离开, 她一时不知从哪生了勇气,追着他问:“我以后还能和你一起抽烟吗?”   这一句话落地以后, 江昭意觉得自己脸烧得慌,连风都是热的。   往前走了几步的裴延回头看她,他薄薄的眼皮垂着,眼底情绪不明,许久,江昭意才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嘲弄:“我们很熟吗?”   江昭意没想到,刚还和她亲密接吻的男生,下秒就变脸不认人。   那时的她脾气还没有现在这样内敛,听见裴延这样的话,气得瞪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半分余光都不给他。   回到家里,祝诚济和江舒慧已经吃完晚饭,谁都没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江舒慧一脸焦急盯着落地窗外看,嘴里念叨着:“这天气这么糟糕,枝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江昭意嘲讽扯唇,和江舒慧两人冷淡打了招呼,上楼回房。   练完一遍《月半小夜曲》后,江昭意抬眼看向窗外,天空阴沉如墨,狂风大作,狠狠拍打着窗户,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透明水痕。   不知怎么的,江昭意喉尖泛起痒意,她又开始想念刚才抽烟时窒息又燥喉的快感,特别是裴延朝她唇渡来的那口烟,让她发疯似的迷恋。   江昭意放好大提琴,从包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走进浴室,反锁好门,打开露天窗一角,冷风从外灌进,雨丝斜斜地落进来。   江昭意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低头含住,学着裴延叫她的方法,手指虚拢着火苗,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被风吹散,飘进一片雨雾里。   江昭意猛吸一口,燥喉烟味灌进嗓子眼,呛得她佝偻着背,咳嗽不止。   缓过来后,江昭意再吸了一口,这次动作缓慢,烟味蔓延开,带着丝丝缕缕的沉香甜味,她吐出一个烟圈,随后掐灭了烟,扔进马桶,按键冲进下水道。   江昭意靠着墙,仰头看着明亮天花板,唇齿间还残留着烟味,但她总觉得味道不对,一点儿也不像裴延朝她唇渡过来的那口烟。   很久以后,江昭意才明白。   她迷恋的不是烟,是裴延。   洗完澡,江昭意从浴室出来,吹干头发,留下一盏落地灯,躺上床玩手机,登上了平京一中的论坛,论坛里最热的帖子全是关于裴延的。   有女生在论坛里发布了一张校园里偷拍的裴延,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白衬衫,藏蓝色长裤,瘦高挺拔,他懒靠在树身,侧头和旁人说话,一脸的漫不经心。   江昭意摁着屏幕下滑,帖子评论过千,很快被顶成新一个热帖。   【我天,裴延这张脸也太绝了吧,简直就是上帝最完美的艺术品。】   【话说这月二十七号是裴延生日吧?你们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了吗?我还没想好准备什么呢。】   【去年不包括我们学校女生,光外校和裴延粉丝送的礼物,都装了满满一货车,我看啊,即便是送了,礼物也不会被拆的。】   ……   评论区全是一群女生在讨论裴延,虽然知道他很受女孩欢迎,但江昭意没理由地觉得烦躁,把手机屏幕摁熄,盯着天花板发呆。   江昭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旁人讨论裴延而难受,思来想去很久,她把这个情绪归根于占有欲作祟,就像小时候被抢走喜欢的橘子糖,彼时她难过了许久。   可是,这一次的难过,比小时候被抢糖果还难受。   这一晚,江昭意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可能是日有所思,她梦见了裴延,在梦里,她和裴延不仅成了同班同学,还做了同桌。   梦里的他们似乎在上语文课,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她和裴延躲在堆如山高的书后讲话,午后阳光照进教室,在课桌上形成圆点光斑。   裴延枕着双臂歪头看她,唇角是痞坏的笑:“会接吻吗?”   “不会,”她怯生生地说,下秒,又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大胆看着男生,“我不会接吻,你能教我吗?”   江昭意觉得这对话太熟悉了,只是把抽烟换成了接吻。   裴延笑了一下,修长指节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指腹在她红唇揉弄着,酥酥麻麻的痒意,如电流,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子一软,白皙脸蛋在裴延注视下慢慢变得通红,如滴在画纸上的红色颜料,风一吹,还有蔓延之势。   裴延凑近她,眼神压着欲,江昭意眼睫轻颤,心底隐隐泛起期待。   他会同意吗?   就像教她抽烟那样,答应教她接吻。   裴延看着女孩愈来愈红的脸,无声低笑,虎口掐着她下巴,低头吻下,就如同那个傍晚,他朝她唇渡过来的第一口烟,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将她团团包裹。   窒息、难耐、却又发疯似的上瘾。   闭上眼之前,江昭意听见他拖着懒散地京腔,笑得吊儿郎当的:“成,我教你。”   台上老师的声音通过小蜜蜂在安静教室响起,他们躲在堆如山高的书后悄悄接吻,阳光光临这一方狭小天地,照射出她心底隐藏的秘密。   ——是了,她喜欢上了裴延。   喜欢上了那个她以前最讨厌的那类型的男孩子,所以她才会为他患得患失,想做他唇上的那支烟,被他拥在怀里接吻。   江昭意的校服衬衫胸口满是褶皱,裴延修长指节握着她,动作很轻,她裙下双腿忍不住地并拢,无意识摩擦着。   ……除了接吻,除了接吻,还有什么?   江昭意想不到,手指紧抓着裴延衣领,几乎要把他的衣服扯坏了。   裴延的手离开了,江昭意内心一片失落,他不碰她了,也不吻她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红着眼尾,眼睛一片水雾。   在梦里,她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很轻,“……裴延,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生又掐住她下巴吻了下来,她仰着头,迫切地去迎合他的吻,但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更多。   藏蓝色的校服裙摆被风吹起,裴延手心的温热烫得她一激灵,她怯生生望着他,眼底一片懵懂,他轻轻吻上她湿润眼睫,声音沉哑:“江同学,除了接吻,我还能教你——”   “做.爱。”   台上的老师念诗的声音传来:“我要从山上带给你快乐的花朵,带给你钟形花,黑棒实,以及一篮篮野生的吻——”   班上同学跟着念诗,裴延黑沉的眼睛紧盯着她,低沉嗓音蛊惑:“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地对待你。”   裴延的手落在了那儿,江昭意一颤,所有期待都被满足,她从梦里睁开眼,外面天光大亮,鸟雀叽喳,响不过她如鼓心跳。   江昭意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疼意,一阵热流涌过,她恍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理期。   进浴室换下脏掉的内裤,江昭意发现上面除了鲜红的血渍,还有一丝透明的液体,那一瞬间,除了小腹痉挛的疼意,梦里的湿润感又袭来了。   江昭意把内裤洗干晾好,拿出手机点开百度搜索,百度告诉她,这叫性.高.潮,她记起梦里画面,苍白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   周二上午的第三节 课是体育课,因为今天下雨,原定在露天操场的课改到综合大楼顶层的室内体育馆。   江昭意还在生理期,脸色惨白,本来打算请假不去上课,哪想准备给老师发消息时,看见同桌晏珂风风火火跑进来,问她:“江昭意,江昭意,你带口红了吗?”   转来平京一中快两个月,江昭意能说得上话的同学,屈指可数,晏珂就算其中之一。   江昭意在书包夹层摸索好一会儿,找出一只带色唇膏递给晏珂,语气抱歉:“我没有口红,只有这只唇膏,你要用吗?”   晏珂说了谢谢,拧开唇膏,对镜涂抹起来,还顺便整理了下头发。   “谢谢你的唇膏。”晏珂再次和江昭意道谢。   江昭意浅笑说不客气,好奇地问晏珂:“你怎么突然要涂口红啊?”   晏珂环顾班上一圈,挨着江昭意脑袋,小声和她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别人。”   江昭意乖乖点头。   “——我听十班的朋友说,他们周四的体育课换到了今天,这样说来,我就可以和裴延一起上课了,想想就开心!”   晏珂说完,打量眼江昭意,发现她脸色苍白,担忧开口:“江昭意,你来那个了吗?我看你脸色这么差,要不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吧?”   江昭意垂睫,轻声:“不用,我吃止疼药就好了。”   “你别硬撑啊,”晏珂说,转念想到江昭意转学来的第一天裴延说的话,脸色冷下,别扭着试探问她,“你不会是为了裴延去上课的吧?”   江昭意心一跳,害怕被晏珂发现自己的秘密,低头,反驳她:“不是,我是觉得缺课不好,毕竟体育期末也要考试的。”   晏珂没想太多,挽着江昭意手一起去更衣室换运动服。   江昭意吃了止痛药,小腹痉挛的痛意消退不少,她换好衣服出来,发现一整个更衣室的女孩都在打扮自己,你问我借口红,我问你借粉底,吵吵闹闹,活像菜市场。   “她们是……?”江昭意看向晏珂。   晏珂鼓了鼓脸颊,语气不高兴:“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把裴延班要和我们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消息发到了论坛上,这下好了,好几个班的女生都在打扮自己呢。”   江昭意低头沉默,那一晚的烦躁感又缠绕上她,像一根细细的麻线,拉扯着她的心脏,令她喘不过来气。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   江昭意站在十八班队伍中,旁边站着的就是十班,她不敢往那边看,只能佯装不经意地问身边的晏珂:“旁边是十班吗?”   “对啊——,”晏珂敷衍回答,伸长脑袋往十班的方向看,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个遍,就是没看见裴延,她有些失落,“裴延居然又没来上课?”   裴延不来学校上课是常事,反正他学或不学,成绩永远是第一,所以学校的老师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校长甚至给他特批不用来上课,只需要来考试就好。   江昭意发现,不止是晏珂脸上满是失落,刚才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孩们,脸上也满是遗憾。   她看得心惊,忍不住想,裴延也太厉害了,居然能主宰这么多人的喜怒哀乐。   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你可以喜欢裴延,但不能被他左右心情,你首先是江昭意,其次才是喜欢裴延的江昭意。   日常活动结束后,体育老师让他们两两组队练习期末考试的排球,然后叫几个男生去器械室搬运排球,其他人在原地站着等待。   江昭意痛经毛病很厉害,即使吃了止痛药,刚才剧烈运动后,痛意如潮水涌来,她脸色惨白,看得一旁的晏珂担忧不已。   “江昭意,你没事吧?”晏珂扶着她,眼神担心,“要不和老师请个假吧?”   江昭意点头同意,晏珂帮她跟老师请了假,扶着她走到一边的看台上坐下,又叫冯蕊帮忙去楼下开水房给江昭意接杯热水。   见为自己跑前跑后的晏珂,江昭意内心涌上一阵愧疚,晏珂把她当朋友,她却连和对方坦诚自己喜欢裴延都做不到。   也太没良心了。   江昭意在心底骂自己。   冯蕊接来热水给江昭意,她道谢接过,那边老师在催促她们过去练球,晏珂嘱咐江昭意坐在这里休息,待会下课,她和冯蕊扶她回教室,江昭意笑着应好。   外面下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正在打球的卓昊,一抬头,眼神跟着光看向江昭意。   女生手捧着一杯热水,安静坐在椅子上,光落在她身上,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被镀上一层金纱,肤白,唇红,很是漂亮。   旁边的人搭上卓昊肩膀,笑嘻嘻地问:“那是十八班的转学生吧,听说还是你女神江枝意的双胞胎姐姐,怎么,你不喜欢江枝意了?对她姐姐有兴趣了?”   卓昊没说话,一双眼紧盯着江昭意,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江枝意离卓昊不远,听见他旁边男生的话,心中怒意升起,手指抓紧排球,瞪着看台上的江昭意。   趁着大家都在练球,没人注意她这边,江枝意手臂一扬,手里排球直接砸向江昭意。   江昭意正看着球场上练球的同学们,没注意到从天而降的排球,等她看见时,排球已经距离她很近了,她连忙起身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江昭意惊魂未定抬眼,裴延伸手,稳稳接住了那只排球,回头朝她看来。   男生眼眸漆黑且深邃,眸色是铅灰色的冷淡,江昭意心一悸,裴延握着排球,淡淡看她:“不会打,也不会躲吗?”   江昭意正想说话,裴延拿着排球,从她身边走过,男生背影修长,行过之处,外面的光都紧跟着他,点亮了江昭意的眼。   这边闹剧没引起其他人注意,只有江枝意愤愤不平瞪了一眼江昭意,又转身跑去找裴延了。   裴延的忽然出现在体育馆,像是一汪平静的湖,突然扔进一块小石子,顿时激起千层浪,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往他身边凑。   江昭意坐在看台上,看着那些女生争先恐后地向裴延身边跑,有人给他递水,有人羞怯地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上课。   裴延把玩着手里的排球,任谁前来,也不搭理,永远是一副拽得没边,任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冷酷脸。   下课铃声响起,晏珂两人如先前所说,跑来看台扶江昭意回教室,卓昊和一群男生跟在她们身后,对走在前面的江昭意三人评头论足。   “你别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就江昭意这气质、身材,也太绝了。”   “她拉大提琴的吧?我记得她手很好看,也不知道那五指姑娘软不软。”说话的是刚和卓昊勾肩搭背的男生,一脸的下流。   卓昊看着江昭意,宽大的运动服遮不住女生发育姣好的身材,身高,腿长,又长着一张清冷的脸,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软不软?”卓昊笑道,“玩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玩呗,你别看她长得一脸清纯样儿,说不定私下多骚。”   “晏珂那身材也不错吧,找机会往她们抽屉放两个避.孕.套,看看这群女生是什么反应。”   “操,你这也太缺德了吧。”   他们一行人正嬉笑对江昭意三人开着黄腔,忽然,一只排球从远处砸了过来,正好落在笑得灿烂地卓昊脸上,痛的他发出惊呼声。   “操——!谁啊?!”   他们叫嚣着要找砸球的人算账,扭头看去,瞬间噤声。   江昭意三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裴延懒散插兜走过来,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很冷,漫不经心地扫过卓昊一行人,他们嚣张气焰全无,低头不敢说话。   裴延弯腰捡起地上的排球,指尖顶着球体转了一圈,单手插兜,冷淡睨着卓昊等人,语气警告:“吐不出象牙,就闭嘴。”   卓昊一行人脸色不好,但又碍于裴延不好惹,敷衍应了一声,快速跑走了。   江昭意站在原地看着裴延,男生依旧是那一脸的散漫,但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这么多女生喜欢他。   裴延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实际稳重成熟,在同龄男生开女孩黄腔时,他会出手帮助,但处事周全,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只会令人为他心动。   晏珂和裴延道谢,提出要请他喝奶茶。   裴延眼锋掠过一旁安静的江昭意,她从始至终都低头不看他,他挑了下唇角,拒绝晏珂:“甭客气,没事儿,我先走了。”   男生玩着排球从江昭意面前走过,身上清冽气息侵袭她的感官,她又记起了那晚的旖旎梦境。   风吹来,心狂跳,江昭意脸红的彻底。   /   二〇〇八年的十月二十七号,这天是裴延的生日。   早在两周前,江昭意就托在外留学的江霁风帮忙,拿到了裴延最喜欢的NBA篮球明星迈克尔·乔丹的签名篮球,精心包装好,准备带去学校送给他。   江学名为江昭意新配的司机姓董,董叔开车把她送到学校,江昭意礼貌和他道谢,抱着为裴延准备的生日礼物下车。   早上七点的平京天还未亮,光线雾蒙蒙的,道路两边的灯都还亮着,学校门口停满了接送学生的车,校门两边是售卖早餐的小摊。   清晨的风一吹过,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食物香味。   江昭意走进校门,正好遇见从车上下来的江枝意,江舒慧跟在她身后,拎着她的书包,满脸温柔地叮嘱江枝意在学校要乖乖听话。   江枝意一边和江舒慧撒娇,一边用余光朝江昭意抛去挑衅的眼神。   江昭意连余光都不给她,径直走过。   江舒慧看见了江昭意,想叫住她,江枝意挽住江舒慧胳膊,冲她撒娇说舍不得妈妈,江舒慧注意力又被分走。   江昭意先去了一趟更衣室,把礼物锁进柜子,确定没人看见,她才去了教室上课。   走进教室,还没开始上课,同学们都在各做各的事,男生找人抄作业,女生围在一起讨论该怎么把礼物送给裴延,让他记住自己。   江昭意戴着耳机,耳机里放着五月天的《忘词》,翻开语文书,复习老师上节课勾画的月考重点,她文化知识薄弱,只有更努力,才能稳住成绩。   中午放学,等教学楼里所有人都走了,江昭意才去了更衣室,把给裴延准备的礼物偷偷放在他课桌下,然后从十班离开。   江昭意吃完午饭,准备去音乐教室练琴,路过篮球场时,她停下脚步,借着树荫遮挡,鼓起勇气,正大光明去看球场上的裴延。   男生穿着白色15号球衣,握着篮球的手指节分明,一圈白色腕带缠住削瘦好看的腕骨,他小腿肌肉绷起,青筋明显,向上一跳,一个帅气的三分球落地。   塑胶跑道上站着一群女生,其中一个没穿一中校服,是外校学生,女生一头黑色长发及腰,马甲衬衫,黑色百褶裙,裙下一双长腿笔直,模样生得明艳漂亮。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江昭意清晰听见女孩和同伴的对话。   同伴把手里的矿泉水塞给女生,推搡她,“秋映雪,你别害羞啊,裴延球都打完了,你就趁着送水,去跟他表白吧!”   秋映雪小跑到裴延身边,把矿泉水递过去,脸红却大胆地看着裴延:“裴…裴延,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裴延还没开腔,旁边一众男生就起哄道:“哇喔——!现场表白啊!延哥,你要不答应了呗?这妹妹生得那么好看,做你女朋友也不亏啊!”   江昭意身侧的手攥紧裙摆,指尖发白,她觉得自己该是一个误闯这场风月局的旁观者,可这会儿,却身在局内。   风轻轻吹着,她在等一场风月结局。   裴延低头,神情懒散,一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篮球,从始至终都没分给秋映雪一个眼神,拒绝意味明显。   秋映雪的脸从红变白,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扬起下巴,故作高傲的扭头离开。   江昭意看着秋映雪转头就红了的眼,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喜欢上裴延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都是难过多余喜悦的。   一群男生又开始打球,有人看见站在银杏树后的江昭意,拍裴延肩膀,示意他往这边看:“延哥,你看那不是你上次说喜欢类型的妹子吗?”   裴延转头看了过来。   江昭意匆忙挪开眼,转身要走,哪想不小心踩到了草坪里的碎石,一个趔趄,幸而她反应快,扶住银杏树树身才没摔倒。   也是此时,江昭意抬睫,正好和裴延的眼神对上,男生眼眸狭长,瞳仁漆黑,眼底是漫不经心的散漫。   江昭意心一颤,迅速别开脸,加快脚步离开。   没去音乐教室练琴,江昭意来到早已废弃的教学楼天台,空旷的场地,让她紧张的心瞬间落地。   一侧墙面涂着一颗巨大的星星,上面写满了字,这张墙是平京一中出名的暗恋墙,江昭意第一次来这时,在墙上看见了众多女生写下的暗恋裴延的话。   她也不例外。   江昭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摸出手机,登上今天注册的微博,在编辑框里打字,发送了第一条微博。   @1027同学观察日记:【在你面前,我变得很笨拙,像个提线木偶,喜怒哀乐,都由你掌控,我挣扎过,自我厌弃过,最后选择沉沦。】   因为我明白,暗恋是带着一腔孤勇,闯进你的世界。   未知的冒险,晦涩的旅途。   一切都只我一人,而你永不回头。   偏我奋不顾身,甘愿沉沦。   发完微博,江昭意撑脸盯着辽阔无际的蓝天发呆,想起裴延刚看过来的眼神,她没理由觉得烦闷,从校服兜里翻找出烟和打火机,打算抽一根烟。   这盒沉香,江昭意从半月前抽到现在,几乎没动过,她没什么烟瘾,只有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会抽一根解闷。   江昭意点燃烟,往椅背上懒懒一靠,抬手解开衬衫纽扣,露出一对弯如月牙的锁骨,她正抽着烟,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来人身穿一中的藏蓝色校服,个子高挑,很瘦,五官很有攻击型,骨相优越,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把眉眼的侵略感冲淡不少。   气质更显儒雅。   “裴珩?”江昭意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连忙要掐灭烟。   裴更拦住她,笑意温和:“不用掐,你抽吧,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   江昭意说了声抱歉,低头抽烟,问起裴珩为什么来这,裴珩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如四月春风,抚平了江昭意内心所有烦闷:   “我去十八班找你,你不在,我猜你就会来这里。”   一支烟抽完,江昭意手惯性伸向衣兜去摸糖,裴珩先她一步,给她递来一颗亮黄色彩纸包裹的橘子糖。   江昭意冲裴珩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谢。”   “不客气。”裴珩避开她的眼,耳尖微红。   裴珩陪江昭意在天台坐到下午预备铃响起,两人才起身回教室,楼道里堆放了不少杂物,裴珩温声提醒她:“江昭意,下楼慢点。”   江昭意轻颔首,裴珩总是这样,处处照顾她,就真应了他名字里的“珩”字,君子如玉,温润知礼。   裴珩走在前面,江昭意和他聊着十二月艺术节的合作表演,脚下忽地踩到一个硬物,差点让她摔倒。   江昭意挪开腿,低头看去,一枚金色长方形铭牌静静躺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风吹过,光照过来,她看清铭牌上的字——平京一中高二(十)班裴延。   前面的裴珩见她停下脚步,扭头问:“怎么了,江昭意?”   “没事。”江昭意应了一声,弯腰捡起铭牌,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   然后,珍藏了十年。 第二十章   月底, 平京迎来新的一轮沙尘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每到这个时候, 江昭意就会无比想念栖塘镇的春天。   淅淅沥沥的春雨, 穿桥而过的乌篷船, 不知从谁家小院探出头的一枝迎春花,绿色的叶,黄色的花, 潮湿空气里都是春天的鲜活气息。   周五,江昭意去平京音乐学院办完入职手续后,开车去了郊外的八宝山公墓, 把车停好,在花店买了一束白菊, 来到裴珩墓前。   天空是灰沉的暗,高积云盘旋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   江昭意弯腰把手中白菊放在墓碑前, 看着墓碑上的裴珩, 苍白的皮肤,浅笑的唇, 男生模样还是她记忆中的温和。   “距离上次来见你, 过去快一年了吧。”江昭意看着墓碑上裴珩的照片开口。   江昭意第一次见裴珩是转来平京一中不久的公开课上,她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 因前后鼻音不分闹出笑话, 惹来班上一众同学起哄嘲笑。   在她涨红脸,不知所措, 裴珩便是这时出现的。   男生站起来,声情并茂朗读她刚才诵读的课文, 嗓音清冽好听,很快吸引走众人注意力,替她解了围。   老师让他们坐下,继续讲课,一片朗朗读书声中,江昭意借着课本遮挡回头看。   午后的金阳穿过玻璃窗,照进教室。   男生握着书本的手修长白皙,他下巴微扬,侧脸轮廓清晰分明,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眉眼与裴延很像,但周身气质更显温和。   后来,江昭意从旁人口中得知,为她解围的人叫裴珩,是裴延的哥哥,今年本该读高三,因身体原因休学一年,才会和他们同级。   正式认识是九月初秋的一个周末傍晚,江枝意生病去医院,没人来接她回家,江昭意望着瓢泼大雨,一时犯了难,不知该怎么回家。   身后响起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同学,你没带伞吗?”   江昭意回头看去,站在她身后的男生一身白色运动服,双肩包规矩背在身后,身形颀长,过于苍白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柔的笑意。   “没有。”江昭意抿唇。   裴珩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透明折骨伞,递给江昭意,“如果你不介意,先用我的伞吧。”   江昭意犹豫,“你把伞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裴珩说,“我家司机马上就来接我了,你先打伞回家吧,时间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会不安全。”   最后,江昭意道谢接过裴珩递来的伞,撑起伞骨,小跑进飘摇的雨雾里,朝裴珩挥手:“同学,我叫江昭意,和你一个学校,等周一上学,我就把伞送去你班上还你!”   裴珩看着一片缥缈雨雾里,撑伞朝他挥手的女孩,她背着大提琴,高马尾,皮肤白,笑起来眼睛弯弯,唇红齿白,很是漂亮。   雨砸在伞面,发出清脆响声,淹没少年如鼓心跳。   周一上学,江昭意把伞还给了裴珩,两人互换联系方式,又因在一个艺校学习音乐,彼此多有合作,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高中两年,裴珩对江昭意很好,记得她的生理期,会在那几天里为她带红糖姜水和止痛药,夏天会给她带一瓶北冰洋,冬天口袋里永远为她装着暖手宝。   在江昭意偷跑回杭市那个夜晚,先找来的不是江舒慧夫妻,而是裴珩。她无助蹲在台阶上哭,朦胧视线里出现一只握着手帕的修长的手。   江昭意抬睫看去,裴珩半蹲在她面前,昏黄的光模糊男生深邃眉眼,在此刻显得尤为温柔,他轻声哄她:“江昭意,别哭了。”   “……谢,谢谢,”江昭意接过手帕擦脸,问裴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裴珩没有立刻回答,在她身边坐下后,目光望向路边停着的一辆绿色出租车,江昭意睁着酸涩的眼一起看了过去。   路灯的光灰蒙蒙的,她只能隐约看见出租车里坐了一个人,从印在车窗上的挺拔身影看,似乎是一个男生。   江昭意没想太多,因为此时她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空旷楼道格外突兀,裴珩听见了,忍俊不禁:“饿了?”   “有点。”江昭意脸红点头。   裴珩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家面馆吃饭,在等面上桌时,江昭意不经意抬头,发现那辆绿色出租车又停在了路边,她正想细细打量,老板把面端上桌了。   吃完面,裴珩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江昭意摇头说不知道,胡雅一家搬走了,她不想回平京,因为那里不是她的家。   正聊着天,江舒慧夫妻俩出现,不由分说把江昭意带走,回到平京后,江舒慧把她关在狭小阁楼三天三夜。   再出来回到学校,江昭意从晏珂口中得知裴珩在三天前住进了ICU,也是那一天,她才知道裴珩为什么常年脸色苍白,因为他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江昭意对此很内疚,在放学后就跑去裴珩住院的医院看他,隔着狭小透明的玻璃窗,她看见裴珩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宽大的病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裴珩是在半个月后重返校园的,江昭意记得他为来杭市找自己犯病住院,两人接触间,总有些放不开,裴珩发现后,告诉她:   “江昭意,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我的病是天生就有的,每一次犯病,我都习惯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裴珩过度苍白的脸上,皮肤近乎透明。   江昭意鼻尖微酸,突然觉得上天太不公平,像裴珩这样好的少年,温润知礼,谦逊懂事,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那个傍晚,他们聊了很多,到了最后,裴珩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江昭意凝望天际一轮斜阳,眯了眯眼睛,说:“……我想一直拉大提琴,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台上表演的人是来自中国的大提琴家江昭意。”   “你呢?”江昭意看着裴珩问道。   “如果我还能有以后的话,我想——”裴珩站起身,双手张开,风吹起他衬衫一角,眉眼神采飞扬,“骑着自行车,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去看山,去看水,做一个流浪的艺术家。”   第一次,江昭意在裴延身上看到了这个年龄少年该有的朝气,那是一点儿也不输裴延的意气风发。   上帝从不薄待善良的人,裴珩永远留在了二〇一〇年的夏天。   彼时江昭意正在美国留学,忽闻裴珩去世,已经是他下葬后的第二天,很遗憾的,她没能见这位挚友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也少了一个会骑着自行车流浪的艺术家。   江昭意没在墓园待太久,转身离开,走出墓园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逢兮打来的电话,江昭意停下,站在原地接通电话。   逢兮电影结束了在墨尔本的拍摄,回到平京取景,打来电话是问江昭意明天有无空,想约她一起逛街。   江昭意答应下来,听逢兮在电话里讲述剧组趣事,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一道颀长身影从车上下来,微微一怔。   随着那道身影走近,江昭意看清他打扮,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灰色口罩挡去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漆黑散漫的黑眸。   男人臂弯里抱着一束白菊,单手插兜,从江昭意身后走过,她闻见一阵熟悉又冷冽的雪松木香。   ……裴延?   江昭意看着男人修长背影远去,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和裴珩关系冷淡是人尽皆知的事,又怎么会来祭拜他。   可也太像了。   江昭意望着男人离去方向走神,听筒里,逢兮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回过神来,江昭意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啊兮兮,刚走神了。”   “你是看见什么大帅哥了吗?”逢兮打趣道。   江昭意心一跳,连声说没有.   逢兮还有戏要拍,和江昭意又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   裴延来到裴珩墓前,眼锋掠过被风吹得摇曳的白菊,单手插着兜,居高临下俯瞰墓碑上裴珩的照片,冷淡勾唇:“你该很开心,她从来就只惦记你一个人。你死了,她都忘不了你。”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风声,与被吹得花瓣洒落一地的白菊。   裴延目视墓碑上裴珩的照片,他永远是他记忆里那副温和知礼的斯文模样,让人看了就生厌,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极为喜欢这个哥哥的。   是多久了,裴延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小时候吧。   从裴延有记忆开始,家里所有长辈都围着裴珩一个人转。   裴延性子潇洒,对这一切从来都不在乎,甚至在同班小孩辱骂裴珩病秧子,他会把人揍一顿,勒令对方跟裴珩道歉。   可随着长大,裴延发现无论是父母还是爷爷奶奶,他们眼里只有那个病弱的裴珩,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   最开始,裴延会努力学习,靠成绩奖杯来吸引长辈注意,他们也永远只有一句敷衍的真棒,转头又叹息,要是裴珩有个健康身体,一定会比他更优秀。   慢慢的,裴延越来越厌恶裴珩,甚至在上初中后,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   等到裴家长辈反应过来时,裴延已经独自一人在外住了大半年,起先,家里人还会来劝他回去,后面因裴珩住院,索性就不管他了。   裴延就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人。   没人会爱他。   以前,裴延对裴珩的厌恶只限于嫉妒长辈对他的关爱,直到后来,他和江昭意在那年夏末重逢,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是裴珩的未婚妻。   一时间,裴延对裴珩的嫉妒到达顶峰。   裴珩和裴延是两个性格极端,前者清风朗月,品学兼优,赞一声君子如斯也不为过,后者顽劣放纵,恶名昭著,就像是阴沟里的尘泥,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裴延最想成为的人是裴珩。   所以他自卑、不安、嫉妒,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小偷,在那些窥不见天光的岁月,偷偷藏在人群里,看着裴珩和江昭意亲近。   裴延将手中花束放到裴珩墓碑前,蹲下身,用纸巾细致擦去裴珩照片上沾染的灰尘,黑沉眼睛盯着被他嫉妒了多年兄长的脸,缓缓开口,一副混不吝的语气:   “既然你死了,就该轮到我来保护她了。”   雨忽然下了起来,打湿了墓碑,水珠顺着裴珩照片落下,裴延语气有些别扭,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了:“哥,你会同意的对吗?”   你那么爱她,连遗言都是她的名字,怎么会舍得看她身陷囫囵?   裴延在墓园待了许久,雨越下越大,他拍了拍冰凉的碑身,冲裴珩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   连绵几日的小雨,终于在周一放晴,急转而下的温度也有回暖趋势,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江昭意在周末加上了裴牧迎的联系方式,由于对方在申城出差,两人只在微信聊天,等到裴牧迎周二回到平京,提出约她一起共进午餐。   刚好昨晚,江学名旁敲侧击询问她和裴牧迎相处如何,江昭意便同意了,和裴牧迎约好中午十一点在平京音乐学院北校门见面。   放学铃声响起,江昭意从学楼出来,阳光倾泻而下,校园里栽种的绿植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路走来,江昭意遇见不少熟人,或是她的学生,或是院里同事,对方和她打招呼,她都微笑回应。   来到北校门门口,江昭意看见一辆京A打头,字母结尾的连号车牌黑色红旗L5停在路边,这车牌和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开的,引起不少过路人侧视。   江昭意抬目看去,车前的男人背对她而站,看不清脸,只能瞧见他被光勾勒得挺拔的身形,白衬衫,黑西裤,通身气质温润矜贵。   男人听见走近的高跟鞋声,回头看来,逆光描摹出他俊逸五官,眉目深邃,头发很短,是鸦青色,在金阳下,微微反光。   江昭意看着他,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裴珩两字,回过神来,礼貌打招呼:“裴先生好。”   “您好,江小姐。”裴牧迎回应她,笑起来时,眼底蕴着淡淡的温柔,更像裴珩了。   裴牧迎为江昭意拉开后座车门,手还放在车顶,温声提醒她不要碰到头,一切言谈举止都绅士有礼,与江昭意记忆中的裴珩一模一样。   去餐厅的路上,裴牧迎和江昭意聊天,对方谦逊温和,谈吐不凡,无论是江昭意聊自己喜欢的古典乐,还是留学时的趣事,裴牧迎都能接上话,谈话风趣幽默,进退有度。   江昭意盯着裴牧迎侧脸想,如果裴珩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副温柔绅士的模样。   裴牧迎带江昭意去的是一家法式餐厅,主厨是他从巴黎请来的,做的菜都是江昭意喜欢的,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关系也拉近不少。   “既然马上要订婚了,我唤江小姐一声‘阿昭’,不算越礼吧?”裴牧迎征询她的意见。   江昭意轻点头,浅笑:“可以。”   裴牧迎目光落在江昭意脸上,她今天有课,化了淡妆,五官清丽,白边平光镜下的杏眼清澈见底,乌发红唇,很是漂亮。   “阿昭,冒昧问一下,你近视吗?”裴牧迎盯着江昭意脸上的眼镜问。   江昭意回答:“没有。”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裴牧迎也没追问,招来服务员记账。   江昭意要去洗手间补妆,裴牧迎提出去车上等她,两人并肩出了包厢。   江昭意来到洗手间补妆,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和裴牧迎交流时的浅笑,一脸冷淡,她抬手取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晴明穴。   再戴上眼镜,江昭意恢复疏离的笑,转身往外走,哪想一抬头看见从包厢出来的逢兮。   打过招呼后,逢兮问江昭意:“昭昭,刚和你一起进来的男人,你们什么关系?”   江昭意把自己和裴牧迎即将订婚的事告诉了逢兮,逢兮眉心皱紧,和江昭意说:“宝贝,你还记得前两年和我抢冯导女主的张曼吗?”   逢兮口中的张曼,是和她同期出道的女星,走得都是电影小花路线。   前几年逢兮背靠陆政屿,无论是时尚资源,还是剧本IP,都是最好的,处处压张曼一头,两人是圈内外皆知的对家,双方粉丝也是互扯头花。   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张曼,忽然在两年前宣布息影退圈,无人和逢兮争夺冯导片子女主,也让她凭借该片,斩获金影奖影后。   “记得,”江昭意点头,问逢兮,“怎么了?”   逢兮脸色微变,压低音量开口,“张曼息影,是因为得病了,现在人就在回龙观医院。”   江昭意眉心一跳,回龙观医院是平京出了名的精神病院。   “具体是个儿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关圈内秘闻,逢兮说得隐晦,“我听人说,张曼当时被裴牧迎带着去参加了一个Party,回来后人就疯了。”   逢兮是和剧组合作演员一起出来聚餐的,不能待太久,和江昭意说完这事就走了,江昭意从餐厅离开后,回到车上。   裴牧迎见她脸色不好,体贴地问:“阿昭,你怎么了?”   江昭意快速回神,不动声色地回:“应该是时差没调过来,有些头晕。”   裴牧迎见此,嘱咐司机把车开慢一点,还下车给她买了缓解头晕的药,处处透着温柔的细心,却让江昭意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来到三月月底,最近平京气温回暖。   江昭意除了每周二周五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周末去工作室一趟,便是和裴牧迎培养感情,两人像正常情侣一样约会吃饭。   每每想到逢兮那番话,江昭意面对裴牧迎就会心生怯意,但都被她掩饰的很好。   周五,江昭意照例去学校上课,大提琴专业讲究小班教学,班上只有八个学生,三分之二是女生,江昭意和他们年龄相仿,很容易打成一片。   一节课上完,江昭意拿起水杯,要去接水,和她关系最要好的学生春笙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昭意姐,你追星吗?”   江昭意蓦地想起裴延,如果去他的每一次演唱会,买他的每一张专辑,手机里全是他的歌,这也算追星的话,她应该追的。   “追。”她笑着回。   春笙惊讶地张大嘴,打量着眼前的江昭意,她个子高挑,一头栗棕色的卷发及腰,雪纺白色绑带衬衫,细腰盈盈一握,黑色鱼尾开衩半裙下的一双长腿笔直纤瘦。   才开学时,他们听说今年会新来一位老师,据说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同学们都以为会是一位刻板严肃的老师。   哪想一见面,才知道新老师是鼎鼎有名的大提琴独奏家江昭意。   平京音乐学院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过江昭意的传奇事迹,她是祥汇集团大小姐,母亲是知名大提琴演奏家,家世好,长得漂亮,年纪轻轻在大提琴领域斩获的荣誉就数不胜数。   与江昭意合作过的音乐家,没有谁不赞一声她是天生的大提琴手。   不仅如此,她十六岁那年在平京市艺术中心举办主题为“Make clear·昭”的个人大提琴独奏会,合奏的音乐家是业界泰斗。   一经亮相,江昭意便凭借一张清纯白月光的脸,被一众网友奉为国民初恋。   当江枝意出道后,网友一致认为江昭意也会进娱乐圈,谁料她的身影永远只停留在各大音乐会上,连个人微博都很少上。   “昭意姐,你追谁啊?”春笙拿出手机,登上微博,点出一张照片,把手机递到江昭意面前,“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他老帅了!我听说他五月要常驻一档选秀综艺,我都报名了!到时可以和偶像近距离接触诶!”   江昭意低睫看去,手指攥紧了保温杯。   春笙手机里的照片是裴延,是他站姐拍的机场图。   裴延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低,在眉骨落下暗影,口罩松散戴着,挡去半张脸,眼皮半耷拉着,一脸没睡醒地疏懒。   他手指握着手机和护照,指节修长,削瘦手腕戴着一根白色丝巾,丝巾被风吹起,手背青筋明显。   周围一圈是被虚化的人群,光斜斜打过来,裴延就像误闯进这繁华人世的神明,独自站在那,一切景象都只是他的陪衬。   春笙盯着照片看,语气疑惑:“裴神手腕上这根丝巾是谁的?我看穿搭bot好像没扒出同款啊,看起来好像女士丝巾啊。”   江昭意心一跳,以要去接开水为由,和春笙告别,离开了教室。   开水房没人,江昭意按下红色开关接水,盯着哗啦啦流下的热水,江昭意想起刚看的那张照片,白色丝巾一圈圈缠绕住男人削瘦分明的腕骨。   江昭意想不通,像裴延那样的天之骄子,被她无情抛弃后,还会留着她的丝巾。   进来接水的同事,看见她发呆,连水从水杯溢出来都不知道,好心提醒:“江老师,您在想什么,水都溢出来了。”   江昭意连忙按下开关,和同事道了声谢,拿着水杯离开。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江昭意躺在床上,不自觉登上微博,去找有关裴延的消息,恰好实时热搜第一条就是有关他。   词条#裴延白色丝巾#后,还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一众网友都在讨论裴延机场照上手腕戴的白色丝巾是谁的,江昭意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看见热评第一条:【破案了!Dress2016年秋季私人订制,还有你们放大图片看,丝巾尾端有一个不明显的“江”字,你懂我意思吧?】   指腹停留在这句话许久,屏幕熄灭。   江昭意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她和裴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周日下午,江昭意驱车去了自己名下的工作室。   工作室创立于二〇一四年,取名Eloise音乐工作室,位于平京音乐学院附近的CBD写字楼。   主要用于江昭意和各个乐团、演奏家日常工作联系,二是为平京音乐学院的学生提供就职、兼职岗位,收录学习中西乐器的学生,从中提成,用于慈善事业。   江昭意把车停好,拎包下来,踩着一双黑色尖嘴细高跟走进写字楼,所经之处,高跟鞋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   工作室在写字楼七楼,江昭意从电梯出来,和前台等人打了招呼,径直走向办公室,还没坐下,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的女老师一脸焦急,几乎都语无伦次了:“江…江老师,我有个学生突然闹肚子疼,我想送她去医院,可一时半会打不到车,您…您能帮下忙吗?”   江昭意拎上手提包,带着女老师往授课的教室走,比起女老师的手足无措,江昭意格外冷静,条理清晰的嘱咐女老师:   “吴老师,您先联系学生家长,我开车送她去医院,和家长通话时,您不要焦急,如实相告就好。”   吴老师连声应好。   江昭意来到教室,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低吟,可爱精致的小脸惨白,看见她进来,可怜兮兮叫人:“江老师,我肚肚好疼。”   小女孩叫宋初桃,是前两年被爸爸送来学大提琴的,江昭意曾指导过她几节课,一见素来活泼的小孩儿脸色苍白,也忍不住心疼。   江昭意把包递给吴老师,抱起宋初桃,轻拍她背安慰:“桃桃别怕,老师这就带你去医院。”   宋初桃有六岁了,见江昭意抱她有些吃力,想要下来自己走,江昭意抱紧她,脚下生风地走进电梯,吴老师紧跟上,两人很快开车把宋初桃送去了附近医院。   医生诊出宋初桃是因为吃了过凉食物,从而引发了急性肠胃炎,所以才会肚子疼,江昭意给她交了费,陪着小孩在急诊大厅输液。   半瓶水输完,宋初桃小脸恢复了血色,原本就开朗的性格,这会儿怎么也压不住了,叽叽喳喳和江昭意说个不停:   “——江老师,江老师,我和你说,我叔叔是大明星喔,长得可帅了!江老师,你有男朋友吗?要不我把我叔叔介绍给你吧!”   江昭意摸摸宋初桃小脑袋,笑道:“老师有男朋友,不过谢谢我们桃桃好意了。”   宋初桃小嘴瘪了起来,有些失望:“看来是我叔叔太倒霉了!只能单身一辈子!”   江昭意哭笑不得,摸摸小孩脑袋,抬头看向急诊室外,刚才吴老师发消息告诉她,宋初桃的家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个年龄阶段的小孩,精力总是用不完,宋初桃拉着江昭意从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说到最近练琴的无聊,江昭意都安静听着。   江昭意正耐心听宋初桃说话,不经意瞥向急诊室外,视线霎时顿住。   吴老师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涂鸦连帽卫衣,戴着口罩,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冷冷淡淡,手插在兜里,步子懒散,修长脖颈间的银色挂坠项链,折射出耀眼光芒。   江昭意呼吸几乎在这一刻停止,愣愣地看着男人走近,平静多日的心脏,也因他疯狂跳动起来。   ——是裴延。   宋初桃扭头看过去,笑容惊喜,开心叫道:“——小裴叔叔!”   裴延半分余光都没给江昭意,径直走向宋初桃,俯身弯腰,修长大手摸了摸宋初桃小脑袋,问道:“你是不是又乱吃冰淇淋了?”   “一个,就吃了一个嘛。”宋初桃拉着裴延衣角撒娇,“小裴叔叔,你别和我爸爸告状啊,求你了,求你了嘛。”   裴延捏捏小孩婴儿肥的脸,懒散地笑:“行。”   江昭意扭头去和吴老师说话,等再转过来,正好撞上裴延那双漆黑冷淡的眼睛,她的呼吸骤停,裴延看她的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   是了。   他应该是不想看见她的。   江昭意压下酸涩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和裴延打招呼:“好巧。”   这一句话落地后,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连空气里浮动的灰尘都弥漫着尴尬。   裴延站起身,单手抄兜,眼锋掠过这个快半个月没见的姑娘,她始终一脸清淡地神色,似乎那场离别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不巧。”裴延看着她说。   江昭意一愣,裴延走了过来,就当着众人的面,俯身凑近她,黑沉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眉尾轻挑,腔调拖长,一副又痞又混的语气:   “——我就是来找你的。” 第二十一章   “你找我有事吗?”江昭意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听起来镇定, 不断抠弄提包长带的手指,泄露她此刻的慌张。   裴延不着痕迹扫过她的手,舌尖抵了抵下槽牙, 发出很轻地一声笑, 眼睛盯着江昭意, 扬起下巴,语气没得商量:“换个地方聊聊?”   即使戴着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露出的深邃眉眼,挺括身形,一眼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大帅哥, 更甭提他和江昭意之间那微妙又暧昧的气氛。   连一旁只有六岁的宋初桃都看得目不转睛。   江昭意同意,拎包跟在裴延身后出了急诊室, 来到走廊一侧的安全通道。   头顶的钨丝灯泡亮着昏黄的光,楼道安静,江昭意能听见自己忐忑的心跳声, 她悄悄用余光去看裴延, 进来后,他就把口罩扯了下来, 露出凌厉流畅的下巴。   裴延背靠着墙, 单手抄兜,另只手玩着一只鎏金色打火机, 机匣开合的清脆“咔哒——”声, 在安静环境显得格外突兀。   江昭意听得心惊,不自觉舔了舔紧张到干涩的唇瓣, 开口问:“你找我聊什么?”   幽蓝火焰燃起又熄灭,裴延合上打火机, 撩起眼皮看向江昭意,慢悠悠地说:“聊聊,你把我打火机拿走这事儿。”   自知理亏的江昭意:“……”   沉默须臾,江昭意看着裴延说:“我可以还给你。”   “我不要打火机。”   裴延长腿一迈,来到江昭意面前,男人身上气息凶猛,江昭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胸腔的心脏砰砰乱跳着,但裴延还不肯放过她,低下脖颈,眼神勾缠着她,开口: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昭意都忘了呼吸,愣愣地看着裴延,他眼神极具攻击性,像打量猎物的猛兽,目光一寸寸地从她眉眼落到她因紧张微张的唇瓣。   裴延看着面前沉默的姑娘,喉结微滚,克制地移开了眼,懒懒出声:“懂了吗?”   江昭意后退一步,被抵着冰凉的安全门,绿色出口指示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脸有些苍白,平复过快跳动的心脏,她挑明两人此时关系:   “你应该知道,我要和你堂哥订婚了。”   裴延扬眉,毫不在意,一副混不吝的语气:“那又怎样?”   这一句话落地以后,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们隔开,泾渭分明,折射光束里细小灰尘浮动,一圈圈飞虫绕着发热的钨丝灯泡飞着。   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世俗束缚、伦理道德。   江昭意心乱如麻,没有想和裴延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她觉得很累,想要离开,转身推开安全门,手腕被裴延紧紧攥住,给拽了回来。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江昭意措不及防,眼前一道挺拔身影压下来,她就被裴延紧紧地抵在了门上。   一道冷冽又汹涌的雪松木气息强势攻占她的感官,裴延的唇贴了上来,江昭意欲挣扎,用握着包的手去打他背,被裴延握住手腕,反手扣住,举向头顶。   江昭意的手包落地,发出一声重响,包里装的手机等物品掉了出来,无人管。   裴延的怒火是从看见她发来的那条消息就燃起来的,经过半个月时间沉淀,全部化作了对江昭意的欲望。   他吻她的动作激烈,重重吸吮她柔嫩的唇瓣,蛮横撬开她的贝齿,舌头伸进去,和她的用力搅拌在一起,疯狂掠夺她仅存的氧气。   江昭意被他吻得唇发疼,却又推不开,只能被迫承受着。   门后传来推车齿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医生和护士焦急的对话声落进江昭意耳里,她不由绷紧了身体,可裴延还是没放过她。   裴延吻着她,一只手禁锢着江昭意的双手,另只手腾开,搂紧了她的腰,两人身体严密贴合,“咚咚咚——”的心跳声,有节奏响起,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在公共场合和即将是小叔子的前任接吻,背德的禁忌感和快感,像是涨潮的海浪,快要将她淹没,身体绷紧,熟悉的潮湿感席卷而来。   这时,江昭意掉在地上的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把江昭意拉回现实。   江昭意用力推开裴延,弯腰要去捡手机,裴延快她一步,捡起手机,眼锋掠过亮起的屏幕,来电备注:【牧迎】   “这备注,还挺亲密。”裴延嘲弄地笑出声。   江昭意无措抿唇,想要抢回手机。   裴延手臂高高举起,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响起裴牧迎温和低沉的嗓音:“阿昭,明天一起去看歌剧吗?”   江昭意咬紧唇瓣,眼神哀求看着裴延,想要他挂断电话,裴延恶劣地扬了下眉,虎口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再一次把她抵在了门板上。   半天没得到江昭意回应,裴牧迎音量拔高,叫她:“阿昭?——阿昭?你在听我讲话吗?”   “阿昭?才多久,你们就这么亲密了?”裴延脸贴着她,锐利牙齿重重咬上她的耳垂。   江昭意吃痛闷哼,又不敢叫出声,一双水漾的杏眼通红瞪着裴延,控诉他的无耻。   殊不知这般欲语还休的眼神,更加勾出男人骨子里的恶趣味。   裴延探出舌尖,轻轻舔舐被他咬破的耳垂,呼吸湿热,江昭意身子微微一颤,不知该怎么办时,裴延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语气戏谑:   “出声,嫂子,我哥叫你呢。”   ……神、神经病!无耻!   江昭意在心底骂裴延,努力平稳气息,轻声:“……嗯,我在听,明天什么时候?”   裴延眸色一沉,重重地咬上江昭意的唇,她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声,惹来电话那话那边的裴牧迎疑问:“阿昭,你怎么了?”   “我…没…没事……”江昭意侧脸躲开裴延的吻,语气急切,“牧迎,我…我还有工作,待…待会再和你聊。”   裴牧迎内心生疑,但还是体贴说好。   电话挂断后,江昭意想推开裴延,被他捏住下巴,劈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的砸了下来,他这一次比上次还要凶狠,不像是吻,更像发泄。   江昭意舌根几乎被他搅得发麻,她用力捶打他,裴延还是不松手,像是要把她胸前里的氧气掠夺干净,才肯放过她。   终于,裴延从她的唇离开了,眼睛看着她,眸底跃起一团火,吻她脸,嗓音低哑:“你的身体还是喜欢我的。”   江昭意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发红的杏眼瞪裴延一眼,别过脸,许久,她才出声:“裴延,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同意了吗?”裴延问她。   江昭意唇抿成一条直线,说:“没有。”   裴延掰过她的脸,江昭意被迫和他四目相对,男人眼皮疏懒垂着,一副闲散的神情:“我没同意分手,那叫分手吗?”   江昭意无话反驳:“……”   裴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为她整理凌乱的长发和衣服,拖拽着腔调说:“江小姐,你这不叫分手,叫始乱终弃。”   “……”江昭意想辩驳两句,她又不占理,只能低头沉默。   耳边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裴延弯腰给她捡起手包,把拉链拉好,递了过来,江昭意鼻尖微酸,嘶哑着声音说:“裴延,我们不可能的。”   平京权贵圈人尽皆知,裴家这位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浪荡二世祖,放着偌大家业不继承,与家族闹掰进娱乐圈,惹来裴老放话就当没他这个孙子。   裴延在娱乐圈有多受欢迎,在平京权贵圈里就有多声名狼藉,有女儿的家庭,没谁愿意和他沾边。   按照她阿公严谨刻板的性格,除非她愿意脱离江家,不然绝不可能同意她和裴延在一起。   “谁说不可能?”裴延笑了一声,语气是一贯的狂妄。   江昭意看着他,心底隐隐泛起期待。   “江昭,我这人挺大度的。”裴延懒洋洋地看着她笑,“我不介意你和裴牧迎在一起,还和我谈恋爱。”   江昭意:“……?”   “你看这样行吗?”裴延语气一本正经,“周内你归我,周六你陪他,周日你休息,多好。”   江昭意无语,她就不该期待裴延那不着调的性格,能说出什么正经的话。   此时,裴延手机铃声响起,江昭意看去,是他经纪人宋行之打来的电话,催促他赶快回去,裴延和她一前一后回到急诊室。   宋行之和江昭意互相认识后,感激地开口:“江老师,谢谢您送桃桃来医院。”   江昭意正想开口,裴延慵懒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若有如无的亲昵:“甭客气,都是自己人。”   她抬眼看去,裴延正好掀眸看过来,男人眼尾压着,双眼皮弧度锋利,瞧她的目光带着促狭的恶趣味。   一时间,宋行之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昭意身上,令她如芒在背,裴延靠着椅背,口罩挡去半张脸,一双漆黑的眼满是戏谑。   江昭意眼皮一跳,避开他的眼,和宋行之说:“既然有您在这照顾桃桃,我们就先走了。”   裴延拍了拍宋初桃小脑袋,“桃桃,和老师说再见。”   宋初桃冲江昭意两人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说:“江老师,吴老师,再见。”   “再见,桃桃。”   江昭意和吴老师离开,裴延眼睛一直跟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人走后,宋行之先教育了一番女儿,宋初桃连声保证以后再不吃冰淇淋,宋行之才松口,扭头看向裴延,问:“她就是你在国外采的风?”   “不行?”裴延挑眉,一副“老子全天下最拽”的语气。   宋行之:“……”   不生气,不生气,这是老板,这是老板。   “小裴叔叔。”宋初桃拽了拽裴延衣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   裴延低头,耐心地看着小孩,问:“怎么了?”   宋初桃小脸表情纠结:“你是不是喜欢江老师啊?”   “喜欢。”裴延回答的坦荡。   在那些窥不见尽头的黑暗日子,裴延站在深渊,凝望月亮,从不敢靠近,直到某天,月亮主动向他本来,他压抑的爱意,再不掩藏,袒露在人前。   裴延从来就是一个随性散漫的性子,他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全世界知道,他的爱是热烈坦荡的,能配得上那轮皎洁弯月。   “可…可是……”宋初桃小脸皱成一团,语气纠结,“江老师有男朋友啊,你这么做,是不道德的。”   裴延坐直身体,摸摸宋初桃的小脑袋,开口:“来,桃桃,叔叔给你上一课。”   “嗯嗯。”宋初桃乖巧点头。   阴了几天的天气在这一刻放晴,云飘过来,光线在此刻变得明朗,裴延侧脸隐在光暗交界处,轮廓凌厉分明,他开口说:“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使点儿手段,不叫不道德,这叫取之有道。”   宋初桃似懂非懂点头:“所以,即使江老师有男朋友,叔叔也喜欢她了喔?”   “真聪明。”裴延夸奖道。   一旁的宋行之听得无语,让裴延别带坏自家小孩儿,和他聊起后面的行程工作安排:“……《Sedution》的温编联系了我,想约你拍摄五月刊封面,赞助商是想邀请你担任品牌代言人的Dress,正好借此辟一下前几天的热搜。”   Dress总监在看到那条热搜后,迅速联系了宋行之,提出合作意愿。   宋行之也想借此辟一下前几天裴延手腕上白色丝巾引来的舆论,把有女友传言扭转为给品牌方带货。   “不去,休假。”裴延拖着调子应声,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轻点。   宋行之抬眼看去,亮起的屏幕显示微信加好友页面,等看清裴延编辑的文字,宋行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卧槽——!”的惊讶。   裴延给江昭意发的留言是:【通过一下吧,嫂子。】 第二十二章   回去路上, 阴沉许久的天气放晴,车从高架桥上开下,窗外风景如残影掠过, 午后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荫, 照在灰白水泥路上, 投下晃动光影。   刚好遇到红绿灯,江昭意踩了刹车,降下车窗, 捎带凉意的风跑进来,额前碎发被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江昭意正盯着前面倒数而过的红灯发呆, 坐在副驾驶上的吴老师推了推她胳膊,问道:“江老师, 您和宋初桃那位叔叔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江昭意扯了下唇角。   “没关系?”吴老师完全不信这说辞,眼底八卦之火烧得旺盛,“甭提您和他刚才出去那一会儿的事儿, 就光他看你的眼神, 那可以是一点儿也不清白啊。”   江昭意没有接话,吴老师见此, 也不再追问。   回到工作室后, 江昭意处理完了堆积的工作,驱车回家, 她回来得早, 家里就只有正指挥佣人给庭院鲜花松土的权叔。   权叔见她回来,恭敬打了招呼, 问道:“小姐,晚上的饭, 您是来主院用餐,还是让人给您送到北院去?”   “阿公他们今晚回来吃饭吗?”江昭意随口问。   权叔说:“董事长和江总今晚要去温家商谈两家订婚流程,不会回来吃饭。”   江昭意点头说知道了,让权叔把晚餐送到北院来,拎着手包,穿过回形的风雨连廊,回到北院。   从她高二那年住回“西溪花间”后,阿公就把北院按照她的喜好翻修过。   北院是与主院、南院同样的中式风装修,二层青瓦白墙建筑,带有一个栽满鲜花的小庭院,紧邻花园一角是假山流水,能见五色锦鲤在水中欢快游荡。   一楼是饭厅和江昭意日常练琴的音乐室,二楼是她的休息区,主卧室和衣帽间相连,采用青花瓷转,风格清冷浅淡,另一边则是书房和瑜伽室,现代化装修中包含不少国风元素。   江昭意先回二楼衣帽间换了一套居家装,来到浴室卸妆,浸湿的化妆棉触碰上嘴唇,顿时间泛起一阵酥麻的疼意。   她凑近一看,唇角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应该是被裴延咬破的。   江昭意快速卸完妆,在浴室泡了个澡,出来吹干头发,把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低马尾,来到一楼音乐室练了一个小时的大提琴。   放下琴弓,江昭意拿出手机看消息,裴牧迎给她发来了明天歌剧的票根和时间地点,是她最喜欢的法国歌剧《卡门》,明日下午两点在平京歌舞剧院上演。   江昭意礼貌回了个好,对话栏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心一下提了起来,裴牧迎是不是要问她那通电话的异样。   下一秒,裴牧迎发来消息:【阿昭,下周二就是清明了,按照我们家传统,会提前一天回青芜市,你如果有工作要忙的话,可以当天再过来。】   看见消息,江昭意心缓缓落地,打字回道:【不忙,等下周一,我们一起去吧。】   裴牧迎:【好。】   江昭意看着两人对话框,鬼使神差地在编辑框里打字,然后发送消息出去:【这次清明家祭,裴家所有人都会去青芜市吗?】   意识到自己发了什么后,江昭意顿觉后悔,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既然已经决心不和裴延再继续下去,那就不能过多纠缠。   裴牧迎说:【大伯家的堂弟阿延应该不会来,毕竟每年家祭,或是除夕晚宴,他都不会回家。】   江昭意心里泛起一阵失落,很快恢复正常,回了一个敷衍的嗯字,想要结束聊天,但手机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暂时退出和裴牧迎的对话界面,江昭意回了其他人消息,发现底端通讯录有红色新消息提醒。   江昭意点开一看,那张熟悉的弯月头像映入眼帘,她心脏下意识一跳,然后看见裴延发来的备注:【通过一下吧,嫂子。】   “……”   此时,裴牧迎的消息发了过来:【阿昭,虽然我们是因家族联姻才会有交集,但近日相处下来,我对你很有好感,说实话,在你之前,我遇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但我还是选择了你,所以我希望清明家祭结束后,我们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你觉得呢?】   江昭意看着裴牧迎发来的消息,犹豫许久,还是选择拒绝了裴延的好友请求。   没有那一层伦理关系约束时,他们可以有纠葛,但现在已经注定没了可能,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像今天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下定决心后,江昭意回了裴牧迎消息,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权叔来敲门叫她去吃晚饭,江昭意就结束了和裴牧迎的聊天。   晚上,躺在床上,江昭意点开手机通讯录,里面空白一片,裴延没有再发来好友申请。   江昭意摁熄屏幕,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心中百感交集。   像裴延那样的天之骄子被她一而再地拒绝,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可她还是觉得难受,明明是她主动选择结束这段关系的。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江昭意看去,裴延又发来了好友请求。   这一次的留言是:【江昭,你在害怕什么?】   江昭意盯着这条留言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涩,她还是点了拒绝,摁熄手机屏幕,开了静音,留下一盏落地灯,闭眼睡觉。   /   翌日上午,江昭意照常来到工作室,先去各个教室巡视了一圈学生们学习情况,回到办公室,助理乐乐抱着一箱信走了进来。   乐乐开口:“江老师,这里都是受您资助过的人写来的感谢信,您看您要写回信吗?”   “当然要。”   江昭意说,从里拿出信依次打开,信封上的字迹或是遒劲有力,或是歪歪扭扭,从八十老人到几岁小孩,应有尽有。   先打开的信封是一封身患尿毒症的老人来信,老人不会写字,这封信是他口述让医院工作人员帮忙写的,老人在信中感谢了江昭意对自己的善意,并在信中结尾说:   【姑娘,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平安符,找大师开过光,很灵验,您对我的帮助,我无以回报,希望这枚平安符保您一生平安。】   江昭意这才看见信封里还装有一只薄薄的平安符,边缘褪色严重,但保存完好,一看就是它的主人对它格外呵护。   她把这只平安符放进手包夹层,提笔给老人写了回信。   然后再打开一封信,信纸上用蜡笔画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字迹工整,行文间还夹杂着拼音,是一个正在读二年级的小女孩写的信。   信中小女孩感谢了江昭意对她的帮助,告诉她,因为有了她的资助,爸爸妈妈终于同意她继续念书了,但是放学回家还是要照顾弟弟,不过她成绩很好,上次期末考试还拿了优秀三好学生。   看着这封信,江昭意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歧视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她能做的太少,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一些人,让她们活得更好一点儿。   信的结尾,小女孩说:【姐姐,谢谢您赞助我读书,等我以后考大学考到平京去,我一定要好好报答您,信纸上的花花是我画的,希望你会喜欢哦。】   江昭意提笔给小女孩写了回信,正要拆开下一封信时,敲门声响起,抬头一看是乐乐,出声让她进来。   乐乐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走进来,把花放到桌上,微笑着开口:“江老师,送花的小哥说,这是您男朋友送来的花。”   说着,乐乐把插在花束里的贺卡递了过去,江昭意道谢接过,贺卡上的字迹清隽,很是好看:【玫瑰花送你,期待下午我们会有一场难忘的约会 。 ——裴牧迎】   放下贺卡,江昭意给裴牧迎发了谢谢的消息,一抬头看见乐乐正在数玫瑰花,忍俊不禁:“你数清楚了吗?有多少支?”   “十一支哦——!”乐乐眨眼笑,又八卦地凑到江昭意面前问,“江老师,您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我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咚”的声响,江昭意低头扫了眼,是裴牧迎发来的消息:【我们是要结婚的,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江昭意没回他,摁熄手机屏幕,继续提笔写信,让乐乐调整接下来的行程:“明天我要去青芜市一趟,为期三天,这几天的行程先推到后面去。”   乐乐点头说好,大开江昭意的行程表看了一眼,和她说:“江老师,《Sedution》杂志的温编给您的工作邮箱发了邮件,想对您做个独家采访。”   “时间?”江昭意问。   乐乐:“在四月中旬,您看要同意吗?”   江昭意思考须臾,点头同意。   接下来,江昭意和乐乐聊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乐乐告诉她:“周简姐的产假在下个月结束,到时您的工作安排我会和她交接好。”   周简是江昭意的经纪人,在她开始和Joe的巡演前就怀孕了,等到巡演开始,周简邻近生产,江昭意索性就给她放了产假。   而她日常一系列的工作,就由助理乐乐负责,现在周简休完产假,江昭意的行程、工作安排应有周简重新接手。   江昭意处理完一部分回信,下楼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休憩一会儿,下午一点半的闹铃响起,她拎上包出了工作室。   走到电梯口,江昭意接到裴牧迎的电话,她一手拎着包,按亮了下行键,低头听裴牧迎讲话:“阿昭,我现在在你工作室楼下,你可以下来了。”   江昭意应了一声好,抬眸去看电梯楼层显示器,红色数字从六跳到七,“叮——”地清脆一声,对开门缓缓打开。   裴牧迎温声说:“不急,等你是应该的。”   江昭意正要回答,转头不经意瞥了眼,一时犯了难,电梯里挤满了搬运物品的工人,她和裴牧迎说了声抱歉,挂断电话,按了另一部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合上,工人对话声隐约传来:“这是七楼吧?老板说的是八楼,刚电梯怎么停了?”   “外面有人按电梯,”另一个工人接话,“对了,这趟搬完了,下一趟我俩分开搬,老板那些乐器什么的,得轻点儿放。”   江昭意没放在心上,走进另一部电梯。   来到楼下后,那辆熟悉的黑色红旗L5停在路边,司机见江昭意下来,恭敬打了招呼,为她拉开后座车门,江昭意道谢坐进去。   裴牧迎似乎在和谁打电话,眉心紧紧皱起,见江昭意上车,语气急切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我还有事,先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后,裴牧迎用余光打量江昭意,她安静靠着椅背,目光一直紧盯窗外,并没有注意到他。   裴牧迎舒了一口气,调整表情,温和开口:“抱歉,公司临时有点儿事要处理,让你见笑了。”   “没事儿,”江昭意疏离地笑,“我能理解。”   裴牧迎巧妙转移话题到待会要观看的歌剧上,江昭意看过很多次《卡门》,对此话题也很感兴趣,和裴牧迎一路聊天。   到了平京歌舞剧院,车子在路边稳稳停下。   司机拉开一侧车门,裴牧迎先从车上下来,朝江昭意伸出手,绅士又礼貌地询问:“介意我牵你吗?”   江昭意迟疑几秒,把手放在裴牧迎掌心,裴牧迎顺势握住她,被他牵的感觉,和裴延完全不同,江昭意心底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抵触。   这次表演歌剧《卡门》的剧团是著名的平京歌舞剧院大剧团,慕名而来的观众数不胜数,表演还未开始,场内的马蹄铁座座无虚席。   裴牧迎订的位置在二楼包厢,检票后,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前往,包厢装潢是西欧风格,墙上挂着画像是经典的抱独角兽女士临摹油画。   江昭意和裴牧迎相对而坐,圆形餐桌上摆放着茶点,正对的窗户打开,视野开阔,能清晰看见此时拉上红幕的高地舞台。   很快,场内灯光暗下,红色大幕徐徐拉开,悠扬的钢琴声和大中小提琴声欢快响起,为现场人们构造了一个浪漫、激情、又狂野的浪漫氛围。   《卡门》第一幕是这部歌剧的序幕曲,主要讲述了性感美艳的吉普赛舞者卡门在塞维利亚广场上的跳舞,吸引了士兵多明戈的注意。   多明戈疯狂迷恋这位漂亮大胆的吉普赛舞女,想要和她约会,但卡门看不上他,她想诱惑的是更高级别的军官唐·荷西。   江昭意看过多次歌剧《卡门》,每一次看都不可避免地被吸引,正看得起兴时,裴牧迎为她倒了一杯红茶递过来,主动挑起话题:   “阿昭,你怎么看卡门这个人物?”   江昭意道谢接过红茶,轻抿一口,红茶的甘甜在唇齿蔓延开,她看着已经进展到卡门诱惑唐·荷西剧情的舞台。   沉思须臾,江昭意缓缓开口:“我觉得卡门是一个勇敢追求自由,不惧世俗眼光的独立女性,从歌剧当时的背景来看,她象征着一种对传统、对社会偏见反抗的自由主义精神。”   我很羡慕,也很向往。   她在心中补充。   “我不这么认为,”裴牧迎声音响起,言语鄙夷,“卡门用自身魅力来诱惑男人达到目的,和一些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一样,自私又虚伪。”   江昭意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恢复清淡脸色,没有接话,静静看着台上演员的精彩表演。   表演在下午四点一刻结束,江昭意和裴牧迎从包厢一前一后出来,裴牧迎想要去牵她的手,江昭意以拿包为由冷淡拒绝。   裴牧迎眸色微变,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温声问道:“阿昭,晚上去上次那家法式餐厅吃饭怎么样?”   “可以。”江昭意点头,和他并肩下楼。   傍晚的平京车流如织,天际一轮夕阳西斜,橘黄色余晖洒满大地,偶有一两只鸟雀从头顶飞过,叽喳叫声被如潮喇叭声淹没。   江昭意两人站在路边,等司机开车过来,司机把车开过来后,迅速下车为两人拉开车门,江昭意正要上车,听后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看去,是戚月笛。   戚月笛穿着一条暖青色的吊带长裙,风衣搭在臂弯,她五官本就生得明艳,身材又高挑,这身打扮更显妩媚动人。   “昭昭,”戚月笛走过来,和江昭意打招呼后,看向一旁的裴牧迎,问:“这位是?”   江昭意和戚月笛打了招呼,要为她介绍裴牧迎,哪想裴牧迎主动向戚月笛伸出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您好,我是阿昭的未婚夫裴牧迎。”   裴牧迎看戚月笛目光隐晦,但她常年混迹风月场所,哪能不明白这是男人看猎物的眼神,浅握一下裴牧迎的手,快速收回:“您好,戚月笛。”   戚月笛只是过来和江昭意打个招呼,听到男友叫她后,就和江昭意挥手告别,和男友一起离开了。   江昭意转头,发现裴牧迎的眼神紧跟戚月笛,她不着痕迹挪开眼,提醒他:“不是要去吃晚饭吗?”   裴牧迎立刻收回视线,和江昭意一起上车,去了两人上次的法餐厅吃晚饭。   吃完饭后,裴牧迎送江昭意回家,江昭意礼貌和他道谢,转身要走,裴牧迎忽地拉住她的手,江昭意回头看去,强忍不适问:“还有什么事吗?”   裴牧迎顺势揽上她的肩,指腹在她肩头暧昧摩挲,看着江昭意的眼睛开口,语气别有深意:“既然明天要一起去青芜市,今晚不如……”   没等裴牧迎说完话,江昭意迅速挣脱开他,冷着一张脸拒绝:“不了,我家有门禁,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裴牧迎手揣进兜里,恢复一贯温和的笑,“行,你早点休息。”   江昭意冷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裴牧迎瞬间变了脸,烦躁地扯掉领带,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转身上车。   坐在前座的司机扭头看过来,问:“裴总,现在是送您回去吗?”   裴牧迎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吐出烟雾,开口:“先换辆车,改道去皇城长安。”   ——皇城长安。   平京最大的夜场会所,亦是出名的销金窟。   司机低声应是,背在身后的手摁熄屏幕,转身坐好,发动引擎,驱车离开了。   /   回到家后,江昭意把手包扔在榻榻米上,疲惫地躺在床上,头顶的金色手工雕刻吊灯泻出暖黄色的灯光,晃得她眼睛一阵发晕。   江昭意索性闭上了眼,躺了许久,她翻过身从包里捞出手机看消息,通知栏显示她的微博有新消息,江昭意以为是大号,就直接点开了。   哪想半月前登录的小号,没有退出来,有人在她那天发的微博下评论。   江昭意拇指摁着屏幕滑动,只有零星几个网友在她这条微博下评论:【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博主更博,不过看博主这条微博,你是和他重逢了吗?】   还有顶着明显是裴延粉丝艾迪的账号问她:【小姐姐,你喜欢的人是裴神吗?】   ……   江昭意盯着这些评论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疼,没有回复,退出微博界面后,放下手机,江昭意从包里捞出一盒沉香。   熟练打开烟盒,磕出一支烟含住,江昭意伸手进包里去摸打火机,里面没有,她夹着烟,走到书桌前,拉开带锁的抽屉,从里拿出打火机,低头点燃了烟。   烟雾缥缈,笼住江昭意清丽眉眼,她扬起下巴,周身气质颓丧。   抽完烟,江昭意把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江昭意坐在梳妆镜前护肤,手机铃声响起,她停了动作,俯身捞过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平京。   疑惑拧眉,江昭意还是接通电话,礼貌地问:“您好,哪位?”   听筒里响起一道疏懒的笑声,很沉,江昭意觉得耳熟,还没细细思考是谁时。   紧接着,那道熟悉又散漫的嗓音响起:“小嫂子,晚上好。”   “……” 第二十三章   “……”江昭意默了一瞬, 开口,嗓音清淡,“你哪来我的号码?”   电话那头响起“啪——”地一声轻响, 是机匣开合的声音, 裴延点燃了烟, 吸了一口,语气吊儿郎当的,没一点儿正形:   “连搞到你号码这事儿都办不到, 还谈什么把你追回来?”   裴延声音低低沉沉,被电流处理过后,自带磁性, 一股脑地往江昭意耳朵里钻,酥酥麻麻的痒, 紧贴手机屏幕的那块肌肤烫得厉害。   静默须臾,江昭意再开口问:“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儿吗?”   裴延夹着烟, 指尖轻掸, 灰白烟灰簌簌地往下掉,语调懒洋洋的:“没办法, 谁叫你一直拒绝我好友请求, 我只能打电话来找你了。”   江昭意心虚:“……”   “所以——”裴延咬着字音低笑,“通过下好友呗。”   江昭意盯着被吊灯晕出灰白光斑的天花板, 眼睛发酸, 闭眼又睁开,语气坚决:“裴延, 我和你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我们没有可能。”   裴延静静抽着烟, 烟味在唇齿蔓延开,沉香的甜味褪去后,是无尽的苦意。他舌尖递了抵烟屁股,懒散地叫她:“江昭。”   原本要挂断电话的江昭意一顿,轻嗯一声。   裴延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金属垃圾桶上重重摁熄,丢了进去,缓缓开口,语气不容抗拒:“你觉得换一个联姻对象怎么样?”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原本死去的灰烬,又开始重燃。   她平复过快的心跳,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静,问道:“裴延,你想做什么?”   裴延没有正面回答,语气依旧是一股懒散地痞劲儿,焉坏儿:“既然哥哥可以,为什么弟弟不行?”   “裴——”江昭意才出声,裴延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响起的一阵忙音,江昭意平静的心再掀波澜,却又忍不住期待,裴延这个人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到。   因为他是裴延,天生的胜者。   “叮——”地一声,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江昭意垂眼,是裴延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狂劲儿:【早点儿休息,所有的事儿,我都会处理好,你只管乖乖等着我来娶你就成。】   手指停在这条消息许久,屏幕熄灭,江昭意没有回裴延默默存下了裴延号码。   她给裴延的备注是“A.1027同学”。   虽然看上去很像朋友圈里卖货的微商,但他永远在她通讯录第一位。   那个惊艳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无论光阴流转,他永远在她人生里拨得头筹。   放下手机,如往常留一盏床头灯,上床睡觉,大概是因为有了裴延这条消息,许久未睡好的江昭意,第一次睡了一个安心觉。   /   晚十一点,皇城长安门口。   车里灯光昏暗,裴延冷眼掠过手里的报告单,街边霓虹交织如虹,拖着长长尾巴扫过来,将他挺拔身影拓印在车窗上。   “你这位堂哥挺会玩儿,”坐在他身边的陆政屿徐徐出声,清冽嗓音里满是讥诮,“你家老爷子派他去开拓欧洲市场,他直接在阿姆斯特丹定居了。”   裴延眉眼全是嘲讽,冷笑一声,没有接话,问前座刘辉:“他在哪个包厢?”   “3921,”刘辉说,“今晚那儿有个局,是音尚传媒的刘董组织的,旗下不少女艺人都去了。”   裴延戴上口罩,鸭舌帽,帽檐在硬挺眉骨压出一道浅浅的暗影,他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   刘辉余光瞥过车后座的陆政屿,男人长腿交叠,坐姿笔直,正阖目小憩,窗外霓虹从他深邃立体的脸庞扫过,矜贵气质浑然天成。   “……除了一些才出道不久的小明星,逢兮小姐也在。”刘辉声音愈发低,像怕触碰了谁的逆鳞。   裴延扬眉,目光转向陆政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陆政屿撩起眼皮,狭长黑眸锐利,冷淡扫过裴延,推开车门下车,低眸睨着裴延,语气不善:“想要我抱你下来?”   “我自个儿有脚。”裴延从车上下来,和陆政屿走进皇城长安。   皇城长安的经理一听裴延两人来了,立马带人迎了上来,先毕恭毕敬打了招呼,跟在两人身边问:“陆先生,裴少爷,您俩位今天过来,是去陆先生专属包厢,还是另开包厢?”   “不用麻烦,”陆政屿语气淡淡,“我们来这儿找朋友,你们忙自己的去。”   经理诶了一声,扭头叫人跟上,一点儿也不敢慢待眼前这两位主儿。   一个身处的陆家虽已退出平京权贵圈,但在外祖扶持下,白手起家,几年间就以雷霆手段,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   另一个是裴家的小少爷,裴家是平京权贵圈的翘楚,即使这位小少爷跟家里闹翻了,但放眼平京一圈儿,谁敢给他甩脸子。   平京圈里那群衙内小姐们,谁见到这两位主儿,不是绕道走,就是俯首扮小。   今晚3921的这场局是刘董组织的,目的是想搭线上裴牧迎,给自己新捧的小女星拿到华太集团旗下影视公司,最近投资的一部影片女主。   包厢里除了被刘董叫来的一圈音尚传媒旗下女艺人,还有皇城长安的服务员,莺莺燕燕一群,围着裴牧迎等公子哥们,说笑谈话。   逢兮端着一杯酒,坐在角落里,冷眼觑着,裴牧迎左搂着一个小女模,右搂着一个小歌星,手已经摸上其中一个女生的大腿,暧昧摩擦。   真你妈恶心。   面子还是要维持,逢兮端起酒,来到裴牧迎面前,笑不达眼底:“裴总,这杯酒敬你,我晚上还有戏要拍,就不再这扰您雅兴了。”   裴牧迎已经喝了一圈酒,微醺的目光不掩兴致落在逢兮脸上。   逢兮的美是盛气凌人的明艳,复古红吊带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此刻浅笑盈盈,微扬的狐狸眼,透着暧昧的撩人。   搁在以往,裴牧迎是不敢肖想逢兮的,毕竟整个平京圈谁不知道,她曾是陆政屿娇养的人儿,即使两人掰了,也没人敢潜规则她。   前两年有个投资商在宴会上对逢兮动手动脚,不过两个月,公司就被收购,收购公司正是陆政屿名下的恒创风投。   但这会儿酒意上头,裴牧迎也没了顾忌,丢开怀里两个小女星,握住逢兮手腕,就要把人往坏里拽:“逢小姐别急,再喝一杯吧。”   裴牧迎的手在逢兮白嫩肌肤摩挲,逢兮泛起生理性恶心,强压下去,这样的场合,她这些年遇见不知多少回,已经处变不惊。   逢兮不着痕迹抽开手,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裴牧迎,笑盈盈地开口:“裴总既然发话了,我哪有不配合的,您请。”   见逢兮这么上道,裴牧迎眼底有了笑意,接过她手里酒杯喝完,还是不放人走:“今晚就留下来吧。”   我留你妈。   逢兮咬紧槽牙,心底怒骂裴牧迎,面上依旧笑得明艳:“那可不行,裴总好意,我心领了,抱歉,先走一步。”   再次被拒,裴牧迎温和面具挂不住,旁边向来捧他的几个公子哥见此,有人啧了一声,看向逢兮目光不屑:“逢小姐,你别给脸不要脸,爷几个儿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实在抱歉,今晚这戏我不能请假。”逢兮依旧笑着,但语气是冷的,“所以就不陪各位了,抱歉,先走一步。”   逢兮转身要走,刘董见此想打圆场,被裴牧迎拦住。   坐在门口的富二代,直接拎起一瓶酒从逢兮头上淋下,黏湿的酒液从逢兮白皙脸蛋落下,头发全部黏在皮肤上,瞬间泛起鸡皮疙瘩。   逢兮依旧强撑笑意,和对方道歉:“抱歉,扫了您的兴了。”   那富二代轻嗤一声:“我高兴,就尊称你一句逢小姐,扫我兴,你看你算什么玩意儿?我记得你当年也是在这儿出台的吧——”   “……”逢兮浅笑不语。   对方继续嘲她:“不过是跟了陆政屿几年,有了个影后的虚名头衔,就以为能摆脱曾经陪酒女的身份了?啧——”   “麻雀变凤凰,异想天开。”   这一句话落地,包厢里众人嘲笑出声,像一把把利刃,剥开了逢兮所有光鲜亮丽的面具。   逢兮唇角弧度一点点压下,扫过面前这群笑个不停的公子哥儿们,无论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还是为讨生计陪酒的服务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玩物。   能随意践踏。   “站那干嘛,还不滚过来。”刘董出声,“赶紧给裴总他们敬酒道歉。”   逢兮抬手捋过濡湿长发,端起一杯酒,撑起笑意,朝裴牧迎等人走来,弯下腰,语气几乎卑微到尘埃里:“抱歉,是我——”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包厢门从外推开,走廊如昼的白光像一把锐利的剑刃,强势劈开这奢靡的声色世界,昏暗包厢瞬间明亮起来。   光明降临了。   逢兮扭头看去,光有些刺眼,她适应了许久,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两人。   裴延单手抄兜,戴着鸭舌帽,低头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一边的陆政屿,枪灰色高定西装熨烫得不染一丝尘埃,白衬衫,浅灰纯色领带,银色领带夹在灯下微微反光,他就站在那儿,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她身上。   像极了那年。   逢兮别过脸,不想被陆政屿看见此刻的狼狈,耳边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再抬头,陆政屿来到她身边,一件带有冷冽乌木气息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她心跳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就静静注视着陆政屿。   陆政屿掏出手帕,温柔且细致地给逢兮擦去脸上的酒渍,看着她问:“谁拿酒泼你的?”   “……”逢兮不语,侧脸避开陆政屿目光。   陆政屿动作一停,虎口钳制住逢兮小巧下巴,黑眸危险眯起,盯着她的脸说:“谁拿酒泼你了,就给我泼回去。”   “——我陆政屿的人,不能吃半点儿亏。”   包厢在裴延和陆政屿进来时就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惹这两位主儿,若说裴延的疯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么陆政屿的狠就是阴着来。   即使陆家从平京权贵圈离场,但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也不可小觑,放眼这四九城,谁敢给陆政屿甩脸子瞧。   谁不知陆政屿这人看起来一副端方君子的斯文模样,实际上心狠手辣,上一秒和你谈天叙旧,下一秒就出手掐你命门。   从陆家没落,他不过几年就借着外祖之势,白手起家就能看出,这位主儿应了圈里那句话:“宁惹裴三,不招陆爷。”   刚拿酒泼逢兮的富二代这会怕的要死,拼命给裴牧迎使眼色,期盼裴牧迎能帮忙说上两句话。   裴牧迎这会酒也醒了,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和陆政屿搭关系:“二哥,您看这事儿就算了,都是自己人,何必弄这么难看?”   陆政屿连个余光都没给他,替逢兮擦去脸上的酒渍,看着她,轻挑眉:“还不动手,等着我帮你?”   “那他们后面找我麻烦怎么办?”逢兮看着陆政屿,一双眼波光潋滟,格外动人,“我无权无势,有点儿怕。”   陆政屿虚搂着她的肩,目光扫过包厢一众人,撂出一句话:“那就仗我的势,我的权。”   逢兮弯起一双眼,娇娇地笑出了声,应了一句好,直接端起茶几上的酒桶朝刚才那个富二代泼去,富二代要起身躲开。   倏地,凭空出现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让他动弹不得,富二代抬眼看去,对上裴延那双漆黑的眼,瞬间动弹不得。   逢兮把酒泼向富二代,混合冰块、果片的啤酒直接从他头顶浇下,富二代脸被冰块砸得生疼,头发上挂着果片,好不狼狈。   “刚有句话忘说了,”逢兮把手里空酒桶一扔,低眸,讥诮看着狼狈的富二代,“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   包厢众人,无人敢吭声,这种场合不足为奇。   谁不知逢兮是陆政屿一手养大的,他宠得她骄纵跋扈,恣意妄为,平京一众贵女衙内,就没谁敢因逢兮出身嘲笑她。   陆政屿给逢兮整理了下头发,虚揽着她的肩,往包厢外走,路过裴延身边时,淡声开口:“自个儿看着办,别弄出人命,不好收场。”   裴延往沙发上一靠,拖着腔调应了一声,等陆政屿两人从包厢离开后,凌厉眼神扫过在场一众人,缓缓开口:“赏个脸,我和我哥叙个旧,众位先离场如何?”   那群人连忙赔笑,一个个跑得贼快,很快,包厢里只剩下裴延和裴牧迎。   裴牧迎看着懒散靠着椅背的裴延,他口罩拉到下巴,露出凌厉流畅的轮廓,一双漆黑的眼半眯着,唇角勾着散漫的笑,但不达眼底。   有那么一种人,他只需要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周身萦绕的气场就很有存在感,强势又凶猛,令人无法无视。   裴延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口含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养得一身坏脾气,放浪不羁,桀骜难驯,疯起来,即使是家里的爷爷的面子也不会给。   半晌,裴牧迎斟酌着语气开口:“阿延,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儿,”裴延甩出一纸怀孕报告单,扔到裴牧迎面前,“只是来恭喜下堂哥您,马上就要当爹了。”   裴牧迎看清怀孕报告单上的名字,脸色一变,纸张捏得沙沙作响,怒视裴延:“你想要什么?”   裴延俯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看着温和面具挂不住的裴牧迎,轻扬眉尾,语调混得要命:   “——我要你的未婚妻。” 第二十四章   听到这句话, 裴牧迎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毫无惧怕,直视裴延眼睛, 语气嘲讽:“你是在为裴珩鸣不平吗?”   裴延懒散垂眸, 并不搭理他, 修长指节把玩手里酒杯,杯子里冰块碰撞,发出“叮当”声, 在安静包厢格外醒目。   裴牧迎最讨厌裴延这副永远游刃有余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领回裴家的可怜私生子,全靠和裴珩这一张六分像的脸才能上位。   “哐当——”一声响, 杯子落桌,拉回裴牧迎思绪。   裴延插兜起身, 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皮半垂着,睥睨着裴牧迎, 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裴牧迎觉得自己被轻视, 心里怒火丛生,“噌”地一下站起来, 与裴延平视, 冷笑:“裴延,你别忘了, 裴珩的死, 是你一手造成的!”   看见裴延微变的脸色,裴牧迎只觉心中畅快, 继续嘲道:“你现在装着一副为裴珩打抱不平的样子,给谁看?!——你不会以为爷爷, 还会让你继承裴家、继承华太吧?!”   “——裴延,像你这种害死自己哥哥的人,什么都不配拥有!”裴牧迎怒吼出声,丝毫不见平日温和君子的模样。   “说完了吗?”裴延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看着裴牧迎。   裴牧迎对上裴延的眼睛,灯光暗,他眼睛没什么温度,让裴牧迎一阵后怕,却还是梗着脖子,硬生生抗住裴延锐利目光。   这一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裴延摸出打火机,齿轮摩擦火石的声音听得裴牧迎心尖一颤,他看见裴延点燃了烟,火星忽明忽暗,丝丝烟雾自下向上漂浮。   笼住裴延漆黑眉眼。   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神情。   裴延吐出一圈烟,低眸睨着裴牧迎,语气漫不经心:“裴家、华太——我都没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逼近裴牧迎,裴牧迎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裴延轻笑一声,神情微嘲,他取下烟,重重地在裴牧迎肩头上摁灭,撂出后半段话:   “你的未婚妻。”   昂贵的西服外套被烟头烫出一个口子,布料烧焦的呛鼻味道蔓延开,裴牧迎忍不住弯腰咳嗽,眼睛愤恨瞪着裴延。   裴延挑眉,轻轻拍了拍裴牧迎的肩,语气看似亲昵实际威胁:“明天家祭,我也会去,相信爷爷会很开心家里迎来新生命。”   说完这话,裴延不给裴牧迎反应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从3921包厢离开后,逢兮被陆政屿带去了他在皇城长安的专属包厢,一进门,逢兮就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政屿打电话让人按照逢兮尺寸送来衣服,倒了一杯温开水,等逢兮从洗手间出来,递了过去,逢兮道了声谢,接过水杯。   逢兮喝了半杯水,清了清嗓子,和陆政屿道谢:“今晚谢了。”   陆政屿打量着她,逢兮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没了平日的娇媚,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眉心微蹙,问:“这些年,你都这样过的?”   握着水杯的指节骤然收紧,逢兮抿唇沉默,须臾敛起情绪,无所谓地说:“没后台,没靠山,想要在这个圈子立足,就得学会笑脸迎人。”   “而且——”逢兮抬眼,看着陆政屿,“这是你教我的,为利益不择手段,只看结果,不管过程。”   陆政屿眸子微眯,没有说话。   气氛在这一瞬,陡然变得沉默。   逢兮放下杯子,同时脱掉身上的西服外套,轻放在沙发上,转身要走。   倏地,陆政屿攥住了她的手腕,垂眸看她,语气认真:“逢兮,回来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逢兮苍白的脸绽出笑靥,明媚动人,笑却不达眼底。   陆政屿攥着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俯身低头,定定看着逢兮,低沉嗓音强势且不容抗拒:“只要你回来。”   逢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然后一直笑个不停,直到眼角泛起湿意,她止住了笑声,直视陆政屿:“我要你娶我,你敢娶吗?——你能娶吗?!”   一句句,一字字,重重砸向陆政屿的心,向来在商场游刃有余的他,再一次因为眼前理智且清醒的姑娘,心底生出一种类似慌乱的心绪。   片刻,陆政屿哑着声音说:“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给你。”   逢兮侧脸不语,那滴盘旋眼睫许久的泪,在陆政屿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落下。   她挣脱开陆政屿的手,眼睛直直看着他,语气冷静:“你记得,我当年和你分开说的话吗?”   四年前,因政.权更替,平京权贵圈迎来一次大洗牌,陆父陆母受人构陷,被迫停职回国,昔日显赫一时的陆家从平京权贵圈黯然退场。   裴家大小姐对陆政屿青睐多年,陆、裴两家早年便订下了婚约,在裴家帮助下,陆家父母污名在前两年得以洗脱。   而在海外的陆政屿借外祖之势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地位。   陆政屿曾提出带她一起出国,可逢兮始终理智,且有自己的底线,她能为钱为利做陆政屿的情人,但不会在知道他即将和旁人订婚后,还要跟他纠缠不清。   况且当时,她母亲被继父家暴,生命垂危,她更不可能抛弃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陆政屿远走高飞。   所以在陆政屿提出要带她走时,逢兮理智地问:“你想我做你的什么?是见不得光的情人?还是您陆大少爷金屋藏娇的姨太太?哦不——连姨太太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逢兮合上眼,轻声说:“老陆,我跟了你两年,咱们好聚好散吧。”   陆政屿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在逢兮说完这句话后,他掐住她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沉声问:“逢兮,你和我讲句实话,跟我这几年,你用过心没?”   “陆政屿,”逢兮睁眼看他,眼波流转,尽是妩媚,但声音毫无感情,“睡了我还要我爱你,你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陆政屿锐利眼锋掠过眼前从始至终都冷静的逢兮,想从她脸上看见其他情绪,但没有,她从来都是清醒且理智。   高位者为爱折腰,低位者理智清醒。   从始至终,入了这场风月局的只有他。   陆政屿粗粝虎口摩挲逢兮下巴,逢兮就淡淡看着他,眼底无任何情绪。   半晌,陆政屿松开她,低着眼笑出声:“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   ……   逢兮目光越过陆政屿,落在他身后墙上的油彩壁画上,那是美国画家弗雷德里克·维克斯的作品《海盗的妻子》。   画作中,女主服装华丽,但面容疲惫,而一旁的男主神情高傲,睥睨一切,用色大胆,但整体气氛又很压抑。   逢兮看了许久,出声:“老陆,你给的,别人也能给我,你不能给的,别人也能给我。”   她转过头,定睛看着他,语气讥嘲:“所以,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包厢门被敲响,是送衣服来的人,陆政屿让人把衣服放下,想逢兮换了衣服再走,她淡声拒绝,转身就要离去。   金色雕花大门从里拉开,如昼的白光照进来,逢兮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亮光后,抬脚要往前走,陆政屿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逢兮,我耐心不多,全耗你身上了。”   逢兮一顿,回头去看陆政屿,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在商海里游刃有余的男人,笔直的背脊弯了下去,他看着她,语气很颓:“偌大四九城,除了你,没人敢给我甩脸子。”   不知怎么的,逢兮有点喘不过气,她深呼吸,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语气:“是吗?那我还挺幸运。”   “滚吧——!”陆政屿朝她砸来一件未拆吊牌的风衣。   逢兮接住,然后抬头看去,陆政屿背对着她,男人站在光暗交界处,背影挺拔,侧脸轮廓隐于黑暗里,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逢兮,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陆政屿声音再响起,沉又冷,语气狠厉,“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逢兮攥紧怀里的风衣,扯唇,无声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延在外抽了一根烟,乘坐电梯去了顶楼陆政屿的包厢,电梯门一打开,正好撞上要坐电梯下楼的逢兮,她披着件风衣,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逢兮找裴延要了烟和打火机,低头沉默抽烟,裴延看着她问:“谈崩了?”   吐出烟圈,烟雾缥缈,逢兮浓丽眉眼更显明艳,她嘁了一声,笑:“就没好好谈过。”说罢,看着裴延问:“你和昭昭怎么了?”   “没事儿。”裴延轻描淡写的回。   逢兮也不多问,抽完烟,把打火机扔给裴延,撂下一句我走了,袅袅婷婷地进了电梯,对开门合上,一会儿就到了一楼。   裴延走进包厢,陆政屿正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他挑挑眉,没去阻止,在陆政屿身边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   过了一会儿,陆政屿又要去开酒,裴延阻止他,语调懒洋洋的:“少喝点儿,还有,你和逢兮到底怎么想的?”   “与我无关。”陆政屿拨开裴延的手,自顾自倒酒,仰头一饮而尽。   裴延懒得再去管他,只开口说:“甭管你俩怎样,我不希望你伤了晚薇。”   整个裴家,若真要算裴延能瞧上眼的,有且只会有裴晚薇这一个妹妹。   作为兄长,裴延难得正色一回,“我就这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妹妹,你最好处理好你和逢兮之间的事儿。”   说到最后,裴延声音稍稍带了点儿警告:“要伤了我妹,咱俩多年交情也白谈。”   “裴三——”陆政屿叫出旧时称呼,显然也动了怒,虚眯着眼睛,冷冽嗓音危险,“你在教我做事儿?”   裴延挑眉,俯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夹起冰块丢进去,涟漪四起,端起酒杯,裴延喝了一口,仰靠着沙发,没有说话。   陆政屿正烦着,一脚踹过去:“滚,别来老子这儿蹭酒喝。”   “二哥,你情场失意,关我事儿?”裴延侧身躲开,晃着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开口:“也太不给兄弟面子了。”   陆政屿懂了,这人就是来看他笑话的,可真他妈是好兄弟,刀子尽往心口上扎。   “比不得你,”陆政屿喝了一口酒,笑不达眼底,清冽嗓音跟藏了把刀子一样锋利,“女朋友变嫂子,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   裴延也没了喝酒的兴致,把酒杯一撂,起身走人,陆政屿看着他背影问:“去哪儿?”   明亮灯光拉长裴延背影,显得利落又笔直,他单手插兜,步子闲散,懒懒地撂下一句话:“去吃饺子。” 第二十五章   大抵是昨晚睡得好, 江昭意比平日生物钟要早醒两个小时,简单洗漱后,她换了宽松的运动服, 调了一首轻缓的古典乐, 开始练瑜伽。   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江昭意瞟了眼,是逢兮打来的视频电话。   江昭意从丝带跳下,动作轻盈, 像只蹁跹的蝴蝶,走过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背靠着桌边,手臂举起, 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里的逢兮脸色略白,眼睛布满红血丝,一看就没休息好, 江昭意看得担忧, 忍不住问:“兮兮,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昨晚熬大夜拍戏了, ”逢兮打了个哈欠, 语气正经起来,“昭昭, 你最好换个联姻对象。”   江昭意眼皮一跳, 问:“为什么?”   逢兮隐去和陆政屿之间的纠缠,把昨晚在皇城长安发生的事都和江昭意说了, 末了,补充道:“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张曼吗?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裴牧迎那群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江昭意敛眸沉思,须臾,笑着和逢兮道谢:“兮兮,谢谢你。”   “你甭跟我客气,我俩什么关系呢。”逢兮又打了一个哈欠,已然困得不行,就挂断了电话。   江昭意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简单的家居装,米色长T,冰丝阔腿裤,她把头发用抓夹随意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勾缠着纤细的雪颈。   从北院出来,江昭意去了主院,庭院里的小花园前不久才翻新松土,种上了当季鲜花,清风一吹,迎面都是香甜气息。   江昭意到时,主院饭厅的长桌上已经摆上早餐,江学名和江霁风坐在桌前,正在商洽祥汇最近新项目,她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安静坐下吃饭。   江学名和江霁风聊完,目光转向江昭意,开口:“阿昭,你今天和牧迎一起去青芜市,记得把我给你裴爷爷准备的那副画给带上。”   江昭意点头应好,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没忍住抬头看向江学名。   察觉她目光,江学名拧眉:“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   “阿公,”江昭意放下碗,抿唇犹豫须臾,还是试探着开口,“如果换一个联姻对象,会怎么样?”   江学名没立刻搭话,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接过权叔递来的手帕擦嘴,这一过程中,他半分余光都没分给江昭意,江昭意还是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阿昭。”江学名叫她。   江昭意低低嗯了一声,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尖透着紧张的苍白。   江学名这才抬眼看她,一双染满岁月痕迹的眼睛目光锐利,似能看穿江昭意此刻心中所想,她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这类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江学名移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江霁风身上,语气看似和蔼,实际警告兄妹二人,“我为你们选择的人生,是最适合你们的路,知道吗?”   江昭意淡声说知道了,江霁风扯了扯唇角,冷淡嗯了一声。   一顿早饭在诡异气氛下结束,江学名起身上楼,江昭意和江霁风一前一后出了主院,她转身往北院走时,身后响起江霁风叫她的声音。   江昭意停了脚步,转头看去,江霁风走过来,低头看着她,语气很淡:“阿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哥。”江昭意内心一暖,和他道谢。   江霁风唇角小幅度扬了一下,很快消失,看着江昭意说:“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能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作为兄长——”   他顿了顿,看着江昭意眼神柔和:“阿昭,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江昭意一怔,愣然看着江霁风,风涌来,吹起他衣衫一角,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常年凛冽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柔。   “我的人生注定是一潭死水,泛不起波澜。”江霁风说,“可你还有大好未来,所以阿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回到江家的第十年,江昭意第一次被兄长亲昵地摸了摸脑袋,江霁风看着她说:“哥哥永远是你的靠山,你的底牌。”   江昭意眼眶湿热,鼻尖酸意难忍,她眨了眨眼,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哥。”   /   和江霁风分别后,江昭意回到北院,快速整理好情绪,简单化妆,收拾了行李,手机也在此时显示有新消息进来。   江昭意拿起一看,是裴牧迎发来的消息:【阿昭,我已经到了,你可以慢点儿下来,不急的。】   简单回了一个好字,江昭意检查一遍行李,合上行李箱,推着它绕过悠长的风雨连廊,出了北院,来到主院,裴牧迎和江学名正在聊天。   江学名眼神示意裴牧迎,他转头看来,落在江昭意身上的目光,难掩惊艳。   江昭意推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的连廊里,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雪纺衫,白色刺绣鱼尾裙,栗棕色卷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露出一截雪白纤瘦的颈。   她化了淡妆,白边平光镜下的眼眸盈盈,唇色浅红,往那一站,像是一株暗自盛放的亭亭幽兰,清冷安静,让人移不开眼。   江昭意避开裴牧迎目光,推着行李箱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站在裴牧迎身边,静静听他和江学名聊天。   江学名叫权叔把给裴家人的礼物拿过来,要递给江昭意,裴牧迎抢先一步接过,温声笑道:“阿公,交给我就好,别让阿昭累着了。”   “你别惯着她,”江学名眯眼笑,很是满意裴牧迎对江昭意的体贴,叮嘱江昭意,“阿昭,和牧迎好好相处,知道吗?”   江昭意牵了牵嘴角,敷衍应了一声。   裴牧迎掠过她冷淡的脸,眸底冷色飞快闪过,看着江学名笑:“阿公,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昭的。”   和江学名告别后,江昭意和裴牧迎前后离开了江家,那辆黑色的红旗L5停在路边,司机和两人打了招呼,帮江昭意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司机为江昭意拉开车座后门,她淡声道谢,坐上车后,一直盯着窗外风景,没和裴牧迎说一句话。   裴牧迎以为江昭意是因为昨晚他说错话而置气,缓和了语气,出声说:“阿昭,昨晚是我过界了,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没事。”江昭意语气淡淡。   裴牧迎压下不耐,耐着性子去哄江昭意:“阿昭,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一时情难自已,所以昨晚才会说出过界的话,如果让你不舒服,我再跟你道一次歉。”   “对不起。”裴牧迎把姿态放低,不怕江昭意不给面子。   江昭意目光转向裴牧迎,她生了一双极为清澈的杏眼,黑白分明,能看穿这世间所有肮脏,一时间,裴牧迎有点儿不敢看她的眼睛。   “裴先生,既是家族联姻,有些话,我便挑明和您说了。”江昭意一转眸,又看向窗外,神色清淡,“江、裴两家这辈能联姻的人选,不止你我,所以裴先生在外怎么样,我也没兴趣。”   裴牧迎眼皮一跳,内心泛起一阵慌乱。   和江家联姻一事,是爷爷定下的继承人准则里最重要一条,如果不能完成,那么裴家未来掌舵人、华太集团最后都不会属于他。   “订婚消息还没正式对外公布——”江昭意缓缓转眸,看着裴牧迎,撂出一句话,“所以换一个联姻对象,也无伤大雅。”   说完这句话,江昭意闭目休憩,徒留裴牧迎沉着一张脸。   /   车子一路匀速向前行驶,从二环开出,道路两边的CBD高楼直耸入云,阳光从枝桠繁茂的梧桐树缝隙落下来,一地金黄的绿。   四十来分钟后,车子在西郊机场外停下,司机下车,为两人拉开车门,裴牧迎率先下车,江昭意随后。   西郊机场是私人机场,行李有专人帮忙运送。   江昭意和裴牧迎在工作人员带领下确认了身份,前往贵宾候机室。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江昭意立马受到来自裴家一众人的打量。   圈内宴会,江昭意或多或少和眼前一众人打过照面。   坐在首位的两位老人是裴老爷子和裴奶奶,左手下方两位中年夫妇就是裴牧迎名义上的父母裴清石和周岚。   紧挨老人而坐的女生,穿着一条小黑裙,头戴一顶贝雷帽,齐刘海,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又漂亮,是裴家孙辈唯一的女儿裴晚薇。   除了裴家大房一家三口,裴家嫡系基本都在这了。   江昭意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每一个人,大家都笑着接下,奶奶简从恩还夸她乖巧又懂事。   直到江昭意把礼物递到裴晚薇手里,大小姐都没拿正眼看她,江昭意还是微笑开口:“晚薇,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裴晚薇看眼江昭意递来的礼物,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盒印着品牌Logo,是她最喜欢的高珠当季新品。   大小姐内心挣扎,还是没接过礼物,别过脸,扬起下巴,骄矜轻哼:“你别以为送点儿礼物,就可以收买人心了,我才不会把你当自家人。”   江昭意不理解这位大小姐对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敌意,转念一想,高中时,裴晚薇和江枝意关系还算不错,便也理解裴晚薇为什么讨厌自己。   “裴晚薇——!”裴瀚之拢眉,语气肃然,“这便是你待客之道?快点和你昭意姐道歉!”   裴晚薇眼睛一下就红了,咬着唇,说什么也不愿和江昭意道歉。   眼瞧裴瀚之脸色越来越冷,裴清石连忙打圆场,接过江昭意手里的礼物盒,笑着说:“阿昭,薇薇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昭意若得理不饶人,便成了她的罪过。   江昭意不是什么软柿子,四两拨千斤地回:“没关系,我能理解。”   裴清石唇角笑意一僵,正要说话,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周岚,淡着嗓音开口:“晚薇,且不说江小姐即将和你二哥订婚,是你嫂子,即便她只是裴家客人,你也不该这般无礼,所以——”   “——立刻道歉!”这几个字,周岚说得格外重,向来冷淡的眉眼,也微微蹙起。   裴晚薇不情不愿地和江昭意道了歉,这事算翻篇而过。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江昭意和简从恩聊着天,余光不着痕迹扫过裴家众人,短暂相处,她便了解裴家在场这几位的脾性。   裴瀚之戎马半生,在裴家说一不二,地位超然,简从恩是裴家主母,亦是闻名平京权贵圈的名媛翘楚,对待小辈慈和温柔。   裴清石是裴家二房如今的掌权人,也是华太集团的董事长,从刚才她和裴晚薇那段小插曲来看,这位长辈并没有传闻里那样的斯文有礼。   最令江昭意看不透的是周岚,她是裴牧迎名义上的母亲,亦是国宝级舞蹈演员,与裴清石虽是商业联姻,但婚后育有一女,据说两人也甚是恩爱,乃圈内模范夫妻。   可刚才,周岚当着众人的面,没给裴清石好脸,但言语中透着大家的风骨教养,犹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裴家一众人中,最好摸透脾性的应该是大小姐裴晚薇,典型被宠坏的小孩子,喜怒哀乐全部摆在了脸上,这样的人最让人羡慕。   因为是被爱包围长大的小孩。   很快到了登机时间,江昭意和裴家一众人前后上了飞机,约是为了让她和裴牧迎培养感情,简从恩让他两人坐在一起。   裴牧迎记挂着车上江昭意说的话,坐下后,打算找她聊聊,江昭意以自己晕机为由,找乘务员要了眼罩,戴上耳机,闭目休息。   完全不给裴牧迎一点儿搭话的机会。   裴牧迎暗自咬牙,又碍于裴家长辈在场,拿江昭意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   从平京到青芜市,历程两个多小时,在下午一点,飞机降落在青芜南郊机场,舱门打开,新鲜空气涌进来,江昭意困倦之意散去不少。   午饭是在飞机上吃的,众人出机场后,便乘车前往裴公馆,江昭意和裴晚薇一辆车。   江昭意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而过的残影,红墙青瓦,圆拱石桥,阳光之下,临丹江江面波光粼粼,飘浮的乌蓬小船熙熙攘攘。   “喂——!”耳边响起裴晚薇声音。   江昭意敛去眸底怀念,转头看向裴晚薇,一双眼清清淡淡,“有事?”   “没事儿不能叫你吗?”大小姐撇嘴,语气扭捏,“刚才对不起呢,你…你送的礼物,我其实很喜欢,但是吧…哎呀,算了,不说了。”   江昭意牵了牵嘴角,又把目光看向窗外。   裴晚薇顺着她目光看去,嘟囔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忍不住拽了拽江昭意衣角,像个说悄悄话的小朋友一样问道:“你是真喜欢我二哥?”   江昭意没理她,裴晚薇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言自语地说:“我二哥虽然和我大哥长得像,但是他一点儿也比不上我大哥。”   一路上,裴晚薇碎碎念不停,江昭意只看着窗外,完全没去细听她说了什么。   很快,车稳稳停在裴公馆门口,住在这里多年的管家青姨带着裴公馆一众佣人过来迎接,殷勤接过江昭意等人手中的行李。   裴家先祖自南北朝时期就是名将,裴延曾祖父曾在青芜市创立了华太集团前身的华太纺织厂,并任民国时期的青芜市市长。   裴公馆早在十八世纪初就在裴家旧时老宅故址上建立而成,后又在民国年间翻修重装,占地面积更广,引自当时流行的西式风格,中西合璧,建筑别具一格。   简从恩为江昭意安排的房间在主楼的三楼左手第二间房,她道谢接过青姨手里的行李,关上门,打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收拾好一切后,门被敲响,江昭意开门,是青姨为她拿来了洗漱用品,含笑告诉她,晚上八点在一楼的主饭厅用餐。   晚上七点三十,江昭意从房间出来,还未下楼,就能听见一楼传来的嬉笑谈话声,她撑着扶手,往一楼望了眼。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从上往下望,满是晃动的人影,除了裴家嫡系一支,旁系的人今晚基本也来了。   江昭意调动脸部肌肉,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缓步下楼。   正和裴家旁系一老太太说话的简从恩不经意一瞥,看见江昭意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和她招手:“阿昭,快过来。”   一时间,客厅众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昭意身上,她生得漂亮,气质恬静又清冷,令人看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   面对众人目光,江昭意神情未变,走到简从恩身边,唤了句奶奶好,安静站在原地,任由众人打量。   简从恩拉着江昭意手,和众人介绍道:“这是老江家的孙女,名叫昭意,人生得漂亮,又优秀,我可喜欢了。”   裴、江两家联姻一事,旁系的族人也有耳闻,本来他们还瞧不上江家,可见简从恩对江昭意态度和蔼,一众人立马围上来,拉着江昭意问东问西,很是热情。   “江老的外孙女吗?我和你外婆还是同学呢,你长得和你外婆一样漂亮。”   “阿昭是吧?我去过你的演奏会,小姑娘和你妈妈一样优秀,年纪轻轻就在大提琴上颇有造诣。”   “这会来裴家参加家祭,是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呢?你们小两口见家长没?”   “……”   江昭意被一众长辈拉着问个不停,她耐心回答,很快就赢得在场长辈们的好感,纷纷对简从恩说,你这个孙媳妇儿是找对了。   简从恩看江昭意目光愈发和蔼,到晚饭开始,都没松开江昭意的手。   饭桌上,江昭意见到了裴家大房的裴中石和冯雪华,裴中石如今任青芜市军区陆军司令员,年逾五十,眉眼凌厉,周身气质骇人。   冯雪华一身暗纹旗袍,肩搭披风,头发用玉簪挽成髻,背脊笔直,眼角隐有岁月痕迹,但气韵犹存,美艳又动人。   江昭意和他们打过招呼,冯雪华含笑看着她,语气和蔼:“阿昭是吧?”   “嗯。”江昭意点点头。   冯雪华离桌,来到江昭意身边,拉起她手不停打量,眼神极为满意,江昭意却有些不知所措,便听冯雪华朝裴牧迎说:   “阿珩啊,你和阿昭真配,妈妈看着真的很开心。”   一句话落地,江昭意瞠目,去看桌上他人,以裴瀚之为首的众人面色微变,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简从恩到底是陪裴瀚之经历过风雨的人,面不改色让裴中石带冯雪华上楼,然后对江昭意说:“阿昭,别害怕,你冯伯母是因为阿珩去世,这几年精神不好,所以把牧迎当成阿珩了。”   江昭意体贴地笑:“没事,我能理解。”   气氛恢复如初,江昭意却心不在焉,想起一些不曾在意的圈内传闻,裴牧迎是裴清石私生子,是凭着一张和裴珩像的脸才能认祖归宗。   饭过三巡,裴瀚之扫过桌上空着的位置,眉心紧皱,问裴中石:“裴延那小子今年是不是又不回来?他眼里还有这个家没?”   听见他的名字,江昭意心一跳,端起手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掩饰慌乱心绪。   裴中石对裴延这个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见老爷子责问,作为父亲,他到底要帮儿子遮掩一二,正要开口时,一道懒洋洋带笑的声音响起:   “爷爷,我是为您准备礼物去了,所以才来晚了。”   江昭意几乎是机械抬头,朝门口看去,裴延跟在青姨身后进来,他鲜少穿得这么正式,黑色西装,白衬衫,领扣解开两粒,脖颈线条修长。   裴延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笔挺西装穿在他身上,满身痞匪之气,只让人想到四个字——   西装暴徒。   裴延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青姨,眼锋掠过裴牧迎,懒散开口:“青姨,这是我给爷爷的礼物,一定要保管好。”   从裴延出现那一刻起,裴牧迎就坐如针毡,在看见他把文件递给青姨后,裴牧迎脸上温和面具都快挂不住了。   裴瀚之没发现两个孙子间的暗流涌动,给裴延介绍江昭意:“这是江老的孙女昭意,也即将和你二哥订婚,论辈分,你唤声嫂子就好。”   裴延从进门起,目光就一直紧跟江昭意,她下楼前换了衣服,蓝底白纹织花旗袍,栗棕卷发披肩,眉眼盈盈,很是漂亮。   江昭意攥紧手中玻璃杯,深呼吸几次,才调整好情绪,抬头看向裴延。   裴延微微眯眼,一双狭长的黑眸捎着意味不明的笑,侵略目光,毫无遮拦地当着众人面着江昭意,令她心口一滞。   江昭意觉得裴延目光像是一把凛冽的刃,撕裂她好不容易拼凑的伪装,让她毫无保留的、赤.裸.裸的暴露在人前。   过了须臾,裴延懒散勾回眸。   江昭意松了口气,在她以为裴延会放过她时,裴延单手插兜,朝她走了过来,随着男人走近,江昭意几乎心跳如雷。   裴延在她身旁站定,那道挺拔的黑影就强势地将她圈进自己领地,江昭意抬眸,猝不及防的,撞进裴延漆黑的眼,心跳在这一刻慌了一瞬。   裴延低头看着她,薄唇勾起,拖拽着腔调,半是玩味半是嘲弄地笑:“——啧,小嫂子好。”   江昭意:“……”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江昭意咬紧唇角,不着痕迹瞪裴延一眼,笑盈盈地回:“小叔子好。”   裴延扬眉,这姑娘真是本事见长了,他舌尖抵住槽牙,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很沉,带点儿磁性,一双狭长黑眸眼底兴味正浓。   江昭意别开脸,低头夹菜吃,心却忐忑提起,她刚这么怼回去,按照裴延向来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待会要怎么报复回来。   “阿延,赶紧回你位置坐下吃饭了。”裴中石出声唤他。   “不用这么麻烦,”裴延转身拍了拍裴牧迎的肩,盯着他,眼神压迫感十足,一副混不吝的语气,“哥,换个位置,让我和嫂子叙叙旧。”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多言,裴延这人散漫惯了,能同你好好说话是给你面子,不同你多言一句,那便是下秒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也让众人把目光放在江昭意身上,纷纷猜想江昭意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江昭意垂下漆黑的长睫,只低头吃自己的菜,不管旁人用何目光看自己。   裴牧迎想到青姨手中那份文件袋,即使心中不甘,也准备起身让位给裴延。   此时,简从恩开口:“青姨,搬张椅子到阿昭身边,让阿延和她聊聊,两孩子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了,老同学也该叙叙旧。”   一句话,既化解尴尬局面,也点明江昭意和裴延的关系,不让旁人多猜。   青姨叫人搬来椅子,裴延道谢在江昭意左手边坐下,江昭意闻见裴延身上清冽的雪松木气息,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裴延靠着椅背,长腿大喇喇地敞开,西裤柔软面料,不轻不重地擦过江昭意小腿,酥麻触感,瞬间从四肢百骸蔓开。   江昭意往旁挪腿,小声开口叫裴延:“你…能不能往旁边坐点儿?”   裴延扬眉,语气无赖到了极致:“不能。”   “……”   因为裴延到来,简从恩又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菜上桌之前,是裴家历来清明家祭的习俗,只要阖家团圆,就要吃五福饺子。   青姨带着佣人把饺子端上桌,白色瓷盘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饺子,个个圆滚滚的,白烟四散,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香味。   江昭意刚吃了不少菜,没动筷的欲望,就端着水杯喝水,不时和裴家长辈聊上两句。   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双筷子,江昭意一怔,裴延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她面前的瓷盘里。   江昭意懵然看向裴延,裴延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视线勾缠着她,语气戏谑:“这饺子挺好吃的。”   “……” 第二十六章   江昭意读懂裴延话里意思, 脸霎时变热,手臂一抖,玻璃杯掉在地上, 蓝底白纹的旗袍瞬间湿了一大片。   裴牧迎看见, 连忙给她递纸巾。   裴延先他一步, 用纸巾给江昭意擦拭裙摆,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立刻引来桌上众人异样目光。   大家伙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八卦之心, 又升了起来,眼神在裴延、江昭意、裴牧迎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十分暧昧。   江昭意被众人看着, 如芒在背,伸手推开裴延, 轻声说:“谢谢,我自己擦就好。”   裴延懒洋洋应了一声,收回手, 靠着椅背, 目光紧跟着江昭意,她低头擦拭裙摆, 长发落下, 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旗袍湿了一大片,已经没法穿了, 江昭意无奈出声:“抱歉, 我先上楼换件衣服,失陪了。”   众人笑称无碍, 江昭意正准备起身,简从恩出声:“晚薇, 陪你昭意姐上楼去换衣服。”   一直低头吃菜的裴晚薇猝不及防被点名,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疑惑,过会儿,回过神来,嘟嘴不耐:“为什么要我陪她去?她又不是……”   接下来的话在周岚冷淡目光中戛然而止,裴晚薇烦躁起身,小声抱怨:“去就去嘛,凶我干嘛。”   江昭意浅笑和裴晚薇道谢,两人一前一后离席,上了三楼,裴晚薇抱肩站在门口,对江昭意说:“你自己换衣服啊,好了就叫我。”   相处半天,江昭意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典型刀子嘴豆腐心,只要顺毛哄就行,她轻笑:“好,麻烦你陪我上来了。”   见江昭意态度很好,裴晚薇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了,别过脸,扭捏道:“知道麻烦就快点儿,别耽误我吃饭,听见没?”   江昭意笑着应是,推开房门,来到衣柜前挑衣服。   她这次来青芜市只带了三套衣服,白天的那套已经换下来洗了,衣柜里只有一条白色半袖雪纺裙,便取下来放在床位,准备换上。   裴晚薇站在走廊上等江昭意,衣兜里手机发出震动声,她拿出一看,立马翻了个白眼。   发消息的人是江枝意:【薇薇,我姐这次和你们一起去青芜市,没给你添麻烦吧?她这人性子冷,不好相处,你多担待点儿。】   裴晚薇表情嫌弃,咦,这快冲破屏幕的茶味儿,都快赶上她爷爷珍藏的宇治抹茶了。   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打字,编辑完一长串文字后,裴晚薇看了一遍,心满意足点了发送:【姐姐,你的茶味儿都快熏死我了,哦,江昭意怎么难相处了?我觉得她比你好多了,至少人家不茶里茶气,你还想挑拨我和她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顺便再补上一个“翻白眼.jpg”表情包。   然后不等江枝意回复,裴晚薇直接把人给删了。   收起手机,一抬眼,裴晚薇看见上楼来的人,纤长的眼睫眨了眨,脆生生叫人:“三哥,你怎么上来了?”   裴延往虚掩的门望了眼,里面灯火如昼,隐约可见江昭意纤瘦的高挑身影,他不着痕迹挪开眼,看着裴晚薇说:“奶奶让我叫你下去吃饭。”   裴晚薇听见裴延这么说,瞬间把要等江昭意换好衣服下楼的事儿抛之脑后,蹦蹦跳跳下楼,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着裴延问:   “三哥,你不下去吗?”   裴延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找江昭意有事儿。”   裴晚薇心思简单,没去细想裴延的话,说了句那你快点下来,就迈着欢快的步子下楼了。   等人走后,裴延径直走到江昭意房间门口,抬手敲门,安静空间响起清脆的笃笃声。   江昭意才把衣服换好,背手去拉拉链,哪想一缕头发缠绕进了拉链上,她折腾半天也没把头发弄出来,倒把头皮扯得发疼。   听见敲门声,江昭意以为是裴晚薇,便出声:“晚薇,是你吗?我头发缠进拉链里了,能麻烦你帮我弄出来吗?”   裴延推门进去,江昭意站在床前,正背手费力去解被拉链缠住的头发,室内灯光明亮,落在她后背上,皮肤白到近乎透明。   拉链卡在江昭意纤瘦的腰窝那儿,嶙峋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领口半敞开,隐约可见白色胸衣下圆润胸脯。   栗棕色长卷发晃荡着,若隐若现,诱人遐想。   裴延眼眸微眯,眼底一片欲色,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半天没听到裴晚薇声音,江昭意正要回头,一道挺拔的黑影笼罩住她,霎时间,她所有感官都被熟悉的凛冽雪松木气息强势侵占。   裴延手指拨开她的长发,指尖不时擦过她后背肌肤,温凉触感蔓延全身,江昭意身子忍不住一颤,心跳加速,脸立刻红了起来。   “晚…晚薇呢?你怎么在这?”江昭意气息不稳,伸手去推裴延,“你…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裴延单手握住她纤细腕骨,往自己方向轻轻一拽,江昭意失去平衡点,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裴延怀里,咚咚咚——过快的心跳声,有节奏响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害什么羞?”裴延给她整理了下略乱的头发,脖颈压下,低头看着江昭意,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狎昵,“又不是没看过。”   “……”   他!到底!要不要脸!   裴延单手搂着江昭意纤细腰肢,把人转了个身,低头,修长手指摸上拉链,为江昭意去解缠绕住拉链的头发,动作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整个过程,江昭意感觉自己像是被煮沸的虾子,裴延湿热呼吸时不时地落在她后背肌肤上,她心跳一下比一下跳得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热的。   很快,缠绕拉链的头发被裴延解下来了,还顺便帮她拉上了拉链。   江昭意松了一口气,总算弄完了,她转头准备跟裴延道谢,纤细脖颈忽然被男人粗粝虎口掐住,裴延身体紧贴着她,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明亮光线倾斜而下,江昭意眼睫轻颤,从这个角度去看,他们身体紧密相贴,裴延个高,她只到他肩膀那儿,又生得纤瘦。   如此体位接吻,既刺激又暧昧。   虚掩的门外隐约能听见裴家众人说话的嬉笑声,落进江昭意耳里,提醒她此举有多不合时宜,她却不想挣扎,甘愿沉沦。   很快,裴延从她的唇离开,虎口掐住她下巴,粗粝指腹揉着她泛红的唇瓣,垂眸看她,玩味地笑:“小叔子?”   江昭意抿唇,就知道他会秋后算账。   “是你先叫我嫂子的。”江昭意底气不足。   裴延把她转了个方向,搂着她的腰,低头看她,尾调拖长,语气吊儿郎当的:“不是你说你要和我堂哥订婚了?”   “……”   裴延挑眉:“我不叫你嫂子,叫什么?”   “……”   江昭意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舌战,在裴延面前更像一个忘词的歌手,明明有一大堆的话要说,一遇上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满。   殊不知她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眸,瞪着他时,裴延心底恶劣因子更甚。   裴延捏了下江昭意脸,俯身凑近,湿热呼吸扑洒在她耳侧,酥酥麻麻的痒,那处雪白的肌肤在他注视下瞬间变红发烫。   “不叫你嫂子,那叫你——”裴延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有意逗她,“宝贝?还是宝宝?”   热气拂耳,江昭意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她心跳随着裴延低沉带磁的声音,加速跳动,心脏像是一头迷路的小鹿,要被撞死了。   平复过快心跳,江昭意从裴延怀里离开,拉开两人距离,正色道:“哪有小叔子进来看嫂子换衣服的?”   “的确没有。”裴延赞同她的话。   在江昭意以为自己扳回一局后,裴延拖着腔调,闲散地笑出声:“不过现在不是有了吗?”   “……”   他总是歪道理一大堆,她还没办法反驳。   裴延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江昭意发了好友申请,江昭意听见手机弹出新消息的声音,疑惑看他:“你发什么了?”   大少爷靠着墙,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支烟叼住,眼皮半垂着,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抬眸和她对视,含糊不清地说:“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江昭意拒绝:“不加。”   裴延看着她,小姑娘腮帮子微鼓,看着是刚才逗过头了,他正要走过去,门外响起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江昭意自然也听见了。   抬眼看去,是裴晚薇从楼下上来了。   江昭意拿起手机就要出门,倏地,纤细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裴延叼着烟,拦在她身前,一副她不加好友,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眼瞧裴晚薇已经走到三楼转角,江昭意咬紧唇角,瞪着裴延,压低声音:“裴延,你别乱来。”   “通过好友。”裴延语气强势。   江昭意摇头拒绝,裴延轻抬眉梢,直接把人拽到怀里,江昭意欲挣扎,却被抱得更紧,裴延低头睨着她,语气很混:“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着晚薇的面儿亲你,就别通过。”   他这人向来疯惯了,从不在意旁人目光。   江昭意瞬间投降,当着裴延的面通过好友,抬头看他,语气不好:“可以了吧?”   裴延取下烟,在裴晚薇即将走近房间那一瞬间,低头吻住江昭意,低沉嗓音带笑,憋着一股坏劲儿:“小嫂子,我等你找我喝酒。” 第二十七章   裴晚薇敲响门, 手扒拉在把手上,猫着腰探头进来,看着正要往外走的江昭意和裴延说:“你们在房间待这么久做什么?让我又跑上来一趟, 我还饿着肚子呢。”   大小姐语气抱怨, 眼神在两人之间睃巡, 带着疑惑。   江昭意心虚抿唇,加快脚步往外走。   裴延勾着唇角,一脸坦荡, 完全看不出刚在这儿戏弄了人,懒散着嗓笑:“随便聊了两句,行了, 下去吃饭吧。”   裴晚薇哦了一声,自然挽上江昭意胳膊, 等回过神来,嫌弃松开她,嘟囔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   你们裴家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江昭意先下楼, 裴晚薇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不自觉地捏了捏指尖,好像…不挽着江昭意, 居然, 还有点儿不习惯。   裴延走过来,轻拍了下裴晚薇脑袋, 嘴里含着烟, 声音含糊不清:“少给你嫂子甩脸子,听见没?”   “我哪给她甩脸子了?”裴晚薇不满, 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气急了的河豚, “我就不明白了,大哥喜欢她,二哥和她联姻,连三哥你为了她也凶我。”   “不是,江昭意有那么好吗?值得你们都喜欢她?”   裴延摸出打火机,碍于裴晚薇在面前,还是没点烟,只漫不经心玩着打火机,机匣开合,响声清脆,幽蓝火焰从他虎口蹿起又熄灭。   半晌,裴延合上打火机,撩起眼皮看向裴晚薇,慢悠悠的开口:“不喜欢她,你去挽人家胳膊?”   “——!”大小姐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张牙舞爪地反驳,“她不就是送了我喜欢的高珠嘛,我哪就喜欢她了!我才没有!你别乱说!不许污蔑我!”   裴延舌尖抵了抵脸颊,轻笑一声,顺毛哄:“行,你不喜欢她,我喜欢她,成不?”   “……这还差不多,”裴晚薇慢半拍,回神惊讶瞪大眼,表情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话都不利索了,“三…三哥?!你…你虽然排行第三,但咱不能做三儿啊!”   裴延眼皮一跳,重重拍了下裴晚薇脑袋,语气一本正经:“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   裴晚薇:“……?”   裴晚薇似想起什么,伸手拽了拽裴延衣角,裴延低眸看她,大小姐一脸犹豫,开口:“可是…江昭意喜欢的是大哥啊,所以你还是小三?”   一句话落地,裴延唇角弧度压下,他抬手摸了摸裴晚薇的发顶,挑眉,语气很拽:“薇薇,你三哥我看上的东西,有没得到过的吗?”   裴晚薇认真思考了下,从小到大,凡是裴延看上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最后也会是他的。   可…江昭意是人,不是东西。   大小姐企图掰正自己三哥三观,不让他在道德雷区蹦迪,“虽然我不喜欢江昭意,但三哥,她是人,不是物件,你即使喜欢她,也要学会尊重她的意见。”   “受教了,大小姐。”裴延笑,和裴晚薇说,“能下楼吃饭了吗?”   裴晚薇后知后觉感到饿,拉着裴延的手就要下楼,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除了上楼来叫江昭意,还有话和裴延说:   “三哥,爷爷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裴延眸子微眯,应了一声好,和裴晚薇分开,转身向二楼走廊末尾的书房走去。   楼下,晚宴已散,裴家旁系眼瞧时间已晚,纷纷起身告辞,只留简从恩一众人,吩咐青姨上饭后茶点,领着大家去客厅闲话家常。   裴晚薇从楼上下来,坐到母亲周岚身边,捻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吃,简从恩问她:“薇薇,你三哥呢?”   江昭意低头喝手里的红茶,注意力却在裴晚薇身上。   裴晚薇咽下曲奇,喝了口水,答道:“爷爷叫三哥去书房了,二哥不也去了吗?”   简从恩脸色微变,转头吩咐青姨把茶点给裴瀚之也送去一份。   江昭意垂睫,敛去眸中沉思。   裴老爷子离席前,脸色便阴沉骇人,此时把裴延和裴牧迎一起叫去书房,如果她没猜错,裴牧迎私下那些所作所为,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如此想着,江昭意连月来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开,心底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是裴延给予她的。   /   裴延来到书房门口,屈指敲响紧闭的门,门后传来老爷子威严有力的声音:“——滚进来!”   裴延扬眉,丝毫没被老爷子的怒意吓到,推门进去,室内灯光明亮,裴瀚之背手,一脸怒意站在书桌后,桌前的裴牧迎佝偻着背,跪在地上。   “爷爷。”裴延叫人,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裴牧迎。   裴牧迎额角带伤,脚边地砖上是碎裂的青花瓷茶碗,青色茶汤流了一地,绿色茶叶四散,一片狼藉。   还未等裴延走过去,裴瀚之将桌上那一叠照片砸在他脸上,相片哗啦啦往地上掉,裴延被砸得皱眉,却一声不吭。   “裴延——!”裴瀚之横目睨着他,质问,“你把这些摆到我面前来,是想做什么?”   裴牧迎捡起一张照片,修长指节夹住,扔到书桌上,撩起眼皮,看向盛怒的老爷子,黑眸噙着嘲弄的笑,漫不经心开口:   “这个礼物,爷爷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还有其他的,保管您会喜欢。”   老爷子气得拍桌:“混小子——!”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裴延却格外淡定,看着老爷子,一副混不吝的语气,没点儿商量余地:“我和星闻周刊的王主编关系还算不错,相信他对二哥的花边新闻应该会很感兴趣。”   说着,裴延无视老爷子震怒眼神,拉开椅子坐下,长腿放到十二生肖珐琅画书桌上,坐姿散漫,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裴延扬了扬眉,语气嘲弄:“新闻标题,我都替二哥想好了,就叫——”   “华太集团太子爷定居阿姆斯特丹多年,是红灯区常客,大.麻爱好者。”   裴牧迎闻言抬头,看向裴瀚之,语气哀求:“爷爷,我错了,您……”   “你给我闭嘴!”裴瀚之抄起手边的明代御用金面琉璃笔架朝裴牧迎砸去,裴牧迎不敢躲,硬生生又挨了一记老爷子的怒火。   笔架尚的羊毫笔、朱砂笔等滚落一地。   裴瀚之深呼吸好几次,勉强压下怒火,冷眼看着裴延:“你想要什么?裴家继承权争夺资格,还是华太的股份?”   裴牧迎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一片郁色,碍于老爷子盛怒,又不敢吭声,只能用余光去瞪裴延,表达愤怒。   裴延不屑挑眉,转眸看向裴瀚之,敛起一脸的玩世不恭,语气正经:“你说的这些,我不需要。”   裴瀚之噎住,裴延外祖是知名华商,去世前,便留下遗嘱,所有遗产全部归唯一外孙继承,而裴延光一个商品代言就高达七位数,所以他根本不缺钱。   即使裴延缺钱,按照他与裴家关系,他也不会开口要钱。   裴瀚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盖拂去汤沫,喝了一口茶,看着裴延说:“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是想要什么?”   裴延直视老爷子眼睛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江昭意!”   裴瀚之一顿,凌厉眼锋扫过面前的小孙子,裴延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褪去,毫不惧怕任由老爷子打量。   老爷子瞧着面前的小孙子,虚眯起眼睛,一些久远记忆如同上了色的电影镜头,一帧帧,清晰地从眼前掠过。   疼爱多年的大孙子还是因病去世,裴瀚之伤心一段时间后,想起和江家的联姻,江学名同他是睡过一个战壕的战友,还替他挡过一枪。   论情论理,裴瀚之也不会解除和江家的婚约。   老爷子本意是让裴晚薇和江霁风联姻,可小孙女眼里心里只有陆政屿一人,他又素来疼这唯一的孙女,便歇下了心思。   在裴瀚之为联姻人选发愁时,从来不归家的裴延回了家,这个向来一身反骨的小孙子,第一次向他低头,敛起一身放浪不羁的气场,一脸认真地和他说:   “爷爷,这是我第一次向您提出要求,我要江昭意。”   裴瀚之沉默半晌,开口:“你要知道和江家联姻意味着要接手华太,继承裴家,你甘心放弃你的梦想吗?”   老爷子是知道这个孙子在音乐上的天赋,也知道裴延多年以来的梦想,是站在舞台上,享受台下人因他的音乐欢呼鼓掌。   彼时,刚刚成年的少年,一脸坚定地看着他,许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裴瀚之震惊皱眉,他太了解裴延,这个孩子看似孟浪随性,实际情感寡淡,因为他们这些长辈的疏忽,和裴家关系冷淡就能看出来,很难有人能走到他的心里去。   这是第一次,老爷子看见裴延情绪外露的一面。   那次谈话后,裴瀚之本已动摇,起了让裴延和江昭意联姻的心思,也是在这关头,裴清石把初恋为他生下的裴牧迎领回了家。   恰逢那时,冯雪华因裴珩离世,备受打击,精神变得不正常,将一腔母爱全部扑在了和裴珩有六分像的裴牧迎身上。   也认定是裴延的举动,以致裴珩离世,冯雪华坚决不要裴延得到属于裴珩的一切,长辈关爱,江家联姻,在她看来,这个小儿子根本不配。   于是,在冯雪华强烈要求下,裴中石向父亲恳求,让裴牧迎和江昭意联姻。   几番利弊之下,裴瀚之更看好和大孙子外貌、脾性相近的裴牧迎,便同意了此事。   哪想当年他看走眼,裴牧迎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无法与裴珩相提并论,而时隔七年,裴延再一次向他提出要江昭意。   思及此,老爷子长叹,放下手中茶盏,让裴牧迎起身的同时,对二人说道:“阿昭是人,不是物件,你们兄弟怎么争,我都没意见,唯有两点——”   “不许伤害人姑娘,不许做有辱裴家声誉的事儿。”这话语气很重,已经是明面警告裴延二人了。   裴牧迎知道自己已经失利,立马开口和裴瀚之保证:“爷爷,您放心,我一定改过自新,不会再犯。”   老爷子看他一眼,语气和蔼,实际警告:“牧迎,你这几年开拓海外市场也累了,先休个长假放松下吧。”   裴牧迎心惊,明是休假,暗是停职,纵他再不甘,也不敢像裴延那样明面忤逆老爷子,只能低声应是。   此时,敲门声响起,裴瀚之出声让人进来,青姨端着茶点进门,遍地狼藉入目,也面不改色,将手中茶点放下,语气恭敬:“先生,我待会便让他们来打扫。”   裴瀚之颔首,青姨带门离开,老爷子再告诫裴延二人几句,已然疲惫,挥手让他们离开。   从书房出来,裴延摸出一支烟叼住,低头点燃,烟雾四散,笼住他漆黑凌厉的眉眼。   裴牧迎走过来,神情狠戾瞪着他,语气讥讽:“想不到你还留有后手,真不愧是害死自己亲哥哥的人。”   裴延掸了掸烟灰,仰头吐出烟圈,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流畅,他比裴牧迎高了不少,此刻,眼皮懒散垂下,睥睨着他,嗓音不咸不淡:“多谢夸奖。”   撂下这句话,裴延掐灭烟,单手插兜下楼。   倏地,二楼右手第二间房拉开,冯雪华从里跑了出来,不由分说伸手去推下楼的裴延,嘴上骂道:“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   裴延脚下不稳,若不是他手快扶住扶手,就会被冯雪华直接从楼上推下去。   站稳后,裴延冷淡睨着冯雪华,她发髻凌乱,早没晚饭前的雍容华贵,活像个疯子。   楼上闹剧,很快引起客厅众人注意,江昭意顺着大家视线看去,裴延背对她而站,光线拉长他挺拔身影,落在她的眸底。   没理由地,江昭意觉得裴延此刻很无助,情不自禁向楼上走去。   “江昭意,你要去哪?”裴晚薇拉住她,叮嘱道,“大伯母是犯病了,你现在凑过去,肯定会被打,你别过去啊。”   “可是……”江昭意迟疑,看向裴延背影的眼神担忧。   简从恩吩咐青姨,去后院找裴中石过来。   江昭意担忧看着楼上,冯雪华像个疯子,歇斯底里地怒骂裴延:“——你明知道你哥哥身体弱,你还抢他的东西?你懂不懂友爱兄长?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从始至终,裴延都面无表情,任由冯雪华撒泼。   “你从小到大只会抢你哥哥的东西,你配吗?!”冯雪华怒骂道,言语全是对裴延的羞辱,“——你不配!你这个凶手!你根本不配!”   裴延往扶栏上一靠,撩起眼皮,冷淡睨着冯雪华,语气嘲弄:“即使不配,现在你唯一活着的儿子是我。”   冯雪华脸色惊变,双手捂着脸,爆发出刺耳又高亢的尖叫声,嘴里怒骂着裴延不得好死,手臂高高举起,就要朝他脸上打来。   江昭意甩开裴晚薇的手,抓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扬手一砸,正好落在冯雪华面前,惊得她收回了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闹剧中止,裴延侧眸看向扔苹果的江昭意,小姑娘冷着一张脸上楼,把他往身后一拉,单薄身子挡去冯雪华愤怒的目光。   裴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昭意,她指尖已经害怕到发抖,却还执拗地把他护在身后。   江昭意挺直背脊,清冷的眼睛看着冯雪华开口:“抱歉伯母,惊到您了,但作为一位母亲,我想,您该向您的儿子道歉。”   裴延垂眸,江昭意的手握着他削瘦分明的腕骨,掌腹温热,胸腔那颗冰冷的心脏一点点活了过来,如雷的心跳告诉他——   就是这个姑娘,他要娶她,独占她,彻底拥有她。 第二十八章   谁也没想到一直清冷安静的江昭意, 会挺身而出,把裴延护在身后,变故太快, 等他们回过神来, 江昭意已经站在裴延身前。   裴晚薇望向台阶一高一矮的身影, 前者恣意浪荡,后者清冷乖巧,纵然单薄身躯颤抖, 还是挺直背脊挡在裴延和冯雪华中间。   这一瞬间,裴晚薇内心想法动摇,江昭意应该…也喜欢三哥的吧。   裴延反手扣住江昭意手腕, 颤抖指尖一点一点和她温热掌心相贴,穿过指缝, 重重握紧她,十指相扣,脉搏跳动同率。   被裴延牵住, 江昭意先愣了一瞬, 旋即食指悄悄点了点他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背触感发痒, 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裴延心湖, 卷起片片涟漪。他好笑挑眉,这姑娘真的傻的可爱, 明明都怕成什么样了, 还来安慰他。   冯雪华看着面前牵手的江昭意两人,脑袋歪斜, 先是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接着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   江昭意眉心微蹙, 正要开口。   冯雪华扑过来,要去掰开江昭意和裴延交握的手:“你们怎么可以牵手?!阿昭——你不许牵他!他不配!你是阿珩的,你是阿珩的!”   撕扯间,江昭意手臂被冯雪华锋利指甲划过,疼得她皱眉,白皙肌肤瞬间浮现出五道鲜红指痕,有一处破了皮,血丝渗出,猩红骇人。   “分开啊——!快点!你们快分开——!!!”冯雪华尖叫着,怒骂着,活像个泼妇。   裴延眸光掠过江昭意被挠破的手臂,把人往怀里一带,躲开冯雪华的撕扯,另只手紧紧攥住她,任由冯雪华撒泼也不理。   “适可而止。”裴延凌厉眼锋扫过冯雪华,周身气场低的吓人。   冯雪华触及裴延狠厉目光,身子一抖,这会儿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不停和江昭意道歉:“阿昭,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   江昭意嘴角微扯,语气淡淡:“没关系,伯母。”   裴延甩开冯雪华,目光掠过江昭意受伤的手臂,皱眉问:“没事吧?”   江昭意摇摇头,余光瞥过站在一旁一直低声说对不起的冯雪华,再望向身边的裴延,他眉眼间还有未退去的落寞。   避开众人目光,江昭意背手悄悄用小指勾住裴延食指,裴延一愣,江昭意勾着他食指晃了晃,唇角弯弯,杏眼亮亮的。   她看着他,无声说:“我在。”   裴延喉结微滚,学着江昭意动作,勾着她小指,轻轻晃了晃。   两人相视一笑,裴延眼睛被点亮。   这场闹剧以裴中石的出现结束,唤来家庭医生给冯雪华打了镇定剂,搂着已经安静的妻子,严肃的脸庞出现冷意,瞪着裴延开口:   “你明知道你妈有病,你还去刺激她,裴延,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去了?!”   裴延本想叫医生过来给江昭意处理手臂的抓伤,听闻裴中石的话,扬眉冷笑:“那您就别把我生出来啊!”   冯雪华听见这话,牙齿磨得发响,又要从裴中石怀里挣扎起来,嘴里怒骂着裴延,裴中石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没闲工夫去管裴延。   裴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快到玄关处时,想起什么,回头看过来,裴家众人注意力都在犯病的冯雪华身上,没人管他去留。   忽然,半空中有一道视线看过来,带着浓浓担忧。   裴延掀起眼皮看去,是江昭意,小姑娘安静坐在沙发上,朝他看来的眼神担忧,几欲起身,又坐了回去,似乎在挣扎着。   无人爱裴延。   只有月亮在意他。   心一动,裴延单手抄兜向江昭意走过来,江昭意一怔,裴延朝她伸出手,黢黑眼睛紧盯着她,问:“留下,还是和我走?”   江昭意犹豫几秒,毅然决然地握上裴延的手,转头和简从恩等人说了抱歉,看着裴延,语气坚定:“我和你走。”   我和你走,不管什么世俗伦理,不想什么家族利益。   就这一刻,只这一刻。   随心疯一次,为你,为我,为我们求而不得的自由。   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起江昭意长发,她眼底闪着光,神情坚定看着他,裴延心尖一颤,缓缓勾起一个笑,释然的,愉悦的:“行,我们走。”   裴延牵着江昭意就向外面走,藏在乌云后的月亮露了脸,银辉洒下,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裴中石大声怒喝:“裴延——!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们这群长辈?!”   身后众人附和着,纷纷出声让他们回来。   裴延恍若未闻,甚至加快脚步,牵着江昭意跑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裙摆,扬起他的外套,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江昭——,”裴延转头看她,眼底满是笑,亮得耀眼,“会后悔吗?”   江昭意回头看他,及肩长发在半空摇曳,她杏眼弯弯,大胆、直白地告诉他,她的答案:“不后悔。”   然后,牵着他的手,奋力跑起来,裴延回握住她,十指相扣。   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向着光照来的方向奔跑,挣脱桎梏,冲破黑暗,迎来更灿烂的明天。   /   从裴公馆出来,裴延开车带江昭意上了高速,他们默契地把手机都关了机,不去管外界喧闹。   裴延到底情绪不好,车开得很快,江昭意坐在副驾驶上,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一张脸苍白,却不发一言,安静陪着裴延,任由他发泄。   车一路向前疾驰,道路两边的绿树遮天蔽日,风一吹过,地上斑驳黑影晃动,又如残影,从后视镜消失。   裴延发泄够了,余光掠过副驾驶的江昭意,她紧抓着安全带,脸吓得泛白,他心蓦地一软,放慢了车速。   察觉车速放慢后,江昭意松了口气,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车子一个转圈,来到收费站前,亮着红光的硕大三个“栖塘镇”映入视野,江昭意不禁抿紧了唇,指甲抠弄着安全带凹凸不平的纹路。   驶出收费站,江昭意愣愣看着窗外,夜幕下的临丹江被两岸霓虹照得波光粼粼,记忆里的矮楼红墙,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替代。   不是记忆中的栖塘镇。   江昭意眨眨酸涩的眼,她的故乡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凌晨主干道上车辆稀少,裴延把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路口,俯身捞过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摸出一支烟低头叼住,弹开机匣开关准备点烟。   不知道是不是太烦了,裴延点了好几次,火都被风吹灭。   江昭意看见,出声:“我来吧。”   裴延把打火机递给她,齿轮摩擦火石,发出“滋啦——”一声,橙红色的火苗映在江昭意眸底,她纤指虚拢着火,为裴延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随风飘起。   裴延静静抽烟,余光扫过坐在副驾驶的江昭意,她摘了眼镜,路灯朦胧的光照进来,映在她眸底,眼睛在夜里很亮。   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他看一眼,心尖缠绕的烦躁感渐渐消散。   抽完最后一口烟,裴延摁灭烧得正旺的烟蒂,丢进车载烟灰缸,修长大手攀上江昭意纤细后颈,掰过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吻了下来。   “啪嗒——”地一声轻响,裴延解开了安全带,手往下,落在江昭意腰上,紧搂着她接吻。   没等江昭意同意,裴延强势撬开她的唇齿,舌头伸进去,勾住她的搅在一起,他唇齿间还残留着凛冽的烟草味道。   窒息,燥喉。   江昭意知道裴延是在发泄,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放在他后颈凸起的棘突上,轻轻摩挲,温柔接纳他所有坏情绪。   裴延从江昭意唇离开,低眸看她,小姑娘因为缺氧,脸很红,唇微张着,眼尾是被烟呛出来的眼泪,神情有一瞬茫然。   裴延虎口托起江昭意的脸,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垂眸看她,眼神深邃且黑,沉声问道:“为什么选择跟我走?”   江昭意回神,看着裴延,她一双杏眼清澈又懵懂,眸底满是他的倒影,语气认真:“因为你是裴延。”   ——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是裴延。   裴延前半生都是被遗弃的存在,浪荡、潇洒是他面具,他渴望被人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所以对感情漫不经心。   直到那年春日,少女于佛殿前无意回眸,敲响裴延心门,从此他明了相思是何意。   窥不见天光那些年,裴延独自待在深渊,凝望苍穹月亮,他像一个初涉世的小孩,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敛起所有傲骨,默默陪伴。   忽然在这一刻,爱了十年的姑娘和他说,只因为你是裴延,所以我选择和你走。   裴延心脏空缺那处,忽然被填的很满,他凝视着江昭意,她也会望着他,他像夜里一艘无法泊岸的船,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   今夜天上无月,月亮在他眼里。   裴延握住江昭意的手,像迫切地要抓住什么,江昭意缓缓笑了起来,回握住他,二人十指相扣,窗外风声寂静。   我的少年,你从不是这世界多余的人,你是炽烈的光,不羁的风,是我一整个青春乃至余生都在追逐的梦。   若上帝愿听我祷告。   愿我爱的少年,永远被爱,永远骄傲恣意。 第二十九章   在路边停了十几分钟, 裴延再次启动车子,江昭意以为他要开车去酒店,哪想车一路往前开, 绿色路牌映入眼帘——   顺宁街。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攥紧安全带。   最后车子驶入栖塘附中对面的琅嬛福地, 这边是前两年才开的新楼盘,主打一梯一户的电梯公寓,隐蔽性很强, 除了业主,无人能进。   从车上下来,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后进了电梯, 看着他按了顶层的数字键,电梯随之运行, 她靠着墙壁,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开口:“你在栖塘镇也有房子?”   裴延转头看她,语调懒懒, 一副大少爷口吻:“有没有可能, 这一片公寓都是我名下的。”   “……”   江昭意听人说过,裴延外祖是知名房产大鳄, 名下地产无数, 这位大少爷又是个喜欢享受的主儿,栖塘镇有房子也不奇怪。   “叮——”地一声, 门从两边打开, 江昭意两人前后走出电梯,先映入视野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   江昭意环视一圈, 公寓主色是黑,白灰为辅, 很典型的冷淡风装修,房间里唯一的亮色应该是沙发旁那盏米黄色风信子落地灯。   裴延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白色女士拖鞋放在地毯上,半蹲下身,修长指节握住江昭意匀亭的小腿。   他指腹温热略带薄茧,江昭意小腿颤栗了一下,小声说:“我…我自己来……”   “别动。”裴延固定住她的小腿,低头温柔脱下她的高跟鞋,为她换上白色棉拖。   江昭意看着为自己换鞋的裴延,头顶的光倾斜而下,他低着头,长睫微垂,在眼下落下淡淡阴翳,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   心脏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江昭意想,裴延也许是有一点儿喜欢她的吧?   不止是猎艳的新奇感作祟。   裴延让江昭意坐在沙发上休息,他则转身进了主卧,两分钟后,裴延拎着医药箱出来,半蹲在江昭意面前,掀开眼皮看她:“伸手。”   江昭意都快忘了被冯雪华抓伤的手臂,听裴延这么一说才想起,如言把手伸了过去。   裴延打开医药箱,从里拿出碘伏和棉签,拧开碘伏的盖,用棉签浸湿,修长指节握着江昭意手腕,低着头,轻轻地用棉签给她手臂伤口消毒。   “你当时从墨尔本离开,就是因为和裴家联姻?”裴延忽然开口问。   江昭意抿唇,轻声:“是。”   裴延换了根棉签,继续给她上药,漫不经心开口:“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一次,江昭意沉默了。   她该怎么说,是告诉裴延,我喜欢了你一整个青春,还是像个苦情剧女主一样质问他,如果我和你说了,有什么用吗?   江昭意这些年在江家,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一点,凡事要靠自己,这世界上,除了自我,没有人会更爱你。   倏然,裴延用棉签重重按了一下伤口,江昭意吃痛皱眉,眼睛不解看着他,大少爷扬了下眉,语气闲散:“长点儿记性,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江昭意轻嗯一声,任由裴延给自己上药。   裴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依旧半蹲在江昭意面前,他伸手攀上她后颈,低头和她鼻额相抵,江昭意几乎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这一刻,连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裴延看着她,缓缓开口:“昭昭,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会爱上谁,我没被人爱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江昭意眼睫微颤,怔然看着裴延。   裴延的眼睛很黑,眼底映着她的倒影,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后颈那块软嫩的皮肤,动作很温柔,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去爱你。”   “——!”   江昭意心脏疯狂跳动,耳边像有烟花一束束炸开,她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底、心里,都是眼前的人。   少年不识情动,第一眼就是心动。   江昭意喜欢了裴延一整个青春,高中时,想方设法去追逐他的背影,柏林重逢,她鼓起勇气靠近他,有了那一夜,也有了后来墨尔本的纠缠。   她不是没遇见比裴延更好的人,可他们都不是他。   没有任何人,能像裴延一样让她心动,让她不顾世俗桎梏,和他疯一次。   半晌,江昭意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哑:“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我阿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裴延……”   “一切有我。”裴延眼神坚定看着她。   向来浪荡惯了的大少爷,在喜欢多年的女孩面前,也是忐忑的,“江昭,我只要你一句话,柏林抑或墨尔本时,你对我有过感觉吗?”   江昭意望着裴延眼底自己的倒影须臾,轻轻点头:“有。”   你永远不知道,从那个午后初见,你就是我一整个青春的梦。   裴延用力地把江昭意抱进怀里,手揉着她长发,低低地笑出声,很沉,愉悦的,“那就够了,一切都交给我,你试着相信我,行吗?”   “我……”江昭意犹豫许久,手臂攀上裴延肩膀,轻声,“好。”   我试着信你一次,也信自己一次,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许久,江昭意从裴延怀里离开,她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浓浓的困意,问裴延:“我今晚睡哪儿?”   裴延替她整理遮眼的长发,眼皮垂下,直勾勾盯着江昭意的眼睛,挑眉,狭长黑眸满是促狭:“和我一起睡?”   “……”江昭意转脸不看他,藏在发丝下的耳垂红了个透。   裴延不再逗她,说,“你睡主卧。”   江昭意问:“那你呢?”   “我去次卧,当然——”裴延拖长语调,语气慢悠悠的,“你如果执意邀请我和你一起睡觉的话,我也可以勉强——”   “谁邀请你了!”江昭意红脸打断他。   裴延眼皮撩起,似笑非笑看着她:“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难道不是?”江昭意反问。   裴延但笑不语,狠揉了一把江昭意头发,拉着人进了主卧,给她说了洗漱用品在储物柜里,江昭意和他互道了晚安,裴延带门离开。   江昭意进浴室洗漱出来,躺在床上,打开关机的手机,未接电话、短信齐刷刷地弹了出来,她扫了一眼,全是江学名等人打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   寥寥几条,是江霁风发的消息:【阿昭,阿公很生气,你现在先别回家,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   江昭意心中一暖,回了江霁风:【我知道,谢谢哥。】   下一秒,江霁风电话打了过来,江昭意按下接通键,听筒里响起江霁风清淡嗓音,难掩关怀:“阿昭,你现在在哪?”   不知为什么,江昭意有一瞬心虚,找借口答:“在酒店,哥,阿公那边……”   “没事,你好好在外玩一段时间,一切有我。”江霁风说道。   江昭意轻嗯一声,问江霁风:“哥,你和浓浓姐……”   电话那边的江霁风沉默许久,再开口,嗓音很哑,江昭意听出他素来冷淡语气里隐藏的悲伤:“我们没关系,她已经结婚了。”   江昭意不知该说什么,她和温意浓不算熟悉,跟江霁风关系也是近日才好了起来,只是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最后却还是落得潦草结局。   江霁风和外商还有个视频会议,温声叮嘱江昭意好好照顾自己,才挂断了电话。   白日坐了飞机,又经历晚上这么一遭,江昭意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六点,风轻吹起窗帘,微亮的晨光溜进房间。   一室明亮。   江昭意洗漱完从房间出来,厨房是开放式,用大理石切面的中岛台隔开,靠墙放着双开门冰箱,她走过去,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往次卧看了眼,房门紧闭,裴延应该还没起床。   江昭意关上冰箱门,走到玄关换了鞋,乘坐电梯下楼,准备去外面买早餐。   从单元楼出来,迎面而来的清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江昭意不禁瑟缩了下脖子,加快脚步往外走。   琅嬛福地对面就是栖塘附中,今天是清明节,学校放假,现在时间又早,大街上除了环卫工人,就只有零星飞驰而过的车辆。   江昭意本意是随便找家早餐铺,买了早餐就回去,但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顺宁街,她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熟悉的老街。   这么多年过去,栖塘变化很大,唯独顺宁街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错落有致的红墙矮楼,顺着墙壁生长的爬墙虎,晨日金光照过来,叶子绿得发油,江昭意没忍住走了过去,青石板路,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打滑。   江昭意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前走,与挑担走来的小贩擦肩而过,熟悉的糍粑香味儿袭来,她停下脚步,买了两只糍粑,小口吃着往前走。   穿过悠长的小巷,江昭意停在一家叫“昭昀饺子坊”的门口,看了许久,一辆摩托车驶过,溅起水花,她小腿上染上泥点,迅速回过神来。   犹豫许久,江昭意还是走进了饺子店,店里装修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三行五排的老木桌,墙上贴着的菜单字体歪七扭八,还带着稚嫩的拼音。   江昭意掠过墙上张贴的菜单,眼底浮现淡淡的怀念。   饺子店重新装修那年,她上小学一年级,闹着菜单她来写,江乐成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张菜单,然后贴在店里,胡雅还骄傲地和旁人炫耀,这是她女儿写的。   十几年过去,人走了又回来,这张菜单居然还留着。   店员是个中年女人,见江昭意一直盯着墙上的菜单看,笑着问:“姑娘,你要吃什么?”   整理好情绪回神,江昭意看着墙上菜单上后加上去的“时蔬饺子”,眨了眨眼,说:“两份清汤小碗时蔬饺子,一份在这里吃,一份打包带走。”   “好勒。”店员爽快地应,进了后厨去煮饺子。   江昭意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店员把饺子下锅,拎着开水壶和一次性杯子出来,给江昭意倒了杯水,江昭意道谢接过。   店员把水壶放下,打量着江昭意,问道:“姑娘,你不是栖塘人吧?是来这边玩的吗?”   江昭意喝了一口水,点头说是。   店员和她聊天,笑眯眯的,“那你有口福了,偌大栖塘,谁不知道我们这家饺子味儿最正,开了好多年了啦。”   江昭意唇角牵起淡淡弧度,没有接话。   很快饺子上桌,用白色瓷碗装着,圆鼓鼓的饺子飘在表面,撒了葱花,白烟四溢,空气里都是诱人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开。   江昭意和店员道谢,用消毒过的汤匙舀起一个饺子,轻咬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让她有想落泪的冲动。   是妈妈做的饺子。   江昭意快速吃完一个饺子,和店员聊天:“阿姨,我前几年来栖塘,怎么没看见这家饺子店?”   店员告诉她:“我们这家店虽然开了很多年,但老板他们一家去了外地做生意,就把店给关了,前几年回来,这家饺子店也重新开业。”   江昭意吃了一个饺子,似不经意地问起:“饺子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   “不是,”店员笑眯眯地说,“我们店以前是根据老板娘名字取的,后来老板娘有了孩子,店里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就用一双儿女的名字做了店名。”   江昭意眨了眨酸涩的眼,安静吃着饺子,店里又来了客人,店员去招呼旁人,江昭意吃完饺子,付了钱,接过店员递来打包好的饺子,从店里离开。   此时,一辆小面包车从远处驶来,江昭意停下脚步,抬睫看过去,面包车在店门口停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江昭意眼神顿住,女人穿着印花衬衫,黑色长裤,长发利落扎在脑后,正出声叫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老江,你叫昀昀把饺子搬下来,动作轻点儿啊。”   “好,”江乐成戴着一副眼镜,模样儒雅,温声叫少年,“昀昀,快点把饺子搬下来。”   后从车上下来的少年穿着连帽卫衣,剪着寸头,身形高挑,皮肤白,长得阳光又帅气,他怀里抱着一箱饺子,笑呵呵地应话:“妈,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胡雅嗔他:“就是你做事,我不放心。”   江昭意拎着打包盒的手发紧,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风吹来,沙子灌进喉咙,呛得她咳嗽不止,连眼睛都红了一圈。   江乐成和江昀把饺子搬进店里,胡雅站在外面守车,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树下的江昭意,女孩穿着白色雪纺长裙,身量纤瘦,她似乎被风沙呛住了,正捂着嘴咳嗽不停。   江昭意缓过来后,抬起头,正好和胡雅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女孩因为咳嗽的脸带着红意,栗棕长卷发被风吹的扬起,她的杏眼一圈红,眸底泛着盈盈水意,五官清丽且精致,周身气质清冷。   和她记忆中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胡雅眼睛瞬间就红了,不可置信地叫她:“昭昭?!——昭昭,是你吗?!”   江昭意冷淡挪开眼,走到路边,招手拦车,刚好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江昭意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胡雅见她要走,立马追上来,扒拉着窗户,焦急地唤她:“昭昭,昭昭——!等一下——!昭昭——!下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妈妈求你了,昭昭——!”   司机往车外看一眼,语气犹豫:“姑娘,你……”   江昭意连余光也没给胡雅,冷淡报出琅嬛福地的地址,和司机说:“开车。” 第三十章   出租车向前疾驰, 江昭意余光再看不见胡雅身影,她无力靠着座椅,无神看着窗外倒退而过的残影发呆, 想起了离开栖塘的那天。   离开栖塘镇是八月出伏天, 杭市气温依旧炎热, 烈阳高悬,蝉鸣声不断,吵得人心乱。   江昭意坐在车后座, 手攀在窗沿回头望,成排的香樟树倒退,乌篷船穿桥而过, 远处的青瓦绿墙的四合院,都一一消失不见。   “看够了吗?”一道威严的老人声音拉回江昭意思绪。   江昭意扭头看过来, 说话老人是她名义上的外公江学名,身着一身昂贵手工黑色西装,两鬓斑白, 象征已过花甲之年, 但精神矍铄,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   迎上江学名冷冽目光, 江昭意不免心生怯意, 怯声开口:“阿…阿公……”   江学名轻嗯一声,看向江昭意的眼神化柔些许, 温声叮嘱她:“阿公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养父母, 为了报答他们养育你十五年,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他们未来生活, 你不用担忧。”   “但是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江学名的孙女, 是祥汇集团唯二继承人,你和他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知道吗?”   看似叮嘱,实际警告。   江昭意掩去眼中怯怕,脆生生应:“我知道了,阿公。”   “好孩子。”江学名抬手摸了一下江昭意脑袋。   江昭意身体瞬间绷紧,直到老人收回手,才彻底放松下来,身上绵裙早被汗液湿透,黏在背上,车载空调的冷风一吹,寒意从毛孔渗进,凉的她打了一个冷颤。   江学名余光瞥见,语气沉了沉,“别那么胆小,你是江家的女儿,胆子大点儿。”   江昭意不敢看江学名,低头轻嗯一声。   从栖塘镇到杭城机场,江昭意一路沉默,等上了来接她和江学名的私人飞机,她和江学名礼貌打过招呼后,进了房间小憩。   躺在柔软床垫上,江昭意眼神空洞看着窗外被机翼撞散的云层走神片刻,然后坐起身,抱住双膝,下颌抵在膝上,压低声音抽噎。   在江学名上门来接她走之前,胡雅夫妻俩跟她许诺过,等江昀身体彻底好起来,他们就会来平京接她回家,可她还是舍不得他们。   哭了半晌,江昭意止住了声音,拿出手机给胡雅发消息,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期许:【妈妈,我上飞机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飞机上信号不好,江昭意收到胡雅回信已经是到江家后,她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看妈妈发来的消息,但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胡雅发来消息:【昭昭,我们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以后就乖乖在你亲生父母身边待着,那才是你的家,我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   当年胡雅怀上江昀时,害怕她不接受弟弟的到来,和江乐成商量打掉孩子,是她出言劝说,胡雅才同意留下了未出生的江昀。   可现在…现在妈妈说,她不要她了,让她以后别联系她。   江昭意咬紧唇,拨通胡雅电话号码,颤抖着指尖把手机贴耳,一阵忙音响过之后,听筒里传来机械冰凉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反复几次都是如此。   连给养父江乐成拨打电话也是正在通话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偿这些年的亏欠,江舒慧为她安排的房间很大,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晰看见窗外林立的霓虹夜景。   路灯的光从外面照进来,江昭意茫然看着窗外,光晕在视线里晕开,很刺眼,晃得她眼睛酸疼,强忍的泪意,终于湿了眼眶。   这一刻,江昭意清楚认识到,爸爸妈妈把她的号码拉黑了,他们是真的不要她了,她被抛弃了。   江昭意贝齿紧咬唇瓣,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她又怕哭太大声,惹来江舒慧等人的厌弃,只抱着被子,无声抽噎。   后面,江昭意用新注册的号码联系过胡雅。   电话未接通前,她还期盼着妈妈听见她声音后会惊喜,会告诉她那条短信只是舍不得她离开说的气话,可在电话接通后,她才开口说话,胡雅立马就把电话挂掉了。   再打过去,又是正在通话中。   又一次的,被拉黑了。   傍晚斜阳落地,秋风卷起落叶拂过江昭意小腿,刺骨凉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站在凛风里,双手环抱住自己,背脊佝偻弯下,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   可怜又无助。   自那以后,江昭意再不联系江乐成一家人,即使后面因工作原因去过杭市,她也不会回栖塘镇,只把自己当做江昭意,而不是栖塘镇的江昭。   江昭意想不通明明是胡雅先抛弃她的,为什么在重逢后,又装作一副舍不得她的慈母模样,祈求她下车和她说两句话。   或许是良心作祟吧。   出租车停下,江昭意扫码付了钱,拎着打包盒下车,乘坐电梯回公寓。   裴延早在十分钟前就醒了,从次卧出来,发现江昭意不在公寓,以为她又像上次一样跑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身后传来“叮——”地一声。   电梯门打开,江昭意从里走出来,裴延看见她手里的打包盒,了然扬眉,走过去接过袋子,问江昭意:“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江昭意不想裴延担心,低睫掩去微红眼眶,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轻声开口:“我还有点困,想再睡会。”   说完,江昭意就往主卧走,倏地,手腕忽然被裴延攥住,他垂眸看她,微微眯了眯眼,语气肯定:“你心情不好。”   江昭意别过脸,嗓音闷闷的:“没有。”   裴延把打包盒放在置物柜上,握着江昭意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就那么把人拽到了怀里,江昭意猝不及防撞上他坚硬胸膛,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江昭,抬头。”裴延抱着她,语气强硬。   而这姑娘是个倔性子,说什么也不抬头,一昧垂着脑袋不看他,嘴上还无所谓道:“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就是太困了…真的……”   裴延要是信了她的话,就有鬼了,这姑娘就是典型得死鸭子嘴硬。   裴延无奈叹了一口气,粗粝虎口掐住江昭意下巴,抬起她脸,江昭意还欲挣扎别过脸,却被裴延把脸掰正,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谁眼睛红了?”裴延指腹擦过江昭意泛红的眼尾。   江昭意倔强咬唇,“反正不是我。”   “嘴犟。”裴延指腹揩去江昭意眼尾的泪,黑眸看着她,轻声开口,“江昭,我和你说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   “在我这,你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江昭意不想去提和胡雅有关的话题,也不想让裴延为自己担心,只轻轻摇头:“没事,就是想到到时回平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公。”   她不愿多说,裴延也不再追问,只温柔摸了摸江昭意脑袋,开口:“我说了,一切有我,你只需要乖乖在我身后待着就成。”   江昭意抬眸去看裴延,男人垂眸看她,眼睛漆黑深邃,眉眼间是未曾因时间消逝而褪去的少年意气,她心脏在这一刻疯狂跳动。   无论何时,裴延永远是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   好像有他在,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她只需要在他身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而他会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饺子已经有些冷了,裴延只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江昭意心情也好了不少,撑脸看着落地窗外发呆,裴延抬手轻敲她发顶。   “?”江昭意疑惑回头。   大少爷靠着椅背,眼皮懒散掀开,看着她说:“栖塘镇风景不错,可以出去逛一逛,要一起吗?”   江昭意有些心动,但一抬眼看到裴延,正午的太阳从斜上方照进来,为他青黑色的碎发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懒倦又散漫。   裴延只安静坐在她对面,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走她所有注意力。   江昭意一时看得走神,没注意到裴延起身。   裴延手臂撑在桌边,俯身低头凑近江昭意,太阳在桌上形成一道矩形光斑,他能清晰看见她扇动的眼睫,根根分明。   “好看吗?”裴延扬眉,好笑地问。   江昭意回过神来,猝不及防抬睫撞进裴延深邃的黑眸,他正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距离太近,热气拂脸,江昭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你别离我这么近,”江昭意害羞推开裴延,别过脸,岔开话题,“不出去玩了,就在公寓里看电影吧。”   其实江昭意是想出去玩的,这么多年没回栖塘镇,她也想看看记忆里的故乡有什么变化,但一想到裴延职业的特殊,还是忍住了冲动。   而且这个紧要关头,若闹出绯闻上热搜,肯定又会叫阿公生气,索性还不如不出去。   “成,都听你的。”裴延依她,从储物柜里找出投影仪,调整好合适角度,用手机点开播放软件,抬起下巴,看着江昭意问,“想看什么?”   江昭意正在点外卖,听见裴延的话,趿拉着拖鞋小跑过去,跪坐在地毯上,脑袋凑过去,食指在裴延手机上滑动。   最后停在一部美国影片上,她抬睫看着裴延说:“看这个吧。”   裴延垂眸扫过手机,亮起的屏幕页面停留在那部《我是山姆》的电影上,他不着痕迹看一眼江昭意,这姑娘又低头去看手机点外卖了。   江昭意点好外卖,裴延也开始播放电影,她坐在他身边看电影,风吹来,长发扬起,侧脸安静又漂亮。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只有七岁智商的山姆独自抚养女儿露西的故事,影片叙事很平淡,但江昭意还是看得很认真。   很快,他们点的外卖送上门,裴延戴上口罩下楼去拿,再次回来,看着捧脸坐在地上认真看电影的江昭意,走过去把外卖放下。   江昭意点的是水果拼盘,她用一次性塑料叉插起一块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眼睛盯着电影,影片故事已经发展到山姆为了留下女儿,去苦苦哀求律师丽塔上。   她看得目不转睛,没注意裴延从身后贴过来抱住她,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江昭意要挣扎下来:“你干嘛?”   “别乱动,”裴延环紧她腰的手力道渐重,声音也变得低哑,“抱你一会儿,也不行吗?”   江昭意也不再挣扎,任由裴延抱着自己看电影。   窗外忽然黑了下来,凛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刺耳声响,下一秒,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在落地窗上划出一道道醒目的水痕。   江昭意放松身体靠在裴延怀里,裴延没看电影,也没看窗外的雨。   电影结尾停在山姆抱着露西奔跑欢呼的画面上,江昭意放下手里的叉子,仰头盯着裴延的脸开口:“裴延,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又好像不是这样。   胡雅他们为了江昀可以抛弃她,江舒慧和祝诚济眼里心里都只有江枝意,好像在哪,她都只是多余的那一个,谁都可以不爱她。   沉默良久,裴延抱紧江昭意,像是要抓紧什么,缓缓开口,语气沉闷:“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江昭意看着裴延,白幕映出的微光将他侧脸描摹得深邃,他垂着眼,眼睫长又密,在眼下拓出淡淡阴翳,神情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怎么的,江昭意想起昨晚的场景,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江昭意伸手抱住裴延,脸贴在他胸膛前,静静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裴延抚上江昭意头发,温热大手轻柔地摸过她发顶,嗓音低哑但语气认真:“虽然我没被爱过,但我会学着怎么去爱你。”   江昭意眨眼,怔然抬眸望向裴延。   裴延低眸看她,眼神认真且温柔:“我给你一个从未被人爱过人的偏爱,所以——”   他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喃喃:“江昭,爱我吧。”   江昭意眼睛很酸,心跳加速,她双手缓缓攀上裴延肩颈,放松身体,任由他吻她,接吻间隙,裴延听见她说:“好。”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落地窗上,落下的水痕映出一双拥吻的身影。   外面在下雨,我们在接吻。 第三十一章   江昭意和裴延在栖塘镇待了一周, 这七天,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相处。   白日一起做饭吃饭,吃完饭就去小区散步消食, 晚上她就窝在他怀里看电影追剧, 闲时接吻拥抱, 偌大公寓几乎都留下了他们相爱的痕迹。   第八天下午,江昭意和裴延一起回平京,从机场出来, 他开车送她回西溪花间,到了门口,江昭意解开安全带, 正准备下车。   手腕忽地被裴延握住,她回头看他, 眼神疑惑:“怎么了?”   车窗降下,有风吹乱江昭意长发,裴延抬手帮她把碎发别在耳后, 看着她开口:“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   江昭意摇头:“不用。”   有些事她必须一个人去面对, 况且爱情从来不是单向付出,双向的奔赴才会显得这份感情更珍贵。   裴延靠着座椅, 把玩着江昭意纤细手指, 撩起眼皮看她,慢悠悠地开口:“那还挺遗憾。”   江昭意茫然眨眼, “遗憾什么?”   “如果我陪你回去, 要是你阿公打你,我还能帮你分担一点儿, 毕竟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可你不一样——”裴延捏捏她的指尖, 笑得意味深长,“一碰就软了。”   “……”   江昭意红脸抽回自己的手,但原本因为回家的郁闷心情,因为裴延瞬间转晴。   半晌,江昭意看着裴延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你不用担心。”   裴延低眸看她,小姑娘挺直脊背,像株任凛风如何拍打,依旧坚韧的幽兰,安静又美丽,他忽地笑出声,握住她的手说:“好。”   江昭意和裴延挥手告别,转身走进西溪花间。   裴延就坐在车里,目送她纤瘦背影消失远去,直到不见,他才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俯身捞过中控台上的烟盒,低头点燃烟。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裴延扫了眼,是宋行之来电,他按下接听键,开了扩音接通:“什么事儿?”   “少爷,您终于舍得接老奴电话了。”宋行之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也不怪宋行之生气,这一周裴延是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跟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知道这位主向来随意惯了,他都要报人口失踪了。   裴延夹着烟,食指轻掸,灰白烟灰簌簌落下,拖着腔调开口:“说吧,找少爷我有什么事儿?”   宋行之在电话那边翻了个白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若在旧时代,他这位艺人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少爷。   “《Sedution》的温编又联系我了,还是想请你拍五月刊的封面,说是这次会和一位特别邀请的女嘉宾合作。”宋行之说道。   此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消息,是梁听野发来的:【三哥,回平京没?】   裴延咬着烟,懒散打字回消息,顺便问宋行之:“情侣封面?”   宋行之:“是。”   “不拍,推了。”裴延摆明了拒绝的态度。   裴延出道七年,除了出道歌曲《云端月》的MV同女星合作过,便没和圈里哪个女艺人有过捆绑合作。   他这态度,从最初让粉丝很放心,但随着裴延到年龄日渐增长,粉丝便开始操心自家偶像终身大事,从最初挑选内娱漂亮女星,到后面是个人就成。   择嫂标准是一降再降。   梁听野消息回得很快:【《Sedution》找你拍封面了?】   裴延懒懒地回:【嗯,你跟哪得来的消息?】   【答应下来,】梁听野说,【上次你看上的我那辆改装好的GTR,送你了。】   电话那边的宋行之还在苦口婆心劝裴延答应,裴延看见梁听野发来的消息,饶有兴致地挑眉。   梁听野这人向来爱车如命,早年间,裴延看上了他改装好的一辆R32,用一辆新出的大G和他换,梁听野怎么也不同意。   这次倒主动提出送车给他。   裴延打字问:【下这么大的血本,你梁大少爷是想做什么?】   梁听野倒也没藏着,直言了当地开口:【时沅,还记得吗?】   这名字有点儿眼熟,裴延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谁,毫不留情损梁听野:【你前女友能凑百来桌麻将,我能记得住?】   梁听野回他六个点,直接撂话说是因为裴延一直不接下这个封面,导致时沅以工作为借口,一而再地拒绝他,让他看在多年兄弟份上,发发善心成不。   裴延看见这条消息,恍然想起《Sedution》的副主编好像是姓时,上次俱乐部训练,梁听野就是因为她出事才没来。   难得见梁听野这个混迹花丛多年的大少爷也有为爱求人的这一天,裴延正要打字说好。   宋行之在电话那边叫他:“……裴延,裴大少爷——!您知道这次和您搭档拍封面的女嘉宾是谁吗?”   “是谁和我有关系?”裴延一边打字,一边开口。   宋行之看着iPad上时沅发来的拟邀封面搭档信息,心想你要知道搭档是江昭意,看你还会拒绝吗,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时沅发来的信息转发过去。   裴延才回了梁听野消息,看见宋行之发来的消息,挑眉,撂出一个字:“接。”   挂断电话,裴延又给梁听野发消息:【记得明儿把车开来我家,不然违约了啊。】   梁听野回他:【滚。】   裴延好心情摁灭手机,车要,人,他也要。   /   另一边,江昭意回到家里,穿过连绵悠长的风雨连廊,进到主院里,权叔正在院里浇花,一抬头看见她进来,不卑不亢打了招呼。   江昭意微笑回应,抬脚往里走,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停在车库里的灰色宾利,目光有瞬冷淡,转头问权叔:“权爷爷,我爸妈来了?”   “对,祁先生和江女士,还有江小姐今天过来陪董事长一起吃了午饭,现下正在客厅一起用下午茶。”权叔说道。   江昭意了然颔首,还未到客厅,就听见拱墙后传来嬉笑说话的声音。   正午阳光照进来,一地金黄,江昭意在半弧拱门后停下脚步,抬头看过去,棕色檀木镂空雕花沙发上坐着江舒慧一家三口,江学名坐在主位,茶几上正烧着一壶清茗。   刚才江昭意听见的说话声,便是江枝意和江舒慧说话的谈笑声。   江舒慧脸上笑意在看见江昭意时,顿时消失,沉着一张脸,语气压着怒火:“你还知道回家?做了那等子丢人现眼的事儿,还有脸回来?”   江昭意面色未改,冷淡和江舒慧夫妻打了招呼,径直走到江学名面前,开口:“阿公,我回来了。”   江学名端起面前的茶盏,用茶盖拂去茶沫子,喝了一口茶,半分余光都没给江昭意,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江昭意只安静站在那,静等江学名开口发落。   江舒慧倒先发了火,拍桌而起:“——江昭意!你到底有没有把江家放心上?!和牧迎去参加家祭,转头跟他弟弟跑了?你知道现在圈子里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江昭意转头,清冷眼睛看着江舒慧,语气平静:“怎么评价我的?”   “你这什么语气?!”江舒慧被江昭意这波澜不惊的语气气得火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她,“——江昭意!我是你妈,你就拿这语气和我说话?!”   江昭意偏头躲过,面对江舒慧怒火,她依旧淡然,仿若眼前人不是自己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您想多了。”江昭意语气淡淡。   江舒慧又要打她,江枝意出手拦下,手拍着江舒慧的背为她顺气,开口的语气像是在劝解江舒慧,实则拱火:“妈,您别生气,姐只是做错了事,你好好跟她说就行,别动手啊。”   祝诚济跟着劝道:“孩子就做错了一回事,你也别和她置气,再说了,昭昭向来是乖巧懂事的,这一次说不定是一时想岔了。”   “想岔了?”江舒慧冷哼,“我看她就是从根子里就是坏的,果然是没在我身边长大,跟她那养父母一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妈,你——”江枝意还想说话,忽地,重物落地的“砰——”声脆响,打断了她的声音。   江昭意抬眼看过去,是江学名把手里茶盏砸了,翡翠茶盏碎裂一地,青色茶汤四处蔓延,也因此,江枝意等人大气也不敢喘。   江学名用手帕擦拭溅上茶汤的指节,目光缓缓扫过江舒慧三人,语气很淡,但很有威慑力:“舒慧,我只有一个孙女,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带进我江家的门,听见没?”   江枝意咬紧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臊得慌。   江舒慧想为江枝意反驳,但碍于江学名冷眼,祝诚济给她使眼色,硬生生忍了下来,只用余光愤愤不平瞪着江昭意。   江昭意无所谓扬眉,从小到大,江舒慧为江枝意打骂过她不知多少次,一个眼神而已,早就习惯了。   江学名叫权叔进来收拾地上狼藉,起身,低眸看着江昭意,缓缓开口:“回你房间去换身衣服,然后来我书房。”   江昭意点头应好,回北院换了衣服,再次来到主院,江舒慧夫妻已经走了,只有江枝意坐在客厅里喝茶,看见江昭意进来,她放下茶盏,语气幸灾乐祸:   “你这次跟裴延跑了,惹得阿公大发雷霆,待会儿去书房肯定要被骂,说不定还会被打,要不要我帮你叫家庭医生来?”   江昭意停下上楼的脚步,转身走过来端起一盏茶,来到江枝意面前,直接从她头上浇下。   滚烫茶水烫得江枝意一激灵,瞬间起身,一边擦拭抖落身上的水,怒目瞪着江昭意:“你发什么疯?阿公就在楼上,你信不信——”   “信什么?”江昭意慢悠悠打断她,在沙发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看着被茶水淋过狼狈的江枝意,慢悠悠开口,“这茶是阿公珍藏多年的碧螺春,和你挺配的。”   江枝意头发黏在脸上,发梢滴着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像极调色盘,她瞪着江昭意:“你自甘下贱和裴延在裴家家祭上跑了?害得裴家丢脸,你觉得你还能和裴家联姻吗?”   “提醒你一下,”江昭意放下茶盏起身,她本来就比江枝意高,此刻气势更甚,“即使我和裴家婚事告吹,想必他们也不会让一个养女进门。”   这话戳到江枝意痛脚,她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愤恨瞪着江昭意,江昭意表情波澜不惊,淡淡迎上江枝意怒目。   江枝意这些年一直以祥汇二小姐身份自居,甚至凭此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空壳子。   平京权贵圈谁不知道,她只是江家养女,江昭意才是真正的江家掌上明珠,而且老爷子早在接江昭意回来那年就立好了遗嘱,无论是祥汇的股份还是他名下的不动产,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江昭意懒得再理会江枝意,转身上楼,书房门虚掩,昏暗光线从里泄出,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她深呼吸,敲响门:“阿公。”   门后传来江学名威严有力的声音:“——进来。”   江昭意推门进去,又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看向江学名,他背对她而站,双手背在身后,正抬头看着墙上他和舒怡的结婚照。   江昭意走到书桌前站了许久,江学名才慢慢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江昭意一时间绷紧身体,眼睫快速扇动。   江学名没有质问江昭意从裴家离开的事,而是开口说:“来和我下一局棋。”   江昭意韩硕应好,跟在江学名身后来到棋桌前坐下,江学名执黑棋先手,江昭意用白棋紧跟他后,一改往日迂回战术,下得又凶又猛。   书房里寂静无声,白色石英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白棋步步紧逼,将黑棋后路全部堵死,不给一点儿喘息余地。   最后一子落下,江昭意轻松赢了江学名,她收起棋子,看着江学名说:“阿公,我赢了。”   江学名把手里的黑棋往棋盘上一扔,棋子落盘,发出清脆地“咚——”声,听得江昭意心尖一颤,连背脊都直了三分。   “阿昭,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和裴延在一起吗?”江学名靠着椅背,看着江昭意说道。   江昭意抿唇,半晌,开口:“是因为他在外的名声吗?”   “这是其一。”   “可阿公,传闻并不能断定一个人人品的好坏。”江昭意轻声说。   外人眼里的裴延恣肆浪荡,离经叛道,可只有真正接触了他的人知道,他桀骜不羁的面具下藏着一个赤诚坦荡的灵魂。   “你说的很对,传闻并不能断定一个人人品,你瞧那裴牧迎,呵——”江学名冷笑一声,重重拍响座椅扶手,撂话:   “——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坏东西。”   江昭意听出江学名语气里的怒火,是老爷子在为自己看走眼而发泄,她小幅度弯了下唇角,没有接话,乖巧坐在椅子上。   江学名轻叹一口气,开口:“这次是我武断了,可有你妈的先例摆在那儿,阿昭,阿公怎么舍得你重蹈覆辙。”   江昭意沉默,众所周知,祝诚济爱妻如命,甚至为爱退圈甘做上门女婿,这些年对江舒慧也是有求必应,两人是圈里少有的佳话。   但她知道父母婚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幸福美满,在美留学期间,江昭意在和朋友逛街,意外撞见祝诚济陪一个女人在专柜挑选珠宝。   女人已经上了年龄,但保养精致,打扮漂亮,亲热挽着祝诚济手臂叫老公,祝诚济看她目光温柔,两人相处宛如一对恩爱夫妻。   静默许久,江昭意开口:“可我不是我妈,裴延也不会是我爸。”   “那你知道除了裴延坏名在外,我不愿让你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原因吗?”江学名开口。   江昭意摇头。   江学名说:“裴延从小就是野蛮生长,父母长辈从不爱他,眼里只有他的大哥,就这样一个从没被人爱过的人,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江昭意忍不住反驳:“可我…也没被人……”   但话还是没说下去。   江学名在商场沉浮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眼前的小孙女对那对无良父母、对他、对江家的怨恨,他长叹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我知道你这些年的委屈和难过,所以阿公更希望有一个人能完完整整地爱你,能在我百年之后,给你一个依靠。”   江昭意眼眶微湿,轻嗯一声,说:“我知道。”   “行了,都随你吧。”江学名摆手,算是同意了,却看着江昭意叮嘱道:“阿昭,无论你能不能和裴延走到最后,阿公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你首先是你自己,最后才是喜欢一个人的某某某。”   “你妈就是在爱情里迷失了自己,才会一叶障目,我希望你不要再走她的老路。”   墙上石英钟表秒针转动声音响个不停,江昭意看着眼前老人,阿公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眼神也变得浑浊,曾经在战场、在商场搅弄风雨,留下传说的大人物也老了。   江昭意记得住回老宅那天起,即便江霁风再喜欢海鲜这类食物,家里饭桌上再不会有,只因她对海鲜过敏。   阿公性子冷,常年也冷着一张脸,但会永远记得她的喜好,会在她被江舒慧和江枝意欺负时,替她撑腰,会勒令权叔他们叫她小姐,称江枝意为江小姐,只让她对这个家多一分归属感。   阿公不善言辞,但这些年对她的爱从不少半分。   江昭意起身,走到江学名面前蹲下,脑袋轻轻靠在江学名膝上,眼眶微红,低哑声音叫他:“……阿公,谢谢你。”   江学名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江昭意的发顶,因为没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开始有些僵硬,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头,和江昭意聊了许多往事。   江昭意以前只在旁人或是近代历史书上看过有关江学名年轻事迹,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早年革命的趣事:“我和你裴爷爷最难的时候,两人分食一个土豆,他比我大几岁,那一个小土豆,一大半儿都进了我嘴里,然后大半夜,我起夜,看见他跟那儿猛灌水喝。”   “阿公,您和裴爷爷关系很好吗?”江昭意忍不住问。   “枪林弹雨里走过一遭,都交过生死了,关系还能差到哪去?”江学名笑,语气严肃了几分,“清明家祭那事儿是你做的不对,改天有空了,上门去和你裴爷爷道个歉,知道吗?”   江昭意点头说好,这时,书房门被敲响,权叔声音从外传来:“董事长,江小姐回去了,她还……”   话说到这里,权叔语气有些迟疑,江学名厉声问:“她又发了什么疯?”   江昭意也很好奇,经历刚才那么一遭,按照江枝意的性格肯定会报复回来,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权叔声音压得极低:“江小姐去了小姐的北院,我没拦住,让她把您前两年送小姐那把大提琴琴弦给剪坏了。”   江昭意倏地起身,清冷的脸上隐隐出现怒意。   江枝意剪坏的那把大提琴是早期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中的典品——“1673 Stradivari”,曾被多位知名大提琴家带上台演奏,后来在它前主人离世后,是阿公以八位数的美元买下送给她做毕业礼物。   从此这把大提琴,就成为她演奏生涯中不可缺少的战友,意义之重,万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戒躁戒急,”江学名瞥一眼微怒的江昭意,对权叔说,“打电话给舒慧,明早之前,我要看见买琴的钱到账。”   权叔连声应好,急促脚步声响起,想来是权叔下楼去给江舒慧打电话了。   江昭意咬紧唇,难得在江学名面前流露委屈的一面:“那把琴,很难修复的,琴弦是羊肠制作的,即使复原,音色也很难还原。”   “一把琴而已,你想要,再买一把就好。”江学名语气安抚,“阿昭,你要记住,江枝意那样的人,不值得你为她耗费情绪价值。”   江昭意抿唇点头。   “好了,别难过,”江学名拍了拍江昭意的肩,岔开话题,“阿昭,等确定是裴延了,就把人带回家来,让阿公和你哥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江学名的掌上明珠迷住。”   江昭意点头说好,江学名已然有些疲惫,挥手让她回房去。   回到北院,江昭意先去琴房看了被江枝意剪坏的大提琴,四根琴弦被剪刀从上到下整齐剪断,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房。   晚上洗完澡,江昭意躺在床上,跟裴延打视频电话,她开心道:“裴延,阿公同意了。”   视频那边的裴延似乎在车里,路灯的光斜斜打过来,他侧脸隐在光影交界处,下颚弧线清晰分明,听见她这话,语调懒洋洋的:“你要早点把我带回去,老爷子肯定就松口了。”   大约是心情好,江昭意难得和裴延撒娇:“……你能要点脸吗?”   大少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问她:“这玩意儿在哪买?”   “……”   所以,你们裴家是祖传的不要脸?   江昭意和裴延聊了一会儿,看着电话里他轮廓分明的脸,问出那个一直缠绕在心尖的问题:“裴延,为什么是我?”   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裴延看着她,黑眸深邃且认真,嗓音低沉:“第一眼。” 第三十二章   他的眼神不掩爱意, 像穿透那道薄薄的手机屏幕,落在她身上,江昭意只觉脸烧得慌, 不自然地别过脸, 不敢看裴延。   裴延眼神极好, 一眼就瞧见了屏幕里姑娘微红的脸颊,她侧脸对着他,鼻尖小巧而精致, 如蝶翼的眼睫微颤,一双杏眼盈盈生波。   “昭昭。”裴延喉结不自觉滚动,嗓音沉哑。   江昭意轻嗯一声, 抬睫看着裴延,眼神温柔, 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珠晶莹剔透,裴延看得喉咙发痒, 忍不住拿过中控台上的烟盒, 点了一根烟。   白雾在屏幕里飘起,光线又黑, 熏得裴延眉眼有些瞧不真切。   视频另一端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小型货车行驶而过,烟雾散去, 江昭意眼尖发现车窗外的霓虹招牌, 是西溪花间外的24小时便利店。   江昭意立刻明白过来,裴延应该是一直在车里等着。   这一霎, 江昭意心脏像是被人用小锤子轻轻敲了个缝隙,一股暖流悄悄流了进来, 说不出的甜,她抿紧唇,轻声开口:   “你明天忙吗?”   裴延降下车窗,风吹散一车厢的烟味,他抬眸看她,腔调慵懒:“怎么,想约我?”   江昭意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把手机对准脸,眼睛直视着裴延,目光澄澈,语气松快:“那你有空吗?”   “有,”裴延抬手掐灭烟,黑眸紧盯着江昭意,缓缓开口,“你约我,都有空。”   分明是用手机视频,江昭意却感觉裴延的眼神过于滚烫,令她脸都热了起来,她把手机往下移,躲开裴延的目光,飞快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明中午一起吃饭。”   裴延漆黑目光落在视频里江昭意身上,她有意躲开他的视线,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下巴小巧,往下是一截雪白的颈,漂亮的锁骨。   江昭意房间光线很亮,衬得她皮肤雪白,裴延眼睛微眯,她没穿内衣,白色冰丝吊带睡衣领口微敞,隐约可见圆润姣好的胸脯。   裴延觉得喉尖又痒了起来,打开烟盒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他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了一声,哪是犯了烟瘾,明明是对她上了瘾。   江昭意没听见裴延回答她,只听见他的笑声,忍不住问:“明中午不行吗?”   “可以。”裴延说。   再聊几句,江昭意记挂裴延这么晚还没回去,就挂断了电话,等放下手机,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忘记问裴延那第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   翌日清晨起床,江昭意先给裴延发了一个早安,然后去主院和江学名两人一起吃早餐,吃早餐时,江昭意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一直熄着。   耳边响起江学名叫她的声音:“阿昭。”   江昭意茫然抬睫:“怎么了,阿公?”   “吃饭别看手机。”江学名提醒她。   江昭意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好,快速吃完早餐,驱车前往工作室,先例行去各个教室巡视了一圈,然后拎包去了办公室。   江昭意把回信一一整理好,让乐乐找时间寄出去,处理好一系列工作后,江昭意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捧着咖啡杯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四月的平京才经历了一场沙尘暴,天色阴沉,连街道两边的梧桐树都焉巴巴的,了无生气。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江昭意回头看去,经纪人周简从外进来,两人聊了彼此最近生活,周简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Sedution》那边除了想对你做个独家专访,还想邀请你拍摄五月刊封面。”   “你看你要接下吗?”周简自顾自倒了一杯咖啡,看着江昭意说道。   从她成为江昭意的音乐经纪人后,有不少杂志或品牌方找上门合作,但江昭意一心只在大提琴上,这几年除了演奏会,便再无其他曝光。   周简也拿不准,江昭意这次会不会接下《Sedution》的封面拍摄邀请。   江昭意把咖啡杯放下,翻开文件夹,里面是《Sedution》这次封面拍摄企划内容,封面拍摄主题是音乐,她目光落在合作嘉宾一栏——裴延(已确定)。   “接吧,”江昭意合上文件夹,和周简说,“刚好巡演结束,最近不忙,拍个封面就当赚外快了。”   周简笑她:“你江大小姐还缺钱?”   “是人都不会嫌钱多。”江昭意笑着回。   周简和江昭意聊了有关四月的工作安排,《Sedution》这次除了封面拍摄邀请,还和平京这边的慈善基金合作了一个山区送温暖的慈善活动。   “你如果没时间的话,我就推了。”周简说道。   江昭意喝了一口咖啡,似不经意问:“这次慈善活动,和我搭档拍封面的男艺人也会去吗?”   “会。”   “那就接下吧。”   周简点头应好,拿上文件夹转身要出去,又想到什么,扭头看过来,眼神八卦又暧昧:“昭昭,你有点儿不对劲。”   “哪有。”江昭意有些心虚。   周简打量着她,江昭意今天穿的是一条车厘子红丝绒连衣裙,裙摆开叉,一双长腿笔直又细,收腰设计,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记忆里,江昭意很少穿这样明媚的颜色。   女人第一直觉告诉周简,江昭意肯定有情况,她笑眯眯道:“我听乐乐说,你有男朋友了,是哪位?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看看呗。”   江昭意想到裴牧迎,下意识皱眉,裴家家祭之后,裴牧迎联系过她几次,她都找借口推托了。   而裴、江两家联姻的事还未正式定下人选,今早和阿公聊天,裴爷爷那边的意思是,让她和裴牧迎与裴延都接触一下,看喜欢谁,再正式定下联姻对象。   江昭意喝完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微笑道:“等正式定下,再告诉你们。”   周简也不是八卦的性子,听她这么一说,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说和《Sedution》方联系去了,转身离开江昭意办公室离开。   《Sedution》的工作效率很快,中午十一点就把合同发了过来,周简审查无误后,再转发给江昭意。   封面拍摄和专访时间都定在了下周二,江昭意快速浏览一遍合同,确定条款都能接受,便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中午十二点,工作室里的人都下楼去吃午饭了,吴老师路过江昭意办公室,敲响门问她:“江老师,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江昭意微笑拒绝,等吴老师走后,她登上微信,点开了裴延的对话框,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早七点,她给他发的早安上。   裴延一直没有回她消息。   江昭意看着两人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敲打了一大段话,等要点发送时,才发现这段文字全在质问裴延为什么不回自己消息。   是不是太矫情了。   江昭意忍不住想。   然后又把这一大段文字给删掉了。   犹豫许久,江昭意给裴延发了消息,语气尽可能平静:【我们中午去哪吃饭?】   消息发过去快十分钟,裴延都没有回她,江昭意内心升起一阵失落,她盯着办公桌上的仙人掌发呆,明亮光线下,仙人掌的叶子很绿,软刺密密麻麻的。   “叮——”地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江昭意快速拿起手机,嘴角不自觉上扬,在看见消息内容时,弧度一点点压下,眼底的光也逐渐变得黯淡。   裴延:【临时有事,下次陪你。】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江昭意回道。   江昭意垂眸,视线落在手机上,微微一怔,亮起的屏幕映出一张神情黯淡的脸,嘴角压下,眉眼藏着浓浓哀愁。   裴延这个人就是这么有本事。   轻松一句话,就能掌控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江昭意不想自己一直陷入低沉消极的情绪中,下楼吃了午饭,开车回家换了运动服,和私教约好时间,在下午三点去了健身房。   上完私教课已经是傍晚五点,江昭意在健身房的淋浴间冲了个澡,擦拭着头发从里出来,换衣室里有不少人,女生三两结伴坐在一起聊天。   江昭意走到镜子前,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发,还没打开开关,注意力就被旁边说话的两个小女生吸引去。   两个女生好像是平京音乐学院的学生,其中一个扎着丸子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语气很是生气:“我服了,一回国就蹭我裴神热度,是离了炒作就活不了了吗?”   江昭意眨眨眼,继续听下去。   另一个短发女生似乎是丸子头的朋友,理智劝道:“他们合作过,说不定就是朋友正常社交,碰巧被狗仔拍到罢了。”   “碰巧送她去医院,碰巧被狗仔拍到?”丸子头翻了个白烟,“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   短发女一直劝她,丸子头这才止住了话头,把背包往身上一甩,拉着朋友的手往外走,隔得老远,江昭意还能听见丸子头的抱怨声。   没吹干的头发湿哒哒的贴着脖颈,空调冷风吹来,江昭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快速吹干头发,走到一边打开手机,登录微博。   登上去,微博有些卡顿,过了半分钟,才慢慢变得顺畅。   江昭意点开微博热搜页面,高居第一是#林清雨裴延#,后面还跟了一个鲜红的爆字。   迟疑许久,江昭意还是点开了这条热搜词条,广场第一的是知名狗仔号发的九宫格动图,配文内容暧昧,诱人遐想:【林清雨归国第一天进医院,裴延化身护花使者,一路全程护送,二人相谈甚欢。】   江昭意贝齿不自觉咬紧唇角,最后点开其中一张动图,照片应该是偷拍的,但光线极好,能清楚看见二人互动的画面。   照片上的裴延穿了件白色涂鸦T恤,身形修长,头戴一顶鸭舌帽,口罩遮去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   正午的太阳有些晒,裴延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黑色遮阳伞,伞面大幅度倾斜向身边的林清雨,她戴着口罩,白色绵裙,长发齐腰,眉眼很是漂亮。   两人面前停着一辆黑色大G,车牌打了马赛克,裴延微低头,像在听林清雨说话,眼皮垂下,神情是一贯的懒散。   狗仔发出来的照片是中午一点,江昭意摁着屏幕的拇指指腹发白,快速摁熄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黑沉的乌云在天际大面积铺开,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笼罩着整座城市,“轰——”地一声闷雷作响,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江昭意眨了眨酸涩的眼。   下雨了。 第三十三章   江昭意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外面大雨瓢泼,风吹弯了梧桐树树身,枝桠乱颤, 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是苟延残喘的老驴。   听得人心生烦躁。   江昭意盯着窗外雨看了好一会, 收回眼,从储物盒里翻找出未拆封的沉香烟,撕开包装, 抖出一根含在嘴里,又低头去包里找打火机。   手包里的东西都抖落在副驾座椅上,终于找到了一只快没油的打火机。   江昭意按下火机开关, 澄澈眼眸映着一簇幽蓝火苗,她虚拢着手, 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燥喉的尼古丁味道瞬间蔓延唇齿。   一根烟抽到最后, 外面的雨势也小了, 细密的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无情扫落。   江昭意掐灭烧得正旺的烟蒂, 丢进车载烟灰缸。   拿出手机, 江昭意再次点开微博,在搜索栏里输入“林清雨”三个字, 紧跟其后的是她和裴延的绯闻热搜, 她指尖顿了顿,按下回车键。   立马弹出林清雨微博主页。   林清雨微博粉丝有两千多万, 个人认证那一栏写着:《云端月》MV女主,简介是演员, 模特,后面放了她工作室的联系邮箱。   江昭意靠着椅背,拇指摁着屏幕下滑,林清雨的微博更新量很少,大多数都是一些工作宣传,零星几条是个人日常。   最新一条动态更新时间是在半小时前,林清雨分享了一张她拍的一轮月亮,没有任何配文,微博下有她和裴延CP粉的评论。   【姐姐拍的月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昭意指尖一顿,页面刷新,一分钟前,林清雨在这条评论下回复:【今晚月亮很美啊~】   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这层楼里的CP粉集体狂欢,一水地嗷嗷直叫。   【kswl,她好爱他!】   【xql就是甜,中午才见了面,晚上又暗戳戳秀恩爱。】   【我是磕学家,我来翻译:今晚月色很美=见到老公很开心啊啊啊啊。】   ……   倒不是林清雨和裴延CP粉乱磕,纵观裴延出道七年,唯一合作,仅有的两次桃色绯闻之一便是和林清雨。   而且林清雨曾出演裴延出道歌曲《云端月》MV的女主,在MV中,有一段剧情是身穿校服的少年,凝望少女背影,眼中满是赤诚爱意。   官方放出来的花絮,在导演喊卡之后,裴延看林清雨的眼神依旧炽烈,林清雨也回头看他,眼眸弯弯,脸颊微红,带着少女的羞怯。   路灯下,银月光辉皎洁,少年少女相视一笑,眼中仅有彼此。   这一段视频曾在Z站杀疯,一度成为裴延和林清雨“甜延蜜雨”CP的封神视频,有人配文:【这个盛夏,我们在戏中偷偷相爱,月亮是见证者。】   后来《云端月》大爆出圈,林清雨凭借和裴延的“甜延蜜雨”暗恋CP,一跃成为当红小花,影视、时尚资源无数。   但随着时间推移,裴延同林清雨再无交集,“甜延蜜雨”CP宣告be,在今天林清雨回国爆出绯闻,一时引来无数CP粉狂欢自己磕的CP在今日复婚。   江昭意退出林清雨微博,刷新首页,有个营销号就今天林清雨和裴延爆的热搜发了微博:   【甜延蜜雨有多好磕?不用我说吧?他出道曲MV女主是她,她接的第一个女主角是他的MV女主,他们在镜头之下将爱意袒露。】   车厢狭□□仄,江昭意只觉闷得慌,降下车窗,自虐般翻看这条微博评论。   【在,多少钱一条,给个群,有钱一起赚呗?】   【少他妈带CP粉滤镜yy你裴爹,你爹忙着新专呢,没空陪你玩。】   【楼上是裴延女友粉吧?没看见热搜吗?你家哥哥在人家回国第一天就陪着去医院了,还帮忙打伞,小情侣谈个恋爱碍着你了?】   ……   评论区裴延唯粉,林清雨粉丝,甜延蜜雨CP粉,三家粉丝吵得不可开交,一片乌烟瘴气。   江昭意正要退出去,看见一条评论:【居然还有人不信tymyszd?延哥早年采访理想型:笑起来好看,性子好动,最好说话像小麻雀,内娱谁不知道林姐号称“笑颜女神”???】   她指尖一顿,抬睫望向窗外风景发呆,忍不住想起了一些旧日回忆。   /   十一月过半,平京气温逐渐冷了起来,江昭意前十五年都生活在温度合宜的江南,骤然来到北方,还不适应这边气候,病了一周才好起来。   因病请假这一周,江昭意落下不少文化课,是裴珩每天放学来西溪花间给她补课,才没耽误学习进度。   江昭意做完一张化学卷子,手揉着酸胀的脖颈,转头去看身边的裴珩,夕阳余晖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男生握着铅笔的手上,指节修长好看。   “裴珩,你在画什么?”江昭意好奇凑过去。   裴珩快速合上速写本,江昭意只瞄见一个轮廓,男生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磕磕绊绊地回:“没…没什么……”   江昭意不怎么在意哦了一声。   裴珩把速写本放进书包,拿过江昭意做好的化学卷,快速检查一遍,指出错误让江昭意修改,然后和她聊起学校这一周发生的事。   江昭意一边做题,一边听着。   裴珩声音如水滴石,清澈又温柔:“艺术节的主持人换了,校队在上周三的市级篮球高校联赛上拿了第一名……”   江昭意手翻着化学卷子,发出细微沙沙声,似不经意地问:“裴珩,我们学校校篮球队队长是谁?”   裴珩垂睫,掩去眼中羡慕,轻声:“裴延。”   “我记得他是你弟弟吧,”江昭意想起学校里的传闻,斟酌开口问道,“裴珩,你和他关系跟传闻一样吗?”   裴家这对兄弟都是一中风云人物,哥哥裴珩清风霁月,是一等一的好学生,性子斯文有礼,极受女生喜欢,弟弟裴延桀骜恣意,校内风评两级反转,但追他的女生数不胜数。   一中盛传,裴延和裴珩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关系势同水火,有裴珩在的地方,裴延绝不出现。   裴珩拿过江昭意改好的化学卷子,一边帮她检查,一边开口,语气难掩落寞:“阿延不喜欢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兄长。”   江昭意不知道裴延和裴珩之间有什么龃龉,但话题是她挑起来的,就得负责:“裴珩,你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好。”裴珩看着她笑,温和黑眸里满是眼前女孩的脸。   因为裴珩晚上留下来吃饭,江昭意叫厨师多做了几道菜,江学名晚上回到家,与裴珩聊过天后,祖孙三人用了一顿还算愉快的晚餐。   吃完晚饭,江昭意送裴珩出门,外面冷风瑟瑟,六角菱形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在路灯昏黄的光照耀下,微微反光。   江昭意感冒才好,被风这么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裴珩看见,皱眉:“江昭意,有司机送我,你就回去吧,别又感冒了。”   “我…我……阿嚏——”江昭意张嘴欲言,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然后,她皱着被风冻红的鼻尖,尴尬地看着裴珩。   裴珩忍俊不禁,催促她,“外面天冷,快回去吧。”   江昭意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尖,小声说:“那我回去了,你……”   还没说完的话,在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京A开头的黑色宾利停在路边,裴延从车上下来,昏黄路灯拉长他挺拔身影落在江昭意眸底,他穿了一件浅灰连帽卫衣,眼皮半阖,神情透着不耐。   裴珩回头,看见走过来的裴延,眼神有一瞬错愕,旋即惊喜地问:“阿延,你怎么来了?”   裴延走到两人身边停下,距离很近,江昭意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雪松木气息,凛冽又凶猛,她头埋进围巾,头发垂下来,挡住发红的脸和耳朵。   雪花在裴延肩头融化,他单手抄兜,懒散掀眸看向裴珩,嗤了一声,不耐:“奶奶看你放学到现在不回家,让我接你回家。”   “你不是不回——”裴珩话没说完,肩上忽地搭上一只修长分明的手。   他愣住,是裴延主动把手搭在他肩上,姿势很亲昵,让裴珩有些不习惯。裴延侧眸看他,挑唇,问:“能回去了吗,哥?”   裴珩回过神来,点头说好,向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去身后的江昭意,转头看向江昭意,催促她:“江昭意,你快回去,别又冻感冒了。”   “嗯,我先回去了,再见。”江昭意轻声回道,余光掠过一旁的裴延。   男生手搭在裴珩肩上,另只手抄兜,侧身对着她,脸隐在光暗交界处,灯影扫过,五官被模糊,依旧深邃立体。   他立在雪中,是第三种颜色。   人对目光感知很敏锐,在江昭意要移开眼,转身离开时,裴延忽然偏头看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她就那么撞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裴延眼神没什么情绪在她身上停留须臾,很快又挪开。   江昭意失落垂睫,转身往家走,前行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散漫的嗓音,裴延叫她名字:“喂——江昭意是吗——?!”   她转头看过去,雪夜里,一双杏眼盈盈,格外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心脏像只乱跳的小鹿,砰砰直跳,说不出来的喜悦。   江昭意不想被发现异常,淡定嗯了一声,看着裴延问:“有事吗?”   “——接着!”裴延从卫衣兜里摸出一袋包裹好的东西扔给她。   江昭意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塑料袋,发出沙沙声响,她低眸一看,怀里是一袋感冒药和一盒暖宝宝。   “你为什么拿这个给我?”江昭意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看着裴延问。   雪夜的路灯光朦胧,照在女孩雪白肌肤上,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眸亮晶晶的,头上还残留一点儿未消融的落雪。   裴延扬眉,漫不经意地答:“裴珩买的。” 第三十四章   平京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下, 江昭意感冒也好了个彻底,在周三早上返校上课,路上有些堵车, 到教室时预备铃刚响过。   江昭意把书包放进抽屉, 同桌的晏珂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她浅笑道谢,晏珂撑着脸和她聊天:“你这感冒也太不逢时了,居然错过了裴延和附中的篮球赛对决。”   江昭意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红糖甜意在唇齿蔓延。   晏珂说着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点开学校论坛,翻找出同学上传的裴延篮球赛视频, 递到江昭意面前:“虽然你错过了现场,但我有视频, 快看快看。”   江昭意低眸,视频拍的意外清晰,左下角的水印是“裴延全球粉丝后援会”, 她眨眼, 有些惊讶,原来他这么早就拥有了粉丝后援会。   因为是在上早自习, 晏珂开了静音, 从现场不断有人站起来鼓掌欢呼,江昭意都能想象得出这场球赛赛况有多激烈。   江昭意淡淡遗憾, 如果她没生病就好了, 就可以去看裴延在球场厮杀的意气风发。   市篮球联赛举办地点在平京大学体育馆,看台上坐满了人, 三分之二都是女生,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一中球队上。   准确说是, 众人都在看裴延。   这个人就是天生便具备这种能力,无论在哪,无论身边人再多,他一定就是最耀眼的那个。   裴延穿了件白色15号球衣,漫步上场,斜斜打过来的金光勾勒出男生修长身形,他同一中校队众人商量好战术后,伴随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江昭意对篮球了解甚少,但能看出,从比赛开始,裴延带领的一中众人一直稳占上风,他打球从不抢风头,而是和团队配合默契。   上半场结束,一中甩附中十五分。   这场比赛从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输赢。   “江昭意,你别眨眼喔。”晏珂压低音量,难掩激动,“待会裴延进的那一颗球,简直堪称封神,网上还有专业人员对他这颗球进行了分析,得出结果是裴延的水平不输职业选手。”   江昭意讶然,她见过很多次裴延打球,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裴延好像做什么事都是优秀的,学习成绩优异,竞赛冠军,组乐队玩音乐,轻松拿奖,会打篮球,水平堪比职业。   不过转念一想,裴延曾为一首音乐寻找灵感,独自驱车前往戈壁,背后付出的汗水与努力,也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人人皆说上帝偏爱裴延,赞他是天才,但事实是他永远比常人更努力,才会收获成倍的成功。   江昭意目不转睛看着视频,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裴延从对方手里抢到球,和队友配合默契,来到三分线外,侧身躲过旁人抢球。   裴延运球起跳,小腿肌肉绷紧,他单手抓紧球框边缘,手臂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利落扣球,球体从篮筐落下。   篮球掉落在地上那瞬,比赛结束哨声响起,全场观众起立鼓掌。   裴延跳了下来,双臂张开,倒退两三步,紧闭着眼,脸上笑容恣意又痞坏,坦荡享受这一刻属于他的荣耀。   视频是静音,江昭意心跳如雷,她脸微红,怕被晏珂看出蹊跷,快速拿过一本书翻开,轻咳一声说:“看完了,我看书了。”   “哦哦好的,”晏珂注意力还在视频上,等看完,还意犹未尽,拉着江昭意讨论,“江昭意,你说裴延是不是好帅?”   江昭意过快心跳已经平复,轻嗯一声。   晏珂还在絮絮叨说个不停,一转头看见站在后排窗户外的班主任,立马收起手机,低头装作看书。   下午第一节 是英语课,老师拿着卷子和保温杯走进来,调试了小蜜蜂音量,咳嗽两声算作试音,看着全班同学开口说:“今天做个随堂小测,前十五名的同学会参加这周五我的公开课。”   底下有人举手问:“陶老师,除了我们班,还有哪个班啊?”   陶老师说:“我教的每一个班都会去。”   这话让十八班的女生瞬间激动起来,谁不知道陶老师还教十班,裴延成绩向来优异,公开课肯定有他,如果考到前十五名,说不定就能和他一起上课了?   有男生看不惯班上这群躁动的女生,泼冷水道:“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就算能考到前十五名,裴延还不一定会去上课。”   “你管我。”女生怼了回去,“总比天天看到你们这群丑儿强——!”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教室活像个菜市场,一片吵嚷。   江昭意心不在焉,她文化成绩不算好,这次又缺课了一周,想要考到前十五名,一定很难。   “安静——!”陶老师用三角尺拍响讲桌,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她让是英语课代表的晏珂把卷子发下去,随堂小测正式开始。   卷子发下来后,江昭意快速浏览一遍,松了口气。   因为是陶老师自己出的题,不算太难,江昭意基础语法掌握牢固,又有裴珩帮忙补习,应该能考个不错的分数。   英语随堂小测成绩在当天晚上发到了班群里,江昭意点开文档,拇指划拉下滑,第一、第二…到了十三名,还没有看到她的名字。   江昭意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有点不敢往下看了,怕空欢喜一场。   屏幕顶端跳出晏珂发来的消息,江昭意点开,晏珂先发了一个激动的表情,然后说:【江昭意,我还以为我们这一次不能一起上公开课了,没想到你居然刚好排在第十五名!】   江昭意立刻点开排名文件,快速下滑,看见第十五名那一栏就是自己的名字,心底失望瞬间被欣喜替代。   她又可以和裴延一起上课了。   回了晏珂消息,江昭意和她聊天,晏珂说:【我听说这次随堂小测,裴延都没参加,估计是不会来上周五的公开课了。】   江昭意垂下漆黑的眼睫,有些失望,却又忍不住期待裴延到时会出现。   周五的英语公开课在多功能综合教学楼的阶梯教室上,除了上课的陶老师和学生,还有学校领导和其他班老师旁听。   冯蕊这次排名靠后,没能来参加,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江昭意和晏珂并肩走进教室,偌大阶梯教室坐满了人,大家都在讨论裴延会不会来。   江昭意和晏珂正准备找位置坐下,第三排的裴珩冲两人招手:“江昭意,这里有空位。”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全是学生,大家看见裴珩让江昭意坐他身边来,刚才的议论声瞬间消失,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两人,发出“哇呜——”的起哄声。   裴珩家世好,长相出众,成绩优异,比起裴延的浪荡不羁,他性子更为谦和,有女生私下还给他取了一个“裴公子”的雅称。   “江昭意,裴珩叫你呢。”晏珂一脸八卦地看着江昭意。   江昭意神情淡然,和晏珂一起走过去,裴珩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眉眼温和,见江昭意两人走过来,和她们打了招呼。   “谢谢。”江昭意和裴珩道谢,在第二排坐下。   等江昭意坐下后,周围同学的起哄声更大,毕竟裴珩虽然性子温润,但他极少和女生走得近,这次主动帮江昭意占位置,很难不让人联想什么。   坐在江昭意旁边的女生和裴珩同班,八卦凑过来问:“江昭意,你和裴珩怎么认识的?”   “在一个学校学音乐。”江昭意回答简单。   晏珂坐在江昭意身边,歪头打量着她,女生穿了件白色连帽加厚卫衣,长发用绿色发带绑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她正低头看着英语书,清丽五官神情冷淡。   江昭意转学来三个多月了,作为和她接触最多的人,晏珂发现江昭意这姑娘看起来安安静静,实际性子冷淡,你同她说十句话,她也只回一句。   晏珂忘了带笔,找江昭意借了一支,撑脸看着她感叹:“江昭意,你说你长这么好看,为什么性子这么冷呢?”   江昭意正在给笔换笔芯,闻言眼睫轻颤,继续动作,声音很淡地回:“天生的。”   “你这么冷的性子,追你的人还那么多,就说你每天抽屉里的准时出现的那颗橘子糖,也不知道是哪个追求者送的。”晏珂说道,“不过,江昭意,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江昭意下意识抬睫看向教室外,几个班的同学陆续来齐,连旁听的老师校领导也来了,裴延也没有出现。   她垂睫,掩去眸底失落,说:“不知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呀——说的也对,我们马上就高三了,现在紧要任务是学习,然后考个好大学,”晏珂和她聊着,话题忽然跑远,“江昭意,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江昭意仔细想了一会儿,正要回答,眼睛不经意一抬,看见从教室外进来的男生,再也移不开眼。   裴延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浅灰长裤,运动鞋,灰色双肩包只背了一边的肩带,单手插着兜,散漫地往教室里走。   教室里因裴延的出现爆发出一阵骚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这也不能怪他们,裴延基本上很少来上这种公开课。   这次上课前,还有人在论坛发起投票猜裴延会不会来,不来是来的投票总人数的几百倍。   随着裴延的走近,江昭意心跳加速,握着笔的手紧张攥紧,低头装作不去看他,余光却紧跟不放。   晏珂看一眼走过来的裴延,又看一眼江昭意,捂嘴惊呼:“江昭意——!你和裴延穿的卫衣是一个品牌系列的吧?”   “——!”江昭意飞快扫眼裴延,发现两人的卫衣是一个小众联名品牌,只是颜色不同,她嘴角忍不住弯起,又快速压下,语气淡定,“挺巧的,这件卫衣是我哥朋友送我的礼物。”   江霁风半个月前回国了一趟,温意浓也跟着来了西溪花间,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温意浓就给江昭意准备了这件卫衣当做见面礼。   晏珂敷衍哦了声,包括她在内,这一边所有女生的注意力都在走近的裴延身上,江昭意跟着众人看过去,裴延在距离他们这排的一米远地方停下。   裴延单手插着兜,身高挺拔俊逸,他瞭起眼皮看向江昭意这排,两人目光不经意对上,江昭意心跳漏了一拍,然后看见裴延朝她走了过来。   周围惊呼议论声不断,江昭意下意识抿唇,这是她紧张会做的动作。   “早知道裴延要来,我肯定今早洗了脸再出门。”   “他过来了,过来了,姐妹,你的镜子小梳子呢,快借我整理下刘海。”   “……”   不断议论声中,裴珩清冽好听的嗓音响起:“阿延,这里。”   这一句话如同扔进一壶沸水里的冰块,议论全消,所有人惊讶看着裴延径直上了台阶,走到第三排的裴珩身边坐下。   过了片刻,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女生语气惊讶:“我…我没看错吧?裴…裴延,居然和裴珩坐…坐到了一起?!”   裴延和裴珩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谁也没想到,向来水火不容的兄弟俩居然坐到了一起?而且听裴珩刚才那话,似乎是事先帮裴延占好了位置!   不管同学们如何猜想,裴延坐在裴珩身边是事实,况且上课铃声响起,也容不得他们再议论出声,只能用笔写在纸上,互相传纸条讨论。   教室里有暖气,江昭意觉得闷得慌,身体绷紧,连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忍不住想,坐在身后的裴延此刻是在做什么?   他刚才看见她,没打招呼,是又认不出她了吗?   英语公开课有两节,第一节 课下来,江昭意几乎都没怎么听讲,直到第二节课才勉强集中注意力。   课上到一半,到了互动环节,陶老师难得见到裴延来上课,直接就点名让他起身和自己对话,江昭意也借此机会扭头看过去。   和一旁坐姿端正的裴珩不同,裴延懒散靠着椅背,长指正在一张白色A4纸写着什么,听见陶老师叫他,把纸夹进合上,缓缓起身。   从江昭意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看见男生被头顶白光勾勒的利落下颌线,裴延一只手撑在课桌边缘,另只手利落转着签字笔。   陶老师和裴延的对话全程是用英语交流,有些生词是江昭意没听过的,她怔怔看着裴延,男生手里的签字笔在修长指间来回转动,声响低沉,发音标准。   短暂互动结束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裴延漫不经心挑了下眉,坐回椅子上。   江昭意转过头,遗憾时间太短了。   陶老师点了另一个班的英语课代表互动,等结束,晏珂忍不住把他和裴延做对比,“裴延刚才那段发音太标准了,完全就是正宗的美式音腔。”   江昭意嗯了一声,把笔记做好。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江昭意把笔放进笔袋,抱着书,和裴珩告别后,挽上晏珂的手,排在一众同学身后准备离开。   江昭意跟着队伍往前走,听晏珂说下节体育课要去二食堂的超市买关东煮,正要说话,忽然,卫衣帽檐被谁拉了一下,她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裴延懒散的黑眸。   裴延瞭起眼皮看她一眼,又很快挪开。   江昭意心慌了一下,连忙拉着晏珂往外走,人群拥挤,江昭意动作匆忙,松垮系着的绿色发带不知道被谁手指勾住,飘落在第一排课桌上。   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显得格外空旷,白炽灯的光线很亮,风吹起窗帘,沾满雾气的玻璃映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它的主人捡起课桌上的绿色发带后离开了。   回到十八班教室,江昭意把英语书放进抽屉,和晏珂两人一起去更衣室换运动服。   晏珂挽住江昭意手臂往外走,余光一扫,停在江昭意马尾上,语气惊讶:“江昭意,你发带不见了。”   江昭意抬手去摸,马尾光秃秃的,只有一圈黑色塑料皮筋,她不甚在意:“应该是掉在阶梯教室了吧。”   “我陪你回去找找?”晏珂提议。   江昭意摇头,恰好冯蕊走过来,三个女生手挽手往更衣室走,走到一半,江昭意的鞋带散开了,晏珂两人就等她蹲下系好再走。   江昭意弯腰系鞋带,卫衣兜帽随之落下,脑后马尾轻扫,感觉帽子里有东西,她系好鞋带,和晏珂两人说:“我帽子里好像有东西,你们能帮我拿出来吗?”   晏珂手伸进江昭意兜帽里,拿出一只白色A4纸折叠的千纸鹤,三人互看,都是一脸懵。   冯蕊说:“拆开看看?”   江昭意拆开千纸鹤,纸上字迹遒劲有力,笔锋犀利,写着一句话——“江同学,你头发乱了喔。”   “这是恶作剧?”江昭意有些拿不准。   “这才不是恶作剧!”冯蕊拿过江昭意手里的千纸鹤,深谙偶像剧套路的她一脸惋惜地看着江昭意,“江昭意,你还真是白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   江昭意:“……”   江昭意:“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蕊眨眼:“告白啊——!这是有人给你写的情书,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完整是什么?”   江昭意摇头,冯蕊说道:“这句话出自村上春树的《如果我爱你》,全文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好浪漫!”晏珂惊呼,然后看着江昭意问,“江昭意,你想不想知道是谁给你放的千纸鹤?”   江昭意从冯蕊手里拿过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树下的垃圾桶里,神情淡定:“不想知道,没兴趣。”   “女人,你的名字叫心狠!”晏珂和冯蕊强烈斥责江昭意这种行为。   江昭意:“……”   小插曲结束,江昭意三人又往更衣室走,她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树后的裴延,他单手插着兜,逆着光,树影落下,看不清脸上神情。   “江昭意,你看什么呢?”冯蕊看她半天不走,转头问道。   江昭意迅速勾回眼,和冯蕊两人继续前行。   体育课结束后,冯蕊被邻班的朋友叫走,江昭意和晏珂去超市买关东煮。   因为是下课时间,超市前挤满了人,江昭意和晏珂排着队,不时聊上两句,多数都是晏珂在说,江昭意安静听着。   很快排队到她们,江昭意两人买完关东煮就往回走,晏珂一边吃着鱼丸,一边和江昭意聊天,江昭意都静静听着。   迎面走来一群男生,他们人多,江昭意和晏珂往旁边站,给他们让路,她眼睛不经意一瞥,看见那群男生里有裴延。   裴延正在喝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痞气又撩人。   男生们似乎正在讨论哪个班的女生最好看,有和裴延关系好的男生问他:“延哥,你女朋友那么多,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妞?”   江昭意放慢了步子,身后响起裴延散漫的笑声:“爱笑,我这人不喜欢太安静的,最好能像只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这什么鬼择偶观!”一众人哄笑出声。   江昭意扭头看过去,裴延正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手指修长分明,黑色卫衣衣袖滑下,有一段浅色的绿圈住削瘦的手腕。   回到教室后,江昭意找晏珂借了她的化妆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唇红齿白,很漂亮,但眉眼间总萦绕着一股清冷的疏离。   江昭意牵动嘴角,对镜露出一个笑,但眼底无光,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似乎来到平京后,她连笑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裴延喜欢爱笑的女孩,她不会笑。   裴延不喜欢安静,喜欢说话说个不停的女孩,她已经习惯内敛装乖,不爱说话。   ——她永远不符合他的择偶观。   风从外面灌进,雨水落在江昭意脸上,凉意四散,瞬间拉回她的思绪,此时,微信弹出院领导发来的消息:   【江老师,我们学院这周和申城音乐学院有个音乐交流大会,大提琴组的学生名单已经确定好了,但还缺一个随行指导老师,您看您有时间吗?】   江昭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打字回道:【有时间。】 第三十五章   傍晚的雨在晚上七点停下, 空气潮湿闷热,好在雨下过之后,盘旋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风吹散, 月亮露了一半的脸。   西二环大院这边寂静如斯, 只有藏匿在庭院前的香樟树叶间的蝉鸣叫不歇。   二层楼高的小洋楼灯火通明, 简从恩正让保姆芸姨把晚餐摆上桌,一抬头看见从楼上下来的裴延,热络招呼他:“阿延, 时间不早了,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   “不了。”裴延拒绝。   简从恩还想劝他,被重重关上的书房门惊得皱眉, 裴牧迎额头泛伤,沉脸下楼, 身后的林清雨低着头,指节绞弄着裙摆,一脸惊魂未定。   裴延和简从恩道别要离开, 裴牧迎叫住他, 一双眼猩红到滴血:“裴延,你使得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江昭意知道吗?”   简从恩唇动了动, 劝解兄弟两人的话又咽了回去,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懒得去管, 叫上芸姨,转身进厨房端菜去了。   风声猎猎, 吹散天边最后一团乌云,一轮圆月彻底露了脸, 裴延余光扫过,转头,瞭起眼皮看着裴牧迎,淡声回:“她不用知道。”   月亮皎洁不染尘,就该永远悬挂天际,令人仰望,而不是落入人间,与污泥同流。   裴延撂下这句话就往外走,身后裴牧迎握紧双拳,怒吼道:“我不会放弃的,江昭意,我要定了。”   闻言,已经走到玄关处的裴延扭头看过来,裴牧迎脸上挂着彩,五官因怒火扭曲,毫无平日伪装的温和君子模样。   裴延目光穿过愤怒的裴牧迎,落在他身后的林清雨身上,林清雨低着头,身体因害怕到发抖,裴延扯唇,讥嘲开口:“别急着撂狠话,先把你没出世的儿子的事儿处理好了再说。”   简从恩端着菜出来,见客厅里只剩下裴牧迎,开口:“牧迎,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裴牧迎压下怒火,正要回答,一道中气十足地怒火声在二楼上响起:“——他吃个屁!让他滚!别弄脏了我裴家的地!”   裴瀚之背手从二楼下来,冷眼扫过裴牧迎,再看见瑟瑟发抖的林清雨时,语气嫌恶:“还杵在这儿干嘛?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出去!”   裴牧迎忙不迭拉着林清雨灰溜溜离开,出了门来到车里,裴牧迎掐住林清雨的下巴,语气狠戾:“我不是让你在国外就把孩子打掉吗?你居然还从国外回来?还和裴延合伙来搞老子?”   “……我没有,”林清雨被吓得眼泪直掉,磕磕绊绊反驳,“裴…裴先生,我…我本来去医院是想拿掉孩子的,可…可是裴延来了……”   到底还在大院里,裴牧迎不敢太放肆,丢开林清雨,烦躁开口:“我明天就让人送你出国,孩子,我不会要,当然我会给你一笔钱,不会亏待你。”   林清雨垂眸,掩去眼底贪婪,怯生生应:“……好。”   /   裴延驱车出来,站岗的警卫老刘以前是裴瀚之的司机,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给开闸放行,又笑眯眯地问:“阿延啊,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不留下来住一晚?”   “不了,”裴延捞过中控台上的烟丢给老刘,“您站岗辛苦了,这包烟送您。”   老刘笑呵呵接下,目送裴延开车离去。   裴延常住的地方在东二环这边的青山壹号,紧邻地铁二号线,地段寸土寸金,私密性极强,出入皆要登记,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把车开进别墅自带的地下停车场,裴延乘坐电梯到了一楼,智能化的系统,在电梯打开那瞬,偌大别墅灯火通明。   裴延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径直走到厨房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喝水的同时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一片黑暗,已经没电关了机。   喝完水,裴延把手机充电开机,正要给江昭意打电话,宋行之电话就打了进来,裴延开了扩音,往沙发上一靠,姿态懒散,问:“又有事儿?”   “裴少爷,您可算是接电话了?您再不接电话,我就打算给您报个人口失踪了。”宋行之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裴延挑眉,长腿伸直,一条腿踩在茶几上,慢悠悠地回:“你每个月那几天又到了?”   “……”宋行之想要骂人,但眼下事更重要,和裴延说,“你看热搜了吗?你和林清雨是怎么回事儿?”   “手机没电,关机了。”裴延从茶几上拿过烟,抖出一支点燃,回答宋行之,“家丑不可外扬,热搜的事儿,照常处理。”   从裴延出道起,宋行之就是他的经纪人,多少了解一点儿裴延的家世背景,到底是裴家家事,宋行之也没再追问下去。   “热搜已经联系相关人员降了,工作室也发了澄清,律师函也拟了发布了,爆料的营销号会一一追究法律责任。”宋行之说道,“主要是林清雨发的那条微博,让舆论持续发酵。”   “什么微博?”裴延掐了烟,问道。   宋行之把林清雨微博截图发给裴延,裴延扫了一眼,眼中冷意掠过,从列表里艰难找出林清雨,直接把这张截图甩了过去。   林清雨消息倒是回得快,她的微博一直是团队工作人员在运营,林清雨团队在看见这条热搜爆了后,开了个紧急会议,想借此炒波热度,帮林清雨撕到最近在争的一个本子。   裴延打字,语气不容置喙:【删博,后续澄清工作,我的团队会联系你。】   没等林清雨回消息,裴延直接把她给删了,然后把截图发给宋行之,让他去联系林清雨的团队,宋行之表示会尽快做好澄清。   裴延拨通江昭意号码,忙音响过许久后才接通,裴延正要开口,听筒里响起一道甜美的广播女声:“请乘坐MJ0755次航班的乘客……”   “你在机场?”裴延快速从沙发上起来。   江昭意正在过安检,淡声回:“嗯,临时出差。”   裴延走到玄关换好鞋,拿起车钥匙就往地下停车场走,问她:“去哪?”   江昭意没有回答,只一句我要登机了,就挂断了电话,裴延电话再打过来,她垂睫扫过,直接拒接,然后把手机给关机了。   听筒里响起一阵忙音,裴延皱紧眉,再拨打过去,电话那边响起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   裴延站在电梯里,反光不锈钢映出一张脸色微沉的脸,他眼眸微微眯起,一声很冷的哂笑从喉咙里滚出,这姑娘生气了,还挺难哄的。   坐进车里,裴延登上许久没用的邮箱,给列表唯一联系人发了邮件:【最近忙吗?有没有空见个面?】   /   上飞机后,江昭意还有些心虚,她直接关机不接裴延电话,按照他的性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这般想着,江昭意没忍住把手机开了机。   微信,未接来电,都没有裴延的消息。   江昭意有些失落,正要关上手机,邮箱弹出一则未读邮件,是许久没联系的Y发来的消息:【最近忙吗?有没有空见个面?】   早几年,江昭意曾和Y提出面基,对方都以自己学业或工作忙碌推托了,见此消息,江昭意斟酌打字回道:【临时去申城出差,你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   飞机上信号不好,邮件成功发送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再收到Y的回信,又是在下飞机后了。   Y:【很巧,我最近也在申城,你什么时候有空?】   江昭意思考,交流会是在明天开始,为期半个月,但周二她要回平京去拍《Sedution》的杂志封面。   她打字回道:【下周一中午,可以吗?】   一抬头,同行的另一个指导老师苏兴言推着她的行李箱走过来,白衬衫,戴眼镜,气质斯文,笑着开口:“江老师,您的行李我帮您一起取了。”   “谢谢。”江昭意从苏兴言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坐上申城音乐学院派来的大巴,前往此次交流会下榻酒店。   交流会为老师安排的房间是两人一间,江昭意和钢琴组的女老师一间,苏兴言住她们隔壁,下车后,还体贴帮两人把行李拿到房间门口。   和江昭意一间房的女老师叫陈馨怡,见苏兴言帮忙把行李拎过来,一头大汗淋漓,立刻递上纸巾:“师兄,谢谢你帮我们提行李上来。”   “不客气,”苏兴言接过纸巾擦汗,眼睛一直看着江昭意,“我就住你们隔壁,有事尽管打招呼。”   “好。”   江昭意和陈馨怡推着行李箱进房间,房间是标准的双床套间,里面设施一应俱全,陈馨怡把行李箱推到靠窗的那张床停下,看着江昭意说:   “江老师,我睡外面这张床,你睡里面,行吗?”   江昭意对床没什么要求,点头应下,打开行李箱把洗漱用品拿出来。   陈馨怡收拾好行李凑过来,语气试探:“江老师,我觉得苏老师是不是喜欢你?我看他刚才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江昭意和陈馨怡虽然是今天才见面,但也听过院里传闻,苏兴言和陈馨怡是同门,早年陈馨怡还追过他,但被拒绝了。   她现在心情一团糟,不想去回答这些无聊问题,只微笑扯唇,算作回答。陈馨怡脸色有一瞬尴尬,借口去查寝,就从房间离开了。   江昭意收拾好行李,给手机充电,屏幕顶端弹出Y发来的邮件:【好,申城见。】 第三十六章   江昭意回了Y的邮件后, 就拿上衣服进浴室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房间里陈馨怡和几个指导老师正在吃东西聊天,众人听见声响, 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江昭意以为房间没有他人, 只穿了件短T和热裤, 头发湿漉漉贴着天鹅颈,一双长腿笔直,被热气蒸过的皮肤, 白里透着红,模样清冷又娇俏。   指导老师里有两个男同事,看江昭意目光难掩惊艳, 江昭意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疏离地和众人打了招呼。   陈馨怡递来一包薯片, “江老师,来一起聊聊吗?”   “不了,你们聊吧, 我去吹头发。”江昭意拒绝, 拿上吹风机进了浴室。   听见风筒呼呼作响的声音,其中一个女老师看着浴室方向, 小声问陈馨怡:“陈老师, 江老师性子好冷,是不是很难相处?”   “人家什么身份, 什么家世?”陈馨怡磕了一颗瓜子, 话有深意,“你看她刚才那语气, 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平凡人?”   众人笑笑,把话茬揭过, 江昭意吹完头发出来,房间里只剩下陈馨怡,她正靠在床头玩手机,地上堆满果壳瓜子皮,一片狼藉。   江昭意皱眉,温声开口:“陈老师,这地上垃圾……”   “明天酒店工作人员会来打扫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陈馨怡不耐,背过身去玩手机。   江昭意把吹风放回原处,关上自己这边灯上床,闭上眼正要休息,只听“啪——”地一声,熄灭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光线很亮,江昭意虚眯起眼睛,适应后,转头看向陈馨怡,陈馨怡一脸无所谓:“光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我开一下灯,没吵着你吧?”   “没有。”江昭意不想和她计较,从行李箱里找出眼罩和降噪耳塞戴上,继续上床休息。   半夜,陈馨怡似乎在和谁打电话,不时笑出声,分贝很高,纵使江昭意戴了降噪耳塞,也被她吵醒好几次,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早上七点,江昭意轻手轻脚下床,进了浴室洗漱,出来时,把一盏床头灯打开,正要护肤,就见邻床的陈馨怡忽地坐起身,语气烦躁:   “大早上的,你开什么灯?你不睡觉,别人不睡觉吗?!”   江昭意没有理她,把手里护肤品一放,走到玄关,把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了,回头看着满脸不虞的陈馨怡,不咸不淡开口:“我要护肤,怕弄进眼睛里,对视力不好,开一下灯,不会打扰到你吧?”   这是把昨晚陈馨怡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让陈馨怡气的个半死。   陈馨怡瞪了眼江昭意,下床进浴室,玻璃门被她狠狠甩了过来,发出“砰”地一声重响。   江昭意扯了下唇角,简单护肤完,收拾好行李,拎着行李箱进电梯,来到酒店前台,开口:“我想重新开一间房,还有空房吗?”   “请稍等,”前台礼貌地回,然后查了下剩余房间信息,带着歉意开口,“抱歉女士,由于交流会的召开,酒店标间已经没有了,只剩顶层的总统套间,您看您需要吗?”   江昭意点头,把身份证递给前台,前台快速为她办理了入住手续,把房卡双手递上,江昭意道谢接过,推着行李箱往电梯走。   按下上行键,电梯门在一分钟后打开,江昭意正要进去,一抬头看见站在电梯里的苏兴言和陈馨怡停下了动作。   打过招呼后,苏兴言看着江昭意推着行李箱,关切问道:“江老师,您换房间了?”   “嗯,换了。”江昭意神情冷淡。   苏兴言还想说什么,陈馨怡催促他快走,苏兴言只好带着歉意和江昭意告别,江昭意礼貌回应,推着行李箱进了电梯,按下顶层数字键。   在电梯门关上那霎,陈馨怡声音传来,语气很不好听:“你不懂了吧,江老师可是千金大小姐,当然住不惯普通标间了。”   电梯很快到达顶楼,江昭意刷房卡开门,总统套房很大,有单独的书房和厨房,无论是装修还是陈列设施,都比标间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江昭意很快收拾好行李,在临时拉的大提琴组群里发了集合的通知,地点在酒店门口,时间是十分钟后。   她快速换好衣服下楼,楼下已经聚齐不少学生。   江昭意让这次小组组长清点人数后,发现春笙还没有来,和春笙关系不错的女学生正要打电话,身后响起急促脚步声。   春笙跑过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嗓音带着不平稳的喘息声:“江…江老师,我起晚了,不好意思。”   “没事,”江昭意给她拧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过去,“先喝口水,等车来了我们就去申音参加开幕式。”   春笙道谢接过水,站到队伍中间,和朋友小声说道:“江老师人真的超级好诶,长得又漂亮,对我们又很和善,没有一点儿架子。”   朋友抬头看去,江昭意和是此次小组组长的冉思敏正在谈论中午带大家去哪里吃饭,风吹过来,江昭意耳边碎发落下,她抬手别过,烈烈金阳下,皮肤雪白,侧颜姣好。   “对啊,”朋友点头,“江老师人超级好,上次我的大提琴坏了,就是她找人帮我修的,比市面价便宜了好多。”   很快,大巴车开来,江昭意组织同学有秩序上车,等到了申城音乐学院后,先带着大家去吃了午饭,后又带着大家去参加此次交流会的开幕仪式。   这次音乐交流会的主题是“音乐与文化的跨界融合”,到场参加的学校很多,也有不少受邀前来的行业精英,江昭意在大会上见到了不少旧日合作过的伙伴。   等开幕仪式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江昭意让大提琴组的学生自由活动,但晚上十一点前必须回酒店,她会和另一个指导老师去查寝。   同学们欢快应好,很快哄作鸟散。   江昭意打算打车回酒店,春笙挽着朋友跑过来,和江昭意打了招呼,邀请道:“江老师,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逛街?”   “不了,你们自己去玩吧。”江昭意浅笑拒绝。   春笙有些遗憾,但很快打起精神,欢快地和江昭意挥手说了再见,拉着朋友跑远,几个女孩打打闹闹,笑声回荡在上空,朝气又蓬勃。   /   江昭意打车回了酒店,正要往电梯走,前台小姐叫住她:“江小姐,有人送了花给您。”   前台递来一束开的正盛的紫色薰衣草,江昭意道谢接过回到房间,把花放在茶几上,拿过插在花束间的贺卡打开,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印刷宋体。   【期待周一的见面——Y。】   江昭意找了个杯子,装上水,把花插在里面,然后进浴室洗澡,点上酒店套间自带的香薰,戴上眼罩,上床补眠。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九点,江昭意揭开眼罩,用遥控器打开窗帘,落地窗外霓虹流光溢彩,节次鳞比的高楼直耸入云。   江昭意叫了酒店送餐服务,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江昭意走过去开门,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把她点的晚餐在饭厅餐桌上一一摆好,才推着餐车离开。   进浴室洗了把脸醒神,江昭意才坐到餐桌前,她点的是两菜一汤,一边刷微信朋友圈,一边喝汤,通知栏弹出一条微博热搜推送。   ——【裴延和林清雨同时辟谣恋情,并声称将起诉造谣者。】   江昭意眼睫一颤,汤匙掉进碗里,番茄蛋花汤瞬间溅到白色餐桌上,江昭意扯过几张纸擦拭,拇指摁着手机屏幕,快速点开这条热搜推送。   热搜第一是#裴延方辟谣恋情#,广场第一便是裴延工作室在昨晚凌晨更新的动态。   @裴延工作室:【没想到国际打假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小室还要加班打假!爆料是假!恋情更是假!老板和林清雨女士只是朋友正常社交!   在这里,小室呼吁大家不要追风捕影,不信谣不传谣!文明上网!谢谢大家!】   排在热评第一的是林清雨工作室转发:【感谢裴延送清雨去医院,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请大家理智追星,不信谣不传谣!!!】   双方工作室同时在今日上午发布了律师函,配文声称,将依法追究造谣者侵权行为,坚决维护名下艺人合法权益。   江昭意舀起一口汤喝,拇指划拉着手机屏幕,点开了这条微博的评论区,底下基本都是裴延粉丝发言。   【有谁注意到了吗?小室昨晚更新那条的辟谣微博是已经凌晨了。】   【小室,好惨一007打工人。】   【没办法,谁让你老板貌美如花,活像再世唐僧,什么妖精都想来沾边呢。】   ……   江昭意退出微博,登上微信,裴延从昨晚起就没有联系她,她点开二人对话框,指腹在编辑框里打了一个字,随即又给删除了。   裴延已经辟谣了他和林清雨的绯闻热搜,但她心里还是难受,江昭意知道是自己矫情了,可她还是不想联系他。   江昭意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缓过来后,要退出微信,裴延忽然发过来一条消息,只简单两个字,瞬间扰乱她的心绪:【开门。】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条消息,忍住澎湃的心绪,回了他一个问号。   下一秒,房铃声响起,江昭意呼吸有一瞬屏住,她快速跑到门前,打开墙上的可视门铃,廊道灯光昏暗,裴延背着光,身形挺拔修长。   裴延穿了一件黑色T恤,鸭舌帽压得很低,帽檐挡住深邃的眉眼,往下是遮住半张脸的口罩,像是感觉她在看他,裴延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可视门铃里,男人一双黑眸狭长深邃,眼底压着散漫的笑,像穿过屏幕,直直地看进她心里。   江昭意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裴延拨通了江昭意的号码,门后响起电话铃声,下一秒又没了,是江昭意按了静音键,他扬了下眉,耐心等电话接通。   江昭意深呼吸几个来回,按下接听键,看着视频里的裴延,开口:“有事吗?”   裴延瞭起眼皮看向紧闭的房门,眼尾压低,眼皮褶皱很深,轻笑一声,带着若有若无的狎昵:“来陪你睡觉。” 第三十七章   只隔一扇门, 他的话不像在听筒那边,仿佛在她耳边低声诉说一样。江昭意耳垂泛起热意,她深呼吸几次, 勉强平复躁动心绪, 开口: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   “江昭, ”裴延打断她接下来的话,瞭起眼皮看着面前紧闭的门,缓缓开口, 语气吊儿郎当,又隐含威胁,“你确定不让我进去?”   “……”   江昭意纠结一会儿, 还是给裴延开了门,裴延站在门外, 看见她出来,拿下了手机,垂下眼皮瞧着江昭意, 开口:“舍得开门了?”   “就这样聊吧。”江昭意用身体挡住门, 没有要让裴延进来的意思。   裴延乐得纵容他姑娘的小性子,正要开口, 此时不远处的电梯传来“叮——”地一声, 江昭意看过去,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扶着男人正往这边走。   男人似乎喝醉了, 脚步虚浮, 女人艰难扶着他,一抬眸看见在门口对峙的江昭意两人, 目光落在裴延身上。   裴延戴着鸭舌帽,帽檐压低, 在深邃眉骨落下浅淡暗影,他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了眉眼轮廓,又逆着光,瞧不清长相。   但凭第一感觉,就觉得这人应该是个大帅逼。   裴延余光掠过往这边来的情侣,低眸看江昭意,眼神散漫,似笑非笑的:“你确定要在这里聊吗?”   眼瞧那对情侣越走越近,江昭意连忙拉住裴延的手,把人往房间里一拽,关上门,挡住女人想再看过来的目光。   江昭意要松开裴延,手腕忽地被他握住,然后一个转身,眼前一道挺拔身影笼罩而下,她就被裴延紧紧抵在门板上。   裴延腾开一只手放在江昭意后脑勺上,低下笔直的脖颈,垂眸看她,眼神侵略性很强,江昭意转过脸不看他,又被他把脸掰了回来。   “最近为什么躲我?”裴延看着她问。   江昭意浓密黑睫垂下,避开裴延眼神,眼眶一点点变红,她抿紧唇,须臾,才开口说:“热搜,我看见了。”   从情窦初开确定喜欢上裴延那一刻起,江昭意就一直告诉自己,你可以喜欢裴延,但你首先是江昭意,其次才是喜欢裴延的江昭意。   可在感情里,先动心的那一个人总是很容易丧失理智,变得患得患失,她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情绪,被裴延掌控喜怒哀乐。   江昭意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又忍不住因裴延情绪起伏难消。   裴延这个人就是一阵不羁的风,当你以为自己抓住风时,殊不知只是风在你身边短暂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就会溜走。   “我本来不想和你提这件事,但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裴延拇指按在江昭意额角,低头看着她,语气温柔,“对不起,让我们昭昭受委屈了。”   江昭意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其实是一个很爱哭的人,只是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学会了压抑。   可在裴延面前,她总是容易情绪崩溃。   “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昭意抽噎着,红眼看着裴延问道。   裴延抬手为江昭意擦去眼泪,动作温柔,看着她微红的眼,轻声开口:“林清雨是裴牧迎养在外面的女人。”   “上次鸽了和你的约会,就是想赶在裴牧迎之前,把人带到老爷子面前。”裴延牵着江昭意的手往里走,让她坐在椅子上。   摘下帽子和口罩后,裴延蹲下身,仰头看她,“我不告诉你,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好的人。”   从江昭意在墨尔本离开后,裴延就找了人暗地里调查裴牧迎。   知道他暗地里做的那些烂事,也知晓裴牧迎为了能和江昭意订婚,拿到裴家继承权,把林清雨送出国,意图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林清雨却想借子上位,瞒着裴牧迎回国。   鸽掉和江昭意约会那天,裴延就是收到私家侦探的消息,林清雨回国去医院了,同时裴牧迎也知道她回国一事。   裴延抄近路去医院,终于赶在裴牧迎之前,把要离开的林清雨逮住,然后直接把人带到裴瀚之面前,把事儿在老爷子面前挑明,也告诉裴牧迎——   你自己一堆烂事儿,摆不上台面儿,哪来的脸和他争江昭意?   不出所料,老爷子暴怒,当场就发话让裴牧迎处理掉林清雨肚子里孩子,并打电话给了裴中石,表明裴家未来绝不会交到裴牧迎手中。   挂断电话后,老爷子将手边的茶杯砸向裴牧迎,撂话:“带着你的人给我滚,江家那丫头,你配不上,少给我去祸害人家!”   ……   “林清雨的微博一直是她团队在运营,发的那条动态,是想炒一波CP,撕一个资源。”裴延拿过桌上餐巾纸,一点点给江昭意擦去脸上的泪,“让你没安全感,是我的错,但我不想让你觉得……”   裴延没把话说完,只看着眼前哭红眼睛的姑娘,在心底补充,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比不上裴珩。   没有人在爱情里不会自卑,骄傲如天之骄子一样的裴延也一样。   他害怕在江昭意眼里,自己是一个卑鄙、不择手段,为了得到她,费尽心机,更怕在她心里,他永远比不过那个光风霁月的裴珩。   这世界上的人怎么看不上他都行,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江昭意。   “我也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些事来,毕竟——”裴延眼睫扇动,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太脏了,你该干干净净的,这些事该有我来处理。”   江昭意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抬脸看着裴延,因为才哭过不久,一双杏眼泛着红,纤长的眼睫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裴延,”江昭意哑着声音叫他,眼神认真,“我不是遇事只会躲在你身后的人,我成长的环境并不是你想的温室,我和你一样——”   江昭意弯腰,伸手抱住裴延的肩,下巴抵在他颈侧,轻声开口:“从来都不是被爱的存在,长到现在,最爱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裴延听得心疼,他的姑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太多委屈,他未言,只伸手回抱住她,给她温暖的陪伴。   “所以裴延,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但下不为例。”江昭意从他怀里抬头,一双眼晶莹剔透,认真开口,“以后有什么事,请你一定要事先告诉我。”   我不喜欢那个因你情绪起伏的自己,没有安全感,只会一昧逃避装鸵鸟,完全沦为了爱情的囚徒,那根本不是她。   裴延宽大的手覆在江昭意颊侧,瞭起眼皮看她,漆黑的瞳孔映着她的倒影,认真开口:“昭昭,不会再有下一次。”   江昭意脸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了蹭,轻嗯一声,小声道:“我信你。”   说开以后,江昭意和裴延一起吃了晚饭,她看眼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再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裴延,询问:“时间不早了,你今晚在哪休息?”   裴延靠着椅背,一双狭长黑眸微眯,神态懒洋洋的,闻言看向江昭意,慢悠悠开口:“你觉得呢?”   江昭意才觉得这话有点暧昧,耳根悄悄红了起来,嗫嚅着声说:“再开一间房?”   “不用这么麻烦,”裴延从椅子上起来,慢条斯理地解下腕表,往桌上一撂,看着江昭意,“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你不会介意吧?”   “……”   她敢说介意吗?   裴延去浴室洗澡前下单了衣服,告诉江昭意待会会有人送来,江昭意点头应好,拨通酒店内线,让工作人员上来收拾了桌上狼藉。   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江昭意开门,外面是外卖小哥,小哥把纸袋递过来,江昭意道谢接过,关上门往里走。   江昭意拎着袋子走进卧室,浴室水声渐歇,磨砂玻璃映出男人挺拔轮廓,她看了眼,飞快移开视线,敲响门,开口:“裴延,你的衣服到了。”   玻璃门从里拉开一个缝隙,江昭意把袋子递了进去,裴延接过,江昭意便坐到床上去玩手机,过了会,浴室门打开,裴延从里走出来。   江昭意抬眼看去,裴延穿着酒店的一次性睡袍,黑发湿漉漉的,贴着眉骨,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水,淌过裸露在外的肌理。   房间空调温度合宜,风吹在身上甚至有些凉,江昭意却觉得有些热,别开脸不看裴延,抱起床上衣服往浴室走:“我去洗漱。”   路过裴延身边时,手腕倏地被他拉住,江昭意抬睫看他,眼神写满疑惑:“干嘛?”   裴延从浴袍兜里摸出一白色方形盒,食指和中指夹住,在江昭意眼前晃了晃,眼底压着笑,语气戏谑:“你把这个递给我,是什么意思?”   江昭意看清裴延手里的包装盒是避.孕.套后,一张脸涨得通红,转念一想,这东西是在他叫的外卖袋子里,底气又回来了。   “不是你买的吗?”江昭意反驳。   裴延扫了眼,点评:“尺寸小了,要重买。”   “……”   瞧面前姑娘一张脸通红,裴延也不逗她,拍了拍江昭意脑袋,笑着开口:“去洗漱,我上床等你。”   江昭意抱着换洗衣物快速跑进浴室,害怕裴延会进来,还把门给反锁上了,等洗漱完出来,裴延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朦胧又暧昧,男人懒散靠在床边,修长分明的手指握着手机,下巴扬起,侧脸轮廓流畅且深邃。   “洗完了?”裴延摁熄屏幕,转眼看来。   江昭意轻嗯一声,走过去在裴延身边坐下,裴延抬手要关灯,江昭意叫住他:“裴延,别关,我喜欢开着灯睡觉。”   “好。”   江昭意躺在床上,鼻尖闻见裴延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心跳得很快,裴延侧过身子,抬手环住江昭意腰肢,把人抱进怀里。   “裴延,”江昭意感觉到他身体变化,红脸开口,“我明早七点要排练。”   裴延抱紧她,下巴抵在江昭意肩窝,热气喷洒在她颊侧,轻笑道:“不弄你,睡吧。”   房间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空调风声,江昭意在裴延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伴随他有节奏的心跳声,陷入梦里。   翌日早晨六点,江昭意睁开眼,房间里已经没了裴延的身影,她快速洗漱完从卧室出来,正好撞上买早餐回来的裴延。   裴延把早餐放在桌上,江昭意走过去坐下,裴延从袋子里拿过豆浆,插上吸管递给江昭意,江昭意喝了一口,看着裴延问:“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睡不着。”裴延给她喂了一个生煎。   江昭意咬了一小口,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裴延没回答,只盯着她看,眼神直勾勾的,江昭意瞬间明白,脸颊烧了起来,嘟囔骂了一声流氓,抢过裴延手里的生煎吃了起来。   吃完早餐,江昭意在群里通知学生在申城音乐学院正大门集合,摁熄手机,抬眸看向裴延,他眼下有着淡淡青乌,江昭意有些心疼,提议道:“你要不要在酒店睡一会儿?”   裴延看着她,眼底漫开笑意,“给个机会。”   “?”江昭意疑惑。   裴延牵住她的手,修长指节插进指缝,和她十指相扣,转头看着江昭意,语气温柔:“送女朋友去上班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   裴延开车送江昭意去申音(申城音乐学院), 今天是周内,又逢高校音乐交流会在此开展,申音门外停满车辆, 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   江昭意让裴延把车停在校门对面, 正要解开安全带,手腕倏地被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她抬睫看他, 清澈杏眼满是疑惑:“嗯?”   “你忘了一件事,”裴延另一只手钳制住她小巧下巴,眼皮垂下, 看着她,目光游移, 落在她的唇上,开口,“离别吻。”   他低头时, 灼热呼吸喷洒在她脸颊, 江昭意眼睫轻轻扇动,忍着如鼓的心跳声, 飞快地在裴延脸上亲了一下, 低头不看他,小声嘟囔:“可以了吗?”   “勉强算你过关。”裴延揉了一把江昭意的头发, 帮她解开安全带, “上班去吧,中午来接你吃饭。”   “好。”江昭意不好意思抿唇。   江昭意从车上下来, 正好撞上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陈馨怡和苏兴言几人,和他们打了招呼, 一行人说笑往学校里走。   陈馨怡看向江昭意下来的那辆车,车牌号是沪A开头的连号数字,车是近日才上市不久的红色法拉利La Ferrari跑车,能开的起它的人非富即贵。   此时,车窗半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懒散搭在车窗边沿,指间夹着一根猩红明灭的烟,风一吹来,乌白烟雾飘散。   早晨七点的光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落在那只漂亮的手上,腕骨削瘦,指节修长,手背青筋盘虬往上,消失在一块黑色机械腕表下。   陈馨怡看得走神,风沙吹过,迷了她的眼睛,她抬手去揉,正好看见降下的车窗升起,那霎,她看见一张侧脸轮廓分明的俊脸。   想再看仔细一点,车窗已经完全升上,瞧不见里面情景。   回想刚才那一眼,男人侧脸隐于光暗交界处,下颌弧度锋利,虽看不清长相,但凭第一直觉,就能猜出一定是一个很好看的大帅哥。   /   看完参加此次交流会曲目的排练,江昭意和同事一起去参加上午的歌剧和戏曲表演讲座。   讲座结束后,江昭意收起笔记本,背上挎包就要离开,身后响起一道叫她名字的女声:“Eloise,等一下。”   “许学姐,好久不见。”江昭意微笑打了招呼。   许代曼一身湖绿长裙,打扮精致,笑容满面的向江昭意走来,给她一个拥抱后,微笑开口:“自从我毕业回国后,我们可有许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我是代表平音来的。”江昭意对许代曼亮了自己胸前挂着的工作牌。   许代曼毕业回国后就在申音任职,是这次交流会申音指导老师之一。   江昭意和许代曼正聊着天,不远处有个抱着一叠文件跑来的男生,在许代曼身边停下,告诉她:“许老师,边教授让我叫您去开会。”   许代曼说知道了,又同男生介绍江昭意:“江昀,这是我留学时的学妹江昭意,也是此次平音的指导老师之一,你可以叫她江老师。”   在听见男生名字时,江昭意就刻意避开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但还是猝不及防的和江昀眼神对上。   多年未见的姐弟两人,看向彼此目光只有陌生。   “你好。”江昭意先开口打破安静。   江昀强压下内心激动,礼貌地和江昭意打了招呼:“江老师好。”   许代曼有事先走,江昭意浅笑目送她离开,待人走后,江昭意也要转身离开。   江昀站在路中间,刚好挡住前行的路,江昭意路过他身边,漆黑眼睫垂下,淡淡开口:“同学,请让一让。”   “我……”江昀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余光触及江昭意冷淡的脸,所有问候的话,都化为一句,“您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江昭意离开时,江昀十岁,已经是记事的年龄。他记得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等病好后回家,一直疼爱他的姐姐却不见了。   江昀问过父母姐姐去哪了,每到这时,母亲只会无声落泪,父亲沉默抽烟,然后长吁一声,叹道:“是我们对不起昭昭。”   这些年,江昀也去找过江昭意,但才到火车站,就被江乐成给逮了回来,向来对他温和慈爱的父亲,破天荒打了他一顿。   事后,胡雅一边流泪,一边给他上药,啜泣着声叮嘱他:“昀昀,你要记得,你这条命是你姐姐救回来的,等长大了,遇见你姐了,一定要报答回来。”   随着时间流逝,江昀一天天长大,也知晓当年江昭意离开真相,愧疚同时更多是对姐姐的牵挂,她去了新家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还有,姐姐会想他们吗?   江昭意指尖攥紧挎包肩带,唇抿紧,又松开,抬眸看向江昀的眼神疏离又冷淡:“请让一让。”   江昀侧身给江昭意让了路,江昭意眼睫微颤,加快脚步从江昀身边走过,背影决绝,毫无留恋,江昀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追上去:   “姐——姐——!”   听见江昀焦急呼唤声,江昭意走得更快,几乎是小跑向前,奋力把追上来的江昀甩在身后。   江昀急着追上江昭意,没看见从左边廊道走过来的几个女生,为首女生打扮精致,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正笑着和朋友说话。   裴晚薇专注听着身边朋友讲话,没注意到突然冲过来的江昀,江昀没刹住车,和裴晚薇迎面撞上,文件落了一地,撞翻了裴晚薇手里的奶茶。   奶茶呈白色弧线状,直直落在裴晚薇裙子上,黑色绵裙瞬间一片狼藉。   “薇薇?——薇薇!你…你没事吧?”朋友关心出声。   裴晚薇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江昀,娇声喝道:“喂,你走路不看路吗?!直接就撞了过来,要是撞到的是老人怎么办?!”   “抱歉,”江昀自知理亏,眼睛追着江昭意跑远背影,语气焦急,“同学,我是申音声乐歌剧系一班的江昀,裙子的钱,我下次赔你,我现在有急事,实在对不起。”   说完这话,江昀捡起地上的文件,追着江昭意跑走。   “晦气!”大小姐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狼藉,皱紧好看的眉,语气不开心,“早知道今天就不来申音了,这裙子是Dress今夏新款,我可喜欢了。”   旁边一众朋友劝她半天,大小姐紧皱的眉才舒展开,瞪着江昀跑远的背影,咬紧槽牙:“别让我再遇见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   江昭意回到申音临时安排的休息室,同事们都去吃午饭了,休息室只剩下她一人。正午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江昭意脸上,她紧皱着眉,神情落寞又悲伤。   这些年,江昭意刻意不关注江乐成一家三口消息,却没想到今天会遇见江昀。   记忆里那个只会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小胖团子,随着年龄增长,蜕变成如今阳光帅气的大男生。   江昭意虚眯起眼看着窗外,休息室在一楼,教学楼外栽种着一棵玉兰树,正值初夏,粉色花蕊开得娇艳,在盛阳下熠熠生辉。   或许是刚才遇见江昀的原因,江昭意不可避免想起一些往事。   在胡雅又一次挂断电话,还把她拉黑后,江昭意失魂落魄回到家,恰好遇见来西溪花间的江枝意。   江昭意懒得搭理她,径直往北院走。   江枝意被无视,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伸手拦住江昭意:“江昭意,你眼瞎了吗?见到人都不打招呼?”   “……”江昭意掀开眼皮,冷淡睨一眼江枝意,“你知道什么不挡路吗?”   江枝意慢了一拍,“啊?”   对上江昭意讥讽眼神,江枝意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是被她骂了,立刻愤怒骂道:“江昭意,你果然和妈妈说的一样,上不了台面!哦,对了——你知道你回家前发生了什么吗?”   江昭意未语,只淡淡觑着她。   江枝意得意洋洋道:“妈妈在得知你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时,想过掩藏真相,不接你回家,要不是阿公极力要求,你现在还跟着你那开饺子店的养父母讨生活呢。”   江昭意表情毫无变化,江枝意看得咬牙,心想我待会说出来的话,看你还怎么淡定的下去,于是继续说:“哦,对了,还有你那养父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从最开始不愿阿公接你回家,到松口让你回来?”   这句话落地后,江昭意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   江枝意看得心里爽快,继续说道:“因为阿公说,他可以为你生病的弟弟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你那疼爱你十几年的养父母,立刻就同意让你回来了。”   “你看啊,江昭意——”江枝意笑得恶劣,“你的亲生父母宁愿要我这个养女,也不想让你这个亲生女儿回家,你的养父母为了自己的亲儿子能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立马就放弃你了。”   “所以说,江昭意,你从来就是多余的那个。”   “像你这样注定是多余的人——”江枝意上前一步,凑到江昭意耳边低语,像诅咒,又像炫耀,“永远不配得到他人的爱!”   那天的风其实不是很冷,江昭意却感觉刺骨的凉。   ……   从久远记忆回神,江昭意要起身去接水,休息室虚掩的门从外推开,江昭意回头看去,苏兴言拎着一份饭走进来。   苏兴言把一次性饭盒放在茶几上,看着江昭意温和笑道:“我见你没去吃午饭,就帮你打了一份。”   江昭意记得和裴延中午有约,浅笑拒绝苏兴言好意:“谢谢苏老师,我中午约了人,就不吃了。”   苏兴言眼底划过一抹失落,眼尖瞥到江昭意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开口:“你是要接水吗?我帮你接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昭意只好笑着同意。   裴延把车停在申音的停车场,调出导航找到今天开座谈会的教学楼,压低帽檐向前走,此刻正值放学时间,学生三五成群,不时有人把目光投向裴延。   到了教学楼外,裴延找人问了平音休息是在哪,抬脚就走,到了休息室门口,裴延脚步顿住,一眼就看见里面的江昭意。   江昭意安静坐在沙发上,一个面相温和儒雅的男人给她递来一杯水,她浅笑接过,男人眼底藏着笑,和江昭意聊天。   休息室门虚掩,江昭意和苏兴言对话声传来,他们正在聊下周三的管弦乐比赛,说到兴起,江昭意眼睛弯了弯,唇角带着笑意。   风吹起白色纱帘,光涌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江昭意脸上笑容浅浅,身旁男人看她的目光温和,眸底隐藏情愫。   像极彼时,他看着她和裴珩一起在宽敞明亮的教室练琴合奏,结束后,又谈论他们最喜欢的音乐。   那天的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他们坐在光里,般配又和谐。裴延站在被光照不到的角落,像个小丑,偷偷窥视少女一角美好。   裴延掩去眼底异色,推门走进去,压低声线,叫江昭意:“昭昭。”   江昭意闻声回头,裴延站在她身后,挺拔身形被光勾勒,黑色冲锋衣,浅一色号的工装裤,运动鞋,露出一截脚踝,锋利分明。   苏兴言也注意到突然出现在休息室的男人,他全副武装,帽檐、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深邃利落的眉眼,第一眼,苏兴言内心就升起强烈危机感。   这个男人周身散发的气场,矜贵又疏懒,不容小觑。   裴延被帽檐遮住的眉骨轻扬,看了一眼苏兴言,他的眼神很淡,但苏兴言还是从里看见了锐利,像是即将被侵占领土的野兽,发出的危险信号。   江昭意怕苏兴言认出裴延,立刻放下纸杯,拎包起身走到裴延身边,和苏兴言说:“苏老师,我先走了。”   “慢走。”苏兴言开口。   裴延牵住江昭意的手,指节强势插进她指缝十指相扣,走到门口时,他回头,似不经意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和苏兴言说:“再见。”   看懂裴延宣誓主权之意的苏兴言眸色有一瞬落寞。   裴延不动声色勾唇,牵着江昭意离开。   上车后,江昭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和裴延说:“你来了发个消息就成,怎么还进来?”   “为什么不能来?”裴延帮她系好安全带,单手撑在座椅椅侧,眼皮垂下,直勾勾看着江昭意。   江昭意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开口解释:“你是明星啊,如果被人认出来,闹出绯闻,影响了你的事业怎么办?”   “还挺会替我着想,”裴延捏捏江昭意的脸,盯着她眼睛开口,语气认真,“我和你谈恋爱,是正大光明的谈,没必要背着人,又不是偷情。”   “如果偷偷谈了恋爱,还不公之于众,不仅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粉丝的不尊重。”裴延牵住她的手,看着她说:“我希望你和我谈恋爱是开心的,不需要瞻前顾后,懂吗?”   江昭意望着裴延眸底自己的倒影,小而清晰,这一瞬间,她感受到来自他的爱意,赤诚又热烈,像是一团火,烧遍她全身。   “嗯。”江昭意轻轻点头。   裴延开车带江昭意去附近私家餐馆吃了饭,又送她回来,等到晚上,再来申音接人去吃饭,然后一起开车去外滩看夜景。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是这个相处模式,中途有同事撞见裴延送江昭意来申音,八卦问她:“江老师,这几天天天送你来学校的是谁?”   江昭意正在指导学生指法问题,闻言笑着回:“男朋友。”   /   周日上午的音乐文化艺术节展示结束,江昭意回到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才放下杯子,就接到逢兮打来的视频电话。   电话那边的逢兮一身红色牡丹花纹旗袍,本是俗气的颜色,因她容貌俏丽,硬穿出三分美艳的昳丽。   逢兮用小风扇驱热,和江昭意抱怨:“最近新接了个民国戏,天天都在取外景,我带来的防晒都不够用了,你看,我都晒黑不止一个度。”   话是如此,但江昭意清楚知道,逢兮敬业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她从不用替身,无论是再危险的戏份,都是亲身上场。   江昭意喝了一口水,笑着接话:“你在哪拍戏?我给你买两瓶防晒邮过来?”   “申城外滩。”   “我也在申城,”江昭意放下杯子,看着逢兮说,“要不我直接给你送过来?”   “你走得了吗?”逢兮语气暧昧,“况且,最近太阳这么晒,你家裴延舍得你大热天来给我送防晒?别叫裴少爷知道后,把我活剐了。”   “兮兮。”江昭意脸红,瞪了一眼逢兮。   逢兮知晓江昭意脸皮薄,也不逗人了,用两个小风扇吹着凉,开口:“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刚好今天没夜戏,等我拍完戏,我们可以一起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日料。”   视频挂断后,逢兮把今日剧组取景地地址发了过来,附言叮嘱江昭意:【你到了打我助理电话,好让她来接你。】   江昭意回了一个好,打车去了外滩的银泰,给逢兮买了两瓶防晒霜,又在附近的咖啡店为剧组订好了冰咖和蛋糕,让他们在一小时后送到剧组来。   逢兮拍戏的地点是在车墩影视基地,江昭意拎着给她买的生椰拿铁和金箔巧克力蛋糕从车上下来。   午后太阳很晒,连两边的梧桐树叶子都垂了下来,焉巴巴的。   江昭意拨通逢兮助理苏兰电话,五分钟后,苏兰撑伞从影视基地出来,用伞替江昭意遮去大半阳光暴晒,领着她往里走。   逢兮正好拍完一场戏,在休息棚坐着背台词,一抬头看见江昭意拎着袋子走过来,向她挥手:“昭昭,这里。”   江昭意经常来探逢兮的班,这次和她合作的剧组又是老熟人周导,工作人员都认识江昭意,笑着和她打招呼。   江昭意微笑回应,说为他们订了下午茶,工作人员看江昭意的目光更热切,在江昭意坐下后,还贴心递来冰镇的矿泉水让她降温。   “果然,我们昭昭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逢兮打趣江昭意,目光落在她拎着的袋子上,笑着问,“宝贝,你给大家都订了下午茶,那有我的份吗?”   “当然不会忘了你,”江昭意把手里袋子递过去:“你最喜欢的生椰拿铁和金箔巧克力蛋糕。”   “谢谢宝贝!”逢兮开心接过,袋子是三个,两个装着食物,另一个印着品牌Logo,是她最常用的防晒霜品牌。   逢兮心中一暖,昭昭对她是真的很好。   江昭意陪逢兮坐了一会,苏兰来叫她去拍戏,逢兮叮嘱江昭意在这等她,等戏拍完,她们就一起去空蝉吃江昭意喜欢的日料。   看了一会逢兮拍戏,江昭意收回目光,打开手机,登上微博小号,热搜第一的词条是“裴延 Dress申城线下活动直播”。   今早裴延送她去申音前就告诉她,今天Dress旗下的高珠在申城有个线下活动,中午他不会来接她,临下车前,江昭意难得出声调侃裴延:   “你天天这么给我汇报行程,不觉得烦吗?”   “没办法,”裴延语气像很无奈,揉了一把她头发,凑近她耳边说,“谁让我家小朋友黏我呢。”   “……”   距离这话已经过去一个上午了,江昭意还是能感觉裴延说这话时的语气,暧昧又低沉,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耳侧,那处肌肤变得滚烫。   回想起来,江昭意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过来给她送茶点的苏兰看见,疑惑地问:“江老师,很热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刚好拍完一场戏的逢兮走进休息棚,目光落在脸红的江昭意身上,女孩脸微红,眼底带着羞怯的喜悦。   等看见江昭意亮起的手机屏幕,逢兮立刻明白了。   江昭意摁熄屏幕,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正要出声辩驳。   逢兮端起拿铁吸了一口,先她一步开口说道:“你江老师不是热的,是羞的。”   “……” 第三十九章   江昭意摁熄屏幕, 脸颊微红,瞪了一眼逢兮,软声反驳:“最近申城高温, 我皮肤敏感, 所以很容易容易脸红。”   “是吗——?!”逢兮拖长声调, 明显不信。   江昭意捻起一块马卡龙塞进逢兮嘴里,逢兮漂亮眼睛瞪着她,呜呜两声, 表示自己不满。   江昭意杏眼弯了弯,语气狡黠:“马卡龙好吃吧?你多吃点,少说话。”   逢兮无奈看她, 岔开令江昭意脸红的话题。   逢兮只在休息棚坐了一会儿,又被叫走拍戏, 江昭意吃了两块马卡龙,觉得腻得慌,端起手旁冰美式喝, 单手握着手机刷微博。   江昭意坐在那看手机, 午后烈阳的金光斜斜照进来,她略低头, 琼鼻娇俏, 侧脸弧度漂亮,气质干净得如一泓清泉, 特别引人注意。   剧组不乏有男演员看过来, 询问工作人员:“那个女生是谁?也是圈内艺人?我怎么没见过。”   “你说江老师?她是逢老师的好朋友,知名大提琴独奏家。”工作人员答道。   男演员想上前来搭讪, 被助理叫走拍戏。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看了眼安静坐在剧组小马扎上的江昭意, 内心打定主意,待会找逢兮要江昭意的联系方式。   江昭意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她点开裴延那条热搜,广场热门第一时Dress的官微直播回放,指腹在光滑屏幕摩挲,点开视频。   视频里,裴延一身Dress今夏最新款黑色西装,没穿内衬,西服纽扣系到锁骨下方,冷白肌理一览无遗,脖颈修长,戴着一条银色项链,天蝎座的挂坠晃荡在胸膛正中间。   西服本是绅士标配,裴延这般穿着,斯文气质中又多了一分痞气的浪荡,坏的勾人。   品牌直播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裴延答得随意,到了最后几分钟,主持人看了眼手里的卡片,冲裴延笑着问:“这次Dress新推出的十二星座系列项链里——裴老师,最喜欢哪个星座项链的设计?”   裴延是Dress的品牌新代言人,这次线下活动直播也是为了推出Dress新品十二星座系列项链,主持人这个问题问得也很称职,算是为品牌冲一波销量。   主持人话音落下那瞬,弹幕纷纷刷到:【肯定是天蝎座啊,裴神就是天蝎座的!你看他今天戴的项链,不就是天蝎座吗?!】   视频里的裴延闻言似乎陷入沉思,捧着手机的江昭意心隐约提起,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过了小半分钟,裴延掀开眼皮向镜头看来,画面里,他一双黑眸狭长深邃,眼底噙着淡淡笑意,这一瞬间,江昭意恍自己目光和他隔空对上。   心跳渐渐不受控制。   裴延看着镜头,缓缓开口:“双鱼座和白羊座。”   主持人没有料到裴延是这个答案,但好在多年工作经验,很快反应过来,接话道:“这次十二星座项链设计都很漂亮,相信大家都很喜欢。”   裴延挑眉,没有接话。   很快直播到了尾声,屏幕跳出“是否重看”四字,江昭意退出直播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苦涩意弥漫唇齿,拉回思绪。   江昭意捧着咖啡杯,看着被太阳晒得垂头丧气的梧桐树枝叶走神。   她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七这天,是双鱼座,但没回平京前,每年过得是农历四月初五的生日,按照当年时间来算是白羊座。   裴延说十二星座系列项链里,他最喜欢双鱼座和白羊座。   会是因为她吗?   不消片刻,江昭意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农历四月初五的生日,除了她自己和养父母一家三口,再无他人知道。   江昭意看一眼远处拍戏的逢兮,她扮演的角色是我党地下人员,表面身份是大上海的歌女。   现在拍摄的这场戏份是逢兮戏中身份暴露,策马出逃,却意外摔下马被捕。   逢兮不是科班出身,但有股子拼劲在,摔马戏份本来是替身上场,她拒绝导演提议,亲身上场。   这场摔马戏一连拍了五六次,逢兮白皙脸颊、胳膊全是泥土,手臂有几处地方还擦伤破皮了,血丝隐隐往外冒,看起来分外狼狈。   江昭意想起网上专家对逢兮的评价,她的演技、台词功底在同期艺人里是拔尖的,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人。   此时江昭意也没想到,未来某一天,逢兮会选择息影退圈。   收回目光,江昭意再次打开手机,不出意外,刚才那场直播里裴延的回答上了热搜,她拇指按着屏幕下滑看网友评论。   热搜广场上,有营销号专门截图了直播里裴延的回答,发博言:【如果我没记错,jzy是双鱼座吧,裴延还加了一个白羊座,是怕人误会,还是掩人耳目呢?】   评论全是裴延粉丝怼博主:   【脸大爱蹭???全世界就某爱蹭姐一个双鱼座了???少他妈乱磕!有空磕CP,不如来为Dress最新品牌代言人贡献一波销量。】   【破案了,裴延说喜欢双鱼座是我,白羊座也是我?嘻嘻嘻,我是十二星座呢~】   【笑疯了?江枝意离了我哥就不能独立行走了???不红,倒是爱蹭呢~那就祝某爱蹭姐一天比一天糊吧嘻嘻嘻~】   ……   这条微博下面除了裴延粉丝的评论,回复点赞最多的是一个“笛笛困了就去睡”的ID评论:【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是另一个?】   看见这条评论,江昭意呼吸滞了一瞬,指尖顿住,点开楼中楼回复。   有人在底下回:【江昭意?】   江昭意眼睫垂下,第一次,她的名字出现在和裴延有关的动态上,内心升起一股窃喜。   这种感觉就像高三那年分班考宣布成绩,她看见自己名字和裴延出现在一张名单上一样,开心、庆幸、止不住的激动。   一刷新,这条评论下又多了不少回复:   【起猛了,居然看见江昭意和裴延都有人磕,我先再去睡会。】   【友情提醒,裴延和江昭意是高中同学,划重点,同届且同班!!!】   【江昭意和江枝意是双胞胎姐妹,生日是同一天,所以也是双鱼座,他俩又是高中同学,还同班,一个是乐坛神颜,一个是国民初恋,你别说,你真别说,还挺好磕。】   【姐妹,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   江昭意看这这些评论,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外界眼里,她和裴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唯一关系也只是高中同学。   但江昭意还忍不住继续看评论。   半分钟前,有网友回复:【快!去看《Sedution》官微最新一条动态!!!】   在网上实时冲浪的网友火速转移阵地来到《Sedution》的微博下,《Sedution》最新一条微博动态是一分钟前更新的。   @Sedution.V:【古典乐和流行乐的碰撞,《Sedution》五月情侣特别刊,敬请期待。】   配图海报是一把红棕木大提琴和一只金色话筒,大提琴占据海报正中间三分之二的篇幅,金色话筒微微倾斜,像在对提琴行臣服之礼。   前来围观的网友:卧槽?!   今天之前,谁也不会将裴延和江昭意联系在一起。   前者恣肆妄为,常年与摇滚乐作伴,犹如熔岩之火,热烈张扬;后者清冷安静,除了演奏会,亮相多年,再无其他绯闻,被众人誉为高山岭雪,淡雅如兰。   而《Sedution》情侣特刊历来拍摄明星,不是真夫妻就是大势CP,谁也想不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会合作。   很快,词条“Sedution 五月特别刊”、“江昭意 裴延”、“盘点Sedution情侣刊历年真情侣”……等词条,相继爬上热搜。   广场上有裴延粉丝,江昭意乐迷,吃瓜路人,吵的可谓是热闹。   【裴延出道多年,和谁有过情侣合作?!和谁有过?!我日,江昭意不会是真嫂子吧?!】   【还有谁不知道Dress和《Sedution》有合作?个中缘由不用我说了吧,不就是合作拍个封面吗?姐妹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种,蹭什么热度?】   【我TM一个爆笑如雷了,江昭意需要蹭裴延热度???国际笑话有了,家人们。】   【给裴延家未成年粉丝科普一下即将和你哥合作的江昭意——知名大提琴独奏家,平京音乐协会大提琴专业理事,平京音乐学院最年轻讲师,多次登上国际重要舞台,是国内揽获音乐权威大奖最多获得者……你昭姐只是不混娱乐圈,但个人实绩斐然,稳稳吊打你家裴延。】   【若要说蹭热度,不是裴延蹭昭姐热度吗?(狗头保命】   【路人说句实话,这一波合作是裴延高攀了,江昭意虽然不混娱乐圈,但在音乐圈里的地位算得上裴延前辈吧?】   ……   江昭意看着广场上吵得不可开交的网友,默默退出词条,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使然,主页给她推送了一个叫“延之昭昭”的CP超话。   超话没有头像,关注人也只有百来个。   江昭意下意识点开。   超话简介:【CP名-“延之昭昭”取自谐音——“言之昭昭”   古典乐和流行乐的碰撞,高山雪和熔岩火的相遇。后来,流行乐折服于古典乐的高雅,高山雪被熔岩火融化。   春去秋来,我们终将等到花开。】   往下滑是CP超话规则:【特别提示,别带妹宝和延哥的大名或者常用昵称去外面晃,用“月亮.jpg”和“太阳.jpg”或其他昵称代替。   明知故犯者,超话永久禁言。   发帖前记得去掉超话前缀,点不同步到微博,咱家北极圈,人少,但发帖内容还是会审核,大家圈地自萌,静待花开。   ……   星星女孩磕CP专用群号-微博群链接,进群会严审主页,禁止小号加群,禁止一碗水端不平。】   ……嗯,就还挺严谨。   江昭意点开超话热门贴看,发现CP粉最先磕的是她和裴延的颜拉郎配视频,然后圈内有不少同人文太太写文,因神仙文笔圈了不少粉丝。   一路往下看,江昭意看见一篇评论点赞都很高的同人文,名字叫《日月》,取得还挺文艺,她一时起兴点了进去。   下一秒立刻退了出来。   这…这是一篇小黄文!!!   江昭意脸瞬间变得滚烫,连喝好几口冰美式,身体躁意才缓缓消散,她没忍住看了眼这篇同人文的评论:   【双手爆炒?你也太小看某非衣了,我哥的铁是白举的吗?而且妹宝那么瘦好不好,必须单手爆炒,才能凸显你哥的牛逼!!!】   【太太,今天直播看了吗?看了吗?某非衣那身打扮,我可以dream一个西服Play吗qvq。】   【西服play!单手爆炒!厚乳!!!落地窗play!!!浴缸!!!我都想要!!!太太,饿饿,饭饭!!】   ……   江昭意脸颊好不容易褪去的热意又烧了起来,她闭眼深呼吸,指尖不经意划过屏幕。   再睁开眼,江昭意发现自己不小心点了分享到微信,呼吸和心跳在这一瞬停止,江昭意颤抖着指尖点开微信,这篇同人她分享给了裴延。   “……”   江昭意祈祷裴延还在工作没有看见,立刻点了撤回。   与此同时,裴延发来一条语音,江昭意纠结许久,才点开,裴延声线被电流处理后带着明显磁性,语调懒洋洋的:“原来你喜欢这样。”   “……”   不,她不喜欢。   江昭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想要反驳,裴延又扔过来一条语音,低沉带笑,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坏劲儿:“下次试试?” 第四十章   江昭意脸颊滚烫, 小声骂了句流氓,岔开话题:【我来探兮兮的班了,晚上要一起去空蝉吃日料吗?】   裴延让助理梁博文给团队和Dress品牌方工作人员安排晚餐,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眼锋掠过, 回了一个好字。   江昭意看见这条消息,正想和裴延说待会在空蝉见,裴延消息又进来:【需要我来剧组接你吗?】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问句, 江昭意还是忍不住心动。   她回道:【好,我把地址发你。】   裴延:【成。】   江昭意把地址分享给裴延,又和他聊了几句, 裴延还有个采要做,就结束了聊天。   再次点开“延之昭昭”的CP超话, 江昭意发现关注人数从刚才的百来个在短时间内涨到了五百多,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   超话头像也换成了《Sedution》刚配图的海报。   刷了一圈超话,多是一些新粉报道, 已经有人在超话里问《Sedution》的五月刊怎么买, 底下有人贴心回复到时会出杂志购买教程。   /   晚上七点,逢兮拍完戏, 旗袍沾满泥泞, 两只细痩白嫩的胳膊不仅全是灰尘,手肘还隐有伤口, 凝结的血痂, 脸上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看起来分外狼狈。   苏兰把沾水的毛巾递给逢兮擦脸, 周导走过来,夸她:“小逢, 今天这几场戏拍得不错,晚上收工了,一起去吃个饭?”   怕逢兮拒绝,周导继续说:“没其他人,就圈内几个朋友,你合作过的冯导也在。”   逢兮用毛巾擦去脸上灰尘,露出一张干净俏丽的脸,面对周导邀请,她微笑拒绝:“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和朋友约好了,下次有空,我再请您。”   周导看向坐在休息棚里的江昭意,笑着说没事,转身和副导商讨晚上要拍的戏份。   逢兮把脏了的毛巾递给苏兰,往休息棚里走,江昭意单手支脸,已经昏昏欲睡,一抬睫看见逢兮过来,打了个哈欠:“拍完了?”   “嗯,等久了吧,”逢兮语带歉意,“下次你要来探我的班,可以在我保姆车上休息的。”   江昭意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摇头说没事,瞥见逢兮受伤的手臂:“你要不先去换衣服,顺便上个药,我在这里等你。”   “行,那麻烦宝贝你再多等我一会儿哦。”逢兮冲江昭意俏皮眨眼,跟着苏兰上保姆车去换衣服上药。   “叮——”地一声,手机显示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江昭意打开一看,是裴延发来的消息:【我到了,进来接你?】   【不用,我们出来找你。】江昭意回道。   十分钟后,逢兮从保姆车上下来,粉色抹胸长裙搭配白色针织高腰开衫,裙子腰间采用褶皱设计,掐出她姣好身段。   江昭意拎包起身,要过去和逢兮汇合,就见男二的扮演者林楚修走到逢兮面前,手里还拿着一瓶碘伏和一包医用棉签。   距离不算远,江昭意能听清两人对话声。   林楚修看向逢兮上药的胳膊,眼神心疼,语气带着关切的责备:“周导都让你用替身了,你怎么非要亲自上场?”   “心疼了?”逢兮挽上他手臂,撒娇,“我下次注意,一定不让自己受伤了,行不行?你别生气嘛,沉着一张脸,好吓人啊。”   逢兮天生一张勾人的美艳脸,此刻故作嗲声撒娇,林楚修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俊逸脸庞飘起红晕,都不敢看逢兮了。   “我…我没生气,”林楚修耳尖发红,小声辩解,“我只是担心你。”   逢兮抽离胳膊,拿过林楚修手里的药丢给身后的苏兰,转头看向林楚修:“我记住了,你晚上还有戏要拍吧,快去背台词,我先走了。”   林楚修还想说什么,逢兮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逢兮走过来,迎上江昭意惊讶眼神,撩了撩散落在肩的长发,和她解释:“换男朋友了。”   再好的朋友,也会给彼此留隐私空间。   江昭意没去问逢兮为什么和上一任男友付卓琛分手了,也没问她何时和林楚修在一起的,只笑着告诉她:“裴延在影视基地外等我们。”   “啧啧——,”逢兮挽着江昭意胳膊感叹,“不愧是我们国民初恋大人啊,连裴延那样的妖精都能被你收的服服帖帖的。”   江昭意被她说得脸红,支吾着声没有接话。   逢兮捏了捏江昭意泛红的脸,笑她:“宝贝,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说两句话就脸红,不过,你告诉我一件事——”   江昭意茫然眨眼:“啊?”   “——你和裴延在床上,是不是也这容易脸红?”逢兮凑近她耳边,语气八卦。   “……”江昭意推开逢兮,脸颊红晕更甚,瞪她,“你别逗我了。”   逢兮笑得直不起来腰,连声说我错了,江昭意脸颊红意褪去,嗔怒瞪一眼逢兮,逢兮说今晚她请客,江昭意这才放过了她。   夜晚的影视基地外人群熙攘,两边街灯昏黄,不少人蹲在路边,面前摆着纸壳或A4纸写的个人简介,多是一些没戏演的群演。   逢兮不禁停下脚步看去,眼中有惆怅,江昭意知道她是记起了没戏拍的那段时间,也不去打扰,静静站在原地陪她。   凝神看了一会儿,逢兮勾回目光,要和江昭意往前走。   倏地,路边蹲戏演的一众人里有一个戴口罩的男人站了起来,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朝江昭意两人的脸泼过来,目露凶光,叫嚣着:   “逢兮,你个有爹生,没爹养的死婊.子——去死吧你——!去死——!”   一切发生太快,江昭意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被逢兮往身后一拉,逢兮拥住她,转身用背去挡男人泼来的不明液体。   旁边众人看着滴落在地上的不明液体,尖叫出声:“他不会泼的是硫酸吧?!”   江昭意吓得立刻回神,拉着逢兮上下打量,眼睛都急红了:“兮…兮兮,你…你没事吧?”   “没事,”逢兮冷脸拂去背上的水,说,“他泼的是矿泉水。”   江昭意悬着的心放了回去,正要抬头去看那恶意泼水的男人,一道冷芒从眼前闪过,男人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把瑞士军刀。   “兮兮,小心——!”江昭意拉着逢兮往后退。   男人挥舞着瑞士军刀,状若癫狂朝逢兮扑来,嘴里叫嚣着:“逢兮,你去死,去死——!”   旁边想要拉架帮忙的众人在看见男人掏出刀后,纷纷往后退,生怕自己被误伤。   江昭意拉着逢兮寻找安全地,即使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但她思绪依旧冷静,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眼瞧男人手里的刀距离江昭意脸只有毫厘时,凭空出现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松松钳制住男人手腕,然后一脚重重踹向男人腹部。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惨叫,摔倒在地,那把瑞士军刀也掉落在地。   江昭意看着站在面前的裴延,男人身形挺拔,背影高大,鸦青色的碎发被路灯暗黄的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那一瞬间,她所有的不安归零。   比警察先到的是裴延。   有他在,她完全可以不怕。   裴延回头看向江昭意,小姑娘因为奔跑,头发凌乱遮脸,脸色苍白,眼底弥漫着惊恐,在看见他之后,一点点消散。   他上前握住她手打量,皱眉:“没事吧?”   “没…没事,”江昭意嗓音颤抖,还藏着劫后余生的害怕,她转头看逢兮,“兮兮,你没事吧?”   逢兮摇头,“没事。”   就在这时,原本瘫坐在地的男人又捡起地上的刀,奋力朝逢兮刺来,江昭意咬紧唇,下一秒,用力把逢兮拽到身后。   男人见此,挥舞着手里的刀要去刺江昭意:“你既然帮她?!那你也去死,你们都去死!!!”   裴延眼神一凛,单手环住江昭意的腰,调转站位,把他的姑娘牢牢护在怀里,侧身背对男人,另一只手轻而易举握住男人持刀的手。   然后,裴延把江昭意推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打算钳制住男人。   哪想男人忽然从衣兜里又摸出一把水果刀,一双眼猩红瞪着裴延,朝他手臂用力刺去,裴延不妨,刀直接插进了手臂。   顿时,鲜血四溅。   “裴延——!”江昭意吓得眼睛都红了,想要上前,被逢兮拉住,她提醒她,“你现在过去,只会让裴延分心。”   江昭意停下脚步,眼睛一直紧跟裴延。   裴延虽然受了伤,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不顾流血的手臂,动作利落夺下男人手中的刀,快速把人制服,然后交给了到来的警察。   男人被警察铐上手铐带上警车时,口罩也被摘下,逢兮掀眼看去,眼睛微微瞪大,国字脸,倒三角眼,是她的继父吴文石。   江昭意从包里找出手帕,暂时给裴延止住血,红着一双眼看他:“你怎么就这么冲上去了?这下好了,受伤了吧。”   小姑娘杏眼通红,脸上满是担忧,裴延看得好笑,抬起没受伤的手臂揉了揉她头发,安慰道:“放心,我不疼。”   两个警察走过来,问三人谁有空去警局做笔录,逢兮表示自己可以,然后旁边有人站出来说,可以去帮忙做证人。   逢兮和警察去警局做笔录,江昭意拦下一辆车陪裴延去就近医院包扎伤口。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江昭意看着裴延暂时止住血的伤口,本就红的眼尾更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贝齿紧咬唇瓣,看着裴延问:   “是…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裴延截断她的话,单手托住她的脸,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黑沉的眼睛,看着她说,“江昭,你永远不用和我道歉。”   江昭意抬起濡湿的黑睫,窗外霓虹拖着长长的尾巴照进车厢,裴延眉眼深邃,他眼底有着她的倒影,瞳眸里满是柔情。   这一刻,江昭意心跳如雷。   她问裴延:“为什么?”   裴延为江昭意拭去又掉下来的泪,低眸看她,眼神认真又虔诚,开口:“因为你是江昭。”   因为你是江昭,我一个人的江昭。   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姑娘,愿穷尽一生,倾尽所有去保护的人。   出租车很快到了医院门口,下车前,江昭意帮裴延戴上口罩,她指尖温热,划过他脸颊时带起一阵酥麻触感,裴延喉结微滚,眸色沉了几分。   从出租车上下来,江昭意扶着裴延往里走,小脸表情严肃,裴延扬眉,忍不住逗她:“我这次受伤,想想还挺划得来。”   江昭意斜眼瞪他:“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无论是高中,还是重逢后的现在,裴延鲜少见到江昭意那张清冷的脸庞出现其他的情绪,这姑娘永远冷冷清清,就连被他开荤腔时,也只是脸红小声反驳一句。   难得见她为他生气,为他担忧。   裴延舌尖抵了抵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笑,异常的满足,是不是说明在现在,在此刻,江昭意心里开始有了他的位置。   江昭意给裴延挂了急诊,由护士给他打破伤风针和包扎,她则去帮他拿药,回来后坐在医院长椅上等裴延出来。   打开手机,通知栏跳出来今晚此事的热搜推送,还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是阿公和哥哥打来的,微信也有他们发来的消息。   阿公:【阿昭,没受伤吧?】   哥哥:【阿昭,如果平安,记得回消息。】   列表里还有看见热搜发来慰问消息的同事,江昭意一一回复后,点开微博热搜推送,不出所料,她和裴延名字再一次出现在热搜榜首。   词条#裴延 江昭意 逢兮 被神秘男子持刀伤害#,这三人名字,任拉一个出来都能让微博瘫痪,更别提是如此恶劣伤人事件,瞬间引起广泛关注。   热搜词条里,裴延和逢兮个人工作室发布了个人声明,表示自家艺人未有生命安全,而持刀行凶男子已经被警方依法逮捕。   有营销号趁机浑水摸鱼,指出视频里裴延护住江昭意那一举动,是坐实了两人恋情。   意外的,裴延粉丝没有开炮对准女方,而是火力全开,怒骂赚黑心钱的营销号:   【要不要脸?!你妈生你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养大了吗?这种情况下,裴延作为男人,如果不出手保护女孩子,他也别混娱乐圈了。】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营销号了,我哥现在挨了一刀,人还在医院呢,你们就开始当蚂蚱,吸他血了?】   【没料爆了的话,不如进厂去打螺丝。】   【路人转粉,不论裴延和江昭意关系,就他在警方未来之前,把逢兮和江昭意护住这一举动来看,他就当得起所有人喜欢。】   【视频是看了一半就跑了吗?是江昭意先护住逢兮,然后我哥才去保护她的,论关系好,你怎么不提逢兮是我哥唯一公开承认的异性好友呢?】   【惨还是逢兮惨,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她却不配拥有姓名。】   ……   除了裴延、逢兮粉丝下场,还有不少路人帮忙说话,发这些微博的营销号立马灰溜溜地删除了动态,连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江昭意刷得无奈,退出微博,收到逢兮发来的消息:【裴延的伤没事吧?】   【还在包扎。】江昭意回复。   逢兮电话打过来,江昭意按了接听键,她那边响起关门声,似乎是上车了,逢兮语气愧疚和江昭意道歉:“昭昭,对不起,这次连累你和裴延了。”   “没关系。”江昭意轻声。   逢兮告诉她,持刀伤人的男人叫吴文石,是她的继父,早年因为家暴她母亲,以致她母亲受伤住院,被逢兮告上法庭,最后以故意伤害罪入狱。   前几个月,吴文石出狱,整日游手好闲,被上次在皇城长安羞辱过逢兮的富二代找到,给了他一张六位数的银行卡,教唆吴文石泼假硫酸吓一吓逢兮。   富二代只是想恐吓逢兮,为自己出口恶气,可吴文石对逢兮怀恨在心,认为当年要不是逢兮把自己告上法庭,他也不会坐这几年的牢。   所以,吴文石不远千里从西浦来到申城,打听到逢兮拍戏地址,蹲守半个月,在今天就是想和她同归于尽,以泄恨意。   逢兮看着车窗外成排倒退的霓虹夜景,按了按疲惫的眉心,开口:“抱歉啊昭昭,连累你们了,不过你别担心,他这次肯定还会进去的。”   “你没事吧?”江昭意温声问道。   逢兮说:“没事,做完笔录了,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毕竟裴延是受我连累受伤,我总得来看他一眼,而且——”   见她忽然停下不语,江昭意敛眉,问:“怎么了?”   “裴延粉丝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现在所在医院,已经组队往这边来了。”逢兮说,“等裴延包扎结束,你们走VIP通道离开,我在地下停车场接你们。”   “好。”   挂断电话,江昭意抬起黑睫,眼前紧闭的门从里打开,包扎完的裴延走出来,她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手臂上,鼻尖一酸,眼睛又红了。   裴延走过来,朝江昭意张开双臂,勾唇笑出了声,嗓音低沉又好听:“来,抱一抱,别哭了。” 第四十一章   江昭意迈步上前, 伸手抱住裴延,把脸埋在他肩上。   裴延抬起未受伤的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动作轻柔, 安抚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医院长廊人来人往, 不时有人看过来, 江昭意整理好情绪,从裴延怀里离开,仰头看着他说:“兮兮在地下停车场等我们, 我们过去吧。”   “成。”   裴延牵上江昭意的手离开,乘坐电梯抵达负二层的地下停车场。   “叮——”地一声,电梯门从两边打开, 江昭意和裴延并肩走出,她四下张望须臾, 在不远处看见逢兮那辆标志性的黑色商务车。   江昭意要过去,裴延拉住她,她疑惑看过来, 裴延下颚微抬, 示意江昭意往车另一边看。   江昭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逢兮的保姆车停在灯下, 钨丝灯泡的光很亮, 落在流畅的车身上,形成白色的小光点。   左边停着一辆银灰色宾利, 两车之间形成一个狭窄的过道, 逢兮站在中间,脸色略沉, 美眸瞪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背对江昭意两人而站,身体被宾利车身挡去一半, 黑色西服,背影颀长,光似乎格外优待他,只是安静站在那,就令人移不开眼。   江昭意看向裴延,语气不确定:“……陆二哥?”   “嗯。”裴延拉着江昭意往旁挪动脚步,懒懒靠在墙上,一副疏懒之态,慢悠悠开口,“咱不忙过去,先看会好戏。”   逢兮看着面前的陆政屿,心中腹诽她是不是犯太岁了,今天怎么什么破事儿都找上门来了。   五分钟前,逢兮来到医院地下停车场等江昭意两人,她坐在车上,正要给江昭意发消息,忽然,车身一震,手机被惊落在地。   逢兮捡起手机,拧眉问司机王师傅:“王叔,怎么回事?”   王师傅降下车窗,探头向外看,一辆银灰色宾利在刚才撞了上来,他回到车里把这事告诉了逢兮。   逢兮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让王师傅下车去和宾利车主交涉。   王师傅从车上下来,礼貌敲响宾利车门,下一秒降下的却是后座车窗。   王师傅扭头看去,细弱灯光照进逼仄的车厢,坐在后车座的男人一身黑色西服,长腿随意交叠,眼眸紧闭,像在小憩,但周身压迫感很强。   “先生?”王师傅试探叫道。   陆政屿银边眼镜下的黑眸睁开,看向王师傅,眼神很淡,但语气不容置喙:“让车主下来和我谈。”   王师傅一怔,显然是没见过撞了别人车还这么嚣张的人,余光扫到宾利的车牌号,瞬间明了眼前气质矜贵的男人确实有嚣张的底气。   再回到车上,王师傅把陆政屿的话原封不动告诉逢兮。   逢兮一边在心底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边从车上下来,等来到宾利车前,看见坐在车里的陆政屿,她脸色瞬变。   陆政屿从车上下来,擦得锃亮的皮鞋接触水泥地,发出清脆响声,他插着兜,低眸看着逢兮,语气很淡:“私了,还是走程序?”   逢兮不想和陆政屿过多纠缠,说:“走程序。”   “我的时间很宝贵。”陆政屿说。   逢兮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时间很宝贵,走程序太麻烦,没那闲工夫陪你。她咬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私了,怎么样?”   陆政屿扬眉,慢悠悠地说:“我不加陌生人,你可以和我的助理谈。”   逢兮在心里把陆政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忍着满腔怒火看着陆政屿,笑得很假:“那麻烦先生您把您助理联系方式给我一个,谢谢。”   顺便在心底补充,我谢谢你全家!   陆政屿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又在下秒摁熄,掀眸看向逢兮,开口:“你不是有我微信吗?”   逢兮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时发觉陆政屿是在逗自己玩,贝齿咬紧唇瓣,狠狠瞪着陆政屿,陆政屿轻扬眉梢,与她对视。   两人目光在半空撞上,谁也不让谁。   而后就有了江昭意和裴延从电梯出来,看见的两人在灯下对峙这一幕。   四目相对须臾,逢兮先挪开眼,看向被撞得凹陷的车尾,冷静开口:“关于赔偿一事,我会让我的律师和陆先生谈。”   说完这话,逢兮转身就走。   陆政屿站在原地未动,镜片下的黑眸微眯,脸上神情辨不清喜怒,只淡淡看着逢兮离去背影。   看完一场好戏的裴延懒散地伸了个腰,揉了揉江昭意脑袋,勾着唇,心情不错地开口:“戏看完了,过去吧。”   江昭意和裴延并肩走过来,听见脚步声的陆政屿回头看过来,江昭意和他打了招呼,陆政屿颔首算作回应,目光落在裴延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别有深意地说:   “又英雄救美了?”   闻言,江昭意看向裴延,清澈杏眼带着疑惑。   裴延摸摸她脑袋,没回答,转而瞭起眼皮看向陆政屿,一股子火药味:“比不得陆总您,几百万的车说撞就撞。”   陆政屿眸光一凛,冷冽看着裴延,裴延扬眉,毫不惧怕和他对视。   眼瞧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江昭意出声打破尴尬:“裴延,我们快走吧,我有点饿了。”   “成,听我姑娘的。”裴延把手搭在江昭意肩上,搂着她同陆政屿擦肩而过,路过时,还不忘抬手拍了拍陆政屿的肩,“二哥,追姑娘不是你这么追的。”   陆政屿掀眸睨他,冷淡撂出一个字:“——滚!”   江昭意惊讶眨眼,她印象里的陆政屿向来是温和知礼的公子哥,罕见他与人脸红动怒,不过转念一想,就裴延这张嘴,鬼都能被他气的跳脚。   上车以后,江昭意和裴延并肩坐在后车座,逢兮坐在前面,她转头看过来,问两人:“送你们回酒店,还是去哪?”   发生了这样的事,江昭意所住酒店早被网友挖了出来,现在要是回去,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裴延余光掠过还站在原地未走的陆政屿,掀开眼皮看着逢兮,语调懒散地答:“去西景庄园。”   “行。”逢兮让王师傅开车送两人去西景庄园。   西景庄园在申城徐汇区的汾阳路上,这里在民国时期是法租界,白色小洋房,法式风园林,在茫茫夜色下,周遭建筑都透露着一股子岁月的味道。   王师傅把车停在路边,江昭意和裴延依次下车,和逢兮挥手道别,牵手离开。   “逢老师,我们现在是回酒店吗?”王师傅转头问逢兮。   逢兮正要回答,手机发出“叮咚——”地清脆声,她低眸看了眼,眼中情绪复杂,须臾,抬眼和王师傅说:“去拾味园。”   王师傅应了一声好,发动引擎,黑色商务车迅速驶入拥堵不息的车流之中。   /   西景庄园的别墅是裴延外公留给他的,法式风的独栋小洋房,带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栽种着应季的月季,风一吹过,空气都是香甜的。   江昭意跟在裴延身边,等他输入密码后,和他一起走进别墅。   别墅里面装修很复古,白色水晶枝形吊灯灯火通明,墙上挂着一幅颜色鲜艳的油画,玄关一角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保姆周姨在半小时前接到裴延电话,就开始准备晚餐,听见开门声响,立马从厨房跑出来,脸上是激动的欣喜:“小少爷回来了,菜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裴延从玄关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放在地毯上,江昭意低头换鞋,他则笑着和周姨说话:“这么晚还麻烦您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姨是裴延外公的家生子,算是看着裴延长大的,后来裴延外公去世,周姨也离职,但每个月都会定时抽空来西景庄园打扫卫生。   “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不就过来做个饭的事儿,哪麻烦了?”周姨笑着说,目光跟着落在江昭意身上,笑容慈祥,“这位小姐是您的女朋友吧,长得真水灵,要是老先生知道您都有女朋友了,一定很欣慰。”   江昭意落落大方地和周姨打招呼:“周姨好,我是江昭意。”   “你好你好。”周姨笑容更深,看向江昭意目光也愈发慈爱,“锅里还炒着菜,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忙了。”   “麻烦您了。”江昭意微笑。   周姨进了厨房,裴延拉着江昭意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江昭意放下手里的药袋,环视四周,室内整洁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   江昭意转头看着裴延问:“你经常过来住吗?”   “读书放假会过来陪外公住一段时间,”裴延答,给江昭意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道,“外公去世后,就不常过来了。”   江昭意点点头,捧着水杯,和裴延聊天。   很快,周姨就做好了菜,招呼两人去吃饭,江昭意要去帮周姨端菜,被她拦住:“您难得来一次,就坐着等吃饭吧。”   江昭意无奈,只得同意。   周姨做了很简单的四菜一汤,江昭意快速扫了一眼,基本上全是她爱吃的菜,有些惊讶看着周姨。   “我本来打算做鱼的,但小少爷说您海鲜过敏,就没有做。”周姨解释道。   江昭意闻言转头,惊讶看着裴延,她海鲜过敏一事,除了阿公和哥哥江霁风等亲近之人知道以外,裴延怎么会知道?   裴延迎上江昭意疑惑眼神,淡定挑眉:“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江昭意还没来得及细想裴延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端菜上桌的周姨问她:“江小姐今晚要留下来吗?楼上客房床单还没换,我现在上去给换掉。”   周姨说着就要解下围裙上楼,裴延叫住她,“周姨,不用麻烦了。”   江昭意和周姨同时看向裴延,他用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黑眸盯着她眼睛说:“她和我一起睡。” 第四十二章   周姨看过来的目光暧昧, 江昭意几乎要把脸埋到碗里去了。   偏是如此,裴延还不放过一点儿捉弄她的机会,抬手拎起她衣口, 把她身子拽直, 语气像是好心提醒, 但眼神里的戏谑都要溢出来了:   “用嘴吃饭,别用脸。”   周姨在旁看得笑出了声,江昭意脸爆红, 她本来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这会实在是被裴延逗得炸毛了,像气不过, 桌下的腿踢了裴延一脚。   她这点儿动作,像猫儿伸爪, 挠得裴延心尖发痒,喉结滚动,眼神暗了下来。   周姨拎着水壶去给花圃里的月季浇水, 桌上便只剩江昭意和裴延两人, 裴延把筷子放下,手臂搭在江昭意肩上, 坐姿散漫。   一副浪荡大少爷姿态。   江昭意咽下嘴里的菜, 疑惑眨眼:“你干嘛?”   裴延上身微斜,几乎是靠在了江昭意身上, 眼皮垂下, 点漆似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   四目相对,江昭意眼睫飞快闪动, 手里的筷子惊得落在了桌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距离太近, 江昭意能清晰闻见裴延身上萦绕的淡淡药味,水晶吊灯的灯光照下来,气氛被烘得十分暧昧,她心不禁乱跳了起来。   裴延这人真的有本事,不用说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溃败成军。   江昭意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她伸手推了推裴延,奈何力量悬殊,根本推不动,语气无奈:“裴延,周姨还在外面。”   言下之意,让他不要太过分。   裴延扬眉,像完全没听懂江昭意话里的警告,凑得更近了些,滚烫呼吸喷洒在江昭意耳侧,酥酥麻麻的痒意,如同电流,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正当江昭意不知所措时,周姨声音就像及时雨响起:“哎哟,你说这天儿啊,是说变就变,白天还晴天呢,这会儿就刮风变天了。”   周姨拎着水壶进来,敞亮嗓门打破这一角旖旎。   江昭意借此机会,瞬间拉开和裴延的距离,端着碗筷起身,看着周姨说道:“我吃完了,周姨,我和您一起洗碗吧。”   周姨应了声好,江昭意低头收起桌上碗筷,裴延懒懒地靠着椅背,散漫的眼神一直紧跟着她,令江昭意如芒在背。   江昭意快速收拾好碗筷,像只兔子一样,逃似地跑进厨房。   就在她进厨房那一瞬,裴延声音同夏夜晚风一起飘至耳边,很简单的一个字,但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你。”   你干嘛?   干你。   听出裴延话外音的江昭意脸一点点红了起来,她低头把碗筷碟子放进水槽,拧开铜制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指尖,身上萦绕的那股子热意总算少了些。   周姨从外面进来,看见低头洗碗的江昭意,厨房灯光很亮,小姑娘低着头,有几缕头发落下,勾住尖俏的下巴。   皮肤白,很是漂亮。   “江小姐,有洗碗机的。”周姨回过神来,立刻出声提醒。   江昭意把洗了一遍的碗碟放在另一个水槽,回头看着周姨笑道:“没事儿,已经洗完了。”   “我听江小姐的口音有点儿像杭市那边的,您是杭市人?”周姨接过碗筷消毒,和江昭意聊起天来。   江昭意眼睫轻颤,如注水流不停冲刷指尖,凉意蔓延,她迅速回神,轻声答:“不是,我是平京人,以前在杭市生活过一段时间。”   “哦哦哦。”周姨点头,把洗好的碗碟依次放进透明玻璃柜里。   江昭意挤出一点洗手液,在掌腹揉弄均匀,又用清水冲刷掉,周姨忙不迭给她递了干净毛巾,江昭意笑着接过擦干了手。   江昭意把毛巾放回原位,要从厨房离开,周姨叫住她:“江小姐,我们能聊一下吗?”   “可以。”江昭意轻快地应,她声线本就生得清软,笑时又眼眸很亮,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周姨看她目光慈爱,问江昭意:“江小姐,和我们小少爷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江昭意回答。   “那您应该也多少知道点儿有关小少爷的成长环境吧。”周姨语气里慢慢都是对裴延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心疼。   江昭意蓦的想起青芜市那晚,她印象里那个向来满身傲骨,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是从来都没有人疼爱的存在。   此刻一回忆起来,江昭意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麻线拉回拉扯,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全是对裴延的心疼。   像裴延这样好的少年,桀骜不羁、意气风发、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对人对事永远尊重,三观正,有自己的追求,合该被无尽的爱意包围。   可偌大裴家,几乎无人爱他。   风从厨房狭窄的玻璃窗涌进,拉回江昭意思绪,她点头:“知道一点儿。”   “小少爷命很苦,”周姨轻叹一口气,和江昭意聊起裴延幼时往事,“我第一次见小少爷是在他五岁那年,这个年龄的小孩,都是被家长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宝贝,满眼天真,可他不是。”   周姨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裴延的情景,五岁的小男孩,穿着打扮都很精致,但个头比同龄人矮了不少,躲在老先生身后,稚气未脱的小脸,全是对这个世界的防备与厌恶。   “旁人眼里的小少爷是口含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哥,是天之骄子,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   周姨这话,无疑是给江昭意一击,她咬紧唇,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努力平静问:“为什么?”   “江小姐您和小少爷是高中同学,那该知道他有个哥哥叫裴珩。”   江昭意点头,她记得,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温柔、知礼斯文的少年,也是她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周姨说:“小少爷的出生是为了裴珩少爷,话说难听点,小少爷是大小姐生下来给裴珩少爷的玩伴、是代替父母长辈照顾裴珩少爷的保姆——”   “比起裴珩少爷在所有人热爱、期盼中降生这个世界,小少爷从出生起,就注定活在裴珩少爷的阴影下,他永远得不到家人的爱。”   “……”   江昭意说不出话,只觉有人扼住她的喉咙,连吞咽都很难受。   “江小姐,我托大当一下您的长辈。”周姨看着她说,“我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您别看他这人吊儿郎当,啥事儿不往心上放,实际上是个心思很重,也很敏感的孩子。”   “老先生在时,这世上还有人爱他,老先生走了,这世上唯一爱他的人都没有了。”   “您是小少爷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带到这里的姑娘,想必他真的很喜欢您。”周姨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没被人爱过,也不懂怎么去爱人,有时候行事可能会比较偏激,我拜托您,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一定要相信他。”   “哪怕您们没走到最后,分开时也对他稍微温柔一点儿。”   这句话,周姨已经止不住落泪,她看着裴延长大,这个孩子吃过多少苦,多少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裴延前半生活得太苦太累了,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姑娘,周姨私心希望两人能走到最后。   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不介意他的过往,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江昭意深呼吸,压下满腔酸涩,冲周姨坚定地道:“好。”   厨房门被敲响,裴延挺拔身影出现在透亮的玻璃上,他插着兜,站在门前,黑沉眼睛盯着里面两人问:“不是,你俩洗个碗要这么长时间吗?”   周姨背过身擦干泪,含糊应道:“马上就出来了。”   江昭意快速整理情绪,拉开玻璃门走出去,裴延眉毛懒懒地挑起,好整以暇看着面前姑娘,笑道:“舍得出来了?”   “和周姨多聊了一会。”江昭意想起刚才周姨说的话,此刻满满都是对裴延的心疼,自然地牵起他手,语气体贴,“你吃药了吗?”   裴延眼锋掠过被他姑娘牵着的手,江昭意才碰过冷水,指腹凉凉的,裴延指尖触碰到,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他轻扬眉梢,反扣住了江昭意的手。   握得很紧。   一刻也不想松开。   周姨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笑得很欣慰。   “没吃,”裴延牵着江昭意在桌前坐下,黢黑的眸看着她,眼底满是促狭,“手受伤了,等人喂。”   霎时间,江昭意心底萦绕的悲伤完全消散,她无语睨裴延一眼,开口反驳:“你是一只手受伤了,还有一只手。”   裴延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在江昭意面前晃了晃,语气特别有理:“这不牵着我姑娘吗?腾不出手。”   江昭意无奈,只能给裴延倒水,从药袋里拿出药,白色圆片和彩色胶囊静静躺在江昭意瓷白掌心,她手递到裴延唇边,开口:“张嘴。”   裴延薄唇微张,江昭意把药喂进,手要抽离,忽地掌心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舌尖舔舐,痒意难耐。   江昭意立马收回了手,瞪一眼裴延,又看向在厨房忙碌的周姨,见她没看过来,心底松了口气,小声警告道:“你别乱来,周姨还在呢。”   裴延未语,眼睛看着她,瞳仁在灯下很黑,中心有个小小的影子。   是她。   江昭意忙岔开眼,端起水杯喂到裴延嘴边,裴延喝了一口水,咽下药片,眼皮瞭起,视线勾缠着江昭意的眼,像是又把小钩子,勾得她脸颊发热。   裴延低头,唇游离在她耳边,鼻息是湿热的滚烫,那处肌肤已经生了红,他盯着她耳垂上小巧精致的流苏耳坠,哑声开口:   “周姨不在,可以乱来吗?” 第四十三章   江昭意耳朵发烫, 没回答裴延,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裴延却越发得寸进尺,借着钳制住她手腕的时机, 唇贴在她耳边, 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   江昭意眼神瞟向厨房, 周姨要出来了,她侧脸躲开裴延的吻,小声叫道:“周姨要出来了。”   裴延这才放开了她。   周姨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 招呼江昭意两人吃,目光落在裴延受伤的手臂上,语气心疼:“小少爷, 您手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没事儿,小伤, 您甭担心。”裴延满不在意地回。   忽然一声“轰隆——”的雷鸣响起,江昭意抬睫看去,外面半边苍穹被一道白色的闪电照亮, 路边梧桐被凛风吹得直晃悠。   周姨见变了天, 连忙和两人告别:“我得回去了,不然待会要下雨了。”   “周姨, 您今晚就留下来吧。”裴延出声拦住她, 怕周姨不同意,他又加了句, “我最近会在这里住, 免不了要让您多忙一段时间。”   周姨笑着应好,说不麻烦, 她照顾他本就是分内之事。   三人坐在一起吃了水果聊天,周姨年龄大了, 熬不了夜,眼瞧外面雨已经开始下了,叮嘱江昭意两人早点休息,便上楼回了房。   江昭意两人在楼下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一起回了房间。   裴延卧室在二楼左手第二间,推门开灯,先映入视野的是摆放在落地窗前的黑色三角钢琴,落地窗延伸至天花板,四面墙壁挂着细节丰富的挂画。   紧邻钢琴一角是一张精美的沙发,黑色的拱形丝绒窗帘从两边垂下,优雅地舒展开,长约两米的床,占去卧室一半面积。   整体装修给人一种奢华与精致的氛围感。   江昭意看向一旁的酒柜,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美酒,裴延注意到她目光,往门上懒懒一靠,闲散地问:“要喝酒吗?”   “……嗯,”江昭意犹豫着,想起那几次喝酒的后果,耳尖一热,嗫嚅着声拒绝,“你打了破伤风针,不能喝酒。”   “那挺遗憾。”大少爷往沙发上一靠,手搭着扶手,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能实践了。”   慢一拍的江昭意:“啊?”   裴延看着她,促狭的笑意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缓缓撂出三个字:“同人文。”   “……”江昭意对上裴延戏谑的眼,热意从耳垂蔓延到脸颊,她忽觉嗓子有些痒,借口道,“我口渴了,下楼喝杯水。”   然后逃似地从房间跑开。   裴延听着门外传来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笑意一点点从烟味蔓延到眉梢,低着眉眼,懒散地笑出了声,这姑娘,是真的不经逗。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裴延接通,是宋行之打来的,和他聊了有关今天发生这件事团队的处理方案,然后斟酌语气问裴延:   “我和江老师的经纪人联系上了,你想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事?是公开,还是冷处理?我观望了下网上舆论,建议你先冷处理,等到合宜时机再公开。   毕竟你的粉丝里有不少未成年,说不定会给江老师带来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烦。”   裴延凝视顺着玻璃下滑的雨珠,沉吟须臾,开口:“先不回应,等合适时机再说。”   在没有确定江昭意真正心意那一刻,裴延不敢让两人名字联系在一起,即使他渴望她都快病态了,也不愿用舆论来把两人绑在一起。   江昭意是自由的、独立的,旁人想到她,不该第一印象和他有关。   /   楼下客厅灯火通明,江昭意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拿出手机给逢兮发消息:【兮兮,你安全到酒店了吗?】   逢兮收到江昭意消息才从拾味园出来,坐上经纪人派来接她的车,她疲惫地回了一个到了。   送江昭意两人回西景庄园后,逢兮收到在她列表躺尸多年的陆政屿发来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家叫“拾味园”的餐厅坐标,第二条是:【你下部戏投资人是我。】   跟在陆政屿身边多年,逢兮立刻就读懂这条两条消息所有含义,陆政屿是以她下部戏为要挟,要求她去这家叫“拾味园”的餐厅吃饭。   逢兮简直想骂陆政屿不愧是商人,以利胁迫的计俩玩得是炉火纯青。   谁叫她地位不如人,只得前去赴约。   拾味园是一家中式私人餐厅,开在申城郊外,装修很有江南韵味,还开渠引了活水,假山屏风,池内飘荡着一只乌篷船。   逢兮在侍者带领下上了二楼包厢,推门进去,灯火明亮,陆政屿坐在八仙桌前,西服搭在右侧椅背,只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衫,领扣解开,脖颈线条修长。   “找我什么事?”逢兮拉开椅子坐下,摘下脸上口罩,没好气看着陆政屿。   陆政屿摘下了眼镜,一双桃花眼开成扇,禁欲的矜贵中透着一丝慵懒的痞,逢兮看得有一瞬失神,回神暗骂一句老狐狸。   他把菜单递给逢兮:“想吃什么,自己点。”   逢兮没接过,冷淡看着他:“没必要,说完就走。”   陆政屿扬了下眉,直接点了菜,等菜上桌,逢兮漫不经心掠过,视线顿住,又飞快挪开了眼,陆政屿点的全是她喜欢吃的菜。   今天闹出这么一档子事,逢兮早饿了,直接动筷开吃,也不搭理陆政屿。   陆政屿戴上一次性手套,捻起一只白灼虾,慢条斯理剥壳,他指节修长,做这动作观赏感十足的美。   一只虾剥完,蘸了酱汁,陆政屿把虾仁放到逢兮面前的餐碟里。   逢兮吃菜动作一顿,长睫扇动,夹起虾仁丢到一旁,淡声说:“谢谢,我不吃虾。”   陆政屿没说话,继续给逢兮剥虾,他一点点撕开龙虾的皮,从头到尾完整剥下,再次放进逢兮餐碟里,掀开眼看着她开口:“兮兮,你瞧,一条消息,轻轻松松就能让你前来赴约。”   逢兮撂下筷子,横眼瞪着陆政屿。   陆政屿解下一次性手套,用纸巾擦拭指节,语气很淡,但藏着锐利的刀子,“欺负你的那几个人,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你的新戏,我会考虑投资。但——”   他话锋一转,眼底占有欲不减:“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逢兮忍着怒火,捡起筷子重新吃菜,含糊不清地开口:“陆先生应该知道,去年国内女艺人商业价值榜,我在前三,我的戏,您不用担心票房,也不会让您赔的老婆本也不剩。”   “合作愉快。”陆政屿再次剥好一只虾,放在逢兮餐碟里。   这一次,逢兮吃了。   吃完饭,逢兮戴上口罩起身,准备离去,陆政屿开口:“刚好顺路,让我送你一程?”   到拾味园时,逢兮就叫王师傅把车开去4S店维修,她本来是打算打车回酒店,见陆政屿提出要送她,犹豫须臾,逢兮点头同意。   “我去趟洗手间。”   陆政屿拿起西服搭在臂弯,单手抄兜,说:“我在门口等你。”   逢兮点点头,转身进了洗手间,再出来,她站在洗手台前补妆,盯着镜中自己瞧,脸还是那张脸,但眼底的疲惫越来越多。   从二楼下来,逢兮看着站在门口的陆政屿,门外是连绵的黑夜,他独自站在灯下,长身玉立,容颜俊美,像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逢兮看得走神,拉回思绪,抬脚要过去,余光瞄见一个打扮精致,长相漂亮的女生从对面楼上下来,生在看到门口站着的陆政屿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只翩跹的蝴蝶,小跑过去,欢喜喊道:   “——二哥!”   逢兮抱肩站在台阶上,冷眼瞧着女孩挽上陆政屿胳膊,眼眸弯弯的同他撒娇:“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申城的?为什么回国都不告诉我?”   “昨天,”陆政屿简洁明了地回,看见同裴晚薇一起下来的男生时,问她,“你怎么在这?”   “这么关心我?”裴晚薇笑着回,“嘻嘻——我和朋友在这里吃饭!——没想到能遇见二哥,对了,二哥明天有空吗?陪我去参加个拍卖会好不好?”   逢兮没兴致看下去,转身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然后给经纪人打电话让她派车来接自己。   噼里啪啦的雨点密集砸在挡风玻璃上,逢兮回过神看向窗外,大雨瓢泼,两岸霓虹夜景淹没在一片飘渺的雨雾里。   “叮——”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逢兮扫了眼,是陆政屿发来的消息:【人呢?】   凝视屏幕须臾,逢兮干脆利落的把陆政屿拉黑,然后开了飞行模式,阖上沉重的眼皮,听着哗哗的雨声陷入梦境。   让人送裴晚薇回学校后,陆政屿再次给逢兮发消息,消息框后跟着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他眉眼微沉,冷笑了声:“小白眼儿狼。”   每次跟他这儿讨到好,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把他商桌上认利不认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   江昭意在楼下待了一会儿,关上灯,端着水杯上楼。   房间里,裴延坐在沙发上,长腿微曲,一手支着脸,眼皮垂下,像在小憩。   江昭意脚步不自觉放轻,怕吵醒了裴延,等她把水杯放在桌上,腰肢忽然被人从后抱住,她啊了一声,转头看去,裴延脸贴在她颈侧,嗓音带着一点儿没睡醒的倦意:“舍得上来了?”   “我就下去倒杯水喝。”江昭意小声解释。   裴延哼笑了声,没反驳,脸在她颈侧蹭了蹭,酥酥麻麻的痒蔓延开,江昭意有些害羞,推搡裴延:“我想去洗澡。”   “去。”裴延松开了她。   江昭意转身往浴室走,忽地想起自己没带换洗衣服,要折身返回去拿手机下单衣物。   耳边响起“咔哒——”的轻响,她看过去,裴延点燃了烟,两人视线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半空撞上,裴延看着她说:“早帮你下单了。”   江昭意问:“你知道我的尺寸吗?”   裴延拿下唇上的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猩红在指尖明灭,他看着她笑,“你在质疑我?”   “……”江昭意觉得他话里别有她意,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采用的是大理石墙壁,淋浴花洒和浴缸用单向玻璃隔开,头顶是琉璃的吊灯,金色铜制水龙头在亮堂光下熠熠生辉。   热水从头顶灌下,墙壁瞬间布满透明的水雾,朦朦胧胧间,江昭意白皙皮肤在灯下一览无遗,水流顺着圆润胸脯下坠,在脚边形成水流。   哗啦啦的水流声里,江昭意听见了开关门声,应该是裴延去拿衣服了,门后传来男人低沉嗓音:“洗好了吗?”   江昭意关掉花洒,应道:“好了。”   江昭意裹上干净的浴巾,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裴延修长分明的手捏着一袋衣服伸了进来,她正要接过,手腕忽地被裴延抓住。   下一秒,浴室门被强势从外推开,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腾空,裴延单手把她抱上了盥洗台。   大理石台面沾满水珠,肌肤一接触就是沁心的凉,江昭意忍不住瑟缩了下身体,裴延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头吻了下来。   江昭意双腿晃荡在半空,不时擦过裴延大腿,他一边吻着她,松开她的手腕,大掌握住她乱动的腿,呼吸加重,眸色沉沉:“别乱动。”   “……”江昭意眨了眨眼,小声道:“你的手……”   裴延单手搂着她,托起江昭意的臀,她双腿顺势分开,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裴延又低头贴着她亲,嗓音染上浓重的欲望,变得沙哑:   “不影响发挥。”   “……”   江昭意被裴延单手从浴室抱了出来,他把她放在床上,凛冽的气息覆了上来,柔软床面瞬间凹陷,她头发还湿着,水珠从额前碎发落下。   落在两人接吻的唇齿间。   浴巾因动作早就变得松松垮垮,凉意一点点从裸露在外的肌理蔓延,江昭意眼睫随着裴延指尖动作飞快闪动,视线被头顶的灯光晃得模糊。   裴延曲膝跪在床尾,低头吻她唇,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坏:“单手也可以。” 第四十四章   江昭意膝盖抵在玻璃窗上, 视线恍惚看着外面雨势越下越大,水珠贴着玻璃滑落,落地窗上一道道醒目的水痕。   裴延身上凛冽又霸道的气息贴了过来, 将她完全包裹在其中, 他粗粝的指腹揉弄着她的唇, 薄唇在她耳边游离,气息滚烫,似漫不经意的问:“宝贝, 还记得那篇同人文怎么写的吗?”   江昭意思绪有一瞬迟钝,一时没回答上来。   噼里啪啦的雨声带风撞击玻璃,庭院那棵梧桐树几乎被吹弯了腰, 花圃里开得正艳的月季被雨打湿,花瓣乱颤, 只留下花蕊在风中凌乱。   朦胧的灯光照着,江昭意眯了眯眼,恍惚间, 想起那段令她脸红耳赤的描写:【……女孩被腾空抱起, 瘦弱的背脊抵在冰凉的落地窗上,她微扬着下巴, 脸蛋微红……】   “……”   裴延单手抱起她, 江昭意背抵在落地窗上,黄豆大小的雨珠砸了下来, 声音清脆, 像是砸在了她身上一样,江昭意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又一次的被他占有得彻底。   裴延吻她的耳垂, 坏心眼的问:“像不像这样?”   江昭意没有回答,只闭眼承受。   窗外大雨瓢泼, 雨水一次又一次冲刷玻璃,江昭意被裴延抱在怀里顾忌他受伤的手臂,她用手指抓紧垂落的丝绒窗帘。   “嗯…裴延……”江昭意下意识地唤出声。   裴延揉她心口,头低下来吻她,语气像在提醒,但眼底满满都是戏谑:“昭昭,声音小点儿,周姨还在隔壁。”   “……”江昭意抬起湿濡的长睫,瞪了他一眼。   她眼神过于纯真,在如此旖旎情景就显得不合时宜,裴延低笑了声,堵住她的唇,所有声音都淹没在这个绵长的吻里。   消失在今晚的瓢泼大雨中。   外面一片飘渺的雨雾,房间的灯光暧昧又朦胧,黑色丝绒窗帘被扯的褶皱遍生,雨水再次滑落,冲刷出一双交缠不休的影子。   江昭意再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她稍稍动了下身子,酸胀的疼痛从骨缝里冒了出来,比她上一天的私教课还要累。   一转身,旁边的人早不知去向,但枕套上还残留裴延身上凛冽的雪松木香。   江昭意挪动酸软的身体,躺在裴延睡过的位置,闭眼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回到床上的,只隐约记得昨晚那场雨下了停,停了又下。   在床上躺了许久,江昭意翻找出手机,回了工作群消息,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进浴室洗漱,然后趿拉着拖鞋下楼。   因为昨夜下雨的原因,今天天气意外的好,天空万里无云,花圃里没有盛开的月季,在雨后晴日,缓缓绽开合拢的花瓣。   清风吹过,一片香甜的气息。   楼下,裴延和周姨正在包饺子,他手受了伤,只能单手擀饺子皮,听见脚步声,瞭起眼皮看过来,吊儿郎当的笑:“醒了?”   江昭意轻轻点头,和周姨打了招呼,在她身边坐下。   周姨拿过裴延擀好的饺子皮,摊开放在掌心,用汤匙舀起一勺肉馅,一边包饺子,一边和江昭意聊天:“这饺子馅是小少爷调的,你看你喜欢吃不?不喜欢,周姨再去调馅。”   江昭意看向桌上那盆饺子馅,一半都是素菜,和记忆里胡雅调的饺子馅一模一样,她蓦地想起在柏林时吃的饺子,味道也是一模一样。   印象里,江昭意吃过和胡雅包的饺子味道一样的是在留学第一年,那个春节她没有回国,独自一人在偌大别墅过年。   结束白日课程,江昭意收到来自好友Y发来的新年祝福邮件,彼此聊了一会天,她和Y提道:【突然想吃我妈妈做的饺子了。】   Y没有立刻回复,江昭意以为是彼此时差原因,就下了线。   晚上十点,门铃被按响,江昭意打开门,门外是同城配送工作人员,递来一份还热气腾腾的饺子,江昭意道谢接过。   关门回到家,江昭意打开装有饺子的便当盒,里面的饺子包的奇形怪状,她用勺子舀起一个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   江昭意吃着饺子给Y发邮件:【谢谢你的饺子。】   Y回复:【甭客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昭意微笑。   吃着和记忆里妈妈包的饺子味道一样的饺子,江昭意觉得一个人在外过年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   回过神来,江昭意看着擀饺子皮的裴延,男人指节修长,稀薄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衬得他皮肤冷白,每一个动作都像开了慢镜头,上了滤镜的电影画面。   一大盘饺子包完,周姨要去厨房煮,江昭意就接下她包饺子的任务,她以前常帮胡雅一起包饺子,才上手有些不熟练,后面就好了。   江昭意把包好的饺子放进碟子里,似不经意地问裴延:“你和谁学的包饺子调馅?”   问完这话,江昭意心里其实很忐忑,Y和裴珩是一样温柔知礼的性格,裴延与他完全相反,两人唯一关联不过就是这一份和记忆里味道一样的饺子。   裴延把擀好的饺子皮放在一边,掀开眼皮看着江昭意,挑眉笑:“你猜。”   江昭意正要说话,周姨从厨房里探出头,叫裴延:“小少爷,饺子不够,您再端一盘进来。”   裴延丢下擀面棒,端起江昭意包好的那盘饺子走进厨房,江昭意坐在椅子上,凝视裴延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忽然,江昭意想起她上周和Y约好今天一起吃饭,转头看向立在角落里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一,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饺子皮,给Y发邮件道歉。   【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了,今天中午可能无法和你一起吃饭,我们下次再约?】   手机显示邮件发送成功。   江昭意松了口气,只期盼Y不要怪她爽约。   与此同时,裴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江昭意抬睫看去,亮起的屏幕显示:【叮——!您有一条新邮件,请记得查收哦!】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身后脚步声响起,江昭意连忙收回视线,裴延把盛有饺子的瓷碗放到她面前,江昭意道谢,低头安静的吃饺子。   余光里,裴延拿起手机,江昭意咽下饺子,眼睛盯着裴延手机看。   裴延察觉她视线,瞭起眼皮看过来,扬眉:“不吃饭,看我?”   “……”江昭意心虚抿唇,解释道:“我看你一直在看手机,有些好奇,所以你在看什么?”   裴延摁熄屏幕,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挡去江昭意好奇心,他吃了一个饺子,漫不经心地答:“没什么,老宋发的工作邮件。”   吃完饺子,周姨把碗筷收走,放进洗碗机清洗,裴延去了外面抽烟。   江昭意坐在椅子上继续包剩下的饺子,倏地,手机屏幕亮起,她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拿起手机一看,是Y在五分钟前回复了她。   Y:【没关系,我恰好要去国外出差,等有空我们再约。】   拇指在屏幕上摩挲,江昭意抿唇,她还是怀疑裴延和Y是一个人,虽然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毕竟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邮件发过去,他手机就弹出新邮件通知。   剩下的饺子包完,裴延也从外面回来了,他才抽完烟,身上沾上了一点儿冷冽的烟草味,很淡,不难闻。   江昭意想要求证裴延和Y是不是同一个人,她把手机关机,冲裴延晃了晃黑着的屏幕,问他:“裴延,我手机没电了,要给朋友回个邮件,能用下你手机吗?”   裴延没立刻回答,黑沉的眼眸盯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江昭意尽可能让自己面色看起来镇定一点儿,若无其事道:“不行就算了。”   “行,”裴延把手机递给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江昭意,语气懒洋洋的,“想查我手机就直说,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昭意解释:“……就发个邮件,不是要查你手机。”   裴延哼笑了声,没有说话。   江昭意打开裴延手机,发现要输密码,抬头看着他问:“密码多少?”   裴延正玩着不知道从哪里照出来的六色魔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转动魔方,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下,随意答:“你生日。”   江昭意愣了下,抬睫,怔怔地看着裴延。他手里那只六色魔方在极短时间内已经拼好,六种颜色,一色一面。   裴延以为她没听清,把手里魔方放下,看着江昭意重复:“密码是你生日。”   “知道了。”江昭意快速回了句。   裴延挑眉,又开始玩魔方。   江昭意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就感觉心脏某处分外柔软,她年少从不敢奢望的,在许多年后一天,终于得到了。   细长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江昭意在输入框里输下0227四个数字,但弹出来的提示是:【您输入的密码有误。】   江昭意想起昨天看的裴延直播回访,试着输入自己农历生日。   0405四个数字依次按下,江昭意呼吸屏住,直到最后一个数字5输入,她心跳加速,愣愣看着成功解锁的手机。   裴延手机密码,是她农历生日。 第四十五章   霎时间, 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初夏的风带着热意一股脑涌进来,江昭意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响个没完没了。   那些曾经的, 被她因某些不好回忆, 选择性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揭开朦胧面纱,然后, 毫无保留地在许多年后的今天。   出现在了她眼前。   高三分班以后的那个夏天,江昭意和裴延关系比以前要近了一些,彼此之间也多有来往, 也是那时,她好像告诉了裴延自己的生日。   高三课程早在高二下学年结束, 自暑期补课开始,高三一班就已经开始学习高三下课程,每逢周六的补课多是自修为主。   江昭意在开学第一天被班主任侯翠萍点将做了班长, 也在这一年和裴延成了短暂的前后桌。   高三一班是平京一中理科重点班级之一, 自习课上鸦雀无声,多是笔尖摩挲过卷面的沙沙声, 偶有一两句交谈低语也是讨论学习。   江昭意偶尔抬眸环视教室, 维持班级纪律,目光转回时, 落在身后裴延身上。   和班上同学不同, 裴延双臂叠放在课桌上假寐,高高累叠的教材挡住他弧线流畅的脸庞, 太阳穿过透明玻璃窗照进来,少年身影被印画在白色墙壁上, 慵懒又随意。   似察觉有人看自己,裴延喉结滚了滚,拉出一道锋利弧度,眼皮略掀,直直对上江昭意的眼:“班长?”   无声对视几秒。   江昭意握住签字笔的指尖紧了紧,迅速别开眼,压低声音提醒他:“裴同学,现在是自习课,不要睡觉。”   裴延伸个懒腰,懒散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望着她,唇角向上牵起弧度,坏笑道:“可是我困,班长要不通融一下,再让我睡一会儿,嗯?”   江昭意咬紧唇:“不……”   “班长,通融一下嘛。”少年尾音上扬,勾得人心尖直颤。   “……”江昭意犹豫几秒,决定装作没看见低头做卷子,可注意力怎么也没法集中,满脑子都是和他说话时的声音重复。   倏地,面前出现一张小纸条。   江昭意垂眸,纸条上的笔迹潇洒不羁,意外的好看:【感谢班长大恩,中午请你吃饭。】   江昭意转头,正好对上裴延的眼,他脸枕在交叠手臂上,歪头看着她,阳光揉碎在眸底,黑色眼瞳,清澈又明亮。   她眼睫颤了颤,挥笔在纸上写:“不用,下节课不许再睡。”   然后把纸条推给裴延。   裴延低头,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漂亮,就像它的主人,干净漂亮。   他把纸条夹在物理书里,目光又落在江昭意身上,她正专心做卷子,耳边碎发落下,耳垂小巧精致,带点漂亮的粉。   裴延用手肘拍了一下江昭意的肩,她转头茫然看他,黑白分明的水眸像藏了江南的水雾,清澈明亮。   “怎么了?”软软的声音。   裴延挑了下眉,真他妈甜。   江昭意眨眼:“裴同学?”   “班长——”裴延手撑在她课桌累叠的教材上,长眸清晰落下她的倒影,“给个机会呗。”   “什…什么机会?”江昭意握紧了笔,心跳如鼓。   下课铃声响起,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三五吆喝去洗手间的,或是手拉手去小卖部打牙祭的,数不胜数。   裴延凑近,鼻息扑洒在她露出一截的脖颈肌肤上,江昭意藏在碎发下的耳根红了个透。她听见他拖长尾音说:“给个促进咱们感情的机会——”   “……”   啪嗒。   江昭意手中笔落在地上。   窗外的蝉鸣声,教室走廊上的打闹嬉笑声,连同风都在这一刻静止。   江昭意深呼吸,压下心头那抹悸动,努力用平常声音说:“裴同学,别开这种玩笑。”   因为我会胡思乱想。   裴延眸光微闪,身体坐直,看着江昭意笑道:“江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昭意心一紧,短暂的喜悦后,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失望。   他总是轻轻松松牵动她的情绪波动,在这场无人知道的暗恋战场上,他一句话就能叫她溃败成军。   裴延身子微仰,手臂放在脑后,语调散漫:“我是说给个增加咱们同桌感情的机会,还是说……”   “抱歉,我先去交作业了。”江昭意打断他话起身,抱着桌上的英语卷子走出教室。   教室里,裴延看着那抹纤瘦背影出神,无论何时,少女总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裴延始终记得和她初见的那天,那天春风吹起寺庙幡动,他在佛前动了春心。   明知两人非同一世界的人,可依然无法控制对她的喜欢,深陷名为暗恋的沼泽无法自拔。   毕竟少年人心思太单纯,总以为时间能将爱意消散,殊不知,她偶然瞥过的一眼,足以让他心动好多年。   /   周六下午最后一堂课铃声响起,化学老师又拖了几分钟堂才下课,早已坐不住的学生如同破笼而出的鸟儿,一个个快速收拾书包冲出教室。   今天轮到江昭意这一列小组做值日,她负责擦拭靠近走廊的玻璃窗。   江昭意去洗手间打了盆水回来,浸湿抹布,先将玻璃窗下方擦拭干净,仰头望着还有她半个人那么高的窗子,再次叹息自己将将一米六的身高还是太矮了。   这扇玻璃窗下坐的人是冯蕊,身为卫生委员的她,在等同学做完值日后检查再离开。   江昭意叫她:“冯蕊,我踩一下你桌子擦玻璃,可以吗?”   冯蕊闻声看过来,点头:“可以。”   “谢谢。”江昭意微笑,“用完会帮你擦拭干净。”   江昭意把冯蕊课桌上的书小心挪开,又回到自己座位撕了一张草稿纸铺上,等做完这一切,她扶着椅背小心翼翼爬上课桌擦拭玻璃。   江昭意举动落在冯蕊眼底,她弯了唇,出声提醒江昭意:“江昭意,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   “好。”江昭意回头应了一声。   江昭意白色帆布鞋小心随着动作挪动,鞋跟往后退了两步,踢倒放在桌上的水盆,白色泡沫在红木课桌上漾开,江昭意脚下一打滑,身子直接向后倒去。   水盆落地的声音立刻引起教室内众人注意,冯蕊看着要摔倒的江昭意,吓得脸色苍白,要跑上前去接住她。   “江昭意——!”   江昭意以为自己会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哪想纤腰间出现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下秒,她稳稳落在手臂主人的怀里。   冯蕊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见裴延把江昭意抱在怀里后,悬在嗓子眼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拍了拍胸口,轻喘着气:“江昭意,你…吓死我了。”   江昭意耳侧是少年胸腔强有力的心跳声,伴随稍带调侃的笑声,透着点儿漫不经心:“班长,还不起来啊?”   她脸颊烧红,心率加速,说话声也变得磕磕绊绊:“你…你……放我下来……”   “你慢点儿。”裴延小心翼翼把她放下,嘴上还不忘调笑江昭意,“班长,下回摔下来前,记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江昭意还有点儿心不在焉,顺着他话问了句:“为什么?”   裴延吊儿郎当地笑:“得让我提前准备一下。”   “……”   江昭意回过神,看见裴延穿着白色球衣,黑发湿漉漉贴在他硬挺眉骨,汗水成珠顺着利落下颚线往下掉,喉结弧度锋利。   她一低头,发现桌角旁躺着一只沾了灰尘的篮球,再联想裴延汗流浃背的模样,这人应该才从球场上回来。   裴延弯腰捡起打翻的水盆和抹布,看向江昭意:“人长得矮,就去一边站着,别做这些危险的事。”   “……”行吧。   江昭意默默走到一边。   裴延个子生得很高,江昭意目测他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左右,他此时接着自己刚才动作继续擦拭窗户。   窗外夕阳照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江昭意虚眯了下眸,看着站在逆光站在夕阳下的少年,他侧颜笼在光影交接处,半明半暗,她忽然心跳加速。   /   打扫完卫生,江昭意被班主任侯翠萍叫到办公室,是因为半个月后的市里八一建军节晚会。   原本进入学校出席市里八一建军节表演的机会落不到已经进入高三的江昭意头上,可学校领导要求江昭意参加,也没有办法,侯翠萍在和校领导几经周旋后,决定询问江昭意意见,再决定让不让她参加这次晚会。   侯翠萍把事情原委都给江昭意说了一遍,害怕她因面子薄不好拒绝,还和她说:“晚会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回复,在不耽误你学习进度的前提下,再考虑要不要参加。”   高中两年时间,江昭意因为拉大提琴,代表学校参加大大小小的晚会表演无数次,也为一中拿回不少荣誉奖项。   江昭意点头:“我知道了侯老师,下周一我给你回复,可以吗?”   侯翠萍:“好。”   高三开学的摸底考试成绩已经下来了,江昭意看了一眼亮着电脑上年级排名表。   裴延成绩很好,年级排名第一,而她在年级前一百浮动,期末考成绩下来,意味着班级上的座位又要变化了。   而她和裴延的前后桌生活也要就此结束了。   隔壁班老师蒋婵娟拿着保温杯进来,路过桌前瞄了一眼排名表,啧了一声:“我说侯老师,你们班这裴延成绩挺好,但该管还是要管。”   江昭意听得难受,在有些老师眼里,成绩好坏就是评判一个学生的标准,从来没有人看见他放浪形骸皮囊下的赤子之心。   她手放在身侧紧握成拳,贝齿咬紧了唇,忍不住轻声反驳蒋婵娟的话:“老师,不是这样的。”   “……”蒋婵娟话被打断,眉头拧紧了看向江昭意。少女唇红齿白,齐刘海下的乌瞳清澈明亮,乖巧到了极致,典型的好学生。   而就是这样的好学生,却为一个坏到极致的学生反驳老师。   蒋婵娟教书几十年还没受过这气,对江昭意说话的语气也不好,阴阳怪气的:“你怎么帮着裴延说话,别不是你俩私下有什么超过同学之外的关系?”   江昭意贝齿咬唇,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圈:“我…我……”   蒋婵娟觉得自己猜对了,更加肆无忌惮:“别真让老师说对了?江昭意,我说你这么一个好学生,怎么能和一个坏学生来往?”   她话锋一转,对准侯翠萍:“侯老师,您该管管。裴延这人可是有早恋前科的,别叫他祸害了江昭意,这姑娘可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要被裴延——”   “老师。”江昭意再次出声,背脊挺直,略红的眼直直对上蒋婵娟吃人目光,语气不卑不亢:“很抱歉打断您的话,您教书育人几十年,应该明白学习成绩好坏不能评判一个学生品格,而且裴延也没有您说得那么糟。”   “你——”   蒋婵娟看着眼前女生,她小脸略显苍白,声音细软,却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据,让她没话反驳。   蒋婵娟看向沉默的侯翠萍,语气不好:“侯老师,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吗?不敬师长,男女同学关系不纯,我看江昭意就是被裴延带坏了,必须让他俩分开!”   侯翠萍带了江昭意两年,这姑娘的性格温软乖巧,平日最是懂事,顶撞师长更是从没有的事,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不过蒋婵娟这么针对裴延是因为前不久被打的那个男生是她儿子,那男生挨打原因学校一众老师都知道,裴延头上那个处分也是背了口黑锅。   “蒋老师,您家住太平洋吗?”裴延已经换上了校服,风卷起藏青色校服一角,隐约可见线条完美的人鱼线。   蒋婵娟脸色更不好看,吵闹着要侯翠萍给个说法:“侯老师,这就是您们班的好学生,一个个眼里还有没有老师了?还有没有校纪校规了?”   侯翠萍语调很平静:“蒋老师,您先别生气,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最好是这样。”蒋婵娟冷哼了一声。   侯翠萍对江昭意招了招手,又叫了裴延过来,“你们和蒋老师道个歉,她教书这么多年了,思想虽然顽固,但也是为你们好。”   侯翠萍话看似在教育江昭意两人,实打实是在护短。   蒋婵娟又不是傻子,气得满脸通红:“行行行——你们就等着我把这事儿告诉校长,让他来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蒋婵娟气得转身离去,裴延看着她把八厘米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挑了下眉,语气嚣张到了极致:“老师,您慢点儿走,别摔坏了您那把老骨头。”   “裴延,你收敛点儿。”侯翠萍眼神警告。   裴延轻扯了下唇角,没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江昭意,捎带了点儿促狭笑意。   江昭意被他看得如芒在背,不好意思低头,白嫩指尖揉搓着校服衣摆。过了一会儿,她抬眸看着侯翠萍:“侯老师,不好意思,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侯翠萍对于蒋婵娟刻板的老旧教育思想很是不赞同,但学生面前,侯翠萍还是要维护蒋婵娟作为老师的尊严,先教育了江昭意和裴延一番,让两人在这次收假后交一份一千字检讨书来,看窗外天色已暗,催促两人早点回家。   从办公室出来,江昭意有些心不在焉。   “班长。”裴延拍了下她脑袋,动作很轻,“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没写过检讨吧。”   江昭意摇头,她读书十几年来,没写过检讨,今天却开了个先河。   裴延俯身看着她,双眼皮拉出一道很深的褶皱,说出口的话轻佻又撩人:“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帮你写?”   “……”江昭意脸颊红了起来,立刻拉开两人距离,磕磕绊绊开口,“裴…裴同学,别乱开玩笑。”   说完这话,江昭意快速跑开。   裴延单手插兜站在原地,走廊上人来人往,女孩背影如兔子一样飞快消失不见。   周三的晚自习,因为没有老师来教室,玩得好的同学互换了座位。冯蕊有几道数学题不会,跑来找江昭意一起讨论。   写完一张卷子后,江昭意想起下周是冯蕊生日,但不确定是几号,问她:“冯蕊,你生日是几号来着?”   “七月二十七号。”   江昭意点点头,要继续低头做卷子,忽然马尾被人从后轻轻地拽了一下,她扭头看过去,裴延撑着脸,一双漆黑的眸直勾勾看着她:   “班长,你生日多久?”   不知道是那天太阳太晒,还是裴延笑得太好看,江昭意脸红得异常厉害,她下意识开口,嗓音轻软:“农历四月初五。”   /   暑假的某一天,江昭意写完作业,打算去琴行练琴,正要收拾出门,冯蕊打来一通电话问:“江昭意,你下午忙吗?”   “不忙。”江昭意回道。   冯蕊在电话那边说道:“既然你不忙,那就一起出来玩。”   “去哪玩?”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打车过来,到楼下了就给我发消息。”   冯蕊发来的地址是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会所,还特别叮嘱她:【你记得穿好看点哦,除了我们班那几个男生在,裴延他们也会来。】   江昭意听闻裴延也在,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从上次八一晚会后,裴延带领乐队去参加比赛,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了,关系也随着换座位的原因越来越淡。   这段时间,江昭意盼望在某天不经意抬眸,再看见那个慵懒靠墙坐着的男生。   江昭意回了个好,放下手机开始挑衣服。   江舒慧前不久叫助理给她送来了一堆衣服裙子,美其名曰补偿今年没来得及给江昭意过生日。   江昭意在众多衣服里选了一条薄荷绿连衣裙,泡泡袖设计,裙摆长达膝盖下方,恰好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小腿,脚上是双白色帆布鞋,配上白色花边棉袜,青春又俏皮。   江昭意本来就是鹅蛋脸,五官清丽,杏眼明亮,唇角酒窝浅浅,看起来清甜又俏丽。   江昭意扎了个丸子头,露出饱满额头,额前碎发落下,眉眼清丽又好看。她背上白色小背包,跟管家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的消息,坐上车前往会所。   车子在会所楼下停靠,江昭意正要给冯蕊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发顶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男生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江昭意耳边响起:“总算来了。”   听见这个熟悉声音,江昭意心跳漏了一拍。   江昭意抬头,裴延单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他穿了件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头戴同色系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在深邃眉眼压出一道暗影。   江昭意没想到裴延会下楼来接她,一时愣住未言。   裴延很轻地笑了下,眼神戏谑:“就半个月没见,班长不认识我了?”   “没…没有,”江昭意紧张地开口解释道,“我…我只是……”   江昭意一紧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特别是面对裴延时,她就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裴延看着低头脸红的小姑娘,轻拍了下她脑袋,语气闲散:“行了,上去吧,大家等你很久了。”   江昭意乖巧颔首,跟在裴延身后走进会所,乘坐电梯抵达包厢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立刻有服务员微笑迎了上来,询问他们是否有预定,裴延淡声回了个是,领着江昭意穿过铺满昂贵手工地毯的走廊,停在4201包厢门口。   一路走来,江昭意瞥过身边行人,他们穿着不菲,谈吐有礼,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阶层,而对于身边的裴延来说,这只是他日常生活的环境。   裴延推开金色雕花大门,门后宋行之正在唱“死了都要爱”,歌声惊天地泣鬼神,江昭意下意识捂住耳朵,抬头看向包厢。   包厢灯光很亮,除了她认识的陆政屿几人也在,还有几个她从未见过面的人。   其中一个男生长相毫不逊色于裴延等人,周身气场和裴延很像,却又比裴延更离经叛道一点儿。   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后走进去,看清了男生长相,利落圆寸,单眼皮,鼻梁挺拔,眉眼深邃又漆黑。   男生正听着怀里女生和自己撒娇,眼皮懒散半垂,指尖猩红明明灭灭,笑得漫不经心,看起来并没把女生放在眼里。   “梁听野,把你烟掐了。”裴延摘下鸭舌帽,朝梁听野砸去。   梁听野利落接住鸭舌帽,在修长指尖转了一圈,又朝裴延丢了过来,微扬下巴问道:“你转性了?”   “这有未成年,别带坏小朋友。”裴延接住鸭舌帽,丢在水晶茶几上,看梁听野的眼神带着警告。   梁听野看一眼乖巧站在裴延身旁的江昭意,懒散靠着沙发靠背,指尖把玩着怀里女孩的头发,女生娇羞低下头推搡他,梁听野笑得更坏。   下秒,梁听野眼神和裴延对上,俯身掐灭烟,看着他说:“成,给兄弟一个面子。”   从洗手间回来的冯蕊拉着江昭意和大家介绍,她长相乖巧,声音又软,一看就是那种学习成绩好的乖乖女,瞬间赢得在场众人好感。   江昭意在冯蕊身边坐下,冯蕊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江昭意道谢接过,双手捧着方口玻璃杯,小抿了一口,橙汁的甜意在唇齿蔓延开,让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裴延在和梁听野、陆政屿聊天,余光不经意一瞥,眼神落在江昭意脸上,小姑娘捧着手里橙汁,喝得正开心。   真是越看越可爱。   梁听野察觉裴延视线,开了一瓶酒递过去,压低声音调侃:“哟,看上了?”   “关你屁事。”裴延斜他一眼,接过酒,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有酒渍顺着利落下颚线淌落,滴在白色T恤上。   陆政屿拿过烟盒,抽了支烟含在嘴里,碍于女生在场,没点燃,含糊不清地接话:“你见过他和哪个姑娘走这么近吗?”   “延哥,牛逼。”梁听野笑了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坏劲儿,似想到什么,开口:“真喜欢上了?”   裴延靠着沙发靠背,两条长腿大喇喇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他握着酒瓶的手指尖轻敲瓶身,迎上梁听野目光,轻嗯了一声。   梁听野举起酒瓶和裴延碰杯,瓶身相碰发出清脆轻响,裴延仰头喝完一瓶酒,看着梁听野说:“少来”   冯蕊闲得无聊,拉上大家一起玩骰盅游戏。   江昭意从未玩过,安静坐在一旁听冯蕊为她讲解游戏规则:“这游戏很简单,玩骰子,三数起喊,上不封顶,一可以代替任何数,输者罚酒,或者在真心话大冒险中,任选其一作为惩罚。”   江昭意学习能力强,很快就上手,前两局都完美赢过对手,而第三局,她的对手是裴延。   裴延修长指节扣住骰盅,漆黑眼睛盯着江昭意,语气闲散:“江同学,想好输了选什么惩罚了吗?”   江昭意干净指尖紧张地揉搓在一起,小声开口:“我不一定会输。”   “那来吧。”裴延懒散地笑了下,漫不经心摇起骰盅,骰子叮当碰撞的声响在包厢响起。   比起裴延从始至终的游刃有余,江昭意就显得局促了些,她双手握住骰盅轻摇几下,打开骰盅,看了眼骰子点数,看着裴延说:“三个二。”   “四个二。”裴延看一眼骰子点数,低沉嗓音开口。   玩骰盅游戏比的就是心理素质,江昭意本来对上裴延就紧张,眼瞧男生自始至终都一副随性散漫的表情,她就更紧张了,声音也变得磕磕绊绊:“四…四个…三。”   “五个三,”裴延端起酒瓶喝了一口,瞭起眼皮看着江昭意,笑:“要开吗?”   江昭意深呼吸,点头:“开。”   她先打开自己的骰盅,里面有两个三,三个一,一个二,恰好是五个三点。众人把视线投向裴延,等他开骰盅,定这一局游戏的胜负。   裴延却没开,指节按紧骰盅,淡声开口:“我输了。”   没给众人反应机会,裴延端起手旁酒杯,直接喝完一整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扔,说:“继续。”   坐在裴延身边的梁听野看见了他的骰盅点数,是六个三点,这局游戏,输家应该是江昭意。   酒过三巡,包厢气氛高涨,眼瞧桌上酒水已空,宋行之拨通内线叫服务员送五箱科罗娜上来,裴延忽然开口:“再送五瓶热唯怡。”   “阿延,你要喝豆奶?”宋行之一脸惊悚。   裴延懒得搭理他,抢过呼叫机,和服务员说了要送来的食物酒水,长腿一迈,坐到梁听野身边,和他讨论今年世界杯比赛盛况。   很快,他们叫的酒水零食被服务员送进来,跟随服务员进来的还有江枝意,在座人都认识她,欢快地打了声招呼,挤眉弄眼地笑:“江枝意,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某个人吗?”   “你他妈直接说是因为裴延得了。”有人接话,调笑道。   江枝意被众人调侃,白皙脸颊浮上红晕,语气娇羞:“你们别乱说,我只是听人说你们在这里聚会,刚好在附近,所以想过来和你们一起玩。”   “是吗?”众人拖长声调,明显不信这话。   江枝意没再搭话,只是脸上红晕更甚,径直走到裴延面前,眼神期盼地看着他:“阿延,我能坐你身边吗?”   众人八卦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江昭意也跟着看过去,裴延懒散窝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瓶才开不久的科罗娜,闻言瞭起眼皮看向江枝意:“随你。”   这一瞬间,江昭意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一只无形大掌扼住,她喘不过来气,而下一秒,江昭意余光瞥见裴延从位置上起身,与江枝意擦身而过,撂下一句话:“位置让给你,随便坐。”   江枝意脸上笑意僵住,很快恢复如常,微笑谢过裴延让座,坐下后和身边女生讲话,只是目光一直紧追裴延。   宋行之把一箱科罗娜全部打开,一一递给众人,在递给江昭意时,还不忘调笑她:“江同学,你第一次和我们出来玩,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江昭意不会喝酒,想要拒绝宋行之,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一时沉默未言。   裴延不知道何时来到江昭意身边坐下,把宋行之放她面前的那瓶科罗娜丢开,放了一瓶热唯怡在江昭意面前,横尤文成一眼:“要喝自己喝,少来带坏小朋友。”   “我也未成年啊。”宋行之嚷嚷。   裴延睨他:“那你别喝。”   宋行之举手投降,抱着自己的啤酒坐到一边找冯蕊玩。   江昭意拿起那瓶热唯怡,咬住吸管喝了一口,轻声和裴延说:“谢…谢谢。”   “请你喝豆奶,下楼来接你,只有一句谢谢?”裴延侧眸看着江昭意,眼底噙着戏谑的笑意。   江昭意想了会儿,从白色小背包里掏出一颗橘子糖递给裴延:“那我请你吃糖?”   裴延低眸,一颗橘子糖静静躺在江昭意白皙掌心,他舌尖抵住槽牙,轻笑了声:“一颗糖就把我打发了?”   江昭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指尖微蜷,想要收回手,裴延却拿过了她手心那颗橘子糖,低头撕开包装纸,侧颜线条轮廓分明。   裴延舌尖抵住酸甜的话梅糖,看向江昭意干净分明的杏眼,开口:“糖是利息,先欠着,下次还。”   江昭意低头,用碎发遮住红透了耳垂,细声细气地应道:“好。”   裴延瞥见小姑娘红透的耳尖,挑眉笑了一下,没再逗她,侧身和身边朋友讲话。   江昭意坐在他身边,能闻见男生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以极强姿态侵占她所有感官。江昭意手捧着那瓶热唯怡,热意从指腹蔓延开,心情从阴转晴,变得晴空万里。   裴延正和朋友聊天,手机亮了起来,他看了眼手机,丢下手里酒杯,越过众人,径直走到江枝意面前,垂眸看她:“你,跟我出来。”   “阿延,有什么事吗?”江枝意温声问道。   裴延没答,双手插兜转身离开包厢,背影被包厢暗光拉长,落在江昭意眸底,她垂睫,掩去眼底失落。   众人起哄道:“江枝意,还不快点跟着出去,说不定…哟——快跟着出去啊!”   江枝意在众人调侃声中红了脸,起身追着裴延离开包厢。   众人纷纷猜测裴延把江枝意单独叫出去做什么,宋行之喝高了,接话道:“肯定是表白呗。”   包厢气氛和乐融融,大家八卦声不时响起。   有说江枝意和裴延青梅竹马,两人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说江枝意这么个大美女追了裴延这么多年,他心肠再硬,也为她化为了绕指柔。   江昭意抬头看向虚掩的金色雕花大门,走廊白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光线很亮,江昭意视线变得模糊,只盯着一圈白色光圈发呆,直到眼睛酸涩难忍,她才收回视线。   人这一生会出现千千万万次错觉,而最大的错觉就是,真有那么一瞬间,你喜欢的人喜欢你。   江昭意没在会所待多久,和冯蕊告别后,就直接离开了。   后来一段时间,学校里盛传裴延和江枝意的绯闻,江昭意全当听不见,所有注意力都在大提琴和学习上,可每到深夜,她总会想起少年那张浪荡不羁的脸。   裴延无数次入过她的梦,但梦醒,他们依旧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   有些记忆跌撞而来,江昭意像是陷入一个怪圈,眼前画面不停闪回,然后停在她结束一次巡演,从纽约回国的那天。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抵达平京首都国际机场,本地时间为晚上八点半,外面温度为二十七摄氏度……”   空姐甜美声音响起,惊醒睡梦中的江昭意。   江昭意摘下眼罩,给逢兮发了条消息:【我又梦见他了。】   逢兮:【今年的第八十二次,这个月的第十三次。】   逢兮:【这次又梦见你们在哪里□□?】   江昭意回她六个点:【……】   江昭意从机场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她张望半天,也不见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   汽车鸣笛声响起,江昭意下意识抬眸,一辆黑色轿跑停在她面前,副驾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朝她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小姐,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要不我载你一程?”   他老早就注意到这姑娘,身着白色棉裙的她,乌发白裙,身量纤细。人头攒动的机场,她四下张望时,水漾过的大眼无辜清澈,像只涉世未深的小鹿。   很容易激起男人征服欲。   江昭意握紧了行李箱把杆,警惕看着男人,礼貌拒绝:“谢谢,不用了。”   “小姐——”男人不死心,要推开车门下来,“就让我送你吧。”   江昭意眼尖瞄见旁边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她不给男人机会,拖着行李箱箭步如飞跑过去。   男人看见江昭意跑远背影,不忿骂了一声操,然后驱车离开。   /   路灯排列成两排,光线明亮如昼。   宋行之找了个地方停好车,把行李箱递给裴延,顺口问了句:“又去纽约?”   裴延接过行李箱动作一顿,视线停留在不远处,像被定住,怎么也移不开。   距离隔得不远,他看见明晃晃灯光下的女人,她身量纤细,肤白如瓷。她正和司机说话,抬手把碎发勾在耳后,露出的下巴尖俏漂亮。   宋行之见裴延半天不接行李箱,顺着他目光好奇看去,而后狠拍裴延肩膀:“你别说,那妹妹长得还挺好看。”   裴延看见她要拉开车门上车,长腿迈开,迅速跑过去。   此时,远处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下来一家四口,挡住了裴延去路。等人离开,映入他视野的只有川流不息的车龙。   裴延往回走,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回去。”   宋行之没反应过来,“你不去纽约了?”   “……”   坐上车,宋行之才后知后觉:“那真是你一直念叨那姑娘?不过这人都回来了,你也不用没事就飞……”   裴延睨他一眼:“你嘴巴吐不出象牙?”   “……”   出租车开上江桥后,遇见堵车。略带热意的晚风吹入车厢,江昭意额前刘海被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手机震动不停,她低眸一看,是逢兮发来的消息。   逢兮:【作为资深情感大师的逢老师告诉你,反复梦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说明他已经开始忘记你了。】   江昭意没回,目光怔然看着窗外。   自出国留学后,她就很少再回来。   平京变化很大,记忆里的红墙矮楼早被高楼大厦替代,两岸两畔的霓虹灯更是亮如白日,和他也许久没见了。   或许真像逢兮所言,裴延可能早把她忘了。   出租车下了江桥,途径平京一中,前方公交车在校门对街停下,在站台候车的学生一窝蜂的往车上挤,又造成了短暂的堵车。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和江昭意拉家常:“姑娘,我和你说,自打去年这公交车在一中校口设了站点后,每到晚自习放学,学生多得很,一辆车都拉不完。”   江昭意笑了笑,没搭话。   她看向对街的一中,记忆里掉漆的红色开合铁门被不锈钢拉伸折叠门替换,教学楼却还如昨日,老得掉漆的白墙,写着周总理的名言警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暮色四合,有一两个学生穿着老九中标志性的红黑校服跑出校门,追上已经发动引擎的公交车,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声:“等等——还有人没上车。”   等到公交车朝前方驶去,这短暂的堵车才算结束。   出租车抵达她名下四合院时,江昭意远远就看见在巷口等她的逢兮,还没等她从车上下来,逢兮就小跑过来,趴在车窗口,甜甜的叫她:“宝贝,我可想死你了。”   江昭意笑,“我也想你。”   江昭意扫码付账下车,逢兮跟着接过她的行李箱,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江昭意就安静听着。   司机师傅见状打趣:“你们朋友之间感情真好。”   逢兮得意挑眉:“那是当然。”   “师傅慢走,谢谢了。”   “——”   小巷长而安静,只能听见四合小院紧闭门后传来的说话声,逢兮一路嘴巴就没停下来,拉着江昭意问东问西。   快到家门口时时,邻居家传来几声狗吠——“汪”,在寂静黑夜,格外引人注目。   逢兮拽了拽她衣服:“昭昭?”   江昭意骤然回神,对逢兮笑了下,“回去吧。”   逢兮在一周前得知江昭意要从纽约回来,就让保洁阿姨帮江昭意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干净。   逢兮把行李箱放在门口,给自己和江昭意倒了两杯水,递了过去:“这几天忙着拍戏,所以就没来机场接你,你可不许生我气。”   江昭意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环顾房间,亮黑雕花木的餐桌摆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玛格丽特,明亮光线下,花瓣上的水珠微微反光。   房间布置处处精致,洁尘不染,可见逢兮的用心。   “不敢不敢。”江昭意笑着说,“辛苦我们兮兮了。”   彼此聊了一会儿天,逢兮葛优瘫靠在软垫上,问江昭意:“昭昭,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纽约?”   “不回去了。”江昭意答。   逢兮愣了一下,“不回去?”   江昭意:“嗯,不回去了。”   逢兮看她一会儿,欲言又止:“你回平京是因为……”   江昭意目光落在那束玛格丽特上,停顿几秒,又移开,半晌,逢兮听见女孩轻盈的声音响起:“我想找一个困扰了我多年的答案。”   那找到了那个答案了吗?   江昭意问自己。   江昭意点开裴延手机里的邮件软件,登进去,里面是他的工作邮箱,最新已读邮件正是吃饺子前,宋行之给他发的下个月行程安排。   “咔哒——”一声轻响,裴延手里魔方最后一面拼完,他撩起眼皮看着江昭意,问:“发完了?”   江昭意点头,把手机还给裴延,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遗憾。   正午太阳成片涌进客厅,光线灿烂,江昭意虚眯眼盯着裴延瞧,金光为他脸庞镀上一层薄似云雾的纱,眼睫垂下,辨不清神情。   刚才还清晰的答案,又蒙上了一层面纱。   看不透,抓不到。 第四十六章   昨日吴文石在街头持刀行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随行的总指导老师就给江昭意批了一天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一整天,江昭意就跟裴延窝在西景庄园的家庭影院里看电影, 他懒洋洋靠着沙发, 没受伤的手搂着她, 把人紧紧圈在怀里。   偶尔,江昭意会被裴延投喂,有时是周姨切好的水果, 有时是他撕开的小零食。   房间只有荧屏微弱亮光闪烁,很安静,除了不时响起的电影原声, 就是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一派岁月静好之态。   安逸得江昭意都想时间一直停在此刻。   现在放映的片子是江昭意最喜欢的《飞跃疯人院》, 她看得目不转睛,裴延捻起一颗葡萄,剥了皮, 喂到她嘴边, 她也没吃。   裴延不满用脑袋撞了下她,动作很轻。   江昭意转头, 茫然看着他:“怎么了?”   屏幕的白光此刻大亮, 落在江昭意脸上,皮肤白, 杏眼清透, 她眼底透着无辜的懵懂,裴延看得眼神一沉, 喉结滚动了下。   他把那颗葡萄放进嘴里,掐住她下巴, 唇压了下来。   江昭意还没来得及回神,裴延撬开她唇齿,葡萄果肉滑进她唇间,甜味瞬间蔓延,她眼睫不自觉扇动,只觉耳根烫得很。   裴延离开她的唇,幽深的黑眸盯着她,江昭意红唇微张,唇瓣鲜红,因为短暂接吻的原因,眼底蒙上一层雾色,清纯中透着妖治的艳丽。   很撩人。   裴延喉结滚动,指腹摩挲江昭意唇瓣,轻揉,吊儿郎当地笑:“挺甜。”   “……”江昭意脸热得更厉害,连忙转头看向屏幕,轻嗔,“幼稚。”   裴延懒散笑了声,搂着了她的腰,把人抱得更紧了。   人是真的不能闲下来,只休息了一天,江昭意第二天就睡过了头,连周姨做好的早饭都来不及吃,匆忙打车去了申音。   路上,江昭意收到周简发来的消息,周简告诉她,因为裴延手受伤的原因,《Sedution》方把拍摄时间延后,同时她的独家专访也改了时间。   江昭意回复知道了,收起手机,车子已经已经抵达申音。   今天上午是各个高校的钢琴组比赛,江昭意照旧去了大提琴组练习室,指导学生练习,然后就这么忙碌到了中午。   从教室离开,江昭意收到裴延发来的消息:【后门等你,一起吃饭。】   【好。】江昭意弯唇。   校园里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在头顶形成密集的绿荫,正午太阳照下,光阴斑驳,一地晃动的金黄。   江昭意走在路上,不时有路过行人朝她投来注视目光,偶尔还伴随窸窸窣窣的私语声,都是在议论前天她和裴延遇凶一事,猜测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路走来,江昭意听见了不少议论声,她面色不变,泰然自若的走过。   快到申音后门时,江昭意隐约听见有人叫她,她转头看过去,一身休闲装的江昀从远处跑过来,可能是跑得太急,汗水从男生削瘦分明的下颚淌落。   江昀在江昭意面前停下,气喘吁吁地开口:“姐…不是,江老师,您没事吧?”   前天江昀在网上刷到江昭意遇袭视频,虽然听说她没受伤,但没见到人,江昀还是担心她,所以今天满校园找人,想确定江昭意没事。   江昭意察觉江昀称呼变化,眼睫颤了颤,淡声:“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我……”江昀还想说什么,想起那日江昭意对自己的抵触,对姐姐千言万语的关心,也只化为一句,“您没事就好。”   江昭意冷淡点头,提步离开。   江昀望着江昭意远去的纤弱背影,阳光帅气的脸上布满忧愁,良久,他叹息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裴延带江昭意去了一家朋友名下开的私房菜吃饭,桌上,江昭意心不在焉,一顿饭吃下来,基本上没动什么筷子。   裴延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等送江昭意回申音,她要解开安全带下车,裴延递来一杯打包的粥,江昭意一愣,然后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杯身,心中为裴延的细心感动。   裴延总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照顾她。   少年人不善言辞,行动却胜千言万倍。   因为《Sedution》把拍摄和专访都延后,江昭意接下来所有重心都转移到这次高校音乐交流大会上。   江昭意在大提琴上的造诣是行业佼佼者,她带领的学生里春笙几人颇有天赋,在这次音乐交流会上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闭幕式那天,申音校方请来的特别嘉宾是申城室内交响乐团的团长,江昭意和他曾合作过柏林森林音乐节,这次见面,对方提出再一次合作。   江昭意同周简商量好,确定了双方合作演奏会时间在五月底,并在网上同时公布了这个消息。   期间,江昭意陪同裴延一起去医院换药,也从酒店搬到西景庄园住,很快时间来到四月底,裴延手臂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两人便一起回了平京。   到家当天,江昭意去琴房练琴,看见完整无缺立在墙角的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微微一愣。   拎行李箱进门的权叔替她借以:“您去申城这段时间,董事长除了处理集团重要事宜,就是私下找朋友询问业界知名大提琴制作老师,好帮您修琴。”   “后面联系到了那位老师,但对方脾气古怪,董事长废了一套收藏的明代茶具,那位老师才同意帮您修补大提琴。”   江昭意内心暖流淌过,她弯眸看向权叔:“权爷爷,帮我准备一下食材,我晚上想下厨做饭。”   “好。”权叔点头。   晚上,江昭意下厨做了简单的家常菜,都是按照江学名和江霁风喜好做的,江学名从公司回来看见一桌子菜,有些意外:“阿昭,你下厨了?”   “嗯。”江昭意盛了一碗当归枸杞鸡汤放在江学名面前,看着他笑道,“谢谢阿公帮我修琴。”   江学名向来在小辈面前严肃冷脸惯了,家里几个孙子孙女没谁不怕他,和江昭意关系也是最近才好转,面对外孙女的亲近,一时有些不习惯。   江学名端起鸡汤喝了一口,点评:“味道不错,下次努力。”   江昭意轻笑说好。   一顿晚饭便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过去了。   吃完饭,江昭意被江学名叫去书房下棋,一侧香炉点上了幽香四溢的檀香,房间灯光昏黄静谧,香烟漂浮,被风一吹就散。   江学名落下一子黑棋,抬目看着江昭意:“受伤没?”   江昭意摇头:“没有。”   “我看了网上的视频,裴延那小子有点用,还知道护着你。”江学名轻哼一声,语气辨不清喜怒,“七月底是你阿婆祭日,把那小子也一起叫上。”   江昭意正思索下一步棋该怎么下,闻言抬睫,江学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上她惊讶的眼,横目故作沉脸:“怎么,听不懂啊?”   “听懂了。”江昭意浅笑,一子棋落在棋盘上,眼眸狡黠弯起,“阿公,你又输了。”   江学名气得摔茶盏,“不作数,重来,重来。”   江昭意无奈,只能陪他又下了好几局棋,这一次,她把握好分寸,在看似快要赢了阿公时,以一子或半子输了棋局,总算是把老人给哄开心了。   忙碌完学校的课程,时间辗转来到周末。   周六,江昭意照例要去工作室,她早早起床洗漱,和阿公一家三口吃了早餐,回到北院化妆换衣服,准备驱车出门。   江昭意把挎包放在副驾驶,正要发动引擎,手机铃声响起,是裴延打来的电话,她戴上耳机,点了接听,裴延低沉散漫的嗓音在听筒里响起:“江老师,今天有什么安排?”   回平京后,裴延的行程也忙碌起来,除了日常跑通告,裴延工作室又签了几个艺人,作为老板,免不了要和宋行之商讨这几个艺人的星途规划。   距离上次两人见面,也过去好几天了。   江昭意打着方向盘出了西溪花间,看着主干道上拥堵不息的车流,清了清嗓开口:“上周闭幕式,和申城交响团定了下月末的合作演出,今天要去工作室交涉一下演奏会流程。”   “江老板挺忙啊。”裴延笑,打趣她。   恰好遇到红灯,江昭意踩下刹车,回道:“没有我们裴大明星忙。”   电话里响起打火机机匣开合的清脆声,裴延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开口,嗓音沉哑:“那今中午有时间,赏脸吃个饭吗?”   车流还是动起来,江昭意细痩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笑盈盈的:“你打算约我吗?”   这话挺熟悉,是上次江昭意想约他一起吃饭时他说的话。裴延掸了掸烟灰,低眉轻笑:“嗯,想约你,所以我们江大提琴家,愿意赏脸和裴某吃个饭吗?”   男人声音被电流处理过后,低沉带磁,落在江昭意耳里,像有一片小羽毛在挠,很痒,她耳垂都忍不住变得烫了。   见江昭意没说话,裴延抬手取下烟夹住,指尖猩红摇曳,沉着嗓叫她:“昭昭。”   “嗯。”江昭意轻嗯一声。   裴延静静听着电话另一端江昭意的呼吸声,喉结微滚,说话声音比平日放轻了不少,语气分外缱绻,缠绵的勾人:“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第四十七章   这段感情里, 江昭意一直处于被动的那一方,从最初,她就告诫自己要保持理智, 可随着和裴延日渐相处, 她愈发沉溺其中。   每到深夜, 江昭意也会胡思乱想,如果哪天她和裴延彻底断了怎么办?   毕竟像裴延这样的人,桀骜恣意、随性潇洒, 他就是她少女时期不敢拥抱的那场清风,长大以后意外和风撞个满怀,又怕是梦, 迟早会醒。   当此刻裴延向她袒露出炽热的爱意,江昭意第一反应是愣住, 甚至连车速减缓也不知道,直到身后传来拉长的鸣笛声,她才回了神。   江昭意把车停在路边, 降下车窗, 平京的夏风总带有一丝干燥的热意,她回了神, 小声开口:“嗯, 我也想你了。”   裴延在电话那边轻笑了声,抽完最后一口烟, 掐灭烟蒂, 诱哄似的语气:“那说定了,中午来你工作室接你, 一起去吃饭。”   “好。”江昭意轻声应,挂断电话。   江昭意到工作室时, 周简已经跟申城交响乐团负责此次合奏的编导老师聊上了,双方彼此打过招呼后,深入商讨了演奏会细节和流程。   演奏会时间确定在五月最后一周的周六,地点是申城大剧院,暂定表演曲目有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第五交响曲》等。   江昭意作为演奏人员之一,要在演奏会前两周去申城与乐团一起练习曲目,并到演出地点进行表演前的实地彩排。   聊完一系列流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江昭意礼貌性邀请编导老师一起吃饭,对方笑着拒绝,表示要赶飞机时间来不及。   周简送编导老师下楼,江昭意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用圆口瓷杯盛上,一手捧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一手拿着水壶给窗边种的绿植浇水。   杯中咖啡喝了一半,周简折身返回,和江昭意聊起接下来工作安排:“《Sedution》的专访和拍摄定在了下周二,除此以外,先前和你说的慈善活动暂定时间是下下周周一。”   江昭意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简的儿子还是离不开母亲的稚龄,与江昭意彻底确定好接下来工作安排后,就匆忙拎上包,离开工作室回家了。   江昭意在办公室又处理一些琐碎工作,到了中午十一点一刻,裴延发来消息问她忙完了吗,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爽约的原因,她一时起兴回复他还在开会。   消息发送过去不过半分钟,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办公室是用玻璃依次隔开,独立成房,内置抽绳百叶窗增加私密性,江昭意现在在办公室,百叶窗就是打开的。   她抬睫看过去,裴延就站在过道上,中午太阳从落地窗照到过道上,他的身影颀长挺拔,鸦青色的长发也被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还在开会?”裴延挑眉,语气是戏谑的散漫。   江昭意脸热,一时有些心虚,不敢看裴延的眼睛。   中午下班时间,工作室里的老师三两成群结伴去吃午饭,经过江昭意办公室,看见站在门外的裴延,眼中流露惊艳。   裴延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无袖T恤,浅黑色的休闲风运动裤,戴着口罩,遮住凌厉的下颌,但露出来的眉眼漆黑优越。   女老师看得脸红,拉了拉身边同事的手,语气激动:“看起来好帅。”   “你就甭想了,”同事打击她,“你看他出现在江老师办公室前,肯定就是来找江老师的。”   “干嘛嘛。”女老师撇嘴,又多看一眼裴延,发现无论她们怎么议论,从始至终,男人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办公室里的江昭意。   江昭意不想被大家议论,起身把裴延拉进办公室,放下百叶窗,挡住路过同事看过来的目光。   裴延就安静插兜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作,等江昭意转身回来,他扬了下眉,开口说道:“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啊?”江昭意先一愣,旋即觉得裴延误会了,朝他解释,“不是,我主要怕被人看见,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会给你工作造成影响。”   “还挺会为我着想。”裴延抬手在江昭意眉间轻点了一下,又正色叫她,“昭昭。”   江昭意轻嗯一声,抬睫,清澈杏眼看着他。   裴延牵过她的手,温热的大掌贴着她掌心,指节交缠,握得很紧,江昭意心尖颤了颤,安静等着裴延开口:“你想什么时候公开,我们就什么时候公开。”   “跟我谈恋爱,委屈我没关系,但不能委屈了你。”   江昭意静静凝视裴延,男人一双眼眸漆黑,瞳孔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这一刻,她心跳如雷,倏尔,轻轻点头:“好。”   从工作室到停车场,江昭意都被裴延牵着,哪怕上了车,他又一次贴了过来,牢牢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片刻。   去餐厅的路上,江昭意和裴延聊天,大多数时间都是江昭意在说话,裴延单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开车,偶尔附和两句。   江昭意和裴延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从和申城交响乐团合奏到下周二要去《Sedution》做一个独家专访。   裴延忽地出声:“Sedution的专访?”   江昭意轻轻点头。   “还有其他工作吗?”裴延问。   江昭意不知道《Sedution》方有没有告诉和他拍摄封面的搭档是她,下意识地答:“没有了。”   裴延侧眸看她一眼,眼中情绪晦暗不明,江昭意被看得心虚,转头瞥向窗外,裴延无声勾唇,捏了捏她的指尖,没有拆穿江昭意的小姑娘把戏。   午饭是在一家裴延圈内朋友名下的私房菜解决的,吃完饭以后,裴延开车送江昭意回工作室。   抵达停车场,江昭意解开安全带下车,转头见裴延也从车上下来了,她眨了眨眼说:“你最近也挺忙的,不用送我上去了。”   “谁说我要送你上去?”裴延插着兜,眉眼疏懒。   江昭意疑惑:“?”   裴延牵起她的手往电梯走,进了电梯,江昭意看着他按亮八层楼的数字键,还没反应过来:“我工作室在七楼。”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江昭意闻到裴延身上凛冽的雪松木气息,一时有些紧张,长睫飞快扇动。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只要和他同处一片空间,她仍会像高中时期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忍不住心跳加速。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裴延牵着她,到第七层时,他才缓缓开口:“我工作室就在你楼上。”   江昭意有些惊讶,忽地想起上个月,她去赴裴牧迎之约,在等电梯时看见搬乐器上楼的工人,此刻回忆起来才明白是裴延早把工作室搬到了她楼上。   “叮咚——”地一声脆响,电梯门缓缓从两边打开。   裴延牵着江昭意走出电梯,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作室里的人要嘛在吃饭,要嘛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补觉,有人一抬头看见裴延和江昭意进来,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一句:   “卧槽——?!”   这一声分贝有点高,连埋头补觉的同事都看了过来,一个个脸上表情出奇一致,都是惊讶,还有一点莫名磕到了的兴奋。   半月前裴延三人遇袭,视频流传上网,微博除了一连串热搜外,伴随而来是有关两人铺天盖地的绯闻。   工作室团队在宋行之带领下开了好几场会议,提出不同公关方案,最后在得到裴延首肯后,与江昭意团队达成一致,双方选择冷处理——不澄清、不回应。   团队有不少工作人员工作的同时,也在猜测江昭意和裴延到底什么关系。   毕竟工作室不少老人都是从裴延出道起就跟他的,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裴大少爷对圈内女星或豪门名媛另眼相待。   并且这些年来,只要有关裴延和女星的桃色绯闻都是及时回应,有小明星凑上来捆绑炒CP蹭热度,通稿还没发出,就被宋行之雷厉风行掐死在了摇篮里。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延带女生来工作室。   面对众人打量,饶是有着多年演出经验的江昭意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她低头,散落在肩的长发落下,遮住姣好侧颜。   有工作人员先和裴延打了招呼,裴延浅笑回应,江昭意在旁看着,他和团队成员关系似乎很好,彼此之间没一点儿上下级相处的拘谨。   “延哥,这位大美女是?”有大胆的人已经问出口了。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江昭意,令她如芒在背,但面上依旧镇定,安静站在裴延身侧,微笑开口和众人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江昭意。”   “认识——!”众人异口同声说,“业内出了名的大提琴独奏家江老师嘛,还是我们的国民初恋。”   离江昭意近的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马尾,看起来青春活泼,是裴延工作室的实习生,她笑着问:“江老师,我们好奇的是您和老板是什么关系。”   裴延手臂搭在江昭意肩上,虚搂着她,姿态很是亲昵,他瞭起眼皮,环视一圈一脸八卦的众人,开口说:“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你们老板娘。”   “哎哟——!”   “老板娘好!欢迎老板娘视察工作!”   “……”   众人起哄声不断,江昭意脸颊温度升起,有些不自然别过脸。   裴延看着脸红的姑娘,小拇指轻轻挠了挠她掌心,顿时间,江昭意掌腹一片痒意,裴延低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说话:“要视察工作吗,老板娘?”   “……”江昭意横他一眼,拽了拽裴延手指,小声问他,“你办公室在哪?”   裴延知道这姑娘脸皮薄,也不再逗她,和几个同事笑着谈笑两声,带着江昭意去了自己办公室。   门从身后关上,江昭意仔细打量裴延工作室,冷淡风装修,他的录音室是独立一间,里面摆满了乐器,灯光很暗,用玻璃和办公区隔开。   黑色实木写字桌占去办公区一半面积,上面摆放着电脑和堆积的文件夹,正对的墙角是一面转角酒柜,透明玻璃,里面放着各种品牌的酒。   裴延手搭在她肩上,粗粝指腹摩挲,那处肌肤生了热意,江昭意想侧身躲开,被裴延顺势转身面向自己,给抱在了怀里。   男人低下脖颈,与她鼻额相抵,低眸直勾勾盯着她的眼:“我手伤好了,上次没喝的酒,这一次要喝吗?” 第四十八章   江昭意转开脑袋, 耳尖红的发烫,轻声拒绝裴延:“不喝。”   办公室隔音很好,几乎听不见外面工作室同事的谈话声, 而江昭意这句话在裴延耳中就显得格外清晰。   江昭意意图从裴延怀里离开, 手腕却被他紧紧攥住, 裴延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滚着,看得江昭意心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想要别开脸。   “躲什么。”   裴延轻哂了声,粗粝的虎口掐住她下巴,低头就要吻下来。   也是此时,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江昭意慌忙抬睫看去, 裴晚薇从门后冒了个脑袋进来,大眼睛弯弯的,冲两人笑道:   “Surprise——!”   “……”   “……”   裴晚薇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先是挠挠头, 然后后知后觉觉得自己闯进来有点突兀了,略显局促地看着裴延问:“三…三哥,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裴延没搭腔, 只似笑非笑瞅了眼裴晚薇。   大小姐深觉他眼中杀气明显,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昭意身后, 从她肩后探出脑袋, 委委屈屈地说:“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在办公室乱来嘛。”   江昭意发烫的耳根更红了, 她用余光瞪一眼始作俑者。   裴延朝她挑了挑眉毛,长腿迈开, 伸手把裴晚薇从江昭意身后拎了出来,本就底气不足的大小姐,此刻脑袋垂下,像只等待大人训话的小鹌鹑。   “说吧,来这儿做什么?”裴延看着裴晚薇问道。   裴晚薇抠了抠自己才做的美甲,小声说:“我不久前在申城遇见了陆二哥,最近联系他,他都不搭理我,西野哥给我支招,让我找你帮忙约二哥吃饭,他肯定会出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嘛。”   又在心里补充,谁知道你跟这儿白日宣.淫啊。   “裴晚薇,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该在教室上课吧,嗯?”裴延勾着唇角,笑意不善。   “……”大小姐底气不足,但又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反驳:“逃一节课怎么了!不逃课的大学生,还是大学生吗?!”   “说得挺对,”裴延笑,摸出手机,要给裴老爷子打电话,“不过你这话别跟我说,和爷爷说去。”   “三哥——!三哥!”先前还理直气壮的大小姐立马怂了,双手合十,跟裴延撒娇求饶,“三哥,好三哥,我错了嘛,求你,千万别跟爷爷告状,不然我肯定又要被停卡。”   裴延已经点出了老爷子的号码,扬眉,“求我没用,求你三嫂。”   裴晚薇转头看向江昭意,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劲地眨:“三嫂,好三嫂,求求你了,帮我说说好话吧。”   说罢,还跑上前,轻轻晃了晃江昭意衣角,眼神像只求抚摸的猫咪:“三嫂——!求求你了——!”   江昭意无奈,抬睫看向裴延,打商量的语气:“裴延,要不算了吧?你也不是没逃过课。”   “看你三嫂面儿上,这次算了。”裴延收回手机,大小姐松了口气,又听她三哥说,“下次再不敲门就进来,我就一起告诉老爷子。”   裴晚薇: “……”   他!分明!就是针对她!   因为裴晚薇到来,刚才暧昧气氛荡然无存,大小姐那张嘴就没闲下来过,从当季高珠高定说到申大食堂哪个窗口打菜最好吃,江昭意都安静听着。   宋行之敲响裴延办公室门,说要和他聊聊新专发布后的宣传事宜,大小姐见状,直接把江昭意拐走,美其名曰帮哥哥照顾嫂子。   江昭意被裴晚薇从裴延工作室带走后,大小姐挽着她胳膊,转了一圈商场,从来时的两手空空,到后面填了她公寓地址,让SA把今日扫街的战利品直接送过去。   再从商场出来,裴晚薇和江昭意进了一家咖啡店,两人随意点了咖啡和茶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时近傍晚,金乌西斜,橘色晚霞几乎铺满整个天际,街边霓虹灯也亮了起来,朦胧昏黄的光,和车尾大灯白光相映成辉。   裴晚薇推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拿起手旁的咖啡抿了一口,说:“喏,送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江昭意打开看了眼,白色丝绒小盒里是一条设计精致的手链,合上方盒,她把袋子推了回去,温声拒绝:“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大小姐放下杯子,脸颊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你帮了我,我送你一份礼物算作报答,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不想和我做朋友!”   拗不过要炸毛的大小姐,江昭意只好收下了这份昂贵礼物。   在咖啡厅坐了快半小时,裴延电话打来,江昭意按下接听键,语气温柔:“你开完会了?”   裴延轻嗯一声,按了按有些疲惫的眉心,问江昭意:“和薇薇去哪玩了?”   江昭意把今下午和裴晚薇逛街的事迹大差不差的告诉裴延,一抬眼看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裴晚薇,她捂住听筒,轻声问:“怎么了?”   大小姐把自己最喜欢吃的芒果千层推到江昭意面前,双手合十,语气祈求:“三嫂,我心慈貌美,此间省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个形容词都不能用来称赞您的的仙女三嫂,帮帮忙,让三哥帮我约陆二哥一起出来吃饭吧,求求你了。”   既是拿人手短,又是吃人嘴软的江昭意只能帮大小姐问裴延:“那个……裴延……我……”   当着男朋友面,让他帮忙约另一个男人,江昭意底气还是有些不足:“你能不能?”   裴延挑眉:“能什么?”   “……”江昭意忽然不敢说下去了,但看眼满眼希冀望着她的裴晚薇,还是说出这句话,“今晚约陆二哥一起吃个晚饭?”   听筒里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在只能听见裴延的呼吸声响起时,江昭意心跳加速,正要说话,裴延在电话那边笑了一声,似是很愉悦的模样。   “你不生气?”江昭意不确定地问。   “生什么气?”裴延说,语气严肃了点儿,“恋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我都不能给予你,那谈什么以后,傻姑娘。”   江昭意心跳了下,不好意思地抿唇,补充解释,“是晚薇让我帮忙问的。”   “知道,”裴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说,“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说两句。”   江昭意把手机给了裴晚薇,起身去了洗手间补妆。   裴晚薇接通电话,不情不愿叫了声三哥,又问:“你帮我约二哥了吗?”   “他不在国内,”裴延从办公桌上摸过打火机,点了根烟,语重心长地和裴晚薇说,“薇薇,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大小姐有颗七窍玲珑心,哪里听不懂裴延话里意思,可是她从小到大,唯独喜欢陆政屿,也是他让她明白,什么叫少女情怀误终身。   “三哥,我知道。”裴晚薇闷闷地应,“可是,你也不是等了三嫂那么多年吗?我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   说不定他就被我打动了。   但裴延一句话把她心底最后一点儿希望给掐灭:“你想走你爸妈的老路吗?”   裴晚薇亮晶晶的眼变得黯淡,她父母就是商业联姻,毫无感情基础,彼此都有心上人,迫不得已生下她维持两姓婚约的表面和谐。   沉默须臾,大小姐哑着嗓子开口:“最后一次,三哥,我再试试,如果…我说如果……他要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就主动解除婚约。”   裴延深知裴晚薇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脾气,不再劝她,只在电话那边叮嘱她待会要做的事。   大小姐听完,瞪大了自个眼珠子,拍裴延马屁:“三哥,我发现你除了做三本领强以外,还好会哄女孩子开心啊。”   “……”裴延懒得搭理她,撂话,“别露馅儿。”   大小姐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你放心!绝对不会让组织上失望!”   江昭意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像只霜打的茄子趴在桌上的裴晚薇,戳了戳她脸,问:“你怎么了?”   “我在思考一桩人生大事。”大小姐煞有其事地说。   江昭意:“?”   裴晚薇直起身,用手机屏幕照镜子,抚脸感叹:“我长得漂亮又有钱,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我呢?”   “……”江昭意不知道怎么安慰大小姐,只摸了摸她脑袋,语气温柔,“其实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你喜欢的,喜欢你的,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裴晚薇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江昭意问:“那你和我三哥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吗?”   江昭意轻轻点头,坦荡承认:“当然。”   “你这话要是让我三哥知道,你信不信,他能抱起你当街跑三圈。”裴晚薇说得夸张。   江昭意拿起挎包背上,接话笑问:“为什么?”   大小姐挽上江昭意胳膊,跟着她一起往店外走,一张嘴喋喋不休:“我三哥没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江昭意一头雾水。   裴晚薇眨了眨眼,以为江昭意是在逗自己,但看她表情确实是不知道,便开口说:“大哥去世后,裴、江两家的联姻本该落在我和江大哥身上,但是离家许久的三哥,第一次跪求爷爷,告诉爷爷——”   “他不要裴家,只要你。” 第四十九章   江昭意脚步停顿, 身形几乎是僵在原地,过了须臾,她机械扭头看着裴晚薇, 声线隐约带着一点儿颤抖, 问:“你…说什么?”   裴晚薇没想到江昭意的反应会这么大, 仔细打量她,江昭意唇瓣颤抖着,眼底情绪翻涌, 惊喜、茫然…万千情绪交织。   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哥去世后,三哥难得求爷爷,让他做你的联姻对象, 他表明,他只要你, 不要裴家。”   江昭意垂睫站在原地,久久未语。   心底各种情绪翻涌,惊喜、 遗憾…令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其实换成谁, 遇见这种情况都会愣在原地, 不知所措。   偷偷喜欢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少年,本以为最好的结果是年少绮梦城镇, 如今却有人告诉你, 在你喜欢那个少年的酸涩岁月里,他同样也对你念念难忘。   “三哥和家里长辈关系并不好, 因为大哥体弱原因, 他一直是被忽视的那个。”裴晚薇说,“自我有记忆来, 三哥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去求爷爷是他第一次低头。”   江昭意闭眼, 只觉鼻尖酸涩。   那个一身骄傲的少年,为了能拥有站到心爱姑娘身边的资格,第一次低下头,祈求爷爷,能让他顶替哥哥,成为她的联姻人选。   情绪缓过来,江昭意迫切地想见裴延,想抱一抱他,亲一亲他,问一问他,那些看不见尽头的岁月,他是否和她一样期待着重逢。   同一时间,江昭意手机响起新消息提醒,她压住翻腾的情绪,打开手机,是裴延发来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距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日料店坐标分享,一条是文字,语气懒洋洋的:【带小妹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江昭意快速回了个好,一抬头发现裴晚薇在看自己,收起手机,疑惑眨眼:“怎么了?”   裴晚薇想和江昭意说裴珩也喜欢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摇了摇头,说:“我三哥发的消息吗?”   江昭意点头,和裴晚薇说了一起去吃日料,大小姐听见有好吃的,先前郁闷情绪一扫而空,挽着江昭意胳膊兴致勃勃讨论晚上要吃什么。   去饭店的路上,江昭意把车开得很快,好在和平京晚高峰错开了时间,一路又没遇见红灯,很快就到了和裴延约好的日料店。   把车停好,江昭意和裴晚薇并肩进了日料店,店里服务员带着礼貌微笑迎上来,江昭意报了裴延说的包厢,在服务员带领下往包厢走去。   服务员把包厢门推开,包房里除了裴延,还有工作室其他的同事在,江昭意和他们打了招呼后,放下挎包,坐到裴延身边。   裴延把菜单递给江昭意:“瞧瞧,你想吃什么?”   江昭意接过菜单,心不在焉地浏览了一遍,随意点了两道自己喜欢吃的菜,把菜单递给了其他人。   “裴延。”江昭意伸手拽了拽裴延衣角,轻声叫他。   裴延转头,狭长黑眸看着她,扬眉:“嗯?”   包厢里其他人都在讨论要吃什么菜,气氛很是愉快,江昭意强压下躁动的情绪,小声开口:“你能和我出来一下吗?”   “成。”裴延牵着她手起身。   原本在点菜的裴晚薇见江昭意两人起身,好奇眨眼,追问道:“三哥,你们要去哪?”   一时间,包房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十几双眼睛全是八卦的笑意。   江昭意被众人看得耳热,催促裴延快点出去,裴延牵着她手,冲众人晃了晃,吊儿郎当的笑:“吃饭前,先去过个二人世界。”   “哟哟哟。”众人起哄声响起。   江昭意被大家看得如芒在背,拉着裴延的手,飞快地从包厢里跑出来。   有服务员带着客人往这边来,对方不时看过来,江昭意就拉着裴延进了隔壁的空包厢,把门顺便给关上了。   长廊灯光明亮,虚弱的光穿进门缝,拉长两人影子交织,拓印在地面。   裴延单手抄兜,低眸看着面前的姑娘,轻抬眉梢,饶有兴致地问她:“单独叫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霎,江昭意忽然松开他的手,扑进裴延怀里,细痩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腰,脑袋贴在他心脏那儿,不说话,只安静地抱着他。   裴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抱住江昭意,低下脖颈,下巴抵在她发顶,嗓音含笑:“就一下午没见,怎么变得这么黏人?”   江昭意抬头看他,白皙灯光下,一双清透杏眼眼尾泛红,眼底似盈着水雾,低低唤道:“裴延。”   “嗯,我在。”裴延沉声应道。   江昭意看着他,用目光去描绘裴延轮廓,从眉到眼,直到眼瞳盛满眼前人倒影,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藏着浓浓的情意: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江昭意向来是个清冷内敛的性格,无论是重逢还是记忆里的高中时代,裴延鲜少见到她情绪外泄的一面,他也从未想过,或者说是不敢去想。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悄悄放在心底许久的姑娘,通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语气缱绻又温柔的告诉他——裴延,我喜欢你。   裴延一怔,许久,他才找回自己声音,沉哑着嗓子问江昭意:“今天发生了什么?”   江昭意把裴晚薇告诉她的事全都跟裴延说了,裴延听后,静默良久,黑眸看着她,眼中情绪是江昭意看不懂的深沉。   他问她:“江昭,你分辨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动吗?”   不怪裴延如此问,纵然天之骄子如他,也不敢确定江昭意是否是真的喜欢他,毕竟在爱情里,谁都是胆小鬼,而且他从未奢望被人爱。   也不敢确定,觊觎许久的月亮真的向他奔来了。   江昭意双手托起裴延的脸,仰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嗓音温软又缱绻:“裴延,我喜欢你,或者换种方式说——”   “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人都只有你。”   话音落下那一秒,四周都变得安静起来,江昭意能清楚听见,裴延的心跳、她的心跳,在这一刻一起、默契地疯狂加速。   裴延就这么安静看着她,忽地,他虎口用力掐住她下巴,指腹揉弄着她的唇瓣,眼底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秒全部决堤。   汹涌、侵略、深情。   毫无遮掩地看着她。   “再说一次,”裴延低头,唇贴在她脸颊,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祈求,“昭昭,能不能再重复一遍,求你了。”   眼前的人是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欢的少年,彼时,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她只是偷偷喜欢他的万千女生之一,江昭意从未想过裴延会在很久之前就喜欢自己了。   可此刻听见他语气的祈求,江昭意鼻尖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   江昭意濡湿黑睫轻颤,认真看着裴延,朦胧视线里,他黑眸微沉,眸底满是她的倒影,她用脸亲昵地蹭了蹭他,再次出声:   “我喜欢你,一直都只喜欢你。”   “真乖。”裴延笑了声,语气里全是满足的愉悦。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江昭意想起隔壁包厢的众人,想要从裴延怀里离开,下一秒却被搂得更紧,裴延捏着她的下巴就这么吻了下来。   在一起这么久,他们接吻过无数次,可没有哪一次,像此刻、像现在,更让江昭意心动。   裴延吻着她,动作里全是深情的温柔,先是亲了亲她微湿的眼睫,又碰了碰泛红的鼻尖,然后吻她的唇,一点一点,耐心地描摹。   江昭意仰着头,被动承受裴延亲吻,他的吻极有耐心,一改先前标记领域的强势,温柔又缱绻舔舐她唇齿每处角落,勾着她交缠。   日料店生意很好,仅隔一扇门的走廊后不时传来紧凑或缓慢地脚步声,廊灯的光穿过门缝照进来,这处角落狭小又暧昧。   他们在只隔一扇门后的无人包厢里,静静拥吻许久。   吻够了后,裴延从江昭意唇离开,抬手帮她整理微乱的长发,然后又把人给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窝,满足感叹:“总觉得像在做梦。”   曾经的裴延是众人眼里的风云人物,出生就在罗马的天之骄子,他桀骜、恣意、对待感情向来都是漫不经心,未有人想过,那年春日惊鸿一瞥,他便喜欢上了眼前的姑娘。   裴延前半生是在泥泞里行走,他驻足黑暗深渊,抬头凝望天上明月,她皎洁明亮,从来和他都不会是相交的平行线。   裴延从未有一刻敢去想象,他一直喜欢的姑娘,一直肖想、觊觎的月亮,原来真的会向他奔来。   江昭意伸手环住裴延,白皙的手在他背上轻拍,像安抚,轻声开口:“该觉得做梦的人,是我才对。”   喜欢了九年,暗恋了九年的男生,本以为这一生毫无交集,可命运让他们在异国重逢,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有了交集点。   又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有人告诉她,你喜欢了好久好久的人,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裴延稍稍松开了江昭意,抬指揩去她脸颊的泪珠,盯着她眼问:“怎么说?”   江昭意正要开口,包厢门被人敲响,她和裴延对视一眼,默契扭头看过去,推拉门从外打开,包厢瞬间变得明亮。   裴晚薇猫着腰,扒拉着门框探头进来,不敢看裴延,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这次,我敲门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 第五十章   裴延手搭在江昭意肩上, 难得心情好和裴晚薇开玩笑:“你觉得呢?”   “……”大小姐瞬间怂了,还把自个身子往门后藏了藏,只露了一个脑袋, 大眼睛眨呀眨, “我…我觉得没有, 三嫂,你觉得呢?”   裴延也侧眸看向她,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   猝不及防被兄妹俩点名的江昭意:“……”   清了清嗓子, 江昭意开口,嗓音轻软又好听:“没有。”   听见这话,大小姐立马有了底气, 挺了挺自个儿小胸脯,下巴骄矜抬起, 理直气壮地冲裴延说:“听见没,我才没打扰到你们。”   “德行。”裴延轻哂一声,牵着江昭意手出了包厢。   回他们所在包厢时, 江昭意侧眸悄悄去看裴延, 明亮灯光下,男人侧脸轮廓分明, 鼻梁挺拔, 唇角向上牵起弧度,似乎心情很不错。   似感知到她的眼神, 裴延偏头看来, 捏了捏她食指指尖,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江昭意摇头, 心底升起一阵遗憾,又很快消散, 她想等一个合适的时间,把自己喜欢了他很多年的事,全部告诉他。   想让裴延知道,这些年来,不止他一个人念念难忘,她也一样。   回到包厢,桌上多了个宋行之,他看见两人牵手进来,先调侃出声:“哟,去这么久是做什么了?这时间感觉不够吧。”   一时间,桌上众人看过来,带着嬉笑的八卦。   裴延牵着江昭意坐下,上身前倾,为她挡去旁人八卦目光,将一次性碗筷的塑料纸团成团砸向宋行之,笑道:“闭上你的嘴。”   “老板发话了,我们还是闭嘴吧。”宋行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很快,他们点好的菜上桌,期间,有人劝裴延喝酒,他说什么也不喝,江昭意安静坐在座位上吃饭,全场只有裴晚薇和宋行之等人说话的谈笑声。   饭过三巡,宋行之喝得有点多了,脸颊微红,一拍桌子,惊了众人一跳。   “宋哥,您喝不了就别喝了。”工作室的同事劝他,“别到时回家,又被嫂子骂。”   宋行之摆手说没事,放下酒杯,微醺的眼直勾勾看着裴延和江昭意,嘿嘿的笑出声:“江老师,你知道不,年初那会儿…嗝儿——”   话没说完,宋行之打了个酒嗝,惹得包厢众人都笑出了声。   江昭意小幅度弯了下唇角。   宋行之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就年初那会儿,我们裴老板不是去参加《Sedution》的晚宴吗?本来结束就该回来了,你猜他干嘛了?”   “他做什么了?”江昭意说着话,转头看向裴延。   裴延捏了捏她手指,轻抬眉梢,示意她听宋行之继续说。   “我给我们裴老板打电话催他回国,他说,他要留在柏林采风,哟,你听好敬业哦。”宋行之啧啧道,“他哪采的是风,分明是你。”   “哦对,还有那个Day Off的老板,那是他朋友,我记得当时和江老师您合作的Joe老师男朋友就是他吧。”宋行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酒,最后评价,“古有人守株待兔,今有我们裴老板守柏林待江老师您。”   江昭意听完,侧眸看向裴延,发现他也在看她,灯下,男人一双眼狭长又深邃,略淡的铅灰色在此刻分外明显,眼底映着她的倒影。   清晰又刻骨。   江昭意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她以为在柏林的重逢是命运的偶然,原来是他日复一日的等待换来的结果。   宋行之还在继续说,江昭意却像什么也听不见了,视线被明亮的光线晃得模糊,她只看见了面前的裴延,也只能看见他。   裴延没有说话,眼底蕴着浅浅温柔,他宽大的手握紧她,十指相扣,等到这顿饭结束,彼此双手都没有分开。   吃完饭,众人闹着要去楼上的KTV唱歌,江昭意和裴晚薇挽手一起去了洗手间补妆,裴延一众人在走廊上等她们。   裴晚薇在饭桌上喝了不少酒,她进厕所去吐了,江昭意补完妆,洗了手,就站在洗手间门口玩手机等她出来。   江昭意登上微博小号,点开编辑框,盯着空白的内容页许久,指尖在屏幕敲下一段话发送。   @1027同学观察日记:【我曾以为最好的结局是美梦成真,直到此刻惊觉,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注定,我心心念念的人,也在思慕我。】   发完这条微博,江昭意又点开热搜浏览了一遍,热搜第十的词条是“年少喜欢人的结局”,她点进去看,许多网友在词条里分享了自己年少暗恋人的事迹和结局。   其中一条微博热度很高,飘在广场首页第一。   【我高中时喜欢我的同桌,他长得不算帅,但长相很干净,戴眼镜,说话也很温柔,我喜欢了他三年,但我们之间的缘分,在同桌缘分结束后,就再没了联系。   后来上了大学,有了新的社交圈,也谈了新的男朋友,渐渐忘记了我曾经喜欢了一个人三年。   直到去年同学聚会,我和他重逢,席间我们谈起年少往事,他笑着告诉我,他也短暂对我有过好感。   回去以后,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果,如果当年我再勇敢一点儿,早一点儿把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我和他会不会在一起?】   底下众人评论:   【字里行间全是遗憾,刀死我了,没有比双向暗恋又错过,更刀的了。】   【这就是现实,没有勇气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人,只有在彼此漫长人生中短暂交汇,然后擦肩而过。】   【我没有博主这样幸运,我也喜欢我的同桌,但我们后来都没有再见过,得知他喜欢过我,也是从共同朋友嘴里知道的。】   【世界那么大,中国那么大,真正错过的人,是不会再有重逢的那天。】   ……   江昭意看着这些评论陷入沉思,高三出国后,她和裴延仅有过几次见面,如果没有他固执留在柏林,她没有去Day Off。   他们之间结局,或许就是错过。   正盯着手机屏幕走神,倏地,通知栏顶端弹出一条消息,陌生号码来信:【生日快乐,昭昭。】   江昭意眼睫轻颤,号码归属地是杭市。   今天是四月最后一天,也是农历四月初五,是她这些年以来一直过的生日,但最近太忙,江昭意都快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   盯着这条短信看了许久,江昭意没有回复,把短信删除,也把发这条消息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身后响起脚步声,江昭意把手机放进挎包,扭头看过去,裴晚薇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的从洗手间出来,小脸微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人抛弃的猫。   还没等江昭意去扶她,裴晚薇就扑上来抱住她,双手死死环住江昭意手臂,小声呜咽:“为什么…为什么——陆二哥就是不喜欢我?”   江昭意想出声安抚她,大小姐又仰起脸,语气骄矜:“不喜欢是他的损失!我长这么漂亮!我还是裴家大小姐,追我的人可多了!”   “……”   江昭意没说话,轻轻拍了拍裴晚薇背,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小姐像只黏人的猫咪,用脸蹭了蹭江昭意胳膊,眼睛看着她说:“三嫂…,我和你说个秘密吧。”   “你说。”江昭意温声应道。   裴晚薇蹭她胳膊动作不停,撒娇的语气:“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喜欢你啦,你长得漂亮,又那么温柔,我从小就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姐姐。”   江昭意扶着裴晚薇往包厢走,裴晚薇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江昭意没听清她后面说的话,好像是因为裴珩,她才在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横眉冷对。   回到包厢前,江昭意环顾四周,只有裴延在,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她扶着裴晚薇问裴延:“他们人呢?”   “先去楼上了。”裴延要伸手去扶裴晚薇另一只胳膊。   大小姐一掀眼看见是他,嫌弃地收回手,抱紧了江昭意手臂,还拉着江昭意往后退了几步,和裴延拉开距离,扬起下巴,轻哼一声:“我不要你碰,我只要三嫂。”   裴延舌尖抵了抵脸颊,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嗤笑,狭长黑眸眯了眯,语气幽沉:“裴晚薇——!”   即使已经喝醉酒了,裴晚薇还是敏锐察觉到裴延声音里的杀气,把江昭意手臂抱得更近了,像只受欺负找主人撒娇的猫咪一样:   “三嫂,你管管三哥,他好凶哦,他这么凶,你这么温柔,要不你来当我姐,我再给你介绍个姐夫好不好?”   气氛一点点变得诡异,大小姐还未感觉危险,一张嘴喋喋不休,“我有个新认识的朋友,长得很帅,就是比姐姐你小一点儿——哎哟——疼!”   话音戛然而止。   裴延单手把裴晚薇从江昭意身后拎了出来,单手插兜,眼皮垂下,似笑非笑看着她:“还介绍吗?”   “……”大小姐立刻怂了,悄悄用小拇指拽了拽江昭意衣摆,向她求救。   江昭意嘴角翘起,忍着笑意,把大小姐从裴延手里解救下来,巧妙岔开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上去,别让他们等久了。”   裴延挑了下眉,没有拆穿江昭意的小把戏。   裴晚薇酒已经醒了,想起刚才干的蠢事,完全不敢往裴延跟前凑,死死抱住江昭意胳膊,寻求安全感。   KTV的包房似乎是在吃饭时就订好了,江昭意和裴晚薇先推门进去,包厢里一片黑暗,她正要出声问怎么没有开灯。   忽然,原本黑暗的空间瞬间亮起,有人扭动手里的礼花筒,齐声喊道:“祝我们江老师,生日快乐——!!!”   江昭意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向裴延。   裴延懒散插兜站着她身后,见她转头看过来,挑眉笑了下,用手拨开一直扒拉着江昭意不放的裴晚薇,上前虚搂着江昭意的肩,低眸看她,语气温柔:   “生日快乐,昭昭。”   江昭意看着裴延的眼睛,他眼底映着她的倒影,小而清晰,这一刻,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跳动,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大众印象里,她的生日应该是二月二十七才对。   裴延抬手为她把碎发别在耳后,看着江昭意,眼神含笑,“以前模棱两可说,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现在还是这句话,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在栖塘长大的岁月,回到平京江家受的委屈,异国他乡独自求学的艰难…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部都知道。   从前不敢提起,是因为没有勇气。   如今月亮已经在怀,我才敢向你袒露所有真心。   江昭意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从来都是内敛的性格,可此刻,她踮起脚尖,在裴延脸颊落下一吻,微红着眼睛,轻声说:“谢谢。”   裴延先是愣了下,然后勾唇笑了声。   “哇呜——!”裴晚薇先尖叫出声,然后鼓掌起哄,“嫂嫂,你就亲一下怎么行,得来个法式深吻啊?”   “就是。”   大家接话,起哄调笑:“亲一个,亲一个。”   裴延知道江昭意脸皮薄,也不逗她,把人往怀里搂紧,面对众人调笑:“别起哄,我姑娘脸皮薄。”   江昭意微微垂首,耳边碎发落下,挡住了一点点变粉的耳尖。   吵闹完以后,裴延搂着江昭意坐下,随后不久,宋行之推着蛋糕进来,双层高的大提琴奶油蛋糕,做得很精致,最上面是一个月亮,很是漂亮。   裴延让人把灯全部关了,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用打火机点燃,跃起的橙红色火焰映在他漆黑眸底,裴延看着江昭意,低声说:“许个愿吧。”   旁边一众人起哄,闹着让江昭意快点许愿,裴晚薇还跑过来挽住她胳膊,笑嘻嘻地问:“三嫂,你快许愿,然后把愿望分我一个。”   江昭意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烛火映着她白皙脸颊发红,眼睫垂下,在脸上拓出淡淡阴翳。   好像她年少最大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那要许什么愿?   江昭意漆黑眼睫轻颤,抬眸去看裴延,昏黄烛火里,他眉眼漆黑,一双长眸深深凝视着她,唇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对视那瞬间,江昭意已经想好许什么愿了。   再次闭上眼,江昭意脸上神情比刚才更诚挚了点儿,她许愿,她热爱的少年,往后余生有人爱他,许愿他来日长路必定坦荡顺遂。 第五十一章   许完愿之后, 江昭意睁开眼,正好对上裴延漆黑的双眸,他扬了扬眉毛, 饶有兴致地问她:“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江昭意摇头, 弯着一双眼, 笑容俏丽。   裴延笑了声,没再追问。   “啪——”地一声,包厢里的灯再次打开, 视线所及之处,瞬间变得亮堂。   江昭意虚眯起眼睛,适应光线强度后, 看着面前的裴延,宫廷水晶吊灯下, 男人眉眼冷峻利落,眼尾微扬着,十足的懒倦之态。   忽然, 四目相对。   江昭意冲他弯唇笑了下。   在内心补充完整刚才的话, 许的愿为什么不能说?因为老人常说,说出口的愿望就不灵验了, 她想, 她的愿望一定一定要实现。   裴晚薇醒酒后,不见刚才抱着江昭意胳膊哭嚎之态, 她又是个活泼的性格, 和谁都玩得来,闹着主动来切蛋糕, 又和宋行之等人点歌唱歌。   一时间,包厢气氛和乐融融。   江昭意和裴延紧挨坐着,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雪纺裙,坐下后,裙摆略到膝盖上方,裴延离她很近,裤管不时擦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酥麻痒意蔓延。   “你往旁坐一下。”江昭意推他。   裴延挑眉,非但不往旁挪,还抬手揽住江昭意肩,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她身上。   男人身上热气烘得江昭意脸红,她不自在地抬睫看向正在和宋行之抢话筒的裴晚薇,裴延察觉她动作,揽着她肩膀的动作更用力了点儿。   “干嘛?”江昭意不解扭头。   裴延低头,呼吸间的滚烫吐息落在江昭意耳廓,薄唇紧贴着她那处柔软肌肤,痒意四散,他盯着她逐渐变粉的耳垂,低声开口:“你能不能看看我?”   “……”江昭意无奈,转头,目光落在裴延身上。   她问:“看你做什么?”   “啧。”   裴延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把人搂得更紧了点儿,唇几乎贴在了江昭意耳后,感觉到他微热的气息喷洒,江昭意心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别看他们,看我。”裴延轻啄了一下她耳垂,小巧的流苏耳坠晃荡,他低笑,“我比他们好看。”   “……”   这有什么可比的。   裴晚薇唱了一圈歌,觉得无聊,坐到江昭意身边,江昭意借此从裴延怀里离开,俯身拿过茶几上的果汁递给裴晚薇,裴晚薇道谢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裴晚薇转头看着裴延,开口:“三哥,今天三嫂生日,你不唱首歌吗?”   裴延没搭理她,撩起眼皮看向江昭意,问:“你想听吗?”   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江昭意转头,迎上裴延黢黑的眼眸,他眼底亮着光,光里是她的倒影,她心不受控制地一跳,轻轻点头:“想。”   “那就唱。”   裴延起身走到点歌台前,点了一首乐坛前辈的粤语歌,包厢里其他人有眼见力的把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暖黄的灯光,照着坐在高脚凳上的裴延。   江昭意抬目看向裴延,他坐在高脚凳上,一条长腿懒散踩在横杠上,另一条长腿伸直,手握着立式话筒,眼皮半耷拉着,眉眼神态懒倦。   似有感应一样,裴延掀眸向她看来。   江昭意脸热得发烫,不敢看他,端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冰凉液体过喉,勉强压住乱跳的心绪。   裴延瞧见她动作,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   伴随音乐前奏响起,裴延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昭意,清嗓唱道:   “爱似蓝调遇节奏   如此即兴仿佛纽约某横街……”   裴延声线很沉,粤语咬字清晰,像是江昭意刚才喝的那杯果汁,冰凉沁人,又带有一点儿独特的味道,低沉好听,字字撩拨心弦。   江昭意心跳个不停,目光一直紧跟裴延。   裴延也看着她,一字一句唱道:   “我虔诚爱你   以灵魂骚动你   骚动到有乐器奏到心扉   我全神看你   以灵魂来唞气   感觉多骚灵   以无边温柔吻你……”   一首歌唱完,包厢里爆发出“哇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江昭意耳边,她捂着耳朵,感受着加速的心跳,眼底亮着光看着走过来的裴延。   光落在裴延发梢,眉眼轮廓深邃,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着她开口,眼底全是温柔:“生日快乐,昭昭。我想以后,每一个生日都陪你过,可以吗?”   彼此剖白心意后,裴延想要得更多,以前许愿能在她身边就好,哪怕只有一秒,现在想要往后余生,她身边人是他,她目光、心底的人也只能是他。   江昭意眼睛微涩,眼尾泛着红意,她看着裴延点头,一字一句道:“好,我们一起过。”   /   从KTV离开已经是凌晨,裴延让工作室一个和裴晚薇住得近女同事送她回家,然后开车带江昭意离开。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裴延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开口:“昭昭,烟在后座,帮我拿下。”   江昭意点头说好,解开安全带侧身去后座给裴延拿烟,然后看见放在黑色真皮座椅上的巨大花束一愣,转头茫然看着裴延:“这是……送我的?”   “不然?”裴延扬眉。   江昭意把花从后座抱到怀里,路边霓虹灯一束束照进车厢,借着微光,她看清怀里的花束是碎冰蓝玫瑰,又悄悄数了一下,一共是九十九朵。   “它的花语是什么?”江昭意问道。   裴延专心开着车,余光掠过副驾座椅上的姑娘,她低头细嗅着怀里的花,唇角笑容盎然,他忍不住跟着弯了下唇,答道:“你的未来,我想参与。”   无论是未来,还是过去,他都只想过和她一起。   江昭意心跳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花,轻嗯一声,目光看向车外,发现这不是回西溪花间的路,转头好奇地问裴延:“你要带我去哪?”   “生日礼物。”裴延看着车,目视前方。   车子一路向前开,在半小时后停在了平京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合阳广场,江昭意有些懵,裴延给她解开了安全带,牵着她下车,来到一处空地前。   空地上放了不少烟花筒,堆叠成山。   江昭意抱着怀里的花,怔然眨眼:“这是生日礼物?”   裴延走过去蹲下身,摸出打火机,拿过一个烟花筒点燃,火花滋滋地冒起,“砰——”地一声,然后下一秒,漆黑夜空,绽放出一束绚丽漂亮的烟花。   江昭意愣愣看着一簇簇燃放在天空的烟花,像流星一样拖着尾巴落下,点亮她的眸底。   “江昭——!”裴延低沉嗓音在烟花声中响起。   江昭意看着他,漆黑夜空被绚丽的烟花点亮,裴延站在不远处,眼底亮着光,看着她,嘴角上扬起弧度,笑容张扬:“生日快乐,宝贝——!”   裴延朝她张开双臂,背后是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他朝她笑得恣意。夜风吹来,裴延身上宽大的T恤扬起一角,身上气息凛冽又凶猛。   恍惚间,江昭意又看见了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   他站在太阳下,站在光里,站在她的心尖,无论岁月迁移,在她的青春、余生,他永远是拨得头筹的那一个。   江昭意抱着花,拔腿向裴延跑去。   风扬起她裙摆,绚烂烟火映亮她的眸,她一步步跑向心爱的少年,跨过晦涩暗恋的少女时代,越过念念难忘的七年岁月,义无反顾、用尽所有勇气奔向他。   在江昭意距离裴延一步之遥时,他阔步上前,先伸手抱住了她。   江昭意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雪松木香,心口颤了一下,仰头,杏眸亮晶晶的,看着他问:“为什么送我烟花当生日礼物?”   裴延抱着她,看着天际燃起又落下的烟花,不假思索地答:“高三那个寒假,你和你同桌说,你想要一场烟火当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江昭意适才想起,高三寒假补课,同桌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记挂着江枝意的成人礼父母送她的一场盛大烟火秀,然后脱口而出。   烟花已经燃放完了,江昭意依旧记得这场盛大又灿烂的烟火秀。   它是一个少年横跨七八年的时光,毫无保留展现在她面前的真心,赤诚又热烈,让人感动之余,全是心动。   江昭意眯了眯眼,看着远处漆黑苍穹,她似乎看见了灵魂那块被缺失的缝隙,正一点点被裴延用爱、用真心填平,余下全是满足。   她过往所有遗憾不平,都将在余生被他一一弥补。   烟花放完,裴延让工作人员帮忙一起收拾了狼藉,开车载着江昭意离开,江昭意坐在车上,怀里是他送的碎冰蓝玫瑰,眼底漾着笑意就没褪去过。   忽然,裴延把车停在路边,街灯暗黄的光照进车厢。   有了刚才先例,江昭意眨眼问他:“还有什么礼物?”   “挺聪明,”裴延轻拍了下她脑袋笑道,从中控台上摸过一个包装精致的方形绒盒递给江昭意,下巴微扬,开口,“打开看看。”   江昭意把怀里的花放下,结果方盒打开,微微一怔。   盒子里是一枚圆形素戒。   江昭意拿起戒指细细打量,戒圈打磨精致,里面刻着她的英文名Eloise,字迹流畅飘逸,是裴延的笔迹。   裴延拿过戒指,握住她左手,缓缓把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一点点推到指根,尺寸很合适,戒身冰凉,但江昭意却觉得一颗心滚烫。   “你……”江昭意想问他为什么送自己戒指。   裴延握着她的手,抬眸看着她笑:“这枚戒指在柏林是做的,可能素了点儿,等正式求婚,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戒指是在柏林时他亲手做的。   这个认知让江昭意眼睛一热,只觉得鼻尖微酸,从重逢起,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娶她,而那时,她只想一时欢愉,然后离开他。   吸了吸微酸的鼻尖,江昭意看着裴延说:“好。”   车子再次启动,裴延修长指节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似不经意地问:“今晚回哪?”   “阿公和哥哥去港岛了,西溪花间只有我一个人住。”江昭意低睫说道。   前面是红灯,裴延停下了车子,转头看向江昭意,窗外霓虹拖着尾巴照进车厢,小小一束光落在他眸底,江昭意被他看得脸热,不自在转了转眼珠。   裴延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江昭意心跳频率几乎重叠。   半晌,裴延看着她,语气暗示意味十足:“那要去我哪喝酒吗?” 第五十二章   浓稠如墨的黑夜里, 裴延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瞧,像是夜面下看似寂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海面, 江昭意眼睫轻扇, 心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过了须臾, 裴延听见小小的,轻轻的一声嗯。   裴延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牵着江昭意, 一路上,两人十指相扣,等车停在了青山壹号, 他也没有放开她。   下了车,江昭意直接被裴延抱在怀里, 径直阔步地向电梯走去。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江昭意手里还抱着花,猝不及防地就被裴延抵在墙上, 碎冰蓝玫瑰被这动作一惊, 绽放的花瓣都抖了一下。   裴延手搂着她,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掠过她身上每一寸地方, 江昭意被他看得脸颊发热, 举起手里花束,企图挡住裴延炽热的眼神。   “挡什么?”   裴延抬手按下她怀里的花, 粗粝虎口捏着她的下巴, 低头吻了下来。   江昭意想伸手去挡,被裴延握住了纤细的手腕儿, 反扣举向头顶,她被迫仰头, 被动承受着他的吻。   裴延一边吻着她,一边抬手去按电梯上行键,清脆“叮——”地一声在耳边响起,等江昭意再回过神来,电梯门已经打开了。   江昭意一路被裴延推搡着往客厅走,裴延搂着她,抬手拿过她手里的花束,随手搁在进门处的玄关上,然后双手托起她的臀部,把人抱在了怀里。   身子骤然腾空,江昭意不禁搂紧了裴延的肩,细痩匀亭的双腿悬挂在他精瘦的腰间,白色雪纺纱裙摆微扬,如玉的脚趾微微蜷缩。   裴延抱着她往二楼走,吻从她唇游离,落在了扬起的天鹅颈上。   准确来说,不是吻,是咬。   裴延刁钻地咬着那一块薄嫩的肌肤,牙齿轻磨,舌尖舔舐,江昭意浑身一颤,小腿都有点儿抽筋了,差点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腿夹紧。”裴延拍了下她臀,哑声提醒道。   江昭意贝齿咬唇,害羞地嗯了一声,挂在裴延腰侧的双腿愈发夹紧,布料摩擦,腿根那处肌肤生了热,红意蔓延全身,连眼尾都泛着摄人心魂的粉。   裴延抱着江昭意,提腿踹开了主卧虚掩的门,房间灯应声亮起,明亮光线落在两人身上,江昭意伏在裴延肩侧,微眯起眼睛,小声开口:   “裴…裴延,太亮了。”   “哪亮了?”裴延把她放在床上,柔软床垫微微凹陷,他半跪在床尾,垂下眼皮看她,语气痞坏:“亮点儿挺好,看得更清楚。”   “……”江昭意别过脸,不想理他。   裴延低笑了声,把房间亮度调低,只留下床头那盏白色风信子落地灯,微黄朦胧的光照亮房间。   江昭意仰头看着裴延,暗黄光线下,他下颚紧绷着,眼神幽沉漆黑,眼下那颗红痣,因欲.望侵蚀,越发妖治。   白色雪纺纱碎成一块块羽翼状的布料,飘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江昭意身体泛起一层层粉意,她微弓着身子,指尖一点点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裴延半跪在床尾,手臂搂着江昭意细软腰肢,低头吻她心尖,耳边是她砰砰乱跳的心脏,左胸那颗红痣在光下,微微颤栗。   江昭意抬起濡湿的长睫,视线里,是被橘黄光线晕出大块扇形光斑的天花板。   耳边响起抽屉开合的声音,江昭意撑开眼看去,裴延手里拿着两瓶未开封的指甲油,她一怔,问他:“你拿指甲油做什么?”   裴延单手握住她纤瘦的腿,眼锋从匀亭的小腿掠过,落在江昭意紧绷的脚上,她被他这么看着,脚趾忍不住蜷曲,连指头都泛着俏生生的粉。   “还记得吗?墨尔本那晚。”裴延湿热呼吸落在她颤栗的脚踝,声音很哑。   江昭意指尖抓紧了床单,声音颤抖地回:“什…什么?”   裴延吻流连在她腿、足踝几处,半晌,他掀起眼皮看她,眼底情绪翻涌,像翻滚不停地海浪,把她推向至高峰。他粗粝指腹摩挲,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给你涂指甲油。”   江昭意愣愣地眨了眨眼。   裴延把两瓶指甲油在她眼前晃了晃,“选个颜色。”   江昭意看去,两瓶指甲油颜色一个是猫眼绿,一个是枫叶棕,她微微脸红,别过眼睫,低声说:“……随,随便。”   “那就绿色,”裴延低头吻她湿漉漉的眼尾,轻笑道,“第一晚,你就是涂得这个颜色,很漂亮。”   “……”   裴延单膝跪在地毯上,修长指节攥住江昭意脚踝,江昭意眼睫轻颤,长腿微曲着,指尖抓紧了床单,呼吸因为紧张越来越急促。   江昭意看着裴延拧开指甲油,把她的脚放在膝上,低头,凌乱碎发落下,在硬挺眉骨打下浅浅阴翳,他神情认真,像是在做什么很严肃的事。   裴延握住江昭意的脚,垂眸打量,她脚生得好看,纤细匀称,指甲修剪整齐,在灯下泛着粉,又一圈圈小小的月牙。   柔软的刷子覆上甲床那一瞬,江昭意身体忍不住抖了下,想要抽回脚,却被裴延握得更紧。   她低眸,对上他的眼,裴延眼神暗沉,盯着她开口:“别乱动。”   江昭意哦了一声,乖乖地坐着,任由裴延给自己涂指甲油。   猫眼绿的指甲油一边边涂上指甲,指甲油很凉,带着潮湿的冰冷,江昭意微仰起白皙的脖颈,锁骨凹陷,姣好弧度随着裴延动作一颤一颤的。   心尖那颗红痣红的像朱砂。   在空调冷风里,颤巍巍的立起。   两只脚涂完,江昭意感觉自己像是才游完一圈泳,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燥的地方,大汗淋漓,乌发紧贴着脸颊,眼神茫然又懵懂地看着裴延。   裴延手握着她的足,江昭意长腿微曲着,他低头,滚烫呼吸掠过,江昭意脚趾卷曲着,眼睫颤抖着,完全不敢看裴延,只听他低沉笑声在耳边响起:“睁眼看看,很漂亮。”   江昭意垂睫去看,十指卷曲的脚趾是一圈漂亮的猫眼绿,指甲油还未干透,萤火照着,泛着绿油油的光,很是好看。   “不道声谢吗?”他问,吻随之落下。   头顶的灯光又开始旋转,江昭意脚趾绷紧了,呼吸变得潮湿,她能感觉到裴延的吻,似乎带了一点儿指甲油的味道,不刺鼻,很好闻,隐约有香气。   像什么花香呢?   江昭意想不起来,她的思绪一片混沌,像是溺死在河里的鱼,被裴延这一片海浪包裹,飘起,沉下,又游出水面,获得片刻喘息机会。   裴延吻着她,一边用手去寻找她的指尖,骨指分明的手被她凌乱乌发一圈圈勾住手腕,他攥住她的手臂,指节穿过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江昭意眼睫颤巍巍睁开,侧头看向裴延,从这个角度,她能瞧见他好看的手,冷白肤,青筋盘虬,指节分明。   她很喜欢他的手,喜欢他手指游遍全身带来的心动,喜欢他的指节陷入她身体里时,一颗平静的心脏被他撩起滔天骇浪。   裴延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感受彼此重叠的心跳,他低头吻她眼尾的泪,漫不经心的笑:“别憋着,叫出来,我喜欢听。”   江昭意紧咬的贝齿,再忍不住松开,她扬着天鹅颈,目光被灯晃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瞧见了被空调冷风吹着的窗帘,落下又扬起。   裴延把她抱起,走到酒柜前,耐心吻她,开口:“挑一支酒,待会喝。”   “……”江昭意抬睫看去,入目的黑色立式酒柜陈列着一排排酒,她正要出声,他忽然用力,声音被打断,开口是轻颤的娇嗔,“……左,左边…第二排,第三支……酩悦……嗯——就…就它了——”   “成。”裴延扬眉,从酒柜里拿出香槟,顺便把她放到了飘窗上。   江昭意的双腿悬在半空,轻轻晃荡着,裴延骤然离开,让她身体往向后靠,双手撑在两侧,指尖一点点攥紧了铺在飘窗上的柔软毛毯,毛毯瞬间遍生褶皱。   裴延从酒柜里拿出一只酒杯,拧开瓶塞,金色液体倒满酒杯,他喝了一口,低头吻住江昭意的唇,朝她渡去一口酒,手搂着她,再次拥紧彼此。   “味道怎么样?”裴延虎口掐着她的下巴,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唇。   江昭意声音断断续续的:“……可,可以……”   “敷衍。”裴延点评。   江昭意被裴延抱在怀里,手撑在玻璃窗上,指尖蜷缩着,眼睫在冰凉的酒液从脖颈一路滑过肩胛骨时,轻轻颤抖着,眼尾的泪干了又湿。   裴延垂眸,朦胧灯影下,怀里姑娘的皮肤白皙,香槟色液体顺着她削瘦肩胛骨一路蜿蜒,一点点滴落在白色毛毯上。   冰凉的酒液和滚烫的吻交织落下,江昭意蝴蝶骨微唞,忍不住轻颤了一声,玻璃窗上的手慢慢滑落,又死死拽住了一旁飘荡的窗帘。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用力,还是他力气太重。   恍惚间,江昭意听见“滋啦——”的一声,再抬睫去看,窗帘被她拽了下来,像只枯叶蝶,落在了身旁。   “这么用力?”裴延唇贴在她耳侧,笑得痞坏,“以后住进来,你来挑窗帘布置房间,怎么样?”   江昭意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裴延这个问题,她好像完全醉了,醉得不省人事,裴延刚才渡过来的那一口酒,度数分明不高,可她还是醉了。   醉的不是酒,是他。   平京盛夏多雨,“轰隆——”一声雷鸣,江昭意惊得躲到裴延怀里,裴延抬手揉了揉她被汗浸湿的长发,像安抚,却在逗她:“外面下雨了,你不用下了。”   “……”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江昭意睁眼去看,水珠贴着玻璃滑落,冲走了一切痕迹,可窗子上还有着交错的手印。   一大一小,紧紧相贴,像是十指相扣。   夜雨落下又迅速歇止,江昭意被裴延抱在怀里,他低头吻她微湿的眼睫,沉声问:“洗澡吗?” 第五十三章   江昭意睁开了微湿的眼睫, 微红的眼睛望着裴延须臾,疲倦略带鼻音的一声嗯徐徐响起。   裴延把江昭意抱进浴室洗了个澡,半小时后又把人抱了出来, 江昭意依偎在他怀里, 全程像个听话的小朋友, 连指尖都懒得再动弹一下。   翌日再醒,江昭意双目茫然看着面前陌生环境,躺了须臾, 神思才慢慢回笼,她四下看了一圈,没在房间里发现裴延身影。   眼睛一顿, 瞟见床头柜上贴的便利贴。   江昭意揭过,便利贴上的字迹遒劲有力, 笔锋不羁,一如它主人恣肆的性格:【本来想和你一起吃了早餐再走,但老宋催的急, 就先走了, 早餐在微波炉里,记得吃。】   早在半个月前, 江昭意就听裴延提过宋行之给他接了一档叫《璀璨之星》的选秀综艺, 算了算时间,今天应该是去申城录第一期节目了。   江昭意简单洗漱后, 下楼打开微波炉, 里面静静躺着一份三明治和一盒还略带温度的牛奶。   拉开椅子坐下,江昭意慢条斯理咬了一口三明治, 单手握着手机滑动,一登上微博, 大数据就给她推送了今天时事热闻。   #裴延喉结牙印#一词条高挂榜首,后面还跟着鲜红的爆字。   江昭意脑海里合时宜地掠过昨晚飘窗上,她被裴延弄得狠了,一时来了脾气,张口就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然后听见男人一声沉哑的闷哼声。   昨晚的旖旎记忆,像开了倍数的电影镜头,一帧帧的掠过眼前,江昭意脸愈发红,连忙关掉手机不再看。   吃完早餐,江昭意收到裴延发来的消息:【汇报一下行程,登机了。】   下一条消息是裴延拍的机场草坪照片,狭小的舱窗外,天空湛蓝,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阳光如同打翻的蜂蜜罐,洒满大地。   江昭意回了一个好,吃完早餐,从青山壹号离开。   昨晚来青山壹号是坐的裴延车,她的车还留在日料店的停车场,江昭意打算打车过去,然后再开车回西溪花间。   坐上车后,江昭意闭眼靠着座椅假寐须臾,再睁眼,车子开上了高架,恰巧遇见早高峰,司机师傅放慢车速,车身以龟速向前行驶。   江昭意拿出手机,再登上微博,热搜还挂在榜首,瞄一眼后面数字,热度还有上升趋势。   盯着手机屏幕几秒,江昭意还是点开了热搜。   排在热门第一的微博是营销号搬运的裴延站姐拍的机场视频,照片上的裴延穿了件浅灰无袖T恤,工装裤,身形颀长。   裴延正低头玩手机,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眉眼,隐约可见挺拔的鼻梁,冷白脖颈修长,突起的喉结上有个浅浅的牙印。   身边的助理不知道和裴延说了什么,他挑唇笑了下,喉结微滚,光恰好照过来,一时间,喉结上的牙印愈发明显。   江昭意拇指摁着屏幕滑动看评论:   【艹,好涩,喉结牙印,配上裴神这张脸,简直是又痞又禁欲,绝了。】   【谁咬的?谁在我老公喉结咬了一个牙印[大哭][大哭][大哭]不过嘿嘿嘿,真的好涩啊,喉结吻,绝绝子[流口水]】   【xsl,粉丝还在逼逼自己偶像单身,结果今天就以喉结牙印上了热搜,请问裴粉脸疼不疼?】   【裴延极其粉丝从没否认恋情一说,另外声明一下,裴延不是偶像,是音乐制作人,别拿爱豆那一套来要求你裴爹,你爹从出道就甩你蒸煮千百条街。】   【咋,自从裴延成为Dress的全线代言人后,你就不笑了诶,你也知道裴延是Dress的全线代言人吗?】   【我哥马上奔三了,谈个恋爱怎么了?碍着你了?还是说想要我哥四十恋爱,五十结婚,六十老来得子???】   ……   网上对于裴延喉结牙印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有对家趁机下场浑水摸鱼,买了不少营销号发通稿称裴延偶像失格,对不起陪伴他多年的粉丝。   裴延个人超话里有不少粉丝发帖宣布脱粉,洋洋洒洒一长篇小作文,看得人声泪俱下,令不少路人对裴延转黑。   中午一点整,有不少大粉陆续在超话里发言:   【今天这条热搜大家看后,应该都很难过。   作为自“Life”开始就喜欢他的我,同样也很难过,但也更清楚的明白,我们和他的关系从来都只有台上和台下,粉丝和偶像。   我们要明白,他从出道起的定位就不是传统偶像,而是音乐制作人、独立歌手,作为歌手,作为制作人,他能创作出好的音乐作品,就是对粉丝最大的回馈。   所以请大家远离小裴私生活,多多享受他带给我们的音乐盛宴。   同样,追星是让自己快乐,如果有姐妹实在无法接受小裴谈恋爱一事,可以选择离开,但请不要回踩。】   【先不说偶像失格不失格一说,拜托诶姐妹,小裴已经二十六了,马上二十七了,这个年龄的男人谈恋爱多正常。   况且从出道起,裴神媚粉过吗?说过自己是唐僧,不需要恋爱吗?我希望大家能明白,他首先是裴延,其次才是我们喜欢的歌手裴延。   不爱请别伤害,也请不要道德绑架他。他是人,不是神。】   【首先,我不是jzy粉丝,其次我也不是CP粉,最后我想说,姐妹,那可是jzy啊,我哥能娶到这样的嫂子,我简直要乐疯了。】   ……   因为有大粉下场,超话主持严格审贴,即使有小规模的脱粉迹象,对于裴延粉圈来说也不是事,而众多粉丝也逐渐接受了自家偶像恋爱一事。   /   开车回西溪花间后,江昭意再看了眼网上评论,发现大家从最初对她和裴延恋情的抵触,开始慢慢接受,甚至有网友已经开始玩梗。   【jdl,这门亲事是我哥高攀了。那是谁?那可是江昭意啊!国民初恋,天才大提琴家,随便拎一个身份出来,都能吊打内娱一众女星。】   【裴延你小子真是闷声干大事,瞧这喉结牙印……啧啧,昨晚没少do吧[斜眼笑][斜眼笑][斜眼笑]】   【小裴要去申城录《璀璨之星》,xql要分开这么久,do一晚又怎么了?】   【我知道不能@江昭意,但是我还是想@江昭意,既然谈恋爱了@江昭意,嫂子@江昭意是不是能让裴神写两首情歌?】   【要慢情歌@裴延,快给你老婆写情歌,一晚上写个十首,@裴延@裴延@裴延听见没?!!】   ……   快速浏览了网上评论,江昭意收起手机练琴。   西溪花间只有她一人在,白日午餐就随便吃了点儿,晚上等江学名两人回来,一起吃了晚餐,江昭意陪老爷子下了会棋,就回了自己的北院。   洗完澡出来,江昭意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吹到一半,铃声响起,她放下吹风机,拿起手机看了眼,是裴延打来的视频邀请。   江昭意找了支架,调整好手机位置,才按下免提接通电话。   视频另一端的裴延背景是在休息间,他似乎才结束节目录制,眼皮半耷拉着,懒懒靠在椅子上,一副疏懒散漫的大少爷之态。   裴延掀开眼皮,深邃黑眸盯着江昭意,镜头里,小姑娘头发半干,被热气熏过的脸颊白里透红,像只饱满的水蜜桃,漂亮又诱人。   江昭意被他看得脸热,转移话题:“今天录制结束了吗?”   “没,待会儿还有一场。”裴延懒洋洋开口,“收工估计是后半夜了。”   江昭意听后心疼,叮嘱裴延要早点休息,跟他聊了今天热搜一事,正说着话,江昭意目光不自觉下移,似有若无的视线扫过裴延脖颈。   从江昭意这个角度去看,正好可以看见裴延利落分明的下巴,他脖颈线条修长,喉结上下滑动,那一圈淡淡的牙印在光下显得格外暧昧。   “看什么?”裴延察觉她目光,语气悠悠的问。   江昭意心虚挪开眼,磕磕绊绊地开口:“没…没看什么……”   裴延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再追问,眼睛盯着屏幕里的江昭意,她眼睛很亮,他心跳了一下,喉结微滚,沉声叫她:“昭昭。”   江昭意轻嗯一声,目不转睛看着裴延。   裴延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一下,江昭意眼睫微扇,心跳不自觉加速,分明是在打视频电话,她却感觉他指尖温热落在了她眉心。   酥酥麻麻的痒,连身体都热了。   “有…有事吗?”她颤声问,心脏疯狂加速。   裴延笑了下,眼神温柔又缱绻,“没事。”   江昭意哦了一声,心尖泛起一阵失落,下一秒忽地听见裴延声音响起:“就是有点儿想我女朋友了。”   “……!”   江昭意猛地抬头,正巧撞进裴延含笑的眼睛,他眼眸狭长,眼底捎着淡淡笑意,如昼的光落下,漆黑带灰的瞳仁很亮,映出她的脸。   “所以——”裴延刻意停顿,声线拖长,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在江昭意平静心湖卷起片片涟漪。他盯着她眼睛问:“女朋友,你想我吗?” 第五十四章   分明是隔着手机屏幕, 江昭意却能感觉裴延灼热视线落在她脸上,臊得她耳垂都发了热。   久未等到江昭意吱声,裴延懒洋洋挑眉, “怎么不说话?”   “嗯……”江昭意应了一声, 小心翼翼用余光去瞄裴延, 他眼尾上扬,勾着笑意看她,她眼睫微颤, 轻声开口:“有点儿想。”   裴延扬眉:“就一点儿?”   他一口懒散的京腔,字音拖长,带点儿勾缠人心的暧昧意味, 江昭意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鼓起勇气去看屏幕里裴延的眼睛。   裴延也瞧着她, 眼底漾着缱绻的深情。   江昭意心动了动,脱口而出:“很想很想。”   得到满意答案,裴延眸底笑意更浓, 语气宠溺得像在哄小孩儿, “乖,等录制完节目, 我就回来陪你。”   “好。”江昭意道。   两人又聊了十来分钟, 裴延被叫走继续录节目,江昭意托腮看着两人通话界面发呆, 不知怎么的, 就突然很想见他。   明明两人才分开几个小时而已。   江昭意点开订票软件,买了从平京到申城时间最早的一班航班, 快速换好衣服,开车从西溪花间去了机场。   等检票登机, 江昭意凝望狭小舱窗外的幽蓝天际走神,腹诽自己,大概是疯了吧,明天还有工作,她居然说飞申城就飞申城。   六七个小时的旅程,只为了大老远跑去看他一眼。   江昭意闭眼,想大概只有裴延,也只能是裴延,才能让她不顾一切地疯一次。   航班很快起飞,腾飞的失重感很快消失,江昭意点开手机,连上了飞机上的无线网,在通讯录里找出宋行之的联系方式,礼貌编辑消息发送过去:   【宋老师,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您了。】   宋行之回复很快:【没有没有,江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江昭意把自己从平京飞来申城的事告诉了宋行之,向他询问裴延节目录制地,叮嘱宋行之:【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还请宋老师别告诉他我来申城的事。】   宋行之回了她一个“我懂”的滑稽表情包,爽快分享了综艺《璀璨之星》的录制地点,告诉江昭意:【江老师,您到了给我发消息,我出来接您,节目组不允许外人进入摄影棚。】   【好,麻烦您了。】江昭意礼貌地回。   飞机降落在申城国际机场已经是凌晨,江昭意乘坐机场安排好的接送车前往综艺《璀璨之星》录制地点。   车窗外夜景成排倒退掠过,街边霓虹已熄,路上车影只有三两只,江昭意坐了六个多小时的飞机,却毫无疲惫,反而异常兴奋。   她想,大约是待会就能见到裴延的原因。   只要一想到他,她就充满了用不完的勇气。   《璀璨之星》录制地在申城陵阳区,与机场所在的东新区毗邻,再加上凌晨主干道上无车,从上车到抵达目的地只用了半个小时。   江昭意从车上下来,初夏五月的凌晨,风还是带着微弱的凉意,她不禁拢紧了肩头的披风,走到路边给宋行之发消息:【宋老师,我到了。】   宋行之很快回复:【我马上出来接您。】   在路边等了快十分钟,江昭意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扭头看去,微微一愣,来人是裴延。   路灯虚晃的光从头顶倾斜而下,拉长了裴延身影,在这寂静深夜,显得格外挺拔又帅气。   裴延快步走过来,江昭意正要出声,就被裴延抱进了怀里,他埋首在她颈侧,呼吸沉重,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惊喜:“怎么突然来了?”   江昭意嗅到熟悉的雪松木冷香,一时情动,回抱住裴延,轻声说:“想见你。”   裴延低眸,瞧着怀里姑娘,桔黄光线下,她一双杏眼格外清澈。   他听明白她话中未尽之言:   ——我想见你了,所以不顾一切就来了。   裴延用力把江昭意抱紧,江昭意就任由他抱着。   凌晨夏夜,街道上几乎无人,路灯的光悄悄向远处延伸,将他们相拥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拓印在地面,纠缠不休。   裴延牵着江昭意上了开过来的商务车,坐上车后,江昭意问他:“怎么是你来接我?”   十五分钟前,裴延结束了《璀璨之星》第一期录制,从录播室回到休息室,正好撞上要出去接江昭意的宋行之。   宋行之手机屏幕亮着,裴延不经意扫了眼,恰巧看见他和江昭意的聊天记录,没等宋行之开腔,裴延取下麦丢给他,撂下一句话:“我的人,我自己去接。”   “……”   听裴延说完后,江昭意嗯了一声,看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她出声提醒裴延:“我下午还有课,上午就得回去。”   车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裴延助理柯铭在,裴延索性把主副驾和后座之间的隔板升起,而后后座就成了独属两人的狭小空间。   瞧见裴延动作,江昭意不自在抿了抿嘴角,正要说话,裴延掐住她下颌吻了过来。   车厢里很暗,只有街边两侧的路灯不时拖着长长的尾巴照进来,前座还坐着柯铭和司机,江昭意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声。   裴延也明白这样的场景,她放不开,只是碰了碰她的嘴唇,很快便离开了。   “为什么要过来?”裴延手指停留在她唇角,指腹有意摩挲着。   江昭意眨了眨漆黑眼睫,似没明白他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裴延又低头吻她嘴角,须臾离开,黑夜中一双眼眸漆黑深邃,眼底被情和欲充斥,直白又炽热,他盯着她眼睛问:“明知道过来待不了多久,为什么非得费这功夫?”   江昭意手攀上裴延的肩,脸贴在他颈侧,轻轻开口:“就是想见你,没想太多。”   因为想要见你,情感在那一刻战胜了理智,然后就不顾一切向你飞奔而来。   裴延喉结微滚,只觉心脏一片柔软。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姑娘,明知道见面后相处时间少之又少,还是不远万里从平京飞来申城,只为见他一面。   裴延拥住江昭意,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黑发,似轻叹,又像无奈:“傻姑娘。”   江昭意返程航班在早上八点,裴延直接带她去附近吃了早餐,然后开车送她去机场。   等到了机场,江昭意要解开安全带下车,裴延拉住她的手,举起她手臂点了点自己唇角,深邃的黑眸直勾勾看着她。   江昭意明白他意思,凑近去亲了裴延,方才离开。   过了安检,江昭意坐在候机室里,看见裴延发来的消息:【节目还要录制几天,青山壹号的窗帘今天要重新安装,麻烦你这个女主人回去看看。】   想起被自己扯坏的窗帘,江昭意脸一热,回了裴延一个好字。   在飞机上补了觉,江昭意下午上课精神尚可,结束课后,她开车去了青山壹号,等师傅来给主卧换了窗帘,她拍了照片发给裴延。   配文留言道:【已经换好了。】   裴延回消息已经是晚上十点,字眼极其暧昧:【挺牢固,不会被扯坏了。】   江昭意:“……”   周二上午,江昭意在乐乐的陪同下去了《Sedution》,接待她的人是《Sedution》副主编时沅,长相温柔,性格干练的一个姑娘。   互相打招呼认识后,时沅和江昭意聊天:“江老师,听您口音有点儿像栖塘人?”   “我以前在那边生活过。”江昭意笑。   时沅点头,没再问下去,转而带着江昭意往专访的会议室走,边走边和她聊这次采访的内容,谈吐温柔有礼,音调又有点儿江南姑娘的吴侬软语,很是好听。   这次《Sedution》对江昭意的专访,主要围绕她这些年的演奏经历,负责采访的是时沅,江昭意和她聊的很投机。   等上午专访结束,江昭意和时沅不仅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还约了下周一起吃饭。   《Sedution》的封面拍摄是在下午,江昭意和时沅几人吃完午饭后往摄影棚走。   此时距离拍摄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但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布置拍摄现场,江昭意和时沅并肩进去,听见一道轻盈好听的女声:   “把那束风信子放过来——!”   江昭意抬睫看去,女生背对她而站,她穿得简单,白色纯T,浅蓝牛仔裤,臀部弧度很翘,马尾干净扎在脑后。   第一眼只看背影,是个气质很干净的女孩。   时沅停下脚步,叫她:“Nina。”   女生转头看过来,江昭意方才看清她的长相,浓颜系的五官,素面朝天,几乎没化什么妆,但依旧美艳得夺人眼球。   江昭意认出女生身份,国外很出名的独立摄影师Nina,中文名是钟霓,据说是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就揽获大奖无数。   时沅介绍两人认识,钟霓性格自来熟,很快就和江昭意聊上今天拍摄的主题:“这次拍摄主题是‘流行乐和古典乐的碰撞’,待会做造型时,我会和造型师再好好聊聊你的造型妆容……”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间,原本安静的摄影棚忽然一阵躁动。   江昭意抬眼看去,视线一顿——   裴延在助理柯铭的陪同下从门口进来了。   因为还没到开拍时间,摄影棚里灯光很暗,裴延又恰好站在灯下,身影便显得格外修长。   随着他走近,江昭意看清裴延今天穿着,淡灰色字母无袖T恤,手臂肌肉线条分明,黑色工装裤,马丁靴,头发剪成了板寸,眉眼利落深邃。   白炽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身上落拓少年感很重。   两人目光在半空对上,裴延挑眉,眼神促狭,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江昭意猛然想起上次骗他说专访后没其他工作了,可现在两人又在摄影棚遇上,一时有些心虚,悄悄挪开了眼。   裴延和时沅等人打了招呼,让柯铭把带来的下午茶分给工作人员,而后走到眼神乱瞟的江昭意面前。   一道挺拔的身影倏地将她笼罩,江昭意不自在地撇开眼。   裴延单手揣兜,低头,居高临下俯瞰她,语气戏谑:“没工作了?”   底气不足还心虚的江昭意:“……”   裴延笑了声,上前一步,挺拔身影逼近江昭意,低头,滚烫呼吸萦绕在她耳边,嗓音咬重尾调上扬,低沉又暧昧:“小骗子。” 第五十五章   热气烘得脸热, 江昭意唇角不自在抿紧。   顾虑摄影棚还有旁人在,她往后退了步,拉开彼此距离, 仰头望着裴延, 眸子澄清, 没一点儿被逮到的心虚,轻声反驳:“我没骗你,这是临时工作。”   裴延笑了声, 乐得纵容他姑娘的小性子。   听见他笑,江昭意像被踩到了尾巴,底气不足地反问:“你笑什么?”   “我笑啊——”裴延扬眉, 语气十足的促狭,“有人脸皮挺厚。”   “……”   江昭意心虚眨眼, 又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裴延眉梢轻抬, 正要说话, 指挥好工作人员布置完现场的钟霓叫他们:“裴老师,江老师, 您们聊完了吗?造型师来了, 得去化妆室了。”   江昭意怕裴延找自己茬,立马出声应道:“聊完了。”   钟霓和裴延打了招呼, 领着江昭意就往给她准备好的化妆室走, 裴延揣兜站在原地,瞧着走远的姑娘, 低眉轻哂了声。   这姑娘脾气虽然见长,但遇事就跑的性子还是老样儿。   /   钟霓和造型师讨论着封面拍摄的主题, 以及在她镜头下想要表达的故事,造型师和钟霓合作过几次,听她描述完,瞬间明了钟霓想要什么效果的妆容。   江昭意的妆容是专访前画过的,底妆不需要大改,只需要在眼妆和唇妆上修改就行。   造型师先让助理给江昭意卸掉眼唇妆,江昭意坐在椅子上,任由她们动作。妆容化的很快,但做头发造型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江昭意和钟霓聊了会,以她要去裴延化妆室巡视结束对话,江昭意便闭眼坐在椅子上,耳边响起“叮——”地一声脆响。   是微信特别提示音。   乐乐把手机递了过来,江昭意道谢接过,给她做造型的老师有眼见力地停了动作,等江昭意看消息再继续。   打开屏锁,裴延发来的消息映入眼帘:【跑挺快。】   慢悠悠的语气,符合裴大少爷向来漫不经心的性格。   江昭意眼皮一跳,下一条文字发了过来:【待会算账。】   “……”   算…算账?!   江昭意抿紧唇,按照裴延的性格,被她连摆两道,待会肯定会报复回来,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少爷,会怎么和她算账。   怀着忐忑心情,江昭意做完造型,换好衣服从化妆间离开。   对面的门同一时间拉开,江昭意抬睫,正好和裴延目光在半空撞上。   疏朗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扇形阴影,然后往远处延伸,瞧不见尽头。   裴延瞧着拎着裙摆的江昭意,她穿了条杏仁白的吊带长裙,一对锁骨深邃漂亮,大波浪的卷发随意披散,耳垂上戴着两粒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饰。   江昭意的妆很淡,着重强调眉眼,唇色是淡粉色,清凌凌的眸,挺翘鼻尖点了一颗痣,清冷气质中又多了三分诱人的魅。   裴延看她时,江昭意也在打量他。   男人内里是件不规则衬衫,外套黑色飞行夹克,夹克上挂着几条装饰的银链,层次叠开。黑色工装裤和马丁靴,一手揣着兜,下巴微扬着,十足的散漫。   江昭意裙摆很长,是乐乐跟身后用手托着,裴延见此,走过来,从乐乐手里接过裙摆拎着:“我来。”   乐乐是知道两人关系的,很有眼见力退到一边去。   裴延走近时,江昭意能清晰闻见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木气息,神思有一瞬茫然,转瞬想起裴延发来的那条“算账”消息,心虚往旁挪了挪脚。   瞥见她动作,裴延笑了声,“躲什么?”   “……”江昭意不敢说话,只敢在心底回道,我要是不躲,谁知道你会对我怎样呢。   裴延拎着裙摆,手臂虚揽着江昭意的肩,弓身凑近,笑声促狭:“刚不是挺能耐吗?这会儿倒怂了。”   “……”江昭意抿唇不语,在心底想着法子,该怎么回答裴延的话。   好在裴延没有过多为难她,轻拍了下她脑袋,说:“行了,去拍封面吧。”   江昭意松了口气,以为这茬翻篇了,裴延声音又在她耳边悠悠响起:“拍完封面,我们再好好算账。”   “……”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现场已经按照钟霓要求布置好,灯光、道具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放置着一把空置的大提琴琴包。   主要背景墙是重金属风和上世纪法式浪漫风相碰撞,环境用色大胆又新奇,符合钟霓一贯拍摄的前卫风格。   江昭意和裴延前后进去,钟霓为两人讲解了待会拍摄的要点:“待会儿江老师背着琴包从左边重金属风的背景墙走过,裴老师则拿着话筒从右边背景墙走过,擦肩而过对视,懂吗?”   “没问题。”   钟霓调试好镜头,让灯光师就位,对江昭意和裴延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封面拍摄开始。   江昭意背着大提琴包走上台阶,裴延从她对面走来,两人在两面风格迥异的背景墙重叠点前擦肩,像是有意识的,他们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了彼此。   朦胧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彼此身影纠缠不休。   身背提琴包的少女才开完一场演奏会,拎着话筒的少年要去赴下一场演唱会,擦肩而过,回眸的那一刹那,既是目光相接,也是平行线、不同风格的两人迎来交集点。   她从上世纪浪漫巴黎走来,身后却是重金属风的背景,他从新世纪的未来走过,身后是上世纪巴黎的回音。   擦肩而过那瞬间,是时空重叠,回眸对视的那一刻,是不同音乐风格产生交集。   也是这一瞬间,钟霓镜头下,灯光影影绰绰,裴延和江昭意眼神对视,彼此身影拉长,错位时空的氛围感十足。   钟霓对自己作品向来是高要求,第一次拍摄虽然达到了她想呈现的效果,但灯光不够到位,又让裴延和江昭意重拍了两次,才完美结束拍摄。   拍摄结束,江昭意回化妆室换衣服,裴延叫柯铭领着乐乐去给大家定晚餐,实际上是把人给支走了,他自个进了江昭意化妆室。   进去同时,还顺便把门给反锁上了。   江昭意还在更衣间换衣服,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以为是乐乐进来了,适才出声唤道:“乐乐——?”   片刻没听见回应,江昭意拧动门把手要出来,白色木门打开一条缝隙,光影落进来的同时,一只手也伸了进来,惊得江昭意吓出声。   “谁——?!”   裴延分明的指节握住她纤瘦的腕,沉着声应:“我。”   听到熟悉声音,江昭意悬着的心勉强落地,她不满瞪着面前人,斥责道:“你怎么进来都不出声,我还以为是流氓。”   往日听这话的裴少爷指不定要调侃她几句,这次倒破天荒地一句话也没说。   江昭意正疑惑着,裴延握着她手腕,把人往里推,更衣间本就逼仄,他一米八几的高个挤进来,就显得更加狭窄。   气氛也在此刻变得暗昧。   更衣间只有一两平方米,江昭意被裴延推着抵到墙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那些话都被他以吻封缄。   堵死在了嗓子眼。   裴延吻落下去那刹,江昭意唇瓣微微颤抖,像是没预料道他会突然亲她,连垂下的眼睫都像振翅的蝴蝶,不停扇动。   好在很快适应了,江昭意仰头承受着裴延的亲吻,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寸寸上移,最后攀上她的后颈,扶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更衣间的门大开,空调冷风灌了进来,和这暧昧氛围搅在一起。   江昭意庆幸化妆间里没有其他人,裴延进来还把门反锁了,无论他们怎么接吻,也不会被人撞见,或是被打扰这片刻的旖旎。   约是怕她仰头太辛苦,裴延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单手托着江昭意的臀,膝盖抵着她,是支撑,也是挑逗。   江昭意所有感官全被裴延占据,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处何处,她像一片无枝可依的叶,随处飘荡,最后落在了一片湖里。   荡起片片涟漪。   忽然,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处的暧昧。   江昭意听见乐乐叫她:“江老师,您换好衣服了吗?裴老师安排了晚餐在楼下餐厅。”   “裴…裴延……”江昭意伸手推他,眼神示意裴延别再继续。   裴延挑了下眉,抱紧她的腰,低头凑得更近了点儿,笑声里全是得逞的坏:“账还没算完,你想去哪?”   没有办法,江昭意横他一眼,清了清嗓,回答乐乐的话,借口自己有些不舒服,待会再下楼去吃饭,乐乐叮嘱她注意身体,便离开了。   乐乐脚步声渐远,裴延直接把门给关上了,狭小的更衣间,成了她为鱼肉,他为刀俎的空间。   等再整理好衣服从化妆间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裴延牵着江昭意手下楼吃了饭后,开车送她回西溪花间。   裴延倾身给江昭意解开安全带,顺带拍了拍她脸,一脸的不正经:“账还没算完,下次再继续。”   江昭意完全不想回忆这处令她难以启齿的记忆,那会儿的她,就像一片落叶,在裴延嘴里飘荡不停,那一处的湖面涟漪不断。   “你好烦!”江昭意气得打他一下,然后抱着包跑下车,把门重重关上。   裴延靠在椅背上,瞧着匆忙跑进夜色里的姑娘,眉眼垂着,懒散地笑出了声。 第五十六章   五月未至不久, 燥热暑气席卷城市便每一个角落。   与《Sedution》约好的山区慈善活动,出发时间定在了封面拍摄完的周末,地址是平京市郊外的一个名叫永州村的山庄。   出发头天夜里, 平京下了一场雷阵雨, 雨水冲刷掉连日来的热气, 皮肤体感温度也从三十多摄氏度降至二十多度。   裴延要录综艺,便叫助理柯铭送来了物资。这次去永州村的明星志愿者除了江昭意和逢兮,就是最近名气直线上升的流量小生卓昊。   要送去的物资, 江昭意早前就叫乐乐准备好了,到了出发那天,她直接驱车前往约定地点, 等到目的地,便换车和大家同行。   此次活动除了江昭意三人外, 还有《Sedution》方工作人员同行,江昭意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和逢兮站在一起聊天。   逢兮递了一杯冰美式给江昭意, 压低声音和她聊天:“昭昭, 裴延平时黏你黏得那么紧,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要录综艺。”江昭意喝了一口咖啡, 摇头说道。   正说着话, 江昭意的肩被人从后拍了一下,力道很重, 她不由皱眉扭头, 身后站着的男人留着板寸头,眉眼生得不错, 一身休闲风打扮,清朗又帅气。   “哟, 老同学,这就不记得我了?”男人挑挑眉,一副自来熟的口吻。   江昭意礼貌地问:“您是?”   “卓昊,高中和你同班的。”男人介绍自己。   江昭意回忆了会儿,高中同班同学里似乎有这么一号人,但高中三年他们没什么交集,唯一交集大概就是卓昊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对她开黄腔,被裴延教训了一顿。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江昭意对卓昊印象不好,也浅笑打了招呼。   卓昊眯眼打量着面前的江昭意,长发用抓夹松松挽起,脖颈纤瘦漂亮,白色一字领正肩上衣,浅蓝色牛仔阔腿裤搭配白色运动鞋,一身打扮简单。   比起高中时那个冷淡漂亮的少女,现在的江昭意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更甚往日。   江昭意瞧见卓昊打量眼神,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借口和逢兮去洗手间,拉着人从卓昊视线离开了。   再从洗手间出来,逢兮洗了手,拿出口红补妆,问江昭意:“你和卓昊是高中同学?”   江昭意点头。   逢兮收起口红,揽过江昭意的肩,看着镜子里的两人说:“宝贝,知不知道卓昊在圈里有个诨名。”   “什么?”   “选妃王,”逢兮语气很淡,难掩鄙夷,“别看卓昊表面立的是只要粉丝就好的纯情少男人设,他和裴牧迎那群人玩得挺好。”   “不是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卓昊玩得也花,什么Sexpaeties,什么俄罗斯转盘——就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逢兮在这个圈子混了快十来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像卓昊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见多了,只是习惯了冷眼旁观。   可刚才她瞧见了卓昊看江昭意的眼神,只一眼便明白,那是看猎物的目光。   “我知道。”江昭意把高中和卓昊唯一一次交集和逢兮说了。   逢兮啧了声,讥嘲:“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插曲,江昭意并没有放在心上。   白天慈善活动结束回去的路上,江昭意收到了来自卓昊的好友申请,坐在身边的逢兮看见了,说:“理他做什么,直接无视。”   江昭意直接点了拒绝,然后摁灭屏幕。   /   《Sedution》五月刊在五月的最后一周发行,正式上市前,江昭意收到了来自杂志方寄来的样刊,彼时她人在申城,便叫乐乐代为签收。   杂志正式发行的前一天中午,《Sedution》官微在微博上发了封面拍摄时的花絮,视频一发布,没有半个小时,就登顶热搜。   花絮视频里,裴延托着江昭意的裙摆进了摄影棚,从开拍到结束,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有网友在这条热搜下发博:【家人们,谁懂啊,我真的要磕疯了。还有谁记得,裴延外号“内娱唐三藏”,可现在,你看!你看!他看江昭意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同样磕疯的网友在这条微博下评论:   【姐妹,那不是拉丝,是已经在结网了。】   【他真的,我哭死。从开始到结束,这哥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江昭意。】   【你们都只注意到裴延结网的目光,可我不一样,我发现视频一分五十秒时,裴延凑近江昭意耳边说了什么,我们江老师直接脸红了!!!】   看见这条评论的网友,用0.5倍速外加放大镜的眼神重新看花絮。   过了十分钟,有懂唇语的网友翻译了裴延说的话:【宝贝,晚上什么安排?】   在网冲浪的网友看见这句翻译,瞬间不淡定了。晚上?安排?!小情侣在一起,能有什么安排?!!   等他们再去《Sedution》官微下评论时,发现这条微博被删除了。   网友发博艾特《Sedution》说:【你是不是玩不起?居然把微博给删了,快点,把更多的花絮放出来!】   无论网友怎么撒泼打滚哀嚎,《Sedution》还是没把这条花絮视频发出来,但不妨碍有手快的网友已经保存下来,这条视频也成了“延之昭昭”镇圈神作。   因为有昨天的热搜造势,《Sedution》五月刊一预售就被抢购一空,创下开刊以来的新纪录。   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但在当天下午两点,一条名叫“江昭意裴延炒作”的词条以极快速度爬上了热搜前排。   起因是一个小时前有营销号发博称江昭意和裴延最近频上热搜,是两家团队达成合作,互绑营销炒作,不然以裴延向来行事作风,早就正式官宣恋情了。   而江昭意向来不跟娱乐圈沾边,此次和裴延捆绑炒CP,只是为后面进娱乐圈捞钱做铺垫罢了。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有不少想要入坑“延之昭昭”的网友保持观望,入坑了却玻璃心的CP粉,纷纷在超话发帖宣布退坑。   秉承为嗑CP贡献销量的路人,见此情景,开始在微博晒退单截图,又令词条“退货”快速登上热搜。   有理智的网友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黑,明摆着就是冲裴延来的,江昭意不过是顺带。谁让这位主儿出道多年还在塔尖,有多少流量后辈想把他拉下来。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年度笑话,真是营销,裴延有必要给江昭意挡刀吗?】   【营销号属实高看我哥了,就他那三岁小孩都嫌的演技,是演不出爱一个人的眼神的。】   【我姐在裴延工作室上班,告诉大家一声,全工作室的人都知道老板娘叫江昭意,你在这和我说yzzz是假的,我劝你回家多看脑子。[微笑.jpg]】   ……   网上舆论两边倒,有信两人是真的,有被水军带偏说两人捆绑炒作,曝出恋情这么久不见回应官宣就算了,除了《Sedution》五月封面,连个同台都没有。   刚好《璀璨之星》官微发了“你最想让谁来当飞行导师”的投票,网友纷纷在底下评论:   【江昭意!江昭意!小星!你如果想让播放量好,就赶紧让他们同框合作舞台!!!】   晚上十点,裴延结束《璀璨之星》第四期录制,从柯铭嘴里得知了网上一系列事儿,打开手机翻了一圈微博,瞄见《璀璨之星》官微的投票,江昭意名字高居榜首。   裴延截了图,给江昭意发消息:【江老师,考虑一下?】   江昭意最近在忙和申城音乐交响团的合奏排练,结束已经是凌晨,看到裴延发来的消息,她回复:【最近行程很满,裴老板想要合作的话,可以联系我的经纪人哦。】   看见这条消息,裴延唇角弯了下,他几乎可以想象这姑娘发消息时的模样,眼睛弯弯,笑得灵动又狡黠。   裴延懒散打字,回:【跳个流程。】   江昭意:【?】   过了几十秒,裴延消息再次发来,懒洋洋的语气,没一点儿正形:【晚上回家详谈。】   江昭意:“……”   从上周她因演奏会原因飞来申城后,裴延就弃了节目组给他安排的导师宿舍,把她从机场接到青山壹号,美其名曰让周姨照顾她。   江昭意编辑好文字,要回裴延消息,通知栏跳出今天的实时热搜新闻,她点进去,快速浏览,目光停留在那句——   【笑死,是裴延不想公开吗?你看他那眼神,就只差写满“我爱你”了,我猜是江昭意不想公开,毕竟两人都还年轻,要是官宣又分手了,得闹得多难看。】   江昭意眼睫无意识颤了颤,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截了图点了分享到微信。   她回过神来,想要撤回。   裴延电话已经打了过来,铃声急促响起,江昭意心脏砰砰乱跳不停,来回深呼吸好几次,她猜接通电话:“喂。”   “截图我看见了。”裴延语气悠悠的。   江昭意眨眼:“我说,我是不小心,手抖了,才发给你的,你信吗?”   “信。”   江昭意松了口气,听裴延在电话里叫她,她嗯了一声,鸦羽似的眼睫轻轻扇动,裴延握着手机,徐徐开口:“要公开吗?”   无论何时,他都把主动权交到她手里。 第五十七章   安静瞬间, 听筒里只有彼此绵长有节奏的呼吸声不停响起。   裴延向来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对感情也习惯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唯独在江昭意这儿,裴延从不是令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所以此刻, 他紧张,惶恐,害怕。   直到电话那边响起江昭意轻盈好听的声音, 裴延提着的心缓缓落地——“好啊。”   翌日中午一点十四分五十二秒,裴延更新微博:【[月亮.jpg] @江昭意 】   配图是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灯光浅黄, 衬得男人指节修长如玉,女人手指纤细白嫩, 而无名指指根戴着的那一圈银色素戒分外吸引目光。   裴延发博没有五秒,江昭意转发他微博,并配文:【[爱心.jpg] @裴延 】   两人发博后没有几分钟, “江昭意裴延官宣 ”、“延之昭昭”、“裴延卡点1314”、#江昭意无名指戒指#等词条, 相继登上热搜前排。   江昭意转发完裴延微博后,就继续投入演奏会排练。   晚上练习结束, 江昭意登上微博, 因为消息太多,手机卡顿许久才缓过来。   有不少网友在她和裴延官宣那条微博下评论, 江昭意拇指摁着手机屏幕下滑, 大家评论多是祝福,少有怨怼之言。   【人家郎才女貌, 天生一对,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妖怪来反对?我宣布, 我们延之昭昭就是内娱最甜xql,磕不到的延之昭昭的人有难勒。】   【卡点1314,这浪漫算是被裴延玩明白了。】   【昨天说两人炒作的营销号,脸疼不疼,我哥我嫂子,内娱第一真情侣,没事少蹭热度,多吃饭。】   【我没看错吧,江昭意无名指上戴了戒指,所以裴延这是求婚了?】   ……   网友注意力从两人官宣恋情转到江昭意无名指戴的戒指上,当天傍晚就有网友扒出了戒指品牌,并发博道   【江昭意戴的戒指是德国某个小众轻奢品牌,品牌成立初期的宣言是“一生一世唯一人”,而江昭意手上戴这枚戒指,我翻遍官网都没找到同款,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裴延亲手所画的个人定制。】   这条微博一经发布,瞬间被网友顶上广场热门,纷纷在底下评论:   【裴延是有点儿浪漫在身上的。】   【放眼内娱,除了我们延之昭昭,谁能找出家世、颜值、职业…等等,都这么配的xql?】   【我原本对这对一直持观望状态,但现在戒指这颗糖,是彻底把我锤进坑了。无名指戴戒指的意义是“放在心上的热爱”——她用他亲手创造的戒指,将自己一生套牢,宣告内心最隐晦的爱意。   延之昭昭最好磕的地方不是外貌家世,是两人双向奔赴,看似无声却汹涌的爱意。】   【楼上姐妹也太会说了吧!延之昭昭yyds!双向奔赴的爱情就是最好磕的!】   ……   周五,申城最近几日小雨连绵,到了晚上十点,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下,江昭意结束一整天的排练,推开玻璃窗,迎面而来的空气带着潮湿的闷热。   江昭意托腮站在窗前看夜景,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看去,女生是申城交响乐队的小提琴手,她笑着问:“怎么了?”   排练半个月,团里的人和江昭意已经混熟了,深知传闻中性格清冷疏离的大提琴家,实际上为人温和,任谁问她关于专业性的问题,都会耐心讲解。   “江老师,有人找您。”女生指了指门口。   江昭意顺着女生指的方向看去,廊灯光线影影绰绰,裴延穿了件黑色无袖T恤,浅灰工装裤配,黑白撞色运动鞋,身姿挺拔如松。   裴延虽然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眉眼深邃利落,颀长有形的高个往那一站,就轻轻松松引起旁人注意,也叫乐团的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昭意和裴延眼神对上,他挑眉笑了下,冲她晃了晃手里的外卖盒,开口:“您的外卖已送达,是否确认签收?”   “江老师,快签收啊。”有人起哄道。   江昭意脸颊微红,顶着众人调笑目光跑向裴延,接过他手里的外卖盒,仰头看着裴延问:“你今天不录节目吗?”   “录节目哪有给女朋友送夜宵重要?”裴延扬眉,语调格外不正经。   江昭意以为他是翘班来给自己送夜宵,怕网上出现裴延耍大牌等舆论,连忙道:“夜宵送到了,你快回去吧。”   “这就赶我走了?”裴延双手插兜,低眸瞧着江昭意,眼底笑意戏谑,“大老远来给你送夜宵,连声谢谢都不说?”   江昭意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裴延上身略弯,凑近江昭意,深邃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语气坏到了极致:“谢谁?”   乐团众人目光不时看过来,捎着暧昧的八卦。   江昭意脸颊红意几乎蔓延到耳垂,她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性格,在裴延面前更甚,如今又被乐团一众人以调笑眼神看着,令她如芒在背。   裴延盯着面前的姑娘,彼此距离太近,他能看清她因害羞微微颤动的睫毛,根根分明,卷翘又漂亮。   “嗯?”裴延凑得更紧了点儿,灼热呼吸扑洒在江昭意脸颊,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裴延尾调扬了扬,嗓音低哑:“怎么不说话。”   江昭意深呼吸几次,勉强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脏,抬睫看向裴延,她本就生了双轻灵动人的杏眸,此时含着几分和裴延作对的心思。   眼尾扬着,有点儿像挑衅人的小狐狸。   “谢…,”江昭意刻意停顿了下,然后笑得眼睛弯弯。   眼前姑娘笑靥明丽,眼底亮亮的,满是他的倒影,裴延喉结不自觉滚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江昭意瞧见裴延走神,逮住那一瞬时间的机会,踮起脚尖,单手攀着裴延肩侧,隔着口罩,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那个吻轻如鸿毛,毫无感觉,却在裴延平静心湖卷起片片涟漪。   “——谢谢男朋友。”   话音落,江昭意就拎着外卖盒去了里间的休息室。   裴延低眉轻笑了声,得,这姑娘是越来越难哄了。   身后脚步声急促响起,裴延扭头看去,是柯铭和几个外卖小哥前后走来,一行人手里拎着外卖盒,路过他身边时,彼此颔首打了招呼。   柯铭和几个外卖小哥把夜宵分给乐团众人,大家最近因为演奏会每天都是练到深夜,早是饥肠辘辘了,看见裴延送来的夜宵,欢呼出声:   “裴老师万岁——!以后多多来探班!”   裴延看着休息室的方向笑:“那得你们江老师允许,我才能来探班。”   “家属探班,天经地义。”乐团里性格开朗的人接话道。   裴延听见“家属”两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让吃夜宵的众人慢慢用饭,提步走进了休息室。   江昭意正把外卖盒打开,耳尖听见动静,扭头看见进来的裴延,疑惑:“你还没回去吗?”   “陪你吃了夜宵再走。”   裴延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顺手接过江昭意手里的外卖盒打开,里面是一份冒着热气的鸡肉灌汤生煎。   闻到食物香味,江昭意五脏庙唱起空城计,她接过裴延递来的一次性竹筷,夹起生煎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是不是不用录节目?”   裴延把粥碗递到她面前,说:“还挺聪明。”   江昭意向来胃口小,又是深夜,她只吃了两个生煎,喝了小半碗粥,就吃不下了,剩下的食物通通被裴延解决掉。   等裴延吃完夜宵,已经是凌晨,收拾好桌上一片狼藉,他走出休息室,排练室里又响起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乐曲节拍轻快,是极佳的听觉盛宴。   裴延单手抄兜,斜倚门框站着,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江昭意身上。   音乐室是长管白炽灯,四排八列的组合,江昭意坐的位置正是灯光中心,她低着头,脑后马尾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颈。   裴延目不转睛看着江昭意,因为排练时间紧凑,她这段时间基本上没化妆,小脸素面朝天的,在亮堂的灯下显得更白净。   江昭意右手持弓,左手扶着大提琴,低头脸上神情认真,她与申城室内交响乐团一众人配合默契,钢琴、提琴合奏声悠扬。   一曲结束,江昭意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裴延,唇角小幅度弯了弯,朝他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中场休息,大家都在聊天,不知道谁把话题转到明日的演奏会上,和裴延有过几次合作的乐队指挥问他:“裴老师,明天演奏会您来吗?”   裴延盯着江昭意,语气促狭又坏:“想来啊,但是江老师都不给我票。”   业内规定,演奏会参演人员家属都有免费、位置极佳的门票拿。   乐队指挥看向江昭意,调侃道:“江老师,您怎么能不给裴老师票呢。”   “对啊——,”裴延语调拖长,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痞劲儿,特别的招人,“江老师怎么能不给我票?”   江昭意默了默,看着裴延,轻声开口解释:“你行程太忙了,所以就没给你。”   当晚回去路上,江昭意从包里翻找出演奏会的门票递给裴延。   裴延接过,冲她晃了晃手里的票:“你哪次演奏会我缺席了?”   闻言,江昭意一怔:“你都来了?”   裴延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散漫,过了会儿,他转头看向江昭意,撂给她一个“自个儿想去”的眼神。 第五十八章   演奏会是在晚上七点开始, 江昭意除了要和乐团一众人排练走场,还要做妆造,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 让她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   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江昭意已经做完妆造, 她靠着椅背和裴延发消息:【到了吗?】   裴延消息还没回过来,下一秒通知栏就弹出一条实时娱乐快讯,新闻标题叫“裴延现身申城大剧院, 聆听女友视觉盛宴”。   “……”   这标题取的。   江昭意抿抿唇,点开了链接,新闻通稿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 归纳总结为一句裴延在录制完《璀璨之星》后,立马儿开车来了剧院。   结束语后, 是狗仔拍的动图。   江昭意点开,照片是从后面拍的,第一张是裴延从《璀璨之星》录制现场离开, 他靠着椅背, 手臂懒散搭在方向盘上,朦胧的路灯灯光从窗外照进, 修长指节泛着白玉的光泽。   底下一众网友评论:   【这小子, 我真的哭死,别太恋爱脑好吗。】   【遇见江昭意之前的裴延:爱情是什么, 哥不需要;遇见江昭意之后的裴延:想要每分每秒都和老婆贴贴QAQ。】   【姐妹们, 还有人不入坑“延之昭昭”吗?内娱唯一一对活情侣,正主塞糖到你嘴边给你吃, 就问内娱哪家CP粉有这个待遇?】   【裴延这个手……嘿嘿嘿……江老师有福了…嘿嘿嘿……】   【姐妹,这是评论区, 不是无人区,党和人民都看着你呢!!!!】   【行了,裴延又不是第一次去江昭意演奏会,能别发了吗?人家小情侣想低调,偏你们营销号一天事多,没料爆,可以进去踩缝纫机。】   ……   看见这条评论,江昭意目光一顿,想起昨天裴延说,她每场演奏会,他从未缺席。   还没来得及细想,化妆师拿来两条裙子让江昭意选,她选了红色的,等化妆师只剩下自己,江昭意再拿起手机,盯着这条评论陷入深思。   裴延,他,真的去过她每一场演奏会吗?   细想许久,江昭意想不到答案,目光回到新闻通稿上,鬼使神差地,把第一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忽然,眼前罩下一道挺拔的黑影,江昭意闻见熟悉的雪松木香。   她回头看过去,裴延单手搭在椅背上,另只手抄兜,正低头瞧着她,眼神含着促狭的笑:“江老师,看什么呢?”   江昭意想起自己保存的照片,有瞬心虚,摁熄手机屏幕,淡淡说:“没什么。”   裴延眉心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若有似无的目光掠过她握着手机的右手,笑了下,语调咬重:“是吗?”   “……当然。”江昭意底气不足地回。   裴延知自家姑娘脸皮薄,也不再逗下去,便转移了话题。   很快到了演奏会开始,江昭意和乐团众人准备去候场,裴延也跟着离开,在江昭意要上台阶时,他声音悠悠响起:“下次保存我照片,不用偷偷摸摸。”   “……”   他!明明都看见了!!居然还来逗她!!!   江昭意自认是个脾气好的人,很少有与人红脸急眼的时候,但在裴延面前,她情绪总不受控制。便如此时,闻言,回头瞪了裴延一眼。   小姑娘今天化了很漂亮的妆,乌发红唇,极为好看,这会儿扭头瞪他一眼,一双盈盈的杏眼含了三分怨,不像发火,倒有点儿像被逗怒的猫。   伸着爪子挠人。   痒痒的。   裴延低眸轻笑了声,越过众人,走到江昭意身后,看似在帮她整理微乱的裙摆,实际用手搂住她纤细的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人都是你的,还缺那两张照片?”   “想看,光明正大看。”   “……”   嗯,就挺不要脸的。   /   晚七点,演奏会正式开始。   两边灯光熄灭,场内安静如斯,所有人目光、注意力都落在流光溢彩的高地舞台上。   裴延坐在内场第一排,稍稍抬眼,目光便被近在咫尺的江昭意吸引。   这次与申城室内交响乐团合作的主题是“红与黑”,江昭意的妆造也紧扣演奏会主题,一字领方口正红色礼服裙,衬得她肤色白如雪。   白色光束倾斜而下,江昭意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天鹅颈,左手拉弓,大提琴立于身前,沉缓的琴声在指挥家的带领下悠扬响起。   一曲毕,江昭意似有感,眼睫轻颤,清凌凌的眸光和裴延在半空相撞。   万千人海里,她坐高台,他坐台下,彼此目光看得见的,能看见的,只有对方。   对视只有那一瞬间,江昭意很快收回目光,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接下来的演奏中。   裴延靠着椅背,瞧着台上拉大提琴的姑娘,思绪游离,回到了高二那年的冬日。   平京一中历届艺术节都在平安夜这天,裴延节目排在最后,他坐在高二十班的队列中,上身懒洋洋靠着椅背,双腿大喇喇敞开,低头玩着手机,一副散漫大少爷姿态。   班主任老高就坐在后面,瞧见裴延这坐姿,气得哼了声,索性撇过脸专心看台上表演。   台上表演已经结束,主持人上台报幕,清脆嗓音从话筒里传出,落在台下众人耳里:“……下面有请高二十八班江昭意和高二五班的裴珩两位同学,带来大提琴和钢琴合奏表演——曲目《致爱丽丝》——!”   裴延摁着屏幕的拇指略顿,抬起眼皮看了过去,神情懒倦。   红幕从两边缓缓拉开,袅袅白烟升起,舞台白光跟随并肩上台的江昭意和裴珩来到正中间。   所有人目光看向台上,江昭意身着浅白礼服,头发半扎,模样清丽漂亮,裴珩一身黑色燕尾服,红色温莎结,气质温和儒雅,两人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很是般配。   “你别说,江昭意和裴珩这身还挺像情侣装。”坐在裴延身边的男生语气八卦。   另一个男生接话:“是挺配的,你说他俩……”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原是他椅子被人踢了一脚。男生正要发火,一转头对上裴延懒洋洋的目光,硬是把一腔火气给憋了回去。   裴延往后靠了靠,眼睛直勾勾看着台上的姑娘,她神情专注,与裴珩配合默契,两人第一次合作演奏就引起了台下一连片如雷的掌声。   是挺配的。   裴延笑了下,有些自虐的想。   很快,台上两人表演结束,鞠躬致谢退场,两边红幕再次合上,裴延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一眼望不到尽头。   换了一曲的提琴声将裴延从旧日记忆拉回,他眯眼瞧着台上的江昭意,她低头拉响提琴,肩颈弧线优美,皮肤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仿佛上好如瓷。   曾经,裴延禹行与黑暗,隐没万人之中,悄悄偷窥月光。   如今,月亮向他奔来,只属于他一人。   演奏会在晚上八点结束,江昭意和乐团众人接受当地媒体采访,回到后台已经是九点,化妆师帮江昭意卸妆,不时聊上两句,问下次演奏会在什么时间。   江昭意笑着回,等下次再合作。   化妆师是常和江昭意合作的,知道她性格看似清冷,实际很好相处,也微笑着回,那下次能不能送张门票,江昭意点头说好。   江昭意的妆卸到一半,化妆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她抬睫看去,乐乐捧着一大束红蔷薇进来,火红的蔷薇花在灯下开得妖艳,格外吸引人注意力。   化妆室夸张地“哇——”了一声,然后看向江昭意,语气八卦:“江老师,是不是裴老师送您的花?”   江昭意笑笑说不知道,从乐乐手里接过开得艳丽的蔷薇花束。   花束中间放着一张贺卡,她从里拿出打开,落款依旧是熟悉的Y。同往日不同,这次贺卡不是印刷宋体,而是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   ——【祝演出成功。】   江昭意攥紧贺卡的手微微泛白,心脏疯狂加速。   裴延为什么会说,她的每一场演奏会,他都没有缺席。   因为每次演奏会结束送来花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Y,而是那个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的少年。   被岁月被蒙了一层雾纱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找到了答案。   除夕夜,不远万里给她送养母做的饺子的人是裴延,陪她度过异乡求学孤寂时光的人是裴延,犯肠胃炎,送她去医院急诊的人是裴延……   那些数不清的岁月,辗转难眠的深夜,陪她走过来的人都是裴延。   江昭意看着怀里的红蔷薇,眼眶一点点湿润。   柏林之前,他送的是白色风信子,花语是说不口的喜欢,藏在心底的爱恋。因为他们不知道,在这之后,彼此会遇见。   墨尔本那场演奏会,他送的是蓝色勿忘我,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二是想她不要忘记柏林那夜。   而今日,怀里这束火红的红蔷薇,花语是热恋,因为如今的他们早已知晓彼此心意,从前的,现在的,都只是命运为来日浪漫所设考验。   没等到江昭意说话,化妆师叫她:“江老师,江老师——?!”   连着叫了好几声,江昭意才回过神来,她捏紧贺卡,和化妆师说了声抱歉,拿过手机点开裴延对话框,编辑好消息发过去:【你在哪?】   同一时间,通知栏弹出新邮件提醒。   江昭意呼吸都放轻了,听不见旁边乐乐她们叫她,心脏砰砰乱跳,颤抖着指尖点开邮件。   Y:【出来。】 第五十九章   来不及换衣服, 江昭意从化妆室离开。   过大裙摆被她用双手拎住,拔腿向前跑,热风从耳边刮过, 头发被吹乱, 脸颊是红的, 心是疯狂跳动的。   站在剧院台阶,江昭意四下张望,两街霓虹如昼, 车流穿梭不息,终于,她在只隔两三米远的法桐树下, 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裴延一手拎着冒着热气腾腾的外卖盒,正低头看着手机, 一旁路灯的光穿过枝桠交错的树冠,从缝隙落下,拉长裴延身影, 挺拔而冷峻。   江昭意深呼吸, 出声叫他:“裴延——!”   刺耳鸣笛声里,她这声呼唤显得格外清脆。   裴延掀开眼皮看来, 朦胧光雾里, 他的眼睛异常深邃,眸色漆黑, 眼底蕴着温柔, 朝她招手:“昭昭,过来。”   此时, 一辆车开过去,车尾白灯和路灯光交相辉映, 矩形光束一点点蔓延至台阶上,江昭意拎着裙摆,沿着光照来的地方,飞奔向心底的少年。   裴延张开手臂,把向他奔来的姑娘搂进怀里。   江昭意仰头看着裴延,杏眼一圈红,脸颊也是红的,声线隐约带着颤音:“裴延——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语气像质问,更像单方面控诉。   从化妆室到剧院外的几分钟里,江昭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她细心一点儿,早一点儿发现所谓的好友Y是裴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裴延耐心为她整理凌乱碎发,眼皮垂下,看着江昭意,语气认真:“江昭,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相反我懦弱又坏,不敢和你表露心意,却又嫉妒你和裴珩关系好。”   裴延从来不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他只是一个没人爱,禹禹独行在黑暗里的可怜鬼。   那时少年总以为心爱姑娘喜欢的是温润知礼的男孩,于是他扮演一个性格温和,谦逊有礼的人去接近她。   在彼此关系愈来愈好时,裴延又不敢向江昭意袒露真实身份。   江昭意抿唇:“那你知不知道……”我从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你。   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在裴延漆黑眼神里咽下,她凝视他,等他开口:“所以我想着我扮演成裴珩那样的人,你会喜欢我吗?可到了关系好起来,我又不敢和你说了。”   他想过无数次,该怎么告诉江昭意,其实披着温柔谦逊Y壳子的裴延实际上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桀骜自负,放肆不羁。   少年爱意赤诚,却又胆小。   一再耽搁,便成了如今局面。   幸而上天眷顾,少年时的念念不忘,成年后的默默陪伴,终于在许多年后的今天迎来了回响。   江昭意眼睛一点点湿润,视线模糊看着眼前人,贝齿咬着唇,声音颤抖:“抱歉…我……我不知道……,我以为……”   以为你不喜欢我。以为那些年少偶尔的暧昧,不过是你过于寂寞,拿我寻得乐子。   却不知高中每一次的靠近,每一次的偶遇,都是眼前人一次次精心算计而来。   裴延低头与江昭意额头相抵,手捧着她脸,用拇指指腹温柔擦去她脸颊泪水,然后在她发红的眼尾落下轻如羽毛的吻:“该说抱歉,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江昭意抬睫,愣怔看着裴延。   裴延漆黑眼睛认真看着她:“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勇气,害我们昭昭等了我这么久。”   终于,江昭意眼泪决堤,像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裴延抱住她,耐声哄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江昭意哭够,裴延拉着人上车,用纸巾给她擦了脸,把手里还热着的生煎递了过去,又开了一瓶酸奶递过去。   江昭意小口吃着生煎,接过酸奶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裴延:“你…嗯……”   裴延手搭在方向盘上,懒散扬眉:“嗯?”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江昭意问。   她只知道他从高中起就喜欢她,却不知道眼前人是何时对她动心的。   裴延上身往后靠了靠,脸上神情像在深思,江昭意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第一眼。”裴延看着她说。   江昭意嗯了一声,又继续吃手里的生煎,上扬的唇角一路都没下来过。   裴延开着车,偶尔余光掠过副驾驶的江昭意,她唇角扬着小幅度弧度,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微红,和记忆里那个见了一面,就忘不了的小姑娘重叠起来。   佛祖在上,受我三叩。   愿恕我无罪,于您殿前动了凡心。   /   六月中旬一个周末,江昭意处理完工作室事宜,已经是下午六点,裴延发消息来问她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江昭意回了一个好。   落地窗外一轮夕阳西坠,金色晚霞铺满整个天际,远处节次鳞比的高楼已经亮起夜灯,眺望而去,像是镶嵌在夜幕里的碎星。   半小时后,裴延发来消息:【在楼下。】   江昭意回了一个马上,拎上手提包就要出去,才走出办公室,乐乐便捧着手机跑过来,脸上神情略显焦急:“江老师,最新热搜您看了吗?”   “什么?”江昭意一头雾水。   乐乐隐含担忧看她一眼,把亮着屏幕的手机递到江昭意面前。   江昭意低眸扫过,皱紧了眉。   “祝诚济 宋白敏”、“祝诚济 宋白敏 曼谷街头热吻”、“祝诚济 宋白敏旧情复燃”等词条高挂榜首,甚至热搜前三都是有关她父亲祝诚济出轨的新闻。   “江老师……”乐乐语气担心。   江昭意面无表情:“没事。”   打发走乐乐,江昭意靠在墙上,登5微博,随便点开一个热搜,热门第一的是某营销号发的祝诚济和宋白敏白日在曼谷街头接吻的视频。   江昭意点开视频,视频拍得很清晰,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叫宋白敏的女人是当年她在美留学,撞见和祝诚济一起逛专柜的女人。   拇指摁着屏幕下滑,营销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江昭意快速浏览,总结出有用信息:   宋白敏和祝诚济早年曾合作一部偶像剧,是彼此初恋,只是后来两人不知因何分手,宋白敏退圈,祝诚济和祥汇集团大小姐恋情闹得沸沸扬扬,江舒慧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便无人再提二人恋情。   哪想时隔多年,祝诚济和宋白敏同上热搜,竟是在异国街头热吻。   江昭意没心情去看吃瓜网友的评论,拨通江霁风电话。   忙音响过三四声,电话才接通,江昭意还来不及开口,江霁风先出了声:“阿昭,这件事你别管,有我和阿公。”   “好。”   挂断电话,江昭意收到裴延发的消息:【怎么回事儿?还不下来?想我上去绑你下楼?】   【马上。】回了消息,江昭意漫步进电梯。   从写字楼出来,便看见裴延车停在路边,江昭意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心里记挂着事,上车后,也没系安全带,眼睛一直盯着车前方看。   江昭意正想这事儿按照阿公向来行事作风,一定会想尽办法压下去,绝不会让江家和祥汇因此蒙羞。   忽然,头顶落下一道黑影,江昭意抬睫,是裴延凑近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谢谢。”江昭意说道。   裴延给她系好安全带,靠回座椅,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开口:“想什么呢?”   江昭意语气淡淡:“没什么。”   裴延知道她不愿多说,只轻哂了声,驱车前往餐厅。   晚餐是江昭意最喜欢的江南菜,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怎么动过筷子,等到从餐厅离开,也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坐上车后,裴延照旧给她系好安全带,打开另一侧车门下去。   江昭意回过神来,隔着车窗看着裴延问:“你要去哪?”   “去给某个没吃饱的小姑娘买夜宵。”裴延慢悠悠地回。   江昭意想起今晚吃饭时自己一直心不在焉,一时有些心虚,和裴延浅笑道了谢,乖乖坐在车上等裴延买夜宵回来投喂她。   十几分钟后,裴延拎着印有超市logo的购物袋返回。   等他上了车,江昭意看清那一大袋东西,眨了眨眼问:“你怎么买这么多?”   “没买多少。”裴延语调平静,从袋子里拿出一份三明治和一代酸奶,把三明治盒子拆开,酸奶插上吸管后才递给江昭意。   江昭意看着手里的三明治和酸奶,内心涌上一阵暖流,在一起这几个月,裴延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只要有他在,她就能做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小朋友。   因为有裴延帮她把所有事情都摆平。   裴延要开车,把购物袋递给江昭意,江昭意单手抱着,小口吃着手里的三明治,偶尔觉得有点噎,便喝一口酸奶。   食物吃完,江昭意觉得手心黏答答的,找裴延要纸巾,裴延开口:“袋子里有。”   江昭意打开购物袋,正要找纸巾,动作被那堆花花绿绿的方盒顿住,然后面不改色拿出纸巾擦手,缓缓出声:“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多吗?”裴少爷扬眉,懒洋洋地笑,没个正经,“一天一盒,一个月就用完了。”   “……”   回到青山壹号,江昭意拎着袋子下车,裴延牵着她手往电梯走,按了上行键,又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放在江昭意掌心:“吃颗糖,心情会好点儿。”   江昭意垂眸,一颗圆滚滚的,亮黄色包装纸的橘子糖静静躺在她白皙掌心。   橘子糖包装很眼熟,是她少年时常吃的。   后来停产就没再吃过了。   江昭意剥开糖纸吃糖,舌尖抵住糖果,熟悉的橘子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又像是回到那个夏季,酸涩的、微甜的少女心事跌撞而来。   高中时的江昭意有很严重的低血糖,但经常忘记带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校服兜里、抽屉、书包夹层……凡是能塞东西的地方,都会装满橘子糖。   给她放糖的人,好像能预料到她什么时候会吃完糖,总会在关键时间补上。   电梯门从两边打开,江昭意想起往事,弯了弯眸,和裴延说:“以前读书时,我口袋里总会被人塞满这个糖,后来停产,就再没吃过了。”   裴延牵着她往里走,倏地,偏头看来,一双黑眸在白炽灯下各位深邃,“糖,是我放的。”   高中时,为了第一时间给江昭意补上消耗完的糖果,裴延还收买了她的同桌。   谁料十八班班主任是个爱给学生换座位的人,高二一整年下来,裴延收买过的江昭意“同桌”,两只手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   江昭意一怔,旋即又笑出了声,问裴延:“这个糖已经停产很多年了,你怎么买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裴少爷扬了扬眉,语气颇为得意,“我找人联系了生产糖的老板,购买了配方和加工厂——”   他顿了顿,低眸看她,眼神缱绻又温柔:“只要你想吃,它就不会停产。”   橘子糖的酸味完全褪去,余下是全是甜意。   江昭意眼睛一点点发酸,问他:“为什么要买下来啊?”   “我总想着——”裴延牵紧她的手,感受彼此掌心相贴的温度,看着江昭意眼睛开口,“有关你的记忆,我都得一一保存下来。”   无论是橘子糖,还是绿发带,只要和江昭意有关的东西,裴延都想留住。   那时的少年想的很简单,留不了她的人,留下一点儿有关她痕迹的东西也心满意足了。   江昭意视线被弥漫的雾气模糊,她努力睁大眼,去看清裴延的脸,从凌厉深邃的眉眼,到唇,再到彼此对视的眼睛,然后踮脚吻他。   橘子糖的甜意在彼此唇间消融。   “都留下来了。”江昭意喃喃。   无论是那颗又甜又涩的橘子糖,还是那轮月亮,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青稚时代都留在了少年身边。 第六十章   七月一到, 平京气温如坐火箭般上升,平均温度直逼四十摄氏度,人走在街上, 火辣辣的太阳照下来, 只觉那瞬间就要被烤熟了。   学生放假回家后, 江昭意就彻底闲了下来,每日除了去工作室处理事宜,就是在家练琴, 或偶尔应裴大小姐的约,和她一起去下午茶。   祝诚济和宋白敏的事只在被爆料第一天闹得沸沸扬扬,后面一段时间再无其他消息。   江昭意曾私下和江霁风联系, 询问阿公那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江霁风没正面回答, 只微妙地透露出江学名有意让祝诚济和江舒慧离婚。   江舒慧两人离不离婚,江昭意浑然不在意,只当耳旁风听过, 便不放在心里。   周六, 江昭意打算去申城探裴延的班,收拾好行李要出门, 手机铃声不应景响起, 她拿过一看,是阿公打来的电话, 立刻接通:“阿公。”   江学名嗯了一声, 声音很是疲惫:“阿昭,来丽景别墅一趟。”   丽景别墅是江舒慧前几年为江枝意买的房子, 目的是为了让她日常工作更方便点儿。   江昭意不知道江学名为什么让自己去丽景别墅,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挂断电话, 江昭意给裴延发了临时有事,明天来的消息,旋即又把航班改签,然后驱车前往丽景别墅。   丽景别墅位于平京东二环,距离西溪花间不远,现在又不是早晚高峰,一路畅通无阻,江昭意只用几分钟就到了。   江昭意把车停在公共车库,快到门口时,她给江霁风发消息:【哥,我到了。】   【好。】江霁风消息回得很快。   江昭意站在庭院门口,冷淡扫过眼前装修华丽的别墅。   江舒慧为江枝意挑选的这套独栋别墅,是丽景别墅开盘以来占地面积最广,位置风水最好的,除了独栋别墅该有的设施,江舒慧还让人引了活泉水,给江枝意造了个人工温泉养生。   很快,面前银色防盗门打开,江霁风从里走出来,他穿了件白衬衫,黑西裤,破天荒地没有戴眼镜,清冽平淡的眉眼蕴着一丝冷厉的戾气。   江昭意有些惊讶,她这个哥哥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的清冷性子,能让他情绪起伏的只有温家那位,其他时间就跟没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哥。”江昭意先出声叫人,忍不住猜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江霁风这般清冷的人都生气。   江霁风颔首嗯了一声,半侧开身,让江昭意进去,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江霁风低声开口:“阿昭,无论发生什么,哥哥永远是你的靠山。”   江昭意来不及细品江霁风这话什么意思,不经意间地抬眼,看见客厅的一幕,神情明显一怔。   客厅气氛压抑,江舒慧捂脸坐在沙发上大哭,江学名阴沉着一张脸,身上气势骇人,不知道是不是江昭意错觉,她总觉得阿公的背更佝偻了。   跪坐在地毯上的女人是宋白敏,祝诚济站在她身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江枝意想要上前去劝江舒慧,被她一巴掌打开:“你滚——!别碰我——!”   “妈……”江枝意弱弱唤了声,被江舒慧打断,“我不是你妈,你别这么叫我!”   “过去吧。”江霁风关上门,轻拍了拍江昭意的肩。   江昭意敛起思绪,迈步走过去,无视在旁众人,和江学名打了招呼,江学名让她在身边坐下,等凑近细看,江昭意才发现江学名两鬓又生出了许多白发。   “阿昭——,”江学名出声唤她,慈爱目光透着愧疚,“本来这事我和你哥不想让你掺和进来,但作为受害者,我想你该有知道真相的知情权。”   受害者?   江昭意拧眉,疑惑看着江学名。   江学名把茶几上的密封袋递给江昭意,江昭意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两份亲子鉴定报告,受检者是祝诚济、江枝意和宋白敏,检验结果是祝诚济和宋白敏与江枝意之间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手里两份报告纸张很薄,江昭意却觉泰山压就,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她来回深呼吸好几次,才找回自己声音,但一开口,声调就变得颤抖:   “阿公,这份报告是什么意思?”   江学名凌厉眼锋射向宋白敏和祝诚济,等转向江昭意时,眼神又变得温和:“如你所见,我们江家替你爸白白养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女!”   江学名告诉江昭意,当年她和江枝意被抱错,是宋白敏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女儿过上好生活,还要让情敌为自己养女儿。   而这一切祝诚济都是知晓的,包括宋白敏在寒冷冬雨夜遗弃江昭意,也是他默许的,哪怕后面江昭意被认回江家,江学名找人私下调查当年真相,祝诚济也在其中捣乱。   祝诚济做这一切,只因为想要报复江学名——既然你看不起我,处处防着我,我就让你江家血脉流落在外,让你江家为我养女儿。   江昭意一直以为自己脱轨的人生是命中注定,时至今日才知道是人为,而这一切的帮凶还是她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江昭意倏地抬眸看向祝诚济,眼睛微红,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在最开始默许宋白敏行为?为什么在她回家后对她漠视?为什么在阿公一次次调查真相时,在暗地里捣乱?   祝诚济印象里,江昭意这个女儿向来是安静乖巧的性格,从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他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看着那双清灵的眼睛。   为什么?   祝诚济也问自己。   最开始,他也期待过这个孩子的降临,可在巨大利益面前,那点仅存的父女情根本不够看,所以他默许宋白敏行为,甚至还为她善后。   “祝诚济——!你怎么做的出来这么猪狗不如的事的——!”原本只自顾自哭泣的江舒慧先是对祝诚济拳打脚踢,又扑向江昭意,把把她抱得很紧,一边哭一边道歉:   “——昭昭,昭昭……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因为江枝意忽视你……对不起,昭昭……原谅妈妈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昭昭……”   江昭意僵坐在原地,任江舒慧抱着自己哭。   许久,江昭意恢复冷静,她淡定推开了江舒慧,指着一旁的江枝意,笑盈盈开口:“您的女儿在哪呢。”   江舒慧哭声止住,语气不可置信:“昭昭,你什么意思?妈妈也是受害者,所以这些年才会对你关怀不周,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江昭意清冷眼睛看着江舒慧,语气平静:“您一句所谓的‘关怀不周’,是我被您关在狭小阁楼三天,是您为了江枝意,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一次又一次地忽视我——”   江舒慧捂嘴哭了起来,一遍遍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江昭意内心升起一阵快意,她确实不是什么圣人,看见江舒慧哭,只觉是她的报应,甚至还开口:“其实,在最开始回到这个家时,我也期待过您会爱我。”   “可是妈妈,您根本没有爱过我,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您?”   江舒慧抬眸看着江昭意,她是笑着的,眼底没什么温度,看她目光也像看陌生人。   她的女儿不会原谅她,这个认知让江舒慧备受打击,一时跌坐在地,喃喃道:“我不知情啊,我也是受害者啊……”   “是啊,您也是受害者。”江昭意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江舒慧,眼神一片冷淡,“可在得知我和江枝意被抱错时,您有无数次爱我的机会,但您都选择了放弃我,所以我也放弃您了。“   ”对不起…,对不起——“江舒慧一昧哭泣。   江昭意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了,她转头看向江学名:“阿公,您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江学名眯起眼睛打量江昭意,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模糊记得,当年去栖塘接她回平京,江昭意是很爱笑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脸上笑意逐渐被清冷代替。   “阿昭,你今天没戴眼镜。”江学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昭意一怔,下意识答:“很久不戴了。”   江学名是过来人,哪不知道江昭意这姑娘戴眼镜是为什么,她把栖塘镇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用一副眼镜藏在了面具下,整日用清冷待人。   是什么时候不戴眼镜了?   好像是从他松口她和裴延在一起后,这姑娘就不再戴眼镜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   江昭意慢慢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   江学名叹息,他为江家付出了所有。   年少结发的爱妻,因工作原因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只能用余生不娶来怀念,为了江家发展,他舍弃了从小抚养长大的江霁风,让他娶他不爱的人。   江学名活这么些年,从未对谁生出过愧疚之心,唯独面前半路归家的小孙女,江学名是真的对她又愧疚又心疼,她本该是江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从出生就拥有天之骄女一般优渥的生活。   可就因为宋白敏的歹意,祝诚济的默许,她的人生轻易被旁人顶替。   即使后来归家,江昭意也从未享受一点儿父母的爱,她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顶替她人生、身份的江枝意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冗长缄默,让江昭意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她知道阿公为了江家颜面,什么都可以舍弃,而这些丑闻一旦揭露,肯定会影响祥汇股价。   所以,她不确定江学名内心那杆秤是偏向谁的。   “阿霁,报警,顺便联系律师。”江学名开口,语气严肃。   江昭意骤然抬眸,错愕看着江学名,张了张嘴,只能缓慢发出一个单音节:“阿……公……”   “跟讨回你受委屈的利息相比,祥汇、江家都不算什么。”江学名起身,抬手摸了摸江昭意发顶,慈爱的嗓音像在安抚小朋友,“这些年,让我们阿昭受委屈了。”   江昭意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的背已经佝偻,两鬓白发越来越多,阿公是真的老了。   “不委屈的。”江昭意眼睫一颤,眼泪缓缓落下。   江学名摸了摸她发顶,出声让江霁风送她回西溪花间,江昭意乖巧告别离开,她知道阿公此举是为她好,不想让她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江霁风本来是要送江昭意回西溪花间,兄妹两人才到车库,江昭意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江霁风说:“哥,你不用送我回去,我想去一趟栖塘。”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去一趟栖塘。   “好。”江霁风点头,目送江昭意高挑身影走进停车场。   那抹纤瘦背影快要消失成点,江霁风出声唤她:“阿昭——!”   江昭意转头看过来,午后阳光照进来,恰好落在她脚下,她站在光里,笑着弯起双眼,脆生生地应道:“怎么了,哥?“   这场景太过熟悉,江霁风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午后,同样的阳光,同样笑盈盈的少女,弯起眼睛,笑容害羞又娇俏:“哥哥好,我是江昭意。”   江霁风心一动,脱口而出:“阿昭,开车小心。”   他不是什么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对这个妹妹也从来都是行动上的关心大于说的,但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说出口的爱,远比沉默的爱更让人心动。   江昭意轻声应了好,挥手和江霁风告别,逆光离开。   目送江昭意远去,江霁风才转身回去,然后让祥汇律师团队收集证据起诉祝诚济和宋白敏两人,并向外公开江昭意和江枝意身世,宣布江家、祥汇与江枝意无任何关系。   而宋白敏和祝诚济因拐卖儿童获罪,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处理完这一切事宜后,江霁风给裴延发消息:【去栖塘找阿昭。】   裴延看见这条消息时,正好结束了《璀璨之星》新一期的录制,再看网上铺天盖地的“江家真假千金”一事,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给江昭意打电话。   忙音响过几声后,江昭意才接通电话,裴延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哪?”   “阿延,下雨了。”江昭意看着从青瓦滴落的雨珠,语气委屈,“我没带伞。”   裴延把车速提到极致,黑色大G像一支利箭划过茫茫夜色,他打着方向盘,眼睛看着窗外,开口哄她的语气很温柔:“那你乖乖待在那,等我来接你回家。”   “好。”江昭意轻声应道。 第六十一章   挂断电话, 江昭意撑脸看着外面走神,天际一色的暗,细雨落在渡口停靠的乌篷船上, 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   江昭意来栖塘后, 第一时间就打车去了饺子店, 可当出租车抵达,她又生了怯意,没有勇气进去, 只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正忙碌的胡雅夫妻俩。   司机师傅见她久不下车,操着一口地道的杭市话问:“你不下去吗?”   江昭意笑着摇头, 问师傅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师傅给她热情推荐了一家面馆, 二话不说载着她去了面馆吃面。   面馆就开在顺宁街街尾,往前走几步就是左岸小区,江昭意付了钱下车。   店面装修很小, 但很是热闹, 几乎坐满了人,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 见江昭意进店来, 一脸热情地问:“要吃什么吗?”   江昭意没想到这家面馆开了这么多年还没关,她回忆了下, 距离她上次来吃面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江昭意看了眼墙上贴着的菜单, 和老板娘说:“小碗牛肉面。”   老板娘诶了一声,笑眯眯地给江昭意安排了座位, 又高声吩咐店员煮份小碗牛肉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凛风拍打窗户发出刺耳声响, 惊得江昭意快速回神,她动筷要吃面,发现碗里的面已经凉成一坨,索性放下了筷子。   老板娘送走店里最后一个客人,转头见江昭意还坐在原地,以为她是没带伞不能离开,热心肠开口:“姑娘,我这有多的伞,借你一把,你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谢谢,不用。”江昭意笑着拒绝。   老板娘问:“你在等人吗?”   “对,”江昭意点头,下意识看向外面,一片茫茫夜色,看不见尽头,她收回视线,继续说,“等我男朋友来接我回家。”   老板娘笑笑,说了句年轻真好,端着碗筷进了后厨。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大G打着双闪从缥缈雨雾里驶来,然后停靠在面馆外。   正和老板娘聊天的江昭意不约而同抬头看去,雾霭茫茫的夜色里,车门从里打开,先映入视野的是握着雨伞的手,修长、白皙,宛如上好白玉扇骨。   黑色巨大伞面从下往上打开,裴延撑伞下车,路灯描摹出他料峭又冷峻的身影,光影拉长,慢慢落入江昭意眸底。   连绵不断的黑暗在裴延身后掩藏,他撑伞从光里走来,细碎雨雾缥缈,他站在细雨蒙蒙的夜色里,是这夏夜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不断吸引人靠近。   随着裴延走近,光也越来越亮,江昭意看清他的轮廓、五官,然后像有感似的,直直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眸。   裴延撑伞站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雨水顺着伞面淅淅沥沥地落下,他看着坐在店里的江昭意,朝她伸出手,眸色满是温柔:“昭昭,我来接你回家。”   江昭意心加速跳动,她牵住裴延的手,站在他身侧,仰头看着他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申城距离栖塘还是有段距离,裴延即使开车再快,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小时内就抵达栖塘。   裴延修长指节穿过江昭意指缝,和她十指相扣,垂下眼皮,看着面前小姑娘说:“刚好在青芜录综艺,给你打完电话就开车过来了。”   他语气风轻云淡,但江昭意知道青芜距离栖塘也不算近,雨天路滑,裴延却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出现在她面前。   盯着裴延轮廓流畅的侧脸,江昭意鼻尖微酸,只觉一颗心被泡得又酸又涨,裴延这人总是这样,明明为她付出了许多,到了他嘴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三句。   少年人不善言辞,总将一腔热意藏于心底。   幸好幸好。   她还是眼尖地发现了。   从裴延出现时,江昭意就发现老板娘一直盯着他瞧,她起先以为是老板娘认出了裴延。   等结账走人,老板娘忽然开口:“先生,你还记得不?就零八年你来我面馆吃过面的,我刚就觉得你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倒不是老板娘记性好,主要是栖塘镇小,基本上都是熟人熟脸,裴延那张脸又生得过分好看,所以哪怕时隔多年,老板娘还记得他。   江昭意惊讶转眸看着裴延,裴延挑挑眉,散漫眼神里透露着“没办法,长太帅了”七个字,江昭意默默抿唇不语。   “记得,”裴延开口,语气谦逊有礼,“您家面馆味道不错,这些年一直没机会来吃,下次有机会再来。”   老板娘笑呵呵说好,目送两人相携离去。   坐上车后,裴延倾身给江昭意系好安全带,一抬眼皮对上这姑娘疑惑目光,他往座椅一靠,牵过她的手把玩,语调懒洋洋的:“问吧。”   江昭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栖塘?”   “零八年,国庆前后。”裴延回答,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江昭意。   江昭意回忆了下这个时间段,正是她从平京跑回栖塘,来寻养父母一家未果,最后被裴珩找回去了。她脑海飞快掠过一个模糊片段——   凌晨街道萧瑟,只有路灯静静矗立在黑暗之中,她吃面时无意抬眸,看见停在对街的出租车,漆黑车窗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彼时江昭意完全不在意,如今想来,出租车里的男生是裴延。   江昭意只觉有只无形的大手重重用力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来气,连心脏都开始泛疼了,连着深呼吸好几次,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裴延,一字一顿问:   “你当时…为什么不下车?”   裴延抬手抚上江昭意脸侧,用指腹温柔揩去她眼角晶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觉得你讨厌我。”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心高气傲的性格,虽然觊觎月亮,渴望月亮,但又害怕被讨厌,所以选择默默陪伴。   那时裴延和裴珩关系正降至冰点,让兄弟两人破冰的契机是江昭意离家出走,裴延第一次跟裴珩低头,请求他陪同一起去杭市找江昭意。   有时候,也不怪裴延讨厌裴珩。他这个哥哥,一双眼睛看透许多,只一语就道出他心中所想:“你喜欢江昭意。”   裴延撩起眼皮,直视裴珩眼睛,语气坦荡:“是,我喜欢她。”   裴珩印象里的裴延桀骜恣肆,游戏人间,他向来把感情视作玩笑,从不为谁停留,像是一阵自由的风,来去随意,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裴珩听他说,他喜欢江昭意。   可是……裴珩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他也喜欢那个姑娘,而且是他先遇见她的。   裴延有时候觉得老天就是爱捉弄他玩儿,他厌恶裴珩还来不及,偏偏两人还有什么心灵感应,比如此刻,他能敏锐察觉裴珩心情低落。   “喂,去不去?”裴延啧了声,语调听起来略显烦躁。   裴珩快速整理情绪,开口:“我陪你去,但…阿延——对不起。”   裴珩这句“对不起”,彼此都知道什么意思,他知道裴延喜欢江昭意,可他还是想争一争,哪怕没有结果。   “裴珩,”裴延眼皮垂下,脸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嗓音低缓,“这一次,是我比你先遇见她——”   裴珩抬目,眼中满是惊讶,裴延挑眉,语气很淡:“是我先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三个字?”   撂下这句话,裴延迈步离开,裴珩紧跟上他,两人乘飞机抵达杭市,又转大巴去了栖塘。   等出租车抵达左岸小区楼下,裴珩看着坐在楼梯口哭泣的江昭意,女孩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肩膀不停抖动,像被人遗弃的猫咪。   裴珩看见裴延目光一直紧跟江昭意,斟酌开口问:“你不下车吗?”   裴延冷然勾回眼,合上眸子,语气淡淡:“不了,她不想看见我。”   然后,裴延坐在车里,看着裴珩下车去安慰江昭意,带她一起去吃面,两人相谈甚欢,而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露出那样甜甜的笑容。   江昭意仰头看着裴延,她的视线已经被水雾模糊,但能借着虚弱的光线瞧清他的脸,裴延眼睫细密又长,怎么也遮不住那眸底的深情与温柔。   “不讨厌,”江昭意说,看着裴延眼睛,“是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在心底补充,从情窦初开就喜欢你了。   豆大的雨珠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清脆响声,又被雨刷器无情扫落,风拍打着车窗,一切都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安静。   裴延缓缓垂眸打量面前的姑娘,从她亮晶晶的眼,到微翘的秀鼻,炽热视线一点点落在她的唇上,喉结不自觉滚动:“江昭。”   “嗯?”小姑娘抬眼看他,清澈杏眼一片懵懂。   裴延松开江昭意的手,修长指节攀上她纤瘦的颈,粗粝指腹在后颈那块薄嫩肌肤摩挲,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就只差一点儿了。   近到江昭意一抬眼就能看清裴延根根分明的睫毛。   裴延垂下眼皮,漆黑的眼睛盯着江昭意,开口嗓音暗哑:“再靠近点儿。”   江昭意如言,凑得更近了点儿,仰脸,睁着眼睛看着他,似有意捉弄,语气像只狡黠的狐狸:“靠这么近,不热吗?”   “不热,”裴延低声说,单手托着她后颈,唇压了下来,“靠近点儿,我想亲你。”   江昭意被迫仰头承受裴延的吻,她纤细手臂慢慢攀上他的肩膀,裴延吻着她,单手托住她后颈,另一只手向上摸寻,然后精准抓住她的手,强势插入,十指相扣。   车外大雨滂沱,车内水声潺潺。   裴延开车带江昭意回了公寓,两人洗完澡已经是凌晨,江昭意窝在裴延怀里,闭眼任他给自己吹头发,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栖塘。”   “你哥说的。”裴延修长指节穿过江昭意长发,动作温柔有耐心。   江昭意和裴延聊了许久,她来了睡意,忽然睁开眼,眼底映着光,问他:“裴延,你会爱我多久?”   在这快餐爱情的时代,爱意这种东西太不值一提,江昭意能保证裴延现在是全心全意爱她,那一年、两年、三年之后呢?他还会爱她吗?   裴延将吹风放下,给江昭意整理好长发,手臂穿过她腰窝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缓缓开口:“这一生时间太长,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能爱你多久。”   江昭意抬睫,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男人眉眼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的眼神在此刻显得格外缱绻。   裴延低头,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落在江昭意眉心,她听见他用极为好听的声音说:“但昭昭,我可以向你承诺——”   “——每一次日出时,我都会比日落时更爱你。” 第六十二章   江昭意生物钟向来准, 哪怕昨晚折腾许久,她亦在早上七点醒了过来,一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裴延漆黑深邃的眼睛, 她愣了几秒, 旋即轻笑一声:“早。”   裴延垂眼,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早。”   早饭是叫的外卖,青菜白粥配江昭意最喜欢吃的生煎, 另外还有两碟爽口凉菜。   吃完早餐,江昭意要起身收拾餐桌狼藉,被裴延握住了手腕, 她抬眼瞧他,眼底一片疑惑:“怎么了?”   裴延一只手按住江昭意的肩, 让她坐回椅子上,然后挽起袖口,小臂线条流畅, 一边收拾吃剩的外卖盒, 一边开口:“这些事儿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   江昭意撑脸看着收拾餐桌的裴延, 他动作散漫又利落, 不消片刻,就将一桌的狼藉收拾干净。   裴延察觉江昭意目光, 起了兴逗她:“满意吗, 江老师?”   江昭意一时没跟上他节奏,眼睫迷茫地眨了眨, 问:“满意什么?”   裴延没有立刻回答,从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 低头认真擦手。   江昭意就怔怔地看着他,裴延手生得极为好看,指骨大且修长,白色纸巾每一次擦拭过指节,就像是在擦拭上好的艺术品,令人移不开眼。   裴延擦完手,将纸巾丢进垃圾桶,然后手撑在餐桌边沿,上身略弯,凑近了江昭意,他懒散垂眸轻笑,十足的痞:“江老师,满意你男朋友长相吗?”   两人距离近到江昭意能清晰感觉到裴延说话时落在她脸颊的热意,丝丝缕缕的侵略她所有感官,她一颗心紧张到疯狂跳动,连眼睫都颤抖了起来。   “……还,还好。”江昭意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   裴延垂眸掠过江昭意因紧张而颤抖不停的眼睫,他手撑在桌沿,上身压得更低,鼻尖呼吸完全倾洒在江昭意脸上,江昭意一张脸涨得通红。   “裴…裴延……”江昭意几乎不敢看他,声音也变得磕磕绊绊。   在江昭意以为裴延会如往常一样继续逗她时,他只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目视她眼睛说:“去换身衣服,带你去个地方吃午饭。”   “去哪?”江昭意好奇地问。   裴延揉了一把她柔顺的长发,笑意散漫:“保密。”   “……”   自从四月份在这边公寓住过几天后,裴延便在公寓里添置了不少江昭意东西,大到四季衣物,小到洗漱用品,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   江昭意换了一条白色雪纺裙,银色黑底细跟单鞋,简单化了个淡妆,拎上挎包就和裴延一起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裴延惯例给江昭意拉开副驾车门,为她系好安全带才上车。   车子发动驶离停车场,江昭意不经意转头,看见后排堆叠的礼品盒,心中疑惑更甚,裴延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出了停车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就遇上了红灯,裴延刹了车,一转头就对上自家姑娘疑惑的眼睛,他手有节奏地敲响方向盘,懒懒地笑出了声:   “放心,不会把你卖到缅甸去。”   “……”   就您这儿神神秘秘的样儿,是不像把她卖到缅甸去的吗?   车子一个拐弯,缓缓驶进了顺宁街,熟悉的街景如同放慢的旧电影镜头在江昭意眼前一帧帧展开画面,红墙青瓦小楼,画满涂鸦的宣传墙……江昭意唇角一点点抿紧,手指紧紧抓着安全带。   等车开进左岸小区,江昭意终于明白为什么车后排会有一堆礼品盒,为什么裴延一直神神秘秘的。   裴延把车停在单元楼下,握住江昭意的手,触手一片湿润,全是汗意,他拿出纸巾给她擦拭掌心,动作温柔又细致。   看着为自己擦手的裴延,江昭意抿紧唇角,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裴延,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裴延用纸巾给江昭意擦拭因为紧张渗出汗液的手指,撩起眼皮对上她苍白的脸,缓缓开口:“昭昭,既然你选择来栖塘,就说明你已经有勇气面对过去,为什么不愿意推开那扇门,去找一个答案?”   “……”江昭意沉默不语。   裴延为江昭意擦拭完手指,把纸巾团成团扔进车载垃圾桶,然后解开她的安全带,伸出手臂虚揽着江昭意,盯着她的眼睛说:“而且,有我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在早上放晴。   正午的太阳穿过挡风玻璃照进车内,刺眼的金光让江昭意有一瞬睁不开眼,她努力撑开眼皮,等适应阳光,眼前是裴延的脸,从眉到唇都格外清晰。   “昭昭,我从来不是一个被人爱的人,但我希望我的昭昭是被人爱的小朋友。”裴延低头,与江昭意眉心相抵,说,“我们昭昭值得这世界最好的一切,无论爱情还是亲情。”   “你该是永远被人爱的存在。”   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江昭意眼底一片红,静静看着裴延,他眉眼极具温柔,眼底全是她的倒影,她忽然便有了勇气,重重点头:“你陪我去。”   裴延牵住她的手,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落下一吻,看着她说:“我陪你。”   从车上下来,裴延一手拎着给江乐成夫妻俩买的礼品,一手牵着江昭意往老式单元楼里走,每上一层楼,他都会在她耳边说一句:“我在。”   南方的老式小区楼,层与层之间会有一个露台似的平层过渡,江昭意侧头去看走在身侧的裴延,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拉长他的身影,落在她的眸底。   很久很久以前,江昭意问自己,你喜欢裴延什么?   她给出的答案很片面。   现在的江昭意想,她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她喜欢裴延,喜欢这个少年身上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善良,喜欢这个少年与世界对抗的决心,喜欢这个看似桀骜自负,实际骨子里全是温柔赤诚的少年……   江昭意之会爱上裴延,是命中注定,也是缘分使然。   他们有着相似经历,同样热爱自由的灵魂,两个注定相爱的人,哪怕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命运齿轮也会推动我们相遇相爱。   按照记忆爬上顶楼,江昭意牵着裴延的手站在虚掩的藏青色防盗门前,她闻见了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香味儿从门后跑出来,听见胡雅和江乐成的对话。   “老江,你赶紧下去买瓶老抽,昭昭待会就回来了。”   “好好好,马上去。”   江昭意眼角微湿,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只是去了学校一趟。   等放学回家,一推开门,妈妈会接过她的书包,拉着她手进厨房,背着弟弟给她喂一块才出锅的排骨,又笑眯眯地问她:“好不好吃?”   这时弟弟和爸爸会从厨房外探头进来,斥责妈妈偏心,她会躲到妈妈身后,跟两人做鬼脸,然后一家四口一起笑出了声。   旧时记忆涌上脑海,江昭意鼻尖微酸,很快收敛自如,她正要抬手敲门,藏青色防盗门被人从里推开。   江昀从里出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扭头从里喊道:“爸,妈——我姐和姐夫一起回来了——!”   ……姐夫?   江昭意被江昀对裴延的称呼弄得一愣,连伤感情绪都散了几分,转头压低声音问裴延:“你什么时候和江昀关系这么好了?”   “想把你娶回家,总得下点儿功夫。”裴延虚搂住江昭意的肩,语调懒洋洋的。   江昭意对此很无语,但此刻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屋里的江乐成夫妻俩听见江昀声音,胡雅连锅铲都来不及放,从厨房匆忙跑出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江昭意,默契地红了眼睛。   也是此时,江昭意看见红眼的养父母,突然发现这十年时间是实实在在横跨在他们之间的,她记得她离开家之前,胡雅还是一头乌青的长发,江乐成背脊笔直。   十年过去,她和江昀长大成人,妈妈的头发白了,爸爸的背更弯了。   胡雅想要上前去拉江昭意的手,惊觉自己一手油污,怕被嫌弃,又讪讪地收回了手,瞧向江昭意的目光带着几分讨好:“昭昭…我正和你爸说下去买老抽,给你做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江乐成接话:“对,你妈昨天一听说你们今天要回来吃饭,连夜就去超市买了排骨。”   江昭意的嘴唇微张,到了嘴边的那句“爸妈”怎么也叫不出口,她又生了离开之意,想要转身就走,裴延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虎口。   江昭意抬睫看去,阳光给裴延乌黑色的碎发蒙上一层细碎的光,他眼尾压着笑意,温柔看着她,给足了她勇气。   “麻…麻烦你们了……”江昭意僵硬地弯了下唇,露出一个礼貌微笑。   许是察觉到江昭意对自己的疏离,胡雅眼睛更红了,她侧头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江乐成则笑着招呼两人进门。   江昭意被裴延牵着往里走,裴延把给两位长辈买的礼品递过去,江昀从玄关的鞋柜拿出两双干净拖鞋放在地上。   等换好鞋,江昭意漫不经意的一抬眼,微微愣住。   房间布置一切如旧,三室一厅的布局,套内面积只有八十平方米,还没有西溪花间她一个衣帽间大,但格外的温馨。   客厅正对是厨房,用胡桃木弧形壁柜隔出饭厅,阳光从窗棂溜进,略掉漆的白墙上一半都是江昭意读书时荣获的奖状,另一半则是一家四口的合照。   江昭意睃巡一圈,眼睛发热,视线隐约被水雾模糊了,她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胡雅夫妻俩问:“……这里,没…重新装修过吗?”   “本来是打算把房子卖了的,但你妈说怕你回来找不到家,就没卖掉。“江乐成答道。   气氛一瞬沉默,江昭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她觉得自己很矫情,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可还是忍不住哭,她颤抖着声音质问出声,像是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当年明明…明明说好阿昀的病好了——你们就来接我回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后面要抛弃我?为什么要食言——?!是……”   她通红着眼睛,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勇气吼出来:“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所…所以就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吗?!” 第六十三章   江昭意的字字质问, 像一把无形的铁锤重重敲在胡雅两人心上,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对女儿的愧疚。   他们曾安慰过自己, 江昭意回到江家去做千金大小姐, 总比跟着他们一直以来吃苦受累要好, 她也一定能理解他们做父母的苦心。   可事实不是如此。   江昭意没有他们想象中过得那么好,这个姑娘从少时活泼开朗的性格,一点点变成现在疏离冷淡的模样。   父母之爱子, 则为子计深远。   却从未想过孩子需不需要,愿不愿意。   迎上胡雅两人愧疚目光,江昭意倔强别过脸不看他们, 也是转头那一瞬间,江昭意眼睫一颤,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打湿了裴延肩头。   裴延没有说话,只默默攥紧江昭意发凉的手, 用行动告诉她:别怕, 我一直在陪着你。   一时间,气氛陷入尴尬, 偌大空间只有五人加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一阵穿堂风破窗而入,浅绿窗帘被风吹起的同时, 排骨烧焦的糊味也跟着传来。   裴延松开江昭意的手, 把从一开始就当背景板的江昀叫走:“来,跟姐夫去厨房。”   “……?”江昀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问了句,“去厨房做什么?”   “做饭。”   “……”   裴延拽着江昀衣领进了厨房, 把门关上,江昀反应过来,裴延把自己叫走,是想给江昭意和父母三人一个单独的相处空间,让他们能更快解开心结。   “姐夫,谢谢您今天带姐姐回来。”江昀真诚地和裴延道谢。   “甭谢我。”裴延眼皮掀开,黑眸淡淡地看着江昀,“我带你姐回来,只是为了她。”   江昀沉默,只低低嗯了一声。   一个月前,裴延在申音找上他,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会给他透露一些江昭意近况,他便告诉父母,好让他们安心,知道姐姐这些年过得好。   裴延从仅剩一条缝的门缝看出去,江昭意和江乐成夫妻俩依旧僵在原地,谁也没开口说话,他太了解这姑娘,一身的倔脾气,但心肠软,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   灶台上的排骨已经完全烧焦,裴延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瘦流畅的小臂,动作熟练关火,把烧糊了的排骨倒进垃圾桶,取过菜板切菜。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一旁的江昀都看呆了。   江昀回过神,冲裴延竖拇指:“姐夫,你就是靠这手厨艺追到我姐的吗?”   “不是。”裴延勾了下唇角,撩起眼皮看向江昀,指着自己的脸,语气拽得欠揍,“主要长太帅。”   江昀:“……?”   然后,江昀细细打量裴延,男人侧脸轮廓流畅,低头时,额前碎发落下小片阴翳,左眼一颗朱红泪痣,天生一张招桃花的妖孽脸,能把他姐迷倒也不算事太难。   相较厨房里裴延和江昀轻松氛围,客厅里的江昭意和胡雅夫妻二人就分外尴尬了。   胡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昭意刚才的质问,也不敢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她虽然够不到那个圈子,却也能听到一些传言,祥汇集团的大小姐没有二小姐受父母宠爱,圈内宴会祝诚济夫妻多是带小女儿出席社交。   一个正处于青春期,需要父母关爱的孩子,没有父母的爱,她这些年能过得有多好?   眼瞧气氛越来越低迷,江乐成出声打破安静:“昭昭,别站着了,坐下来聊吧。”   江昭意嗯了一声,走到单人沙发坐下。   胡雅见此,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江昭意没有接过,胡雅讪讪一笑,然后把玻璃杯放在江昭意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其实当初送你回平京后,我和你妈都很后悔,也想过等昀昀身体完全康复,就去平京接你回来。”江乐成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但给昀昀治完病后,我们手里没多少钱了,养一个孩子都费劲,更别提养两个。”   江昭意平静开口:“阿公当年接我回去,给了你们抚养费,你们——”   后面的话,江昭意没能说出来,她一抬眸对上胡雅发红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出声:“当年那笔钱,你们没有要……对吗?”   “没有。”江乐成点头。   江昭意觉得嗓子眼像是被人灌进一把粗沙,说话都是沙哑的:“为…为什么不要啊?当时…当时——昀昀的病需要很多钱,你们又从哪去凑的钱?!”   “把店铺卖了,老家的房子卖了,再找亲戚朋友借点,总能凑出钱来。”胡雅笑着说,眼泪不停掉,她用手比划着,声不成调,“你阿公给…给那笔钱是好意,但我们不能要,我和你爸养你,不是为了靠卖女儿发财。”   “昭昭,我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在我心里…你比昀昀更重要……”胡雅颤抖着指尖想要去触碰江昭意的手,又害怕被她躲开,伸到一半便停下了,含泪笑着看着江昭意:   “我不后悔当年送你回你亲生父母家,毕竟我的昭昭是公主,合该在城堡里长大,不该跟着我和你爸吃苦受累。”   江昭意的眼泪不停往下掉,“所以…所以我给您打电话,你发那些短信,是……”   胡雅的手终于在时隔十年后,触碰到了江昭意的脸。   江昭意闭眼想,比起记忆里,妈妈掌腹的老茧更加粗糙了。   “你是我养大的宝贝,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这孩子看似什么都不在乎,没心没肺地活,实际上啊,遇事就往心里放,天生的犟脾气。”胡雅用粗糙的掌腹为江昭意擦去眼泪,语气温柔,“我不说点儿狠话,不让你想着我们,你又怎么会乖乖地留在平京,你肯定会跑回来找我们。”   他们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女儿。   寒冬雨夜,从垃圾桶将小小的她捡回家,不停辗转医院带她看病,看着医生嘴里断定根本活不下来的孩子,一点点变得健康,这种成就感,一点也不亚于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就是因为太爱,宁愿忍受女儿多年的怨怼,宁愿忍受骨肉分离多年的思念,也要她过好一点儿的生活。   江乐成也红了眼睛,手搭上妻子的肩,看着江昭意,小心翼翼地开口:“昭昭,你能原谅我们没有问你的意见,就让你回到那个家,原谅我们没有过问你愿不愿意回去,就私自和你断开联系吗?”   胡雅已经泣不成声,但一脸希冀看着江昭意。   江昭意吸了吸发酸的鼻尖,努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缓过来后,她淡淡开口:“我以前恨过你们,也怨过你们,但不久前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丢弃在雨夜里,就不敢恨,也不该怨了。”   孰是孰非,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当年没有胡雅夫妻在雨夜把命悬一线的她捡回去,散尽家财给她治疗,她也活不到现在,即使后面他们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回到平京,说狠话、断联系让她误会她被放弃,她也是不该怨的。   没有眼前养父母,何来江昭意?   江昭意心底还是委屈,但理智告诉她不该怨,也不该恨。她扭头看向厨房,繁复花纹的玻璃窗映出男人挺拔身姿,眼底盛满温暖的笑:   “有个人告诉我,我该是被爱的存在,我想我能原谅你们,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去接受,很抱歉。”   胡雅和江乐成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失落,也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他们和江昭意之间隔得不是十天半月,而是整整十年的时间。   多年心结解开,江昭意周身清冷都散去了几分,和胡雅夫妻俩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欢快不少,多年不见的一家三口,平静聊起这些没有彼此的岁月。   聊了快半个小时,胡雅记挂着要去厨房做饭,擦干眼泪就要起身。   江昭意拦住她,笑眼弯弯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您让他做就行,裴延厨艺挺好的。”   话音落下那瞬,厨房的推拉门从里打开,裴延端着做好的糖醋排骨出来,听见江昭意这话,把手里菜往餐桌一放,长腿迈开,走到江昭意身边,狠揉了揉她头发。   “江老师,挺会使唤我啊。”裴延低头,黑眸含笑盯着江昭意。   江昭意往后靠了靠,半边身体紧挨着裴延,牵上他的手,讨好似地摇晃,仰头看着他,拖长尾音像在撒娇:“——我说得是实话嘛。”   到底是太久没见过她这般娇憨的一面,不止裴延呆愣了须臾,连一旁的江乐成夫妻俩都愣了许久。   裴延反扣住江昭意的手,扬眉轻笑,语气那叫一个不谦虚:“谢谢江老师夸奖。”   “……不要脸。”江昭意红脸瞪他。   裴延笑笑不语,低眸看着脸微红的小姑娘,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中午忙了那么久,晚上回家记得好好奖励我。”   “……”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江昭意到底是年少时的娇纵小脾气回来了几分,气得掐了裴延手背一下,但她那点儿劲道对于裴延来说,无疑不是像猫咪伸爪挠痒痒。   裴延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闲散:“挠痒痒吗?”   江昭意:“……”   一旁的胡雅看着两人相处的画面,眼圈微红,目光欣慰,忍不住感叹:“真好,我们昭昭也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裴延握紧江昭意的手,脊背略弯,凑到她耳边轻笑了声,热气喷洒,酥酥麻麻的痒意在江昭意耳边蔓延开,她听见他说:“咱妈夸我呢。”   江昭意斜他一眼,眼神无语,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因为上午心结解开,桌上气氛和乐融融,胡雅看着坐在江昭意身边的裴延,倏地开口:“小裴,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吧?”   “不是,”裴延给江昭意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排骨,对胡雅笑道,“一〇年除夕,我来您这儿买过饺子。”   胡雅适才回忆起来,七年前的除夕夜,栖塘难得下了一场鹅毛大学,她本来都打算关店回家了,哪想店门被敲响,一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年。   少年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飘落的雪花在他肩头消融,暗黄的灯光衬得他眉眼极为好看。少年满眼祈求,语气几乎低到尘埃里:“阿姨,能拜托您卖一碗饺子吗?我有个朋友很爱吃您做的饺子。”   抵不住少年的哀求,胡雅心软卖了他一份饺子。   少年连声道谢,从她手里接过才包好的饺子,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撑伞离开,黑夜茫茫,路边只有一盏路灯亮起光芒,少年挺拔身影消失在雪夜里。   “原来是你,”胡雅笑,又问,“那份饺子你朋友吃了吗?”   “我吃了。”江昭意接了话,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裴延,眼底漫开点点温柔,“那份饺子,是他从您这儿买给在美国留学的我的。”   此话一出,桌上其他三人都愣住。   一份零下雪夜里买的饺子,横跨两个国度,一万多公里距离,从少年手里送到一个对父母满怀思念的少女手中,熟悉的饺子味,安抚了当年独自异国求学江昭意孤寂的心。   高中时人人皆传像裴延这样对待感情三分钟热度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但事实是他爱了,而且爱得卑微,爱得小心翼翼,爱到默默以另一个从不存在的人守护心爱的姑娘。   江乐成先回过神来,笑着说:“小裴很好,昭昭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江昭意在桌下缓缓牵起裴延的手,细长指节穿过他的指缝,彼此掌腹紧贴,能清晰感受到薄薄一层皮肤下的脉搏跳动频率。   一顿饭吃完,江乐成夫妻俩要去店里查账,江昀被打发去厨房洗碗,夫妻俩临出门让江昭意和裴延吃了晚饭再离开,两人便坐在沙发上聊天。   “阿延,谢谢你。”江昭意冲裴延露出笑。   如果没有裴延陪她回来,江昭意知道自己穷其一生,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和父母解开心结,去寻找一个困她一生的答案。   “少跟我说这俩字。”裴延轻掐了下她脸,眼睛盯着江昭意,出声,“我们昭昭不仅值得最好的一切,也值得这世界所有人去爱。”   江昭意眼眶微热,她的少年前半生都在泥泞里踽踽独行,从未亏见过光亮,可他还是有一颗赤诚的心,即使从未被人爱过,他也愿意让她相信她是可以被爱的存在。   “裴延,看着我。”江昭意双手捧起裴延的脸。   裴延如言抬眸看她,面前姑娘清凌凌的杏眼倒映着他的脸,她眼尾微红,眼底却一片清澈的真诚,一字一句,告诉他:“不止我,我们阿延也是值得被人爱的存在。”   “你的出生从来不是多余,而是上帝的恩赐。”   “谢谢你让我在那些瞧不见未来的岁月遇见了你,”江昭意快速扫一眼厨房,确定江昀没出来,在裴延唇边落下一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来爱你,你的朋友、家人、粉丝,他们都是爱你的。”   “所以,别否定自我,我们同样值得被人热爱。” 第六十四章   傍晚, 江乐成夫妻俩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回到家,江昭意和裴延要给胡雅打下手,被胡雅从厨房赶了出来, 并对江昭意说:“你要闲得慌, 领小裴下楼去逛逛。”   到底因着裴延职业特殊原因, 两人没有下楼,而是坐在客厅和江昀聊天。   江昀指着正对客厅的白色卧房门说:“姐,妈一直把你房间给留着的, 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昭意抬睫看去,白色木门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燥热晚风一吹过, 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裴延目光也跟着看过去,手虚虚地搭在江昭意肩侧, 低头凑近,呼吸温热:“江老师,难得来一次, 不带你男朋友参观一下你的闺房吗?”   他像是有意逗她, 把“闺房”两个字的字音咬的格外重,尾调拖长, 低沉带磁的嗓音像一把带钩的小钩子, 撩拨得江昭意心跳加速。   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   江昀也不是什么不懂的小孩, 借口去厨房给胡雅打下手, 有眼见力的把空间留给江昭意和裴延。   在一起这么久,裴延发现江昭意这姑娘害羞特别好玩, 面上强装镇定,一派清冷神情, 但绯红会像涨潮的海水,从耳尖一点点变粉、变红,然后快速蔓延到脸颊。   就像此刻,她明明已经被逗得不知该怎么办时,还佯装一脸无所谓开口:“带你看我房间也不是不行——”   “不过嘛,”江昭意耳垂是红的,眼睛亮晶晶,凑到裴延耳边,语气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以前都是你掌控全局,今晚怎么也得换我试试了。”   裴延眼神变得晦暗,揽住江昭意的手往下,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儿,拇指指腹摩挲那处柔嫩肌肤,酥麻的感觉如同触电,瞬间传递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体瞬间软了,但还不服输,扬起下巴,用眼神同裴延较劲。   裴延桎梏住她的手,顺势把人拉进怀里,另只手捏住江昭意下巴,没用力,却隐隐带有一种骇人的压迫感。   江昭意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就这么看着裴延。   裴延挑眉笑了一下,是那种很痞又带点儿坏的笑,邪气撩人,江昭意有点儿看呆,却见裴延微躬身,以压迫感十足的姿势凑近她,江昭意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   江昭意有点儿后悔,她是不是撩过火了。   裴延的唇游离在江昭意耳侧,一垂眸就能瞧见她漂亮修长的天鹅颈,他含住她发红的耳垂,锐利牙尖轻磨,像是在报复,江昭意吃痛瞪他一眼。   “玩挺野啊,宝贝儿。”裴延挑起眉梢,痞里痞气地笑。   耳垂传来轻微疼意,气得江昭意用手打了一下裴延手背,她正要说话,这时,厨房推拉门打开,江乐成端着煲好的汤走了出来,对江昭意两人唤道:“昭昭,小裴,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江昭意庆幸客厅和餐厅是用壁柜隔开,江乐成夫妻俩向来有把零碎杂物往壁柜上堆叠的习惯,便造成了视角盲区。   “来了。”江昭意应了一声,给还抱着她的裴延一个威胁眼神,压低音量说,“快松开,去吃饭了。”   裴大少爷往软枕上靠了靠,手臂环着她的腰,神情松懒,一副漫不经心姿态,慢悠悠开口:“什么时候带我去瞧瞧,咱们江老师从小到大的闺房,嗯?”   江乐成把手里汤锅放下,半天没见江昭意两人过来,迈步往客厅走,嘴上喊道:“昭昭?小裴——吃饭了。”   眼瞧江乐成越走越近,江昭意只得咬牙和裴延说:“吃完饭就带你去。”   “有条件吗?”裴少爷问。   江昭意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有。”   她哪敢有啊!   这位大少爷就是个不要脸的性子,在开荤腔方面,她即使再修炼个千八百年,也不是裴延的对手。   “乖,”裴延松开江昭意的腰,换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姿势搂着她,一抬头,江乐成正好走了过来,裴延和他打招呼,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叔叔,刚看剧太入神了,没听见您叫我们,我们马上去洗手。”   江乐成看一眼在播放九块九包邮洗衣用品广告的电视,不戳穿他,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好的,叔叔。”   裴延牵着江昭意的手进了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江昭意正往餐厅走,紧跟她身后的裴延上前揽住她肩,脖颈微弯凑近江昭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晚上回家,如你所愿。”   “……”   吃完晚饭,江昭意牵着裴延的手,推开那扇时隔十年卧房的门,随着她的动作,房门上挂着的白色贝壳风铃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按照记忆,江昭意摸到墙上壁灯开关,“啪——”地一声,温馨的橘黄灯光瞬间照亮空间。   房间整体是粉白色,虽然很小,但布置的很有少女心,白色蕾丝边的单人床摆在左边,一旁角落放着一把红棕木大提琴,另一边是一张白色写字桌和陈列着各式各样奖杯、荣誉证书的书柜。   空气里洋溢清淡的橘子甜香,地面一尘不染。   江昭意抿紧唇角,看来她不在的这些年,妈妈一直有定期给她打扫房间。   裴延睃巡一圈,视线被写字桌正对的那面墙吸引走,白色墙壁画着一束巨大向日葵,每一片花瓣上都是一张照片,照片下面用马克笔写着拍摄日期。   有江昭意还是幼童,被胡雅抱在怀里、有江昭意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弯起眼睛,捧着第一次获奖的证书笑得灿烂、有江昭意长成亭亭少女同朋友出游的照片……   这一面墙,是江昭意牙牙学语的周岁到娇俏动人的十五岁,记载了她在栖塘生活的十五年。   江昭意顺着裴延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放轻了:“这面墙是爸爸画的,他说我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值得纪念,希望我像向日葵一样乐观开朗的长大……“   话音戛然而止,江昭意眼神落在十五岁后的那些照片上,有的是从采访视频截图打印的,有的是流传上网的获奖照片,零零碎碎,记录着她成长足迹。   即使她不在这个家,他们不再参与她的人生,也用自己的方式来陪伴她的成长。   裴延感知到江昭意情绪变得低落,揽过她的肩,安抚性地捏了捏。江昭意偏头看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裴延没说话,默默抱紧她。   有时候,不需要一句话,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知道彼此所想。   裴延饶有兴致地欣赏成长墙上江昭意的照片,不经意地一瞥,目光落在二〇〇八年三月三日那张照片上,唇角向上弯起小幅度弧度,神情很是愉悦。   照片应该是用手机拍了再洗出来的,像素很模糊,只能瞧见江昭意穿着一条白色绵裙,右手放在脸颊比耶,笑得很甜,而背景是人潮汹涌的灵隐寺。   “哪拍的?”裴延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江昭意看着照片回忆,好像是回江家那年的三月,一是因为江昀久病,她和胡雅去灵隐寺给他上香祈福,二是七月她比赛,来给菩萨佛祖上香讨个好彩头。   “灵隐寺。”江昭意说。   裴延抬手取下照片,指腹摩挲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少女的脸,眼底含笑,语气漫不经心:“很漂亮。”   江昭意不知道裴延怎么突然对一张她旧日照片这么感兴趣,她疑惑抬眸看他,橘黄光线给男人立体深邃的五官蒙上一层朦胧的纱,他眼眸微垂,脸上神情怀念又温柔。   不知怎么的,江昭意脑海掠过《云端月》那段出圈歌词——   “三月春日,风扬幡起时,佛音声声扬   谁家豆蔻,轻扣少年心房,便听阵阵回响……”   从知道裴延从高中起也喜欢她之后,江昭意就心细发现许多往日不曾在意的细节——   D·livehouse那晚,裴延唱的那首《云端月》是送给她的歌;他对她的称呼,各种备注都是“月亮”;她也曾问裴延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他说第一眼。   曾经,江昭意以为裴延口中的第一眼,是她转去平京一中后的那个午后。   可现在想来不是。   少年春心动的第一眼,不是二〇〇八年的平京。   是二〇〇八年的杭市。   他比她动心更早,无人知晓。   唯有那年春日高台上的满殿诸佛,听见了少年春心动的回响。   这个认知既荒唐,却又复合实际。江昭意强压下躁动的心绪,努力平静情绪,看着裴延开口:“裴延,我们以前见过吗?”   江昭意突然来这么句,裴延不解扬眉:“嗯?”   “在我去平京之前,转去平京一中前——”江昭意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情绪处于一个平稳阶段,但一对上裴延点漆似的黑眸,她便破了功,怔怔地看着他问:“我们…有见过吗?”   话出口的那瞬,江昭意眼尾慢慢爬上一线红,心提到嗓子眼,紧张看着裴延,等待他的答案。   裴延唇角浅浅扬起,看着江昭意的眼神,像是穿越十年时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好听:“二〇〇八年三月,杭市灵隐寺,我们见过一面。”   恍惚间,江昭意想起了那年三月,站在葳蕤绿树下的好看少年,眉眼桀骜,眼神散漫恣肆,春风吹起他一侧衣角,她第一次走了神,直到妈妈叫她,才回神离开。   江昭意并不是一个会一见钟情的人,只因为那人早入了眼,即使忘了初见,后来她也会动心。   二〇〇八年的春风,终于在十年后的这天,吹进少女心间,少年心动也听到回响。   “为什么后来遇见,你不告诉我?”江昭意找回自己声音,看着裴延问道。   裴延把又被自己快惹哭的姑娘拥进怀里,轻拍她背,语气安抚:“我总觉得,那些往日记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而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成。”   少年时的裴延从未想过自己会跌入感情漩涡,他对自己人生规划就是随性而为,对感情也习惯来者不拒,漫不经心。   直到那年三月,惊鸿一瞥,久违的春心动,让还不知愁的少年明白何为相思苦。   少女漂亮娇俏,像太阳耀眼,又像月亮皎洁,他不敢靠近,只能偷偷喜欢,然后这份爱意一直持续多年,直到柏林重逢,终于被属于它的女主角知道。   江昭意整理好情绪,从裴延怀里抬眸,亮晶晶的杏眼看着他说:“我有两个秘密,你打算听哪个?”   裴延乐得配合他姑娘的小幼稚,“你想说哪个?”   “第一个秘密——”江昭意手臂攀上裴延的肩,在他唇畔落下一吻,声音清甜动听,“那年春天动心的人,从来不止你一个。”   “我亦然。” 第六十五章   那天, 江昭意的“第二个秘密”还是没能告诉裴延,等她后面想找机会和裴延说,又因彼此工作忙碌聚少离多, 等彻底闲下来, 已经是八月末。   周五晚上, 江昭意照旧和裴延视频聊天,裴延才结束完最新一期的《璀璨之星》录制,背景是休息室, 舞台上穿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白衬衫领扣解开,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裴延懒懒靠着沙发背, 长腿大喇喇的敞开,坐姿散漫, 掀开眼皮看着屏幕里的姑娘,她才结束工作回到家,眼底有着淡淡的疲惫。   裴延看着江昭意, 缓缓开口:“陆政屿名下有个度假山庄最近开业, 要去玩儿吗?”   江昭意打了个哈欠,问他:“你最近忙吗?”   “忙啊, ”裴大少爷慢悠悠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语气含了三分轻佻,“但再忙, 抽个空陪女朋友的时间还是有的。”   换做以前的江昭意, 早红了脸,不敢接话, 但和裴延混了这么些时间,江昭意把这位大少爷的厚脸皮也学到了不少, 面不改色地开口:“我也挺忙的,不过嘛——”   江昭意顿了顿,杏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裴延笑得偷腥成功的小狐狸:“陪未来老公的时间还是有的。”   “……”   裴延眼皮掀起弧度,对上电话那端小姑娘狡黠目光。他承认在听见那声“未来老公”四字称呼时,心跳加速了几秒,但也明白是他家姑娘逗弄他的计俩。   见裴延不说话,江昭意还把脸凑得离镜头更近了点儿,放软语调,像挑衅,又在撒娇:“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延抬手解开衬衫上方的纽扣,喉结微滚,拉出一道锋利的弧度。江昭意怔了怔,又很快地挪开眼,裴延瞥见她动作,眉心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促狭地笑:   “害羞了?刚逗我那股劲儿呢?”   江昭意脸颊微红,瞪他一眼:“我要睡觉了,晚安。”   而后不等裴延反应过来,就掐断了视频。   看着被挂断视频的对话框,裴延低眉散漫地笑出了声,这姑娘从栖塘回来后,脾气是越来越难哄了,偏他乐意纵着她的小性子。   自家姑娘,多宠一点儿又怎么了。   点开一群发小的社交群,裴延自动屏蔽掉未读的几百条消息,在群里艾特众人:【哪天有空,我们聚聚。】   先回消息的是向来无所事事的许少爷许京闵:【哟,裴三公子还记得我们这群大明湖畔的糟糠之友啊?】   许京闵比裴延几人还小几岁,今年才上大学,又是大院里最小的那群孩子,裴延几人乐得宠着这个没什么脑子,还喜欢惹事儿的小少爷。   裴延懒得搭理阴阳怪气的许京闵,修长指节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直接在群里撂出一句话:【也不是想和你们聚聚,主要是想让你们见见我姑娘。】   许京闵:【……】   过了半小时,梁听野在群里发言:【来,顺便带我媳妇儿和你们认识认识。】   许京闵在群艾特梁听野:【野哥,你又换女朋友了?】   按裴延对梁听野的了解,这位小少爷,是懒得搭理没话找话说的许京闵,这一次,梁听野倒很意外理会了许京闵。   但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秀恩爱的味道:【好好说话,什么叫又换女朋友了?爷这几年明明为我家姑娘守身如玉,只差遁入空门。】   电话那端的许京闵无语了好一会儿,发了一长串感叹号过来,对梁听野秀恩爱行为表示斥责:【………………】   然后又说:【又是我家姑娘,合着全群就我一个人没老婆是吧?!!】   裴延懒散打字:【还有二哥。】   下一秒,裴延三人看见群对话框里弹出一条系统提示:陆政屿已将本群群昵称修改为“人与许京闵[狗头.jpg]”。   许京闵:“…………”   天天说他幼稚,他们才是一群幼稚鬼吧!!!   陆政屿在群里问裴延等人:【哪天有空?】   裴延几人这几天都比较忙,便和陆政屿约好下周末去他名下新开的度假山庄,好好玩上几天放松一下,彼此许久没见的朋友也趁此机会聚一聚。   退出群聊,裴延再点开和江昭意的对话框,给她发消息:【江老师,下周末有空吗?】   江昭意才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白皙脖颈,晶莹水珠顺着流畅弧线下落,打湿白色棉睡裙,她听见“叮——”地一声,俯身捞过手机扫了眼。   记挂着刚才裴延戏弄自己的仇,江昭意没立刻回他。   等头发吹干,江昭意才慢悠悠打字回裴延:【你知道我最近在准备个人演奏会,行程比较繁忙,我也不知道下周末会不会有空,裴老师要不加我助理微信聊聊?】   裴延太懂这姑娘是小性子上来了,他也乐意宠着,便按下语音键,压低了声线,字字撩人:“那能看在你男朋友这么久没见你的面儿上,抽空和我约个会吗?”   语音发过来,江昭意戴上耳机听,男人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句,分外撩人。   她不争气地红了脸。   裴延见她半晌没回消息,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江昭意深呼吸,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脏,点开裴延新发来的那条语音。   男人声线被电流处理后,越发低沉,明明是语音,却又像他伏在她耳边轻语,字字句句都勾人心扉:“求你了,宝贝。” 第六十六章   去度假山庄的上午, 江昭意在家收拾行李,顺便把一些过季衣物扔掉,锁上行李箱, 江昭意准备关上衣柜门, 余光不经意一瞥, 看见放在角落里的白色收纳箱。   收纳箱款式很旧,箱面也染上了黄色,不像是近年来放进来的。   江昭意只觉得眼熟, 蹲在地上,猫腰把收纳箱用力拖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箱盖没盖紧的原因,这么一拖拽, 盖子掉在地上,放在最顶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正好落在江昭意脚边,她捡起一看,是一本印有平京一种校徽logo的同学录。   江昭意盯着手里的同学录, 有些快被遗忘的记忆, 像上了发条的旧镜头,慢慢有了颜色。   高考前一个月, 年级里突然掀起一阵写同学录的热潮, 恰逢那年是平京一中建校五十周年,校长大手一挥, 请专人设计了同学录, 按照毕业班每班人数,把这本专属同学录发到每个人手里。   彼时的江昭意性子过于内敛冷清, 班上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高一转学来认识的冯蕊, 那时她又忙着出国留学事宜,几乎很少到班报道。   等江昭意回到班上,同学们已经交换写完了彼此的同学录,而给她写同学录的人只有冯蕊。   冯蕊把写好祝福语的同学录郑重递给江昭意,微红着眼睛开口:“江昭意,你以后去美国了,可不能和我断了联系,我高中要好的朋友就只有你们几个。”   “不会的。”江昭意浅笑接过。   冯蕊催促她给自己写同学录,江昭意笑着点头答应,低头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给冯蕊的祝福语,忽然,耳边响起两个女生的对话声——   “许然,你给裴延写同学录了吗?”   被叫“许然”的女生语气挫败:“写了,但他没收。”   江昭意一顿,笔尖在浅蓝色纸张凝结一个刺眼黑点,她立马换了张纸,继续低头写字,注意力却被许然和女生的对话吸引。   “他没收才正常,你瞧我们班这么多女生给裴延写同学录,他收了谁的?”先开口的女生说道。   有了对比在前,许然语气听起都比先前欢快了些,“是吧,就裴延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别说写同学录了,你就是等高考完把自个送上门,他也不一定会正眼瞧你。”   “啊呀——你乱开什么玩笑!”   两个女生嬉笑着跑开。   下午两点,太阳移了位,金色阳光从树荫缝隙照进教室,在橡木色课桌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江昭意微微眯了眯眼,内心升起一个大胆想法。   ——给他写一张同学录吧,就当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画个句号。   晚上放学前,江昭意写好了那一纸同学录,只有简短的两句话,是她对那个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的祝福,也是她此生唯一所愿。   等放学铃声响起,班上人都走完了,江昭意拿着一纸同学录走到裴延位置前,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后,她才敢拉开裴延书包拉链,要把薄薄的纸张放进去。   倏地,教室外响起脚步声,江昭意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挺拔身影站在教室门口。   裴延应该是才从乐队回来,肩上还背着一把吉他,他站在光暗交界处,单手插兜,光影不时从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掠过,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江昭意看清裴延的脸,立马背手站直了身体,垂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完全不敢看裴延眼睛。   裴延走进来,一步一步靠近江昭意,安静的夜里,她听见了自己跳动不停的心脏,直到一个颀长身影靠近,熟悉又清冽的味道将她完全包裹,江昭意呼吸都放轻了。   ……他,他看见了吗?   江昭意胡思乱想着。   江昭意眼皮掀开一条缝,看见裴延伸手拿起书包,转身就走,连半分余光都没分给她。失落感一点点爬上心尖,像被扯乱的麻球,缠绕得江昭意都有点呼吸不过来。   教室里静悄悄的,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爬进来,照在江昭意身上,身影纤瘦单薄。   过了许久,江昭意回过神来,纤细眼睫垂下,慢慢地打开手里捏成一团的同学录,过亮灯光下,浅蓝色纸张用娟秀好看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祝你前途似锦,一生胜意。”   没有任何落款署名。   因为在这一段暗恋的青春里,偷偷喜欢那个热烈少年的我,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姓名的配角。   江昭意垂睫遮住眸底失落,把写了祝福语的纸张放进同学录里,又放进书包,背上书包,关掉教室灯盏,踩着只剩半轮弯月的月光回家。   而这纸同学录,直到高中毕业那天,江昭意也没能送到裴延手里。   就像她不为人知的暗恋,伴随那个热烈夏天的落幕,被时光侵染褪色,最后化为一粒黯淡无光的星子,散落在岁月长河不知名角落。   “小姐,小姐。”敲门声伴随权叔声音,拉回江昭意思绪。   江昭意应了一声,“权叔,怎么了?”   “裴三少爷来了,正在主院等您呢。”权叔说道。   江昭意应了句马上来,放下手中同学录就要起身,哪想因为蹲太久,腿部神经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柜门才没有摔下去。   扶柜站了一会儿,江昭意才起身去主院。   此时的主院,很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许诡异。   站在角落里的佣人默默用余光去看对坐的裴延和江霁风,前者黑衬衫,坐姿随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恣肆的桀骜,后者白衬衫,纽扣系到最上方,背脊笔直,气质清冷端方。   明明两人都没说话,但在场众人却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   江霁风放下手中茶盏,青绿色茶汤荡出涟漪,他抬眼瞧着对面坐着的裴延,眼神不变,语气却透着一点儿敌意:“裴三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什么?”   裴延哪里看不出江霁风对他的敌意,他扬了扬眉梢,答得诚实:“来接女朋友去度假。”   “……”江霁风没说话,但看裴延眼神锐利如刀。   裴延也不怯场,撩起眼皮和江霁风对视,扬眉轻笑,自成一派风流,浑身气场散漫且松散。   一旁的佣人像是感觉到空气里肃杀气息更甚,频频向外看去,期待管家能快点儿把小姐叫来,不然…这两位主儿光是眼神对视,就叫人够煎熬了。   终于,在众人殷殷期盼中,江昭意高挑身影出现在连绵不断的风雨连廊里,然后迈步上台阶,进了主院。   瞧见客厅里对坐的两人,江昭意先和江霁风打了招呼,问他:“哥,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还早。”江霁风简短地回。   江昭意瞟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指向数字九,往常这个时间,江霁风会都开完了,而今天居然还在家里待着,没去公司上班。   本来江霁风是很早就要去公司的,但吃完早餐,听权叔说,裴家三少爷来访,他还没见过这位把自家妹妹拐跑的混蛋,便临时改了行程,在主院等着裴延到来。   一见面,大约是天生气场不合,又想到自家娇养的妹妹被拐跑了,江霁风瞧裴延是格外不顺眼,但骨子里教养让他做不出什么为难裴延的事儿,便有了江昭意一进来瞧见的那一幕。   江霁风没能在家待多久,便接到电话离开了。   等人走后,裴延抻手把江昭意往怀里一拉,她便坐在了他腿上。   顾虑到旁边还有人,江昭意挣扎着要从裴延怀里离开,裴延手臂用力,箍紧她纤细的腰,无论她怎么使劲儿,都动弹不了,只能无奈瞪他:   “裴延,快松手。”   “江老师,我觉得我挺可怜的。”裴延抱着她,往后一靠,幽幽开口。   江昭意懵然:“?”   裴少爷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语气漫不经心:“先被未来大舅子冷淡,后面见了许久不见的女朋友,还不能抱一下,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   “噗哈哈哈。”旁边合时宜地响起一阵笑声。   江昭意脸红了红,低眸对上裴延含笑的眼,他促狭挑眉,瞧着她说:“可怜吗?”   “……”江昭意深呼吸,使了巧劲从裴延怀里离开,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俯身拿过煮茶工具,洗杯、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裴延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昭意问:“学过茶艺?”   “以前没学过,”江昭意卷翘长睫抬起,晶莹的杏眼看着裴延,俏脸表情无辜,“但现在学过了。”   裴延:“……?”   总感觉这姑娘在阴阳他。   江昭意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在裴延面前,裴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香醇厚,很是好喝,他放下茶盏,一抬头对上自家姑娘亮晶晶的眼,听见她问:“味道怎么样?”   “好喝。”   江昭意弯了弯一双俏丽的杏眼,笑得狡黠:“这是我阿公珍藏的八二年乌龙茶,味道自然不错,毕竟是——”   裴延眼皮一跳,总觉这姑娘接下来是怼他的话。   果不其然,裴延瞧见江昭意眼睛笑成月牙,看着他说:“老绿茶了嘛。”   “……” 第六十七章   机票定的是晚上六点飞申城, 江昭意和裴延在西溪花间吃了午饭,裴延陪她一起回北院继续收拾行李。   裴延牵着江昭意的手进了北院,上二楼进了主卧, 江昭意松开裴延的手, 跟他说:“你先在房间等我一会儿, 我去衣帽间继续收拾行李。”   “不用我帮忙?”裴延扬眉。   江昭意:“不用,只有一些护肤品没收。”   “既然女朋友发话让我休息,我哪敢不从, 所以乖乖坐这儿等你。”裴延往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一坐,背一靠,姿势那叫一个随意, 活脱脱就是个散漫大少爷。   江昭意无语看他一眼,转身进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 江昭意把那纸八年前写的同学录放进行李箱夹层,曾经没能送出去的祝福,在八年后, 在这个合适时间应该送到属于它的主人手里。   而她也打算借此机会告诉裴延第二个秘密——   不止你, 其实那一整个青春,我也在无人之处, 偷偷地用余光一遍又一遍描绘你的背影。   裴延坐在沙发上等江昭意, 视线梭巡一圈,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 书桌第二个抽屉拉开, 午后阳光照进来,在米白色桌面形成大小不一的圆点光斑。   裴延视线好, 瞧见了抽屉里放着一些零散的东西,有塑料打火机, 黑色纽扣…和一枚似乎有些眼熟的金色铭牌。   金色铭牌上面的黑色雄鹰很眼熟,像是平京一中的校徽,裴延挑眉,抄兜起身,正要凑近去看,江昭意推着行李箱从衣帽间出来,裴延上前接过,牵着她手离开。   陆政屿名下那家度假山庄开在申城郊外的锦嵩山山上,依山傍水,除了特有的马场,还有环山赛车车道,山庄里引了活泉水做温泉,一应娱乐设施齐全。   江昭意和裴延抵达山庄已经是晚上八点,两人把行李放好后,去餐厅吃了晚餐,在后山散步消食,走了快一小时,江昭意有些困,裴延便背人回房休息。   翌日中午吃完午饭,裴延和宋行之开视频会议,江昭意临时去了山庄内的赛马场玩,她正在听驯马师介绍馆内马匹,突然听见一声马儿嘶鸣声,扭头看过去。   不远处,几人骑着马前后过来,待马停下后,立马有驯马师上前牵马,有其他工作人员递上毛巾和矿泉水。   江昭意看清其中一人长相,黑色骑马装,两鬓花白,精神抖擞,正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擦汗,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是裴家老爷子裴瀚之,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圈内其他长辈。   “裴老刚才跑那几圈,正是风采不减当年!”旁边一人开口奉承道。   裴瀚之把手里毛巾丢给工作人员,笑不达眼底:“人老了,比不得当年。”   一群长辈说着话往这边走来,有人眼尖瞧见了在挑马的江昭意,那姑娘穿着一身素白的骑马装,乌黑长发扎成高马尾,清冷气质中透着一丝干练的爽利。   天生一张漂亮脸。   有人瞧着江昭意,不免想到前段时间圈内传言,裴家的两个公子哥被她迷得团团转,甚至因她闹得兄弟不睦。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裴瀚之。有好事者心想,就这害得裴家兄弟失和之人,也不知道裴老如今瞧见她,会是什么态度?   江昭意看见走来的一众长辈,礼貌打招呼叫人,轮到裴瀚之时,向来处事不惊的她也有些紧张:“裴爷爷。”   话音落,众人不禁看向裴瀚之,这位常年身处高位,连如今多少政.界要客见了都要尊敬唤一声“裴老”的老人,眉眼慈祥地看着江昭意:“都说了要改口,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守礼。”   众人面面相觑,瞧裴老对江昭意这态度,怕是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位未来的儿媳妇。   江昭意悬着的心放松了些许,心底却也生出了积分愧疚。   她一直因上次从裴公馆离开的事,不敢面对面前老人,可裴老爷子不怪她,倒还对态度一如往日的和蔼。   “抱歉爷爷,上次是我考虑不周。”江昭意轻声和裴瀚之道歉。   小姑娘眉眼低垂,神情坦荡,倒叫裴瀚之生出几分怜爱之心,这姑娘从见面起就是安安静静的,和他家里那几个浑天胡来的完全不一样。   “这事儿不怪你,”裴瀚之拍了拍江昭意的肩,语气慈爱地问,“你怎么在这儿?阿延那混小子去哪了?”   江昭意正要说话,身后响起一道散漫又好听的嗓音:“老爷子,别骂了,您孙子在这儿呢。”   江昭意和众人循着声源看去,裴延从远处走来,黑色T恤,工装裤,身姿挺拔,他单手插兜,步子散漫,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松懒神情。   “去哪了?留昭昭一个人在这儿?”裴瀚之问他。   裴延先和一群长辈打了招呼,走到江昭意身边虚揽住她的肩,回答老爷子的提问:“工作室有点儿事。”   裴老爷子是裴家最不赞成裴延进娱乐圈的长辈,听他这话,瞬间变了脸,眼神愠怒,一脸的不赞同:“就你那小作坊,能有什么事儿?赚不到几个钱,就赶紧关门算了,少给我在外丢人现眼。”   在旁的一众长辈笑出了声,谁不知道裴老瞧着最不喜欢裴三公子这个小孙子,实际上对他是又爱又恨,只想着这孩子有朝一日能回到家里给他规划好的正途上。   但这裴三公子也是个有能耐的,高考完进娱乐圈,被家里放话不管他死活,可他还是凭着一股倔劲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圈里闯出了一片天。   见老爷子有生气兆头,裴延悄悄拍了拍江昭意的肩,低头同她耳语:“江老师,快帮个忙,别叫老爷子当这么多人面儿教育你对象。”   “……”江昭意无语瞥他眼,转头看向裴瀚之开口,“爷爷,我有点儿不舒服,让裴延陪我回房间了,我们先失陪了,您们玩得开心。”   裴瀚之怎么没瞧见裴延的小动作,只是懒得理她,跟江昭意说:“回去好好休息,等你阿公忙完了,挑个时间,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   江昭意点头应好,和裴延一起同各位长辈道别,离开了马场。   回房间路上,裴延漫不经心玩着江昭意纤细长指,问她:“江老师,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正式名分?”   江昭意抽回手,瞧着裴延笑道:“没见家长,没正式求婚,甭想。”   说完,江昭意就往前面走,裴延紧跟上,伸手揽过她的肩,揉乱江昭意长发,语气一本正经:“江老师,您发现一件事儿没?”   “什么事儿?”   裴延瞧着她,懒散地笑出了声:“从栖塘回来后,您这脾气是越来越难哄了。”   江昭意停下脚步,歪头思考了会儿,好像和养父母解开多年心结后,她的性子也慢慢回到了年少时的娇纵活泼,特别面对裴延,总会不自觉对他使小性子。   “是吗?”江昭意把话茬抛给裴延,“你后悔了?”   ……这姑娘。   裴延心底叹息,还真是给他列了一道送命题。   江昭意睁着亮晶晶的杏眼,安静又乖巧的站在原地等待裴延的答案。   裴延放在江昭意肩头的手向上,停留在她纤细后颈,然后低头,黑黢黢的眼睛满是她的倒影,看着她,眼神认真,一字一顿开口:“我甘之如饴。”   山风吹来,江昭意脸颊有些发热,忍不住别过脸,不看裴延眼睛。   裴延笑了一声,低沉带磁,手托着江昭意后颈,正要低头吻下去,忽然身后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裴晚薇一惊一乍的声音:“哎呀——!我怎么就每次都撞到你们亲热——!”   “……”   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被大小姐撞见!!!   江昭意红脸从裴延怀里离开,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捂脸的裴晚薇,然后又瞧见了跟在她身后的江昀,神情一怔,问两人:“你俩怎么在一起?”   裴晚薇水灵灵的眼睛从指缝露出,语气欢快又俏皮:“上次他弄脏了我的裙子,这次来陆二哥山庄度假,就是来给我当陪玩的。”   江昭意看向江昀,少年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说着,裴晚薇指挥江昀把自己行李搬去房间,然后又跑上来挽住江昭意的手,仰起小脸和她撒娇:“三嫂,三嫂,我全世界最最漂亮的仙女三嫂。”   大小姐每次这么撒娇,必定是有事求人,江昭意和她相处许久,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开口问裴晚薇:“说吧,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呢——”裴大小姐偷偷瞄一眼站在一旁的自家三哥,又悄咪咪地和江昭意说悄悄话,“今晚三哥不是要和陆二哥他们聚会吗?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江昭意还没说话,裴延撩起眼皮,眼神漫不经心看着裴晚薇:“想去?”   大小姐脑袋点个不停,一脸希冀:“可以吗?”   “可以,”裴延说,但下一秒看向江昭意,扬起唇角,语气促狭:“让你嫂子和我撒个娇,我就带你去。” 第六十八章   大小姐左看看, 右瞧瞧,总觉自己亮得发光,但想着让三哥带自己去晚上的聚会, 裴晚薇咬咬牙, 眼巴巴地看着江昭意, 撒娇唤道:“三嫂……”   “……”江昭意对上大小姐眼巴巴的眼神,又转头去看故意使坏的裴延。   裴延迎上她看来的目光,懒洋洋地扬了下眉, 甚至还往身后扶栏靠了靠,一副闲散姿态,是铆足劲儿想戏弄她。   平日里, 江昭意不是没对裴延撒过娇,甚至更露骨的话也说过, 不过那都是两人私下相处的小情.趣,如今旁边还有一个状似“千瓦灯泡”的裴晚薇在,饶是江昭意脸皮再厚, 也不敢对裴延撒娇。   “裴延——, ”江昭意叫他,语气羞涩中带着几分无奈, “你别闹。”   “那算了, 我先回房间了。”裴延提腿,作势要走。   裴晚薇见状, 使劲儿晃着江昭意胳膊, 语气焦急:“三嫂,求求你了, 帮帮忙,帮帮忙。”   江昭意看眼一脸祈求望着自己的小姑娘, 咬紧了牙,叫住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裴延,裴延停下脚步回头,眼神似笑非笑:“想好了?撒娇吗?”   “……”江昭意深呼吸,安慰自己,不就是撒个娇嘛,床上情浓时什么话没说过。   “……”   可她!就不!想要裴延那么得意!!!   “要开始了吗?”裴延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昭意,像是怕逗她还不够,继续说,“需要我准备一下吗?”   江昭意无语:“……”   这人脸皮到底什么做的,能这么厚?!   大概真的是被裴延戏弄得狠了,江昭意生出破罐破摔的心态,你不是叫我撒娇吗,那我就撒娇给你看。   江昭意闭了闭眼,再睁开,唇角缓缓扬起,笑盈盈地看着裴延,只是细瞧这笑意有点儿咬牙切齿,她刻意拉长语调,原本就细软的声线更动人:   “哥哥,求求你了。”   裴延原本靠墙站的姿势瞬间站直,身体绷紧,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瞧着江昭意,喉结微滚,拉出一道锋利弧度。   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江昭意就拉着裴晚薇跑走了,速度飞快,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裴延往扶栏上靠了靠,闭上眼,无声低笑。   这姑娘是真的不经逗。   江昭意在裴晚薇房间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她推门而进,一抬眸就对上裴延点漆似的黑眸,深邃漆黑,看得她一阵心虚,故作镇定关上门,慢慢开口:   “你没休息吗?”   裴延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轻敲,慢悠悠开口:“等你呢,妹妹。”   “……”江昭意语塞几秒,紧接着说,“是你非要我撒娇的。”   言下之意,这事儿始作俑者是他,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小姑娘约是底气不足还挺了挺胸,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他,裴延笑出了声,朝她招手:“过来。”   “干嘛?”江昭意眼神警惕。   裴延倾身凑近,伸手攥住江昭意细痩胳膊,微微使劲儿,就把人拉到了怀里,江昭意手下意识搭上裴延的肩,侧坐在他怀里,纤瘦小腿悬在半空。   江昭意抿唇,提醒道:“现在是白天……”   “江老师,你在乱想什么?”裴延打断她,手臂搂紧,说,“我只是单纯地想抱你一会儿。”   江昭意没再说话,任由裴延抱着自己,等她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一道低沉又懒散的声音,含着戏谑:“其实白天也不是不可以——”   “……”江昭意倏地睁开眼,对上裴延促狭目光。   他道:“毕竟有先例在前。”   “……”   /   山里一般黑得比较早,不过七点左右,太阳便西沉,瑰色晚霞在天际大面积铺开,远处连绵不断的青山,都被染成了金黄色。   昼夜温差大,出门前,江昭意在裙子外加了一件针织衫,米色针织衫配白色长裙,她本就生得高挑,皮肤白皙,衬得人愈发清冷漂亮。   聚会包厢在山庄东边的休闲娱乐区,江昭意和裴延到时,偌大包房已经坐满了人,她借着头顶昏暗灯光看去,沙发坐着的一圈儿人,基本上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正和许家新上任掌舵人许京屿聊天的是傅家如今掌权人傅西泽,知名高奢品牌Dress的执行总裁,紧挨他两人坐着的是港岛应家的应淮序,再往旁是南粤边家的边凛……   还有些江昭意不认识,但也在一些社交场合打过照面,比如君越资本创始人孟棠舟,苏城徐家的徐司粤,华恒地产董事长谈识……太多眼熟的人。   甚至还有些政.界要客。   不像普通聚会,倒像是因利聚在一起,不免让江昭意想到前几年平京权贵大洗牌,各大世家势力交错,派系与派系之间争斗不停,除了京圈这一方势力,还牵扯进了港岛、南粤、申城等。   先和他们打招呼的是靠门坐的许京闵,花衬衫,黑长裤,笑得挺阳光,像只展翅的花蝴蝶:“三哥,三嫂,晚上好。”   江昭意微笑回应:“晚上好。”   裴延搂着她肩,跟众人介绍:“我女朋友,江昭意。”   “你们好。”江昭意在裴延介绍下,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安静坐在裴延身边听他们聊天。   过了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江昭意抬眼看去,微微一怔,进来的人是时沅和梁听野,见他两人姿态亲昵,大家都猜到了他们关系,互相打过招呼后,便各自聊起天来。   江昭意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只静静坐在一边,不时和裴延,或圈里还算熟悉的温意浓等人聊两句。   酒过三巡,许京闵喝得有些多,环视一圈,大着嗓门问:“二哥这个东道主呢?”   话音一落,虚掩的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廊灯耀眼白光和包房里暗光交织,落在进来的两人身上,陆政屿臂弯搭着一件女士风衣,铅灰衬衫,黑色西裤,身姿挺拔。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逢兮身着军绿色细肩吊带包臀裙,方头平地长筒靴,侧分大卷发,脸上妆容精致,跟矜贵慵懒的陆政屿走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登对。   眼瞧两人一起进来,许京闵下意识看向裴延,在座都是圈内人,谁不知道陆裴两家联姻的事儿,裴延还在这儿呢,陆政屿居然光明正大把旧情人给带来了。   江昭意突然庆幸裴晚薇被裴老叫走,所以没来成这聚会,否则大小姐肯定得伤心了。   裴延没理会众人目光,修长指节捻起一颗葡萄,喂给江昭意,问她:“不喜欢这些场合?”   江昭意点头。   裴延用干净的手摸了摸她头,说:“和逢兮去外面吧。”   江昭意知道裴延他们是要谈正事儿了,便叫上逢兮一起离开了包厢。   逢兮和江昭意在外面逛了一圈,在露天酒吧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逢兮拿过桌上酒单翻阅,点了一杯特调的日出东方,然后把酒单递给江昭意:“你要喝点儿吗?”   江昭意道谢接过,点了杯蓝色岛屿,把酒单递给侍者。   山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禁泛起小片疙瘩,江昭意拢紧披风,和逢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很快,她们点的酒送上桌。   江昭意喝了一口酒,身体微微放松,靠着镂空藤椅,食指指腹摩挲杯身,看着朦胧灯光下逢兮美艳的眉眼,迟疑问出声:“兮兮,你和……陆二哥是……”   她没把话说完,毕竟再要好的闺蜜,也要给彼此留点儿隐私空间。   逢兮抿了一口酒,往椅背一靠,坐姿慵懒,像只餍足的大猫,她语气无波无澜:“昭昭,我有底线,什么人该睡,什么人不该睡,我很清楚。陆老板给钱,我陪他赴宴,毕竟——”   “送上门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在外坐了一会儿,江昭意发现逢兮没穿外套,问她冷不冷,逢兮点了点头,两人叫来侍者结账,手挽手往包厢走去。   另一边的包厢里,正事谈完,气氛松散许多。   梁听野抬手扯松领带,两条长腿敞开,坐姿散漫,接过友人递来的酒喝了一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二哥,且不说今天什么场合,你把逢兮往这儿带,你不知道裴老爷子和你家那位也在吗?”   陆政屿还未开口,一旁的许京闵先出了声:“玩归玩,最后该娶谁,二哥心里门儿清。”   这话稳稳落在刚到门口的江昭意和逢兮耳里,江昭意转头去看逢兮,语气担忧:“兮兮……”   逢兮垂睫,混沌光线遮住她漂亮眉眼,让人瞧不清她此刻在想什么。   须臾,逢兮抬眼看向江昭意,笑着问:“能陪我去抽支烟吗?”   江昭意颔首应好,逢兮拉着她手转身,掌腹传来一阵冰凉触感,江昭意忍不住握紧了逢兮的手,逢兮感受到手心热意,转头冲她笑了笑。   很多年后,逢兮同陆政屿回九喜里,谈起这晚的事儿,她问陆政屿后面说了什么,陆政屿看着她眼睛说:“我和他们说——‘谁说我不能娶她。’”   可惜,她转身太快,错过了。   就像当年第一次狼狈收场那天,走得匆忙,错过了陆政屿叫她。   包厢里,因陆政屿这话彻底安静下来,都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也不明白逢兮这姑娘有什么魅力,能叫冷清冷心如陆公子这样的薄情人为她不顾家族,不管世俗偏见。   许京闵跃跃欲试想出声追问,被他哥许京屿一个眼锋扫过来,立马就乖如鹌鹑。   “砰——”地一声,众人看去,裴延将手中酒杯扔到了茶几上,眼尾上扬,眉眼是十足的戾气,语气隐含怒意,质问道:“陆政屿,我妹算什么?”   裴延自认算不上合格的兄长,对裴家一众人也没什么感情,唯独对裴晚薇这个妹妹有几分真心。   他知道裴晚薇有多喜欢陆政屿,这丫头是死心眼,认定一个人,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陆政屿将手里酒杯搁下,抬眸与裴延对视,他眉眼凛冽,眼神没半分退让之意:“晚薇那儿,我会给她交代,但——”   他神情变得锐利,周身气势骇人,“我陆政屿想娶谁,谁能拦得住,谁又敢拦?”   圈里人尽皆知,陆政屿唯利是图,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也不打没准备的仗,陆裴两家联姻,不过是早年的长辈口头之约,他若想解除婚约,自有两全之法。   裴延居高临下睥睨陆政屿须臾,讥诮出声:“您是人到中年,叛逆期到了?”   “……”陆政屿淡淡看他不语。   “甭管你娶谁,但我妹那儿,你让她哭一次——”裴延笑了下,但眼底没什么温度,“咱俩这些年的交情,也白谈。”   撂下这句话,裴延拉开包厢门,阔步离开,等出了包厢,他给江昭意发消息:【在哪?】   /   离开包厢,江昭意陪逢兮随便找了个地方,两人靠着护栏吹了会风,逢兮让路过的侍者送包烟和打火机过来,侍者在十分钟后送了过来。   逢兮慢条斯理撕开包装,抽出一支烟,低头含住,拨开火机盖儿,火石摩擦,一簇幽蓝火苗映在她漂亮的眸底,很快熄灭,一圈白烟漂浮。   笼住逢兮眉眼,朦胧又虚幻。   江昭意瞧着逢兮,她纤长指节夹着烟,下巴微扬,缓缓吐出烟雾。   曾和逢兮合作过的导演,在采访里这么赞美她:“逢兮的美在骨不在皮,可她偏偏又是典型的皮相骨相上佳的美人,天生便是吃荧屏这碗饭的苗子。”   逢兮把烟和打火机递过去,“抽吗?”   江昭意摇头拒绝,看着逢兮抽完了半支烟。   逢兮清了清因为抽烟变得沙哑的嗓子,看着远处藏在茫茫夜色里的青山开口:“昭昭,我打算退圈了。”   “退圈?!”江昭意一怔,惊讶地问:“为什么?”   逢兮视演戏如生命,江昭意从未想过她会退圈。   逢兮抽完最后一口烟,掐灭还冒着火星的烟蒂,哑声开口:“好几个月前就决定好了,上周我便收到了学校发来的Offer。”   “去哪?”   “白俄罗斯。”   江昭意有些惊讶,印象里,逢兮是最讨厌冬天和下雪的,往年冬季,两人只要联系视频,逢兮不是在热带国家度假,就是进组拍戏,去留学居然会选择一个常年冬季的国家。   侧眸,逢兮对上江昭意讶异目光,她笑了声:“宝贝,你别惊讶,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冬天和下雪的。”   晚风从远处吹来,江昭意长发被风吹乱,她听逢兮聊起了自己过往:“我不喜欢冬天和下雪,是因为我所有的不幸,都和这些有关,可……”   见逢兮停下不语,江昭意没催促,捋过被风吹乱的长发,安静等待,尽责扮演一个聆听者角色。   过了许久,逢兮再次开口:“昭昭,我其实很羡慕你,你可能觉得这种羡慕算不了什么,但你已经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了,比如我——”   “你们圈子里的人都怎么形容我的?你听过吗?”逢兮笑着问,表情坦荡。   江昭意欲言又止。   她不太爱去社交场合,但也听过旁人怎么形容逢兮,好听点儿叫她交际花,难听点儿便是各种龌龊称呼。   瞧见江昭意欲言又止的表情,逢兮笑得更肆意,她一只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舒展开,裙子上的卷边褶皱被风吹起,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兮兮,你别……”江昭意想安慰她。   逢兮转头看她,长发被风吹起,笑容明艳得晃人眼:“我凭自己本事赚钱,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且——”   她笑容收敛,目光深远:“昭昭,我不是不想读书,是没办法读。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着,已经就很难了。”   “所以当抓住命运仅有的一根稻草,哪怕来路是深远,我也要努力向上爬,只有爬的越高,赚的够多,我才有资格、有底牌,去做我想做的事。”   “没钱,谈什么梦想?谈什么未来?”   “……”   江昭意没说话,只静静看着逢兮,她没经历过逢兮那样的人生,未尝过她的苦难,便不能对她行为进行评判。   逢兮朝江昭意张开双臂:“抱一下,祝贺我的人生,从今天起,将开启新的篇章。”   江昭意笑了笑,伸手抱住逢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地祝福:“兮兮,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今天以前,我很讨厌平京。”逢兮声音微哑,细听有些哽咽,“但现在,我好像没那么讨厌它了,至少…至少在这儿,我遇见了我最好的朋友。”   江昭意鼻尖微酸,想抱紧逢兮,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懒散的嗓音:“你俩还打算抱多久?” 第六十九章   江昭意循声看去, 裴延站在不远处台阶上,身后是一盏庭院灯,冷调白光打在他身上, 碎发青黑, 望向她的黑眸明亮又深邃。   “我再不松开你, 怕是裴少爷要醋漫锦嵩山了。”逢兮笑着松开江昭意,和裴延颔首打了招呼。   裴延走过来,揽住江昭意的肩, 看着逢兮说:“他打算做的那些事,你知道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逢兮语调毫无波澜。   “得,自作多情。”裴延挑眉一笑, 语气讥嘲。   江昭意没太听懂两人对话,但她细心发现逢兮在听见裴延说话是, 神情有一瞬呆滞。   逢兮和两人叙旧两句就离开了,江昭意被裴延牵着往回走,裴延问她:“刚怎么没回消息?”   听见这话, 江昭意才想起刚才出来太匆忙, 手包给落下了,唇角略压, 说:“我包忘在包厢了。”   裴延打了个电话, 牵着江昭意的手,站在台阶上吹风, 旁边是一簇簇葳蕤的灌木丛, 草坪灯从里照射而出,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江昭意和裴延说了逢兮要退圈出国留学的事儿, 裴延听后,凉凉地笑出声:“有人中年叛逆, 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昭意眨眨眼,有点儿懵,“什么意思?”   裴延摸了摸她柔软长发,说:“你甭管这些,最近裴家会出一些事儿,我可能得忙一段时间,等处理完,挑个合适时间,我正式上门拜访。”   江昭意直觉裴家接下来会出的事儿,可能和陆政屿有关,但她没多问,只乖乖点头应好。   很快,江昭意手包被刚才包厢见过的许京闵送了过来,江昭意接过,笑着和许京闵道谢。   “甭客气,三嫂。”许京闵笑得疏朗,看向裴延说,“三哥,你猜我刚过来遇见谁了?”   “谁?”裴延正给江昭意整理耳边碎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裴牧迎——!”   裴延淡淡哦了一声,牵起江昭意的手,从许京闵身边走过,懒懒撂下两字儿:“再见。”   接下来几天,江昭意和裴延白日自驾游去山顶看日出,晚上回山庄泡温泉,有时也在房间待上许久,基本上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两人相处的痕迹。   离开山庄前一天晚上,江昭意收到逢兮发来的消息,让她帮忙去陆政屿那儿取个东西,江昭意答应下来,去陆政屿那儿取走了一串沉香佛串。   离开时,陆政屿叫住她问:“她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江昭意摇头。   江昭意取回逢兮的佛串,给她发消息东西拿到了,逢兮回了一个好字,江昭意收起手机往房间走,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从餐厅出来的裴牧迎。   出于礼貌,江昭意和裴牧迎打招呼:“裴先生。”   然后就要离开。   裴牧迎想起这段时间家里传言,裴延和江昭意在一起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笑他,即使被认回裴家又如何,还不是比过正牌大少爷。   一阵无名之火升起,裴牧迎叫住已经走远的江昭意:“江小姐,等一下。”   江昭意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问:“还有事吗?”   裴牧迎上前几步,走近江昭意,与裴珩几乎如出一辙的眉眼没办点儿温和之意,阴郁又扭曲,他看着江昭意开口:“你知道裴珩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意思?”江昭意蹙紧眉心。   不远处,房间门打开,门后灯光倾斜一地,裴延踩着昏黄的光走出来,看见远处相对而站的江昭意和裴牧迎,正要上前,便听见一句——   “裴珩,是因为裴延才死的!”   裴延脚步停顿,僵在原地,过了许久,眼皮似乎能动了,慢慢抬眼看向远处那抹纤瘦身影,江昭意背对着他,乌发柔顺垂在肩侧,清冷又漂亮。   裴牧迎说出这句话后,恶劣地看着江昭意:“到如今,你还要喜欢裴延,和他在一起吗?”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夏夜的燥热。   裴延站在原地,下颚绷紧,唇角抿成直线,明明是盛夏八月的夜晚,他却如坠冰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怔怔看着江昭意背影。   像是审判台上等待判刑的囚徒。   静静等待江昭意出声。   江昭意先是愣了下,然后讥嘲笑出声:“裴牧迎,你这挑拨手段好低级,有空,多看两部宫斗剧,或者买点儿猪脑吃,毕竟,吃哪补哪。”   裴牧迎瞪眼:“你不信我?”   江昭意看着裴牧迎,一字一顿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但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在裴延耳里,将他从无边地狱拉回人间:“我当然只信他。”   撂下这话,江昭意转身就走,然后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裴延,先一愣,正要叫人,蓦地对上男人漆黑眼睛,他眸色很沉,像汹涌的海面。   只消一眼,就让她失了神。   “裴——”   江昭意正要出声,手腕被阔步走过来的裴延抓住,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恍惚听见“砰——”地一声,房门在身后关上,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等江昭意反应过来,已经被裴延抵在了门上,他一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儿,举向头顶,另一只手掐住她纤细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在裴延吻落下来那一刻,强势又霸道占据江昭意所有感官,他一点儿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撬开她唇齿,凶猛地掠夺。   像野兽。   也像压抑许久的情感得到了发泄。   江昭意仰头被他吻着,理智快要离家出走时,门后传来裴牧迎怒喊声:“裴延——你真以为她喜欢你吗?!你觉得你自己有那点儿比得上裴珩——?!   还有……江昭意——”   仅仅一门之隔,她能清晰听见裴牧迎气急的怒骂声,那裴牧迎也能清楚听见他们接吻的声音。   羞耻感瞬间化为绯红,爬满江昭意的脸,她眼神示意裴延,裴延却恍若未闻,只一昧吻她。   双手被禁锢在头顶,江昭意只能侧脸,试图以此躲开裴延的吻。裴延扬了扬眉,强势扳过她的脸,低头继续吻她,低沉嗓音沙哑:“专心点,现在是我在亲你。”   门后怒骂声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裴延松开江昭意的手,改用手臂搂住她,轻柔吸吮她唇瓣,让江昭意所有理智都沉溺在这个吻里。   ……   江昭意捡起地上的方形绒盒,放进挎包里,眼睫轻颤,转头看向落地窗,霓虹夜灯从窗外照进来,一地流光溢彩。   裴延站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根冒着猩红火光的烟,青白色烟雾袅娜升起,笼住他漆黑眉眼,外面是一城霓虹,热闹非凡,他好像却独享孤寂。   江昭意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她热爱的少年本该是这世上最恣肆的人,如今却与这人间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上前,伸出双手拥住裴延,下巴抵在他肩窝,轻声问:“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抱住,裴延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把江昭意的手一根根掰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开口:“你知不知道,裴珩也喜欢你。”   “……”江昭意明显一愣。   裴延到底顾虑江昭意在跟前,把烟给掐了,双手插兜,不去看身旁姑娘怔愣的杏眼,他怕他会忍不住又像个小偷,不将那些过隐秘往告诉她。   “裴珩从高中起就喜欢你,一〇年,他心脏病复发去世,到生命最后一刻,他的遗言也只有一句。”   “……”   江昭意想起记忆里温柔到骨子里的少年,那些高中岁月,是他陪她走过来,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音乐上的知己,但江昭意从未想过,裴珩会喜欢她。   “他的遗言是什么?”她问。   裴延看着江昭意的眼睛,开口:“你的名字。”   “……”   江昭意内心震撼,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裴延没说话,收拾好行李,牵着江昭意的手,把人塞进车里,江昭意一路想开口,盯着黑夜里裴延流畅轮廓,最后将话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到了西景庄园。   这个点,周姨已经睡下了,江昭意被裴延牵着上楼,进了走廊最后一间房,看着他从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画册,眼神挣扎几瞬,把画册放到江昭意手里。   江昭意垂眸,画册封皮边缘已经被时光侵染褪色,她小心翼翼翻开,里面的少女没有脸,但或静或动都栩栩如生,可见画画之人用情至深。   盯着手里画册,江昭意神思飘远,想起那个初冬天,裴珩给她补习,来不及盖上的画册,还有少年悄悄红了的耳尖。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裴延借着微弱的光瞧清江昭意脸,她神情微怔,似乎在回忆往事,唇角抿紧,眼底好像有几分怀念,又有一丝遗憾。   裴延一颗心跌入谷底。   裴牧迎那家伙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永远也比不上裴珩。   裴延睁开眼看着江昭意开口:“江昭,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江昭意把这本画册轻轻放在桌上,清冷杏眼直视裴延眼睛,语气冷静又理智:“从今晚到现在,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裴珩对我的欣赏和喜欢,但也仅限于这两种感情。”   “……”裴延眼神亮了一下,“嗯?”   “还记得在栖塘那晚吗?”江昭意问。   裴延点头。   江昭意:“我和你说我有两个秘密,当时告诉了你第一个,现在,我要告诉你第二个秘密。”   裴延看着她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从行李箱夹层翻找出一本浅蓝色的笔记本,转身递给他。江昭意看着裴延眼睛说:“第二个秘密就在这里。”   手里的浅蓝色笔记本封皮印着平京一中校徽,裴延隐约记起,这是他们毕业那年,学校专门给设计的同学录,他向来受欢迎,给他写同学录的女生不计其数。   裴延翻开封皮,夹层里放着一张薄薄的同学录,他缓缓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娟秀好看字迹,没有落款,只有一句祝福语——“祝你前途似锦,一生胜意。”   手里纸张似有千斤重,裴延眼尾隐隐爬上一抹红,哑声问:“……所以你的第二个秘密是什么?”   江昭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前闪过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夏末午后初见,街头第一次接吻,无数次制造的“偶遇”……然后慢慢对上面前裴延微红的眼睛。   “我的第二个秘密是,我一整个青春时代,甚至分开后的很多年里,唯一心动过、喜欢过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   裴延忽然觉得手里纸张很烫,烫得他心脏都忍不住加速跳动。虽然在看见这张同学录时,他便隐约猜到江昭意要说的第二个秘密是什么,可当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更让他震撼。   原来,在那些不为人知岁月里,不是他在仰望月亮,是月亮主动奔向了他。   江昭意上前,伸手缓缓抱住裴延,声音很轻地说:“上次在日料店的那句告白,我没说完整,现在补充上。”   裴延低眸,对上江昭意亮晶晶的杏眼,他听见她说:“裴延,从前,现在,以后,我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是你,没有旁人,江昭喜欢的只能是裴延。”   江昭意说完,静静等待裴延开口。   裴延什么都没说,直接单手扣住她后颈,低头吻了下来,没一点儿温柔,极具攻略性,但江昭意清晰感觉到,有什么湿润液体落进了她发间。   江昭意不记得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在她缓过来后,整个人都被裴延抵在了落地窗前,入目是满城的灯火阑珊,晃得她头晕眼花。   许久之后,江昭意被裴延抱去主卧浴室洗漱,再出来,已经是凌晨,她乖巧安静的倚在裴延怀里,乌黑湿法缠绕着他的手臂,十足的暧昧。   裴延帮江昭意吹干头发,拥她在怀,下巴抵在她肩侧,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   江昭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高中时的裴延,恣肆张扬,喜欢他的女孩不计其数,而她安静内敛,与他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唯一做过最大胆的事,不过是和他在街头共抽了一支烟。   然后便再无交集。   甚至连那一纸同学录,也是在多年以后才送到裴延手里。   “因为你太耀眼了,我不敢靠近。”江昭意说。   裴延一怔,旋即又弯了下唇角,他从不知身处泥泞的自己,在小心翼翼喜欢的姑娘眼里,也是恣意耀眼,不敢接触的人。   一时情动,裴延低头吻江昭意眉心,低沉嗓音缱绻:“昭昭,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耀眼,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我,为我镀上一层滤镜,在你眼里,离经叛道的裴延才会变得耀眼。”   江昭意仰头,凑近去亲裴延唇角,说:“距离你今年生日还有两个月,但我想提前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   “裴延,”江昭意眼睛在灯下很亮,满满都是他的倒影,“娶我回家吧。”   “……”裴延先愣了下,然后低头去问她,开口的嗓音藏着喜悦、晦涩的颤抖,“好。”   江昭意向外看去,下了半夜的雨,在这一刻停下,清风吹散乌云,一轮圆月露了脸,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皎洁月辉下,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也是这样一个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潮湿又闷热。   江昭意才上完大提琴课,背着琴包匆忙从车上下来,挤进拥挤人流,匆匆跑进校门,迎面走来一群穿着平京一中校服的男生。   走在最前方的裴延身形高瘦挺拔,他懒散垂着眼,满脸倦意地听着旁人讲话,忽然风吹来,男生腕骨的绿色发带被吹得扬起,尾端一截拂过路过的江昭意手背。   酥麻痒意蔓延。   江昭意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潮热夏风翻涌,吹起少年手腕缠绕的绿色发带,腕骨削瘦,指节修长,江昭意眨了眨眼睫,然后望进裴延那双漫不经意又漆黑的眼睛。   上课铃声响起,江昭意背着琴包,快步跑走,和裴延擦肩而过。   也是那一刻,裴延下意识抬头。   下过雨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明月。   此后,月亮坠入掌心。   凛冬尽消,他的世界星河长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