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上一段时日，还有罗天大醮，水陆道场，诸般法事和香宴。

“师兄，我们都走了大老远的路了，休息一下吧。”

“是啊，实在是累死人了。”

大半天下来，一行人便走了上百来里，虽然对修士而言，这段路程倒也不算什么，但每每弯腰插香供祭，检查四周，都要耗费一些力气，积少成多之下，也要感觉劳累。

师兄其实也有些累了，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听到师弟们都这样说，连忙顺水推舟道：“好，那就休息一下吧。”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宗门花费这么大力气搜检新鬼做什么，又不像那些散修一样将其作为奴仆杂役来使用。”

只能坐在路边喝水的时候，不由得闲聊起来。

听到师弟们的抱怨，师兄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们有所不知，这般的安排是老祖亲自所下法旨。”

“什么？这竟然是老祖亲自下令做的？”

“他老人家竟然也关心那些鬼灵的吗？”

众人闻言，不由得有些惊奇。

师兄道：“天地众生，无不有其用，莫看这些鬼灵懵懂无知，看起来也极为孱弱，一旦得到万灵宗这样的宗门势力栽培，便有可能成长为筑基结丹，甚至更高境界的高手！

这就和我们宗门善待凡俗，在阳世人间招纳新弟子是同样的道理。”

“可这还是有些不对呀，就算真的要招纳新丁，任凭这草莽山野之间的鬼灵成长，从中择取优秀者加以笼络不就行了，有何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又是供奉，又是祭祀？”

弟子们看了一眼远处，不知何时，一团云雾状的飘渺烟尘聚散无常，在百来步之外翻腾着。

那些便是一路跟随他们来此的鬼灵，都受到香魄吸引。

“喂饱了它们，虽说可以提高成才的可能，但也有可能制造出一些邪恶魔头呀。”

师兄笑道：“不必担心，食我仙宗灵香而成长的鬼灵，和那些掠人精血，吞噬阳气的邪物是不同的，其实你们可以把他们理解成为没有封号的野生毛神，那些灵香之中的主要成分都是利用阳世香火愿力炼制而成，经由法力加持，祭礼册封，人为的赋予了阳罡之气。

如此一来，那些没能送入万灵宗为弟子的，也有机会成长为此方的鬼民，不至于堕落为凶灵恶鬼之流。”

弟子们震惊：“原来如此，我还道最近多出的那些鬼修是从外地迁来！”

“老祖这是想要彻底改造此方世界啊！”

这些积香宗弟子们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休憩期间，越来越多灵香焚烧殆尽，灰烬融入泥土，与之和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来越多地方被供奉灵香，地面也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香氛灵魄。

渺小的灵魄微粒融入水土之中，亦或随风而散，飘荡在四方天地。

这在无形之中改造了这一方天地的水土，使得原本沾染阴煞的万方鬼国正在朝着香灰铺垫的积香国土而转变。

鬼灵开智，虽说大部分仍然处在懵懵懂懂的野兽状态，但却也像是那些经常下山讨食的动物，逐渐与此方地界生存的人类形成了和谐的共生关系。

它们同样有灵智，有慧性，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提供香火信仰，起到熏陶四周的作用。

……

同一时间，冥界中层，冥王宫中，启削盘坐在那里闭关修持，但却始终心神不宁。

突然，他烦躁的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住虚空。

在他的感应之中，几根微不足道的丝线似乎被什么东西侵蚀，无来由的凭空断裂，于风中飘荡。

又一缕天生的联系被斩断。

“李柃……”

启削又惊又怒，含恨说道。

那些低阶弟子们见识有限，不明李柃真正意图，但他作为占据万方鬼国多年的旧主，却是深深明白，这是在利用道天地人的格局设计于他。

“我出生于万方鬼国，乃是一方天地所承认的地仙，但天生万物，恩泽无限，天地大道也绝非只能独厚我一个！

如若时移世易，还是有可能将这份恩泽转移至他人身上，令得其把我取而代之！

但是这方天地想要再诞生我这样一个地仙果位并不容易，最有可能的还是同样出自于本土的那些拥有情志的鬼修！

一二鬼修不行，便可一二十，一二十不行，便可一二百……

万众之力凝于一体，便可发动封神祭礼，册封天神地祇！”

对这一可能性，启削当真是又恨又怕。

这样的事情，从几年前他从围攻之中逃脱，便已经开始了。

最初的时候，启削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以为李柃他们单纯的想要培养一批强者高手。

冥宗甚至曾经召集众议，商讨派遣细作潜入其中的可能。

但渐渐的，启削便发现，自己和万方鬼国之间的联系丝线断了一些。

这种东西就像是白头发，满头乌黑亮丽之时，偶有一些花白无伤大雅，只有积少成多之时，才会引发质变。

而且这种断裂的速度，实在远远超出预计。

启削曾经作过一番估算，大概百余年，自己和万方鬼国之间的联系便会削弱至一个可观的地步，甚至不需百年，仅仅只是一个甲子左右，积香宗便能强行篡夺冥世净土的掌控之权，对此间的万方鬼国形成明显的压制。

到时候，万方国内亲人的一派便将彻底占据上风。

正因如此，他才确定，李柃是真的在想办法对付自己。

他不止一次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冥宗，但冥宗的表现却显得暧昧至极，竟然长久不做正面回应，反多有掩护。

这并不是冥宗高层昏聩，迟迟无法察觉到那边的异常，而是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六道天轮要守，实在难以腾出合适人选来助启削。

天庭那边的调度，他们早已有所耳闻，猜到对方正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钻进来。

启削对此是当真完全的无可奈何。

阳谋之所以为阳谋，便在于它堂堂正正，摆在那里不怕你知道。

你就算知道，没有足够的本钱和实力，也不可能破解。

对此，启削也只能听从冥宗建议，等待他们派出修士，时不时的前往那里侵袭和滋扰了。

如此作为能否真正起到作用，谁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正道一方的意图是什么，这些时不时的侵袭和滋扰，至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

然而，随着光阴流逝，转眼功夫，就是近百年过去。

李柃在此推行道天地人之策，从作为“人”的本土生灵开始夺取天地造化，册封地祇，万方鬼国境内的山川大地开始与其建立起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这些子民，实际上也和启削一样，生于斯长于斯，乃是这一方天地灵蕴荟萃所催生。

越来越多因果气运转移，由此具现而成的“丝线”不断从虚空之中飘回，连接到了灵慧法身之上。

“从眼下开始，已经甚少有新生代修士知晓此方地界的过往，知晓万方鬼国的历史和渊源，更不知晓启削的存在……

我为此方众生所信仰的一尊大神，已经在事实上取代过往净土之主的地位，成为了新生子民的信仰。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只不过是凡俗意义上的遗忘，仍然还有一些修为实力不弱的修士记得对方，形成稳定的凭依……”

无风坊，密室中，李柃的灵慧法身盘腿而坐，默默思量。

如若说尘世如梦，那些已然记得对方的修士，便是稳定的凭依。

仍然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不过，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李柃也断不可能再任由其有所作为了。

他默默估算一番之后，把衣袖一摆，从中掏出博山炉形制的香道至宝积香炉，将自己这百年以来精心祭炼的一品灵香置入其中，开始焚燃。

这是经由无相香改造，取其无相真意，融合过往却罗仙府之中所得光阴之石和时间本源祭炼而成。

其名为……岁月香！

随着灵香焚燃，一股奇异的书卷墨香浮现在整个万方国，众生脑海之中仿佛无来由的出现了一本厚厚的金色书册。

此书册沉重朴实，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本记载着上下数万年的本纪史书，上面一列列的字迹，尽皆都是光阴岁月的力量所凝聚，常人只看一眼就要感觉晕眩，有种直视虚空的苍茫之感。

但这书册只是一闪而过，下个瞬间，众生记忆开始模糊，群体寂静间，如同堕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

第976章 香源千古，春秋大梦法！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启削彻底坐不住了。

他原本还听冥王宫主的劝，打算接受冥宗安排，留在此间静候佳音。

他相信冥宗不会轻易抛弃他，像他这般的不死境大能，总会派上用场的。

但却没有想到，李柃和正道做得那么绝，竟然在万方鬼国的领域内施展颠倒阴阳的大神通，想要抹除众生记忆，篡改过去！

他虽不懂施展这类法门，但却多多少少也有几分了解，深知这样下去，自己留在那里的根基都要被斩除。

到那时候，最轻也得跌落境界，元气大伤，严重一些，甚至有可能惨遭封镇。

决心已下，他当即不再犹豫，直接离开冥王宫，朝净土的方向而去。

接连几个大挪移之后，冥王宫主传讯过来。

“启削，你不要冲动，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启削冷笑：“若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再说这些还有用吗？”

冥王宫主默然。

启削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可以你一个的实力，进入那里也不过是白送，我已通知冥宗，让他们派出几名化神出手。

我也将以化身前往那里，助你一臂之力！”

他在这时候表现出了极大的义气，因为他也明白，眼下正是唇亡齿寒的时刻。

启削真的殒落，对他没有好处，整个冥界的化神大能也将心气散尽，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

到时候，天庭大军攻入冥土，就该轮到他倒霉了。

他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净土和冥土之中，各方魔道大能也深感受到威胁，当下纷纷行动起来，一同赶往冥世净土。

这甚至包括了一些元婴境界和结丹境界的修士，他们或许不能在正面战场与天庭相抗，但是散落各处，转移天庭大军的注意力，却也不难做到。

起先出发的时候，启削还是孤家寡人，但是抵达冥世净土的时候，已经有足足三名化神修士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