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清流到底和金说了些什么, 伊尔迷不知道。

　　只是那一天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灰败，眼睛却很亮。像是看到了从未有过的风光, 带着冒险似的跃跃欲试。

　　“——真是单纯的人啊。”

　　伊尔迷走进去的时候, 正好听见清流这么说。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但是目光所及处, 少女倚在窗口向外眺望，神色寡淡又无趣。

　　“有时候我会想, 这个世界真的很漂亮。”她曼声道, 眼睛和唇瓣一点一点弯起来, 做出一个好看的笑脸，“但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终究不是我的。”

　　清流顿了一下, 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不是我的。”

　　伊尔迷听的似懂非懂，他沉默的看着清流，最终还是温顺的垂下眼帘。

　　于是清流叹了口气。

　　“你走吧。”

　　这一次见面之后，伊尔迷又很久没有再见过清流, 就如同上一次一般，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行踪越发神秘莫测的金却没有再去寻找她的消息，伊尔迷也就逐渐不去在意了, 一直到十年之后，他带着离家出走的弟弟回到家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对着他微微一笑。

　　这是后话。

　　伊尔迷离开的很快，大约是早就巴不得走了。

　　清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烟, 点燃了慢慢的吸了一口，吐出雾似的白烟。她慢慢的把一支烟吸完，烟头扔进垃圾桶里面，外面的有风，很快就吹散了里面的烟味。

　　“所以说，都是玖兰枢的错啊。”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别人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家伙呢。”

　　清流伸出手，指挥似的往下一划，房间里的东西便像是跳舞似的动了起来，用过的碗碟自动跳到洗碗机里，垃圾把自己打包丢进垃圾桶，放乱的物品排着队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流星街……是该回去看看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清流却没有动身，而是继续在这座公寓里住了下来。隔壁的安妮小姐在步入夏天的时候搬走，临走前很担忧的摸了摸清流的头，却还是走的毫不犹豫，清流咬着冰棍，忧郁的叹了口气。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今年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清流回到了流星街。

　　过了十年，流星街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混乱不堪，充斥着暴力、血腥，十三个区互相警惕又互相制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还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那个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用武力统一了流星街，最后把权利下交给属下后便翩然离去的——流星街之王。

　　清流：……

　　——什么鬼啦！

　　这种羞耻的称呼，到底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通通拉出去打死，打死啊啊啊！！！

　　杰克冷笑一声，说：“我没让他们一路跪迎你进来让你羞耻至死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还是说你比较想走到哪里哪里有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喊你陛下？”

　　清流沉默了一下，露出凄凉的表情。

　　“我错了。”她恭恭敬敬的说道，“请杰克大人手下留情。”

　　被这人无耻震惊到了的杰克，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默默地把人引进在流星街论豪华绝对数一无二的房子里，他看了清流平静的侧脸一眼，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你……好了？”

　　静了一会儿，清流微微侧头，对着他笑了笑。

　　“你猜。”

　　老实说，杰克猜不出来。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她看着他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温和却也凌厉。温和是真的，凌厉也是真的，会和他说着没营养的废话，却也坚定地划开了距离。

　　像是某一个，也像是另一个。

　　十年来一直在抓狂的想船长跑去哪里浪的大副终于把船长等回来，内心欣喜狂舞的同时也稍微暗暗告诫自己冷静一点，先把人稳下来，等第二天再把事情像当初对方扔过来那样扔过去。

　　所以杰克摆出一副口嫌体正直的样子，一边嘴上对着清流使劲嫌弃，一边百依百顺，就等着对方放松下来，自己趁机一口大锅扣过去。

　　“有酒吗？”

　　……不过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对方大半夜的溜进自己房间打扰自己睡眠。

　　“大晚上喝什么酒！”

　　一边横眉倒数的数落着半夜扰人清梦的家伙，杰克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亲自去酒库拎了两瓶酒，又拿了两个杯子，然后跟在清流身后摸上了房顶。

　　“你还真是……口嫌体正直啊。”

　　看着杰克骂骂咧咧的往杯子里倒酒，又没好脸色的递给自己，清流禁不住有些哑然。

　　杰克朝她翻了个白眼，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啜着杯子里的酒液，清流凝视着夜色里的流星街，

　　如果真的说起来，一区的样子和外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越往远处看去，就越是黯淡，凝神静听的话，似乎还能听见隐藏在夜色里的尖叫声，然后是血液涌出的腥甜气味。

　　一扬脖子把剩下半杯酒全部倒进嘴里，清流把空杯子往杰克面前一放。

　　杰克只能继续给她满上。

　　喝水似的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嗝，清流伸直双腿，使劲身了个懒腰，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变老？”

　　她问道。

　　为了防止清流喝醉了发酒疯，这回只小心的给她倒了半杯酒，杰克稍微想了想，诚实的摇摇头：“一点都不奇怪。”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我压根儿就不觉得你会变老。”

　　这是实话。

　　就好像天生就是这么强，不会老不会变。

　　“……唔，那你猜的很对嘛。”

　　眨眨眼睛，清流咯咯笑起来，慢慢的啜了口酒。

　　她大约是醉了，几分醺然落在眼睛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随时都要化作眼泪落下来似的。

　　“我怎么会老呢。”

　　她指着自己，一本正经的看着杰克。

　　“我分明长生不老。”

　　这么说着，她又把喝光了的酒杯往杰克面前一放，示意他倒酒。

　　“你喝太多了……”杰克眼角有点抽搐，他为了去拎酒的时候也没有多想，直接拿的最好的那种。

　　但是在那之前他可没有想到，清流哪里是半夜没事干出来溜达，分明是心情郁闷上来发泄的。度数这么高的酒像喝水似的灌下去，这家伙可千万别发酒疯。

　　清流晃了晃杯子。

　　于是澄澈的酒液又从瓶子里晃悠到杯子里，满满的一杯。

　　“这个世界啊……”

　　又是一口闷，清流一边被辣的龇牙咧嘴，一边叹气。

　　“你好了么？”

　　杰克又问道，他低下头喝了一口酒，像是吞下去一团火焰。

　　“好？……还早着呢，现在只是暂时的。”脸颊倚在膝盖上，清流抬眼去看杰克，呼吸都带着浓郁的酒气，她笑的眼睛都弯起来，“如果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杰克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不在就好了？”清流又问道。

　　手中的杯子卡啦裂开两条缝，杰克悚然一惊，随即发现对方并不是在问自己。

　　少女看上去冷静的一如既往，眼神却只是呆呆的凝固在虚空某一处，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人，竟然显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看上真的是委屈的不得了。

　　“可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上力道一松，杯子从屋檐上滚落，砸在地上。

　　杰克端着杯子，有点呆。

　　库洛洛那边知道清流回到流星街的消息的时候，春天就要结束了。

　　基于各种原因，他是一个人回去的。站在一区的街道上，白衬衫黑裤子，肘上搭着驼色的风衣外套，看上去与流星街有点格格不入的幻影旅团团长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看着杰克毕恭毕敬的跟在少女身后，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上去。

　　“清流大人。”少年人微微低下头，温顺的打招呼。

　　看了他一会儿，清流把手里的书放到杰克手里，“你回来啦，库洛洛。”

　　她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温和，但就是透着一股子玩味似的漫不经心。就和她的人一样，高傲又自我，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是。”

　　“这是我收养的孩子，你们应该都认识吧？”清流搓了搓手，头也不回的问着身后的人。

　　当然认识。

　　无论是幻影旅团，还是就他本人而言，在流星街里都是赫赫有名的。

　　可是看着清流漫不经心的像是对待一个小孩似的介绍库洛洛，那些人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干笑着附和，说些凌模两可的东西。

　　清流也不在意，她斜睨库洛洛一眼，眼睛里透出些许恶劣的笑意。

　　“一起走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她发出邀请。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面对这个状态下的清流，无论库洛洛愿不愿意，能给出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温顺的低下头。

　　落后了清流几步，库洛洛的视线落在杰克脸上。

　　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