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她一心向道 作者:小凶许   文案:   徐妧刚出生就被父母视为不祥欲杀之,幸得太和宗宗主救下带回山门。   在此之后北楚镇北王夫妻又生了对龙凤胎。   而太和宗多了位天资卓越,样貌出众,修行刻苦,性情平易近人,在太和宗年轻一辈里备受推崇的大师姐。   直到有一天,她得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系统。   徐妧一直不明白系统为何热衷于让她挑衅打击那些天命所归之人。   直到天命之子们接连不断自我攻略以后。   专心做成就拿奖励的徐妧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要先考虑如何应对这些家伙的爱而不得。   徐妧最终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狗系统,害人不浅!   …   玄嚣仙帝瞒着所有人偷摸拔了他本体最柔软的毛为徐妧做了件白虎裘,看似毫无波澜实则满心欢喜想要赠予她,见面时却发现徐妧披着件红似烈火的狐裘。   大祁不得宠的皇子,以为徐妧会是他黑暗人生里的光明,迎来的爱而不得让他眼里彻底没了星光。   魔门少主还没来得及和正直善良的女修展开虐恋情深,就被徐妧的剑阵打得重伤,昏迷时竟念念不忘喊着要再来一次。   表里不一的温润儒修,杀伐果断的少年剑修,妩媚多情的南疆圣子,天真懵懂的世家少爷。   “恭喜宿主达成海·鱼塘不用挖让我来·天命之子总是自我攻略·王成就。”   徐妧的表情渐渐陷入迷惑。   【女主是斯文人,如果道理讲不通,就把对面打哭了再好好讲道理,既A且飒,不为情所困不做小可怜也不会被虐。】   【升级流,女主专注搞事业,掰正因各类型天命之子恋爱脑导致危机层出不穷的命运线。】   内容标签:女强 打脸 爽文 史诗奇幻   主角:徐妧 ┃ 配角:鱼塘施工现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徐妧从来都以德服人   立意:不向命运屈服 第1章 大师姐   太和宗有七座大峰,每座主……   太和宗有七座大峰,每座主峰又各有七座副峰错落有致的拱卫萦绕,其中专供弟子们修炼论道一向只有比斗与探讨声响的论道峰,忽然有些与修炼无关的嘈杂声响起。   杂乱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快看!是大师姐!”   “真羡慕炽火峰的弟子,可以听大师姐授学,修行上有什么问题还可以随便问!”   “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大师姐也太平易近人了,瞧瞧别家宗门的大弟子,个个傲得不行,哪像大师姐从来都不曾欺负过其他弟子,还常指点咱们修行上的困惑。”   “大师姐为人实在太好了,若是我也能拜入炽火峰主门下就好了,岂不是能天天见到大师姐?”   “俺也一样!”   …   …   踩着青石板慢慢往峰顶走去,议论声不多时便消失在徐妧耳后,这些弟子平常近乎崇拜的言语,听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着了一身太和宗弟子常穿的青白色衣袍,在险峰之上随风翻飞的袖口能看到绣了一枝碧绿的竹枝。   论道峰背面的云雾峰常年水汽弥漫,倘若修行的不是水行功法,寻常弟子都不愿来此处多待,待久了还恐寒气入体伤经脉。   徐妧几日前诛杀了只二重境圆融的作乱妖兽,宗门特赐一次灵韵麒麟泉浸泡的机会。浸泡灵泉可以洗蜕体内堆积杂质,涤净灵脉与周身穴窍,麒麟泉更可以安抚神魂,达到凝神聚气的效果。   徐妧无论性情和日常表现都不骄不躁,甚至被称为太和宗当代弟子标杆。她亦是一颗心扑在修炼成仙上,不为外界种种干扰,因此很受师长疼爱、同门敬重。   似灵泉浸泡的奖赏,已经不止一次落在徐妧头上,却没人对此有任何微词,因为她值得。   温热的泉水安抚心神,徐妧面色淡淡地起身着衣,走出泉眼,顺着云雾峰的小径准备去乘鹤归返炽火峰,却在拐角处听到一段争执声。   少年愤怒的话语掷地有声。   “我竟不知你赵瑶瑶是如此薄情寡义、贪慕虚荣的女子,方家只因不献出灵宝得罪了世家被其陷害,不过半月工夫你们赵家就派人前来退婚!”   赵瑶瑶蹙眉柔声道:“你我婚约本就是两家家长定下,退婚与否也非我所能决定,何况方家灵宝……”   “可笑!”少年气得双眼赤红,说道:“赵家见方家有难不出手相助,只不过抱着出卖方家的心思讨好世家罢了,我只问你,退婚这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不等赵瑶瑶回答,另一人忽然开口:“瑶瑶师妹,莫要理这疯子了,他竟敢假扮杂役混入宗里,我这就擒住他送去司刑峰论罪处置。”   这话激得少年更是怒火中烧,世家欺压方家在先,而从小有着媒妁之言的未婚妻拜入宗门后,竟要与他划分界限。   一切种种,仿佛像是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徐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迈步绕过拐角,出声打断这场闹剧。   “云雾峰乃弟子静心修行之地,因何事在此喧哗?”   赵瑶瑶与她身旁的男弟子都惊了下,连忙转身拱手行礼。   “大师姐。”   赵瑶瑶连忙解释道:“这是与我有婚约的未婚夫婿方怀,只是近来家中长辈决定和方家退了我与他的婚约,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才叫他找到我想问个清楚……”   方怀冷笑道:“误会?不过是你们赵家背信弃义!”   徐妧眉眼间情绪疏浅,看了眼方怀,观他体内的气极淡,修为并不高。   据他所说家族面临覆灭危机,可值此紧要关头不在家中分担,却来找未婚妻问责,也不知到底是蠢是笨,还是想挑个软柿子捏。   “你非太和宗弟子,虽不知如何伪装潜入,但自有司刑峰的人审讯定夺,林师弟,劳烦你送他去司刑峰吧。”   徐妧只论此事对错,至于方怀的遭遇,与她无干。   “是,大师姐!”林师弟不复方才讨好赵瑶瑶时的嘴脸,连忙运转功法就要去抓住方怀。   方怀深吸一口气,好似受了天大的折辱般,说道: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这便是你们的真面目吗。我方怀记下了,今日所受欺侮,来日必当百倍偿还!”   方怀的狠话,并未被徐妧放在心上,她转身正要走,此时林师弟已经将方怀反手擒住,以方怀不入流的修为,凭林师弟一重境就能轻松把他制住。   而徐妧耳边,却陡然响起一道缥缈的声音。   与方怀努力昂起头咬牙说出的话重叠。   “三十年河东……”   “检测到备受天命之子摧残的炮灰配角,符合资质。”   “种马修仙配角炮灰大师兄逆袭系统正在绑定中……”   “叮,检测到天命之子·方怀。”   “系统正在加载中……”   “开放成就系统……”   “开启新手任务指导,请宿主让天命之子直面残酷,认清现实,达成‘天命之子·方怀,报仇动力少了点什么’成就。”   “成就奖励:九品灵剑锻造法·一张。”   平平毫无起伏的声音接连响起,徐妧垂眸低喃:“什么东西?”   此时方怀正说到莫欺少年穷,就听到寂静的周围响起徐妧那句什么东西,顿时刺得他面色涨红。   在旁默默围观的弟子们暗暗激动,真不愧是大师姐,言语简洁又犀利!   林师弟皱眉按住不老实的方怀,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潜入宗门乃大罪,怎么弄得好像是我们欺负你一样,这怨我们吗?”   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方怀是怎么靠着不入流的修为潜入太和宗。   方怀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妧正沉思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是什么,她察觉到周围其他人并无特殊反应,证明声音仅有她一人能听到。   可大师兄逆袭系统?   她既不是大师兄,亦不需要逆袭,系统又是何意?   既然是以方怀为任务目标,索性测试一下也无妨。   徐妧转身走向方怀,赵瑶瑶轻挪步子迎到她面前,轻咬下唇,有些难堪地低声道:“大师姐……”   “无事,我有几句话想和这人说。”徐妧安抚地朝她微微颔首。   方怀长得俊朗,只可惜剑眉星目里满是敌视,坏了这张脸的大半颜值,他一心的屈辱,冷冷看着徐妧。   “方家灵宝被世家觊觎,是赵家所害?”   “又或是赵家有能力抗衡世家,却袖手旁观?”   方怀泛着血丝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瞪着徐妧,听她接连两句询问,他不屑回答,嘴角勾起冷冷弧度。   徐妧不介意他的态度,转而看向赵瑶瑶问道:“方、赵两家关系如何。”   “我们两家在春风城经商,平日多有合作往来,阿爹说方家少郎性情沉稳,便做主将我许配予他。”   尽管当众人的面说这些让她有些难堪,可是对上大师姐淡然的视线,赵瑶瑶也就不再纠结,将前尘往事说了出来。   徐妧嗯了声,再看向方怀,说道:“既然你没有否认,证明赵师妹所言不假,那么你凭什么认为赵家定要冒着覆灭风险,跟方家绑在一块?”   方怀冷笑道:“凭什么?你若是认为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对的,我又能说什么。”   “两家倘若世代交好,此时撇清干系的确如你所说背信弃义。可眼下赵家为了族人不敢涉险,何错之有?”   “难道在你看来,方家族人的命是命,赵家的就不是了么。”   徐妧语速不疾不徐,字字扎在方怀心头。   方怀想要反驳,喉咙却像是堵住块石头一样,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松开他。”   林师弟不解,但也听从徐妧的话松开方怀。   徐妧抽出佩剑,银白寒耀的剑光沉沉似水刺痛了方怀双眼。   “你可以不服,现在我给你机会。与我打一场,倘若你赢了,我会请求宗门彻查此事,若是输了,就在这向赵师妹诚恳道歉认错吧。”   徐妧如今修为已入二重境,对上修为不入流的方怀,比都不需要比便知谁输谁赢。   方怀终于找到理由,他笃定恨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想要仗势欺人!?”   “看,你找遍借口让自己相信方家覆灭危机无法扭转,是因为赵家背信弃义,又或者是赵师妹贪慕虚荣。”   徐妧归剑入鞘,面上神情云淡风轻地转身,对身后方怀不再理会关注。   “说到底,只是方家与你实力不够,才会成为刀俎下的鱼肉。可无论你想怪谁,也不该欺到无辜的赵师妹头上,如此行径,你和那世家又有什么区别。”   徐妧走向乘鹤处,临崖风大,吹得她衣袂翻飞,偶然能从鸦青长发间窥得她清艳绝尘的面容。   众人皆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闹出声响扰了徐妧。   方怀神情怔然,徐妧每一句话都生生撕开他这些时日蒙蔽内心的所有借口。   他惨然一笑,对上赵瑶瑶隐有不忍的眼眸,以及太和宗弟子们或嘲或轻视或冷漠的表情。但一直记着徐妧吩咐的林师弟对方怀没那么客气,准备重新擒住他送去司刑峰。   方怀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执拗的力气,撞翻林师弟靠近的身形,朝着崖边冲去任由自己向下坠落。   云雾峰底是条湍急大江,里头栖息着依附太和宗的妖兽数百头,虽然不会伤害太和宗弟子,但方怀跌落其中可就不好说了。更何况江流湍急,凭他不入流的修为掉进里头更是生死难觅。   方怀向下坠落时,紧紧盯着站在崖边的徐妧,她身旁一头白羽红顶的灵鹤弯颈顺从,这幅如丹青墨画的场景深深刻入他脑海里,永生永世恐怕也难以忘怀。   而徐妧眉眼间一派淡然冷静,对他突如其来的落崖也不曾投来半点关注。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新手任务指导结束,成就系统更多功能请宿主自行摸索。”   “奖励已发放,宿主以意念呼唤空间即可查看。”   徐妧按住好奇,拍拍灵鹤的脑袋坐上去,全心神关注系统的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第2章 天柱   炽火峰建于一条火属灵脉之上……   炽火峰建于一条火属灵脉之上,终年温暖干燥,徐妧入峰瞬间,还沾染在她身周的水汽霎时蒸发。   徐妧往她的居所走去,一路上淡然颔首回应同门的亲切问候,这个所谓系统来得莫名其妙,徐妧仔细沉思着它到底是何物,又因何契机才落在她身上。   徐妧按照系统所说,以意念轻呼空间。   而后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星空,一个卷轴在浩瀚星空里静静呆着,徐妧以意念触之,瞬间便记下这繁杂的配方、锻造技法乃至七十二类防御、杀伤阵法的刻印秘术。   九品灵剑若能锻造出来,她用到飞升成仙也不夸张,以说教方式怼他人一顿便换来九品灵剑的锻造秘方,这名为系统的机缘实在大方。   徐妧沉吟片刻,又以意念呼唤成就系统,入目便是无数打着问号的长条井然有序排列,最上端一条是她刚刚达成的成就,显示奖励已经领取。   太微垣乃中三界之一,在这里身怀灵根者便能修行,有朝一日更是能够飞升上三界,享长生寿元。   徐妧对系统的出现并未感到太过惊奇,太微垣自古以来无数绚烂的传说,比徐妧今日所得更加奇特的数不胜数,她清楚自己或许也如传说里的主角一般,因气运深厚才得了这系统。   尽管如此,徐妧也没有沉浸在天降鸿运的惊喜中,诱人的蜜糖之下是否藏着陷阱,还需要谨慎验证对待。   只不过这九品灵剑的锻造秘方确实不假,炼制的各类法诀有迹可循,稍加验明真假后,徐妧准备开始着手搜集材料,将其锻造出来。   尽管要锻造一把九品灵剑需要大量的材料,但徐妧很有耐心,如今她也不过是二重境修为,日后修炼途中有目的地积攒搜集,总有集齐的一天。   忽然间院内清音铃声脆。   “大师姐,您可是在修炼?”炽火峰弟子叩响传音铃,生怕扰了徐妧,放轻声音道:“调度司的温酒长老请您去摇光峰一趟。”   徐妧收起思绪,轻触传音铃,说道:“好,有劳何师弟了,我这就过去。”   被叫出姓氏的师弟满脸惊喜,应了一句后笑着转身离开。   徐妧拿起篆刻着姓名的弟子令牌挂在腰间,珠缀流苏随着她走出洞府的动作在腰间轻晃,乘着灵鹤飞往摇光峰。   山峰葱郁,银瀑错落挂隐在其间。摇光峰顶仿佛被削去尖端般很是平整,徐妧落地后拍了拍亲昵弯颈轻蹭她的灵鹤,走向朝她迎来的温酒长老。   “徐妧,这次就辛苦你了。入天柱后倘若哪个弟子不听管教对你顶撞不敬,也莫要心软,当以宗内法规处置,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太好。”温酒长老笑容柔和道。   “长老谬赞了,弟子定会照看好他们。”徐妧神色从容地微微一笑。   见她不骄不躁的表现,温酒长老眼底笑意愈发温和:“嗯,这次进入天柱的内门弟子共有十名,两个月前入宗修行,如今已是一重境的修为。换作旁人定是难压得住他们,有你随行看着我才放心。”   两人一边走向不远处以木栏围着的奇石,一边接着轻声交谈。   徐妧笑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问道,悟性与资质都是极佳,可惜收徒大典我无缘亲见,这么多好苗子拜入我太和宗门下,一定叫其他宗门都看红眼了吧。”   温酒长老想起当时场面,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自然。”   看似老实站在奇石前不远的两排内门弟子,却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位就是炽火峰的大师姐?长得真好看!”   “二重境修为,我与她也差得不远嘛。”   “差得不远?那你可有胆子走在长老身边,这般随意地和长老交谈?”   “宗里好些师兄和师姐都是三重境修为,听说还有四重境的呢,为何她只是二重境就能当大师姐。”   “关你什么事。”一句冷冷的声音响起,惹得众人循声看过去。   同样是太和宗制式的青白衣袍,偏他那一身显得要好看许多,墨青色的细带收拢出腰身线条,就连袖间一片若隐若现的竹叶也更加翠绿。   “妄议大师姐,按照门规,重则逐出宗门,轻则也得入刑司里头走一遭,你们想选哪一个?”少年下颌微抬,又补刀一句,看向同门的眼神略显嘲讽。墨发在他额间散落几缕,其余皆被一根青白的细带高束,如此清淡温润的着装,却反而衬出他眉眼间的凌厉。   有些弟子不满他这副莫名傲然的态度,谁不是天资卓越才能拜入太和宗?虽然认出他是那个在收徒大典上出尽风头的人,但也对他说这话的态度很不服气,也有些弟子从始至终安静站立,不掺和进议论之中。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走到奇石边,温酒长老不复对徐妧说话时的柔和,她靠近时也听到了这些弟子窃窃私语的内容,因此语气较之以往严厉不少。   弟子们纷纷噤声,微微低下头等待长老训话,能够在初入一重境时就进入天柱历练,他们可不想因此惹得长老不喜,失去这次机会。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长老并未对他们多说什么,只朝徐妧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解开奇石禁制。   该告诫警示的话语在他们被通知能入天柱历练,去领取天柱碎石坠时就已经有人说过了。   温酒长老很清楚这帮天之骄子的想法,不过没关系,在经受过天柱危险毒打后,他们自然会明白,徐妧凭什么当得这个大师姐。   所谓天才,没经过实战历练,见识到那些足以威胁到生命的危险前,总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过度的自信。卓越的天赋仅仅是能让他们在修行一途上走得更顺畅,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绝对能成长到能够傲视一切的高度,没有半途夭折陨落的人才配称为天之骄子。   这次历练,只不过是想让徐妧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对此一无所知的众弟子正打量着徐妧的背影,期待着即将进入天柱的历练。   这十人无不是尚在年少便拜进人族大宗门,不过两月工夫便踏入一重境的修为,收徒大典因资质卓越被各个势力争抢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们之中大半已经做好进入天柱后便大杀四方、崭露头角的准备。   众人尚在这种激昂的心绪里跃跃欲试,突然就被奇石散发的力量包裹,随后脚下一空,在似乎没有停止势头的坠空感里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徐妧习惯了进入天柱前的这阵变化,在将要落地时,腰间一枚青红色的晶石微微闪烁,荡开的清风托住她徐徐落地。   其他十名弟子倒也反应不慢,在半空中腾转身形勉强安稳踩在土地上。   徐妧环顾四周,茂盛的草木将他们一行人包围,她索性将神识外放穿过弟子们站立的区域,向周边蔓延探查情况。   “大师姐,我们接下来……”   十人之中,有个少女犹豫着走近徐妧身边,想问她接着要如何打算,却被林间猛然窜出的两头异兽打断了话。   似豹异兽微微掀起的嘴皮不时抽动,露出狰狞交错的利齿,腥臭血气随着它们的出现在这片狭窄密林之中弥漫,身披根根竖立犹如毫针的浅灰皮毛。   从它们唇齿间滴落的涎水腐蚀着茂盛草丛,暗沉绿意在这瞬间化作灰黄干枯。   境界实力的差距会给低修为者带来不同程度的威慑,很显然,这群初出茅庐的修士里,大半都做不到抗衡两头三阶异兽带来的这股威慑,遑论第一时间举起兵刃迎战。   弟子们傻愣片刻,异兽却不会给这群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反应的时间,原想偷袭却被徐妧的神识所察觉,它们干脆选择直面这群猎物。   空中灰色的两道矫健身影闪过,但很快金石相击的声音响起,它们向弟子们张开的利齿和挥舞的锐爪,皆被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挡了回去,徐妧神情轻松,行云流水般接上剑招。   很快,先前那个出言维护徐妧的少年也持剑加入战局。他自知实力和经验都不如徐妧,因此只是防辅为主,并不抢占徐妧出剑的空间。   随后又有三名弟子反应过来,果断握着佩剑近身异兽,也有掐着法诀对准它们轰击,最终十名弟子尽数克制住初次碰见异兽且是越阶挑战所带来的压力,屏气凝神一同迎战。   然而他们的攻击虽然声势浩大,结果却像是挠痒痒一般,甚至连异兽皮毛的防御都破不了,落在上头的锋刃只能带出一阵火花,几道血肉绽开的伤口全是徐妧留下。而在这期间若不是徐妧在攻击的同时,仍然能够游刃有余护住他们,恐怕他们就不止要面对破不了异兽防御这点打击了。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天之骄子们,心底各种雀跃的想法都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徐妧没去关注他们此刻倍感挫败的心情,她从一开始就掌握了这场战斗的节奏,将两头异兽逼到了这处草丛的边缘,使得它们转身便可跃入密林消失。   然而这时它们却并不打算逃遁,身上几处由徐妧造就的伤口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两头异兽躲闪间对视了一眼,旋即身周酝酿着泛绿的气流,它们原想戏耍完这群猎物后再享用,但在与徐妧交手后,敏锐的感觉促使它们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弟子们看到异兽身周酝酿的神通,以及它们速度极快的躲闪,一颗心霎时间沉到了谷底。在他们看来,三阶异兽酝酿的本命神通,自然不是他们这群一重境和大师姐那个二重境修为能够抵抗的,但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人选择后退。   迟绥一个身形翻转勉强躲开异兽突袭而至的锐爪,但带动的锐利气机仍旧轻易割破他的衣袍,他没有回头地大声喊道:“散开,找到合适的位置继续攻击异兽!”   在他未喊时就已经有弟子这么做,剩余慢半拍的弟子们也迅速按照他所说动身。   到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在意此前对他傲然态度的不喜。并且哪怕每道攻击都被异兽轻易闪躲,轰击的术法还要小心避让开徐妧以免误伤,他们也没有一人在此刻轻易烦躁崩溃。   徐妧瞥了他们一眼,嘴角随后微微勾起,眼底也露出些许笑意。   见两头异兽在她剑招逼近下逐渐退至合适的位置,便不再关注他们,须臾间草丛里寒光闪过,异兽们酝酿的气流随之偃旗息鼓,渐渐消失不见。   而异兽凶戾的眼瞳也失去了焦距,无力地低吼一声后,轰然倒地。腹部却猛然炸开墨绿的碎肉和汁水四溅,无论落在哪儿都瞬间腐蚀出袅袅白烟。   但这些四溅的毒汁,最远距离也恰好只落在弟子们面前不过数寸的位置。   徐妧微微垂眸,反手归剑入鞘,泛青的风属灵气打着旋为她拦下了大片毒汁。   不去理会被阻拦后慢慢滑落的毒汁,她转身走向沉默的师弟和师妹们,问道:“可有人受伤?” 第3章 领路   ‘所以……’  ‘大师姐真……   ‘所以……’   ‘大师姐真的只是二重境修为吗……’   弟子们看着离他们不过几寸远的腐蚀痕迹,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徐妧,他们神情有些恍惚间,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同样的想法。   迟绥却没对这一幕感到太过震惊,他快步走到徐妧跟前,眼神明亮地看着她,说道:“大师姐真厉害!”   在这之前,徐妧也听到了他在进入天柱前对其他弟子说的那番话,与现在的表现大有不同。   徐妧莫名觉得这个师弟不知为何与六师叔所养的阿黄极为相似,尽管这么想对他有些不尊重,但徐妧总觉得这双眼眸里的明亮和专注,与阿黄见到六师叔时简直如出一辙。   她声音平淡地赞了一句:“你的剑使得不错。”   迟绥顿时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原本稍显凌厉的少年锐气瞬间变得有些傻气,眼神愈发明亮道:“多谢大师姐夸奖!”   其他九名弟子见状,老实地收起兵刃靠近徐妧,刷大师姐好感以及加深她对自己印象这种事情,岂能让迟绥这个家伙抢占先机。   先前他们倒也不是真对徐妧有什么意见,只是初入宗门不足两月时间便能问道,加之少年心性多少有些不够沉稳,面对与他们境界似乎只差一重的大师姐时,他们都有着一种‘我上我也行’的莫名自信。   直到遭遇危险,他们才彻底明白,让他们上还真的不行。   有些拘谨的弟子们不敢靠得太近,却没意识到他们把徐妧围在了圈里。   一个娇小的少女悍然挤开一众同门,三两步走到徐妧跟前,抿着嘴露出秀气的笑容,随后抬头看向徐妧问道:“大师姐,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徐妧看了眼异兽的尸身,说道:“这是青风狸,栖息于人域的翠林海外圈地带,离我们宗门据地并不太远,我先领你们回据地,之后的历练事宜会由他人安排。”   一境天柱的资源再丰富,也不及更高境的天柱,对徐妧来说便是如此。倘若不是要为这帮新入门的弟子领路,她此时应该去往的是四境天柱,尽管危险程度远超低境天柱,但收获也要比之低境天柱更多。   似此类劳务,多半是宗主授意才会安排她去做,徐妧想,待师尊他老人家知道此事,多半又要跑到枢机峰去与宗主大闹特闹一番了。   徐妧眼底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运转灵力轻击天柱碎石坠,引发的共鸣轻嗡,为她指引前往宗门据地的方向,徐妧侧过脸示意师弟与师妹们跟上她,随后迈步往指引的方向走去。   娇小少女裴思月连忙快步跟着徐妧,有些遗憾懊恼地咬住下唇:“啊?不是大师姐您继续带着我们历练吗?”   迟绥不加掩饰地嘲笑道:“带着你们继续历练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师姐能够为我们领路已经很好了,你还想要如何。不如将你侯府的护卫唤来天柱,为你肃清障碍,将异兽打得只剩一口气再送到你面前算了”   裴思月听到这话只觉刺耳,瞪着迟绥气道:“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我只是想跟着大师姐历练而已,迟绥,你是不是想与我打一架!”   “他这话或许不中听,但也没说错。”   弟子之中,一个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较之其他人,宁子湛则要显得沉稳许多,他见徐妧的视线看过来,便继续说道:   “依我们方才散如一盘沙的情况来看,就算凭我们自身的实力侥幸将青风狸杀了,也只会在志得意满之中被它们死前炸开的毒汁浇了满身。师姐能够一剑斩杀两头异兽,却还要费些心思和时间将它们逼至角落,为的就是防止我们离得太近被毒汁殃及。”   “我们跟在师姐身边历练,的确会成了师姐的累赘。”   在天柱之中历练,弟子斩杀异兽和所得收获,既可以选择留作己用,也能上交宗门换取功绩点。   原本心里还在遗憾刚才没有表现机会的弟子,想到若是自己有份斩杀异兽,必然会在其倒地那时兴冲冲过去查看,再然后……   经由宁子湛这么一说,裴思月涨红了脸,尽管有些觉着丢了颜面而不满,却也只是跺了跺脚不再说话,跟在徐妧身后默默走着。   另一名弟子忍不住嘀咕道:“我们见识尚浅哪懂这些,若是师姐方才出言提点,我们自会散开寻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也就犯不着让师姐她再费心思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有九道视线齐齐落在身上,忍不住抖了抖。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他强撑着说了一句。   迟绥笑容微嘲:“对,你说得可太对了,想得真是再周到不过,但是,且不说师姐凭什么分神提点你,就说说提点了你听得进去吗?”   徐妧并未阻拦他们几人近乎争执的对话,但也从身后犹如缀着几条小尾巴跟着的师弟师妹们的站位看出来,入宗不过两月,他们之间就已经隐约分出了小团体。   三名弟子离裴思月较近,而宁子湛身边则是跟着两人,剩余两人抱团取暖。   至于迟绥,在讥讽完那名弟子以后,也不在乎被孤立的情况,巴巴地又快步走到徐妧身后,开始一口一个师姐,夸她出剑的速度快如疾风,干净利落得简直完美。   不论嘴上如何说,这十名弟子确实都被徐妧所展现的实力所折服,修行为的不仅仅是长生,还有强大的实力。越阶挑战本就受威慑压制,何况徐妧还要一人独战两头异兽,这么一想,不就更证明了师姐她实力强悍吗!   先前嘀嘀咕咕的弟子见迟绥满脸笑容说个不停,低低地哼了一声。   不止是迟绥,就连裴思月和宁子湛也悄然占住师姐身后的其他位置,若非如此,他也不是不能跟在师姐身后,把师姐夸出花儿来。   待他们都不说话了,徐妧这才淡声道:“翠林海离宗门据地虽然不远,但也要约莫一日路程,路上若有什么困惑都可以来问我。”   至于到了据地,他们会被打散重组派去不同地方历练的事情,徐妧觉得还是让他们到了地方以后,再自己去面对吧。   她想了想,微微侧过脸对迟绥说道:“平日的言行举止还是要稍加注意,同门之间虽有摩擦,但在天柱里真正遭遇危险时,能够信任的多是同门彼此。”   徐妧为新入门的弟子领路不止一次,她倒也不是很热衷做这些事情,总觉得还不如闭关修炼,但奈何宗门事后给的奖励实在是太多了。   既然宗门给的报酬不少,徐妧也不介意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一些,在领路这段时间,尽可能为这帮师弟和师妹们调节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   迟绥的资质和实力都证明了他在修行这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模样也长得周正,只可惜一开口就能刺得人咬牙,太容易树敌。   “我定会牢牢记住师姐的话!”迟绥虽有些不以为然,并不觉得往后面临险境时会依靠这几个同门,但还是把徐妧的关心记在心底。   又对徐妧只与他说了关心的话感到欣喜,抑制不住地露出带点傻气的笑容,眼神明亮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徐妧也不去管他是否真的谨记,告诫一句便不再多言。   一旁,裴思月盯着迟绥,咬牙低声道:“哼,装模作样!奸佞小人!”   搞得这么孤傲,不就是想在师姐面前表现自己吗,那两幅面孔倒也不在人前掩饰,真是臭不要脸的!   宁子湛神情不变,安静随着徐妧走的方向迈步,平静的面容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想法。   这十名弟子资质已然相当出众,在他们之中,迟绥、裴思月、宁子湛又更胜一筹。倘若不出意外,给他们一些成长的时间,日后必会崭露头角,成为年轻一代弟子里的领军人物。   徐妧自幼在太和宗长大,乐得看到这样的未来,因此也更加地不吝于指点他们。   只不过一路上这个迟师弟的眼神实在太过专注,远比其他弟子关注的目光还要灼热,她似是无意地看了眼迟绥,还是不由得在心底感慨。   这眼神与阿黄真的像极了。 第4章 离开翠林海   从上空俯视翠林海,望……   从上空俯视翠林海,望不见边际的绿意粼粼,随风卷动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但这副美景,太和宗弟子们不仅看不到,还只能被闷湿的气味包裹,一路上他们开口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鬼魅般陡然出现弥漫的瘴气,不知何时就会跃出的异兽,还有悄然靠近甚至是爬到身上的毒蛇虫蜒。   在这种时刻出现的危险刺激下,十名弟子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心高气傲,对天柱的认知也变得更清晰。   “再走一会儿,就离开翠林海了。”   徐妧垂眸看了眼指引方向的坠子,似安慰般与他们说了一句。   短短两个时辰的工夫,这帮天才的变化着实不小,甚至能够合力斩杀六只成群的一阶异兽,至于他们彼此之间仍旧针锋相对的小摩擦,就留给接下来历练的日子里他们自己去磨合。   众弟子闻言齐齐望向徐妧,对比起他们的灰头土脸,大师姐一直都云淡风轻得出尘,在这危机四伏的林海里像是闲庭散步一样随意,双方差距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迟绥抬手擦了擦脸颊,留下几道灰黑痕迹也没留意,看着徐妧问道:“大师姐,在翠林海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徐妧很少待在一境天柱历练,想了想才说道:“之后会途经一处峡谷,那儿的蛇虫要多些,也是宗门分发历练任务里最多的去处,正好你们能提前熟悉一下那里的环境。”   这时一侧的树丛忽然传来窸窸窣窣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低语,弟子们顿时神情戒备,脑海里闪过无数类似杀人夺宝的修行一途里的残酷传闻。   徐妧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没有出声劝阻。   那边高大草丛被拨开,钻出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原本神情冷郁带着防备,在看到一群人比他还要防备的眼神时,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徐妧见停留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便淡声道:“我们走吧。”   她只负责领路,约束好这些师弟与师妹们即可,其余碰上的事情,徐妧并不打算关心。   他皱了皱眉,也不想和这群人有什么牵扯,正要松开扶住草叶的手回去,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子忽然从他腋下钻了出来,瞧见徐妧和弟子们的一瞬间,顿时开心喊道:   “太和宗的人,太好了!”   “你们是在翠林海历练完准备回去的吗?我乃北楚人士徐恬恬,这位也是太微垣的修士,霍衍年!他刚刚为救我受了些伤,还中毒了,回去的路上也有不少危险,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也好有个照应!”   弟子们闻言顿时无语,凭这配置,这人怎么能把蹭保护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偏她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在群灰头土脸的弟子们之间,一眼瞧中了淡然清冷的徐妧,小跑着就要到她跟前开口说话,却眼前银光闪过,锐利剑锋抵在她脖颈前不到一寸的距离。   “滚远点!”迟绥眉眼凌厉,毫不犹豫出剑拦下她,厌烦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徐妧视线落在迟师弟所执那柄剑上,从佩囊里取出一枚圆滚滚的丹药,平静道:“姑娘如此冒失可不好,至于同行,我领师弟、师妹们回宗门据地,带着外人多有不便。”   “这枚解毒丹拿去吧,足以化解他体内中的毒。”   徐恬恬瘪了瘪嘴,但看到莹白掌心间的灵丹瞬间,被剑架着脖子的惊吓一扫而空,她伸手将丹药抓过来,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丢下一句多谢便连忙跑到霍衍年身边。   “看!快吃了这枚灵丹,你中的毒就能好了!”徐恬恬拈着灵丹,踮起脚尖几乎整个人都要贴着霍衍年,想把灵丹送入他嘴里。   霍衍年眉头紧锁,他尚且不知徐妧来历,怎能轻易服用她给的丹药。但看着徐恬恬满眼的期待,他有些别扭地微微张开嘴,徐恬恬立马笑着把灵丹喂进他口中。   灵丹入口便化作微苦暖流涌入四肢百骸,霍衍年感觉到腰腹处被异兽神通留下的伤口也在缓缓恢复。   “走吧。”徐妧不想被他们浪费太多时间,示意太和宗弟子跟上,继续往翠林海外的方向走去。   迟绥看了眼那两人,嘁了一声,不满道:“大师姐,干嘛要管这人死活,得了你给的灵丹也没见他们感恩戴德。”   徐妧声音平淡道:“天柱之中,同界人族理应守望相助,只是一枚灵丹罢了,无妨。”   在她身后的裴思月听得眼冒星星,正要开口,就听见迟绥笑嘻嘻地说道:“大师姐心地真善良!”   其余弟子也认同地点头,裴思月气得跺了跺脚,剐了迟绥一眼。   宁子湛依旧沉默寡言,只是看向迟绥的眼神若有所思,方才他出剑的狠厉决绝,可不是一个初入修行的修士应有的表现,而且迟绥对大师姐的反应未免太过直白。   有点意思……宁子湛想到这,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一丝笑意。   徐恬恬红着脸退后小半步,朝气蓬勃的声音难得轻了些许:“感觉怎么样?毒解了吗?”   霍衍年眼底的阴郁似乎有所松动,他垂眸低声道:“已化去大半,药力仍有留存,很快就能化去残余的毒。”   “那就好!我们快跟上这群太和宗的弟子吧,那个女修能做领路人,一定境界不低。跟着他们就能安全回到据地里,你受了伤,我修为又不高,还是跟在他们身后比较稳妥。”   话音刚落,徐恬恬就想伸手去拽住他的衣袖,却被霍衍年下意识地避让开。   “看这些修士的表现,似乎不愿与你我同行,待我恢复些许,亦能安然护你回到据地。”   徐恬恬咬住下唇,旋即叉腰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先前我已经救了你一回,再出什么危险我可救不了第二回 了。太和宗的弟子贯来不会见死不救,这点你尽管放心,快点,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霍衍年目光远望,落在太和宗那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其中徐妧的身影尤为出众,在这林间暗沉的光线里,她总是要比别人看起来明亮几分。   “好。”欠她的那枚灵丹,到了地方以后也正好能还了。   走了约莫三刻钟,太和宗一行人这才走出翠林海的范围,久违的阳光落在身上驱走满身湿润。   裴思月看见徐妧一身洁净不染尘埃,忍不住艳羡道:“这是避尘术吗?何时我也能像师姐这样,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干干净净啊。”   为了赶路,加之翠林海里到处都可能有危险,裴思月别说是沐浴,就连洗脸的机会都没有,比起过去在府中的娇贵日子,裴思月觉得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成长了好多。   徐妧解释道:“不是避尘术,但日后你也可以用功绩兑换这门术法,要得不多,简单易学。”   “哦……”裴思月有些遗憾,她还想蹭一发师姐的避尘术呢。   迟绥警觉地回头瞄了眼,果然看见方才在林中那两人,撇撇嘴对徐妧说道:“大师姐,那两个人跟在我们后头,要我去赶走他们吗?”   见他神情跃跃欲试,徐妧无奈道:“不理会便是了。”   “迟绥,同为人族修士,你总是这么大的恶意又是何必。”先前嘀咕的那个弟子见状,他顿时眼神犀利,果断抓准时机说道:“善良一点不好吗?大师姐都没意见,你针对他们作甚。”   迟绥嗤笑道:“哦?那我去砍些木头做个轿子,你去扛着他们两个走如何?”   那弟子说不过他,哼了一声便扭过脸不理会。   接下来的路程虽有吵吵闹闹,但真遇上异兽拦路,他们十人倒也没把平时的摩擦放在心上,即便是迟绥和那名弟子,在迎战异兽时也全力合作。   至于解决了异兽之后又别扭的相看两厌。   徐妧对此很是淡定,吵吧吵吧,到了据地她就清静了。 第5章 摇尾赤蝎   越靠近徐妧所说的峡谷,……   越靠近徐妧所说的峡谷,四周的绿植便逐渐减少,最终放眼望去都是黄沙,太和宗弟子们仅是一重境,徐妧看他们掩面紧闭口鼻吃力前行,便默默释放一个抵御风沙的无形屏障。   太和宗弟子自然能第一时间发现,但这时候没有人再开口打扰施术庇护他们的徐妧。   徐妧得了片刻宁静,思绪也随之散发,在一境天柱里的人域和魔域接壤处,有样唤作人面木的灵材,正是锻造九阶灵剑所需的灵材之一。   把这群弟子安然无恙送到据地以后,徐妧打算即刻启程去取人面木回来,剩余的材料则是要去往更高境的天柱方能找到。   而锻造这柄灵剑需要的人面木至少得在六品之上,其作用仅是拿来当柴烧。   难怪锻造一件九阶品级的器具足以掏空整座中型宗门,亏得徐妧身后有一座太和宗,能让她以积攒的功绩兑换其中一部分所需的材料,手里又捏着锻造秘方,否则还真不敢想。   徐妧目光落在左前方一处较为平整的地势,忽然说道:“前方是摇尾赤蝎一族的栖息地,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息再继续走吧。”   此时已经步入峡谷深处,虽然有徐妧为他们抵御风沙,但峡谷内因毒蛇虫异兽吞吐产生的毒瘴却无法避免。   这群弟子吞服解毒丹后仍需运转灵力以免毒瘴入体,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也已经到了极限,徐妧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给他们一个打坐恢复灵力的时间。   裴思月安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和徐妧说话,见她随意席地而坐并未入定,便走过去也不在意地上沙尘,一撩衣摆径直坐下。   “大师姐,此处既然是摇尾赤蝎的栖息地,它们不会攻击我们吗?”   徐妧回神,解释道:“摇尾赤蝎性情温顺,潜居砂砾和岩底缝隙,多数时候不会攻击其他活物,除非它们产下的蝎卵被触动,沾染了蝎卵气息的活物就会受到摇尾赤蝎举族追杀。”   其他弟子也不知不觉地围在徐妧四周,专注听她讲述。   “此地的摇尾赤蝎多是一阶异兽的范畴,不过在那道裂缝之下有只蝎王,血脉实力已是四阶。”   徐妧视线一瞥,顺势抬手指向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抹莹润光泽,说道:“那便是蝎卵,你们可以趁着现在辨识一下,往后宗门发布的任务里,或许就会有采集蝎卵的要求。”   有个弟子挠了挠头,问道:“可大师姐您不是说,要是蝎卵被触动,沾染了气息的活物就会被赤蝎追杀吗?这……采集蝎卵岂不是太过冒险?”   徐妧抬眼望向他,清冷面庞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跑得足够快,摇尾赤蝎就追不上你。”   “追、追不上……”那名弟子呆住。   徐妧见他当真,只是笑容浅浅道:“到时候该如何应对,宗门自会告知你们,现在只需注意脚下莫要踩碎蝎卵就行。”   不远不近跟了一路的徐恬恬坐在地上捶了捶腿,不满地噘着嘴,目光却时不时悄悄落在一旁站着的霍衍年脸上。这男子修为虽是不高,却实在模样俊美好看,否则她也不会在霍衍年睁眼的瞬间,改变想要摸走他身上物件的打算,认下救了他的功劳。   “大宗门的弟子果真孤傲,就送了一枚解毒丹,明明我们都是人族,你受了伤,我又是一介女流,也不肯多照顾我们一些。”   徐恬恬跟在他们后边没被异兽袭击过,可也吃足了风沙,她小声埋怨道:“若是换成我,定不会这么做,权当结个善缘多好呀。”   “互不相识,愿意拿出解毒丹已经仁至义尽。”霍衍年对四周环境保持着警惕,闻言不由得眉宇微皱:“方才为何你要骗他们,在翠林海里分明是你救了我。”   他对昏迷期间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但醒来后徐恬恬的解释又辨不出有什么问题,霍衍年在这之前只受过算计,被人施救却还是第一次,也因此他不明白为何徐恬恬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徐恬恬自得地笑道:“这样他们就会对你不那么防备啊,反正你救我和我救你都差不多,哪算是骗人。”   就算是骗,也没对那帮太和宗的弟子造成什么影响,还能博取他们的同情,瞧那女修不就爽快地掏出枚解毒丹吗,身为女子总是对此类救美的英雄容易有好感的。   徐恬恬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视线余光却瞥见一抹莹润的光泽闪过,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先前却没有丝毫注意,大抵是被埋在沙砾里,被风吹拂去些许才显露出来。   比起远处四散分布的蝎卵,这抹莹润似乎还带着几分金银般的光泽,徐恬恬连忙稳住呼吸,她记得似乎也只有血脉较为精纯的蝎卵,方能有这般表现。   而这样的蝎卵,能够换得更高数目的灵石,即便是以物易物,也要比寻常摇尾赤蝎卵来得昂贵许多。   徐恬恬瞥见那头正在休息的太和宗弟子,心里头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又看了眼霍衍年,见对方只是冷着一张脸在戒备四周,对她并未有过多关注,徐恬恬皱了皱鼻子,悄然朝五枚成堆的蝎卵伸出手。   另一边,徐妧忽然站起身来说道。   “收拾好便准备继续上路吧,出峡谷后就离据地不远了。”   相处了几个时辰,这帮弟子也发现徐妧虽然看似清冷极有距离感,却始终很有耐心,一些微末细节的照顾更是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便会无声出现,而徐妧也从不以此邀功。   因此,迟绥先前与他人所截然不同的亲近,也逐渐在其余弟子越发热情提问里变得普通寻常,这也导致徐妧有种身边围了上千只小鸭子的感觉。   徐妧突然觉得这帮弟子一开始的孤高自傲也挺好,她的耳朵都快被不停歇的大师姐给磨出茧子了。   “是,大师姐!”此刻的天色渐渐暗沉,却也盖不住弟子们明亮双眼。   就在他们颇具气势的回应过后,周围忽然传出阵阵窸窣声响,密集的尖锐硬物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地面上沙砾也跟着轻轻震动。   随后近百处地面塌陷,从里头钻出约莫幼犬大小的赤蝎,它们抖了抖身上的沙砾,锋利的尾刺倒挂,不善地朝徐妧众人所在的这片区域围了上来。   太和宗弟子们下意识持剑或是准备施法,有些紧张地凝视着瞬间挤占空旷地面的摇尾赤蝎。   徐妧却要冷静得多,能够引发摇尾赤蝎躁动的原因很多,能够悄无声息就引发它们如此表现的人为因素仅有一条,就是有人偷取蝎卵。   刚才师弟与师妹们一直在她身边,不可能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触碰取走蝎卵,徐妧思及此,目光便落在离他们约莫十来米远的两人那儿。   男的神情凝重沉郁,女的惴惴不安,却都像是对此异状并不知情的样子。   真是不知情吗?   徐妧收回视线,淡声道:“先别动手,你们离我近些即可。”   “大师姐的意思是……使得赤蝎一族如此情况发生的人,是他们?”宁子湛自然也注意到了徐妧的视线。   裴思月一听,气得眼底冒火:“真是可恶!大师姐明明都好心的给了他们解毒丹,他们又跟在我们身后寻求庇护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贪婪!”   迟绥则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先前那个嘀咕的弟子,不忘记仇补刀一句:“如何,还用我去做顶轿子吗?”   “你!我……我看走眼了还不行吗,是我错了!”他也被突然冒出的摇尾赤蝎吓了一跳,也没死犟。   迟绥顿觉无趣,哼了声把脸扭到一边,看那些呈包围状逐渐向中心收拢的赤蝎,而中心区域正好囊括了他们与徐恬恬、霍衍年。   徐妧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几只离得最近的摇尾赤蝎从她面前经过时,尾刺几乎擦着徐妧眼前不过数寸的距离。   炽热火毒的气味直往弟子们鼻子里窜,他们看到徐妧面对赤蝎经过却眼也不眨的场面时,心骤然拔高,又立即放下,同时也由衷地感到钦佩。   “天柱里没有太多道德约束,多一分防范是好的,但若是想要施以援手也莫要顾虑太多,凡事遵循本心,谨记护住自己性命周全才是最重要的。”   徐妧撤去遮敛气息的禁制,毕竟赤蝎性情再温顺,被惹怒了以后要是经过什么活物身旁也会顺便扎一下出气,她想了想,还是从宗门师长耳提面命的话里摘出一两句说给这群弟子听。   裴思月红着脸,眼底像是藏了小星星一样,看着徐妧衣袂翻飞的背影近乎崇拜地小声说道:“真不愧是大师姐,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师姐!”   徐妧的表现,简直完美契合了裴思月对修行强者的所有幻想,她不由得也期待起自己往后能够拥有像大师姐这般的气势。   “胡说,明明是我的梦中情师姐!”另一名弟子小声驳斥道。   “梦中情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奇怪……”又有一名弟子弱弱说道。   迟绥听着这些话,握住剑柄的手不自觉用上劲,他好气啊!   摇尾赤蝎的爬行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围成一圈收拢的情况,让徐恬恬和霍衍年都无法找到逃脱的方向。   霍衍年隐约意识到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和徐恬恬有关,但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做质问对错这样的蠢事。   好在徐妧所赠丹药已经解了他体内的毒,他尚有应对的能力,何况现在情况还算不上多危险,霍衍年沉声说道:   “这群赤蝎行进速度缓慢,稍后我从东南方向打开一道缺口,我们从那里离开。”   徐恬恬往他所说方向看了一眼,连忙拦住他,急道:“那是我们来时的路,到时候万一有异兽出现,我们就被前后夹击了。”   “我有个办法,不如去寻求太和宗弟子的帮助,凭他们的实力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那群蝎子围过来的方向正好还能容你我通过去到他们旁边,省得你还要冒险去打开缺口。”   见霍衍年神情冷然并不认可的样子,徐恬恬咬了咬牙便自顾着往太和宗弟子所处位置的方向奔去,就在快要穿过空隙的一瞬间,那只摇尾赤蝎的尾刺扎向徐恬恬,突然出现的一道灵力将它挡了回去。   徐恬恬看向身后无声追来的霍衍年,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说道:   “你看太和宗的修士对我们遇难还不为所动,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考虑他们呢。况且对付这帮一阶的异兽,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件,连伤都不会受,放心吧,领路人的境界都不会太低,真出了事还有她在呢。”   霍衍年虽不认同她的话,但徐恬恬始终是救了他,因此只是不置可否地说道:“无论如何,事后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谢。”   徐恬恬瞥了眼他身上精致昂贵的衣物,噘着嘴不再说话。 第6章 动杀心   裴思月身周泛红流光萦绕,……   裴思月身周泛红流光萦绕,她注视着那两人靠近的身影,防备的眼神里满是不悦:“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祸水东引罢了。”迟绥眯了眯眼,跃跃欲试地对徐妧说道:“大师姐,我可以动手吗?”   徐妧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两道朝她与身后一众弟子奔来的身影,微抿的莹润唇瓣轻启:“不必。”   话音未落,她缓缓抽出灵剑,抬手便向前挥斩出一道剑气。   地面顿时扬起沙尘,混淆了众人的视线,不多时,徐恬恬和霍衍年都顶着一身灰扑扑跑出沙尘范围,摇尾赤蝎似乎也陷入短暂的迷茫中,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   徐恬恬原本被徐妧那道凌厉的剑气唬住,见她似乎只是为了拦住赤蝎,当即心下一定,眼珠子转了转,待走近以后,焦急道:   “这群蝎子不知为何发了疯,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也快走吧!”   徐妧淡声道:“你们走吧,这一次我不追究。”   “什么追不追究?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陷入危险里,自顾自离开呢。”徐恬恬紧抿着嘴,担心的神情十分真切,她还想走近些解释清楚,却被接连斩在身前地面的风刃逼得后退。   徐妧看着摇尾赤蝎逐渐不受沙尘影响,再度找到了目标移动,她垂下眼眸敛去压制着的不耐,平静道:   “看来姑娘有利用别人的喜好,但也应该注意分寸,莫要当全天下的人都与你身旁男子一般眼瞎心盲。倘若你们再靠近一步,我自会视作你们有意危害太和宗弟子。”   剩余的话徐妧没有继续说完,但自她身周清晰弥漫的杀气,足以言明一切。   徐恬恬满眼的无辜,带着震惊和不解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太和宗弟子与徐妧略显冷漠的表情如出一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霍衍年剑眉微蹙,尽管徐恬恬的表现总是有些……一言难尽,但徐妧的话语未免也太过咄咄逼人,他知道太和宗乃是宗门势力的巨头之一,却不曾想其弟子竟是这般表现。   只是对方如何表现,霍衍年也不会太过在意,他从小便是在冷血算计之中长大,似此类遭遇没少经历。   “既然他们不愿,就不必强求了。”霍衍年沉声道。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拖延的时间过久,赤蝎爬行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徐妧及她身后一众弟子则是冷眼旁观,摆明不会出手相助的态度。   霍衍年不知徐恬恬为何总是想要借助太和宗弟子的力量,但徐恬恬是第一个对他施救却无所图的人,因此霍衍年对她有着极高的容忍度。   “我想你定是误会了什么,没关系,事情真相总会见分晓,霍公子,我们走吧。”徐恬恬有些不高兴,但也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让霍衍年对她的观感变差,总不能捡了芝麻丢西瓜。   更何况,就算事情真的因她而起,那又如何?倘若这群太和宗弟子心善,只要他们愿意互相照应,事后她也不是不可以拿出枚蝎卵作为报酬答谢。   然而即使是面对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也始终冷眼旁观,着实让她倍感失望。   徐恬恬低着头,一枚蝎卵忽然自袖间滑落至她的掌心。   在经过徐妧面前时,徐恬恬忽然左脚绊住右脚来了个平地摔,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她摔倒的动作上,浑然没注意到那枚蝎卵脱离了徐恬恬的掌心,骨碌滚到太和宗弟子之间。   待一名太和宗弟子无意识后退半步时,蝎卵被鞋底轻易碾爆,周围其他弟子的衣摆上都或多或少地溅了几滴粘滑汁液。   他们茫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随后又望向徐妧。   “大师姐,这……”   迟绥反应却远比他们更快,直接拔剑刺向徐恬恬。   谁都不是傻子,站在这里半天脚边没有蝎卵,徐恬恬经过时摔了一下就有了,迟绥不管有无真凭实据,他已经忍徐恬恬很久了。   然而剑刃交击的声音清脆响起。   徐妧挑开了迟绥刺出的那一剑,不去看他有些愕然的神情,她走向徐恬恬的同时轻声说道:“你动手不合适。”   话音刚落,徐妧倒执灵剑,剑柄随她动作迅疾敲向徐恬恬的双手。   骨头迸裂的声音发出,徐恬恬顿时脸色发白,接着双臂便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她疼得额角冷汗滴落,眼泪也一颗一颗往外冒。   徐妧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她以剑尖挑住徐恬恬的衣襟,将徐恬恬丢向后边神情微变的霍衍年。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躲开砸向自己的徐恬恬,却也被她砸得退了几步。   摇尾赤蝎此时尽数逼近,见霍衍年带着他怀里的徐恬恬送上门来,尾刺立刻刺出,扎穿了霍衍年背后衣物,使得赤蝎火毒也尽数灌入伤口里。   霍衍年不得已只好转身迎战摇尾赤蝎,还要单手扶着几乎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嘤嘤哭泣的徐恬恬,他身上被尾刺留下的伤口越来越多,地上也开始出现摇尾赤蝎的残肢断骸。   见此,徐妧依旧淡定,转身对太和宗弟子们说道:   “你们现在便往峡谷之外走,我已为你们施加遮蔽气息的术法,约莫维持两刻钟。出峡谷以后,依照此法便能催动天柱碎石坠,随着它的方向前往即可。”   她将如何催动天柱碎石坠的方法传音告知众弟子,身周也逐渐萦绕流转着青风赤火。   迟绥意识到那枚蝎卵或许有什么不同之处,会引发一个更危险的存在出现,他自然不甘就这么抛下徐妧离开,道:“大师姐,我可以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也是!”裴思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坚定。   其余弟子亦是不想离开,他们并非不惧数量越来越多的摇尾赤蝎,只是谁都不愿就这么离开。   宁子湛也认真地看向徐妧,说道:“若是我们留下会影响大师姐您对敌,我们现在就走,绝不拖延。但要是能够留下助大师姐一臂之力,我们也不想留你一人面对她惹出来的祸事。”   徐妧语速不疾不徐道:“放心,我很快便会安然无恙回去寻你们。”   她的确不着急,毕竟有霍衍年在那儿自食其果的应对摇尾赤蝎,徐妧任由师弟与师妹们在这耗费时间去纠结犹豫。   寻常蝎卵不会引发如此多数量的赤蝎出巢,徐妧给过徐恬恬机会,倘若那时徐恬恬趁早离开,只要跑得足够快,即便是引出蝎王也有机会逃出这座峡谷。   徐妧要保证弟子们的周全,自然不会给徐恬恬尾随其后的机会。   然而徐恬恬似乎打定主意,想要将这份风险分摊。   徐妧也想不到她竟能蠢到这种地步,血脉精纯的蝎卵破碎,只会惹怒摇尾赤蝎一族,使其对沾染蝎卵气息者发动不死不休的追杀。   徐妧清楚感知到远处的裂缝里,蝎王的气息正在向外扩散。   她这种行为,彻底挑动了徐妧的底线。   弟子们深知拖延下去只会成为累赘,纵使百般不愿,也只好听从徐妧的安排朝着峡谷外的方向疾奔。   有徐妧为他们遮蔽气息的术法在,摇尾赤蝎依旧把徐恬恬当做是报复的目标,疯狂攻击她,却又被霍衍年竭力阻挡。   徐妧悠然踱步在密密麻麻的摇尾赤蝎之中,慢慢靠近已显疲态难以应对的霍衍年,她的神情依旧云淡风轻,心底的杀气没有丝毫外露。   霍衍年是死是活,徐妧无所谓,但徐恬恬此人的性命,不能留。   且不说徐恬恬品性如何,单论她的所作所为有意要害太和宗弟子,徐妧便不打算让她继续活着,这些资质卓越的弟子都是宗里的宝贝,她身为炽火峰的大弟子,自然是要照顾好他们。   徐妧虽不是杀心过重之人,但也没有以身饲虎的爱好,她给过机会,徐恬恬却不知珍惜和把握,那就把命留在这里好了。   这种事情不方便让师弟与师妹们在旁观看,他们今日所见过多,心性成长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   至于天柱之中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还是留给他们以后去逐步认知吧。   青色风属灵力与赤红火属灵力随徐妧心念飞出,力量随着相辅相成越发壮大,宛若两条游龙穿过赤蝎袭向霍衍年怀中的徐恬恬。   徐恬恬自然是见到这来势汹汹的攻击,霎时拽紧了霍衍年的衣襟,几乎想要钻进他血肉里躲起来一般。   而霍衍年独自应对众多摇尾赤蝎,早已受了不少的伤,火毒灼烧灵脉带来的痛楚时刻发作,他自然无力躲闪徐妧的这一击,与徐恬恬一并被打得向后倒去,砸在数只摇尾赤蝎上。   霍衍年昏昏沉沉之际,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他越发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徐妧面容清冷地走来,摇尾赤蝎仿佛迎合在她左右的随从般,高举着尾刺也涌动着靠近。   “你身为太和宗修士,又是领路人,竞对同族下此死手,难道就不怕太和宗被天下人问责吗!”   徐恬恬没有想到徐妧会对她动了杀心,她睁大了双眼,说话间泪水滴滴滚落,倘若有不知情者误入此地,倒真要误会徐妧是那个心狠手辣、残害同族的恶人。   徐妧懒得与她多说废话。   青红两条由灵力凝成的游龙,竟是凝出鳞片一般,细看才会发现那都是由细碎的晶石状组成,青风催涨赤火,顷刻间游龙身形壮大,带着凛然杀意飞向倒在地上的两人。   霍衍年彻底没了动弹的力气,徐恬恬虽然双手被敲断,可两腿却没半点不妥,她吃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   徐妧眸光澄澈地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身形,缠绕飞舞的游龙立即分开。   青色游龙扑向地上的霍衍年,另一道赤火游龙则是吞没了徐恬恬,她被这一击打得跌倒在地,四周摇尾赤蝎挪动着足肢围上去,即使被她身上遍布的赤火灼烧得双钳变了形,也仍然将徐恬恬拖入地里。   赤火入体必然伤及徐恬恬的心脉,若无丹师救治,她断然活不过一个时辰。   徐妧虽然有心想要过去补刀,却若有所觉地视线一偏,眼眸不由得微眯了眯。 第7章 嗷呜   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摇尾赤蝎……   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摇尾赤蝎晃了晃钳子,显然是被徐妧那一击打中。   而它足肢底下,正是彻底昏迷过去的霍衍年,徐妧清楚瞥见在他身侧残留着两枚蝎卵。   蝎王想要护住这蝎卵,自然是第一时间跃至霍衍年身上,却恰好为他挡住徐妧的术法攻击,至于霍衍年身旁为何无端端会出现两枚蝎卵,恐怕就要问徐恬恬了。   可惜的是,蝎卵脆弱至极,青色游龙撞在蝎王坚硬甲壳上留下道道白色痕迹后,迸开的余力也摧毁了那两枚蝎卵。   徐妧没有犹豫,拔剑跃至蝎王背上,火属灵力自她掌间灌入灵剑里,原本剑锋抵着蝎王背部甲壳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溅起火花无数却不能破防。   但随着灵剑轻轻嗡鸣,整个剑身都泛着耀目赤红时,灼热的剑锋霎时轻易刺入蝎王甲壳之中,搅散了里边的嫩肉。   蝎王的尾刺悬在徐妧头顶上方,下刺的疾攻忽然顿住,便被徐妧抬手拈住,随后轻轻向旁拨开。   徐妧低头看了眼赤红散去后灵剑上遍布的碎裂痕迹,锻打其上的阵图纹路也彻底失了灵韵,她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   “三阶灵剑也承不住吗。”   看来还是要加快收集锻造九阶灵剑的材料,否则锻器司的弟子们瞧见她又要一脸哀怨了。   这只摇尾赤蝎王已是四阶的实力范畴,体型过于庞大,徐妧打量着它的狰狞甲壳,琢磨如何拆分才能更好塞进佩囊里。   却不想忽然山摇地晃,在霍衍年身底下陡然出现一个黑魆魆的大洞。   徐妧尚未反应过来,这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大洞将霍衍年、蝎王连带着她一并吞没。   无休止的下坠感没让徐妧惊慌失措,她虚眯着眼扣住蝎王甲壳,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徐妧只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停坠落。   直到底下隐约传来光亮,徐妧却发现在蝎王底下的霍衍年不见了踪影。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天命之子·霍衍年·说好的道侣呢怎么没了’成就。”   “……?”   徐妧为自己施了个轻身术法,随后意念点开成就系统,在置顶已完成的两条成就里,她点开查看霍衍年那一条的成就详情。   “你闯祸来我收拾,鲜活明媚而又古灵精怪的笑脸。”   “在这黑暗人生里就像是一道截然不同的光亮,她只是一个为自己打算的女孩,用谎言保护自己怎么了!”   “恭喜宿主阻止天命之子·霍衍年与其命定道侣陷入陌生而又危险的环境,使得霍衍年无法在此过程中,无法生成往后对徐恬恬八万米厚的美好滤镜。”   “奖励:在允许的范围内,宿主可自行要求获得一件物品。”   徐妧眉头微蹙:“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拆散他人姻缘?”   杀徐恬恬这件事,是徐妧原本就打算做的事情,此人满嘴谎言,更是为达目的不惜拖太和宗弟子下水。   可如果系统给予奖励是想驱使她去拆散天命之子的姻缘,徐妧不屑为之。   能得奇遇会给修行带来便捷,但徐妧认为即便是没有这个系统的出现,她也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达到她所期望的目标。   “成就系统更多功能请宿主自行摸索。”   徐妧盯着底下越来越近的光亮,声音微冷:“他人姻缘是否合适也与我无关,可你既然名为逆袭,不如与我说说,谁人逆袭是靠拆散姻缘而成?”   “恭喜宿主达成个人成就:‘信念·坚定’,特奖励五阶清心灵丹共十八枚,奖励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天命之子的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影响九界,因此希望宿主能够对其人生大事、三观进行良好引导。”   “成就系统存在的宗旨是为了奖励宿主,确保在逆袭过程中,宿主能与天命之子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并碾压他们!”   “而不同天命之子的相关成就也有所不同,因此不公开成就具体内容,是希望宿主能够以平常心对待天命之子。”   “如若宿主对拆散姻缘一类成就感到不适,可以选择不完成此类成就。”   系统缥缈的声音逐渐加快语速。   徐妧对它的解释姑且算是满意,她不想变成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那样只会在无穷无尽的索取中迷失自我。   更何况平心而论,徐妧若是碰到谁对她的人生以所谓大义为由去指手画脚,恐怕也只会想一剑结果了对方。   系统最后一句话没说错,只要她能恪守自己的底线就可以了。   只是对这系统存在的意义,以及选择她的原因,徐妧也有了更多的好奇,但这还需要她多观察留意,分析其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   “我要一只完整的鲲鹏。”   “……请宿主在允许的范围内提出需求。”   “死的也可以。”   “该需求不在允许的范围内。”   “半只呢?”   “该需求不在允许的范围内。”   徐妧皱眉:“你这允许的范围到底多小。”   锻造灵剑的材料其他都好凑,但用以共鸣灵韵的兽血或精魄越高品阶越好,鲲鹏正合徐妧的风灵根。   然而她一直要到带有鲲鹏血脉的异兽,也不在系统允许的范围里。   “检测到符合宿主需求的物品七百二十三件,请宿主查看选择,否则视作放弃该奖励。”   淡色光幕在徐妧眼前缓缓展开,右上角还有一行细微得不易察觉的小字。   “一切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徐妧最终选择了五滴鲲鹏精血,在系统表示奖励已发放的同时,她与蝎王的尸身一同没入那抹光亮之中。   …   …   宽敞整洁的岩洞里。   一个男人随意坐在地上,周身遍布的杀伐煞气渐渐消弭。   岩壁上缀着的晶石为整个山洞带来柔和的光明,也洒落在他雪白的长发上。   玄嚣仰起头注视着岩洞上方,眼瞳边缘的猩红也很快就消失不见,恢复至原本的浅金色泽,淡漠地倒映出粗砺的岩洞表层。   他是仙界里的至强者,四方仙帝之一的白虎仙帝,执掌杀伐与监兵。   也承载着九界刀兵祸乱的杀伐煞气。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玄嚣便会入廿十四境天柱,通过与异兽厮杀的方式,宣泄体内积攒的杀伐煞气。   否则玄嚣承受的杀伐煞气一旦越过临界点,那么他将会终止一切祸乱,只不过是以整个九界涂炭生灵为代价的方式。   每次消弭杀伐煞气后,玄嚣会有七日的虚弱期,这处岩洞便是他为自己备好用来恢复的地方。   但今天似乎有个不速之客即将闯入。   玄嚣神情漠然,那人一旦出现,便会落入他的杀招当中。   但很快,玄嚣察觉到身体正在变化,他薄唇紧抿,只来得及匆匆布下几道术法,身形便忽然消失在原处,只留下失去支撑的衣袍鼓鼓囊囊堆在地上。   随后,岩洞上方也陡然出现一个黑魆魆的大洞。   徐妧与蝎王一同从洞里跌出,蝎王的尸身在这一刻发挥了它最后的作用,为徐妧缓和大部分落在地上带来的冲击力。   徐妧抬手半遮住眼打量周围环境,她似乎落入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随后徐妧跃至地上,没有撤去防御的禁制,但浓厚精纯的灵气却不受禁制阻拦,不需她特地入定修炼,便丝丝缕缕地钻入她体内。   徐妧脸色微变,立刻止住灵气入体,才继续打量这处岩洞。   就在她被岩壁上照明所用的晶石吸引了注意力时,岩洞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丝响动。   徐妧立即转身看向响动传来的方位,她在此之前竟对那里毫无所觉。   雪白衣袍堆在地上,徐妧尚不知这是何处,见衣袍里似乎有个活物正在挣扎,徐妧的神识穿不透那堆衣袍,遑论看出它具体的形状。   而徐妧连它的气息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显然这个活物实力远超她许多。   徐妧没有犹豫,直接舍弃了蝎王的躯壳,屏气凝神往岩洞唯一的出口走去,然而无形的禁制封锁了出口。   看着禁制一闪而过的繁琐玄奥阵纹,徐妧眼神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岩洞、活物、强大禁制。   三者组合在一起,便意味着徐妧也许是掉入一处封印着什么凶猛存在的禁地。   难怪她没与霍衍年掉在一处,天命之子享受的待遇果然是要与众不同些。   徐妧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响动越来越大,似乎因为被衣袍裹住让它很是愤怒,她甚至能听到衣袍不堪其折腾发出的微弱撕裂声。   就在衣袍被彻底撕开的瞬间,徐妧立刻转身看向角落,无论对方是什么境界,她总要想办法应对,找寻到一线生机……   “嗷!”颇具气势的吼叫泛着股奶味。   浑身雪白,花纹泛着浅金色的小老虎坐在被它撕烂的衣物里,绒绒的头上顶着条腰带,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它那双被腰带压着的圆耳不时轻动,最后干脆打着滚用爪子把腰带给挠了下来。   徐妧一手扶住岩壁,终于是理智克制住她想要上前揉揉虎头的冲动。   天柱里,越是迷人的也就越危险。   哪怕这头小白虎看起来再可爱,能被那般强大禁制封印在此处的,就算不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也绝非善类。   依它外表来看,想必是身承白虎血脉的妖族。   徐妧猜想,倘若不是它有问题,那便是谁贪图白虎血脉,将它囚禁在此。   很快,小白虎终于从那堆衣物的束缚里走了出来,它自然是注意到站在洞口处的徐妧,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用那双金色眼眸打量她。   徐妧始终保持着理智,并没有被它看似无害的外貌所影响。   但既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有和平谈话的可能。   徐妧沉了沉气,不卑不亢道:“晚辈徐妧,机缘巧合下误入此地,无意叨扰前辈清修。”   小白虎四爪聚拢坐在地上,色泽无暇的毛发柔顺,听到徐妧的话,它似乎也陷入了思考,然后便起身欢脱地朝徐妧奔去。   在这一瞬间,徐妧险些想要动用术法,但还是在小白虎毫无杀气的靠近中,克制住自己动手的想法。 第8章 天惨之子   小白虎绕着徐妧嗅了一圈……   小白虎绕着徐妧嗅了一圈,接着就要扒拉着她的衣摆向上爬。   徐妧立即蹲下,伸手按住小白虎绒绒的前腿,一人一虎在这瞬间都像是被定住似的,对视了一会儿,小白虎才失了耐心,另一只虎爪抬起来放在徐妧按住它前腿的手背上。   “果然如此……”   徐妧一直高度防备着小白虎的一举一动,直到它做出如此表现,才让她彻底松了口气。   这只白虎体型稚幼,双眼澄净,透出的神色不沾半点凶戾。   想必是身承白虎血脉的妖族幼崽,因血脉而被觊觎劫走,最后囚禁在此处。   徐妧陷入沉思,纤细白净的手便不自觉地摸向小白虎的脑袋,一顿搓揉,惹得小白虎舒适地眯起圆溜溜的眼眸,迎合地用脑袋轻顶她掌心。   “如此精纯的灵气,还有这白虎血脉,这里或许要比九重境强者能够进入的天柱,还要再高不少。”   “外面对我来说很危险,却也不能继续在此停留。”   徐妧清楚,囚禁小白虎的家伙在看到岩洞里多出一个她的时候,想必不会友善地将她放出去。   “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找到离开的办法。”   徐妧松开揉搓虎头的手站起身来,小白虎啪叽一下便倒在了地上,有些懵然地看着她去摸索岩壁。   不得不说,囚禁白虎的人实在财大气粗,这些嵌在岩壁上的竟都是密云石。   在太微垣,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密云石足以让修士们抢破头,而这里的密云石多得是大如鸡卵,品相极佳已至八阶。   徐妧目光澄然,不被密云石所吸引,专注地查看遍布整座岩洞的阵法。   尽管已经对囚禁白虎之人的境界往高了估计,却还是在这座布置精妙玄奥的阵法里,得出一个结论,似这般阵法,恐怕只有仙人方能摆出。   徐妧走到哪里,小白虎便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见徐妧停下沉思,小白虎便有些无聊地端坐在原地。   直到徐妧又继续往前走,它也连忙跟上去。   徐妧自然知道身后缀着的小尾巴,但现在面对着未知的威胁,显然是及早找到离开的方法更重要。   忽然行至一处时,利器破空之声骤响,冷然的杀意直指她眉间与心口。   徐妧甚至来不及躲闪,在她意识到危险出现的那一刻,术法幻化出的枪尖、锋刃已经逼近。   小白虎不满地吼了一声,透明无形的杀招瞬息崩溃,徐妧松了口气,她没想到那人能放任小白虎在岩洞里自由行走,却还布下如此杀招。   “多谢你救我一命,小白虎。”   徐妧弯腰抱起白虎,伸手轻点一下它的粉嫩鼻头,清冷面容也露出一丝笑意。   “嗷!”它毛茸茸的尾巴轻甩。   徐妧抱着白虎,直到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从岩洞上方跌落,或许那个大洞会给这处阵法带来影响,徐妧思及此,将白虎放回地上,三两步便踩着蝎王向上跃去。   掌心触及岩壁的一瞬间,阵法忽显,徐妧清楚捕捉到那处阵法隐约可见的脆弱。   有戏!   徐妧眼一亮,轻盈落回地面,嘴角微微上扬对小白虎说道:“我找到可以离开此处的办法了,不过还要你出爪帮一把,你可愿意?”   小白虎仰头看着她,话里的意思倒是听懂了,可离开不是很简单吗,为何还要跳上跳下的。   只是它的吼叫,徐妧也听不懂,索性一转身朝洞口走去。   徐妧不明所以地跟过去,就瞧见它举起一只前腿,圆润毛绒的虎掌啪叽拍在洞口处的禁制上,阵法随之明灭不定了一阵后,便彻底消失。   “……”徐妧突然感觉她好像是误会了些什么。   小白虎走到徐妧身边,想了想还是扒拉住她的衣摆。   往常它都是独自一虎在岩洞里发呆,好不容易进来个味道很好闻的人,它有些不舍得徐妧离开。   徐妧知道年岁尚幼的无论是人是妖,多会对第一眼所见产生依赖情绪。   也许将小白虎囚禁在这里的家伙手段残暴,所以小白虎这种依赖情绪就顺延给了她。   在此之前徐妧多半不会选择带走小白虎,毕竟白虎血脉源自四方神兽,她暂且不知在这境天柱里是否能有自保之力,带着白虎血脉岂不是为自己凭添麻烦。   但小白虎救了她,又轻易打破此处阵法。   论麻烦……   恐怕她才是那个会成为麻烦的人,这还得亏小白虎性情单纯如稚童,没意识到这一点。   徐妧认真地看着小白虎:“留在此处恐怕还会有危险,我想去外边瞧瞧,碰到生死关头或许会直接离开。”   腰间别着的天柱碎石坠,能让徐妧在紧要关头强行离开天柱,但付出的代价便是天柱碎石坠需要重新蕴养三月,方能再次进入天柱。   “若你愿意随我一同离开,我便带着你,若是不愿也最好尽快离去,以免被囚禁你的家伙发现。”   小白虎歪着脑袋听她说话,待徐妧话音刚落,茸茸虎爪便抬起来,动作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衣摆。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但反正没人说它不能往外跑,小白虎觉得还不如跟着这个味道很好闻的人族出去玩。   徐妧看着它的动作,眨了眨眼:“这是答应了?”   小白虎索性直接走进狭长阴暗的通道里,在洞口边缘露出的半条尾巴甩了甩,示意徐妧赶紧出来。   见此情形,徐妧笑了笑,将蝎王的尾刺与毒腺取下来放进佩囊,这才走向阴暗的通道里。   岩洞位处于一座深山里。   徐妧从阴暗的通道里走出来,没有贸然外放神识探查,却也从遍地品相极佳、年份不低的灵植看出来,这境天柱恐怕真是仙人境界方能进入。   “倒不愧其天命之子的气运。”徐妧不由感慨道。   从一境天柱跌入仙人境界才可进入的天柱里,倘若不死,想必离开天柱时收获丰厚得不是一点半点。   在徐妧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异兽缓缓出现,它们嗅到了微弱人族的血肉气味,但在看见徐妧身边那只白虎背影的瞬间,所有异兽都僵住了,又缓缓地后退消失。   徐妧低头看了眼小白虎,琢磨道:“小白虎,你这毛色能变一变吗?”   白虎血脉的强大,就算是仙人也难以抵御见到它而不动心,要想不被觊觎,还是要改头换面稍作遮掩再走才最好。   “嗷。”小白虎抖了抖毛发,雪白与浅金纹路相映成辉的色泽便尽数化作寻常黑黄。   徐妧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只白虎的实力不弱,但却不清楚此境天柱内行走的各族修行者实力如何,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中,徐妧越发察觉到不对劲。   按理说深山之中应当多有异兽出没才是,但她除了偶然看到各类珍奇灵材外,一头异兽都不曾见到。   徐妧轻声对白虎说道:“小心些,这座山里应该是有个强大存在,或许就是他将你囚禁在岩洞里?”   小白虎想了想,这山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它还强的,这个味道很好闻的人族所说的强大存在就是它了吧,便点点头肯定了徐妧的猜想。   徐妧心下一凛,继续问道:“你能感知到对方气息吗,如果可以,我们就避开他所在的地方走,以免撞上。”   “……嗷呜。”小白虎正要点头,听到她后半句话时,有些迟疑地轻轻吼了一声。   “我明白了,那就看运气吧。”   徐妧也不强求小白虎能做到更多,凡事总是要靠自己去解决的。   何况那人既然直到现在也没察觉她带着小白虎离开岩洞,或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徐妧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行走,她虽然对此境天柱没有任何了解,但以往的历练经验让她大概能够有个方向。   既然能蹭到天命之子的气运来到这里,而徐妧能够停留在天柱里的时间仅余一旬,过后便会被天柱碎石坠带回太和宗,趁此机会多收获一些,也算是不枉此行。   就在徐妧越过一块巨岩时,忽然闻到了股血腥味传来,她屏气凝神地与小白虎对视一眼。   “嗷。”放心,没事。   徐妧听不懂小白虎吼声里的劝慰,她闻出这味道像是人血,便谨慎地根据其飘来方向找了个隐蔽的遮挡向那看了一眼。   探出的目光只来得及几头如狼异兽逃窜的背影,接着便看到霍衍年脸色惨白倒在地上,衣物被异兽的利齿撕咬开来,从胸膛向下裂出一道利爪划过的伤口。   徐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有些怀疑,霍衍年真是系统认可的天命之子吗,从翠林海里中毒,到峡谷被徐恬恬殃及,再到现在险些被异兽掏肠子。   “这人能救的话,姑且还是救他一命吧。”徐妧低头看向小白虎,低声询问道:“你能感知周围有无异兽出没吗?”   小白虎晃了晃脑袋。   徐妧顿了顿,说道:“若是不能感知就晃脑袋,没有异兽就叫一声。”   “嗷!”   徐妧得到答复,从宽大树干走了出去,此时的霍衍年已经奄奄一息,紧闭的嘴唇青紫还起了干皮。   外伤遍布全身,内伤还有赤蝎火毒作祟。   一个惨字都不足以描述他的经历。 第9章 高境天柱   霍衍年做了一个梦。  ……   霍衍年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被异兽团团围住,向来凶残生食人肉的异兽却将他涂满碾碎的灵植,再用粗布裹得严严实实。   像极了要将他腌制入味一般……   霍衍年觉得这个梦实在荒谬,可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甚至还能嗅到一些入药灵植被碾碎后散发的清苦气味。   闻到这股味道,霍衍年猛然睁开眼,一身的痛楚瞬间袭来,让他绷紧了下颌才没痛呼出声。   徐妧正和白虎眼对眼的无声互望,她原想是不是要直接拍醒霍衍年,以免把时间浪费在等他苏醒上,没想到霍衍年十分识趣地醒了过来。   徐妧视线没挪开,直接开口问道:“你醒了?”   平静的声音像是盛夏时当啷碰在白瓷碗壁上的碎冰,一瞬间让霍衍年烦乱的思绪得到冷静。   霍衍年不得不冷静,因为说话的人是徐妧,是那群太和宗弟子初入天柱的领路人,也是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徐恬恬。   霍衍年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他怔愣着竭力看向自己的身躯,被一张粗糙的树皮十分密实地裹住。   还用藤蔓紧紧缠绕打了个死结,树皮里糊满墨绿泥状物,那股清苦气味正是从这里头传出来。   没得到回应,徐妧也不在意,继续盯着白虎观察,与它纯净如琥珀般的眼瞳对视。   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即便是天命之子,也远不如四神兽之一的血脉后代更有吸引力。   霍衍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感受身体状态的同时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在何处?”   “高境天柱,至于到底是哪一境,暂时还不清楚。”   回答完霍衍年的问题,徐妧忍不住伸指去戳白虎的鼻头,却被它干脆一顶,把自己的脑袋送到徐妧掌心中轻蹭。   霍衍年像是个春卷一样躺在杂草间,眸光沉沉,心情复杂:“是你救了我……但既然你杀了徐恬恬,为什么又要救我,就不怕我会将此事说出去吗。”   徐妧看向他,眉目清然:“如果你不满被我所救,现在我也可以将你身上的伤势重现一遍。”   霍衍年不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假,抿了抿唇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徐恬恬她本性不坏,或许做了一些让你误会的事,但也罪不至死,姑娘一言不合便杀了她,多有不妥。"   徐妧偏过脸看了他一眼,不带笑意时的面容愈显清冷疏离:“是非对错,以霍公子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还没有资格评断。”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那么,就此别过。”   人已经醒来,想必在这之后凭他天命之子的气运也足以活着离开天柱,徐妧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他说些废话。   原本打算带着他一起历练,借此机会摸索出系统里成就的大致路数。   能得到系统给出的奖励固然是件好事,但徐妧还不至于为了强求这份奖励而委曲求全。   “……姑娘走之前,能否先将我解开。”   药泥让霍衍年的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但他被火毒摧残的内伤却还在,一旦运转功法便觉周身灵脉阻塞。   这些树皮藤蔓虽不是灵植,可在山里头生长不知多少岁月,坚韧得很,霍衍年暗自用力想要挣开,却一点力气都用不出。   徐妧也没犹豫,转身走回去抽出灵剑直接挑断藤蔓。   霍衍年这才得以坐起来,身上墨绿色的药泥稀稀拉拉往下掉。   他沉默不语地低头把衣服穿好,起身瞬间却感到一阵晕眩无力,摇摇欲坠间往徐妧的位置倒去。   冰冷剑柄陡然抵在锁骨处,硌得霍衍年疼出一身冷汗。   “霍公子,还请自重。”   徐妧一手抱着白虎,另一只手反执灵剑抵住霍衍年的锁骨,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不是,我一时无力才会如此。”   正觉得虚弱加剧的霍衍年也反应过来,方才若不是徐妧反应及时,他那般倒下,就像是故意投怀送抱一般……   他抿了抿嘴,耳根不自觉地泛起些许红意。   徐妧收回灵剑,淡声道:“那你在这好生休养。”   “等等!”   被再度叫住,徐妧先是克制住敲晕霍衍年的想法,才转身望向他:“霍公子还有什么话想说?”   霍衍年不知为何,总觉得徐妧没什么情绪的面容底下,隐隐透着股对他的不耐烦。   想到这,他顿了顿,说道:   “先前姑娘说此地是高境天柱,尚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想来定是比寻常低境天柱要危险得多。我虽有伤在身,但也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若是碰上什么麻烦,让我来殿后,也算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还以为先前霍公子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已经将我视若杀友仇敌。”徐妧顿了顿,说道:“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这位天命之子到底怎么想,徐妧不太关心。依照目前所完成的两个成就来看,她隐约猜测到完成成就的一些路数,既然霍衍年主动送上门,就算他想找寻机会为未来道侣报仇,徐妧也不会拒绝。   她这番话,在霍衍年听来总有些嘲讽的意味,但看到徐妧清凌凌的眼神时,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至于杀友仇敌这四个字,霍衍年有心想要解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女修身边的幼虎绝非泛泛,竟然还未认主。待会儿我教你一个认主结契的法门,收服这只幼虎,对你日后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年迈和蔼的声音陡然在脑海中响起,霍衍年霎时眸光一沉。   在他沾了点药泥的无名指处,一枚铜绿指环似乎亮了亮。   霍衍年下意识抬眼望向徐妧,却发现她已经动身,那一抹青白色身影很快便隐入林间。   他神情回到先前的沉郁冷峻,无视了声音的存在,浑身簌簌掉落墨绿粉块的同时,循着徐妧的身影跟过去。   “小嗷呜,若是我离开天柱了,你可有去处?”   比起对霍衍年的冷淡,徐妧与白虎说话时的语气总会柔和许多,毕竟谁都难以抗拒这份毛茸茸。   多出个新名字的白虎头顶圆耳动了动,它若有所觉地瞟了眼身后快步跟来的霍衍年,随后有些懒散地回了徐妧一声:“嗷——呜——”   蓬蓬的粗壮尾巴上下甩了甩。   突然又斜着角度指向屁股后头的霍衍年,横向甩了甩。   徐妧注意到它的尾巴,嘴角微微上扬:“还知道关心我?可惜这一次离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见面。”   天柱共有廿十四境,想要突破至更高一境的天柱,都需要挑战一个实力超出自己两倍的幻影。   层层往上,太微垣里至强者有记载的最高纪录,是十三境,而因为没有历代修士进入其中,高境天柱的危险则是大幅度增加。   徐妧清楚小嗷呜对她很是亲近,大抵它年岁尚幼,心思纯净懵懂。   但她不想利用这份亲近,就将小嗷呜拐带回太微垣,仗着信任的占有,徐妧不屑为之。   两人一虎走在林间,忽然都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霍衍年甚至觉得隐隐作痛的灵脉都得到舒缓。   “去瞧瞧。”   徐妧与他对视一眼,眼底都没有太多波动。   某些珍奇灵材在成熟的瞬间,会收敛不住自己的特殊,从而引来其他的贪婪觊觎。   但也只有这片刻时间会被发现,成熟以后就会神物自晦,变得平常无奇,再难被找寻发现。   只不过此类珍奇灵材周边都会有高阶异兽守护,修士哪怕机缘巧合碰见了,也未必就能得手。   徐妧踩着陡峭石头摸到一条向下坠落的溪水边缘,目光循着白瀑看去,在积蓄而成的潭水岸边,绿油油的几根草叶被飞溅的水滴打得晃来晃去。   草叶看起来油绿发亮,却也没什么稀奇,可它周边氤氲着淡碧色的灵光有韵律地收缩,像是修士正在吐纳灵气一般。   霍衍年神情凝重,传音道:“仙植?”   徐妧微微颔首:“灵炁萦绕,能识吐纳,是了。”   比起惊喜,在看到这株仙植的时候,两人更多的是感到一阵压力。   能诞生仙植的地方,确实证明此境乃仙人境界方可入内的天柱。   徐妧和霍衍年在这里头,就像是两只误入繁华街道的蚂蚁,那些来往的庞然大物却根本不会在意,但无意间的一脚落下都可能将他们踩死。   “徐姑娘打算如何?”   霍衍年瞥了眼草叶旁的潭水,照这个情况看来,守护它的异兽多半是潜藏在潭水里,凭两人的修为要过去取走仙植,简直痴心妄想。   徐妧倒不是非要它不可,摇摇头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小嗷呜偏着脑袋看她,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直接纵身跃下,在徐妧反应过来后已然抓不住它,毛绒成团的身影踩着湿润的土地,留下一个个爪印的痕迹。   清澈潭水渐渐浑浊,小嗷呜没理会,张嘴衔住草叶根系往后一扯,潭水里像是有只活物在疯狂挣扎,竟是无端搅起浪潮。   徐妧扶着冰凉岩石,看似冷静的眼眸底隐隐有些担心。   而霍衍年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铜绿指环仿佛提醒般的灼热,他紧抿着唇将视线偏到一边。   小嗷呜三两下跳了回来,把那几根草叶放到徐妧面前,朝她轻轻推去。   “这是你采回来的东西,我不能收。”   见它无事,徐妧也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没有多看一眼仙植,起身便挥袖离开此地。   小嗷呜眼神迷茫,它觉得徐妧会喜欢这几根草,可为什么它叼来了,徐妧又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嗷——”   小嗷呜叫了一声也没见徐妧脚步慢半分,只能把草叶再叼起来,撒开腿追去。   一直到远离此处,徐妧低声说道:“能够孕育出仙植,恐怕是太微垣修士都不曾踏足过的高境天柱,之前我虽有怀疑,但直到现在才确定。”   霍衍年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恐怕就只能留在这座山里。”   徐妧淡声道:“我要离开,去寻件东西。”   “为何?”   清扫身上药泥粉块的动作一顿,霍衍年神情微怔。   徐妧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霍公子有自己的打算,也就不必与我一同前去,只要注意好隐匿自身度过这几日即可。”   从白虎的形体语言里,徐妧得知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山里,有她锻造灵剑所需属性的矿石。   这里是仙人境界才可进入的天柱,孕育出的矿石品阶或许比徐妧需要的更好。   有机会,徐妧自然不想错过,她能承担蕴养天柱碎石坠的代价,所以这个险值得一冒。   霍衍年神情沉着道:“霍某说过的话仍然作数,救命之恩应当报答,不过还请徐姑娘给我一晚恢复的时间,明早启程可好?”   徐妧平静道:“要是在这里碰到危险,似乎也无需霍公子殿后了吧。”   霍衍年看着她:“眼下天色暗沉,入夜后的天柱更加危险,即便徐姑娘用不上我随行相助,也莫要着急出发。”   “言之有理。”   瞥见白虎叼着仙植跑过来,徐妧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它也顺其自然地就靠在徐妧身旁趴下,把草叶往徐妧的手里拱了拱。   霍衍年在这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消失不见。   他也大约了解一点徐妧的性格,便沉默着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入定,凝神静气地吐纳灵气,恢复内里伤势。   白虎像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顾着把仙植塞进她手里。   一心当它是雏鸟情节,但徐妧的确为白虎刚刚的莽撞举动担心。   小家伙对她好这一点,徐妧看得出来。   低头看着故作不在意甩着尾巴的白虎,徐妧澄澈干净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以后切记不能如此冲动,明白吗?”   “你心思单纯,可实力过于强大,这样很容易被骗取信任,也容易受伤。再强大的仙、妖、魔也都会有贪念,无论多相信一个人,也不能毫无保留,即使是我。”   听着徐妧嗓音清然的说教,白虎圆耳动了动,这世间能伤到它的寥寥无几,即便是那些存在,也不敢轻易与它为敌。   但是它也听出徐妧真切的关心,白虎便打了个哈欠糯糯地嗷呜一声,耍赖般拿脑袋去顶她的手。   徐妧有些无奈:“还是个只爱撒娇的小老虎。”   若非白虎血脉让它拥有天生强大的实力,就这心性,恐怕被卖了还傻头傻脑地不知道发生什么吧。   夜色渐渐降临,大概是因为白虎在此,徐妧守夜时也没察觉到一只异兽经过。   她双眸微阖养神,没看到懒散依偎在旁的白虎陡然化作人形。   玄嚣浅金的眼瞳里,神色从懵懂纯净到一片漠然,宣泄了杀伐煞气之后的七日里,他都会不受控制地进入一种心境犹如稚子的状态。   仅在入夜时,渐渐滋生的杀伐煞气会让他短暂恢复正常心智。   无论哪一种状态都是他,只不过对待事物的心态截然不同,但其间的记忆相通。   玄嚣想到白日里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无形的威压弥漫,周围虫鸣在这瞬间销声匿迹。   眼前这个人族实力低微,甚至连对近在咫尺的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小嗷呜……   活了万载岁月,玄嚣是第一次被这般称呼。   也是第一次被人肆意揉捏玩弄。   白虎执掌杀伐与监兵权柄,上界之中,比起其他三位仙帝,唯独玄嚣无人敢亲近。   所以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月白风清,玄嚣体内的杀伐煞气不自觉外放,被其触及的草木枝叶瞬间枯黄。   徐妧也隐有察觉地睁开眼。   四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先前一瞬的心悸来得莫名,去得匆匆。   徐妧视线垂落至身后一侧,原本紧挨着她的白虎大概是睡着打了个滚,翻到岩石边去,也茫然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见它也反应平常,想来是没什么危险出现,徐妧稍稍心定。   白虎起身颠颠跑到徐妧身边,挨着她躺下。   小嗷呜怎么了?   嗷呜仙帝听起来丢脸吗?   它觉得挺好。 第10章 抵达   一夜平静无事的过去,霍衍年……   一夜平静无事的过去,霍衍年睁开眼,在高境天柱精纯灵气的滋养下,灵脉阻塞的状况已经得到恢复,运转功法时也不会再疼痛难忍。   但灵脉各处的无形枷锁依然存在,对此,他低眸敛藏去眼中神色,再抬眼时已然一片正常。   徐妧察觉到霍衍年的动静后,起身说道:“恢复得怎么样?”   霍衍年看向她,道:“已经无碍,随时可以启程。”   “那就走吧,不过有些话先说在前头。路上若是遇到危险,你我各自保全自己的性命即可,我不需要你出手,也不会冒着丧命危险救你,这点想必霍公子能够理解。”   “嗯,我明白了。”   徐妧得到回应,便朝着白虎指引的方向动身。   晨雾弥漫的林间到处都湿漉漉,一切事物变得清晰又像是朦胧,霍衍年注视着她的身影,从一开始的遇见到现在,徐妧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云淡风轻。   尽管就在眼前,却又飘忽不可捉摸。   徐妧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反倒让霍衍年开始觉得不意外她为何毫不留情的杀了徐恬恬。   “就是她杀了你的心上人?这里可是廿十四境天柱,就算你实力不如她,也多得是机会让你借刀杀人,怎么样,只要接受老朽的衣钵,老朽便教你如何让她命丧此境。”   听到这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霍衍年神情不变跟在徐妧身后,在心中言语:“不是心上人。”   “有点意思,难不成这女修才是?”   霍衍年眼底隐有厌恶,冷然道:“即便徐恬恬做错事,也不该落得殒命下场,而你,纵然过去尊为仙君,但如今魂魄只能寄生在指环里,又有什么资格定夺他人生死?”   “瞧不出来,你竟还是个心善的,只是杀不杀她随你,但那只幼虎必须要得到,以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徐妧不知身后发生的交谈,她和白虎在这短暂相处的时间里,也大概读懂对方的一些肢体语言,得知可以放心使用术法以后,扭头告知霍衍年一声,便套了个轻身术法在林间纵跃。   约莫四个时辰后,才终于走出这座大山,徐妧转身看向有些气力不支的霍衍年,说道:“休息片刻再走。”   她虽然面上不见什么情绪,霍衍年却从这份迁就的话里听出了淡淡嫌弃,有些无可奈何地打坐恢复。   然而入体的灵气精纯磅礴,却在经过哪些无形枷锁时一再被吸收,最终霍衍年能够炼化的灵气已经去了七八成。   霍衍年眸光沉郁,紧抿着唇,渴望破除枷锁的心绪越来越强烈。   在另一边抚摸白虎的徐妧安静等待,虽不知为何这位天命之子如此鶸。   但据徐妧对以往太微垣某些惊才绝艳的大能修士一些事迹分析来看,霍衍年此时多半处于潜龙状态,各方面都不得志。   然后会在气运加成的作用下得到大机缘,一朝潜龙出渊,惊艳天下。   “都是套路啊。”   徐妧轻声感慨一句,得来白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徐妧的手掌覆住它毛绒绒的脑袋,将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神按了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徐妧觉得她已经成了霍衍年成长起来以后的一块磨刀石。   她出身大宗门,修为境界碾压霍衍年,又杀了霍衍年的命定道侣。   徐妧突然反应过来,也难怪系统会在这些成就之后给予奖励,逆袭啊……她微微眯起眼眸,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意。   徐妧不觉得自己需要逆袭,做事向来遵循本心和原则。   若是因此就和天命之子为敌,她倒想看看比起所谓的天命之子,对立之下,谁输谁赢。   徐妧起身: “休息好了就走吧。”   灵力才恢复大半的霍衍年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点头应道:“好。”   这一路来他累赘至极,但徐妧身为太和宗弟子,依旧坚持同族守望相助的道义,没将他随意丢弃。   霍衍年虽然想要跟上她的速度有些吃力,却也没有任何不满。   这里是天柱,他的身份、地位都起不到半点作用,不行加害已经算是心地善良,遑论徐妧对他隐有迁就的照顾。   徐妧的行为,又让霍衍年对一直坚持想要为徐恬恬之死要个说法的打算有些动摇。   一路上走走停停,徐妧终于看到那座犹如利刃般直耸云霄的山峰,嶙峋岩石可见金铁般的光泽,整座山峰不见一点绿意。   “到了!”   徐妧望向这座山峰的左侧,那里的金铁光泽泛着青色,有几处更是升起光柱,亮彩夺目。   想要锻造出合她所用的灵剑,所需灵材多以风属、火属两种为主。   火属矿石倒不难找,风属矿石则是少见得多,即便是在天柱里也不可多得。   霍衍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些讶然道:“连风空青?看这光柱外放,恐怕品相已在九阶,徐姑娘怎会知道这里……”   徐妧眼神清冷,打断他的话:“你懂得不少,但没必要知道太多。”   难不成要她说出此地有珍奇灵矿,是身边这头拥有白虎血脉的小老虎告诉的?看着也是个心智健全的人,竟也问得出这种话。   霍衍年被怼了一句,却也不恼,垂眸道:“是我逾矩了。”   徐妧淡声道:“山上遍布灵矿,自然也会有栖息在这的异兽守护,你可以自去寻些合心意的矿石采集,能得多少全凭本事。”   到了这里只要能采够需要的连风空青,徐妧此行目的就算达到,其余灵材也不必强求一次得完,太过贪心反而容易出岔子,其他的随缘即可。   就连连风空青也是意外收获,所以徐妧打算采完就和小嗷呜寻个安稳处,一直待到离开天柱的时限。   白虎催促着徐妧往山上去,它对霍衍年的印象极差,什么用都没有还总让徐妧对它的注意力被分润出去。   若不是徐妧在这里,它早就一爪把这人拍飞。依譁   “好了,不要急。”   这些灵矿虽然大多袒露在岩石间,但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靠近,除了守护的异兽外,矿石本身外放的力量就是种自我保护。   徐妧调整好状态,呼吸变得匀长,这才往陡峭的山峰踏出第一步。   往上走了没几步路,徐妧有所觉地扭头看向身后。   霍衍年吃力地一步步跟着她,为了抵御矿石外放的力量,就连下颌也绷紧,神情愈显冷峻。   巨大的压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额间滑落滴滴汗液,墨发丝缕沾在脸颊两边,原本矜贵俊美的面容此刻只有狼狈。   徐妧一头雾水:“跟着我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在这里对她动手,可看霍衍年这副狼狈模样,别说报仇了,恐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矿石外放的各属力量刺穿切割。   “霍某说过,要跟着徐姑娘,倘若遇到危险为姑娘殿后也好,只为报答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   “……”   “随你。”   徐妧转身继续往越发陡峭的山峰走去,有些地方更是要攀爬才能抵达,她默默加快速度,好让霍衍年趁早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徐妧也不需要这份报答。   她算是看出来了,霍衍年有病,病症就是容易做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小嗷呜瞥了眼被甩在底下的霍衍年,尾巴顿时甩得欢快。   徐妧攀爬至一处峰壁时,视线余光看到一抹莹白。   她伸手探去,摸到一股沁凉嵌在峰壁里,淡青灵力自指尖溢出,化作一道清风柔柔切下这块矿石。   “云母?”   徐妧轻轻摩挲这块品相极佳的云母,看向朝她投来好奇目光的白虎,忽然有了个想法。   往上再攀爬了一段距离,有处往外凸出些许的岩石。   徐妧翻身坐在上头,脚底下已然是离地千丈,她拿出刚刚所得的云母,莹白的石头仿佛是云雾凝成。   灵力往云母石里走了一圈,通透无暇的质地不掺半点杂质。   白虎在这狭小的平台上只能挤着徐妧身边端坐。   徐妧看了它一眼,随后聚气成刃,对着云母石开始雕琢。   不多时,一头活灵活现的小老虎便成形,衬着云母本身的色泽,除去没有那些浅金纹路外,与白虎的模样几乎相差无几。   徐妧从佩囊里取出几根丝线搓揉成绳,将云母雕琢而成的小白虎穿好,然后挂在白虎的脖子上。   “九阶云母石,就算是我也很难忍住不心动的宝贝,雕成你的模样送给你,就当做是我对你指路的感谢吧,喜不喜欢?”   从脖子间的白虎吊坠里,不时往外飘出丝缕如云似雾的白气,尽数流入白虎体内,它有些懵然地抬爪拨了拨脖子处的吊坠。   这般品阶的云母石,对仙人而言也是有助清心静气的好东西,何况是修士。   但对它来说作用微小,与路边普通寻常的石子也没什么区别。   白虎拨弄了一会儿,还是藏不住心底的那份不知为何的高兴,在狭小石台上自顾自翻滚着跟吊坠玩了起来。   这副模样确实憨态可掬,但徐妧也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护住它,免得白虎一个没注意滚到石台外的千丈高空。   “嗷——”   徐妧闻声,贯来没什么情绪的面容也浮现点点笑意,在这满眼嶙峋不见生机的山峰间,宛若春风吹拂过一般,凭添颜色。 第11章 懂了   徐妧等白虎那股兴奋劲过去以……   徐妧等白虎那股兴奋劲过去以后,才继续往左上方攀爬,此处山峰地势较为平缓,就像是硬生生砸得凹陷一般。   嵌在岩石里的连风空青一块赛一块的大,品相多达九阶,青光泛翠升起光柱。   徐妧看向白虎,低声说道:“铸剑只需要用到一块,为防万一,我多取一块。”   白虎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旋即抬起两只前腿比划了一个抱圆收拢的姿势,再朝徐妧点了点头。   “这样不好,倘若无主还则罢了,这些连风空青看样子是那只异兽赖以提升之物,我要是尽数取走,有违天和。”   徐妧轻轻摇头,眼神清然望向前方,一只被白虎威压吓得挤在角落里的异兽,满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们。   “嗷呜——”   白虎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徐妧喜欢,它也只好随她。   徐妧抵御着矿石外放的力量,一步步走向离得最近的连风空青,身后白虎优哉游哉地跟着,她抬手操纵灵力将连风空青带着从山岩里切割出来。   远处庞大身躯挤在角落的异兽呜咽一声,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将连风空青放入佩囊。   徐妧挖了第二块便停手,心情也颇为愉悦,连风空青的诞生条件极为苛刻,大多品阶极低,都已经珍奇不可轻易觅得。   倘若不是机缘巧合来到这高境天柱,恐怕徐妧也只能将就选择较次的灵材了,能够得到两块她已经知足。   徐妧转身望向被她一直忽略的风景,高峰之上所望见的景象,壮阔得让人心神激荡。   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忽然用力升起扣住边缘,让美景一瞬间变得有些惊悚。   “徐、徐姑娘!”   霍衍年喘匀了气,终于翻上这处山峰,浑身衣物被金石之气割得破破烂烂,模样狼狈至极。   徐妧细眉微皱,只觉霍衍年这番行为有些莫名其妙:“霍公子好毅力,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衍年垂在身侧的手滴滴答答流落鲜血,泛白嘴唇微抿:   “霍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至于能在这里得到什么并不重要,若不是你摒弃前嫌出手救了我,恐怕我也无缘见得此地。”   瞥见他一身的伤,明明疼得指尖轻颤,却还不断隐忍,徐妧心底却没半点触动,嗓音冷然道:   “那就当霍公子已将这份恩情还完吧,往后不必再拿它说事。”   有恩必报是个好品德,但以霍衍年现在的实力说这种话,多少有些心里没数,顶多只能感动他自己罢了。   霍衍年垂眸道:“我清楚,现在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笑话,无论徐姑娘信不信,霍某都会将这份恩情偿还。”   徐妧闻言,嘴角轻扯道:   “霍衍年,我不是徐恬恬,没兴趣同你玩这些戏码。或者说,你上一个恩情还未还完的恩人死在我手里,拒绝你所谓报恩的话我也不止说过一次,凭霍公子这股执拗的劲却没做过一件实在事,态度如此暧昧不明,你是报恩还是报仇?”   “先将血止住吧,霍公子应当不至于想要引来异兽表现自己。”   白虎在徐妧身边玩着吊坠,听她毫不留情说出的话,尾巴摆了摆,甩出欢快的弧度。   霍衍年墨黑的眼瞳愈发沉郁,不知道是因为失血带来的虚弱,亦或其他原因,脑袋一阵阵晕眩。   她说的话句句像针,落在耳朵里的确不好受,霍衍年却理智地觉得徐妧没有说错。   徐恬恬于他有恩,徐妧亦是如此,可徐恬恬死在了徐妧的手里,而他的报恩没有任何实质举动,从来都只是用一张嘴在说。   “我明白徐姑娘的意思了,你说得对,是我一直在自以为是。”   霍衍年自嘲一笑,眼底沉郁渐渐消散,像是忽然顿悟般,逐渐清明。   一直以来看不透徐妧的那些迷雾仿佛被拨开,霍衍年定定地看着她,也不去管自己浑身的伤。   是他执着于徐恬恬的死,始终没有看到徐妧的面冷心热,若她真是杀伐无度之人,岂会救他,在这没有太微垣修士踏足过的高境天柱,杀了他也无人知晓。   那些冷言冷语,恐怕也只是不屑解释,又或是想借此让他清醒明悟。   况且徐妧一直以来对徐恬恬之死都表现得问心无愧。   霍衍年决定在离开这里以后,定要查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若真是徐妧杀错了人,他会替徐妧承担一切。   但在此刻霍衍年的心里,他选择相信徐妧的为人。   “让徐姑娘费心,你真正想说的话,我懂了。”   你又懂了!?   徐妧沉默不语,也想不出霍衍年到底懂了什么,多半是明白要努力修炼变强,才有资格向她问责徐恬恬之死的事吧。   缩在角落里的巨型异兽都快哭了,两个弱小人族在那里对立交谈它不管,可能不能先将这位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大佬请走。   见他眼神清明润亮,显然是心境得到提升。   徐妧原本有些迷惑,但想到霍衍年天命之子的身份,一言不合便顿悟这种事情倒也不算稀奇。   她低头对白虎说道:“算了,小嗷呜,我们走吧。”   整座山峰不止有连风空青这样的灵矿,徐妧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霍衍年身上。   按照对待第一个天命之子方怀的路子,徐妧怼了霍衍年一顿也没见触发成就达成,想来每个天命之子的成就都有不同之处。   如此,成就可以暂且放到一边,在离开这里之前,多采集些灵矿才是正经事。   “嗷——”   白虎仰头应了一声,用头轻轻顶了顶徐妧的小腿,示意她走在前头。   徐妧不明所以地先往崖边走去,在经过霍衍年身边时顿了顿,估算一番两人目前关系似乎偏向敌对更多一些,原想拿出丹药的想法立即打消。   霍衍年那双凤眼温和许多,在她衣袂自身边擦过的瞬间,低声说道:“徐姑娘不必再赠予我任何东西,我欠你的太多,这点伤也无需灵丹,很快就能恢复。”   “……?”   似乎是察觉出徐妧的迷惑,霍衍年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徐姑娘不必多言,霍某都懂。”   徐妧无言以对,正好此时白虎颠颠跑到她脚边,示意徐妧可以离开了。   霍衍年回眸恰好瞥见方才分布着连风空青的山岩,神情一怔。   他再度看向徐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徐妧已经往山峰的另一侧动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霍衍年只好闭嘴跟了过去。   “呜……呜……”   随着白虎的威压远离,那头异兽终于松了口气,从快被它挤碎的岩石里拔身脱离。   在看到连风空青一块不剩的光秃山岩时,凶猛异兽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恶狠狠刨碎坚固岩石,仰头发出阵阵悠长悲鸣。   徐妧五指扣住凸出的石块,忽然皱了皱眉:“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白虎一脸无辜的歪了歪头:“嗷呜?”   那奇怪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徐妧眨眨眼,摇头道:“没事,应该是我听错了。”   说话间,徐妧看见霍衍年的身影再度出现,如履薄冰地在这峰壁间攀爬,呼啸吹过的罡风挟金石之气,在他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   徐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毛病,收回视线调匀自己的呼吸后,索性当霍衍年不存在,缓缓往灵韵忽闪的地方移动。   在他们离开以后,霍衍年滴落在岩石上的鲜血忽然被缓缓吸收,最终尽数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整座耸入云霄的山峰顿时神华内敛,任何经过此地的存在,都下意识将它忽略。   而无论是那头过于悲伤以至于小声呜咽的异兽,还是其他各处守着灵矿吐纳的异兽,都停住在这之前的所有动作,小心翼翼地趴伏在原地,隐隐表现出臣服之势。   这样的变化,徐妧和霍衍年都没有丝毫察觉。   白虎低头看了眼山峰,目光仿佛穿过无数坚固岩石,最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拨了拨藏在绒绒软毛间的吊坠。 第12章 福祸相依   太和宗。  往日宁静祥……   太和宗。   往日宁静祥和的枢机峰,这会儿就像是盘踞着一头从天柱里跑出来的凶猛异兽般,炎火灼热的气息萦绕,几乎要将万物点燃。   枢机峰弟子们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一袭红黑相间的炽火峰峰主齐秋水,眼里冒火般看着太和宗宗主:“师姐,你明知阿妧是什么情况,为何屡屡遣她去做这些麻烦又毫无收获的事!”   宗主楚清越放下背在身后的手,转身看他,眼神平静道:“你这脾气何时才能收敛些。”   “阿妧是我的徒弟!眼下就因为你派她去做那群弟子的领路人,导致她在天柱里下落不明,你要我如何收敛脾气?”   齐秋水一甩衣摆,燥烈的火属灵力随着动作溅射在纸页上,屋子里散发的草木墨香顿时被炙热焦糊味取代。   他双眼通红盯着一脸淡然的楚清越,咬牙道:“阿妧从那么小一团,被你从北楚带回宗里,你说我性子不好脾气躁,便交由我照顾。”   “我好好一个万千女修的梦,拿大好花样年华去学如何奶孩子。”   “是,那时我粗心大意,让她跌入风火炁眼里,但自那以后我何尝不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照顾,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里护着,然后呢,就是让你现在来折腾的吗?”   楚清越声音平淡道:“修行岂会一路平坦无碍,纵使你我乃至整个太和宗能护得了阿妧一时,又岂能护得住一世。师弟,我做这么多的用意,你也清楚是为了什么,又何必动怒。”   齐秋水脸色微沉:“不就是想磨砺阿妧,让她接任你的位置,真当我们稀罕?现在她生死不明,你就满意了是吗!”   楚清越垂下眼,素白衣袍微动,拂去飘飞的火星:“我算过了,阿妧此行有场大机缘,凡事皆能逢凶化吉。”   齐秋水冷哼一声:“你能算天机,知天命,可以稳坐此处看众生变化。但我绝不会让阿妧独自一人在天柱里冒险,我要进天柱亲自去找回我徒弟!”   楚清越摇摇头:“她此刻不在一境之中。”   见齐秋水在听了她这句话以后,呈现出即将暴走的趋势,她平静补充道:“阿妧不会有事,师弟不要忘了,她还小的时候,是我换的尿布。”   “……我不亲自去看,放心不下,炽火峰各项事务就劳宗主多担待些了。”   齐秋水清楚以楚清越推衍天机的实力,所言多半不会有差错,可对大徒弟的担心让他无法安然待在峰里等候消息,说罢便拂袖离去。   他一路火星四溅地走远,楚清越沉静似无波古井的眼眸也泛起涟漪。   她从佩囊里取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娃娃,白净指尖轻抚针脚粗糙的布面,微不可察的低叹一声。   在徐妧出发前,楚清越特地推衍天机,算出徐妧此行会有场大机缘,对楚清越原本的打算而言,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可是当她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宗里时,楚清越再次推衍,天机犹如蒙上岚烟看不真切,结果如何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齐秋水担心徐妧的安危,她何尝不是。   …   …   不同的角落里,不同的异兽,熟悉的姿势。   白虎抬起下巴趾高气昂挑拣灵矿,低于八阶的矿石,它根本看不上眼,而且颜色还要有不同,选到合适的才欢快叼起跑去徐妧面前邀功。   徐妧看了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异兽,忽然有点领会到为何那些身后有大能修士依仗之人,行事总会无度嚣张不过脑子了。   就眼下这种情况,徐妧设想中危机重重的场面一个都没出现,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异兽乖顺如羔羊窝在角落里。   而那些岩石再如何坚固,底下珍奇灵矿藏得再深,在白虎的利爪下,就像是软嫩豆腐一样被轻易切开,随意地被翻找出来。   徐妧屈膝半蹲在地上,她与白虎之间堆着煜煜生辉的珍奇灵矿,放在太微垣能够引起腥风血雨争抢的宝物,就这么被随意堆放。   “拣这么多灵矿,都送给我?”   白虎晃晃脑袋,把几块光彩各异的矿石拨到自己面前,这才点头叫了一声。   徐妧抿唇:“这些灵矿太过珍贵,我不能收。”   面前成堆的晶玉矿石粗略一数也有十几块,尽数在□□阶之间,徐妧自认也难以拒绝。   但白虎单纯懵懂犹如稚儿,徐妧总觉得就这么轻易收下,像是在骗小孩子。   白虎苦恼地歪了歪头,思考片刻后,绒绒虎爪轻拍面前几块剔透灵矿,再抬起来摸摸自己的脖子。   “嗷?”   面对它绘声绘色的比划,徐妧哪能看不出来白虎的意思,清澈眼眸中笑意浅浅:   “原来你还是只爱美的小老虎,不过雕这几块灵矿也无需这么多报酬,我只取一块就可以了。”   以她的修为,想要雕刻得动这些高阶灵矿,的确需要耗费不少力气。   白虎有些不满地嗷呜一声。   徐妧认真道:“这里珍奇灵矿遍地都是,我能得多少便要多少,无功不受禄,即使我们是朋友,对吗?我们是朋友,也不能理所当然的利用你得到更多。”   朋友这个词对白虎来说不难理解,它睁着水润纯净的圆眼没有再让徐妧收下那些灵矿。   只是在徐妧拿起它面前那五块灵矿去雕琢时,虎爪从成堆的灵矿上头拂过,将它们收起来。   随后静静地看着徐妧认真专注雕刻,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时不时灵动地翘了翘,显然内心想法不及表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内凹的山洞里吹不进来风,嵌在岩石里的灵矿散发淡淡荧光,照得昏暗山洞竟也显出几分岁月静好。   霍衍年好不容易拖着再度负伤的身子从峭壁跃下来时,便看见这样的画面,徐姑娘三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打转又被他咽回喉里。   原想过去看徐妧正在雕什么东西,却被白虎不善的目光给看得顿住脚步。   “不要急,趁它放下戒心,或是遇到危险无暇顾及你的时候,再将我教给你的那道法诀打入它体内。否则凭你和它的境界差距,就算有我给的法诀相助,也很难将其收服。”   年迈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许笑意,显然是以为霍衍年心动如此强大的妖族幼虎,所以才会有些心急。   霍衍年眸光微沉,没有回应解释,直接在原地坐下入定恢复伤势。   各种高阶灵矿外放的力量虽然对他造成创伤,但在这种伤愈之间反复的情况里,霍衍年隐约感觉到灵脉内的枷锁似乎有了松动迹象。   正是因为这天生灵脉堵塞的暗疾,霍衍年在大祁皇室的地位极其低微,背负着废物之名一直活到成年,却寻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原来要破而后立,方能让我不受这暗疾缠身。”   霍衍年剑眉轻皱,又觉出几分不对劲,他在初入天柱时也不是没有受伤,那时候却没有这种变化。   是高境天柱灵气精纯所致,还是这暗疾并非天生……   徐妧没有停歇地雕完五块灵矿,各种不同神态的小嗷呜呈现在剔透晶石或温润脂玉上,她握着绳圈递给白虎,灵矿随动作轻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喏,收起来吧。”   白虎把头往徐妧面前伸了伸,示意她戴上。   徐妧看了眼白虎不太修长的脖子,犹豫了下,轻咳一声道:“真要戴上吗?”   白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努力把脖子再伸长一点。   拧不过它,徐妧只好将绳圈套向白虎的脑袋,将它们尽数戴在白虎的脖子上,或柔和或明亮的光辉交映,倒是勉强算得上……好看。   在山洞所看不见的视角,这一整座犹如利刃陡峭的山峰忽然尘粉簌簌跌落,   待到扬起尘粉渐渐消散后,被遮蔽的视野随之清晰,黝黑的山峰遍布莹莹光柱,是由镶嵌其上的灵矿发出。   倘若有精通阵法的大能修士见到这些,必然能看出这是一座利用天地巧妙布下的大阵。   只是那些浑然天成分布出大阵雏形的根基,被挖去不少数量,导致整座阵法出现破损,滔天妖气正从缺口处不断逸散。   峭壁上霍衍年碰蹭滴落的血液被飞速吸收,使得这些妖气流出的速度也在加快。   霎时间,山峰忽然震动。   徐妧眼神一凛,稳住身形不被晃倒,另一边的霍衍年也睁开眼,与她对视。   “啊哈哈哈哈,困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是让我找到离开的机会,老不死的东西,你就等死吧——!”   男子狂傲的声音响彻天地,像是要让九界所有人都听到一般,每一个字都往外有力地飘出很远。   徐妧没有擅动,能够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存在,她贸然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注意或是误会。   但很显然那人也注意到她和霍衍年,徐妧清楚感知到脚底下有什么正在飞速突破坚固岩石向上窜来,呼吸间,一个人影撞碎岩石出现在山洞里。   他咧嘴一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眼徐妧,随后注意力尽数落在霍衍年身上。   “两个人族,什么时候廿十四境连你们这么弱的修士都能进来了,不过我呢,恩怨分明,你们两个都为助我破除大阵有功,当赏!”   几欲冲破山峰的滔天妖气流动,他笑得眯起眼:“既然你们两个实力这么低微,就赏你们百年修行吧!”   话音落下,他也不管徐妧和霍衍年是什么反应,反手亮出两团蒙蒙灵炁。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似乎有些不舍,但还是抬手要将它们抛向徐妧和霍衍年。   徐妧紧抿着唇,果断喊道:“前辈!”   “嗯?”男子眉头皱起,动作一顿看向她。   “……晚辈并没有做过什么,担不起前辈这份报酬。”   徐妧垂眸,凭空能得百年修行谁不心动,但这男子是个妖族,是否好心答谢暂且不说,她的确受不得这份谢礼。   或许对霍衍年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对她来说,于催命符无异。 第13章 离开   “别一口一个前辈的叫了,我……   “别一口一个前辈的叫了,我名唤睚眦,既然你们两个出了力,这点百年修行拿着就拿着,别跟我客气!”   话音落下,睚眦手里一团灵炁径直扔向霍衍年,他甚至来不及躲闪,灵炁瞬息入体化作磅礴精纯的灵力,像是开闸泄洪般冲破数道无形枷锁。   霍衍年立即盘坐入定,仔细引导炼化脉内灵力。   睚眦看向徐妧,颠了颠手里的灵炁:“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我可不是那种狡诈的妖族,说是报酬就不会恩将仇报。”   龙生九子……   徐妧眼神了然,却还是拱手微微摇头道:“前辈好意,恕晚辈不能接受。”   睚眦急了,不动声色瞥了眼白虎,索性什么也不管地将灵炁朝她扔去,一般需得苦修百年方能积攒的灵力,怎么到了徐妧这儿就送不出去了。   徐妧眼瞳睁大些许,想要往旁躲闪,却不及睚眦丢出灵炁的速度更快。   灵炁无比精纯,不沾染丝毫妖气,恐怕是睚眦生生凝练出来,的确煞费苦心,换作其他大能也不会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做报酬。   徐妧抿唇,认真道:“前辈这么做,会后悔的。”   在她的灵脉内,已然凝为实质的青红异色风火双炁缓缓流动,睚眦硬送的百年修行入体后,就像是一条小溪流汇入大海中。   风火双炁浓厚得甚至在虚实变化的灵脉里蕴结出晶簇。   睚眦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你这人族真是有意思,既然是报恩,我何来后悔?”   “嗷?”   白虎轻轻碰了碰徐妧的衣摆,仰起头看她,发现徐妧此时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往常淡然的眼眸微垂,像是正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它的关心,徐妧此刻已经无法关注到,脉内风火双炁在吸收了睚眦所赠的百年修行后,就像是吞了大补之物的壮汉,实在按捺不住躁动。   三岁那年,徐妧在炽火峰跌落,恰好撞入千年难得一现世的风火炁眼。   天下灵气皆由真炁所化,炁眼则是根源,坠入其中多半只会被磅礴无尽的真炁绞碎。   徐妧却诡异地将它们尽数吸收,原本没有灵根的禁绝修行体质,也生生催发出风火双灵根。   但凡事有利有弊,拥有这份无尽强大真炁的同时,徐妧常常要承受在体内风火炁眼动荡时引发的痛楚。灵脉无形无质,却又像是血管一样遍布体内,风火炁眼动荡时,就像血管内的血液化作颗粒晶石滚动。   徐妧不想让亲近之人太过担心,感到疼痛难忍时也不会外露半点情绪,行事间看似平常,只是神情冷淡。   而她压制修为不突破,是因为每逢突破之际,她必须要宣泄满溢而出的力量。   徒手搬山倒海是八重境以上大能修士才可以做到的程度,徐妧在三岁那年入道时,就险些拆了整个太和宗。   自一重境突破至二重境时,恰逢魔修围袭,徐妧一人一剑杀穿数百魔修。   自那以后四境天柱内,青衣煞的名号不胫而走。   此时虽未突破,但体内风火炁眼的动荡已然控制不住,徐妧深吸一口气,看向睚眦:“既然前辈执意要送我这份大礼,可否再劳烦前辈一事。”   睚眦正想离开,闻言愣住:“有趣,刚才不想要报酬,现在怎的还坐地起价了?说说,什么事?”   徐妧神情认真,身周隐隐有清风吹拂,长发与衣袂被吹得轻轻飘动:“请前辈与我打一场!”   睚眦噗嗤乐出声,就凭徐妧这二重境修为,打他这个大妖?   哪怕徐妧平地飞升成仙也绝不是他的对手,正要习惯性嘲讽两句再拒绝,却察觉到有阵不善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睚眦视线移过去,对上那道毛绒绒的身影,下意识立即挺直背脊,他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那个……打一场也不是不行,就当指点小辈了。”   “来吧!”   话音落下,睚眦想着要把境界收敛到什么程度,才不会一招就打败徐妧,以免她会觉得丢脸。   却陡然感到一股凛然攻势袭来,睚眦本能地侧身躲闪,紧接而至的另一道术法,仿佛早已猜想出睚眦会如何动作般将他吞没。   身后是被悍然轰碎的山岩,睚眦捂着嘴连咳几声,迅速催动妖力化解侵入体内的力量,他震惊得有些失声:“你这是……”   徐妧极度克制才没被强大的力量掌控理智,竭力隐忍让她的眼尾泛着浅浅红意,使得清冷容貌凭添几分昳丽。   “前辈,对不住了。”   “不不不,你等会儿,先等等!”   睚眦睁大眼,接连摆手想要徐妧停下,但徐妧身后青风赤火飞舞,随她心念发动的术法神通连一息停顿都没有,接连打向睚眦。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徐妧精准恐怖的预判下根本起不到作用,宽敞的山洞里不时响起巨响和闷哼,还有术法炸开时的绚烂光彩。   睚眦气喘吁吁,悄然擦掉手心抹掉的血,也被打出火气:“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和你客气了!”   徐妧双眸璀璨明亮,嘴角微微上翘:“多谢前辈。”   听到这句话,睚眦险些没吐出一口老血,他咬了咬牙,翻身化作龙身豹兽,口衔一柄宝剑冲向徐妧。   徐妧见他动用兵器,也从佩囊里取出灵剑,风火双炁灌注入灵剑使其发出不堪承受的嗡鸣。   光芒大作间,徐妧身形已然消失,下一刻数道剑气伴随着她刺向睚眦。   角落里的异兽瑟瑟发抖,怎么也想不通这场神仙打架是如何发生的。   白虎端坐着注视徐妧与睚眦打斗的身姿,纯净眼瞳里隐隐有着担忧,它知道徐妧一定能打得赢睚眦。   可是她体内那股力量太过强大,甚至强得连它也感到心惊,白虎担心徐妧能否承受得住这股力量。   睚眦修长的龙身上伤口逐渐增添,吃痛之余,硕大眼瞳里也带上狠戾。   然而缠斗中他却连徐妧的衣角都摸不着,单凭强大的力量支撑根本无法做到这些,他不由得暗暗心惊,下界何时养出这么一个小怪物。   即便没有这股力量,假以时日让她成长起来,在上三界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分神间,睚眦忽觉心头刺痛,有道杀意锁定了他的心口,睚眦当即翻滚后退。   他扭头朝白虎所在方向大喊道:“白帝救救我,我可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啊!”   徐妧听到他这一声喊,微微皱眉,将杀招硬生生收回,折射出森然杀意的数道剑气在睚眦心口堪堪顿住。   她压住喉间上涌的一股腥甜,缓了缓才放开碎剑,轻声道:“前辈,方才多有得罪。”   睚眦闻言一抖:“别叫前辈了,我不配!”   白虎飞快跑了过来,朝他低吼一声,然后围着徐妧打转轻嗅,它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血味,似这般杀招强行收回,必然会对己身造成创伤。   徐妧蹲下丨身子轻拍表现得很紧张的白虎,笑道:“我没事。”   在太微垣,像睚眦这样实力的对手可不好找,宣泄大部分力量后,体内风火炁眼也渐渐归于平静,刺骨疼痛随之得到舒缓。   白虎明晃晃的关心让徐妧心头一暖,她的身形晃了晃,让本就担心的白虎下意识抬起前腿想要扶住她。   徐妧白得近乎通透的面容泛起笑意:“真的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能休养好,刚才也怪我险些没收住动了杀心。”   她一直在压制修为,就是想尽可能掌控住风火炁眼带来的力量,竭力不让自己依赖这份强大,最终导致心神被杀念占据。   徐妧抬手揉揉胀痛的眉骨,困倦像是潮水般涌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徐妧软软向前倒去,白虎没有躲开,任由她落在自己身上,小小的身躯成了暖和软乎的枕头,托住徐妧。   睚眦见状双眼愕然睁大,他本就对玄嚣仙帝今日表现满肚子疑惑,现在瞧见玄嚣竟然亲自拿身体去托住一个人族,简直震碎他的认知。   “白帝您这是?咳……她应该无碍,不过您怎么有空亲自来廿十四境了?还这个那个,嗯……”   白虎懒得搭理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徐妧,她的双眼紧闭不见那份澄澈清冷,也没了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柔软的浅浅笑意。   山洞里顿时只剩下睚眦不合时宜的咋呼声音。   沉默许久,白虎的虎爪忽然萦绕金白流光,缓缓抬起朝徐妧的额头挪动。   睚眦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震惊道:“白帝您您您冷静一下!别冲动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流光交织而成的纹路,正是认主契纹。   倘若拍在徐妧额头与她结契,就意味着上界这尊杀神玄嚣仙帝认她为主,往后将会承担徐妧的一切伤痛,生死也只在徐妧的一念之间。   睚眦整个龙都傻了,不,他觉得这一定是幻境,自己一定还在封印里头没被放出来!   白虎毫不理会睚眦破音的话语,圆润可爱的虎爪摁在徐妧额头,顿时光芒大作,九界在这刹那间风起云涌。   契约结成的同时,徐妧面色逐渐红润,她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到一身前所未有的轻松,额头还有个暖热软乎的肉垫触感。   徐妧只当是白虎担心自己的举动,她抬手覆住额头的虎爪,轻轻让开起身,看向白虎认真道:“我已经没事了,放心。”   只是脉内风火双炁柔和乖顺得简直异常,徐妧垂下眼打算查看具体情况,却被睚眦突然发出的尖叫打断。   睚眦那狰狞豹兽拼命摇晃,嘴里不住念叨着不可能。   徐妧眼神疑惑,忽然微怔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天柱碎石坠荡起柔和白光将她包裹,这是即将把她带离天柱的预兆。   “小嗷呜!”   “等我修炼有成,终有一日会再回来找你的,等我!”   徐妧知道离开这里是必然,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她匆匆低声说了两句,语气坚定认真。   待白光变淡,徐妧也一同消失不见。   “……”   白虎收回停留在半空的虎爪,不仅是徐妧的人,还有她残留在这里的气味也很快被吹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睚眦晃了晃脑袋,见山洞里已无那两个人族的身影,下意识松了口气,却瞥见地上可爱的小老虎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   玄嚣微微偏过脸,神色冰冷:   “今日之事,若有只字外传,本尊会血洗龙族。”   熟悉的冷淡语气,还有这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眼神,还有这孤傲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气质。   睚眦都快哭了,早知道就老老实实窝在封印里不出来,撞见玄嚣仙帝认人修为主这件事,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活不过第二日。   玄嚣垂下眼,修长指间挂着六块被串好的白虎吊坠,所用灵矿质地极佳,映得指节分明的手光彩流动。   他想,下一次入廿十四境以杀止杀,防止外物闯入的阵法还要再缜密些才行,起码要能防得住那个状态下的他。 第14章 恭喜   睚眦像只鹌鹑般,刺挠的好奇……   睚眦像只鹌鹑般,刺挠的好奇心终于突破对玄嚣的惧怕,有些按捺不住地小声问道:“方才那女子……?”   玄嚣翻手藏起吊坠,看向睚眦,浅金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看得睚眦毛毛的,背脊发凉。   “我失忆了!啊,定是这封印叫我记忆混淆,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头疼……好痛!”   恢复人身的睚眦抱着脑袋就想往外跑,却被突然交错拦在洞口的凛然杀气堵住。   玄嚣语气平静道:“这次放你出来,因你父亲委托要你往后随我修行,以免再被杀伐迷心。什么时候你父亲来紫微垣接人,你什么时候走。”   睚眦顿时僵住,强撑着笑道:“白帝您理那糟老头子的话做什么,况且我哪配跟着您修行啊,这不合适。”   玄嚣漠然道:“你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重入封印内,我会帮着加固一番。”   比起暗无天日又枯燥的被封印生活,跟着这位杀神修行也不算太难捱,心底恶狠狠地咒骂着那头为老不尊的老父亲,睚眦欲哭无泪的点点头:“合适,特别合适。”   玄嚣垂下眼不再理会,随着徐妧离开此境天柱,契约的作用也在缓缓减弱,但始终像是一根软刺留在喉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他亲自立下的契约,即便是自己也很难找到破除的办法,唯有徐妧解除才行。   玄嚣身为四方仙帝之一,关系着九界的杀伐祸乱,他不能被一个人族随意控制。   何况徐妧无论遇险或是身死,都会尽数由他承担,倘若契约之事外泄,徐妧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玄嚣被无暇白发遮掩些许的眼底露出无奈神色,防来防去,却防不住稚子心境的自己,但那时候的念头和做法都是他最根本的意识。   在这万千年来,玄嚣心思单一、清心寡欲。   玄嚣认为,只不过是稚子心境的自己纯粹喜爱徐妧的气味,才会如此鲁莽冲动,妖族幼崽习性多得是这样,仅此而已,与情爱无关。   在旁噤声的睚眦都快哭出声了,又不敢发出声响打扰这位似乎陷入沉思的大佬。   可他真的好想大喊一声,求求白帝收了那遍布整座山洞的杀伐煞气,他快扛不住了啊!   …   …   “恭喜宿主,达成‘收服天命之子·玄嚣’成就。”   “以下奖励中,宿主可以任意选择一件。”   “平地飞升、大道灵韵、小有清虚之天探索次数·叁、气运增添……”   “看似无比诱惑的奖励,未必是最合适的,请宿主斟酌挑选。”   “开放演武功能,更多内容请宿主自行探索。”   在无休止般的下坠之中,徐妧听到系统接连响起的通知,带着满腹疑惑,她打开了系统的成就界面,一条闪烁金光的成就极为夺目。   “抱歉,您访问的成就出错啦!”   徐妧的表情逐渐迷惑,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问道:“系统,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该天命之子的特殊原因,无法显示详情,请宿主理解。”   听完它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解释,徐妧垂眸思索,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她识海内多出一枚契纹安静漂浮,徐妧以神识轻触,感受到了极为朦胧的一股心神联系。   如果说是隔了不同的界,才会导致这本该紧密的心神联系变得朦胧断续,似乎就说得通了。   而在刚刚的山洞里,只有白虎触碰过她,若说小嗷呜是天命之子倒也不算太难接受的事情,只不过徐妧还是有些惊诧,心就像是浸泡在温水里一样,感到阵阵暖融。   原来小嗷呜那时将虎爪置于她的额头,是主动与她立下契约。   徐妧查看体内灵脉,往日总不平静的风火炁眼,此刻像是角力般与契约带来的力量互相牵制,反而变得温顺。   尽管这样会让徐妧能够利用的风火炁眼力量暂时封住七成,但也给了徐妧一个安心突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徐妧可以逐步掌控风火炁眼,不受其弊端带来的痛苦加身。   “没想到可可爱爱的小家伙,还有这么一个大气的名字。”   徐妧终于明白为何醒来后她会一身轻松惬意,她低眸浅笑,浑然不惧这传送过程中的暗沉不见光。   但这也说明小嗷呜那家伙,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想对谁好便毫无保留,徐妧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担心它往后会因为这一点而吃亏。   就连她,也没给过任何回报,却换来如此好到极致的对待。   带着这个念头,徐妧终于穿过尽头处的光亮,待嗅到熟悉的泥土和燥热交杂气味时,她明白自己这是又回到了一境天柱。   一旁的空气微微波动,很快霍衍年的身影也出现在她身侧。   见霍衍年仍在炼化那份百年修行,徐妧转而看了眼四周环境,仍是他们离开前的地方,只不过摇尾赤蝎都回到了巢穴,这里看起来平静无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妧去找了些杂草铺在他身下,随后用绳子穿过霍衍年两腋,连带着杂草固定好便拖着他往宗门据地走去。   宗门据地内。   上千座风格各异的建筑组成一座城,靠近中心位置,太和宗的楼宇成群。   其中一座高塔中,齐秋水抬眼看着一盏命魂灯沉默不语,这些天他掘开了摇尾赤蝎的巢穴翻找数遍,也没能找到关于徐妧踪迹的蛛丝马迹。   从一境天柱到十三境,但凡有太和宗修士所在的地方,都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传来。   徐妧的命魂灯不灭,甚至越发明亮,这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从入口处匆匆走来一名太和宗弟子,拱手低声说道:“峰主,北楚镇北王之女徐珠玉,携其族妹徐恬恬来访,据那徐恬恬所说,她们是来讨个公道。”   齐秋水眯起眼眸,敢对着宗主肆意妄为的他,在这里却克制住所有情绪,意味不明的反问一声:“公道?”   “呵,有意思,我的爱徒现在下落不明,她们竟敢送上门来,带路,我倒要瞧瞧她们想讨个什么公道!”   在这段时间里,齐秋水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数次。   若不是关键人物徐恬恬也下落不明,他早就把这人抓来依着规矩处置了。   “是!”   堂屋之中,徐珠玉端坐在椅子上抿了抿唇,她身旁坐着顶戴帷帽徐恬恬。   黛纱遮去徐恬恬满眼的恨意,右半边脸坑洼红黑仿佛被灼烧后留下的伤痕隐隐作痛时,更是让她一脸的怨毒。   徐珠玉轻声道:“此事,真的与你同我所说那样,是太和宗弟子引得摇尾赤蝎躁动,却舍弃你不顾?”   “二姐姐,难道连你也不信我吗?若不是我福缘深厚得以死里逃生,恐怕……恐怕爹娘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徐珠玉听她往日雀跃的语气此刻带着虚弱无力,目光顿时复杂,喃喃自语道:“阿姐她不是这样的人,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才是。”   “阿姐?”   堂屋里很是静谧,徐珠玉的话自然也传入徐恬恬耳中,她有些愕然地重复了一遍徐珠玉说的称呼。   徐恬恬捏紧了扶手正要说些什么,齐秋水却大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眼神瞬间锁定了她。   七重境强者的威压宛若一座巍峨大山落下来,徐恬恬霎时感到喉间一股腥甜。   但徐恬恬清楚,这般境界的强者,就算是一指头将她碾死,北楚也断然不会因为她和一位七重境强者交恶,所以哪怕一丝气恼都不敢外露,只能瑟缩地往椅子里退了退。   徐珠玉自然也被这股威压笼罩,她竭力抗衡着站起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晚辈徐珠玉,见过齐峰主。”   齐秋水收回威压,冷声道:“镇北王倒是把你教得不错。”   徐珠玉气度自若,缓缓说出来意。   “齐峰主谬赞了,此次冒昧携族妹来访,是有一事想要询问清楚。”   “晚辈的族妹在西离峡谷中遇摇尾赤蝎躁动,据闻当时贵宗弟子也在,晚辈想知道当时具体情况,不知齐峰主能否允许透露一二。”   齐秋水冷冷一笑:“听这话的意思,你的族妹遭遇不测,是因为我太和宗弟子所致?”   徐珠玉轻轻摇头:   “晚辈不敢,更不愿妄加猜测,因此携族妹来访也只是想知道事情过程如何,倘若是她撒谎抹黑太和宗清誉,晚辈定会请族中长辈以族规处置,绝不包庇。”   “呵。”   齐秋水岂会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介小辈,他何须理会。   况且徐珠玉话里话外都在维护着徐恬恬,齐秋水自然越听越是不耐,别人不知,难不成徐珠玉也不知道,她还有个长姐在太和宗?   正要冷声让她们滚,齐秋水忽然一顿,神情瞬间春暖花开,看向大门。   “师尊,徒儿回来了。”   徐妧眼神清冷,却也在此刻流露暖意,一路上她被同门惊喜围住关心耽搁了些时间,但也从同门口中得知,师尊因为担心,亲临一境天柱查探。   正是因为师尊与师叔伯们如父似母的关爱,以及同门的在意,才让她对太和宗有了家的感觉。   徐妧拖着霍衍年跨过门槛,没注意到两者之间的高度差距,让霍衍年的脑袋在门槛上重重磕了一下,只不过他有灵力保护,隔了一层灵力倒也没真碰着。   却让徐妧听到犹如泣血黄鹂般的婉转呼唤。   “衍年!” 第15章 问责   徐妧松开手,让霍衍年整个人……   徐妧松开手,让霍衍年整个人咚一声躺在地板上,一看徐恬恬这架势,心里顿时了然。   齐秋水毫不在乎长辈风范,推开直勾勾看着霍衍年的徐恬恬,走到徐妧面前蹙着眉说道:   “这几日去哪儿了?雷火符用了几张?算了,为师再给你多制些吧,正好这几日于符篆有些突破,将你带着的旧符篆都一起换了。”   “往后遇事莫要再独自一人应对,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又顾全同门安危,可也不能让自己只身犯险。”   面对师父的絮絮叨叨,徐妧微微扬起嘴角:“徒儿明白,以后不会再让师尊您如此担心了。”   齐秋水抬头叹了口气:“哪有做师父不担心徒弟的。”   徐恬恬:“……”   这两人相貌看起来年龄相仿,装什么师徒情深义重呢!当她这个大活人真不存在是吗?   徐珠玉没有想到徐妧会如此突然的出现,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喊道:“阿姐?”   徐妧神色如常,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情绪:“姑娘是?”   徐恬恬察觉不对,生怕站在她这边的徐珠玉改变立场,连霍衍年也忽略不顾,连忙说道:“我们!是要来向太和宗讨个公道,要个说法!”   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徐珠玉也意识到,当年阿姐被带离北楚一事,是镇北王府秘而不宣的禁忌,在这个场合提起多有不妥。   徐妧眼神清冷:“你还没死这一点,倒是叫我有些意外,不过更让我觉得惊奇的是,你哪来的脸面要公道?”   一旁的齐秋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也不插话,既然徐妧安然归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她自己去处理,作为师父,他只需要在关键时刻为徐妧撑腰即可。   反正徐妧行事向来正直,齐秋水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做错事,就算会,也有他一力承当。   “我是没死,哪怕被你所害毁了容貌,伤了灵脉,也要活下来,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看清楚太和宗炽火峰的大弟子,你徐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在一开始,徐恬恬得知徐妧下落不明时,还感到无比快意,直到她回来了,气度依旧清疏无暇,还是那副隐约高高在上的模样。   徐恬恬心有不甘,凭什么徐妧遇到危险能安然无事,不也只是沾了背靠太和宗的光吗,心中想法带得她言语间越发激动。   徐妧顿了顿,眉尾微微上挑道:   “你要是能把颠倒是非的能力用在修炼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必多费口舌,倘若你现在自裁谢罪,至少我能让你死得光彩一些。”   徐恬恬冷笑一声:   “可笑至极,你也不过是仗着有大宗门和师长依仗,才会如此嚣张无度。放心,我已经将此事告知九司,凭我身上的伤能够验出是你所致,就足以将你定罪,本以为你失踪会逃过一劫,没想到你又自己送上门来。”   这话说出来,齐秋水站直了眯起眼眸,嘴角挂着的笑容泛冷看向她。   就连徐珠玉也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恬恬,你什么时候去的九司?”   为防人族在天柱自相残杀,各方势力联合组建九司,多为一些德高望重的修士入司任职,以此换取相应修行资源。   一旦有修士杀人夺宝被告上九司,定责之后将会根据事情严重程度,多以废除修为,服苦役刑罚处置。   在这件事情上,徐珠玉并不知道徐妧牵扯最深,而她对徐恬恬的话也是半信半疑,才会私下带着徐恬恬前来拜访。   徐妧抿唇,她倒是真没想到徐恬恬这人能又蠢又坏到这种地步。   所以天命之子的命定道侣,就这?   系统那缥缈平平的声音响起:“她,性情活泼,尽管时而犯错,时而骄纵,却总能用不经意间的善良和狡黠笑容,温暖他的心……”   “打住!”   徐妧眉心跳了跳,冷声道:“行,既然我有意给你留面子,你却不想要,那便让这件事摊开了说清楚。”   徐恬恬见她神情淡然无波,冷哼一声:“有九司坐镇,我看你还有什么依仗!”   转而又对一旁蹙眉的徐珠玉低声说道:“二姐姐你放心,我有把握,绝不会让她这种草菅人命的人逍遥法外。”   徐珠玉眉头紧皱:“不,恬恬,你太冲动了……”   北楚与太和宗向来交好,这件事情本可以私下解决,摆在明面上已是下乘,何况徐妧……还是她的阿姐。   徐妧偏过脸看向齐秋水,平静道:“师尊,既然九司会过问,徒儿便先去将此事解决。”   “好,为师随你一同前去。”齐秋水自是相信她能够处理好,却也被徐恬恬这种人给惹恼,他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九司过问向来公开让双方对质,齐秋水倒要看看谁敢在围观时置喙徐妧与太和宗。   一境天柱甚少会有请出九司的时候,尤其牵扯其中的一方是太和宗,瞬间整个宗门据地都被引起轩然大波。   九司门前空旷的街道乌泱泱一片,挤满了各方势力的修士。   七位九司的人站在大门处一字排开,站在中间的修士扫了眼徐妧,沉声道:“据徐恬恬所言,是你不问缘由加害于她,此事自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徐妧,你可否解释清楚?”   另一人适时解释道:“徐恬恬身上的伤势,我等已经验明,术法痕迹和灵力波动的确出自你手,还请徐姑娘说明真相。”   徐妧淡声道:“她盗取血脉较为精纯的蝎卵,引来摇尾赤蝎追逐,我顾及同门弟子安危,让她和她的同伴趁早离开,此人非但不愿,还想将我与十位同门一并拉下水。”   “胡说!我根本就没碰过蝎卵,只是见你们人多,想要与你们一同联手应对赤蝎,谁知你一再想将我们推出去引走赤蝎,见我们不愿,竟还痛下杀手,根本就是打定主意想拿我们的血肉当诱饵罢了!”   徐恬恬闻言当即大声驳斥,对上徐妧平静的目光时,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往旁移了些许,借着帷帽遮掩才没让旁人注意到。   “请阁下莫要如此激动,她还未说完。”九司修士皱了皱眉。 第16章 结果   围观的修士乌泱泱成群,这件……   围观的修士乌泱泱成群,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倒不是多么人神共愤,但眼下这场面,徐妧昳丽面容间清疏淡然,看不出半点心虚慌乱,让人不由自主对她留有几分信任。   反观徐恬恬,虽勉强能说她那反应是遭受不公后的激动,可多少有些叫人不喜。   九司修士在场,两方陈词与证据提交后自会断出是非,这又不是市井,像泼妇地痞般争吵动手就能分出谁对谁错。   徐妧眼神堂堂正正,看向九司修士,将整件事情经过一一述说,毫不掺杂半点主观想法,只在最后才说道。   “……徐恬恬因贪念窃取蝎卵,使其同伴陷入危境。而一再以言语挑衅,或付诸行动暗地里将我与同门弟子拖下水,蝎卵破碎势必引发蝎王暴怒,同门弟子修为尚浅,如何应对蝎王及举族出动的摇尾赤蝎?”   “徐恬恬全程毫无悔悟,视我十名同门弟子的性命如草芥,只想借我等之手拖延赤蝎,从而让她能够安然带着蝎卵离开。”   “凭她的所作所为,还有这心性,我自然不能留其性命。”   安静听徐妧说完,围观的修士们顿时一片哗然。   修行就是一个不断争取的过程,天材地宝要争,修炼吐纳灵气也是在争,各类修行资源还是要争。   但在这个过程里,起码的道德三观还是要有,否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造就混乱不堪局面的后果。   尽管这份道德三观也可能被某些利益打碎,但仅仅是几枚蝎卵,徐恬恬就能如此歹毒地陷害太和宗弟子,甚至连护她安危的同伴也能冷血不顾。   设身处地想想,是个修士都想一剑杀了她这祸害,他们顿时迷惑,所以徐恬恬到底哪来的脸还敢将徐妧告上九司?   九司修士神情平静,看向徐恬恬:“你可有异议?”   徐恬恬捏紧了拳头,尤其是在听到那些嘈杂议论声,还有身旁徐珠玉沉默皱眉的表现,让她心底的不甘越发激昂。   “当然有!她徐妧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还有太和宗撑腰,才敢这么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   话音落下,徐恬恬一把扯下帷帽,露出狰狞丑陋的右半边脸。   她拽紧帷帽,杏眼里泪光点点:“说我窃取蝎卵,还屡屡陷害太和宗弟子,那么我得了什么好处!?”   “是,我没有你徐妧这般强的实力,也没一个大宗门在身后为我撑腰,可我行得正坐得直,今日请出九司,就是要将你道貌岸然的面具扯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难不成我将自己弄成这副惨样,就是为了栽赃陷害不成?!”   随着几声轻嘶,徐恬恬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恨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徐妧,她就不信,到这个份上徐妧还能再狡辩。   九司修士稍加思索,看向徐妧说道:“我等已经查过,她确实没有沾染蝎卵气息,配囊中也不见蝎卵,入据地以后也没有脱手蝎卵的机会。”   徐妧垂眸,她只是想看看天命之子的命定道侣,究竟能够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可结果实在让人失望。   凭徐恬恬的表现来看,不过是想以强弱之分引得他人共鸣,大有我都这么惨了,她却安然无恙,难道事情对错还分不出来吗。   归根结底也就是博取同情那一套。   这场闹剧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徐妧对于观察徐恬恬的耐心被耗尽,她正要从佩囊里取出东西,围观的修士群里却走出一个人。   “恬恬,为什么你所说的,与我亲历的截然不同。”   人群边,换了身衣物的霍衍年更显气度矜贵,他眼底满是失望,紧抿着唇看向徐恬恬。   霍衍年看到的不多,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徐恬恬会如此理直气壮。   那时分明是她一再要将太和宗修士也牵连危险之中,他看得出来,徐妧给过不止一次机会,是徐恬恬自己没有珍惜。   霍衍年也默默将对她作为的猜测遗忘,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原以为徐恬恬为此付出了代价,不会再做什么。   徐恬恬回眸看他,神情怔然,泪水就那么从眼角滑落。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感慨着这位命定道侣果然戏多,徐妧淡声道。   “两位的爱恨情仇,我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这件事情能闹得九司出面实在荒谬,既然你说我依仗宗门,想必无论任何人出面作证,都只会被你说是联合起来欺压你。”   霍衍年抿唇:“我可以作证,徐妧虽然动手了,但也绝非徐恬恬所言那般。”   “摇尾赤蝎当时只追着我和徐恬恬,而徐妧也没有袖手旁观,她为我和徐恬恬指了条路,是徐恬恬迟迟不愿走。”   周围修士暂时还算淡定,比起一直表现淡然的徐妧,声泪俱下的徐恬恬确实会更容易让人立场偏移一些,但这部分人仅在少数。   徐妧微微皱眉,从佩囊里拿出一面水精打磨而成的镜子,淡声道:“阁下先别急着哭,你想要的证据在这。”   待众人看清那面镜子上篆刻的纹饰时,也就知道真相恐怕已经水落石出。   徐恬恬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还想张嘴说话,却被身旁的徐珠玉低声喝住。   “闭嘴!”   比起霍衍年,徐珠玉更加的失望,甚至不敢再看徐妧一眼,她本以为徐恬恬受了这么重的伤,留下如此疤痕,所言多半不假。   可没想到,徐恬恬竟一直在骗她!   徐妧将镜子递给九司的修士,偏过视线对徐恬恬说道:“在西离峡谷杀你,是想要给北楚徐家留点颜面,你命大没有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你命不该绝。”   “现在,不如就来彻底算算账吧。”   “西离峡谷中,你恩将仇报,意图陷我太和宗弟子于险境,屡次加害。回到据地后,满口谎言不断往太和宗和我肆意诬蔑。更是欺瞒九司,意图借九司之手将我定罪。”   “徐恬恬,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一口一个颠倒是非黑白,不如就让他们好好看一看,这是非黑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镜子很漂亮,但本质上普通无奇,但上头篆刻的纹饰乃是能够记载留影的阵纹。   齐秋水符阵双修,虽然徐妧没学符篆一道,却对阵法有所了解,这面镜子上的阵纹是齐秋水所传授,徐妧绘制其上。   这阵纹在以灵力催动时有个缺陷,灵力波动容易被修为相近或是远超自己之人察觉。   但本就是个拿来自娱自乐的东西,不少修士都会用其记录在外历练时所遇美景,所以这缺陷也就无伤大雅。   还真没人想到,徐妧竟会拿它记录下当时情况。   毕竟高阶修士与其选择拿它记录当做证据,还不如出手拍死作恶之人来得方便。   由此可见徐妧心思之缜密。   徐妧眼神清冷,从对质开始到现在,从未有过波澜,平静道。   “以免你事后再说镜中根本没有留影,是太和宗与九司勾结,临时篡改虚构。不如就请九司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出这段留影,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徐恬恬。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徐恬恬心底也慌乱不堪,她不明白为何事情走向会变成这个样子。   面对霍衍年失望错开的视线,徐恬恬忽然像是心口被挖去一块,那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陡然升起。   “霍衍年,我……你帮帮我……”   在酱红疤痕衬托下,徐恬恬另半边小脸越发苍白。   尤其是九司修士明确事情真相后,如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她背脊上,刺得徐恬恬害怕到几欲干呕。   霍衍年眸光沉郁:“你真的做了那些事?”   对于他的话,徐恬恬只是垂下卷翘的睫毛,颗颗泪珠滚落,若非有她先前咄咄逼人的表现,还真能让人心生怜惜。   霍衍年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对徐妧的质问,就像是巴掌般扇到他脸上。   但不管怎么说,徐恬恬终究是救过他的人,无论最终九司要如何处置徐恬恬,他都会尽可能保住徐恬恬的命。   徐妧厌倦了看这两人一言不合就上演悲情戏码,她向九司修士问道:“诸位可有结果了?”   站在中间的九司修士闻言,温声道:“还请稍待片刻,双方陈词及证据已经传给六境天柱的九司同僚查看,很快便会有定夺了。”   齐秋水走到她身边,笑眯眯地压低声音。   “这徐家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为师以为,阿妧你也莫要缀着徐姓了,就跟着为师姓,反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齐妧多好听啊!”   徐妧有些无奈:“师尊,您这样说话,宗主知道以后又要教训您了。”   齐秋水撇撇嘴:“哼,我还没同她算账呢,明知道你的体质特殊,还让你做这些事情。”   “宗主也是为了徒儿好,师尊您自然是更好。”   在师尊还没来得及炸毛瞬间,徐妧反应极快补了一句后,传音道。   “这段时日,徒儿与那霍衍年去了高境天柱,在那里,我找到了压制风火炁眼的办法。”   齐秋水神情微怔,旋即有些不敢置信道:“当真?”   对徐妧来说利大于弊的风火炁眼,一直都是齐秋水自责难当的心病。   他向来是行事随心所欲的主儿,年少时桀骜,多活几十年以后也没好多少,师姐将徐妧交由他养大,却在年幼时因为他的疏忽跌落风火炁眼。   此后虽因为这个原因有了极高修行天赋,却也要承受风火炁眼动荡时带来的痛楚。   徐妧并不是个冷情的人,她不笑,神情清冷给人一种疏离难以接近的感觉,只是因为承受痛楚而不想显露出来让师长担心。   她越是这样懂事,齐秋水便越是自责愧疚,这些年太和宗寻觅无数办法都没能压制或是缓解徐妧体内的风火炁眼。   齐秋水目光复杂道:“原来你师伯所说的大机缘,确实不假。”   “您是不是又去找师伯闹了一番?”徐妧看师父这个模样,就知道宗主师伯定是被他找过麻烦。   “咳,现在你体内风火炁眼得以压制,往后就没了这道时刻爆发的威胁,为师不会再管那么多了。”   说着说着,齐秋水倍感惆怅,颇有种女大不由爹的感觉。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不论如何,我都永远是太和宗的弟子,您的徒弟。”   齐秋水哼了一声,往霍衍年那边瞟了眼。   “这家伙又是怎么一回事,看他与那女修像是纠缠不清,言语间却都是维护你的意思。为师比你年长不少,见得多,像这种男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最会骗取女修的感情。”   “徒儿与他不熟。”在徐妧看来,霍衍年不过是完成系统成就的工具,往后或许还会成为对手,总之的确不熟。   师徒二人交谈逐渐变得家常,至于徐妧在高境天柱里的经历,压制风火炁眼的办法是什么,齐秋水没有多问。   徐妧想说,他就听,徐妧不想说,他也不会特地过问。   但比起他们两人的和乐融融,徐恬恬的感受就没那么舒适了,甚至那些翘首以待结果的修士们的打量嗤笑,她连逃都逃不掉。   这时,有股威压无端降临。   “哼,犯下如此大错还执迷不悟,徐家也容不得你!”   一道雷光从天落下,带着凛然的杀意,直冲徐恬恬的天灵盖。   徐妧眯起眼眸注视着那道雷法,旁边齐秋水反应迅疾,抬手直接甩出一张符篆打向雷法,两相碰撞间,瓦解了雷法的致命一击。   齐秋水挑了挑眉,气势张扬。   “徐家的人?不用这么急着清理门户,既然这里是天柱,就该让九司来处置,你这样做,是想将九司威信置于何处?”   这时候大部分修士才发现,一直有位七重境强者在旁看戏。   而出手之人显然想不到世上还有七重境修士会这么无聊,跑到一境天柱来关注这些事情,见一击不中,他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徐妧不时还能感受到徐恬恬隐晦投来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恨意,她看过去,恰好对上那双心有余悸的眼眸。   事情到这已经算是结束,徐妧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便错开眼。   但徐恬恬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咬牙道。   “凭什么你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因为你出身太和宗,有着大把的资源供你修炼,有师长庇护,没了这些,你明明什么都不是!”   徐妧看也不看她一眼,像这样又蠢又坏的人,搭理她只会让她像疯狗般更加激动。   “西离峡谷你本可以出手相助,什么事都不会有!你这副好皮囊的遮掩下分明就是心思歹毒,寻常人岂会留影记录那些事情,心急如此深沉,可笑这些修士却都看不穿,实在是眼瞎!”   徐珠玉愕然睁大双眼,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恬恬!”   “你别碰我!真当我不清楚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吗,说是带我去问个究竟,其实不还是要屈于太和宗的淫威,想让我当牺牲品罢了!”   徐恬恬一把甩开徐珠玉的手,接连退后几步,这时众人才看清楚她眼眸猩红,外露的肌肤上筋脉狰狞鼓动,浅灰色的气渐渐生成。   竟是入魔征兆!   徐妧却神情平静,在嘈杂骚动中嗓音清冷道:“那又如何?”   “徐恬恬!你冷静些!”霍衍年见她要入魔,也顾不得那么多,想要缚住徐恬恬,却被她反手打退。   但修士入魔时,境界会猛增不少,徐恬恬在感受到脉内一股强大力量滋生的同时,那些执拗的念头越发清晰明朗。   而这股强大的力量,也让徐恬恬有种睥睨一切的错觉,她冷冷笑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只要你死了,什么是非对错就都解决了!”   九司修士自然不能放任一个入魔的修士在这大放厥词,他们正想制服徐恬恬,却被齐秋水一个眼神止住。   因此,徐恬恬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操纵灰气攻向徐妧。   可很快,她猩红眼里的恨意消散,怔愣着低头看向刺破自己心口的那柄灵剑。   徐妧偏过脸,对不远处围观的太和宗弟子说道:“回宗后,去锻器司再取一把灵剑,我会与他们说明。”   那弟子懵然点头,这才下意识摸了摸背后,果然只余剑鞘,至于灵剑,就在刚才已经被徐妧摄去一剑干净利落的杀了徐恬恬。   凭徐恬恬的境界,自然没有修炼到魂魄,一剑刺穿心口,让她彻底生机断绝。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徐妧抬眸看向九司修士,眸光清泠:“诸位,可有结果了?”   站在中间的修士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太微垣北楚徐恬恬,加害同族修士,太微垣太和宗弟子徐妧将其诛杀,恩怨已了,徐妧无功无过。”   “然,徐恬恬在逃过一劫后,妄图蒙骗九司,行诬蔑之举,理当褫夺修为,服苦役之刑八十载。”   结果在徐恬恬入魔之际,就从六境天柱的九司传来,与他们定夺的结果一致。   而九司的处置完全公开,也就意味着太微垣北楚徐家之名,就会流传任何有九司所在的天柱。   这也是为何徐家的人会在得知此事时,干脆要亲自杀了徐恬恬,既然正主都死了,事情也就意味着不了了之,太和宗若是不追究,结果也不会公开面世。   得知了结果如此,围观修士才心满意足渐渐散去,只剩下太和宗的弟子还没走。   九司修士里负责宣读结果之人走了下来,到徐妧面前站定,年老面容露出一丝笑意:“你便是徐妧?果真好气度,为人正直,杀伐果断,是个好苗子!不知可有婚配?”   徐妧一怔,还没开口,身侧的师父就阴恻恻道:“柳司员可别为老不尊啊。”   “是我没说清楚,咳。”柳天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看向徐妧,“你可还记得在四境天柱时,有个修炼玄水诀的小子?那是老夫的孙儿,在你一人独战数百魔修那一战中,便恰好也救了老夫那孙儿。”   “是柳无忧?”徐妧听他描述,便想起那个一脸矜傲的柳小少爷,对什么都像是很不满,不高兴了就哼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柳天明笑意更浓:“是了是了,就是那小子,自打那以后啊,这孩子反倒是对修炼上了心,总念叨起你的名字。”   齐秋水眼神警惕:“没事就念叨我徒儿的名字作甚。”   “小家伙们郎才女貌,老夫是想若合适的话,让他们接触接触,不知齐峰主意下如何?”柳天明笑得很是和蔼,他非常欣赏徐妧的性格和为人,再加上她出身太和宗,又是峰主嫡传大弟子,若能与他孙儿结为道侣,再好不过。   柳家一脉单传,孙儿柳无忧被宠得性情骄纵,没曾想去了趟四境天柱回来,就被激得努力修炼,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想起那个少年离开前涨红着脸,扬言定会有一日实力超过她,也救她一次,徐妧便觉得这位柳司员定是误会了什么,柳无忧那个样子像是要报仇更多一些。   徐妧摇摇头:“多谢司员好意,只是晚辈想要专注修行,道侣一事,晚辈暂无想法。”   柳天明也只是突发奇想,既然她直言拒绝,惋惜道:“是老夫的孙儿没这份福气。”   “既然事情都已解决,徒儿,跟为师回去了。”齐秋水脸一黑,催促着徐妧。   徐妧拱手行礼道:“晚辈先行告退。”   柳天明微微颔首,还是觉得可惜,双手背在身后往九司走去,途经收敛起徐恬恬尸身的徐珠玉时,笑意渐淡。   见过那么多大恶之人,像徐恬恬这般自作孽犹不自知的还真是少见。   “阿姐!”   将徐恬恬的尸身放入佩囊后,徐珠玉轻声叫住徐妧。   徐妧转身看她,神情平静:“姑娘又叫错了,我自幼在太和宗长大,并无姐妹。”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才会导致最终局面成了这样,对不起……”   徐珠玉盈盈双眸注视徐妧,在王府长大,母亲偶然说漏嘴的话语里都是对阿姐的厌恶,视她不祥。   但在徐珠玉听过见过关于徐妧的事迹里,阿姐明明就很好,她只是面冷心热,既不在意外人对她的评价,也从不屑解释。   徐珠玉想过很多次面对面与阿姐相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错不在你,徐家要是知道她打算让九司掺和进来,恐怕在来之前就已经将她杀了了事。”徐妧对此心底毫无半点波澜。   一旁沉默许久的霍衍年沉声道:“错在我,是我没有阻拦她,明知不对,却还是一再纵容。”   “霍公子,此事过后你与我只会是敌非友。”   说罢,徐妧便不作理会,朝齐秋水说道:“师尊,我们走吧。”   她这次算是彻底坐实杀了霍衍年命定道侣的成就,往后除了成为对手再无别的路可走,徐妧自然不会再给他有任何降低自己信任的机会。   与敌对之人接触的每个瞬间,都要小心谨慎,这一刻的毫无威胁,下一瞬或许就是刺入心口的利刃。   霍衍年薄唇紧抿,没听懂徐妧为何会这么说。   却在刹那间突然明白,徐妧恐怕是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情自责和歉疚,才会以如此决绝冷淡的语气,说出是敌非友的话。   原本暗沉的眼眸也泛起光彩,却在瞥见蹙眉看他的徐珠玉时顿了顿。   “恕我直言,在恬恬这件事情上,既然你明知不可为还纵容她,就该识趣离我阿姐远一些。男子果然多是薄情寡义,你说是恬恬于你有恩,却没见你维护过她,阿姐于你有恩,也不见你阻拦过恬恬。”   徐珠玉冷声道:“今日这事,你也逃脱不了干系,请阁下以后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为好!”   “我自认对恬恬问心无愧,但徐妧的恩情,日后我自会报答,不劳姑娘费心。”霍衍年面容一片冷然,没了脉内枷锁桎梏,更是驱走他眉眼间的沉郁。 第17章 九幽平原   最后霍衍年和徐珠玉只能……   最后霍衍年和徐珠玉只能不欢而散。   回到宗门据地,徐妧看了眼齐秋水,说道:“这次师尊您来一境天柱,九境之事恐怕堆积不少,师尊不如先回九境吧。”   齐秋水脸色微微一变,扭过头来。   “你师伯和你告状了?”   徐妧几乎是他那一代九个同门一起带大的,不说个个都将其视作亲闺女,但都把徐妧视作最亲近的后辈,因此一旦师兄姐弟妹几人想传话,都暗搓搓地让徐妧帮着说。   尤其是脾气最为不驯的齐秋水,通常也只有徐妧跟他说事最有效。   徐妧一脸平静道:“师尊您就别和宗主师伯置气了,何况九境魔修近来异动颇多,没您坐镇,想必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齐秋水扬起下巴哼了声:“倒也是,那帮人啊,离了我就是不行。”   徐妧微微笑道:“这是自然。”   得了徒弟的顺毛哄,齐秋水便直接离开一境天柱,因为跨越数重天柱回到九境,他还需要挑战实力不低的天柱幻影,到了九境恐怕还得休养几日。   没了威压慑人的峰主在侧,留守据地的长老快步迎了上来。   “徐妧,领路一事已了,接下来你还有何打算?”   徐妧垂下眼想了想,锻造灵剑所需最主要的两样灵材都已得到,剩下一些零散灵材搜集起来也快,还有便是人面木,盘算完便抬眸道。   “先去九幽平原一趟,去寻些需要的灵材,暂时也没别的事情要做。”   长老点点头,轻咳一声道:“嗯,九幽平原确实是个好地方,适宜历练,又有不少珍奇难觅的灵材生长,是个好地方。”   “陈长老有话不妨直说。”再不接话,徐妧怀疑陈长老重复多几次好地方就词穷了。   陈长老笑容绽放:“是这样,此次你为十名弟子领路,之中有两人,迟绥、裴思月你可还记得?”   徐妧点点头:“长老的意思是想要安排他们二人,随我一起去九幽平原?”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陈长老眼一亮,下意识就说出心里话,对上徐妧湛然眸光时,连忙收敛神情露出苦笑。   “这两名弟子资质天赋极佳,可是脾气实在有些……不合众。接取任务离开据地后,他们无论是在一支队伍中,还是分作两队,总是独来独往不受安排,不是自个儿受伤吧,就是连累得其他同门弟子陷入危险。”   “虽说每回收获颇丰,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得越发厉害,这毕竟是同门,真要闹出化解不开的矛盾可就不好了。”   徐妧对这两人倒是印象深刻,若有所思道:“我明白陈长老的意思了,只不过此次我要深入九幽平原,带着两个弟子恐有不便。”   “唉,主要他们二人争执不下,总是提及你的名讳,我便觉着他们或许对你的话还是比较听从。”   陈长老摇摇头面露苦色,见她婉拒索性不提,转而问道:“不过你只身一人深入九幽平原,会不会太过冒险,不如我派两个修为高些的弟子与你随行吧。”   徐妧眼眸轻眨,顿了顿:“不必了,就让迟绥和裴思月随我去吧。”   “那这是不是危险了点?”陈长老一怔,方才确实是想让徐妧管教一下他们,但凡事也不能强求,何况这么做要是给徐妧增添太多负担,也非他本意。   徐妧嘴角微勾露出一丝笑意:“陈长老不用担忧,我心里有数。”   陈长老松了口气,笑呵呵点头道:“那就好。”   送别陈长老,徐妧回到安排供她休息的屋子里,召出系统。   之前事情太多,加上系统难得严肃地提示要慎重选择,所以小嗷呜带来的成就奖励一直留到现在才有时间领取。   “平地飞升?朝太微,暮仙界,能让宿主无需苦修数载,即刻便能飞升……”   徐妧看着它底下简短的叙述,就选择直接忽略它,往后再看,大道灵韵倒是不错。   每一重境界的突破都未必能绝对成功,心境、魂魄都要达到一定程度,再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每当把握齐全,修士才会选择突破境界。   大道灵韵便能让心境澄明清然,稳固魂魄,并涤清吐纳入脉的灵气。   徐妧将其记下再往后看,便在心里问道:“系统,探索次数还有时间限制?”   “开辟前往洞天的传送法阵消耗不小,时间限制为宿主领取奖励后,该传送法阵存在的时间长短。”   徐妧点了点头,剩余奖励看起来极为诱人的不少,但最适合她的仅有寥寥几样。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大道灵韵,正好接下来要去九幽平原,面对功法诡异的魔修,在心神方面多做防御准备并无坏处。 第18章 不可说   收下大道灵韵,识海内霎时……   收下大道灵韵,识海内霎时充盈着丝缕清灵,徐妧的五感六识也有了敏锐许多的变化,尽管其他奖励各有各的好,但徐妧不贪心,只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青白衣袂在朱红楼宇间闪过,最终停留在一座院落外。   徐妧还未推开门,就已经听到裴思月气得几乎跳脚的声音穿透院墙。   “迟绥,我告诉你,别总是一副你最厉害的样子,像你这样的放在我家中,顶多就是个看门的护卫!”   迟绥懒散地嗤笑一声:“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一口一个家中,你又何必拜入太和宗,回家里训斥你那些护卫不是更好。”   “这话听着可真酸,再怎么着我也不像你,为了得到异兽内丹,就让同门做饵,自己去出那风头!”   “是了,我的计划安排得合理得当,怎比得上裴大小姐胡乱指使,凭借身边跟班重伤才能完成任务来得威风。”   “你个小人!胡说八道!”   显然说不过他,裴思月气呼呼地憋出这两句,便不再招惹迟绥。   徐妧也是明白陈长老为何那般无奈,这两人于修行上的确是个好苗子。   但他们的性格也是个棘手的刺头,仅是现在就已经像是碰点火星立马炸开的炮仗,日积月累下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徐妧面容平静,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见到她,裴思月原本气鼓鼓盯着花坛的眼底冒出欣喜。   “大师姐,你终于来啦,我好想你!”   相隔甚远,迟绥倚着亭柱姿势懒散,瞧见她时先是眼神明亮地挺直背脊,眼底光亮又微微黯淡下来,抿唇低声喊道:“大师姐。”   徐妧朝裴思月微微颔首,看向迟绥,问道:“怎么了?”   六师叔家里的阿黄在心情低落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根据目前的了解来看,迟绥心性相当坚韧自我,身为大师姐,又领了管教同门的职责,徐妧自然是想要在出发前了解清楚。   迟绥垂下眼,少年有副好皮囊,低落神色柔和了他眉眼间的凌厉。   “自从师姐失踪后,我总是觉得很自责,倘若当时我再强大一些,就能留下来助师姐一臂之力了。这几日因此心情浮躁,想必也让同门和师长们困扰不已吧。”   裴思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她是真没想到迟绥竟还有两副面孔,这差距之大,难不成方才讥讽她的人是被夺舍了不成?   “若你真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徐妧不会轻易给他人下定义,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想来多经历一些危险,或许能让迟绥和裴思月明白同门情谊的重要性。   如果仅是宗门派遣的任务还不够危险,让他们的心态在这份轻松驾驭中得以膨胀。   那就加番。   裴思月连忙道:“师姐!陈长老说让我们随你同行,不知是要去哪儿?”   徐妧的回答十分简短:“九幽平原。”   估摸了一下九幽平原的异兽分布,还有此行目标人面木的生长区域,徐妧大致为他们二人规划出一条适宜历练的路线。   他们不知道,在徐妧淡然表情下,已为他们准备好从头踩雷到尾的道路,抱着轻松的想法,两人对接下来的历练都翘首以待了起来。   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骑乘着蕴含异兽血脉的骏马,三人从据地出发。   越是远离人族据地,道路便越发难走,在精纯灵气滋养下,昨日砍出的简陋道路今日就会覆满肆意生长的草木。   这一路来,迟绥倒是和裴思月保持着诡异的平和。   徐妧不需要休息,但凭他们一重境的修为,难以支撑长时间的不眠不休。   入夜以后,就着月朗星疏,三人在棵大树底下停留。   “你们好好休息,我会在这守夜。”徐妧挑了挑燃烧的木柴,待到灵材搜集齐全,锻造灵剑就该提上章程,只不过这事还要先和宗主及师父他们先透个口风。   系统的存在自然不能说出,此事无关信任。   锻造秘方倒是可以拿高境天柱为由遮掩过去,思绪转来转去,陡然又想起那只小白虎,也不知它现在过得如何。   她倒映出火光的眼眸干净而纯粹,那份清冷也像是有了温度。   裴思月坐在地上,也拿了根树枝拨弄火堆,她歪头看向徐妧小声道:“大师姐,你是头一回来这九幽平原吗?”   徐妧摇摇头:“过去历练时,也到过几次九幽平原。”   听到这话,裴思月抵着膝盖的小脸扬起:“诶,那是不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以大师姐你的实力,想必斩妖除魔的事情经历了不少,肯定很有意思!”   “有趣的故事?”徐妧嘴角微翘笑了笑,说道。   “不过是一直枯燥的赶路,碰上魔修和异兽总要打一场,都是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可就算被吓得剑都拿不稳,也要直面敌人。”   迟绥低头认真地擦拭着佩剑,闻言朝她笑得弯起眼眸道:“若是我遇到危险,一定不会害怕,也绝不会再拖累师姐。”   正觉得和大师姐拉近了距离感,他一插话,裴思月就不满道:“哼,我也不会害怕。”   徐妧对这两人近乎幼稚的争执已经习以为常,只要再横跨一条河就正式进入九幽平原。   那里因为魔气充盈的缘故,异兽脾性也更为暴虐嗜杀,就连人族吐纳时沾染了魔气,心神也会受到影响。   火堆噼啪燃烧,忽然从浓沉夜色里走来一道人影。   徐妧抬眼看过去,来人是个道士打扮的模样,瞧着年纪不轻,一身灰色道袍有些洗得发白,他身后的方向正是九幽平原。   道士目光温润,上来就问道:“几位可是要去九幽平原?”   观他气息周正无邪,徐妧点了点头:“正是。”   道士神情平静:“九幽平原近来有件大事发生,若是可以,还请几位折返吧,以你们的修为,入九幽平原恐怕难逃一死。”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徐妧自然很难轻易相信。   何况九幽平原若是有什么对人族不利的事情,她更要查看一番回禀宗门,岂能就这么放任它继续发生。   裴思月拧着眉道:“什么大事?”   道士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迟绥停下擦剑的动作,挑了挑眉道。   “有什么不能说?难不成道长你以为就凭这几句话,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就离开?反而更像是为了激我们非要去那九幽平原不可。”   道士一怔,低下脸念叨着不可说,往别的地方走去,那里也有一些人修临时落脚。 第19章 妖树   因为道士莫名出现后的言语,……   因为道士莫名出现后的言语,氛围似乎也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徐妧沉思片刻,看向裴思月和迟绥,说道。   “明日你们二人就在这边,迟绥需取够八十枚阴风蛇胆和三十株清心草根,思月则是八十块阴风蛇的逆鳞,以及三十粒清心草种。若我回来时数目不足,便以缺少数目罚相应的禁闭时日。”   至于她,还是要入九幽平原一探究竟,徐妧自然不放心让师弟和师妹再跟着自己,以免出了危险无法顾及。   听到徐妧毫不掩饰支开他们意思的话,裴思月面上顿时有些不愿。   “大师姐……”裴思月瘪了瘪嘴。   徐妧平静地看着她,让有意想要劝说的裴思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拧着眉转而看向迟绥,平日里不是很能说会道吗,这会儿怎么不开口了?   面对裴思月的眼神示意,迟绥扬起一抹笑容,少年的声音清朗。   “我知道大师姐担心会有危险,才会不想让我们跟随,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给师姐增添麻烦,一定完成你的吩咐!”   徐妧总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至少按照迟绥往日表现来看,他似乎不是这么老实乖顺的性子。   但她也不喜欢说太多管教的话,话已至此,迟绥和裴思月要怎么做是他们自己的事。   裴思月听了迟绥说的话,抱着双腿不再言语,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火堆。   火光转弱之际,便是朝阳缓缓升起时。   徐妧既然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历练任务,离开的时候也就没再特地叫醒两人。   依照阴风蛇和清心草的分散程度,足以拖住两人一段时日,而他们在期间的收获,也不会浪费了这段时间的付出。   徐妧迎着晨露浓厚往那条湍急河流走去,身无佩剑,一袭青白衣袍干净利落。   横渡大河,丝缕魔气和灵气混杂,各种奇怪的低吼嚎叫不绝于耳,就连视线所见也从明亮转至灰蒙暗沉。   人面木生长在平原中心一带,若是九幽有什么变故,去了那里多半就会知晓。   徐妧脚步没有停顿,目的明确地朝一开始就打算好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却远远地缀着两道收敛了气息的身影。   裴思月一边关注着徐妧随时都可能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一边压低声音不满道。   “你不是还和大师姐说,绝不给她增添麻烦吗?这会儿怎么又偷摸跟着了!”   迟绥叼着随手扯来的草根,斜晲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来之前迟绥就已经看过关于九幽平原的记载,此地危险多源自魔修,本身反而算不得什么险地。   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血的小修士了,最是清楚这帮魔修的厉害,哪能放心得下让师姐一人入九幽平原。   就算帮不上忙,也要看着师姐安全离开才能心安。   没得到回应,裴思月也已经习以为常,她哼了声,然而在这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再抬眼看向前方,已然没了徐妧的踪影。   “大师姐去哪儿了?!”裴思月下意识低呼。   迟绥吐掉叼着的草根,眼底隐有不耐地动身:“去看看就知道了,在这喊有用吗。”   不少看似干枯的树木形状古怪,庞大枝桠卷曲低垂在地,像是一颗颗枯萎的心脏散落在平原上。   方才正是分神间,才让他们没注意到徐妧绕过一棵大树后去了哪里。   快步追至最后徐妧消失的地方,迟绥看向远处几个方向,除了偶然缓缓走过的异兽外,依然瞧不见徐妧。   裴思月的注意力却在身旁这颗大树上,她的视线穿过扭曲枝桠缠绕的缝隙,随后愕然睁大眼,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伸手去拽了拽迟绥的衣摆。   “迟绥!快看!”   迟绥随她压抑着惊诧的声音看向大树,眸光霎时一沉。   大树枝桠末端粗糙微尖,尽数刺进那个人的心口,就像是一只枯木色泽的蜘蛛将足肢聚拢一般,那人面无血色,神情不见痛苦。   而他的样貌、衣着。   与昨夜里念叨着不可说的道人,一模一样。   两人感到身后似乎有微微异动,绷紧了心弦果断转身。   徐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道。   “你们两个,这会儿应该在找寻阴风蛇和清心草的路上才是,为何又偷偷跟了过来,难不成都想尝尝关禁闭的滋味?”   迟绥眼底凝重渐淡,一脸无辜道:“我只是担心师姐,才会跟过来,迟绥甘愿受罚。”   裴思月一时间也没有被抓包的觉悟,她的脸色微微发白,连忙走到徐妧身边急声道:“大师姐,你快看看这个道人!”   “我看过了。”   徐妧眉眼间不见慌乱,这些树木原本无比寻常,即使在九幽平原生长多年也没沾染上半点特殊,现在却成了杀死道人的凶物。   但不知这是道人口中的大事本身,或是一个预兆。   徐妧看着道人的尸身,淡声道:“去将他搬出来。”   “啊?”裴思月眼睛睁得浑圆。   再看那些扭曲枝桠,总感觉它们下一瞬就会活过来,所有枝桠都狰狞舞动。   迟绥没有多说,抽出佩剑上前将坚固的枝桠斩断。   还有些抵触害怕的裴思月见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抿着嘴上前一起将枝桠清理,方便抬出道人。   徐妧其实也清楚这两人心中的想法,但修炼从来都很残酷,无论算计亦或正面对敌,很多时候都会以生死为代价。   既然来了,就是他们的命数,即便为此付出代价,也是他们自己的抉择。   抛去其他因素不谈,徐妧倒是对他们二人的勇气挺欣赏,只希望这不会是鲁莽。   毕竟,徐妧也暂不得知九幽平原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迟绥和裴思月努力清出一条通道时,远方忽然传来阵阵怪异击鼓声。   随后又有男子清越的吟哦些什么的模糊声音响起,两道声音在徐妧听来如同相互针对,鼓声最终响彻天地犹如雷鸣。   在这不太规律的鼓声中,平原各处的树木都缓缓抖动,枝桠舒展后陡然绷直。   徐妧立即以火灼烧眼前异动的树木,再分出一道心神操纵风属灵力斩断那些绷直后犹如枪尖的枝桠。   风火带动气流吹起三人的发丝,迟绥和裴思月透过正在收拢的缝隙,看到了徐妧站在外面御使灵力应对这妖树的场面,那种差距感随之变得清晰。   从树木枝桠断口处开始流出脓血般的汁液,本该毫无灵智的树木竟像蛇吃痛般拧动枝桠。   如裴思月想象中的状况一致,甚至要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多一些。   徐妧微微偏过脸,躲开一根刺来的枝桠,神色如常地冷静分析这陡然异变的树木情况。   “攻击手段单一,灵智低微,与那鼓声有关的话,吸食人修精血……未必会是魔修所为,点化草木顽石的手段或许与妖修有关。”   “我拖住它,你们尽快将道人带出来。”   她的声音清楚传至两人耳中,让不自主心慌害怕的裴思月也跟着冷静下来,抿了抿嘴看向迟绥。   “还想什么,动手吧。”   迟绥没被这场面吓唬到,只不过裴思月能这么快变得镇定,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挑了挑眉抬剑便斩断迎面挥来的枝桠。   这时迟绥才看清楚,在枝桠末端有细密倒刺蠕动,眉头轻皱加快了靠近道人的速度。   “徐妧!?”   在妖树粗砺的枝桠不断相触摩擦中,有个少年拔高了声音,像是不敢置信,又或是惊喜。   徐妧拉稳了妖树仇恨,顺带分神关注迟绥和裴思月的表现。   那人飞速靠近时根本不掩动静,张扬得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徐妧又怎会不知。   但这人性格骄纵带着几分古怪,若能不接触是最好,可惜事不如愿。   徐妧抿了抿唇,清冷眼眸视线微侧,说道:“柳少爷,别来无恙。”   果不其然,柳无忧又是涨红了脸,英气眉宇下的眼尾却微微挑起跟着一起泛着红意,顺势握住朝他鞭挞而去的枝桠一折,不断搓揉摧残那截树枝,语气恶狠狠道。   “果然你还是瞧不起我,小初说了,别人叫我少爷时,多半都是在反讽我!”   徐妧收回目光,为裴思月斩断几截突袭枝桠,淡声道:“那你的小初有没有说过,想要说话前,先弄明白身周情况?” 第20章 帝流浆   待到迟绥和裴思月将道人尸……   待到迟绥和裴思月将道人尸身抬出来,火龙骤然翻腾出现,扑向那株妖树。   磅礴的火属灵力受青风卷动,威力顿时更盛,掠过之处,妖树尽数化作真正的枯木,维持在各种诡异形状中彻底没了行动能力。   远处传来的鼓声一滞,男子清越之音趁机响亮几分,像是占据了上风。   徐妧没搭理自顾自在那别扭的柳无忧,走到道人的尸身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这一次你们表现尚可,回去以后罚关禁闭的时日免去一成,还有,将他埋了吧。”   “是,大师姐。”   应过一声,两人走到一旁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挖坑,裴思月紧抿着嘴,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师姐是在锻炼我们?”   迟绥没看她,垂着眼认真刨土。   到现在才看出来,难道她以为师姐前边都是在闲着没事拖拉时间吗,迟绥懒得理会,转而思考起九幽平原这奇特的变故。   另一边,柳无忧快步走来,眉毛微扬,指着道人问了句:“这人是个什么情况?”   徐妧眸光清然,说道:“你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来一境天柱,还这么巧,来到九幽平原,难不成是为了要报恩?”   柳无忧微微红了脸,急道。   “现在我的实力是不如你,可你也不用总是挂在嘴上笑我,总有一日,我也会救你一回,本少爷说到做到!”   徐妧敷衍地点了点头,注意力放在了道人身上。   方才她以灵力探知,道人体内精血虽有损失,却有种近乎真炁般精纯的液体流动,道人已死,魂魄荡然无存,肉身就像是个器皿一样被包裹在妖树当中。   柳无忧没察觉到她的神情专注,更意识不到徐妧完全将他当做不存在,他别扭地偏过脸,嗓音低微得几乎不可。   “听说你使的剑总是损毁,呵,太和宗难道连内门大弟子的兵器都做不好,不过近来我得了批品阶不低的矿石,正巧随意打了把灵剑……你去哪儿!”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发现她走到被烧得乌黑的妖树前,柳无忧顿时说不出的气恼。   徐妧扭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习以为常地将其忽略,柳家这一代就他个宝贝,自幼养得骄纵矜贵、   这种莫名其妙发脾气的场面,之前在四境天柱里,徐妧就已经见识过了。   在妖树狭小的树洞里,一滴约莫叶尖露水般大小的乌金色液体漂浮着。   徐妧见状微微眯起眼眸,伸出指尖轻触,冒出的青风顺势将其包裹。   往后稍退,光线要明亮不少,徐妧能感觉到这滴乌金液里蕴含着一股巨大生机,还有说不清的奇妙力量,她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喃。   “帝流浆……”   将道人埋好,迟绥和裴思月松了口气。   随着发现得越多,事情反而越显扑朔迷离,而他们到现在几乎还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感到的确有件大事正在发生。   因为这样的想法出现,裴思月也从高度自信中冷静下来,得以理智地思考。   卷入这样的事件,对她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想到这,裴思月抬眼看向徐妧,也许这个答案只有大师姐能够决定。   迟绥走至徐妧身侧,眼神凝重地轻声道:“大师姐,看这情况,恐怕妖修和魔修都牵扯其中,只是不知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徐妧偏过脸看他,说道:“你看得出来?”   “嗯。”迟绥点了点头,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凝重眸光柔和了几分:“未入宗门前,我在青城长大,也曾见过妖修和魔修行事后留下的痕迹,此番布局多有相似之处。”   青城……   徐妧默念了这个地方的名字,觉着有些熟悉,只是也想不起太多,她垂眸道:“先不纠结此事,你们随我走,去寻人面木。”   裴思月眨眨眼,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说道:“大师姐,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先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既然已经死人了,尽快找出源头真凶才是重中之重吧。”   徐妧眼神平静:“你应当听得出那些声音离此地颇远,相隔甚远就能使树木拥有这样的力量,倘若离得再近些,又会如何?”   “凡事皆需三思及量力而行,我带你们来,就该带着你们回去,此地情况如何我会传信回宗门据地,该如何处理会由宗门师长定夺。”   依着徐妧的经验来看,犯不着此时就急匆匆赶去掺和进去,尤其是身边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束手束脚的情况下,太吃亏。   裴思月抿着嘴仔细思考徐妧这番话,最后用力点头:“都听大师姐的!”   被无视许久也不见有人理会自己,柳无忧这才走来,哼了声。   “你去寻人面木作甚,那玩意儿既不能入药又无法锻器。”   迟绥神情似笑非笑,站在徐妧身侧率先开口:“我师姐要做的事情,凭什么要和你交代。” 第21章 砍柴   柳无忧看了迟绥一眼,扭脸就……   柳无忧看了迟绥一眼,扭脸就对徐妧抱怨似的说道:“才一重境的修为,不过是个拖后腿的家伙,说话也不懂什么叫分寸?”   徐妧收起帝流浆,说道。   “他是我同门师弟,话说得没错,我想做什么事情的确不需要和你交代。柳少爷想耍威风,还是回柳家吧,这里恐怕无人会顺着你的心意。”   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尤其是在迟绥趁着徐妧走开之际,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   柳无忧立马大步跟到徐妧身侧,气呼呼道。   “本少爷才没有耍威风,难道是我说错了吗,他一重境的修为能帮上什么忙,现在九幽平原很明显就不太平,除了拖后腿还能干嘛?”   徐妧敷衍嗯了一声:“那你跟着我作甚,又是为了报恩?”   “自然不是……又?”柳无忧刚觉出这个字的不对劲,又被徐妧落在身后,他连忙跟上问道:“那你去寻人面木,到底要做什么。”   徐妧身周青风盘旋,随后向着四周飞离,为她探查捕捉出人面木散发的气息,抽空回道。   “锻剑。”   柳无忧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锻造的灵剑还没送出去,就送不出手了,心情顿时有些烦闷地低下头。   没了他咋咋呼呼地在旁吵闹,徐妧自然也不会多事问一句。   一路上,徐妧见到了好几株妖树,与先前一模一样,在妖树枝桠蜷缩的最里端,都有一个修士被妖树枝桠扎入心口。   每遇到妖树,徐妧都会吩咐他们去将里面的修士尸身带出来就地埋葬,而后便会御使大火将妖树淹没。   当徐妧拥有的帝流浆越来越多,从未停歇过的鼓声似乎越发激昂,甚至隐约透着一股怒气。   裴思月反应过来,下意识小声道。   “是因为我们破坏了那妖邪的布局,所以它动怒了?”   徐妧点了点头,亮出体积逐渐壮大的帝流浆,说道。   “这些妖树变化皆与帝流浆有关,此物珍奇程度,不在九阶灵材之下,倘若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修为不高的修士碰上受其点化的妖树,多是会遭遇不测。”   “但这些妖树恐怕不仅仅是起到防卫作用,从这鼓声变化看来,我的猜测看样子没错。”   裴思月惊奇地瞪大眼睛,轻呼道:“这就是帝流浆?”   徐妧将它收起,笑了笑:“回去后,帝流浆所得我会分作三份,你与迟绥各得一份。”   “不,大师姐,我不能要!”裴思月有些急,要不是徐妧独自一人应对妖树,她别说是深入妖树内部,恐怕连摆脱妖树袭击都很难。   柳无忧凑近好奇问了一句。   “那我呢?”   徐妧淡淡扫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多谢师姐。”迟绥反倒笑眯眯地接受了,见他这反应,裴思月也随之明白过来,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柳无忧本来就只是随口问问,见状哼了声:“本少爷还不稀罕呢。”   随着遇到的妖树数量减少,一些稀奇古怪的植株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就连徐妧此行目的要找的人面木也有发现。   徐妧看了眼那些挂在枝头犹如人脸却五官模糊的果子,摇了摇头,继续往深处走去。   柳无忧这一路走得无聊,别说徐妧总不搭理他,就迟绥那若有似无的讥讽眼神,看得柳无忧只觉烦躁。   “这些三阶人面木都不成吗,你要什么品阶的?”   徐妧微微皱眉,说道:“你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去别处看看。”   迟绥下颌微抬露出一丝笑意,语气凉凉道。   “是啊,柳大少爷这一路就不觉得自个儿有些多余了吗,跟前跟后忙也帮不上,话倒是不少。”   柳无忧哼了声:“难不成九幽平原是你们太和宗的地方不成?路就在这,本少爷要怎么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说完,柳无忧也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他也不知为什么爷爷传音告知徐妧在一境天柱,自己就急匆匆带着刚炼制好的灵剑过来。   从四境到一境接连挑战三个天柱幻影,就换来徐妧这样冷漠忽视的态度,柳无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将外放的风属灵力收回,徐妧最后没说出幼稚两个字。   裴思月注意力都放在徐妧那儿,自然也察觉到她神色的微微变化,轻声问道。   “师姐找到了吗?”   徐妧点点头,说道:“随我来吧。”   柳无忧率先大步走到她身侧,故作自然道:“就你那毁剑的速度,这次要锻造的灵剑不普通吧?耗费的灵材岂不是很多,都集齐了吗。”   徐妧回道:“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开炉锻剑。”   “哦……”   得到这样的回答,柳无忧也只好把那句‘柳家底蕴丰厚,缺了什么他定能帮上一把’憋回去。   见她似乎有什么发现地看向地面,柳无忧循着视线看去,乌黑泥土夹杂着色泽相近的石块,看不出什么异常。   “你在看什么呢?”   徐妧挥出一股淡青灵力,宛若清风盘旋着带起些许泥土,裹在灵力中的泥土自乌黑里沁出几分血色,她顺着被刻意掩藏的血腥气味方向看去。   “是人血,看样子正好是走在我们前面。”   “那是要去看看,还是换条道走?”   碰上正经事情时,柳无忧倒是能把他的脾气收敛,黑眸之中带着严肃,专注地看向徐妧。   徐妧摇摇头:“不换道,六阶以上的人面木只有在那里才被记录过。”   但在这里,即使是同族修士也未必能够尽信。   徐妧垂眸沉思片刻,扭脸对安静站在身后的迟绥和裴思月说道:“往前走会遇到其他修士,应该伤得不轻,不过,你们也别贸然与其太过接近。”   裴思月点头应道:“嗯,我会记住的。”   “定会谨记师姐的话。”迟绥眨了眨眼,少年眉眼间的凌厉在徐妧面前,总是乖顺得不带任何攻击性。   只是想起方才徐妧与柳无忧对话的熟稔,迟绥眼中眸色浓郁了几分。   越往里走,所见人面木的品阶便越低,甚至呈现出几近枯萎的状态。   徐妧抬眼看去,了然地微微颔首。   人面木喜阴、群生,多为二阶灵材,但它们会互相汲取同类的精气,最终只会有一株人面木活下来。   至于它的品阶高低,取决于所处环境,以及同类数目的多寡。   再往前走,人面木的果实沉甸甸挂在枝头垂落下来,他们走过一张张嬉笑怒哀都带着不真实感的人脸,佐以九幽平原的阴暗光线,诡异萧瑟的气氛顿时蔓延。   “方大哥,你还好吗?先喝点水吧……”   “不碍事的,多谢若初姑娘,要不是有你照顾,我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少女娇软的嗓音之后,男子低沉虚弱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徐妧眼眸微眯,推开挡在面前低垂的树枝,她的注意力被那两人身后的人面木所吸引。   乌青树干粗壮,向上看去,枝头挂满的果子人面清晰可辨。   “七阶人面木,大抵够用了。”   这一动静,引来方怀下意识地警惕看过来,在看清徐妧样貌时,方怀顿觉喉间一股腥甜上涌。   “是你!?”   “少爷?”   “若初,你怎么在这?”   同时响起的疑问重叠,徐妧与站在一起的迟绥和裴思月,在这一刻动作甚是默契地微微挑眉。   若初抿了抿粉润的菱形唇瓣,悄然松开为方怀顺气轻拍他胸膛的手,视线不经意间瞟过徐妧,最终看向柳无忧,说道。   “家主说少爷你来了一境天柱,我担心在这里无人照顾少爷,也跟着来了,只是在这九幽平原迷了路,好在遇见方大哥。”   柳无忧抓了抓头发,说道。   “你修为又不高,来了也没用啊,现在九幽平原不安全,你还是回去吧。”   若初眨眨眼:“少爷是要赶小初走吗?”   徐妧浑然无视了他们的对话,绕过他们靠近那棵七阶人面木,琢磨着要从哪儿下手。   “师姐,全都伐了带走吗?”迟绥双手抱在胸前,也跟着抬眼打量这棵人面木。   “好大一棵!”哒哒走来的裴思月仰头看它,不由发出惊叹。   这棵人面木虽是七阶灵材,但因为人面木对修士而言作用实在不大,既无法入药炼丹,也不能用作锻器材料,否则也不会放任其在这生长。   徐妧点点头:“你们让开些。”   只要带走这棵人面木,锻造九阶灵剑所需的剩余灵材,在宗门里用功绩兑换就可以了,徐妧也没想到集齐材料的速度会这么快。   倒是托了天命之子霍衍年的福。   若初正细声细语地说着话,见此连忙转过身阻拦道:“你要做什么!”   徐妧睨她一眼,眸光清然。   “这人面木是无主之物,我要做什么,想来应该是与姑娘无关的。”   若初眼神倔强:“就算是无主之物,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和方大哥先发现的它,怎么可以你一来说要取走就任由你取走?”   柳无忧蹙眉道:“人面木又不是什么珍奇的东西,小初你别拦着。”   况且宝物能者居之,又不是徐妧从若初手中抢走人面木,柳无忧觉得若初这阻拦实在没来由。   真要惹恼了徐妧,她想要动手的话,十个若初也拦不住。   徐妧眼神清冷,说道:“让开。”   “凭什么?”似乎对徐妧冷然的气势有些畏惧,若初紧抿着嘴,站在人面木跟前就是不肯让开位置。   方怀反手扣住树干借力站起来,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面色蓦地苍白了几分,目光复杂地看了徐妧一眼后,低声道。   “你要这人面木有何用途?”   迟绥嗤笑一声:“真有意思,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难不成这人面木是你在数百年前亲手栽下?要是不服,打一场便是。”   方怀神情不变,对徐妧说道。   “如今我已是二重境修为,恐怕你也想不到吧……当日在太和宗你说过的话,至今我都还记得,可你知道吗,坠崖之后我想回到方家,才知道方家竟说灵宝被我带走,使我成了众矢之的。”   徐妧微微皱眉,说道:“我没有空闲听你说故事,只问一句,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为何他们要突然守住这作用如同鸡肋的人面木,徐妧自然猜得出缘由,但被阻碍浪费了时间,徐妧越发感到不耐。   柳无忧看向若初的目光充满不解,对于他的注视,若初站在方怀身侧,眼眸垂向一旁错开对视。   “好。”方怀听到这熟悉的语气,还是平静淡然之中透着高高在上的气势,勾起嘴角笑了笑,剑眉星目间却不带半点笑意。   若初却突然拽住方怀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不让他走开,避开柳无忧诧异的目光,压低声音道。   “她是太和宗的大弟子,岂会亲自来找这作用不大的人面木,方大哥,你可曾想过这棵人面木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方怀深深看了徐妧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低声道:“你我都不是徐妧的对手。”   今时今日的方怀,经历过的事情远比过去二十多载加起来还要多,方怀对徐妧的感觉复杂而又特别,至少她也让自己看清了很多东西。   何况就算不是心甘情愿让出人面木,审时度势来看,方怀也自知不敌徐妧,再加上她身旁还有两个同门与柳无忧。   若初还想再说些什么,也拽不住执意要走开的方怀的衣袖。   徐妧偏过脸,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无忧,说道:“这就是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初?”   “干什么!”还在纠结若初这态度变化的柳无忧顿时炸毛,他怎知过去温婉的若初,现在会如此执拗。   而且徐妧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同情,柳无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要这份同情干嘛!   方怀慢慢走到另一棵人面木底下席地而坐。   若初走到他身旁,低着脸有些失落:“方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贪心,但你的伤一直好不了,明明就是我们现在这儿的,哪怕她要人面木,也应该给我们些补偿才是。”   “你也听到无忧他的话,九幽平原现在不安全,我担心你的伤再这样下去会变得更严重,只是想和她讨些丹药,却不想她的态度如此强硬……”   方怀的确没想到若初刚才那么做的原因都是为了他,目光顿时温和,安慰道:“若初姑娘,都是我不好。”   听到这你侬我侬的低声交谈,裴思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被激得泛起的鸡皮疙瘩。   没了烦人的阻挠,徐妧抬手一挥,青风随她心念斩向人面木,好似没有变化的人面木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尽数被徐妧收入佩囊中。   徐妧松了口气,不管过程如何,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估算了一下锻造所需的数量,佩囊里的人面木已然足够,徐妧顺便取出一个小巧瓷瓶,朝方怀抛去。   “源元丹,一共五枚。”   徐妧爱憎分明,既然方怀识趣退让,她也不会白占人面木。   丹道与符道一样,没个殷实家底都养不出一个丹师或符师,四阶源元丹的价值远在七阶人面木之上,哪怕只是交易,方怀也绝对不亏。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方怀’成就:践踏!尊严能值几个钱!”   “奖励:精纯灵石·999枚,已发放,请宿主自行查看。”   亏得徐妧习惯了面上不带太多情绪,否则此刻难□□露出心中的疑惑。   点开这条成就的详情。   “恰逢蜕变的人面木之中,蕴含生机的精魄将气息内敛,却敌不过天命之子的气运深厚,它本来难逃被天命之子炼化的命运,是宿主的出现!改变了它的既定命运,使其彻底融入被分切成块的人面木当中。”   “夺走天命之子的机缘,看似好意的赠予灵丹造成了反讽施舍的效果,宿主干得漂亮!”   徐妧:“……”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这看起来,那道精魄的命运改不改变也没有区别。   扫了眼系统空间里闪着清泠光晕的成堆灵石,徐妧垂下眼眸,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了吧。   方怀捏紧了手里的瓷瓶,有些猝不及防,他一直以为,徐妧应当是看不起他的。   就算徐妧仗着修为和人多势众欺压他和若初,方怀也无力反抗,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无人能够指责半句。   修行就是这么一回事,强者为尊,实力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何况徐妧也不是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但偏偏……   徐妧本可以不这么做,可她为何……   若初盯着瓷瓶,似是无心地小声喃喃:“要是那棵人面木真的不重要,她又为什么要赠灵丹,难道是心虚了吗。”   这话声若细蚊,也就只有方怀能够隐约听清,他皱了皱眉头,见若初单纯只是疑惑的神色,这才放下心中那一瞬间的怀疑,责怪自己想得太多。   迟绥对他们不感兴趣,目光专注看向徐妧,说道:“师姐,既然已经拿到人面木了,我们现在就动身离开吗?”   徐妧摇了摇头:“现在快要入夜,九幽异兽多在这时最为活跃,我先在四周布些隐匿气息的阵法,休息一夜再离开。”   从远处传来的鼓声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下,这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来时路上破坏了不少妖树,导致对方的布局出现缺漏。   徐妧对阵法了解不多,但这些妖树的异常变化、修士尸身、帝流浆,势必对对方来说十分重要。   现在贸然离开,很大可能还会撞上他们。   倒不如留在这里,至少在这些人面木生长的地带,徐妧没有发现对方布局过的痕迹。   迟绥点点头,依着她的安排与裴思月一起清除地上杂草。   徐妧往左边走去,取出布阵要用的灵材,随走随放,她察觉到身后跟着个低头苦思的柳无忧,随口问道:“你会布阵?”   “不会。”柳无忧耿直摇头,高束的墨发跟着一阵甩动。   “那跟着我干什么,你的小初又不在这里。”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小初她今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她明明不是这样,对我还陌生的很。这方怀你认识?他到底是什么人。”   徐妧放下一块灵石,随着法诀落在灵石上,各类灵材之间气机相连融汇,无形的力量荡开,遮掩住众人所待的区域。   布完阵,徐妧转身往回走,说道:“我不知道方怀是什么人,但既然你这么多问题,不如直接去问若初。”   柳无忧哦了一声,也跟着她往回走,正好看见袅袅走来的若初。   徐妧眼神平静地继续走,对于他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向来漠不关心。   “徐姑娘!”若初叫住徐妧,像是鼓足了勇气般,认真地看着徐妧的身影,说道:“我知道,今日你对我定是有些误会的。”   徐妧没有回头,说道:“若初姑娘想多了,没有误会。”   若初的神情有些低落,仍是坚持道。   “你一定还在心里怪我吧,当时是我心急了。因为方大哥的伤,我想若是能以人面木从你这换来治他的灵丹也好,但我没有想到徐姑娘你的感受,是我不对。”   柳无忧认真道:“徐妧不是那种小气记仇的人,她说没有误会,就是真的,小初你别担心了。”   徐妧实在不耐听她自责认错,敷衍地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   “她还是怨我的。”若初失落地笑了笑,卷翘的长睫轻扇。   柳无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只憋出一句:“我们还是回去吧。”   但若初没有要走的意思,嗓音娇软道:“无忧,你知道为何刚才我不理你吗?”   柳无忧摇摇头,原本他也有些奇怪。   只是看若初一直照顾方怀的样子,也就多少有点明白,多半是她对方怀动了心,既然是这样,心神都只注意着方怀也就不奇怪了。   若初眼底失落一扫而空,浮现促狭笑容:“当然是为了给你和徐姑娘制造机会呀。”   越发昏暗的光线里,仍能看得清楚柳无忧在她说出这句话以后,脸顷刻间红得不像话,甚至连耳朵也跟着红彤彤。   “小初,你在胡说些什么!”柳无忧有些恼羞成怒的紧张。   若初笑了笑,认真道。   “我与你一同长大,怎会不知你是什么呀的性格,从上次你回到柳家,什么事都会提到徐姑娘的名讳,我就知道了。”   柳无忧只觉得脸热腾腾,立刻晃了晃脑袋:“你误会了,同辈修士中,只有徐妧配当我的对手,哪有什么别的心思。”   “是吗?”若初笑着看他,但这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勉强:“你只是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罢了,就像是……从来都看不见别人对你的心意一样。”   柳无忧人不傻,听出她话里有话,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脸上红意退去,柳无忧的黑眸之中认真严肃:“小初,我一直都当你是我的亲妹妹看待,爹娘和爷爷他们也是如此。”   若初安静听他说完,笑容再度促狭:“说什么呢,我也是把你当做亲哥哥一样呀,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哦。”   被她这轮番变脸弄得实在懵然,柳无忧挠挠头,但少年黑眸里的认真依然未散。   “你也别再招惹徐妧了,她的脾气再好,也不会容忍你一再挑衅,不管初衷如何,切莫太过想当然。我现在还打不过她,真要是惹得她动怒,我护不住你。”   若初弯起眼眸:“好,都听你的就是了。”   …   …   裴思月正低头琢磨着这一天的见闻,眼角余光瞥见徐妧的身影出现,待她走近后,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姐,那两个人怎么没回来?”   徐妧随意在铺了草叶的地面坐下,说道。   “许是有话要说,这么关心他们做什么。”   “咳咳,这不是有点好奇嘛,这三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复杂,看着就有很多故事的样子,他爱她爱他?”   到底是少女心性,止不住这份好奇心。   徐妧偏过脸看了她一眼,沉吟道。   “按照先前所说,回去以后,你们要关的禁闭有九十日,那时候你就有时间好好思考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了。”   裴思月表□□哭无泪,可怜地看着徐妧,说道:“师姐,真的要关禁闭吗。”   徐妧语气平静,说道:“你们会跟过来,可以说是担心我独自一人。但归根结底,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未曾思量过是否会有危险,后果又能不能承担。”   “如果在一进入九幽平原时,就遇到制造这些事情之人,你们到底会成为我的助力,还是让我分心不得不受到桎梏,你和迟绥,可曾想过这些?” 第22章 出卖   徐妧嘴角微微翘起,看着垂眸……   徐妧嘴角微微翘起, 看着垂眸沉思的裴思月,说道。   “离开九幽平原后,你们还有接近一旬的时间去完成采集的任务, 运气好的话,自然就不需要关禁闭了。”   迟绥一直专注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说道:“师姐真的很好。”   “是最好的!”才琢磨出徐妧最后那句话意思,裴思月惊觉迟绥又抢在自己前头夸了师姐,只能气鼓鼓地补充一句。   另一边,柳无忧和若初这两人的身影才从人面木后走了出来, 也不知他们二人还说了什么。   若初抱着堆枯枝, 走在柳无忧身后。   徐妧见状眼眸微眯,问道:“若初姑娘这是想要生火?”   柳无忧这才反应过来, 为何刚才若初要他先走,扭头看了眼,皱眉道:“小初, 在这里不能生火,容易引起异兽注意。”   若初蹙起眉头, 咬了咬唇, 将怀里的枯枝抱紧了一些:“可是越来越黑, 我有些害怕, 而且慢慢的冷了,方大哥受了伤, 有个火堆也可以为他驱寒。”   “不必了, 咳咳……若初姑娘,要是你怕黑,可以拿着这串手链。”   靠着人面木树干坐在地上的方怀取出一条手链,微弱暖融的光亮让人心安, 用心打磨的橙红晶石涌动着火属灵力。   若初纠结地不肯放下枯枝,轻声道。   “真的不能生火吗?方大哥现在伤得重,要进食些东西才好。”   徐妧淡声道:“想生火可以,寻处离此地远隔十里之外的地方,还有,服用了源元丹足以支撑他至少一月不用进食,大可不必担心。”   “我知道了……”若初将枯枝小心翼翼放到一旁,抿着嘴拍去身上沾到的泥痕,走到方怀身边取出水囊仔细给他喂水。   柳无忧松了口气,到徐妧这边坐下,见徐妧神情清冷,有些别扭地低声解释道。   “小初她以前从未在外历练过,很多东西都不懂,你别放在心上。”   徐妧瞥他一眼,说道:“你不是应该帮着她照顾人吗,坐在这里干什么。”   柳无忧听到这话,反而兴奋地压低声音道。   “你还不知道吧,小初她喜欢方怀,这男子倒也瞧不出哪儿有毛病,姑且让他和小初多相处一会儿呗。”   徐妧顿了顿:“柳少爷还真是大度。”   “那是,本少爷从来都这么善解人意,要是不识趣地凑过去,小初也只会不好意思说我吧。”柳无忧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话音落下,柳无忧就看见三道视线齐齐望了过来。   顿时炸了毛。   “你们为何这么看着我!”   迟绥嗤笑道:“钦佩阁下的善解人意罢了。”   裴思月认同地一个劲点头:“对,钦佩!”   “你们的眼神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柳无忧眼眸乌黑,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恼羞成怒。   徐妧皱了皱眉:“聒噪。”   他再不收敛一点,声音都要飘出九幽平原了。   柳无忧哼了声,转过去不看她,却也安静了下来。   黑夜,游荡在各处的异兽不时轻嗅周围气味,寻觅着它们最钟爱的新鲜血肉,不时总会有狰狞的低声嘶吼伴随着闷沉呜咽响起。   这是属于异兽们捕猎的时刻。   但在顷刻间,异兽们眼底凶光渐退,它们以近乎臣服的姿势趴伏在地。   一个人影匆匆掠过,随意瞥了眼这些在他看来实力低微的异兽,涂抹了灰漆的面具底下,鳞片井然有序排列的面容满是鄙夷不屑。   赫然是个已经化形的妖修。   他的方向明确,朝着徐妧一行人所在的位置疾速靠近。   “卑贱的人族真是贪婪,竟连我妖族圣物都敢窃取,还敢这么大胆地留在九幽平原。”鳄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如今已是五重境的修为,要从几个人修手里把它夺回简直轻而易举。   随着一团腥风接近,徐妧眼神有了波动。   “有妖修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神情微凛。   柳无忧眼底神色跃跃欲试道:“来便来吧!本少爷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师姐,你可知来的是什么修为的妖修吗?”迟绥虽是初入太和宗不久,展现的经验却颇为老道,他认真地看着徐妧问道。   徐妧平静道:“五重境。”   “这……”裴思月心一沉,用力地握紧剑柄,指尖却克制不住地轻颤。   相隔不远,若初和方怀自然也听到这番对话,脸色同样不是太好。   若初扶起方怀,轻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也许那个妖修的目标不是我们,只要换个方向走,他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没有用。”徐妧视线一偏,看向左侧,淡声道:“他就是为我们而来,且已经到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徐妧的话一般,徐妧所布下用以遮蔽气息的阵法被一阵巨力蛮横破坏。   泛起的光亮明灭不定一阵后,鳄妖较之常人更为壮硕庞大的身躯出现。   鳄妖心底有些气恼,这阵法欺骗了他的神识,要不是手里头有着能够追寻圣物踪迹的法宝,他险些就错过了。   “人修。”   鳄妖粗着嗓音低吼一声,在看清这几个人族以后,脸不由得轻轻抽动。   在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提示下,他竟发现这几个弱小人族里,有一道气息隐隐约约给他带来血脉上的压制和震慑。   那种无来由的心慌,让鳄妖一时间说不出话。   “交出妖族圣物,我饶你等不死!”鳄妖也分不清楚这气息源头是谁,但也打消了上来就动手的念头,破天荒将张狂的语气放缓和了些许。   徐妧眼神平静,衡量了一下妖修和她之间的差距,问道:“你口中的妖族圣物,指的是什么。”   鳄妖感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循着几人来回打转,正要落在袖间发出微弱莹光的若初身上时,她却猛然震惊地看向徐妧。   “是帝流浆!是你藏着帝流浆,才会把妖修引来!”   若初心慌不已,她坚信凭这几人根本不敌五重境的妖修,堪比鸿沟的差距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回想起柳无忧与她说过在九幽平原的发现,若初突然反应过来,一定是因为徐妧得到的那些帝流浆,引来了这个妖修的注意。   柳无忧愕然睁大了眼:“小初,你在说什么!”   “这还真是个好妹妹啊,柳少爷。”迟绥眯起眼眸,看向若初的目光里杀机毕露。   方怀一把抓住若初仓皇指向徐妧的手,抿着血色较淡的唇,说道:“若初,不要胡说。”   鳄妖眼一亮,倒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惊喜,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唯有徐妧,面对这突发变化,始终神情淡然。   五重境鳄妖,她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稍后若是打起来,你们只需顾好自己的性命即可,切记不要想着出手助我。”徐妧垂下眼眸,传音告知师弟与师妹二人。   比起裴思月嘴唇嗫嚅有些犹豫,迟绥眼底尽是信任地点了点头,说道:“都听师姐的。”   鳄妖宽大脚掌把地踩得发出闷响,来回转悠几步,阴冷眼神不住打量着若初。   “你撒了谎,妖族圣物明明就在你的身上,但是你又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只要你将妖族圣物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活着先离开。”   “但这些人,都得死。”   帝流浆对于妖修来说极其珍贵,即便是仙丹,都不能与其比较。   他要是得到帝流浆,吞服炼化以后一定可以让血脉蜕变。   鳄妖正是凭借体内蕴含的一丝真龙血脉,才会在短短两百余载修炼至五重境,但真龙血脉毕竟只有一丝,成为了他突破的桎梏。   原本因为那道气息而有些忌惮,甚至考虑过不杀这些人族的鳄妖,此刻却不得不动了杀心。   鳄妖很清楚,这帝流浆带来的诱惑,再强大的妖修都会动贪念。   “想杀我们,先试试你能否做到再说。”   徐妧逐步解开对体内风火炁眼的压制,汹涌澎湃的力量在灵脉里肆意穿梭,此刻她不会浪费时间去和若初计较太多。   算账的事情,留到之后再一一算个清楚。   若初听到鳄妖说妖族圣物在她身上时,也愕然不已。   面对柳无忧不敢置信的目光,还有迟绥和裴思月眼中的不善,以及身边的方怀默然松开的手,若初无助低喃。   “我不知道……”   徐妧身周被赤火与青风萦绕,映亮了这一方天地。   鳄妖眼中浮现忌惮,尽管想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二重境的修士,能够驾驭住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帝流浆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鳄妖咬了咬牙,腥风骤动,扑向一脸平静的徐妧,自他身后庞大的鳄龙法相随之亮起,狰狞地低下巨口要将徐妧吞噬。   徐妧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胃口不小。”   清透的两道火风卷动,被卷入其中的草叶沙石都在瞬间被碾成齑粉后蒸发消失。   鳄龙法相低头一口便咬在了上边,竟也像是吃痛般往后一缩。   徐妧抬手,太和宗分发给弟子的灵剑从迟绥手中脱离,飞入她掌心间被握住。   随着剑身迸裂,发出承受不住的微弱嗡鸣,徐妧眼神一凛,挥剑与鳄妖重重袭来的利齿相击。   鳄妖虽擅长近身战斗,但也有天赋神通可用。   只是他没想到徐妧的手段同样不少,她甩出几张蕴含着蓄势就发力量的符篆,在涌动气流中巍然不动。   徐妧鸦青色长发随着动作扬起,回落间错落可见她眉眼一派清然。   “妖族,在九幽平原做了什么。”   从见到这头鳄妖开始,徐妧就已经做好了与他交战的准备。   不止是明白妖修绝无放过他们的可能,徐妧还想从他的口中,问出关于九幽平原变故的更多消息。   柳无忧看着她逐渐占据上风,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能够放下。   但那可是五重境的妖修……她竟然打得过,柳无忧原以为他和徐妧之间的实力差距,又拉开了不少。   “小初,待此事了,你必须和我回柳家。”暂且将徐妧实力深浅抛之脑后不去深究,柳无忧压着怒气看向若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道。   若初眼神仓皇地摇了摇头,无助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   “以为出卖同族就能换得性命周全?”   迟绥的眼神极冷,尤其是在这种时刻,他不能暴露太多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与敌交手。   “即使被你这样出卖,我师姐与妖修交战,还有意顾及我们的安危,将交战拉远。”迟绥嗤笑一声:“倘若是我,不先把你杀了,都难以心安对敌。” 第23章 噗通   青风带动流火飞旋,暗藏其中……   青风带动流火飞旋, 暗藏其中的剑气让鳄妖没有防备。   乍闪而过的刺眼亮彩消逝之后,灰漆面具的下半截自山根部位被削出一个平滑断口。   鳄妖睁得犹如铜铃的一双眼睛沁出鲜血,夹杂着些浆液。   刺痛激发了鳄妖最根本的凶性, 最开始对帝流浆的贪念,也已经化作报复性的杀心,他身后的鳄龙法相随着鳄妖失去视野后的暴躁,不断咆哮着轰砸地面。   凭借神识锁定的攻击过于消耗巨大。   徐妧能感觉到鳄妖已然力不从心,事实上她也没料到五重境妖修会这么不能打,与意料中的实力未免差距大了点。   身法灵动接连躲过鳄龙法相依靠蛮力的攻击, 徐妧看向那张流满鲜血浆液的丑陋面容, 眼神专注,抓准一切时机攻向鳄妖的致命弱点。   只不过鳄妖到底是有五重境的底蕴在这, 打起来不如她,但防御能力很强。   鳄龙法相每一击都被徐妧闪避,落在地面上, 形成一个个夯实的凹坑。   “你……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鳄妖喘着粗气,他自知眼下这种僵持局面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已经心生退意。   但那一位交代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 他必然会遭受惩罚, 鳄妖清楚, 他必须要让眼前这名女修转移那一位的怒火才行。   一记凌厉剑招落下。   只在坚韧的鳞甲斩出一道白痕。   徐妧淡声道:“待你死后,我会考虑要不要说。”   “就算你不说, 老子也一定能知道!今日低估了你们这些狡诈的人族, 竟然恬不知耻的掩饰修为,这仇,老子定要你血债血偿!”   神识的过度使用,让鳄妖的脑袋像被数根钢针刺穿一样疼痛, 他却不得不操纵鳄龙法相胡乱攻击。   徐妧的剑,看似连他的鳞甲都没能破开,但只有鳄妖自己知道内里的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   徐妧躲开神通化作的凶鳄,懒得与他多说废话。   打个架还话这么多,难怪菜得不像五重境。   鳄妖放着狠话的同时,暗中做好了逃脱的准备,却不想鳄龙法相每次攻击落空后,因惯力砸在地面的凹坑,忽然接连坍塌。   坚硬的泥土石块变得松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坍塌范围。   连带着不远处无法加入战局的众人,也没能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跟着陷落。   徐妧回头,在这一瞬间只能决定先回去救人,她抛下手中几近破碎的灵剑,斜斜刺入土中。   “敢往前一步,我便和你不死不休。”   鳄妖刚要逃的动作一顿,怎么也想不通徐妧明明占据上风,为何弃剑不打。   忍着脑袋里的刺痛,鳄妖外放神识,探查得知的反馈让他越发懵然。   土地坍塌的速度太快,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鳄妖怔愣了好半晌,不敢相信自己凭着蛮力造就了如此恢弘的场面。   站在原地咬牙权衡了一阵,鳄妖终是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个女修简直恐怖得不讲道理,他完全没有把握从徐妧手中抢走帝流浆。   只能希望以帝流浆下落的消息,免了那一位对他办事不利的惩罚。   徐妧察觉到鳄妖的气息飞速远离,便不再分神关注,凝眸望向方才迟绥与裴思月所在的地方,好在那是坍塌的边际。   不断有土石松落的峭壁边缘,徐妧看见几个人影,正吃力地扣紧可以借力的地方。   这天堑有点古怪,徐妧心底升起防备。   在浮空掠过天堑上方时,徐妧被陡然加重的力量向下拉拽,好在早有提防,身形摇晃几下后终于稳住。   柳无忧运转功法,勉强能够控制愈发沉重的身躯,他朝最近的迟绥伸出手。   “快,我拉你上去!”   原本毫无威胁的土石,在这骤然加重的影响下,每一次砸落都带来极大的危险。   迟绥微微摇头,他看到裴思月在更下方的位置。   索性松开手任由自己往下滑了一段距离,才猛然以手中剑鞘刺入土石之间,止住坠落的身形。   就在他以这种方式靠近裴思月时,一堆土石松动,当头落下,却被突然出现的赤青灵力挡得四跳弹开。   徐妧始终冷静的清润声音随之响起。   “先上去,思月那里有我在。”   迟绥捏紧剑鞘点了点头,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借助剑鞘缓缓向上攀爬。   确认迟绥能够行动,稳住身形后,徐妧垂眸看向侧下方的裴思月,朝她安抚地微微颔首。   裴思月敢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姐,就像是连发丝都在闪闪发光,抵御着不断坠落的土石,向她飞来。   这一刻,裴思月内心的慌乱都被驱散。   天堑内的古怪重力不断变化,时而减轻时而加剧,让徐妧靠近裴思月的速度被拖延了许多。   担心师妹会坚持不住,徐妧传音道:“放心,有我在。”   裴思月吸了吸鼻子,使劲抓住峭壁。   上方。   柳无忧眉头紧皱,他和若初、方怀之间隔着一条裂缝,若是冒险翻过去,恐怕会撞上处在边缘的两人。   思来想去,也再无其他办法,柳无忧咬了咬牙,喊道。   “小初,待会儿抓住我抛过去的绳索,套在自己身上,我会将你带过来!”   若初紧紧抓着方怀的衣襟,紧闭着双眼,卷翘长睫还挂着几滴泪珠,对柳无忧所说的方法,她只是不停摇头轻啜。   方怀脸色愈发苍白,本就是有伤在身,身上还挂着一个若初。   这天堑底下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只能苦苦支撑,就连说话的多余力气都没有。   柳无忧倍感焦急,无论说什么,若初依然抓紧方怀的衣襟不肯回应。   尽管再理解她突逢巨变的恐惧,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柳无忧继续等待。   再拖下去,直到体内灵力耗尽,不仅是她和方怀,就连柳无忧都会脱力跌落。   僵持不下之际,一条绳索落在若初面前,柳无忧抬头看去,隐约可见迟绥在边缘处的身影。   柳无忧立即喊道:“小初,抓住绳索固定好,迟绥他会把你拉上去!快!”   “若初姑娘,听他的……”   方怀仅是说出几个字,就有些支撑不住,滴滴汗液打湿了衣袍。   “方大哥,是我拖累你了。”直到这一刻,若初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睁开眼,红着眼眶看向绳索,探出大半身子要去抓它、   指尖堪堪触碰到绳索,却没能抓住。   若初下意识伸手再往外跟了跟摇摆的绳索,动作幅度大得方怀也无力揽住她,竟是直直向下栽去。   她睁大了眼,满是惊慌和不敢置信。   没有分神注意他们处境如何,徐妧抵着峭壁,本想抓住裴思月的手将她带上去。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紧扣在峭壁的十指和掌心,都被剐蹭得血肉模糊。   为了不让徐妧分心,裴思月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即便是疼得两眼泪汪汪,也要低着头不让徐妧看见。   徐妧顿了顿,再靠近一些后,索性伸手要揽住裴思月的腰。   没曾想若初在此刻从上方落下。   她的手腕间发出明亮橙红光芒,为其抵挡头顶落石,下坠过程中凸出的土石不仅没能伤到她,反而成了缓冲。   直到若初停住坠落,但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带得裴思月紧扣的一片土石松动。   “师姐!”   裴思月眼见着徐妧离自己那么近,却突然失去可以借力的支点。   还没来得及让徐妧小心些,就已经向后一仰,替代了若初,朝着黑沉沉一片里坠去。   徐妧抬眸看向上方,与若初泛红的双眼对视。   “她……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抓不住绳索才会掉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若初感到百口莫辩,可对上徐妧彻底冷下来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害怕地不断解释。   那双湛然眼眸之中的冷然,在这瞬间,甚至给若初带来远比坠入天堑更大的压力。   不想再听若初低声忏悔,徐妧收回游离在身侧与天堑抗衡的灵力,松开手,转身朝着深不见底的天堑纵身一跃。   既然说过带他们来,就会带他们回去。   徐妧便不会食言。   撑在边缘时刻关注着下边的迟绥自然也看见这一幕,影影绰绰间,徐妧毫不犹豫向下坠落的身影,激得他眼眸赤红。   “师姐!!”   一股力量陡然自迟绥体内爆发,模糊了他的身形,那双赤红眼眸却尤为突出。   迟绥没再犹豫,果断跳了下去,宛若夜枭没入无边暗沉之中。依譁   随后,彻底脱力的方怀也在一个晕眩瞬间,抓不住峭壁,倒栽落下。   柳无忧没想到徐妧能够如此决绝,更没想到迟绥会下去,他咬了咬牙,干脆也松开手。   顷刻间,若初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黑暗淹没,睁着红彤彤的眼睛,哑然了好半晌。 第24章 傻狍子   徐妧没入黑暗之中,很快就……   徐妧没入黑暗之中, 很快就感觉到被微凉水液包裹,只是这水极重,还未潜入多深, 带来的压迫感就已经很强烈。   没想太多,徐妧将神识外放,亦是有种混入胶泥里的阻塞。   徐妧仔细探查身周,没能找到裴思月,反而发现了迟绥的身影,匆匆捕捉到一抹赤红转逝不见, 徐妧眉头微蹙, 朝迟绥游了过去。   极度厌恶体内这股力量的迟绥很快将其收敛,身上重力顿时加剧。   迟绥紧抿着嘴想要找寻徐妧, 努力不让自己被压落这水液深处。   很快,徐妧游近,看到她的那一瞬, 迟绥暗暗松了口气。   “我会渡一道灵力给你,护好自己, 别浪费灵力做其他无意义的事。”   徐妧不想深究迟绥为何也会掉下来。   年轻修士有主见, 行事往往冲动不考虑太多后果,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论对错, 事后多的是时间说个清楚。   迟绥知道,师姐是担心他的灵力无法支撑防御。   可想到那个渡字, 黑沉沉一片水域里, 尤显白皙的俊脸忍不住地微微泛起红意,少年双眼胡乱轻眨,最后微微闭上。   徐妧握住他的手腕,渡过一道温和灵力, 留下装有回灵丹的瓷瓶。   见迟绥缓缓睁眼,徐妧不明所以,索性忽略,传音道。   “底下状况尚且不明,你最好还是想办法游上去,若是执意要随我去救裴师妹,我也不会拦你,只是真要遇到危险,我未必能够及时救你。”   迟绥微微颔首,觉得喉间微痒,听着徐妧的话,庆幸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没被她察觉。   这时水域忽有细微异动,方怀双眼紧闭,直直地向下沉落。   徐妧与迟绥对视一眼,也跟着游了过去。   方才裴思月就是这样掉了下来,而这些水极其沉重,毫无流动。   不出意外的话,方怀最终沉在何处,就能在那里找到裴思月。   两人无惧身周黑暗,在还能看得见方怀身影之前,跟上他沉落的速度。   在他们身后,柳无忧想要传音,却被屡次弹开,根本无法联系到徐妧,眼睁睁见着她与迟绥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好咬咬牙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徐妧跟着方怀,很快就察觉到这水域之下的不寻常。   类似旋涡的波动,与当年她跌落的风火炁眼十分相似,只是没了那种因真炁磅礴而能够绞碎一切的威势。   方怀最终被卷入其中。   没在这特别之处感到危险,徐妧不再犹豫,放任这股极重压力将她带入旋涡里。   天堑中,水域乌黑。   在他们都看不见的水域深处,似这样的旋涡遍布,共有五十,但其中四十九道旋涡杀机暗藏。   穿过旋涡,徐妧感受到脚下踩着实地,身旁却空无一人。   徐妧此刻处在一条可供九马齐驱的街道,两侧似乎有建筑物,但都被一层迷雾笼罩,看不真切。   道路宽敞笔直,最尽头也是迷雾重重,徐妧只能隐约看到那轮廓似乎是一座宫殿建筑。   这整片天地都透着一股死寂,毫无生机。   徐妧垂下眼,神色如常,指尖轻击腰间别着的天柱碎石坠,共鸣反馈朦胧传回。   裴师妹那枚天柱碎石坠正在缓慢移动,方向直指道路尽头的那座宫殿建筑。   徐妧等待片刻,只有迟绥的天柱碎石坠传回微弱响应。   这样的情况,意味着裴师妹失去自主活动的能力。   而这处充满死寂的天地之中,还有别的存在,正带着她前往道路尽头的宫殿里。   单论此地的古怪表现,徐妧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救回裴师妹是当下最为紧要的事,大致分析过后,徐妧身下清风萦绕,青白身影在这条寂静无声的道路上掠过。   往前疾行了一段路,徐妧忽然顿住,眼神微凝。   在前不远的地方,柳无忧持着一柄刀,霞光流转的刀身狭长,正与空无一物斗智斗勇,灵动身法各种腾转跃跳,刀刃破空之声时有响起。   徐妧:“……”   虽然看似没有敌手,但他身上也莫名其妙冒出一道道见血的伤。   她索性上前,侧身避开柳无忧的一记挥斩,掐住他的手腕。   徐妧眼神清冷,掌心里冒出火炁,顺着肌肤相触的位置留下一道灼烧痕迹。   这家伙疼得再厉害也没松开手里的刀,还想反手还击。   徐妧掐住他手腕一抬,借着柳无忧之手禁锢住他的脖颈,空余另一只手在他背后几处穴窍接连轻点,随后一掌拍下。   不算太温柔的唤醒方式,终是让柳无忧原本执拗的黑眸逐渐清明。   柳无忧原本正和铺天盖地涌来的妖修厮杀,后背忽然似有凉风轻拂。   眼前场景随之瞬息变化,那些喊打喊杀的妖修霎时不见。   柳无忧有点懵,但也明白过来他是中了幻象,只是手腕正被徐妧紧紧掐住,还有阵阵灼烧刺痛传来。   等等!   徐妧……?   柳无忧这才感觉到身后微微的暖意,鼻间还嗅到一股清浅香气,稍纵即逝,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让柳无忧忽略了自己的脖子,正被徐妧以他的手卡住。   眼下姿势,就像是徐妧在他身后将拥未拥。   背后那阵清凉不见,只有徐妧呼吸间的温热轻轻拂过,柳无忧却觉得这阵温热比手腕的灼烧刺痛还要难忍。   柳无忧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后,恼羞成怒道:“快快快放开我!”   “终于清醒了?”徐妧松手往后退了一步:“说吧,发生了什么?”   柳无忧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反应极大地跳开,红着脸反手去挠后背。   徐妧微微皱眉,解释道:“不过是让你清醒的神通而已,没伤到你。”   “你懂什么!”   柳无忧不敢看她,拔高了声音却气势不足地匆匆说了一句,也老实地不再抓挠后背。   只是方才那阵呼吸带来的温热似乎还在,像是小猫轻挠,柳无忧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总觉得它一路挠到了心头。   徐妧眼神微冷:“裴师妹如今不见踪影,柳无忧,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闲扯。”   尽管当时若初是无心之失,但柳无忧不能否认,裴思月就是因她才会落入险境。   听出这话里的不悦,柳无忧觉对上徐妧清疏眉眼时,下意识错开她的目光,轻声道。   “是这些迷雾,我本想看看它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想到一碰就突然出现数不尽的妖修向我杀来,现在看来都是幻象作祟。”   这理由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徐妧淡声道:“倒真是你的行事风格。”   她看了一眼柳无忧碰过的迷雾,准备动身之际,瞥见柳无忧红意未退的耳廓,顿了顿。   “有时间还是去寻个丹师瞧瞧吧,你最近动不动就脸红得厉害,许是气血有碍。”   柳无忧现在正是三重境‘觉明’的修为。   而柳家功法注重养练气血,像他这样一言不合就脸红的情况,说不准就是气血方面出了岔子。   说罢,徐妧朝着宫殿建筑疾行而去。   柳无忧一听,忍不住又有些恼羞成怒。   可徐妧记挂着裴思月的安危,身影远离得飞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柳无忧只能赶紧追上去。   徐妧飞速掠过大街,眼眸之中神色沉思。   方才在柳无忧身边的迷雾,似乎稀薄了一些,对比别的被迷雾笼罩的建筑,那座迷雾之下的建筑轮廓要清晰不少。   这地方目前看来没有其他危险,而迷雾,只要不触碰就不会引发幻象。   徐妧眸光清然,她知道,裴师妹要是被带入宫殿建筑里,这些迷雾就成了明晃晃的陷阱。   很快,徐妧与柳无忧都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仰头望去,白茫茫迷雾掩盖了一座庞大的宫殿,而徐妧再次轻击天柱碎石坠,已经无法引发裴思月那枚坠子的共鸣。   依照此前几次轻击的共鸣反馈来看,裴思月的确被带进宫殿。   徐妧停下脚步,她微微偏过脸看向左侧,迟绥的身影也从另一条路出现。   “师姐,裴思月就在里面?我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危险,想必这古怪迷雾就是阻拦的手段了。”   能够进入天柱的坠子,是由天柱碎石炼制而成,唯有相同手法炼制的天柱碎石坠,方能引发共鸣。   来时路上,迟绥也从接连共鸣之中,分析出裴思月现在移动的大概路线。   徐妧点点头,说道:“这迷雾一旦触碰,就会卷入幻象,不过,击杀幻象里的妖修能够消耗迷雾。”   迟绥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主动消耗迷雾?”   “容我再想想,这里的迷雾太多。”徐妧示意他看一眼正走过来的柳无忧,说道:“虽是幻象,却也能真的伤人。”   “他碰过迷雾?”   迟绥眯起眼眸,瞧见柳无忧身上几道不太严重的伤痕,不由得刷新了对他的认知,让迟绥想起一种名为白狍的异兽极为相似。   哪个修士看到这明显有古怪的迷雾,会主动去触碰?   柳无忧见到师姐弟二人望过来的眼神,拧眉问道:“看我干什么,不是要救人吗?快点想个对策出来啊。”   徐妧收回视线,走近迷雾边,低眸思索了一会儿。   随后指尖漫出的火炁流转,向她身前的迷雾飞去。   火炁与迷雾相触瞬间将其消融了一小块,只是很快就被旁边的迷雾涌上复原。   “这样也能消耗。”徐妧想了想,让开位置,视线一转看向身旁少年,说道:“柳无忧,你来劈一刀试试。”   柳无忧点点头,调动浑身气血便抬手向前挥斩。   待乍响的狮虎怒吼之声消失,面前迷雾出现一道刀气劈过的缺口,仅是一线。   缺口处,迷雾与刀气相互角力了一会儿,直至刀气无以为继,才再度复原。   心中的猜想被验证,徐妧说道:“我有办法了,先休息一会儿恢复灵力吧。”   说罢,徐妧往外走了几步,便直接盘坐在地。   柳无忧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坐在徐妧身旁,歪着头看她。   “你是怎么想到让我来开路的,不过柳家刀法虽然厉害,我却只练到第五式,方才你也看见那劈开的缺口,要想让我们都能穿过迷雾,有点难。”   徐妧敛眸入定,没搭理柳无忧说这话时有些自得的语气。   “又不理人。”   柳无忧无聊地一手支着脸,也识趣地没再说话,免得惹徐妧生气,不自觉地便盯着她的耳垂。   他才发现,似乎徐妧对饰物没有特别喜好,耳垂宛若凝脂晶莹,没有似大多数女子那般打着耳洞。   仅是以一根青玉簪子将头发束起,浓密鸦青的长发乖顺地披散垂落在她身后。   柳无忧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阵,忽然惊觉自己有些孟浪,好在徐妧专注入定,并未察觉。   他微微红了脸将视线移开,却恰好对上眸光幽幽看向此处的迟绥。   “看什么看!”柳无忧隐约感觉到这眼神里的不善,觉得很莫名其妙,一路上他就觉得徐妧这个师弟十分奇怪,修为不高,脾气倒挺大。   迟绥轻扯嘴角:“你又在看什么。”   柳无忧被说得有些心虚,嗤了一声,低头欣赏自己的刀。   果然是把好刀。   片刻之后,徐妧睁开眼,神色平静,脉内风火双炁却却被她积压到一个十分恐怖的程度,她站起身来,朝柳无忧伸手摊开。   “刀借我一用。”   柳无忧懵然眨眼,反应过来后,抱紧刀。   “为什么,不是让我来开路吗?”   徐妧摇头:“你不行。”   柳无忧当即不满,迅速起身气呼呼道:“我怎么不行了!?家传宝刀,不借外人!”   徐妧抿着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别闹。”   “可是不让我试一试,就说我不行,你还是看不起我,凭什么?”柳无忧有点委屈,好歹他也是柳家嫡传,从小就被夸赞到大,怎么到了徐妧这儿就总是被压一头。   见他百般不愿,徐妧也不想强迫,何况刚才已经耽搁了一会儿时间,她不想再继续拖延。   神兵利器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但徐妧也不是没了兵刃就束手无策的性格。   姑且一试吧。   决定了念头之后,徐妧转身走向迷雾。   站在一旁的迟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始终没有自信,在动用那股力量以后,师姐还会不会承认他这个师弟。   迟绥眸光微暗,还有个更坏的结果,便是师姐的剑会对向他。   在他没能下定决心之际,柳无忧咬了咬牙,叫住了徐妧。   “你,拿去用吧!” 第25章 沧主   这把长刀据闻已在柳家传承了……   这把长刀据闻已在柳家传承了近两千载, 它没有阶位之分,持刀人修为在几重境,它便是几阶兵刃。   而每一任持刀人, 都没有例外地踏破虚空,飞升仙界。   并将长刀传于下一任持刀人。   柳无忧能这么爽快就把刀借给她用,的确出乎徐妧意料。   徐妧握了握刀柄,呼吸变得绵长,心神专注地运转双炁在脉内流转。   周而复始,连绵不断, 风火双炁, 相辅相成。   待到第三个周天运转结束,徐妧闭上眼, 身周涌动的气流盘桓,握在她手中的刀身霞光大盛,越发夺目。   柳无忧目不转睛地看着。   当初在四境天柱突逢魔修来袭之际, 徐妧一人一剑杀退数百魔修的身影,过去多少个日夜, 柳无忧也无法忘记那道画面。   柳无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匆忙跑来一境天柱, 用蹩脚的理由来寻徐妧。   截云刀颇具灵性, 除柳家血脉以外, 能得它认可的修士寥寥无几。   看着徐妧从容使用截云刀,柳无忧没有丝毫的不服气。   事实上, 他也从未小觎过徐妧。   可在心里想好的话, 不知为何到了唇齿间转一遍,说出来又都别扭得变了意味。   柳无忧正在纠结当中,忽觉一股杀气锁定自己,转过脸看去, 见又是徐妧的师弟迟绥,不由眉头微皱:“你什么意思?”   迟绥压下瞧见他直勾勾看着师姐后,心头莫名涌起的烦躁,敛眸瞬间,眼瞳之中赤红一闪而过。   “柳少爷无缘无故说这话,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股杀气消失得快,柳无忧也说不准到底是否来自迟绥。   只不过从开始这姓迟的就总有些说话带刺,他拧着眉头正想警告两句,却被陡然出现的刀意给惊得顿住。   柳无忧迅速扭头,不见边际的迷雾,被硬生生斩出一条可供两人并肩同行的路。   残留在路两旁的刀气裹挟风火两属灵力,阻止了迷雾合拢。   徐妧将截云刀递还柳无忧,说道:“走吧,这条路坚持不了多久。”   用过趁手的兵刃,徐妧对锻造出九阶灵剑越发渴望,那种酣畅淋漓使出力量而不用担心兵刃崩断的感觉,实在太过舒心。   柳无忧握住刀兵,余温尚存。   他愣了愣神,面上带着几分犹疑,将截云刀往地砖上一戳。   坚固冰凉的地砖,竟是瞬间熔出一个缺口。   没了迷雾的遮蔽之后,徐妧再次轻击天柱碎石坠,果然引发了裴师妹那枚坠子的共鸣回应。   直至穿过迷雾,一座用碧玉堆砌的宫殿出现在徐妧眼前。   迟绥跟在她身后,见此低声提醒道:“师姐,这座宫殿有淡淡的妖气萦绕,或许妖修在九幽平原设局,目的就是它。”   徐妧微微蹙眉,说道:“你入门的时间尚浅,应该还没到学习观气术的时候,这里的……”   “宫殿大门敞开,我们是从这进去还是找别的办法?”柳无忧匆匆赶来,见宫殿大门未关,也停住了脚步。   徐妧见迟绥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压了压心中怀疑,从佩囊里取出一张符篆。   指尖漫出的灵力触及符篆,让它很快便消融化作几团亮光,雀跃地朝着大门和几处窗棂飞去。   三人看着亮光触碰窗棂,噗地一下就溃散消失,唯有进入大门的亮光没有丝毫变化。   徐妧没有犹豫,迈步朝大门走去。   其他两人尽管多有犹疑是否会这么简单,但还是跟着一块进去。   前殿里光线昏暗,但也能够看清楚这里面竟是空无一物。   只不过左右四根碧玉柱子上,雕琢出姿态各有不同的狸猫嬉戏画面。   徐妧注意到萦绕在柱子周边的晦涩波动,顿了顿,看向两人:“左边交给我,右边交给你们。”   “好!”   “是,师姐。”   两人对此毫无讶异。   徐妧平静地收回目光,微微敛眸,朝左边走去。   只是心中对迟绥的猜疑又多了几分。   但是有外人在,何况裴师妹的安危更重要。   徐妧更不想对同门无端猜忌,她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希望迟师弟拜入太和宗并非别有目的,别叫她失望。   寂静前殿里,即使是再轻微的脚步声也显得突兀。   徐妧朝着前方玉阶走去,直到经过碧玉柱子时,上边环绕的雕画忽然活了过来。   “果然如此。”   徐妧轻喃一声,稍稍后退,从容避开了猫妖挥击,细眉却微微一皱。   风火双炁随她心念飞向动作谈不上迅捷的猫妖,对方连反应都来不及,直接被灼烧得灰也不剩。   另一头的两人也是很快就解决了猫妖,神情都有些不明所以。   徐妧朝他们微微颔首:“边走边说吧。”   汇合之后,穿过前殿便见到更加恢弘巍峨的一座宫殿。   在道路两旁伫立着各种化形的妖修石像,只是它们激活以后展现出来的实力,脆弱得就算是修为不入流的修士,都能轻松击败。   柳无忧随手斩杀一个死气沉沉的妖修,说道。   “难道是妖气不继?这座宫殿到底埋在九幽平原之下多少年。”   徐妧轻击碎石坠,越发清晰的共鸣自前方宫殿里传来。   而那座宫殿前,一块巨大的碧玉碑上,刻满了怪异的文字。   “救人要紧,其他的不必理会太多。”徐妧眼神微沉,说道:“此地看似没什么危险,就更要多加防备,大家都小心些。”   柳无忧点点头:“放心吧,我还是很靠谱的。”   徐妧闻言瞥他一眼,对此持保留意见。   至于那座碧玉碑,徐妧和柳无忧齐齐略过,都看不懂。   迟绥经过时,神色如常地随他们一般抬眼看了看,便垂下眼眸不再关注。   这座宫殿的大门依旧敞开,里边却灯火通明。   往大殿最深处看去,方怀和裴思月横躺在一座台子的两侧。   绘满华丽纹饰的灰石台子上,一枚乌黑圆润的珠子静静地漂浮。   “师姐……”   三人都在这停住时,徐妧忽然听到了迟绥的传音,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裴思月身上,等迟绥接下来想说的话。   迟绥顿了顿,还是将关于碑文的信息,一一低声传音告知。   “沧主,为妖族泯月大圣麾下,也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境界已至八重境。”   “三千年前,争夺各境天柱归属的争端不休,沧主被派来攻打一境天柱,战功赫赫。”   “那碑文只记载了这些,再无其他。”   迟绥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否有用,但要是师姐知道得更多,在大殿内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时,总要比毫无头绪来得好。   说完碑文内容,迟绥不复往日张扬姿态,有些惴惴不安。   徐妧回眸定定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他说的内容倒不是毫无帮助,但那些东西她稍加分析也能够猜出个大概。   只是迟绥这样说,又暴露了不少,他这么做到底是有意而为,还是少年阅历不足。   “迟师弟和我进去,柳无忧你在外接应。”徐妧平静道:“如果发生意外,柳无忧,你亦可不必冒死相救。”   柳无忧有些不乐意,黑眸不满地巴巴望着徐妧,见她不为所动,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此迟绥心情愈发复杂,既不希望看到徐妧眼中露出怀疑疏远,又因为徐妧的平静,而猜不透她这时到底想的是什么。 第26章 机缘   在跟着徐妧走进大殿时,迟绥……   在跟着徐妧走进大殿时, 迟绥的脚步顿了顿,细密低语在他脑海里不断响起,说得急促又含糊不清, 让迟绥的手下意识攥紧成拳。   迟绥咬牙抵抗着低语带来的影响,眼瞳之中像是赤红琉璃的光泽忽隐忽现。   “得到……”迟绥轻喃,捕捉到急促低语之中的几个字眼,目光落在黑珠上,瞳孔微微一缩:“它!”   徐妧察觉出异样,停下脚步, 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迟绥与徐妧对视一眼, 很快地错开视线。   他勉强压住脑子里的低语侵扰,说道:“师姐, 救裴思月要紧,走吧。”   徐妧低声道:“迟师弟,固守本心。”   进入沧主宫殿后, 迟师弟的行为越发失控,是妖气所致?   这些徐妧都暂不知晓, 她留了一道神念在迟绥身上, 这才往前迈了一步, 无论如何, 救裴师妹离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随着鞋底轻踩在碧玉地砖之际,被灯火映得温润的地砖, 忽然水波荡漾。   灰石堆砌而成的台子, 与整座大殿都显得格格不入,随这变化也陡然微微震动。   徐妧身后,厚重玉石大门缓慢合拢。   留在外边的柳无忧见状,毫不犹豫地趁它还没关上之际窜了进来。   “我留在外面, 破不开迷雾也无法离开,倒不如进来,多一份力。”见徐妧看了自己一眼,柳无忧下意识解释道。   徐妧没有回答他,在这大殿之内,有一道强大的力量正在苏醒。   碧玉地砖的纹样泛起柔和水光,交汇成一个古朴的图案。   从它们之间飞出星星点点,在空中聚拢。   “太久了……”   压抑着复杂情绪的声音低沉,聚拢而成的身影透明,却也已经清晰可见。   一尾青玉碧色的大鱼,额顶生角,身后鲛尾,空洞的硕大眼瞳里逐渐恢复神采,目光缓缓垂落,逐一扫过徐妧三人。   瞥见柳无忧握在手中的截云刀,沧主不掩骤然涌现的杀机,又很快收敛。   目光在滑过迟绥时,顿了顿,最终看向徐妧。   即使不是同一族,沧主也不得不惊叹徐妧的强大潜力。   在她的身躯之中,就像是藏着一座时刻爆发的火山,风拂火动,生生不息。   最让沧主在意的是,她即便是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够压制和掌控的同时,神情却依旧淡然镇定,足以见其心志之坚韧。   这样的修士成长起来,只会是妖族所不愿看见的未来。   “我应该杀了你们。”沧主说这话时,杀气涌动,八重境妖修的威压遍布整座大殿,落在徐妧三人身上,沉重而冰凉。   徐妧眸光微沉,说道。   “阁下的魂魄不凝不实,困在此处三千年之久,想来阁下已经到了魂魄崩溃的极限。”   沧主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的确只是活了二十多载的小崽子,这般好眼力,还有如此惊艳绝世的天赋,倘若你再早来百年,我绝无可能让你活着离开。”   沧主没有掩饰杀不了徐妧的可惜。   徐妧眼中神色不变,说道:“那么,现在呢?”   沧主发出闷沉的笑声,有些不甘:“我乃是泯月大圣麾下最强大的妖,可惜战败,只得自我封印在这大殿之内。”   “三千年了,修为倒退使得肉身无法维持,诸妖魂魄崩溃只留一丝残念,就连我,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徐妧分析着他一字一句中的含义,说道:“阁下是希望我们能将你的魂魄带出去?”   “呵,我如今这样孱弱,且不说如何能放心你们不会动手,即便能回到妖族,也只会被其他妖修吞噬。”   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这样的潜规则,在不及人族更重心性道德的妖族之中,几乎成了明规则。   沧主说道:“那两个人修,我本想将他们吞食,只当是临了再尝尝修士血肉的滋味,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用这两个人修,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徐妧微微垂眸:“阁下不妨说说,什么样的交易。”   她对沧主的故事不感兴趣,但很显然,沧主在这里的布置仍然留有后手。   柳无忧清楚,这沧主的表现绝不寻常,但目前除了静静等待徐妧和沧主周旋,也别无他法。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迟绥低着脸,额角沁出汗滴。   柳无忧微微皱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迟绥深吸口气,抵抗着体内那股力量带来的影响,让他头疼欲裂,因此不耐道:“与你无关!”   好意关心一句却被呛了回来,柳无忧一脸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理会。   沧主转过身,沉声道:“这枚珠子名唤玄鸟,乃我本命法宝,蕴养千余载,几乎已是超脱灵器范畴。”   “没了肉身的血脉依仗,我已无法再修炼,但我尚有后代血脉延续。只要你将玄鸟珠带离这里,它自会去寻我的后代血脉,将我毕生心得领悟传承下去。”   徐妧眸光湛然,说道:“阁下只有这一个要求?”   沧主知她不会相信,自嘲一笑。   “我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有心想要做些什么,也不必和你个小修士多费口舌。你不答应,这两个人修必死无疑,你们也无法离开此地。”   徐妧认同地点点头:“的确,那就请阁下将玄鸟珠取出。”   她答应得爽快,清冷面容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沧主沉默片刻,鲛尾轻拍,灰石台时刻运转的杀阵一顿,静静浮沉的玄鸟珠受到无形牵引,朝徐妧飞去。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玄鸟珠受我精血、神魂蕴养多年,还望你别动贪念,企图强占。”   徐妧目视玄鸟珠朝自己缓缓飞来,正如沧主说的那样,他的实力被岁月消磨得所剩无几,就连操纵本命法宝都显得很是吃力。   顷刻间,异变突现。   浓厚妖气自玄鸟珠向外蔓开。   徐妧眼神微凛,足尖微微用力,踩碎了碧玉地砖的同时,纵身飞向半空中的沧主魂魄,腾转身形避开朝她疾速飞来的数道神通。   沧主看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风火双炁,还有徐妧逼近的身影,硕大眼瞳里一派平静。   大殿之内骤然乌云密布,浪潮涌动之声不绝于耳。   看似一滴水都没有,徐妧却感到被水流卷动的凝滞。   几道刺目发白的雷电劈下,纵然她勉强抵御着压力躲开,落空的雷电却像是密布分散的蛛网一般,依然落在徐妧身上。   阴雷缠上她的护体灵气,待到破防之际,仅剩丝缕钻入徐妧手臂。   柳无忧反应极快,拔刀冲上前,扶住翻身退回的徐妧,抬手向前斩出一刀,拦住攻势蔓延至此已然减弱的雷网。   虎啸之声与雷鸣重叠,震得整座大殿也微微晃动。   迟绥双眸赤红琉璃般的光泽愈盛,紧盯着柳无忧虚扶在徐妧腰身后的手。   阴雷入体便要侵蚀徐妧的五脏六腑,但不敌风火双炁,很快就被瓦解。   “多谢。”   徐妧甩了甩发麻的手,微微眯起眼眸,在刚刚那道阴雷之后,沧主的魂魄似乎又模糊了些许。   柳无忧气道:“不用,这妖修真是诡计多端!”   “他操纵阴雷水域,积蓄一击也仅是这样程度的威能。”徐妧侧耳倾听逐渐增大的浪潮之声,低声分析道:“可以打,你我分而攻之,试一试他能否应对。”   柳无忧点点头,带着能在徐妧面前展现实力的兴奋,用力一踩地砖,飞身上前。   截云刀斩在无形之中,清晰可觉刀锋劈裂开什么东西。   徐妧与他方向相对,只御青风,挥手间,道道青风相互结连,最终形成呼啸罡风。   阴雷落下瞬间被带入罡风之中,就连沧主也失去了操纵它的联系。   某些时刻,徐妧也是个记仇的人,方才沧主用阴雷劈她,那么这会儿,徐妧就要让他尝一尝被阴雷所伤的滋味。   罡风移动至无形水域当中,浪潮之声顿时变得激昂。   风起云涌。   徐妧眉眼间清疏从容,罡风随她心念逼近沧主的魂魄,那道模糊魂魄隐隐被罡风拉拽。   “从一开始你就在积蓄力量想要杀了我们,倘若刚才的阴雷,是你当下所能使出最强的招数,那么,你的打算注定落空。”   沧主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要是真能得手,五名修士的精血或许能让他再坚持一段时日。   但徐妧不信,沧主看不出她的一些底蕴。   这么做,太过冒险,甚至就连玉石俱焚都未必能成。   沧主低笑几声,语气阴沉,声音之中透着股虚弱。   “人与妖族对立由来已久,积累多少血海深仇。我不信你,你也不会信我。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你会不会动贪念而反悔,倒不如将你们都杀了。”   迟绥眼中赤红浓郁,听到这话,心神更是混乱不已。   “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们一同陪葬!”   柳无忧气势节节拔高,闻言一抬下颌,黑眸之中光华璀璨。   “老东西,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本少爷这就送你归西!”   柳家九刀式,凭他三重境练至第七刀。   虽不如前人以九重境斩出第九刀能劈山断海,但对上一道虚弱魂魄,已经足以匹敌。   罡风破开保护着沧主的水域,柳无忧顺势斩出第七刀,随着巨响过后,整座大殿骤然寂静无声。   失去与主联系的玄鸟珠当啷落在地上,晃了晃,最终一动不动。   徐妧翩然落地,快步走到灰石台的一侧。   昏倒在地上的裴师妹紧紧捏着拳头,血肉模糊的掌心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徐妧观其气息无碍,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轻唤几声没能叫醒,徐妧索性将她拦腰抱起,走离灰石台,看到柳无忧正盯着地上的玄鸟珠,摸着下巴一脸琢磨神情。   “去把方怀带来,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柳无忧傻了,抬手指着自己,愣愣问道:“我?”   徐妧眼神清冷,反问道:“不然,你是想让我来?”   “他……”柳无忧一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又低下脸,一直没动作的迟绥,还想再挣扎一下。   徐妧眼眸不耐地微微眯起:“柳少爷,你应该知道,为何裴师妹和方怀会跌落水中,这是你应该做的,难不成你还想推却?”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无忧哑口无言,即使救回了裴思月,事情也还没有彻底结束。   柳家绝无可能纵容子弟行事不端,若初此番作为,拎出哪一样都必然要受家法严惩。   柳无忧并不想维护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何若初会做出这些事情,与他记忆里那个娇软懂事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带着不情不愿,柳无忧去把方怀拖了出来。   “这玄鸟珠要如何处置,你拿着吧?”走到徐妧身旁,柳无忧顺便撒手,往地上没有任何反应的玄鸟珠瞟了一眼。   徐妧摇了摇头:“你不觉得,从我们进来到现在,都顺利得太怪异了吗?”   柳无忧眉宇微皱。   “九幽平原妖气薄弱,修行又是不进则退,沧主被囚在此地三千年,连他都撑不住,被我们轻易击败,前边那些妖修脆弱不堪可以理解。”   “问题就出在这里。”徐妧道:“一个活了数千年的强大妖修,怎会不留后手,而是选择与我们殊死一搏,最终落得魂魄彻底溃散。”   柳无忧有些明悟,再看玄鸟珠时,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所以,它就是沧主所留后手?”   没几人能有徐妧的定力,可以在见到曾是八重境妖修的本命法宝时不为所动。   何况他们还亲手击溃了沧主的魂魄,有这事情在前,警惕心已然大大降低,碰上这无主的宝物,恐怕只会提防同伴,再难对玄鸟珠提起半点防备。   柳无忧有些苦恼,问道:“留它在这也不妥,要不然我试试能不能将它劈碎?”   徐妧垂眸思索:“毁了它……也好,你试一试。”   得了她同意,柳无忧活动了手腕,将方怀拖离远一些,再度使出柳家九刀式。   直至第七刀轰然斩下,碧玉地砖早已碎成齑粉,一道刀痕沟壑出现。   柳无忧兴冲冲伸长脖子看去,尘埃飘扬落定以后,玄鸟珠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一堆玉粉里,别说是留下痕迹,就连粉尘也半点不沾。   徐妧神情不变,淡声道:“我来试试吧。”   感到失落尴尬的柳无忧收起截云刀,把位置让出来。   可没等徐妧调动双炁,玄鸟珠忽然激动地窜起,原地晃了晃,像是有些慌不择路地朝着方怀直直飞去。   徐妧眸光微凝,盘旋飞舞的罡风瞬息裹住玄鸟珠,带着它在空中飞速旋转。   起初玄鸟珠尚有余力抵抗,但罡风得到徐妧源源不断的补充灵炁,威能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甚至越来越强。   玄鸟珠很快就被转得迷失了自己,放弃挣扎,任由罡风带着自己疯狂旋转。   徐妧手指轻抬,千丝万缕的火炁投入罡风之中,在罡风转动绞碎的巨大压力之下,炙热渐起。   玄鸟珠通体乌黑,慢慢地显出灼烧后的明红,这才看得出它通透的质地。   色泽发绀的玄鸟珠就像是快要融化一样,剔透欲滴。   玄鸟珠颇具灵性,朝徐妧投来求饶的隐晦波动。   徐妧不为所动,脉内风火双炁飞速流动。   直到玄鸟珠里似有一声不甘的惊怒长鸣响过消失不见后,一道玄妙契纹忽然从玄鸟珠的表面冒出,颤颤巍巍朝徐妧飘来。   徐妧有些讶然,大道契纹自是无法伪造,但她也没有想到玄鸟珠竟会这么主动。   既是玄鸟珠自行认主,徐妧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待大道契纹没入额间,徐妧能感觉到和玄鸟珠之间建立起一道心神联系。   心念微动,玄鸟珠便从罡风之中挣脱,随她操纵在大殿内肆意飞舞。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方怀’成就:抢夺!你的机缘很不错,我的了!”   “奖励:凤凰精血·一滴,已发放,请宿主自行查看。”   听到那犹如大道之音、飘飘渺渺说话时,徐妧顿了顿,点开了这条成就的详情。   “可恶,这女修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她太过谨慎,贸然认主定会被发现,嗯?此子气运如此惊人,且让玄鸟珠认你为主,待时机成熟,我再一举夺舍!”   “——节选自七阶异兽蛟鲲化妖·沧主的自言自语。”   徐妧:“……?”   方才她和柳无忧联手击杀的沧主魂魄不假,而这玄鸟珠里藏匿的沧主魂魄也不假。   如此情况,想来是沧主在多年前就将自己的魂魄分出一部分,多的在玄鸟珠里受蕴养保护,少的部分则用来迷惑所用?   对自己都如此心狠,倘若不是深知妖族没有救援,沧主恐怕也不会这么做。   那么他到底是如何知道不会有妖族前来相救?   徐妧想不通,但这点在目前来说也并不重要,何况,玄鸟珠里还有一些更能引起徐妧注意的东西。   柳无忧在旁看得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惊诧道:“它这是认你为主了?!”   “嗯。”徐妧张开手掌,玄鸟珠乖顺落入。   似这类具有灵性的法宝,初被降服之际,其主使用多有器不从心的感觉。   然而,刚刚才饱受一番风绞火烧的玄鸟珠,与徐妧的心神极为契合,老实得就像蕴养它千余载的人是徐妧一般。   柳无忧除了截云刀,根本不在乎其他法宝。   闷闷地哦了一声,便低下头有些挫败地走向方怀。   他一直在努力地追逐,但实力始终都无法离徐妧更近一步,就好像除了无理取闹之外,凭实力,他都无法让徐妧认认真真地看自己一眼。   “总有一日,你定会将我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柳无忧揪起方怀衣领将他扛在肩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徐妧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说道:“对手?你要是想,现在我也可以与你一战,除奸佞小人外,我敬重每一个对手。”   柳无忧见她一脸认真,顿时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你,先将他放下吧,我琢磨一下这玄鸟珠的作用。”徐妧习惯了他说话的莫名其妙,不再理会,低眸看向玄鸟珠。   想了想,徐妧以神识轻探玄鸟珠。   一瞬间,她眼前场景变化,身处煞气弥漫的点将台上。   徐妧抿着嘴,眼神平静地看向点将台底下的前方。   一个个穿着黑金劲装、脸覆同色狰狞面具的人影,井然有序分作五个方阵挺拔站立。   片刻之后,他们才像是活了过来,齐刷刷抬头看向徐妧,萧杀气势随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声音直冲云霄。   “妖鬼军,参见吾主!”   上万道身影动作一致,低头单膝跪下。   尽管他们所说的话并非人言,但徐妧仍然能够听懂,她先前得到玄鸟珠反馈,知道在珠内开辟出的空间,前主留下了一些东西。   但她没想到,沧主留下的东西,竟是可凭玄鸟珠驱使的上万妖鬼。   徐妧抬手抓住绕着她飞舞的玄鸟珠,试着以心念驱使妖鬼军。   随后最前方阵,首排的妖鬼起身走出,垂首再度单膝跪地。   “谨遵吾主之命!”   徐妧顿了顿:“你上来,与我对打一场。”   那只妖鬼没有犹豫,足尖抵地稍稍用力,便弹射上点将台,双手一甩握着两柄乌黑的短刺匕,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就连那股死寂的气息也随之不可察觉。   徐妧感到身后一侧的方位隐有波动,并未动用双炁,转身捻住朝她袭来的刺匕。   护体灵气陡然亮起,那刺匕沁饱了毒药,犹如跗骨之疽侵蚀着护体灵气。   徐妧从容拈着刺匕向前一步,反将锋刃推向妖鬼心口,将要刺中之时,却落了空。   妖鬼再次消失不见,而徐妧两指之间亦是空空如也。   徐妧眼眸微亮,有点意思,试探过深浅以后,她弹出一抹风炁,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妖鬼凌厉一击打退。   只不过妖鬼体质特殊,他被击退后身形消失,风炁继续向后飞去一段距离才消弭。   而这只妖鬼则是突然出现在点将台底下,单膝跪地,垂首臣服。   从玄鸟珠朦胧的反馈得知,养在珠内的妖鬼共有一万。   因为待在九幽平原底下三千年,不得血煞、不得妖气,致使修为连连倒退,现在皆是二重境的境界。   “修为虽退至二重境,对敌经验却更重要,当年沧主拥有这支妖鬼军,又杀了多少人族、魔族。”   徐妧握着玄鸟珠,微微蹙起眉。   这件东西,实在有些棘手。   但她也不是迂腐的性子,当年沧主能驱使妖鬼军与人族、魔族交战,现在徐妧自然也可以用它来对敌。   这一万妖鬼军令行禁止,能够修炼进阶,战斗经验几乎成了本能,单凭这点,就已经是多少把九阶灵器都换不来的珍贵。   徐妧相信她能掌控玄鸟珠,而不为祸一方。   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与师尊他们说一声。   毕竟手握如此至宝,徐妧更要提防的是一些人的贪婪之心。   …   …   沧主显然不曾想过玄鸟珠还会有第二个主人,自然也不会有使用说明留下。   徐妧便给自己留多一刻钟,用以测试妖鬼军更多作用。   而在她消失不见的宫殿之中。   柳无忧把方怀早早就随手放到地上,看到迟绥还是自顾自站在那里,他轻哼一声,把头扭往别处。   “人与妖,天生对立吗……”   迟绥察觉不到师姐的气息,眼底赤红愈浓,低声喃喃。   脉内一股磅礴力量横冲直撞,将迟绥修炼出的灵力尽数吞噬,在这股力量影响下,他的神智也逐渐变得失控。   迟绥百般克制这股力量带来的影响,但理智越是挣扎,头就疼得越厉害。   最终,迟绥双眸依旧墨黑,却有层浅浅流光轻覆,让人难以察觉。   “柳无忧,你是不是……心悦我的师姐?”   空旷大殿里,少年有些低哑的嗓音突兀响起。   “我没有!”柳无忧猛然回头,下意识否认,但又觉得有些奇怪:“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半天没动静,就是想说这个?”   迟绥慢悠悠踱步朝他走近,垂眸道:“既然不喜欢,为何要碰她,我的师姐这般好,你又凭什么不喜欢她?”   “……你有癔症?”   柳无忧见迟绥走来,似乎想要动手,也有些恼。   什么时候,轮得到一重境来挑衅他了,何况迟绥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活像他是徐妧的谁一样。   柳无忧拧眉道:“这一路你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想着回去以后怎么交代,还在这胡言乱语,省省吧,你根本打不过我。”   迟绥嘴角扬起,抬眸一瞬,眼尾随之微微上挑,凌厉而又无端多出几分妖异。   “不必与你相斗,只要师姐能厌烦你就可以了。”   柳无忧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却没想到迟绥笑着与他对视,忽然运转功法,那熟悉的波动,赫然是他柳家不外传的功法才会有。   “你怎会!”   没等柳无忧惊疑不定的话说完,就看见迟绥对着他自己的左肩一掌拍下。   迟绥捂着肩膀闷哼一声,紧抿的嘴唇血色渐淡,终是止不住轻咳,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滑落。   “师姐……”   柳无忧听见迟绥虚弱的声音响起,愣了愣神,他往旁边看去,察觉到外界有人动用灵力的徐妧出现,神情从容地看着这一幕。   “我……这……”柳无忧忽然明白迟绥那句话的意思。   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迟绥怎么可能会柳家功法。   徐妧微微皱眉,待仔细看了一眼迟绥之后,她松开掌心里的玄鸟珠,对柳无忧说道。   “请柳少爷先带着方怀出外稍候,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无忧有些急,不管是迟绥栽赃陷害,还是他会柳家功法,都让柳无忧根本冷静不下来。   但对上徐妧的眼眸,柳无忧抿了抿嘴,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点点头去拽起方怀的衣襟。   在拖着方怀经过迟绥身边时,柳无忧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卑鄙!”   迟绥面色苍白地垂着眼,没有说话。   徐妧推开调皮飞到她面前的玄鸟珠,认真地看着迟绥,说道。   “你和思月,在这次入门天赋卓越的弟子当中,亦是相当出众,陈长老托我带你们二人历练,是不想让你们同门之间埋下深仇大恨的隐患。”   “我也知道,年少心性多有自傲,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无知无畏的勇气,所以我不责怪你们违背吩咐,只要你们能够承担后果,不危及他人。”   徐妧走到迟绥身旁,掌心覆上他受伤的肩膀,温和的灵炁缓缓沁入。   “当初你厌恶徐恬恬,后来不喜若初,又为何要这么做?”   迟绥微微侧过脸,他感到左肩的伤正被慢慢治愈,师姐掌心的温度像是暖流涌入心头,原本不觉有错的心绪变得乱糟糟一片。   而随后徐妧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面无血色。   “能以妖力伪造出柳家绝学才会有的力量波动,迟绥,你到底是谁。”   徐妧看得出少年眼底的挣扎和迷茫,却不尽信,她的嗓音清冷,可没有一句重话。   他是太和宗的弟子,做错了事情,身为炽火峰的大弟子,徐妧自认有这个责任管教,但隐藏真实来历混入太和宗,性质已然严重。   迟绥心神不稳,尤其是在看见徐妧眼眸之中的冷然瞬间。   那一刻的紊乱致使脉内妖力掩藏不住,墨发之间陡然噗地冒出一双火红毛绒的狐耳。   “师姐,我没想过这些,我……”   迟绥尚且不知,笨拙地想要解释。   可不管心里怎么组织语言,迟绥都不想在徐妧面前撒谎。   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别的男子与师姐太过亲近,纵然能将过错推给那股力量影响了心神。   但迟绥清楚,这股力量只是推翻了他竭力的克制而已。   徐妧抬眸:“你是狐妖。”   “师姐你……怎么知道。”迟绥惊诧与她对视,没有想到心底掩藏最深的秘密,居然就这么被发现,随后又顶着一双狐耳摇头否认:“不,我不是妖。”   徐妧以眼神示意道:“你的狐耳露出来了。”   迟绥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又在半途顿住,避开了徐妧的目光看向一旁。   事到如今,迟绥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少年垂眸道:“我不知道师姐是否记得,十一年前,扶南郡的芦草村。”   那个地方?   徐妧隐约觉得耳熟,不待她回想出结果,迟绥低声接着说道:“我依然记得那年的冬天雪很大,一群流寇经过芦草村时,以屠戮村民为乐。”   “整个村子覆满大雪,村子里的人,也流尽了血。”   徐妧说道:“你是那个小男孩?”   二十岁之前,徐妧随着同门在太微垣四处历练,并不会刻意记下每一次救过谁。   但当时那个小男孩空洞的眼神,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迟绥点点头,仍是不敢看她:“是师姐救了我,留下太和宗的信物,安置我去青城,我才能够安然活到如今。”   徐妧说道:“这狐耳、妖力又是怎么一回事,倘若你真的是妖,绝无可能瞒过宗门。”   “因为它。”   迟绥摊开手心,一块小巧玲珑的红狐玉雕在他掌心出现。   “因为师姐你给的信物,太和宗的修士待我极好,若是没什么危险的历练,都会带着我一同前去。”   迟绥忽然攥紧了红狐玉雕,说道:“直到那一日,我随他们去青城郊外的荒山,陷落一座深藏山中的祭坛后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多出这一块雕成红狐的玉。”   “我本以为并无大碍,直到有天醒来,我彻底变成一头红狐,再碰玉雕,才知道自己得了一个传承。”   “不作抵抗,我便会彻底化作妖族,反之便与常人无异,但它仍会一直影响我的心神。”   徐妧真没想到这个师弟来历如此之复杂,她认真看向迟绥,说道。   “此事我也无法定夺,只能先将你灵脉暂时封禁,回宗以后请师长再议,你愿不愿意。”   迟绥没想过她会这么说,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我愿意。”   少年墨发间,红得似火的一双狐耳雀跃轻动。   徐妧眼神清冷,抬手在他身上几处穴窍接连点下,说道:“这件事暂议,我不想给你希望,师长们最终如何定夺,未必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只要师姐信我,就好。”迟绥清朗凌厉的眉眼微弯,即便因为灵脉被封禁,变得像是毫无修为的凡人,笑容也越发灿烂。   “呵。”徐妧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诬陷柳无忧一事,无论当时你是怎么想,错了就是错了,你认还是不认。”   迟绥闻言笑容一顿,若不是他灵脉被封禁,狐耳消失,不知那双狐耳是否会跟着耷拉下来。   “我认。”   “推开那扇门以后,去与他道歉,我会为你解释清楚柳家绝学的事情。除了道歉,你还要准备好赔礼,倘若柳无忧不肯原谅你,这件事情我会如实禀报给司刑峰的长老。”   徐妧说罢,转身去抱起昏迷不醒的裴师妹,视线一转看向迟绥。   被这么瞥了一眼,迟绥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门边。   徐妧驱使灵力拉开玉石大门,站在门外的柳无忧立马站直,眉头紧皱地看向他们。   “对不起,方才是我做得不对,不该诬陷你。”   感觉到了身后徐妧的视线,迟绥也不扭捏,认真看向柳无忧,坦荡地认错。   柳无忧看了眼迟绥身后的徐妧,见她神色如常,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而拧眉道:“你又是如何会我柳家功法的?”   徐妧淡声道:“迟绥学过一门神通,能浅显仿出其他功法的小周天,你可以探查他的灵脉确认。”   谁能想到只不过是当个领路人,就要操这么多的心。   这个念头刚起,玄鸟珠飞至徐妧身旁晃了晃。   徐妧一脸平静将它推开。   柳无忧将信将疑上前扣住迟绥手腕,仔细探查了半天,面上怀疑才去了大半。   迟绥的根基确实是太和宗功法,除非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散去修为,再匆匆修炼太和宗功法突破至一重境。   “……这类神通我倒是听说过,没想到你竟然会,倒是我小瞧你了。”   尽管看迟绥哪哪儿都不顺眼,但柳无忧也不是记仇的性格,说道:“诬陷我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别再有下次了。”   至于迟绥方才说的那句话,柳无忧已经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同辈当中,哪个像徐妧这么能打。   他只是将徐妧当做自己修行一道上的目标罢了。   徐妧默然看着迟绥的背影,眼神平静,刚才她没有说的是,在暂时封禁灵脉的同时,她也在灵脉之中暗藏几道术法。   一旦迟绥动用妖力,势必引发那几道术法发作。   徐妧没有轻信他所说的一切,所以将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迟绥自己。   她抱着裴思月,淡声道:“我们走吧。”   “嗯。”   两人点了点头,柳无忧弯腰揪住方怀的衣襟将他扛在肩上。   走在路上,柳无忧又想起这件事情的起因。   他扛着方怀往徐妧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我知道小初做得不对,这件事情我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在妖修面前说的话,我可以不计较,还你一个人情。”   徐妧视线落在裴师妹紧捏的双手时,轻声说道:“但她害得裴师妹经历这些危险,柳无忧,我无法替裴师妹做决定。”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徐妧记得清楚。   裴思月再害怕,剐蹭得掌心血肉模糊,也努力不想拖累她。   柳无忧知道她心里有气,摇摇头道:“我不计较迟绥那件事情,是因为我也说了不好听的话,一码归一码,本少爷从来就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反正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等着就是了!”   柳无忧哼了一声,若初做出这种事情,即便青梅竹马长大,柳无忧也无法容忍柳家出现这样品行不端的人。   但徐妧居然会觉得他要包庇若初,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刚想把头扭到一边,发现正好会对上扛在肩膀上的方怀,脸顿时拉了下来。 第27章 碰巧   在九幽平原靠近魔域的一处。……   在九幽平原靠近魔域的一处。   十八面透着苍朴气息的大鼓环绕成圈, 在这圈的中心,摆着一张矮案。   男子身披羽衣,左右眼睑各有一道妖纹弯绕, 姿势随意地坐在矮案前,挑了挑眉。   “弱水现,匿沧宫,倒是与你所说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沧主那个老东西死了没,不过这玄鸟珠, 我势在必得。”   当年远比沧主更强的大妖数不胜数, 论血脉,他也不过是头蛟鲲。   却凭着一支妖鬼军, 对敌屡屡所向披靡,成了泯月大圣麾下的妖王之一。   与他对坐之人,不见容貌, 身形难辨,就连声音也似男似女。   “沧主残虐自傲, 惹怒人修大能, 被一剑斩伤了本源, 藏在这九幽平原底下三千载, 就算不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祁厌笑了, 往后微仰抬起下颌:“现在我真是好奇, 你到底是谁,连如此隐秘的事情都知晓。”   那人语气平平:“你只需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从儒修手中夺来那张圣人诗词交给我。”   “十八鼓再鸣一次,那帮儒修恐怕也无法抵抗, 唯有请出圣人诗词方能应对。”祁厌道:“我得玄鸟珠,你得圣人诗词,这很公平。”   “如此最好。”   祁厌不在乎对方淡漠的态度,举起琥珀杯,眯眼端详。   “我麾下三名妖将,率七百妖修前去,取了玄鸟珠归来,到了那个时候,区区儒修,又算得了什么。”   他身旁,一直冷着张脸的少女呵呵笑了声:“哥哥,恐怕你想说的是得到玄鸟珠之后,谢蕴幽,又算得了什么吧?”   琥珀杯骤然被捏碎,祁厌看向她,微笑道:“的确是我心里话,可你说出来就不中听了,妹妹,乖,把嘴闭严实点。”   …   …   有玄鸟珠在,离开沧宫就变得容易许多,就连弱水的影响都被消弭。   一行人很快就攀上天堑。   徐妧轻抵着石块,轻盈翻至平地。   却蓦然看见十几米外,人面木被尽数夷平,乌泱泱站了一群妖修。   他们都戴着与先前鳄妖脸上一样的灰漆面具,又多出几道黑痕,遮敛了气息。   随后爬上来的柳无忧与迟绥,同样看到这群妖修,神情顿时凝重。   然而不只是徐妧他们,就连妖修们也陷入沉默。   先前三位妖将,已经派过部下潜入弱水,都死得悄无声息,正在商议该如何找到入口,就看见徐妧一行人从底下爬上来。   “弄死?”   “要活的。”   “不就是几个低阶修士,老子亲自动手!”   晦涩妖语交谈声低低响起,随着最后一声稍显激昂,说这话的妖将重重踏出一步,在他背后升起巨狼法相,朝着徐妧等人袭来。   柳无忧顺势把方怀往旁边一丢,拔刀便悍然冲向巨狼法相。   “三个五重境,数百三重境。”徐妧从容取出一件长袍,铺在地上,将裴思月安然放在上边。   迟绥犹豫道:“师姐,不如先将我灵脉的封禁解开……在不抵抗传承时,我的修为能够涨至四重境,就算对上五重境也可一战。”   他一直压制着传承,才能用正常人族的身份拜入太和宗。   克制着强大力量的诱惑,是害怕师姐会因为狐妖身份而厌恶他,可师姐依旧平常心对待,而他也不想再成为拖累。   值此时刻,就算徐妧再强,也难凭一人之力脱困。   徐妧嘴角微翘,说道:“照看好裴师妹,你的事不宜现在让外人得知,放心,有我在。”   另一边,柳无忧打得双眼明亮,高束墨发飞扬间开怀大笑。   “痛快!”   随着气势节节拔高,竟与妖将打得势均力敌,刀光缭乱中,身上添伤也无法让他的出刀速度变慢,反而越发刚猛激进。   妖将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疯子。   哪怕屡次见到柳无忧出现破绽,酝酿出的神通,也不得不变了方向去与斩落的刀刃相击。   明明是柳无忧越阶挑战,偏打出一股悍然无畏的气势。   妖将所占的优势,硬生生被柳无忧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给压平。   徐妧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在等。   “小小一个修士,都能伤到你,哈哈哈哈!”   见他们打得不分上下,柳无忧一身的伤,却越战越勇。   另外两个妖将看不下去,也不想再拖,话音落下立即身形一动。   徐妧等的便是这一刻。   脚下青风萦绕,徐妧飞身上前,火炁成墙拦下欲近身袭向柳无忧的妖将。   她握住了柳无忧的手腕,对上他没能反应过来的黑眸。   “好好休息一会儿。”   徐妧拉着他的手腕向上一抬,顺势借着刀柄将他敲昏,再往后一抛,清风托着他身躯徐徐落地。   目睹这一幕发生的迟绥:“……”   妖将们亦是有些猝不及防,又见徐妧一人独立在此,想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灰漆面具底下的脸上神情怪异,都没忍住发出嗤笑。   “再强,又强得过我们联手吗?”   天纵奇才又如何,越阶挑战又如何。   妖将们提起防备之心,自然不会再轮番上阵,见徐妧还把同伴敲昏,分不清她是自大还是有所依仗,可这重要吗?   “一起上!”   凝聚的法相接连浮现,狰狞仰天长吼,妖将合围,毫无保留地使出各自的天赋神通。   徐妧眼神清冷,抬手在身前绘了个圆融的圈,明亮如镜。   玄鸟珠自她身侧飞出,荡出幽幽乌黑的莹光。   上千黑金身影陡然窜出,掌执短刺匕,带着死寂冲向妖将们,以及他们身后的数百妖修。   徐妧一脸平静:“师尊,您看到了吗?”   “嗯,不错,能御使它围殴敌对,就不要总是自个儿辛苦动手。”   齐秋水不暴躁时的嗓音清越,带着点孩子终于长大懂事的欣慰,从她身前的圆光镜里传出。   妖鬼们身法诡谲,攻势凌厉。   徐妧淡然凝视他们围杀妖修的场面,轻声道:“师尊,宗主师伯说过……”   圆光镜里,齐秋水咬牙的声音传来。   徐妧给面子地不把剩下的话说完。   “好好好,为师就言行得体,端正一些。”齐秋水道:“这玄鸟珠说穿了并非邪器,好与坏只看是谁掌控,你安心拿着使便是。”   会在此刻碰到妖修,是徐妧没有想到的情况。   但不妨碍她正好借此机会,让玄鸟珠过了明路。   妖鬼沉默杀敌,天堑边上只有妖修的怒吼喊叫,他们的每一击落在妖鬼身上,只会让妖鬼突兀消失。   落空之余,还要面临下一刻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妖鬼突袭。   那种无力感,在妖修之间逐渐滋生。   妖将们匆匆一瞥不远处安然看戏般的徐妧,清楚看到在她身侧漂浮的乌黑珠子,顿时明白一切。   徐妧忽略了饱含杀意的视线,也看到妖将想到计策,借妖鬼躲避攻击会消失的办法,突破了妖鬼的重重拦截,朝她靠近。   她轻轻拍了拍身侧的玄鸟珠。   “你很好用。”   谁知玄鸟珠朝她朦胧传来了类似感恩戴德的情绪。   还不知自己给玄鸟珠留下了凶残印象,徐妧又摸了摸它,才把手收回。 第28章 前一刻数量众多,明……   前一刻数量众多, 明面上实力碾压的妖修们,这时已然溃不成军。   “留下熊妖的性命。”徐妧转身走回天堑边,俯身细探裴思月, 随后取出一枚灵丹喂入她嘴里,清韵灵炁顺势为其运转药力。   妖鬼闻言,数把尖锐锋刃攻势一滞。   另外两个妖将不知毒已侵骨,始终以为还不到生死一刻。   直到法相忽的溃散,皮肉烂如泥状脱落,轰然倒地那一瞬间, 才意识到他们竟是败了。   蛮熊妖将见此, 眼中凶光慢慢消失,咽了咽口水。   妖族修行, 因身承血脉缘故,进阶速度远比人族要快得多。   但依仗血脉便利,也有着相当残酷的地方。   不同阶位的血脉注定了修炼的最终高度, 若无大圣点化,或遇珍奇机缘, 穷极一生也只能停留在某个境界, 不得寸进。   人族虽有资质高低之分, 凭着苦修与坚韧心境, 亦有突破机会。   蛮熊虽是五重境,但血脉阶位不高且驳杂, 实力远比另外两个妖将差得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但也不敢问出声。   突破境界只意味着体内灵脉拓展坚韧,能够积蓄及流转的力量变多变强,却不能绝对意味着不同境界之间的压制。   只是蛮熊怎么也想不通, 一个二重境的人修,凭什么能够让他下意识感到恐惧。   “……师姐!!”   裴思月悠然醒转,慌乱了一瞬后,在看到徐妧熟悉的面容,当即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再没有什么经历会比沉入挣扎不动的水里,更让她觉得恐惧。   昏迷前的短短几息间,裴思月无比后悔,倘若当初不自以为是,她也就不会拖累师姐,更不会陷入如此险境。   要是自己真的死在这里,宗门是否会责怪师姐,但明明就是她自作自受。   “师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裴思月哭得不住打嗝,无力挣扎的恐惧残存,让她忽然觉得过去迟绥说的那些讥讽话语,虽然刺耳,却也不无道理。   徐妧神情一顿,旋即轻笑道:“没事了,把眼泪擦擦吧。”   “嗝……迟绥怎么修为都没了。”裴思月擦着眼泪,她见迟绥站在一旁,却不像过去那样嗤笑她。   细看才发觉迟绥通体毫无修为波动,有点惊诧。   迟绥不受天狐传承的诱惑,心底戾气散去,自然不会再像个刺猬似的,见谁都能扎一下。   更何况裴思月说的那番话,他虽然不想承认,亦能找到诸多理由,但无论是否因不想暴露狐妖身份,他也的确是在拖累师姐。   徐妧解释道:“在你昏迷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迟绥现在没什么大碍,你不用为他担心。”   有魔族在前,人与妖的关系虽不是至于生死对立。   但迟绥隐瞒此事拜入太和宗,在没查清楚之前,徐妧不对迟绥轻易下定论,也不会让他陷入争议当中。   “哦……”裴思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他,低下脸,没了拌嘴的心思,也不想多说什么。   说到底,迟绥和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食其果。   妖鬼围着蛮熊,几近死寂的氛围,就连微弱呼吸声都听不到,让蛮熊心底一阵发慌。   有妖鬼军在,徐妧忽然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迟绥与裴思月修为尚浅,阅历不足,带着他们只有尽早离开九幽平原才是上策。   何况还不知敌手是何层次,纵然再有把握,徐妧也不愿涉险。   如今情况有变,妖族在九幽平原的布局,若是能够破坏再好不过,即便不能,至少也要拖到宗门派人前来。   涉及此等程度的大事,徐妧身为这一代太和宗的大弟子,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既是妖将,想必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见裴思月状态恢复,徐妧站起转身,踩着坑洼土地走向蛮熊,护在她与蛮熊之间的妖鬼尽数退开,低下覆着黑金面具的脸。   九幽平原的月色有些阴冷。   说不清是众多妖鬼寂静在侧,还是徐妧带给他隐约的压制感。   蛮熊捏紧了拳头,在这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时,心跳得越发剧烈。   徐妧微微仰起脸看他,瞥见蛮熊壮硕身躯竟在微微发颤时,清冷眼神顿了顿。   以前她也碰上过不少妖修,只是不曾见过他们有这番表现。   难道是与小嗷呜的契约……   与白虎契约,影响竟会这般大,徐妧的确不曾想过,带着这个念头,往前走了一步。   预料之中,蛮熊也下意识仓促退了一步。   蛮熊晃了晃脑袋,恍惚间,竟有一种妖族大圣朝他走来的巨大压力落在心头。   “我知道的不多……”蛮熊壮得像座小山,低头看徐妧的时候,克制着大嗓门以免被误认为是挑衅。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老实,只能归结于是附近的妖鬼极具震慑力。   徐妧眼神平静:“你的主子追随哪位大圣,境界如何,带了多少妖修,想在九幽平原做什么,这些东西,你总该清楚。”   蛮熊很想硬气大吼一声绝不屈服,但妖鬼刺匕上的毒已经开始起作用,麻痹了身上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涣散。   “主人身承天雉血脉,如今修为已是四重境,大圣名讳,我不敢轻言……来九幽平原,是为了……”   “十八面六阶山河社稷鼓……”   “可改辙一方……天地……”   蛮熊双眼失去神采,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他与其主有命契在身,纵然迫于阶位压力不由自主说出只言片语,但还是敌不过大道约束,死在了命契反噬。   徐妧垂下眼眸,她早已见惯了生死,问话之前也已经清楚蛮熊将要面临的结局,却没有半点心软。   于蛮熊和死在这里的妖修而言,她或许冷血无情。   可对于那些在九幽平原,因妖修在九幽平原而死的修士来说,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徐妧不知道。   亦不在乎。   徐妧行事从来只循本心,当做不当做的事情,只在一念之间,错不错,她也只在意问心无愧这几个字。   “改辙天地,这不应该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借此逼迫与他们抗衡之人,从而得到什么,才应该是他们真正目的。”   徐妧指尖微抬了抬,妖鬼尽数消失,玄鸟珠在她身周萦绕飞舞。   走回天堑边时,徐妧微微敛眸,认真思考该如何安排迟绥与裴思月。   “师姐,不管你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迟绥顿了顿:“至于我和裴思月,师姐大可不必担心,若真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应对。”   徐妧摇了摇头:“直至回到宗里之前,你都绝不能动用它一次。”   “好,我听师姐的。”迟绥以为明白她的意思,轻声应了一句。   “裴师妹,稍后我会遣他们送你与这两人离开九幽平原,记住,不要再有逞强的想法。”   几道妖鬼身影浮现,徐妧转而看向迟绥,说道:“你随我一同前去,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我会护你一路无恙直至此间事了,你可愿信我?”   虽为人身,却受妖族传承,徐妧无法放心让他独自回宗,只能选择一并带着。   少年不受传承蛊惑心神,黑眸纯净,平日里的锋芒被敛藏,认真说道。   “我相信师姐所言。” 第29章 碰上   妖鬼栖身玄鸟珠多年,无法离……   妖鬼栖身玄鸟珠多年, 无法离开玄鸟珠太远。   徐妧派出三十妖鬼护送裴思月一行人,临走前,她牵住裴思月的手, 渡过一道风炁入裴思月灵脉之中。   “妖鬼消失后,距离离开九幽平原的路应该还有一段,那时,你用它将柳无忧唤醒即可。”   这一次,徐妧不是为了破坏妖族布局而去,能够不显露自身而拖延他们才是正事, 自然不能让柳无忧也一同前去。   以柳无忧躁动好战的性子, 想要让他按捺不动恐怕很难。   裴思月点点头,瞥了眼沉默捧起两个昏迷男人的妖鬼, 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姐,他们还活着吗?”   妖鬼气息收敛得很彻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笔直站在那里,垂下覆着黑金面甲的脸, 散发的死寂叫人心底发憷。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安抚道:“不用害怕, 他们会竭力护你这一路的周全, 是生是死,都不影响。”   “嗯嗯, 那师姐……也要多加小心!”   裴思月轻声说完, 扭头看向迟绥,说道。   “还有你啊,既然暂时没了修为,就别再惹是生非了, 这次可不是你还能逞强的时候了。”   迟绥嘴角轻轻一扯,懒得应她,低眸道:“还不走,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害怕了?”   “嘁!”裴思月就知道他说不出好听的话,朝徐妧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待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迟绥忽然意识到,如今他与徐妧已是独处,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的感觉。   “师姐,我们也走吧?”   徐妧微微颔首,为她与迟绥一同施下隐匿气息的神通。   随后取下一截沾着蛮熊鲜血的盔甲,以火燃之,袅袅烟气升腾飘起,直直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徐妧带着迟绥,追上这缕烟气,在九幽平原疾行,风掠过面庞带起发尾飘扬。   “蛮熊与其主有命契相连,他的死虽不会造成反噬,未散尽的魂魄精气却仍会循命契溯回源头。所以蛮熊的主人,已经知道这些妖修殒命的事情,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知道吗?”   再一次认真提醒的话里,迟绥自是听出她的不信任。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清楚他给师姐留下的印象不佳,只好默默点头。   徐妧安静赶路,分神回想她似迟绥这般年少时,好像一直在外历练,想来师尊他们对她,应该不曾有过这种想叹口气的念头。   平原之上,十八面苍朴巨鼓排列成圈的场景极为显眼。   祁厌说的豪言壮语才过去没多久,转眼就忽然变了脸色。   “那群废物!”   新换的琉璃杯,又在他手里碎得不成样子。   他身旁的女子笑容微嘲。   “哥哥,我早就说过了,这帮连神魂都修炼不成的妖,血脉低贱,空有修为境界,成不了大事,你想与谢蕴幽争,也该多费点心思笼络些有本事的才是。”   祁厌冷冷地看她一眼,沉声道:“除我们以外,怎会有另外的人知晓玄鸟珠下落,本该是囊中之物,却不知被谁夺走。”   话音微顿,他看向对面那人,眼眸微愠:“你说,该如何是好?”   那人声音雌雄莫辨,但听得出语气平静:“你拿来圣人诗词,我便告诉你,是何人拿走了玄鸟珠。”   祁厌皱眉:“你早知事情结果?隐瞒不说,我又如何能信你。”   “我以道心起誓,如何。”那人身子微微前倾,尽管瞧不见神情,却也像是有些情绪变化。   “哈哈哈,你果真是人族修士,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祁厌站起身,满意地看着大道响应那人誓言的异像,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羽衣,大步走向仿造炼制的山河社稷鼓。   坐在他身旁的羽衣女子眯起眼眸,不信对方是急于得到圣人诗词,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即便看出来了,羽衣女子也没叫住祁厌,谁让他这傻子想要争个高低的对象,是她的意中人呢。   徐妧到时,看见一只拖着长长尾翎的雉鸟,浑身羽毛五彩斑斓,展开翅翼猛地朝它身前一面巨鼓扇去。   响动如雷鸣天地的鼓声骤起。   整片土地都随之轻轻震动,这鼓声随着那些妖树而传远。   除它们以外,九幽平原所有草木、异兽都在触及鼓声瞬间,干枯萎缩,霎时间被夺走了生机精气。   “儒修?”迟绥视线余光瞥见一行白衣人飞来,眼眸微眯道:“师姐,这些妖修如此大张旗鼓,是不是就为了引出这些儒修。”   徐妧微微颔首:“九幽平原的异常被妖修蒙蔽,不被外界得知,进来的修士尽数死在妖树之中,使得儒修只能独自应对,看来是针对他们设下的局。”   待那群白衣人神情冷沉接近,她想了想,撤去隐匿神通,高声道。   “诸位,请留步。”   十几个儒修,修为皆在二、三重境之间。   为首两人,中年模样的男子已是五重境界。   另一位年迈些的老人,只看修为,要比中年男子低上一重境界。   这行儒修先是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直至看清楚徐妧和迟绥的衣着及徽记时,眼底的警惕才淡了些。   “太和宗的修士,独枝碧竹……你是哪一峰的嫡传弟子,修为如此低微,又是怎么到的这里?”赵青从皱了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妧。   徐妧淡然抬眸,说道:“比起妖修鸣鼓,我们怎么到此并不重要,共同合力应对妖修,才是当下最要紧之事。”   也不知这位儒修哪儿来的火气。   一旁的年老儒修掀起眼皮,语气和缓地说道。   “那些妖修,似有夺九幽平原生机为己用的打算。我等乃是青崖书院的读书人,听闻此事,原本是想带学子来此历练,不曾想他们行迹诡谲,反倒将我等困在这里。”   又是北楚……徐妧神情不变,静静听他接着说下去。   “我等与妖修相互制衡多日,消息怎么也传不出九幽平原,而进入平原的修士,都死在了妖修手中,这才对二位能够到这里有些惊诧,还请二位莫要误会。”   徐妧眼神清冷,分析着他这番话的同时,说道。   “我与师弟来此,是想查清拖延妖修的布局,至于此地发生的事情,我已让师妹离开九幽平原回禀宗门。”   胡德清闻言,摇了摇头:“我等也曾派过弟子回据地求援,但都在九幽平原内被妖修截杀,你那位师妹……恐怕凶多吉少。”   赵青从语气不耐:“不要浪费时间了,既然是低阶修士,就快快离去!”   胡德清眼神平和,行了个弟子礼后低声说道。   “赵师叔,这位姑娘乃是太和宗嫡传弟子,能够携其师弟到这里,想来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我们不妨商议一番,或许能够想出办法。”   赵青从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你倒是顾全大局。”   妖修鸣鼓,连鸣十八次以后,才是真正的杀招,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找到破绽阻止妖修。   徐妧察觉到赵青从隐约的敌意,似乎源自她太和宗弟子的身份,面上神色依旧淡淡,说道。   “二位修为在我之上,又与那群妖修对峙多日,自然是比我更清楚如何应对。我来此只为拖延妖修,倘若诸位已有良策,我愿出力相助。”   事已至此,解决妖修才最重要,徐妧纵然出身大宗门,也不会在这时候非要争个高低。   迟绥见她不卑不亢的表现,心底虽对赵青从的态度百般厌恶,也知乖地没有开口,垂眸站在她身侧不言语。   “哼,那些妖修实力算不得多强,只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仿制山河社稷鼓,让他们能立于不败之地。”赵青从皱眉看向老者,说道。   “胡师侄,先生既然赐了一页圣人诗词予你,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拿出来。难道真要等到妖修目的得逞,你才肯请出来?”   胡德清无奈道:“圣人诗词乃……”   “糊涂!”   赵青从一听便知他又是那套言论,不耐挥袖继续向前飞行。   留下其余收敛神情的儒修,以及被突然斥了一声的胡德清。   “二位随我等过去吧。”   胡德清垂垂老矣的面容看不出太多情绪,语气平和道。   “这件事情古怪颇多,就连魔修也死了不少,更能看出妖修图谋不小。赵师叔担忧过甚,才会如此,请二位莫要怪罪。”   徐妧眼神清冷,说道:“客气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他与太和宗,是否有些过节?”   胡德清在前带路,闻言摇了摇头。   “太和宗乃人族中流砥柱,青崖书院的读书人向来敬重,不过……赵师叔他曾与贵宗的炽火峰主,有过一面之缘。”   徐妧微微抿嘴,一听到这话,就知道为什么赵青从会那副表现了。   师尊的脾气,与他修炼的功法一样火爆。   在他认可之人面前,自然是性情爽朗直率,合不来的人……不说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就是一张嘴也不饶人,能把对方说得气血上涌、灵力紊乱。   这口师尊亲自铸的锅,身为他的嫡传大弟子,徐妧也只能默默背上了。   胡德清微微一笑道。   “赵师叔只是言语犀利,但不会真的为难年轻弟子……不知小友拜在哪一峰?”   徐妧顿了顿:“家师,炽火峰主。” 第30章 为我所用   徐妧神情淡然,即便与四……   徐妧神情淡然, 即便与四重境界的儒修并肩,气度依旧自若,既不张扬, 亦不曾被对方压低半分。   青崖学子跟在徐妧与胡德清身后,约束心境不敢失态,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没能忍住一脸精彩变化的表情。   胡德清早有心理准备,笑了笑便不言语。   前方不远,赵青从一人站立, 板着脸注视那只彩雉扇动巨鼓。   “今日远比以往还要厉害, 胡师侄,你还是不愿拿出圣人诗词破局吗?”赵青从没有回头, 声音里隐含不悦。   胡德清低声道:“先生在我们临行前赐下圣人诗词,是为庇护我们众人此行安危,还请师叔再三斟酌。”   赵青从见他如此固执, 神情越发不虞,索性皱眉看向徐妧, 说道:“不知你又有何高见?”   徐妧眼神平静, 不受他的态度影响。   “此妖击鼓所用法门浅显, 七阶灵器即便只是仿制器物, 能够激发出的实力也远不止这么些。既然他们的手段玄妙不足,我们自可以力破之。”   赵青从不耐地眯起眼:“这几日, 我们便是强行断了十八面山河社稷鼓齐鸣, 但今日鼓声威力更甚,还能如何强行破局?”   徐妧顿了顿:“我可以试一试。”   据青崖书院的儒修所言,一旦击鼓中止,彩雉都要停歇至少半日才会再次敲击。   比起先前见到的妖树, 这彩雉击鼓反倒对付起来要简单得多,不佐以特殊手法击鼓,无法催发仿制的山河社稷鼓更多的力量。   反之,仅需要足够的力量压制,就能打断对方。   徐妧抬眸,看向青崖书院的儒修,轻声说道:“但仍需诸位一同出手,破除鼓鸣幻阵。”   儒修修得一身正气,文心浩然。   有他们协助,徐妧便能毫无顾忌地独对彩雉妖修。   “可笑!”   赵青从突然斥声道。   “不过二重境界,竟敢口出狂言。若不是你乃太和宗嫡传弟子,我绝不会容忍你在此胡言乱语!你还当这只是单纯的一境天柱,任由你们这些低阶修士随意来随意去么!”   胡德清面露些许无奈,轻声道:“此事的确不容小觎,赵师叔莫要动怒,徐小友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你心中想法。”徐妧并未动气,她伸出手掌摊开,赤红火炁腾地冒出。   而后色泽越发暗沉,犹如翻涌地火般在白皙掌心上漂浮,隐隐散发出随时都会爆发的力量,炙热得仿佛在灼烤着他们的呼吸。   赵青从面上的不耐逐渐消失,微微讶异过后又很快收敛。   “想不到……小友不愧是太和宗嫡传,仅是二重境界,就有这般底蕴。”胡德清注视着翻涌的火炁,似感慨般轻叹道。   人族修行,吐纳灵气的过程中,精炼体内灵力同时,也在缓慢拓展灵脉。   就像是将灵脉从潺潺小溪,挖成河流、大江、瀚海,水到渠成之日,便是突破之时。   境界高低不同,能够凝练、掌握的力量也有所不同。   在儒修看来,常人压制修为是无用之举,还未达到目的,恐怕就因寿元将至而面临天人五衰。   但徐妧天资卓越,恐怕是得太和宗赐下秘法,才会在这二重境界压制修为,年纪轻轻便凝练出胜过他们的浑厚灵力。   时机一到,凭借这夯实基础,自然是一飞冲天。   暗道一句果真是拜了个好宗门,表面上气氛却也缓和不少。   寻常修为划分,本就不适用在这些天纵奇才的头上。   赵青从神情微缓,皱眉说道:“若是你有这般实力,方才所言,倒也不是一句空话了。”   徐妧微微颔首,不介怀他先前的态度,说道。   “我的师妹有所庇护,此事应当能够传回宗门,只要拖延住妖修击鼓夺此地生机,宗门得知此事很快就会派来支援。”   赵青从紧锁的眉头微松,说道。   “真是如此便再好不过,只是我与书院诸位学子可在前破阵,但你真要一人应对那雉妖吗?哪怕你有这般底蕴,没有相匹的境界,全力应对恐会伤及己身。”   ”这一点,我有把握。”徐妧说道:“你们曾说过在第十八面鼓没有敲响之前,无法中止,现在不妨让我来试试能否打断。”   语气仍是先前的淡然,现在在儒修听来,可信度却变得高出许多。   就连赵青从,亦是低头稍加思索,说道:“难不成,你有什么破局之法?”   徐妧看向那再扇动一鼓的彩雉,嗓音清冷:“姑且一试。”   赵青从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不喜,总能让他想起一个极其嚣张狂傲的人来。   但徐妧既然说了有把握,事已至此,让她去试一试也无妨。   权当是让徐妧打这个头阵,倘若不成,他再领着书院弟子一同对付妖修。   徐妧看向身侧,大抵是知道轻重,迟绥一直乖顺不语。   “你在这里待着,解决了事情以后,我会回来寻你,不要四处走动。”   迟绥点点头,低声道:“师姐……不要受伤。”   比起看着徐妧直面妖修,迟绥更想与她并肩对敌,而不是软弱无能的被留在这里。   一旦渴望强大的心思出现,即便是被封禁了灵脉,天狐传承也对他心中想法,发出犹如蛊惑般的响应。   赵青从冷哧一声:“同为太微垣人族,我不会任她命丧于此,你大可放心。”   迟绥连多余的眼神都奉欠,不复凌厉的黑眸,专注地看着徐妧。   “我会安然归来。”徐妧微微抬眸,与少年对视。   耳边忽闻又一声雷鸣鼓声,对于迟绥能够意识到同门情谊的欣慰被撇到一旁,她转而看向赵青从,微微颔首道:“事不宜迟,请。”   九幽平原地势平缓,除了低矮杂草以外,分散的发枯树木也起不到半点遮挡作用。   只不过徐妧一行人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生一片锦绣山河阻挡。   赵青从一甩衣袖,高声道:“破阵!”   儒修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衣袍鼓动间,齐齐朗声吟哦诗句,催动文心,引得浩然正气,使诗词与天地共鸣。   慷慨激昂的清越吟哦声中,幻阵所化的锦绣河山,如纸般寸寸破碎。   赵青从神情严肃,说道:“幻阵不过尔尔,能否断了雉妖击鼓,就看阁下的能力了。”   平心而论,赵青从不信徐妧真能做到,他也已经有了准备。   只要徐妧不敌十八鼓动之势,赵青从就会立刻带着书院学子上前应对。   若徐妧没有展现那般实力,又非太和宗嫡传,赵青从连给她几分薄面的打算都没有。   徐妧微微颔首,从容继续前行。   雉妖击鼓,仰仗的是那十八面巨鼓,落到这个妖修手里,却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这才是徐妧有把握的根源。   徐妧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但不得不承认,想要以纯粹的力量打断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难。   “你不用借助灵器?”   赵青从和书院学子,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自然看到徐妧一直是两手空空。   单凭法术神通去对付雉妖,她难道真的不顾及肉身是否能承受这股力量吗?   徐妧眼神清冷,两袖之中风炁泛青欢快萦绕。   与其缠绕的火炁,犹如赤红、青碧两色蛟龙,在袖间翻飞。   徐妧垂眸,解开对风火炁眼的压制。   这股磅礴力量在灵脉雀跃涌动带来的熟悉,让她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纵然手中无器,只要我想,万物皆可为我所用。” 第31章 宿主的想法很危险   灵器多是分作两……   灵器多是分作两种, 一是自身有着特殊之处,经灵力及对应法门催动,即可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二则是承载主人的力量后, 增强凝聚,起辅佐之用。   神通术法要是无器承托而强行使出,便会逸散不少灵力。   徐妧要做到一击就能使得雉妖无力继续,自然要竭尽全力。   与小嗷呜的结契使得风火炁眼被压制,目前徐妧也不能完全解开压制的无形枷锁,能够动用的灵力与寻常六重境修士相当。   但也已经足够。   “老师, 她说话未免也太狂傲自信了。”一名书院学子察言观色, 低声在赵青从身后说道:“学生担心,会不会拖延了我们阻止妖修的时间。”   赵青从注视着以徐妧为中心, 两属浑厚灵力荡开,就像是扩大了范围的漩涡般,卷动风云。   这样的气势, 足以见得徐妧绝非泛泛之辈。   “哪本书教的你,可在他人身后胡乱妄议?”   赵青从不掩愠色, 冷声斥道:“见面至今,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 未坠太和宗之名, 就凭这一动一静间的变化,也足以证明其实力。”   “反倒是你, 实在叫我失望!”   那学子被训斥得脸色发白, 低头喏喏不敢出声。   胡德清暗叹一声,打圆场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你既是修行此道, 便好好自省,需知言行谨慎。”   “是,学生明白了。”他低着头连忙退回去。   赵青从冷哼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雉妖亦是瞧见了徐妧的身影,发出几声似嘲似讥的尖唳,展开翅翼又是一次扇动。   徐妧神色从容,微微张开双手,任由风火双炁如蛟龙出海般,自袖间向外飞舞。   落在平地弯垂草、枝头稀疏叶之上。   它们在这九幽平原生长,虽未化灵,但也比凡植坚韧几分。   分散的双炁丝丝缕缕附着其上,一瞬间充盈了它们被褫夺生机后的枯萎。   万千形色的暗墨细草倏地绷直,枯叶也泛起赤红光泽。   幽沉朦胧的视线之中,密密麻麻升起的草叶,犹如一把把刀剑,似有春风萦绕,吹得赤火燎原。   徐妧微微闭上眼,心神亦是分作千丝万缕,操纵着这些草叶。   “齐秋水倒是教出一个好徒弟,如此天赋、如此实力、如此心性。”赵青从依旧板着脸,像是对谁都不满的模样。   但这道微不可察的低声感慨,还是传进了胡德清的耳朵里。   胡德清微微侧身,好奇问道。   “师叔早已知道,她乃是那位齐峰主的嫡传弟子?”   赵青从瞥他一眼,说道:“胡师侄以为我对她那般不客气,是与齐秋水有旧怨之故?”   不待他回答,鼓声又一次响起。   然而荡开的力量卷过,草叶簌簌摆动了好一会儿,仍是稳稳浮于半空。   “上一次,我们书院学子凝聚的诗文意境,只在鼓声之下坚持了多久?”赵青从低声问了一句。   胡德清低头思索,说道:“约莫两息。”   赵青从冷着脸,忽的轻叹道。   “太和宗果然不愧其名,方才显露出的境界不过二重,那番话叫我如何能轻信?我素来不喜年轻弟子口出狂言,但她不卑不亢地展露实力,为的不是驳我态度如何,而是要破此妖修布局。”   “纵然我与齐秋水有旧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收的这个嫡传弟子,真是走了大运。”   话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冒了酸味。   胡德清皱巴巴的面上浮现笑意,说道:“归根结底,太微垣能有这样的年轻修士,亦是一件好事。”   “嗯……”   赵青从收敛思绪,他还有些话没说,也不能说出来。   青崖书院归属北楚。   王朝与宗门明面上看一派平和,暗地里却也暗流涌动,有这样的年轻弟子在,太和宗自然不愁往后无人坐镇宗门之内。   书院里人才济济,亦有一位这般天资卓越的学子,赵青从叹的是那人身份不够纯粹。   若那人和书院的关系,能像徐妧与太和宗一般,就再好不过了。   胡德清掀起眼皮,目光微微一亮,低声说道。   “终于要动手了……”   一片片草叶的表面,赤红火炁如丝线游走,当万千草叶绽放映亮九幽平原的火光瞬间。   它们随徐妧心念一动,齐齐朝着十八面巨鼓疾飞而去。   一下在近万草叶之上绘制符纹,哪怕火炁源源不断,由她随心所欲操纵。   但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耗费的心神,也让徐妧面色泛起微微苍白,感到有些晕眩,一双眼眸却璀璨如星,专注地看着前方。   疾飞的草叶尾缀青红流光,其上符纹微光闪烁,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压向十八面巨鼓。   坚固、破甲、连横、引雷。   临时所绘符纹,便是起到这四个作用。   徐妧清楚瞧见,那只彩雉加快了击鼓的速度。   哪怕这强行击鼓的后果,是让自己被愈发强大的力量反伤,震得彩羽脱离四飞。   “锻造九阶灵剑,要尽快了。”徐妧抬手揉了揉眉心,消耗心神巨大,一时间她也有些吃不消。   今日这场面固然威风好看,但也是因为雉妖自己也没法停下击鼓,又似乎再无其他后手,才会让她毫无阻碍。   另一边,以伤及己身的代价强行鸣鼓,但终究是仿造炼制的山河社稷鼓,又无相匹法门,根本阻止不了徐妧的攻势。   雉妖猛然扭过头,看到了漫天飞来的青红流光。   随处可见的草叶皆受徐妧驱使,携刀剑之势,锐不可当。   须臾间,雉妖忽然化作人形,羽衣披挡住少女曼妙的身姿,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妧后,转过身。   万千锋芒尽数落下,毫无阻塞却又像是刺穿了软塌塌的一层幕布。   羽衣少女四周的巨鼓随之消失不见,而她前方,露出只身形娇小些许的彩雉,眼神得意而又明亮,还有他身周十八面流光溢彩的巨鼓。   “你们耗尽所有力气,招数却打在了空处,而我已让鼓鸣十八。”   祁厌仰天长唳,声音里满是算计得逞的快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修还能有什么厉害招式!”   远处赵青从见势不对,眼神微凛,大声道:“澄浊剖判,庶物化生!”   一字一句,催动文心,以己浩然正气,与天地共鸣。   书院众人当即身周文气环绕,顿觉目清耳明,恨不能吟诵几句诗词,引动其中意境对敌。   赵青从接着说道:“鸣鼓十八已不可破,尔等随我去救回徐妧,快快离开此地!”   不辨容貌身形的那人,从一面巨鼓之后走出。   “儒修不会轻易抛下退去,你拦住他们与那女子,再稍留破绽,用不了多久就能逼得他们动用那页圣人诗词。”   以暗度陈仓之计终得鸣鼓十八,这还是他相助的结果。   虽是如此,祁厌回头低笑几声,说道。   “别忘了,我的玄鸟珠还没有下落,就算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也得先用玄鸟珠来和我交换。”   那人顿了顿,下颌微微一抬,看向没有惊慌乱动的徐妧。   “玄鸟珠?就在那里。”   徐妧神情从容,抬眸与祁厌对视,她驱使的草叶在破除掩饰之时,就已经损耗了大半力量。   而这山河社稷鼓气机圆融,承托着风火双炁及符纹的草叶尽数打在上头,尽管也让它泛起波澜,却不足以破开十八面巨鼓之间融合的气机防御。   妖修自可凭借它攻守兼备,徐妧自然可以不顾心神损耗,再重现一次刚才的招式。   可这一次,妖修显然不会再放任她动手。   身后,疾速奔来的儒修,尽数被陡然出现的山崩、洪流拖住了脚步。   徐妧一人独立在这荒芜平原里,眼神清冷,没有丝毫惊惧。   “去将玄鸟珠给我夺回来!”   话音刚落,从巨鼓之后成群妖修窜出,化形不全的样子狰狞丑陋。   自他们身后,血脉法相接连浮现,一并狂奔向徐妧。   祁厌遥遥见她仍是神情淡然,嗤了一声。   瞥见那些个长相随心所欲的妖修时,厌恶地皱了皱眉,不过玄鸟珠马上就会到手,想到这,紧皱眉头才微微舒展。   他知道玄鸟珠之中妖鬼军的厉害,但如今击鼓而催动的神通,就算徐妧能够抵挡得住一时。   在没有援救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把性命留在这里。   徐妧眸光澄然,倒映出乌泱泱奔来的妖修,视线错开越过他们,她更在意的是那个瞧不清楚身形面容的人。   从九幽平原种种经历来看,布局俨然有两种痕迹。   如今徐妧自然明白了,谁是那第二人。   有妖鬼军在手,徐妧不惧这些妖修。   即便他们飞快靠近,她脑海里思索之事,仅是如何破了眼下局面。   徐妧只身一人独对上千妖修,垂落身后的墨发,被风吹拂得微微飘动。   哪怕已有妖修高举兵刃,天赋神通蓄势就发,法相裂开布满交错利齿的巨口,她仍是那般镇定自若。   但在他人眼中,却是徐妧的身形愈发单薄,被山河社稷鼓之威挟制无法动弹。   迟绥的手捏紧成拳,他没有忘记师姐说过的话。   但村子里血流成河、少女执剑斩杀流寇、师姐一次又一次地护着他……们。   无数个回忆的画面,就像是不断在提醒着他的无能,而他,明明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可事到如今……师姐,我又怎么能让你独自对敌。”   迟绥听到自己的心跳越发有力、急促,灵脉内那股伴随多年的力量苏醒,挣扎着想要冲破徐妧留下的封禁。   纯净墨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徐妧的背影,渐渐泛起璀璨如晶石般的红意。   徐妧抬手,自发藏匿在她袖间的玄鸟珠飞出。   正当徐妧要召出妖鬼军之际,幽沉阴暗的平原忽然发生变化。   朦胧月色似乎染上了淡淡的胭红,弥漫的血气骤然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甜腻。   杀气腾腾的妖修眼中凶光涣散,他们纷纷甩了甩头,清楚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是丝缕钻进了鼻间。   一道人影也从远处朝着徐妧奔来,视苦苦抵挡鸣鼓攻势的儒修如无物,快速掠过他们身边。   “那……那是狐耳?”   书院学子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   赵青从沉着脸,将他从洪流将至之前拉开,斥声道:“别分神!”   松开手,赵青从望向迟绥疾奔身影的眼神里,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人、妖虽非生死对立。   但太和宗乃是人族中流砥柱般的大宗门之一,如今门下弟子竟有妖族,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又会是一场大风波。   徐妧转过身,瞧见少年向自己义无反顾跑来的身影。   在他墨发间的狐耳绒毛细密,红得像是两簇暖融的火焰追随。   原本凌厉的眉眼,因剔透红眸而凭添几分妖异。   那些妖修已沉浸在幻象之中无法清醒,不知是见到了什么宝贝,将身边同伴视作死敌,彼此果断挥击神通、锋刃相向。   迟绥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走。   对上徐妧眼中清冷时,迟绥有些踌躇,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师姐不会高兴。   徐妧身后升起风火双炁,拦下了山河社稷鼓针对的一击,体内风火炁眼源源不断地支撑着这一层屏障。   她微微垂眸,想了想该如何说,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不痛吗?”   迟绥微微耷拉的狐耳不自觉耸起,他却毫无察觉地摇了摇头。   天狐传承带给他的强大,远远不是那个初入修行的身躯所能比拟。   而现在,仅仅是血脉自带的天赋,就足以将这些妖修蛊惑,陷入幻象当中分不清楚现实。   迟绥之所以能够克制这份诱惑,是因为他清楚,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够光明正大地追随在师姐身边。   脑海里关于当年的回忆刚刚出现,迟绥微微一顿,伸手揪住心口处。   妖力循传承自行运转了一个周天后,脉内陡然出现几处桎梏,致使磅礴妖力逆转了一瞬。   迟绥强忍着妖力紊乱带来的痛楚,低声说道。   “师姐,你……不信我吗。”   徐妧顿了顿,平静道:“你应该明白,此事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防。”   似他这般心性与经历,想法往往偏执,现在不与他说清楚,恐会让他有入魔隐患。   迟绥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痛意,说道:“我知道,师姐防的不是我,而是顾及宗门和大局。”   少年垂落几缕墨发间,可见剔透红眸里神色清明,他挺直背脊,愈显身形颀长。   “现在我又冲动莽撞了,不听从嘱托,一定很让师姐……感到失望。”   徐妧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决定这么做,在儒修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想过。”迟绥抿了抿嘴,认真道:“师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宗门如何发落我,在这之前,也不该让外人知晓。”   “哪怕在这之后,宗门如何处置我,此事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徐妧嗯了一声:“既然你清楚,又为何要这么做。”   迟绥垂下眼,把担心她会受伤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   “师姐尽管放心,等解决了那只鸟妖以后,该如何处置皆由宗门做主。既然是我引发的过错,就该由我一人承担。”   徐妧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失笑摇头:“现在你脉内的妖力恢复正常了吗?”   “嗯……正常了。”迟绥有些怔愣地抬眸,瞧见她面上淡淡笑意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既然恢复正常,那就随我去破了这鼓。”   徐妧笑意渐敛,淡声道:“雉妖修为不算多强,依仗那灵器才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你要注意雉妖身边的人,此人有些古怪,我也看不透他。”   迟绥眼神骤然明亮,抿了抿嘴:“师姐的意思是……”   “宗门还不至于要靠牺牲弟子性命,换来别人的认同,或许你还不明白,你是人是妖并不重要,带你回去也不是定夺如何处罚。”   徐妧撤去身后防护,一转身,两袖之间清风飞舞,催生了火炁之势,狠狠撞上雉妖越发急切的鸣鼓攻击。   在这巨大轰鸣声响之中。   她的嗓音清冷,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笑意。   “只因你是你,才能让宗门决定如何处置,倘若你心思不正、大邪大恶,自然不会留你性命为祸太微,反之亦然。”   徐妧留在他脉内的防备手段,原本预想过它可能会触发,但没想过会是眼下这个场景。   倘若是迟绥想要逃脱,甚至要暗算她,这一手段触发,便能让他短暂时间里无法动用妖力。   但迟绥是为了救她。   尽管徐妧到了这一刻,仍未彻底相信这个少年,却也愿意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月亮因天狐血脉而泛着胭红。   迟绥则不知是因她这番话,还是被这月色笼罩,白净的面上也浮现淡淡红意。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传承。”徐妧的目光没有停顿地从他头顶狐耳划过。   随后转过脸,直直看向站在十八面巨鼓中间的几道身影。   祁厌冷冷地避开她的目光,克制焦急和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道。   “你知道玄鸟珠的下落,知道如何对付儒修,会不知道这个拥有大妖血脉的……人吗!?”   那人沉默片刻,语气依旧不带丝毫情绪,说道。   “与你联手果然失策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以为他是变数,殊不知,她,才是那个变数……”   现在这个局面扭转,让他识趣地忽略了对方的第一句话。   祁厌尽管心生烦躁,还是咬牙道:“那只妖的血脉竟死死地压制住我,该如何解决!”   那人似乎看了他一眼,旋即身形愈发朦胧,没等祁厌愤怒地驱使妖力留住他,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低语。   “何必解决,无用的棋子索性弃了便是,只可惜这一页文圣亲笔。”   祁厌悬浮空中,闻言更是一阵咬牙切齿,但徐妧和迟绥离得越来越近,让他来不及把注意力放到纠结这事上面。   一路上,徐妧几乎不怎么出手,让迟绥去解决那些沉沦在幻象里的妖修。   妖族归顺人族势力这种事情,倒不是没有前例。   只是迟绥的做法不当,隐瞒了这一情况拜入太和宗,而太和宗本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自然不能轻易留下隐患。   徐妧神色从容,只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当年救下的那个凡人孩子,竟没想到他往后会有这么大的一番造化。   倘若真是这样纯粹的报恩心思,徐妧自然乐得助他一臂之力,先将这群靠嘴就能说死人的儒修的嘴堵上,其他的事情待回宗以后再说。   从容走在血腥气飘散的妖修之间,徐妧挡下了骤然凌厉的一击,微微挑眉有些讶然雉妖怎么突然暴躁之际。   系统缥缈的声音出现。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成就:变数!想不到吧,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他的身份是个谜,他的想法是个谜,至少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是一个谜!恭喜宿主成功摧毁了他的计划,让天命之子受到了挫折,才会对这九界保留应有的尊重。”   “奖励:神火·感悟。奖励已发放,请宿主自行查看。”   尽管随意挥手间,就能夺走妖修的性命。   但迟绥没有沉浸在这样的感觉里太久,他察觉到徐妧的步伐微顿,剔透红眸下意识就看过去。   “师姐,怎么了?”   徐妧回神,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微微摇头。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有些令人愉悦的事情。”   “哦……”迟绥眨眨眼,继续收割妖修的生命,按捺住好奇的心。   徐妧了然看向巨鼓中间,果然,那道古怪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留下气急败坏的雉妖,睁着血丝密布的眼,无比愤怒地连击巨鼓。   比起又获得一件十分珍稀的奖励,徐妧觉得自己另一个发现,更重要一些。   太微垣不缺天资卓越的修士,惊世绝艳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但能被扬名太微甚至有所记载的存在,恐怕就是系统所说的天命之子。   而在这之前,徐妧见过所谓天命之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得到系统以后,徐妧不受奖励诱惑,并未将心神放在找寻天命之子上,反而再三遇见不同的天命之子。   徐妧在心里说道:“系统,倘若我有一次不敌天命之子,未能完成你的成就,是否会受到惩罚。”   “凡事顺势而为,宿主无法完成特定成就,只会失去获得该成就给予的奖励,并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也就是说,即便这些天命之子死了,除了成就奖励外,我不会有任何损失,对吗?”   系统:“……”   “是的。”   宿主的想法未免也太危险了,系统有点跟不上。   徐妧心底终于了然,既然不必在意天命之子的死活,对她而言,倒真是一个好消息。   身侧的迟绥,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妖修。   “能拿出帝流浆布下这样的阵仗,你的确很舍得。”徐妧略去心底思绪,抬眸看向那只五颜六色的雉妖,淡声说道。 第32章 可笑   “……帝流浆?”   ……   “……帝流浆?”   祁厌化作人形, 挥掌重击身侧一面巨鼓,心底对此有几分惊疑,笑容不掩冷厉, 索性不再纠结她的话。   “区区人族,却能拿走我妖族先辈的遗物,果然有点本事!别和我扯东扯西,交出玄鸟珠,否则儒修必死,你也逃不了。”   徐妧顿了顿, 说道:“不知你从何而来的底气说这话, 但……迟师弟,试着接纳、掌控你的力量。”   “循心运气, 观察此处气机流转,将其攻破。”   话音落下,徐妧带着欢快绕她飞舞的玄鸟珠, 往旁退了一步。   神秘人,那个没有被透露姓名的天命之子, 自他离开以后, 雉妖顿时势弱。   如今看来雉妖已无其他后招, 他虽是四重境界的修为, 可血脉被迟绥压制,还要分心操纵山河社稷鼓好把一众儒修拖住。   此前徐妧顾忌此番所见的种种布局, 因此行事多是谨慎为主。   之后亦能看出, 这妖修不过是受了神秘人的指点,才能在九幽平原造就这一切事端。   徐妧为迟绥压阵,既有对神秘人杀个回马枪的提防之意,同时也是想看看迟绥这天狐传承, 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一举三得,第三得便是要在那些儒修面前,为迟绥预先铺好路。   无论最终处置结果如何,在这之前,迟绥仍是太和宗的弟子。   那么身为师姐,徐妧自当要护他周全,使其不受猜疑,清清白白。   迟绥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眼底神色无比认真,他感受得到师姐的信任。   所以,不可辜负。   山河社稷鼓的气机圆融无暇,夺得九幽平原部分生机以后,更是时而可见壮阔河山景象闪过,祁厌站在其中。   尽管他不及先前那般有所依仗的自信,却也不惧徐妧和迟绥,真能破得了山河社稷鼓。   迟绥年幼时虽历流寇血洗灭村,但师姐的出现,终究让他没有走向极端的仇恨之中。   他生来便是人,想要变得强大自有不同的修行大道可走,不必以成妖为代价,这样的选择又与入魔何异。   但此刻,迟绥不再对天狐传承抱以厌恶抗拒的念头。   少年清越之声,念出这一字一句。   “天行有常,天道无常,动静从何,循心而为。”   自他身后,一头九尾天狐法相浮现,双眸微阖,端坐天地间。   “不以己强凡人,行善需知护己。”   似烈火一簇的天狐法相,随着少年仍旧平和的嗓音,慢慢睁开眼眸。   明月殷红浓郁,妖异光泽下,山河社稷鼓竟被大妖之势压得运转一滞。   迟绥此刻修为只在三重境,天狐法相看似强大无双,细看亦能发现其虚浮不定的本质。   只不过天狐血脉对祁厌的压制,却没因为迟绥的修为而有半点减弱。   “尊师重道,莫入歧途,欲明是非,遵循问心无愧,谓之太和。”   迟绥说完最后一字,心中迷惘不定散尽,心境澄明的同时,法相随之凝实些许。   在山河社稷鼓里,祁厌紧咬着牙与血脉相差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抗衡,俊逸面容也因奋力击鼓而青筋爆绽。   祁厌深知,迟绥能够依仗的力量,恐怕只有这天狐法相,否则为何不动用天赋神通?   摈去心中对迟绥能拥如此血脉却不好好把握的嫉妒,祁厌狠了狠心,咬破舌尖逼出精血,势要在迟绥之前先攻溃他的法相。   然而迟绥身后法相,随他心念仰起头。   无论是祁厌,还是在不远处因山河社稷鼓全力抵抗天狐,而得以松口气的儒修们。   以及神色淡然看着这一幕的徐妧。   都似乎看到那只微微透明的红狐,只一抬头,就像是与天平齐,从血月上咬下一缕殷红流光。   法相瞬间又透明了几分,就连迟绥也随之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可他一双剔透红眸明亮至极,不显半点妖异,仍是徐妧印象中的迟绥,那个不敛锋芒的少年。   殷红流光化作一杆长槊,锁定了被山河社稷鼓保护在里的祁厌。   徐妧不去看这一击威力究竟如何,双眸只看着迟绥面上神情的变化。   结果要比她想得好很多,至少迟绥心神未有被传承影响的迹象。   长槊如星辰坠落,似乎要将空间划破的流光,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瞳。   直到带起狂风呼啸时,才终于将山河社稷鼓无形圆融的气机逼得现形,山峦河流层层叠叠地遮挡住祁厌的身形。   却也仅是片刻的无力抵抗,就被殷红长槊接连刺破。   徐妧脚尖抵地,飞身到迟绥身旁,扶住彻底脱力欲往后倒下的他。   “咳……师姐,我总算没让你失望了。”迟绥笑了笑,清越嗓音此刻透着虚弱,多亏有徐妧扶着才没倒地,强撑着晕眩低低说了一句。   他能够使用的天赋神通并不多,这一杀招,固然可见天狐传承之威,可撷月华为己用,但也几乎是逼到了肉身的极限。   如今迟绥脉内不仅毫无妖力,甚至灵脉蕴结的晶核黯淡无光,隐有破碎迹象。   徐妧低眸,指腹贴在他手腕脉门处,淡声道。   “入宗时,看来是有专心听长老讲述宗训,背得倒是一字不差……但为何要这么激进,稍有不慎,你这条修行的路就毁了。”   迟绥眼眸亮闪,有些无力地虚靠在她身侧,说道:“迟恐生变,与其慢慢和他互相磨耗,倒不如直截了当一点来得痛快。”   他实在感到疲倦,说着话不自觉地就垂下头要昏睡过去。   徐妧便瞧见那双摸起来应当手感很好的狐耳,在自己面前一晃一晃,抿了抿嘴,索性转过目光望向祁厌。   灵器品阶再高,发挥不出全部实力,自然就没了作用。   长槊接连破开阻拦的山河幻象,祁厌只觉眉心一阵刺痛,通体冰凉,被月华长槊锁定逼近的瞬间,竟无法动弹躲闪。   直到尖锐那端将要刺穿祁厌颅骨之际,一道威压四下蔓延。   似水波纹荡漾开来的金光,瞬间和长槊碰撞。   徐妧微微皱眉,风火双炁在她身前展开屏障,不受这两股力量碰撞后炸开的余威波及。   一只金羽披身的雉妖虚影展开双翼,将祁厌护在身下。   “凭你的修为,持着山河社稷鼓,在这一境天柱拖磨数日落得惨败,丢尽颜面,没用的东西。”   祁厌低下脸,克制着难堪和不忿在面上显露出来。   金羽雉妖冷斥一声,视线望向徐妧和她身侧的迟绥,不悦道:“太和宗,真是阴魂不散……”   随后女子嗓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欲杀我儿,自当是要为之付出代价。你们两个可得记好,若有太和宗修士敢踏足任一天柱的妖域半步,我定会让你们尸骨无存。”   话音落下,金羽雉妖的虚影化作细碎金光,带走了祁厌,而羽衣少女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悄然不见。   “嗤……”迟绥撑着源源不断的虚弱感,努力维持清醒,听到这话时扯了扯嘴角。   徐妧闻声,视线偏向身侧。   察觉到她的注视,迟绥解释道:“师姐,我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徐妧淡声道:“无妨,这话的确有些可笑。”   除去初入宗门的弟子,其他同门行事自有分寸,就算入妖域也多是做足了准备,除非金羽雉妖打算亲力亲为,冒着犯众怒的风险,去下境天柱猎杀太和宗弟子。   这件事会禀报宗门知晓,但徐妧没对金羽雉妖的狠话太过担忧。   徐妧更在意的是,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天命之子,究竟会是谁。   此番布局,就已经让不少修士命丧于此。   他是第一个,让徐妧真正动了杀心的天命之子,这也是为何先前她会问清楚系统的原因。   为了成就奖励,放任此人挑起祸乱,她无法做到。   纵然他有大气运加身,天道能容。   但徐妧自问不能。   沉思之际,忽闻沉声呵斥传来。   “不知你可否解释一二,为何太和宗弟子,会是妖修!”   说话之时,赵青从暗中动用了儒家神通,宛若教书先生责问学子,令被责问之人不由自主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快步踏空行来,神情严肃,冷厉眼神扫向一脸从容淡定的徐妧,亦将她扶着的迟绥笼罩其中。 第33章 两极反转   “我不是妖!”迟绥抬眼……   “我不是妖!”迟绥抬眼一字一句道:“若我是妖, 就不会让你们活着了,你说话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当真算得上是读书人?”   流寇灭村, 是这世道对迟绥的不公。   经徐妧携同门救下以后,迟绥不止一次在夜里惊醒。   村民和亲人被利刃肆意屠戮的哀嚎痛呼,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那些流寇脸上远比妖魔还要狰狞的神情。   是徐妧说过的话,让迟绥在那段煎熬挣扎的时日,心底仇恨没有变得丑陋。   迟绥对强大的渴望并不偏激, 亦不怨恨这世道不公。   妖族传承对迟绥来说, 是可以让他保护在意之人的力量,而不是让他被这股力量左右一切。   赵青从冷脸道:“这双狐耳难不成是你装饰所用?方才那妖族法相, 又是在场众人亲眼目睹,竟还敢狡辩自己不是妖族?”   越发严厉训斥的语气,让赵青从身后的书院学子也紧张起来, 防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迟绥却突然笑了,说道:“无论我是什么人, 也无需阁下在这指摘半句, 更何况, 我也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   只要师姐信他, 其他人怎么想,又与他何干, 自然也不会受其言语影响。   “你时人时妖, 两种血脉皆看不出破绽,凭这一点,就能看出你入太和宗断然有所图谋。”赵青从冷声道:“太和宗地位崇然,岂容你这般心思不轨之人存在, 我为何不能问个清楚!”   气氛因赵青从的逼问而显得剑拔弩张。   徐妧将迟绥的脑袋推开些许,免得被绒绒狐耳干扰视线,淡声道。   “赵夫子应当也看出想要的结果了,此事自有我宗门内的师长去决断,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请赵夫子莫要再逗弄后辈了。”   赵青从看了她一眼,神情忽然微松,竟是露出一丝笑意。   “我不信他,但信太和宗,亦是信你有分寸。现在看来,此子心性倒不是那般偏激,观他此番变化,想必是机遇所致。”   倘若迟绥心境受了影响,被他几句话逼出极端表现。   即便徐妧在此,赵青从也不会有半点客气,定要先将迟绥拘役,而后由青崖书院监督太和宗处置迟绥。   这一点,赵青从知道徐妧也看得出来。   徐妧眼神清冷,平静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迟绥既然拜入我太和宗门下,宗内师长自会好生教化,这一点,赵夫子无须太过担心。”   “这是自然。”   赵青从听出她的维护之意,却不厌恶。   应该说,是徐妧不卑不亢的沉稳,对她有实力识分寸的欣赏,让他的立场有所收敛,单教化二字,就让赵青从乃至青崖书院都无从指摘。   徐妧顿了顿,说道:“九幽平原这件事,除妖修之外,还有一个神秘人也参与其中,种种迹象看来,这一布局似乎针对的是诸位。”   赵青从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   徐妧神色淡然道:“妖修图谋,清晰可辨,那神秘人想要什么,就要看你们身上,有何可图了。”   现在说这话,并非是徐妧想要问责追究,更不是回报先前赵青从那一番话,只不过神秘人既然一计不成,势必会卷土重来。   此次因他图谋殒命的修士不少,他们无端卷入阴谋当中,虽是命数,却也实在无辜。   只有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了,究明根源,才好早做防备。   有何可图……   赵青从瞥了眼身侧的胡德清,对方自是了然地微微颔首。   那一页文圣亲笔,乃是圣人当年兴起作出的一首诗,由他亲手书写,凝聚了浩瀚的浩然正气不说,更是完整留存了诗中意境。   来此之前,赵青从也没想到先生会将它交给胡德清,言明是为路上遭遇危险时,能以其御敌护己所用。   “他又是如何得知文圣墨宝的下落,何况……”赵青从忽然顿住,眉头紧锁。   徐妧垂眸,似是叹了一声:“是啊,此人又是如何得知。”   书院学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二人这是在打什么机锋。   胡德清亦是脸色微变,挥手一道浩然正气将学子们笼罩,让他们无法继续听视两人对话。   “妖修在此地设下重重杀阵,而你所言的神秘人,借这布局,将我们引来。倘若先生赐下文圣亲笔,他便出现,反之便不会出现,你……可是这个意思?”   徐妧敛眸掩去湛然眸光,并不做回答。   她身侧的迟绥嘴角轻扯,倒不是对赵青从先前那番话的回讽。   只觉世事奇妙,风水轮流转。   “此事事关重大……”赵青从眉头紧锁,这些天被困在此地,离不得又无法破除十八面山河社稷鼓,让他没多余心思深究此事根源。   眼下徐妧虽未直言,但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出来。   徐妧微微颔首:“在彻底查明之前,我不会随意妄言。但也希望此事过后进展如何,赵夫子能知会太和宗。”   赵青从思绪纷乱,点头道:“这是自然。”   胡德清适时微微一笑,神情和蔼地上前。   “这一次受妖修围困,多亏你与这位小友出手相助,青崖书院定会答谢,至于妖修在此地残留的物事,不如就交由我等处理。”   按照徐妧刚才的一番话来看,很难否认这件事情背后有书院的人掺和,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适合再让其他人插手。   只是面对徐妧,他们也无法做出强势姿态提要求。   “那就依胡夫子所言,辛苦诸位了。”徐妧顿了顿道:“青崖书院内读书人天下行走,匡扶正义。一视同仁,为凡人稚子启蒙,素来令我辈钦佩。”   话像是没说完,但又在此停下,书院二人自然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多谢徐小友提点。”胡德清明白师叔此刻心中的尴尬,暗叹一声,连忙替他应了这句看似赞赏、实则告诫的话。 第34章 又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青从本就……   话说到这个份上, 赵青从本就不是擅长与人交谈的性格,他睨了胡德清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何况青崖书院可能有内鬼一事, 让太和宗弟子知晓,这无形就是一个压力横陈于头顶。   徐妧给面子地微微颔首,道:“那就不叨扰了。”   赵青从板着脸,硬逼着自己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以一个微笑。   待胡德清撤去笼罩众学子的神通,书院一行人随赵青从往妖修营地走去。   胡德清看出师叔沉肃面容下的心情复杂, 便低声宽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 师叔莫要过于郁结。”   “书院同门、学子中,若是真有与妖修勾结的败类……就不仅是书院之事了。”赵青从眼神肃穆, 为隐约感到的风波而心生担忧。   胡德清微不可察低叹一声,道:“好在徐小友及时点明,此番气度, 不愧其乃太和宗嫡传弟子的身份。”   “你倒是对她颇为赞赏。”赵青从睨他一眼。   “师叔所想,恐怕也是如此。”胡德清笑了笑, 他了解赵青从为人, 说话向来直率随心, 喜恶从不掩饰, 最是容易得罪人。   若非对徐妧这个后辈确实欣赏,也不会再三露出笑意。   赵青从嘴边胡须抖了抖, 他只觉得, 好在今日之事是徐妧知晓,要是换成那为老不尊的齐秋水,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   …   青崖书院的儒修走远。   徐妧偏过脸,看着一副脱力不堪的迟绥, 淡声道:“还站不稳?”   “好……好像可以站稳了。”对上师姐平静的眼神,迟绥只好克制对这温度的贪恋,抿了抿嘴,在舌尖来回打转的好虚弱咽回去。   徐妧松开手,目光不经意间在他身后打了个转,问道:“你这妖族特征,为何狐尾没有显露?”   迟绥下意识扭脸看向自己身后,顿了顿。   “师姐若是想瞧瞧,我也可以显露出来,妖族血脉越是纯粹,化形之后显露的特征便收放自如,我对天狐传承的掌控还有些生疏,这狐耳才会收不回去……”   似乎是心里想到了什么,墨发间软绒似火般的狐耳动了动。   “不了,还有一事,你现在能否转回人身?”徐妧缓了缓去摸那狐耳的冲动。   还是回宗之后,再去搓揉六师叔那只阿黄的狗头好了,到底是同门师弟,这妖族身躯对他而言,或许是心底难以解开的结,随意看待是对他的不尊重。   迟绥摇摇头,道:“比刚才的情况要缓和一些,但妖脉脆弱,暗伤未愈,现在无法调动妖力。”   看着徐妧瞧不出太多情绪的面容,迟绥顿了顿,有些犹豫。   “师姐,是不是这副模样……容易引起麻烦?”   他若是强行化回人身,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妖身更为强大,能承受得住这些伤势,一旦化回人身,体内暗伤将会压不住统统爆发。   但如果师姐想要他遮掩妖身,迟绥亦愿意冒一冒险。   徐妧微微摇头,朝离开的方向迈步,道:“不必,你现在这个模样,倒也好看。”   比起她曾经见过狐妖化形的青面獠牙,迟绥这个狐耳少年的样子,确实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迟绥轻咳两声,跟上她有意放缓的步伐,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身后都有尾巴摇晃。   “师姐认为,有多好看?”   “……你想要我如何夸赞。”徐妧目光微偏,看向他。   迟绥刚有些昂扬的雀跃顿时收敛,气势一弱,老实跟在她身侧。   但心底还是止不住的欢喜,师姐一定不会说谎,说好看,就不会是哄他的话。   “往后动手也要注意分寸,像是这样,打赢了也是极为冒险的决定。”徐妧道:“你现在的状况不宜服用灵丹,回到宗门据地以后,再让丹师为你疗愈伤势。”   迟绥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冲淡了眼尾微微上挑的妖异。   “有师姐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徐妧不理会少年尾巴几乎翘到天上说出来的话,淡声道。   “至于之后你听到的那些话,记住不可向外泄露只言片语,或许你不喜赵夫子的言行和为人,但这件事情的利害轻重,不仅是关乎青崖书院的荣辱。”   迟绥看着她,眼底神色也变得认真,道:“师姐尽管放心,我不会误事的。”   徐妧将道理缓缓与他说明:“只要你不为恶,妖身对你而言,与这玄鸟珠也没有不同之处。。”   “迟绥,当年我救下你,而今你我又是同门,只要你有心向道不入歧途,无论是我,还是宗门师长,都不会放弃你。”   这是她身为太和宗炽火峰的嫡传大弟子,亲口许出的承诺。   迟绥忍着妖脉破碎的痛意,笑得眉眼微弯,说道。   “当年师姐曾与我说过,只要刻苦修行,努力变得强大,能保护自己在意之人。这些话我都记得,不论日后如何,我都不会让师姐失望。”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只需不让自己失望即可,没有人是应该为了别人而活的。”   她也的确想不到,那时救下的小男孩,会把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   报恩的心思,坚定到如今也没有半点减弱。   慢腾腾前行一段路,徐妧神情清疏的细眉微蹙。   在不远处,受帝流浆点化的妖树失了控,软而坚韧的枝桠疯狂乱舞抽打,朦朦月色下显得诡异至极。   妖树当中一团如微弱烛光的光亮,抵御着妖树攻击。   借着这点羸弱光亮,徐妧清楚看见那里面之人。   正是那位自他们从沧宫出来以后,就一直没有见到的若初,而她此时被手腕间的珠串升起的屏障保护,却也逃脱不得。   徐妧更是看到,若初面上除去神色间的仓皇害怕外,还有无边的迷茫无措。   “师姐!”迟绥果断一把牵住她的衣袖。   待徐妧扭脸看向他,迟绥抿了抿嘴,摇头道:“就当没看见,她不值得救,不要救她,好不好……”   自私也好,冷血无情也罢,迟绥就是不想让师姐再费力气去救这种人。   似若初这种伪善之人,他见得多了。   哪怕对其再好,她也只会是那阴毒的蛇,随时反咬一口,先前鳄妖出现,她便毫不犹豫出卖师姐,这个仇,迟绥可记得清清楚楚。   徐妧被扯住袖子,这一次,即使是四目相对,迟绥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做出决断,缩在保护之中的若初已经看到这两道身影。   遥遥望去,虽然看不清楚他们面容。   但徐妧清冷从容的气质,却依稀可以从身形辨出,还有那一袭青白劲装,乃是太和宗弟子一贯来的穿着。   若初面上神情从害怕和茫然,到震惊、欣喜,转变不过一瞬间,铆足了劲喊得破了音。   “大师姐!!” 第35章 回去   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若初竟……   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 若初竟借着腕上珠串,从妖树之中窜了出来,扭动抽打的枝桠落在屏障上也只能无力滑落。   “大师姐……真的是你!”若初小心翼翼靠近, 有些激动地睁圆了眼,捏着袖摆,脑子像是一团浆糊般混乱。   徐妧微皱的眉稍稍舒展,眼前的若初,无论神态、语气都与先前大有不同。   但世上怪异之事数不胜数,她只要静观其变就行。   迟绥轻扯嘴角, 嘲道:“你还真是命大, 这也死不了。”   被这么刺了一句,若初才把注意力转向他, 看清楚少年发间明晃晃的狐耳时,有些惊诧地退后一步。   “不对啊……怎么会这么快……”   “乱了,难道全都乱套了吗?这是哪儿……”   她的声音极低, 哪怕耳力再好,也只能隐约听到乱了几个字眼。   迟绥皱起眉, 语气讥讽:“这是在装疯卖傻吗, 她还真是奇葩一朵。”   徐妧看了眼思绪极为混乱的若初, 淡声道。   “既然已经脱险, 你还是尽快回柳家吧,柳无忧说过会给一个交代, 我信他所言, 现在不对你问责,你好自为之。”   若初察觉到话里的不对劲,小心问道:“大师姐,你认识我?”   迟绥闻言, 不耐地眯起眼眸。   这又是在作什么妖。   徐妧顿了顿,说道:“若初姑娘,这是魇着了?”   比起这一说法,若初这般表现亦像是被人夺舍,但何人夺舍会表现得如此拙劣,徐妧对她没有太多耐心,问了一句便想离开。   若初被她叫了一声名字,仿佛如梦初醒,轻嘶倒吸了一口凉气。   震惊之余,下意识往前想要抓徐妧的手说些什么。   却被清风震开。   徐妧眼神清冷地看着她,别说不喜他人触碰,单若初之前种种表现,稍有靠近都令人提防。   “不,大师姐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我……”若初急匆匆开口,可要说的话,无论怎么张嘴都说不出来。   迟绥压着厌恶,低声道:“师姐,我们走吧。”   尽管若初表现奇异,究竟是真,还是为了推脱之前做过的事情,对徐妧而言,都不是她需要在意的事情。   那时若初的行为,辜负了柳家风骨之美名,而如今不管她是何表现,也应当由柳家管教。   徐妧绕过急得欲哭无泪的若初,往离开九幽平原的方向走去。   若初还想再叫住她,但迟绥猛然回头,剔透红眸之中瞳孔缩成一点,凶戾神色犹如择人而噬。   顿时吓得若初不敢开口。   直到徐妧和迟绥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听着九幽平原呜咽低泣般的风吹过,顿时心如死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   …   走了一段路,见徐妧沉默不语,迟绥忍不住想和她说话,语气有些不满和委屈。   “师姐,你总是这般好脾气,只会让那种小人蹬鼻子上脸,凭她在妖修面前出卖你这件事,哪怕刚才我杀了她,柳家问罪又如何?他们配吗。”   好脾气……   徐妧神情平静,说道:“我不杀她,是相信柳家不会袒护,师弟,这不是好脾气。”   她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无论妖魔,又或是同族,触及原则底线之时,徐妧从未有过半点心软。   迟绥低下脸,闷声道:“我知道,师姐顾全大局。”   当初师姐会毫不犹豫徐恬恬,是因为其行为危及太和宗弟子,而若初所为,最严重仅是对她个人。   迟绥明白,但心里仍然不舒服,师姐能冷静思考,对方所作所为该付出什么代价。   但若初出卖她时,可没想过面对五重境妖修,师姐她能否活下来。   “师姐。”迟绥忽然双眸亮闪闪地看向她。   徐妧嗯了一声,步伐缓缓间,与他对视。   迟绥笑得眼眸微弯,一派少年气,借着笑容敛去眸中神色,道:“没事了。”   往后再有这样的小人,不必留着任其蹦跶,更无须脏了师姐的手。   天狐传承里,杀人于无形的术法亦是不少,师姐身为宗门大弟子,若非触及底线往往都要思虑颇多。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来做那个果断杀伐的人。   徐妧定定看了他一眼,换来少年满眼的无辜,纵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不是面上表现出的平静,也不想再过多说教。   只要迟绥过得了宗门问心那一关,那么他在不触犯原则的情况下行事随心,徐妧也无可置喙。   腰间的天柱碎石坠隐隐闪烁,看来是裴思月安然抵达据地,宗门派了人来。   一路上,徐妧毁了不少妖树,积攒下的帝流浆凝成一团,丝丝缕缕的璨金化成丹丸大小。   将其收起,徐妧抬眸看向远处,一行青白衣袍联袂飞来。   陈长老察觉到他们二人气息之时,终于松了口气。   他没有想到九幽平原里还会发生这样一件事情,妖修竟胆大包天至此,到一境天柱胡作非为。   且不论人族事后如何追责,就说徐妧牵扯其中,追究根源还是他托徐妧所致。   想到炽火峰主的暴脾气,以及他那出了名的护短,陈长老就感到一阵头大,又不住庆幸好遇见此事的是徐妧,凭她的实力,纵然不敌,也有自保能力。   然而离近瞧清楚两人后,陈长老身形一滞,他身后的弟子不明所以,随之停下。   “这……”   徐妧领着迟绥从容靠近,真炁轻击腰间碎石坠,而后抬手行弟子礼,道。   “见过长老,九幽平原一事已经尘埃落定,现由青崖书院的儒修查明后续。迟师弟他……受了伤,待回据地请丹师为他疗伤之后,我会带他回宗。”   陈长老相信徐妧为人,目光匆匆掠过迟绥,便向她点了点头。   “如何处理,你有分寸即可,但妖修不顾规矩,越下境致众多人修殒命一事,你要将知道的事情仔细禀报宗内。”   说这话时,饶是一贯来好脾气随和的陈长老,也露出了几分肃杀怒意。   哪怕各族之间生死争斗,但不以一境天柱为战场,任由修为低微的后辈在此自行历练,已是一种彼此都默认的规矩。   妖修如此作为,真当人族好欺负不成?!   徐妧微微颔首:“弟子明白。”   陈长老的目光还是没忍住划过迟绥,好好一个极高天赋的弟子,怎么突然就成了狐妖,还是这么敏感的时刻。   当初一个小小的安排,竟能带出两件大事。   迟绥倒是无所谓他人眼神注视。   过去百般遮敛,害怕暴露的天狐传承,在师姐从未表现出异样情绪的对待下,也让他以平常心正视自己。   “对了,方才你说青崖书院的儒修?”陈长老面色微变,道:“他们可瞧见迟绥的模样了?”   话音落下,陈长老又连忙自我安慰,倘若瞧见,又怎么可能放任徐妧和迟绥离开。   那帮看似儒雅随和的读书人,执拗起来最是难搞,满口的大道理能把人说得死去活来。   徐妧眼神清冷,淡声道:“嗯,迟师弟破妖修以山河社稷鼓设下的法阵时,他们都看见了。”   陈长老微松的一口气瞬间提起,有些惊诧道:“看见了!?”   他身后,一同来支援的太和宗弟子亦是好奇抬眸。   “长老不必担心,此次能够脱险,说来也要靠迟师弟力挽狂澜,他们也是明晓事理的人,自然不会有为难迟师弟的理由。”   迟绥在旁听她一脸平静的说出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当时事态虽然危急,但师姐显然有破局能力。   让他来应对,说到底是为他造势。   听了徐妧简述事情经过后,陈长老恍然点头,眼底隐隐的警惕也温和不少,望向迟绥,说道。   “不论你此番变化因何而起,但所行值得赞赏,身为太和宗弟子,自该如此!”   迟绥抿了抿嘴,笑容有些腼腆:“长老过誉了,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比起先前如狼隼般凌厉带刺的少年,眼下迟绥谦逊的神态,让陈长老内心好一阵欣慰,连连赞许点头。   他视线偏移看向徐妧,无需多言,眼中感慨足以言明一切。   交谈了一会儿,知晓事情不宜拖延,陈长老从袖中掏出一叶灵舟往外轻抛。   众人这才一齐走上灵舟,赶回宗门据地。   灵舟轻盈划过半空,徐妧与迟绥在舟内对坐。   看着他唇瓣血色稍淡,带着浅浅笑意的眉眼间仍能看出是在隐忍痛苦。   徐妧嗓音微轻:“我记得坐镇此境天柱的是青木峰的宁丹师,她精通丹道,在太微垣颇有名望,有她为你调理疗伤,内伤很快便会好。”   传承自发吐纳妖气,堪堪破碎的脉内一经妖力流转,便犹如烈火灼烧般刺痛。   但听到这话时,迟绥勾起嘴角,笑道:“师姐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儿似的,我又不怕疼。”   “嗯,不怕就好。”受过风火炁眼之苦,徐妧哪会不知迟绥此刻会有多痛。   然而她也从未哄过人,情绪素来不太外露,迟绥这么说,她也不再言语。   迟绥一手支着脸,撑在桌上,看了看不远处的陈长老,正低声与其他弟子说话。   他便索性松手趴在桌上,模样有些懒散,抬眼看向徐妧,像是嘟囔般说道。   “师姐。”   “小的时候我若是生病了,我娘就会一边摸我的头,一边哄我睡着。”   “师姐,刚才我骗了你,其实可疼了。”   徐妧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他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意,伸手探向他额间,指腹触及的地方滚烫至极。   此时迟绥虽是妖身,天狐之躯固然强大,但若是伤势过重,比之凡人还要脆弱也不是没有可能。   迟绥感到视线逐渐模糊,稍有松懈,一直支撑着清醒的那股劲便很快消失,口鼻间呼出的气烫得像是滚滚地火。   原想和徐妧开个玩笑,没想到现在怎么也收敛不住虚弱之势。   徐妧将手收回,却又听到他低声喃喃说着胡话,一声声地叫着爹娘、师姐,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是放回少年头顶。   真炁宛若春风吹拂,自轻抚少年头顶的掌间流散,为他驱逐炙热。   徐妧微微偏过脸,轻声道。   “长老,烦请您加快灵舟飞行之速,迟师弟伤势严重至昏迷,晚了恐怕留下隐患。”   陈长老对迟绥化妖一事,也是秉持着宗内处置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绝不可泄露半点,正告诫弟子们,就听得徐妧的平静话语。   回头一看,连忙点头应了声,掏出灵石便催动灵舟加快赶回据地的速度。   徐妧扭过脸,低声道:“多谢长老。”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间,总会不经意碰到少年那双狐耳。   比起阿黄,这对狐耳要更软乎,被触碰瞬间还会灵敏地轻动,似乎是因为从未被触碰过,有些不习惯。   细软绒毛因晃动而轻扫徐妧指腹,带来些微痒意。   徐妧顿了顿,听着迟绥那些逐渐幼稚的胡话,犹豫了片刻,清冷嗓音微轻道:“乖,很快便到了。”   “师姐……我也会很厉害,特别厉害……保护在意的人……”   越发滚烫的体温,让迟绥没了清晰的意识。   只能感觉到头顶有凉意阵阵,轻拂周身,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贪恋这股清凉,想要靠得更近。   徐妧神情不变,自入修行,离宗出外历练以来,她救过的人很多。   为此恩情而拜入太和宗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像迟绥这般,执念深至不为大机缘所动的人,却是第一次遇见。   徐妧垂眸,澄明心境似未泛起波澜。   “迟师弟,我信你所言。”   “还望你问心之时,莫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第36章 骨肉至亲   在陈长老难得动用太和宗……   在陈长老难得动用太和宗长老身份的情况下, 灵舟飞入据地之内,带起一阵风,落在一座朱红小楼外。   “嘶……”   两名弟子走过来, 想要帮着将迟绥抬入小楼,却像是被扎到一般松开手。   尽管灵体护体,他们摊开的双手也已经隐隐发红,像是被细密钢针刺过一般。   徐妧见状,从佩囊里取出一瓶灵丹放在桌上,道:“你们先去疗伤, 这里我来吧。”   “是, 多谢师姐。”   两名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开。   徐妧身周萦绕春风徐徐,防着迟绥传承的自我保护伤到她。   伸手揪住他后颈衣物提起, 预想中会触及无形反伤的情况却未发生。   徐妧的动作微顿,随后将迟绥半提半扶地带下灵舟。   余下的事情,自有陈长老去处理。   徐妧便这么带着迟绥走入小楼, 瞬间一股清苦药香扑面而来,布下乾坤术法的小楼内部, 远比在外看起来的要宽敞许多。   不少弟子低头忙碌着手里的活, 偶然几个抬眼才有人瞧见徐妧。   迎来一名弟子, 轻声道:“大师姐, 陈长老方才已有传信,您随我来吧, 宁丹师已在药阁等候了。”   徐妧微微颔首, 道:“有劳了。”   他在前引路,直到药阁外,才停下脚步,为徐妧掀起布帘请她进去。   “哟, 宗里什么时候多了只小狐狸,唔……好纯正强大的血脉。”   徐妧刚走进去,一道打趣的声音随之响起,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正拿着一株灵植生嚼,目光来回打量徐妧和迟绥。   “宁丹师,劳烦您为他疗愈伤势。”徐妧将迟绥放在药阁里的一张榻上,不接对方话茬。   宁青藤笑眯眯地将手里灵植随手搁在身侧,拍了拍手走到榻边,看了一眼,啧声道。   “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妖脉都崩成什么样了,要是再晚一点送来的话……”   “会如何。”   “我也能救得回。”   尽管徐妧神情毫无变化,宁青藤还是为自己的回答捧场地哈哈一笑。   徐妧顿了顿,道:“那就有劳宁丹师了。”   宁青藤抬手张开五指,叹道:“也难为你有那么一个性格的师父,还能如此沉静,人嘛,何必总是严肃板着呢。”   话音落下,她另一只手抬起,表情没有波澜地将自己的小拇指掰了下来。   见徐妧仍然一脸镇定,才撇撇嘴让手恢复如初。   而掰下来的那根小拇指突兀化作一截细藤,拈着它的手指微微用力一碾,滴滴泛紫清露落在迟绥面上。   徐妧眼底神色微微有了变化,道:“他的伤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   宁青藤笑道:“那倒不是,我懒得再专门为他调配方子、开炉炼丹罢了,况且能让你亲自带来,足以见其有多重要。”   徐妧微微颔首,道:“我先替他谢过宁丹师。”   宁青藤摆摆手没受她这声道谢,道:“最近刚把我本体修剪一番,这东西多得是,到时候还能敲你师父一笔,我又不亏。”   清露沁入迟绥体内,纯粹的蕴灵药力很快就起了作用,修复着虚实不定的妖脉。   强横传承也不再是双刃剑,流转的每一个周天,都带动了蕴灵药力冲刷四肢百骸内的暗伤。   宁青藤查看了一下迟绥的情况,确定没有其他大碍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好了,他这身躯足够硬朗,待药力耗尽,自会醒来,之后好好休养一阵就能恢复如初,你可以把他带回去了。”   徐妧点头,再度提起少年颈后衣物,将他提起扶好,向宁青藤再道了一声谢便要离开。   宁青藤见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噗嗤乐出声。   亏得他比徐妧高出一个头,还像是小崽子般被揪着,也不知道这名弟子醒来知晓此时场景,会是什么表情。   “徐妧,你五师叔他……近来可好?”   见徐妧告退之后带着迟绥走到布帘前,在她身后,宁青藤忽然收敛笑意,低声问了一句。   徐妧顿了顿,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随后转身看向宁青藤,道:“五师叔他一切安好,宁丹师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告?”   宁青藤呼了口气,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株灵植嚼着玩,低下眼摇了摇头。   “一切安好就好,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稍后还要炼丹呢,去吧去吧,你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了。”   徐妧见她转身佯装忙碌,便识趣不再多言。   离开药阁,走至小楼门前,陈长老竟是一直等候在外。   见徐妧出现,陈长老微讶道:“这么快便好了?”   徐妧道:“宁丹师费了些心思,只待他炼化了药力之后,就会醒来,长老在此等候,可是有要事与我说?”   “是,这个……”   陈长老有些迟疑,见徐妧眸光澄然等着他时,酝酿片刻,才把来意说明。   “之前来访的徐珠玉,你可还记得?这一次知晓你回来,她再次来访,还带着一个少年,说是想要见你一面,那少年,似乎是她的胞弟……”   关于徐妧的身世,陈长老有所耳闻。   但眼下,徐妧不仅仅是炽火峰主的嫡传大弟子,宗主乃至一众峰主亲手将她带大,视如己出。   宗内各大长老,亦是将她视作最为赏识的后辈弟子。   徐妧也不止一次证明,她没有辜负这些厚爱。   因此,陈长老在意的是徐妧想不想见。   哪怕徐珠玉身后的镇北王实力强横、权势滔天,也断然不会不顾徐妧意愿。   “她说明来意了吗?”徐妧眼神清冷,未曾泛起半点波澜,镇静如初。   陈长老摇了摇头,看了眼她身侧的迟绥,道:“只是说想与你见面,态度颇为客气,若你不想见他们,我替你推却便是,并非师出无名。”   徐妧垂眸沉思片刻,随后说道:“烦请长老先带迟师弟寻个安静处安置,我去见一见他们也无妨。”   陈长老下意识想要劝说:“此事,你无须思量太多,不见,想必齐峰主也不会责怪你……”   依着齐秋水的性格,别说是责怪,只怕是夸上数句都不够。   比起徐妧一直以来不在意的淡然表现,齐秋水对镇北王的鄙夷厌恶,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道:“多谢长老关怀,只是见一面,弟子可以应对。”   “也罢,迟绥就先由我带走,你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再将他带回宗门吧。”陈长老知她有主见,便不再多说,示意身后弟子抬着滑竿上前。   徐妧微微颔首:“有劳长老费心了。”   陈长老看了她一眼,失笑摇头,他可无颜受徐妧这一句话。   要是这么说,当初徐妧答应他带着迟、裴两人去历练,才是真的费心了。   前往接待来客的地方路上,徐妧对于要见到的人,并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   不爱不憎,基于这样的心态,反而让徐妧能够更冷静的分析,徐珠玉与其弟此次来访,究竟意欲为何。   徐妧低眸思量,一路前行。   在一路颔首回应同门弟子的招呼问候声中,终于到了那座堂屋前。   两人对坐在里,留在其中的弟子见徐妧进来,便告退离开。   徐珠玉匆忙起身,明润眼眸注视着徐妧,轻声道:“阿姐!”   面对如此直白的称呼,徐妧顿了顿,淡声道:“徐姑娘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徐珠玉感受到她的疏远,抿了抿嘴,还是弯眸露出一个秀气笑容,将神情沉静的少年拉到身旁,细声说道。   “他是我…的弟弟,徐有缘,拜在蓬玄洞天门下修行,亦是甚少归家,这次受青崖书院相邀正好来了一境天柱,我便想带来与你见一面……”   徐妧耐着性子听她说话,随后淡声打断道。   “镇北王能得二位这般资质过人的双生子女,可喜可贺,但徐姑娘此次前来,应当不只是为了引荐令弟吧。”   徐有缘因她这般冷淡态度而微微皱眉,旋即舒展,冷声道。   “三境天柱内,有一座福地即将现世,我与二姐还有位同门,打算一起进入福地。二姐说你实力不低,若是愿意,可与我等一同历练。”   福地现世,除了碰上机缘的散修得幸进入外,就只有知晓此事的势力中的修士能够入内。   在徐有缘看来,即便没有他们告知,徐妧也一定会知道这个消息。   福地之中遍布灵材,她要是想去,太和宗自然不会吝啬这一名额,何必他们特地上门邀请。   只是徐珠玉坚持,徐有缘只好顺她的意。   徐妧闻言,婉拒道:“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还有要事在身,未必来得及。”   “这……”   徐珠玉有些纠结,他们始终是骨肉至亲,过去不曾相遇,自然以为阿姐拜在太和宗门下,过得很好。   可那一次风波让徐珠玉发现,阿姐竟然还被安排来照顾一群刚入门的弟子,亲眼见得阿姐一身清冷疏离,未露笑颜。   她又怎能不当一回事。   当年阿姐尚在襁褓之中就离家万里之外,与亲人之间感情淡漠情有可原,但留在这太和宗,她真的过得好吗?   正因如此,徐珠玉才更想要让她知道,徐家并非无人在意她。   不管当初是何缘由让阿姐离家,但她始终都是徐家女儿,总有一日也是要回家认祖归宗,受家族庇佑。   气氛沉默了半晌。   徐妧略微垂眸,平静道:“既无其他话要说,恕我无暇招呼二位,赵师弟,送客。” 第37章 回宗   徐妧不明白他们来这一趟的意……   徐妧不明白他们来这一趟的意义, 除了感到有些荒谬外,剩下的只是不在意。   坐在堂屋内,徐妧敛眸静静沉思。   徐家姐弟这一次来访, 或许真是心思单纯,但也说明了一个问题。   镇北王有意放任他们与她接触。   徐妧对这位生身父亲,并无太多复杂的情绪,对她而言,人生中扮演着父亲角色的人,是师尊。   至于当年之事, 若无意外, 也可以窥得镇北王对她这个女儿的态度。   思来想去也无更多有用的信息,徐妧索性不再多想, 眼下她的确还有事情要操心。   至于北楚徐家想要做些什么……   思绪一顿,徐妧身侧漂浮的玄鸟珠陡然荡出淡淡玄色,似要抵御什么。   徐妧微微皱眉, 那股无端出现的拉扯力量出现后,她握住玄鸟珠, 赤红火炁翻涌没入幽黑珠子里, 助它一臂之力。   僵持了片刻, 似乎要将她拉扯去不知何处的力量渐渐消弭。   廿四天柱, 一处荒芜之地,无数凶戾异兽瑟瑟趴伏在地。   玄嚣站在为自己新布置好的禁制外, 低着脸看向攥在手中当啷作响的坠饰。   他雪发无暇, 一袭白衣有淡金纹饰点缀其上,不染尘埃,仍是天人之姿。   身后却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万兽呜咽俯首。   没什么情绪的淡金眼瞳里,多了几分不解。   近来九界祸乱势头越盛,他承载刀兵杀伐之煞。   倘若有朝一日所承过甚,玄嚣便会彻底失控,成了血煞杀神,凭一己之力,以杀止杀,肃清九界万族。   紫微垣担心此事的仙尊、真君,多次登门拜访,隐晦小心地说出担忧。   于是玄嚣再临天柱。   心如稚子澄明的状态很快到来,玄嚣想要将徐妧唤来,除了让她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以外,也想让她看管好心境变化之后的自己。   主人照顾命契灵宠,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却拒绝了。   玄嚣走入禁制之中,三两步间衣袍跌落,几枚坚固坠饰一同掉在了地上。   憨态可掬的小白虎忽然顶着成堆衣袍冒出头,轻嗅了嗅,旋即有些低落地趴在地上,拨弄面前散发着莹莹霞光的坠饰。   禁制隔绝内外相通,除坠饰相碰的清脆声外,再无一星半点的声音。   小白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滚。   卷着衣袍又发起了呆,闷头睡大觉的日子,好像发生了变化,变得空落落的。   …   …   徐妧握着玄鸟珠,轻轻摩挲,轻声安抚道:“不要怕,它并无恶意。”   玄鸟珠内朦胧灵智却很激动,活像是要撸起袖子去和这股力量斗争一番。   “近来怪异之事时有发生……”   徐妧能感觉得到,那股力量虽然强横,却有所收敛克制。   但不知它从何而来,徐妧也无法贸然任其牵引。   “罢了,莫想太多。”   徐妧松开玄鸟珠,掐了个法诀传信于陈长老,请他遣弟子将迟绥带来。   迟绥化妖一事需尽早得到宗门处理的结果,再拖磨下去,无疑是平添事端。   待同门将仍在昏迷之中的迟绥送来,徐妧伸手拂过他腰间。   流转春风猛地将天柱碎石坠震出裂纹,篆刻其上的阵纹瞬间激活,将迟绥送回太和宗的天柱碎石。   至于徐妧自己,选择了寻常方法回去宗门。   摇光峰。   当迟绥整个人突然掉在天柱碎石旁时,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碎石坠能为佩戴者,抵御高出自身两重境界的全力一击,同时会将佩戴者传送回所属的天柱碎石处。   尽管也不是万无一失,但的确保住不少佩戴者的性命。   而天柱之中,会对太和宗弟子下死手的情况,并不多见,不少驻守在附近的弟子匆匆赶来,想要上前查看迟绥状况。   徐妧施施然落地,看了眼靠近的同门,淡声道:“你们回去吧。”   见是她出现,众人这才定下心来,拱手行礼,齐声应道。   “是,大师姐!”   徐妧提着少年走至灵鹤停留地。   谁知刚刚靠近,几只清雅温顺的灵鹤骤然惊得飞起,在空中盘桓好一阵,摆出白鹤凌空的架势,警惕地盯着迟绥。   徐妧眼中神色微微无奈,轻声道:“下来吧,他昏迷不醒,伤不着你们。”   她这么说,白鹤们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盘桓落地。   它们皆是养在宗内的灵兽,与妖一脉同源,对迟绥往外散发的天狐大妖气势,有着从心底的惧怕和抵触。   若非徐妧在,它们早就一哄飞跑了,到最后才推出一只白鹤载着两人,飞往炽火峰。   炽火峰上。   峰顶流云流散,大殿之后蜿蜒道路深处,楚清越和齐秋水对坐在沿着崖边修建的亭台中。   “近来大祁和北楚的争端似有缓和之意,却有不少世家暗中拜访,游说我择一联合,想来,其他宗门也没被落下。”   楚清越敛眸沉稳地打香篆,嗓音清亮。   比起她的姿态端正,齐秋水懒散倚栏的动作实在有些随性。   “这两个王朝搅起的浑水,我们掺和进去作甚,口口声声说着庇佑凡人百姓,这些年来丧在他们争斗之中的凡人百姓可算得清楚有多少?”   楚清越顿了顿,道:“也是,这些事情,问你不如不问。”   “啧,大师兄历九劫不知去向,三师弟云游在外,四师妹镇守六境天柱,五师弟终日昏昏沉沉,六师弟就只想着跑去天柱驯化异兽。”   齐秋水数了一通,挑眉道:“这宗里除了我与那些个长老、峰主之外,你还能问谁?”   “你在九境天柱待了数载,仍未有突破机缘。”楚清越低眸道:“就是这心境仍未定,何时才能收敛一下。”   齐秋水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道。   “反正离大限还远着,我何必急于突破,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说过无为而为,况且我要是突破至八重化仙境,得有一段日子辟净七情六欲,没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在意,小阿妧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楚清越道:“歪理邪说。”   但也不再提及突破一事。   要入化仙境,自会辟净七情六欲,独剩心中一道执念,只有断绝这道执念方能巩固境界。   否则只会修为逆转,道心破碎,再无入道可能。   楚清越便是化仙境修为,宗门上下哪怕是齐秋水,也不知她到底断绝的是什么执念。   而她也不知道,齐秋水迟迟不愿突破,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留在心中不愿割舍。   成型的香篆无端升起袅袅清烟。   楚清越眼眸之中,亦是多了几分额外的情绪,唇畔似带笑意。   “阿妧回来了。”   齐秋水站直身,顿时眉飞色舞:“回来了?在哪儿呢?”   楚清越道:“不只她一人,还有一名弟子,只不过……”   话音戛然而止。   徐妧带着迟绥的身影,从路旁栽种的青竹之后出现,缓缓朝着亭台走来。   “弟子拜见宗主、师尊。”   齐秋水还没高兴多久,便察觉到徐妧身侧扶着的迟绥。   纵然陷入昏迷,可天狐传承的存在感仍然极强,不受控制的威压弥漫此地。   齐秋水盯着他看,神情渐渐严肃,道:“徒儿,这是什么东西?”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楚清越似是无奈叹了一声。   随后楚清越起身,走至徐妧面前,目露关心,抬手一道灵力托住她身侧迟绥,道。   “此次为入门弟子领路,辛苦你了。”   徐妧看了眼掌门师伯身后,仍在亭台中的师尊。   分明也想过来,却又故意站在原处不动。   徐妧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旋即道:“这是弟子应该做的,算不得辛苦,只是迟师弟身负妖族传承的事,还要您与师尊一同定夺。”   “哦?究竟是何事,还要为师来决策。”齐秋水理了理衣袍,慢悠悠从亭台走出。   楚清越道:“无论这名弟子如何说,都难以让人信服,到底是与妖族牵扯上关系,也唯有让他历问心试炼,才能有个决断。”   徐妧微微颔首,转而看向齐秋水,道:“弟子也是这么以为,师尊您觉得呢?”   她们两人一言一语间,就把话都说完了。   齐秋水没好气道:“既然你师伯都这么说了,为师还有什么好说,只不过他现在这样一身的伤,挺得过问心试炼吗?”   徐妧抿了抿嘴,眸光澄然,道:“倘若迟师弟心志坚定,自然能过得了这关。”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迟绥以人族身份拜入太和宗,又暴露了身负妖族传承。   他要想证明自己,就不能奢求太多。   楚清越神色带着微微赞许,道。   “我已传信让李长老来此,带这名弟子去受问心试炼,阿妧,许久未见,去亭中与我说说近来收获吧。”   齐秋水见她指使来指使去的,不满道:“这是我徒弟!”   “那你要如何?”楚清越与徐妧对视一眼,皆是无奈,随后齐齐望向他。   齐秋水呵呵笑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徒儿,随为师去亭中,说说近来收获。”   徐妧抬眸与宗主师伯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淡淡笑意,便一同随他走入亭中。   师尊总会在她更亲近哪位师长的问题上争风吃醋。   但她也与师叔伯们一样,心底觉着无奈好笑,明面上则总是迁就着他。 第38章 平安顺遂   随着当年跌落风火炁眼那……   随着当年跌落风火炁眼那场意外的发生, 徐妧日夜受风火侵扰灵脉之苦,虽因此掌握了强大无尽的力量。   但在师长们眼中,她却更像是琉璃人儿一般易碎。   徐妧性子越发沉静, 而这些年师长们亦是有不少事情忙碌,年幼时齐聚一处,高歌笑谈的机会少之又少。   落座后,徐妧坐姿端正,道:“在那处高境天柱里,弟子得了两个机缘。”   “现在弟子已能掌握风火炁眼, 虽其稍被压制, 但境界提升后,便能逐步解除压制, 完全恢复风火炁眼的力量。”   楚清越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原以为你体内这风火炁眼,要等到你大师伯回宗后才会解决的可能,不曾想却是你自己找到了办法。”   齐秋水闻言, 哼了一声,道:“阿妧自然是福缘深厚, 但师姐下一回再让她去办什么差事, 总该问我一句。”   尽管结果是好的, 可当时徐妧是何状态, 楚清越又不是不知。   也就是徐妧在这儿,才让齐秋水的脾气有所收敛, 说了一句表达不满后, 便不再纠缠这个事。   “师伯与师尊您,都是为了我好。”徐妧微笑道:“除此之外,弟子还得了一张九阶灵剑锻造法。”   对面随意拨弄着香篆的齐秋水手一滑,将香篆成形的阵纹破坏, 袅袅清烟顿时消散。   楚清越也顾不得他手欠,目光落在徐妧面上,问道:“九阶?”   徐妧微微颔首:“嗯,的确是九阶品级。”   推开小巧香炉的齐秋水得意挑眉,笑了出声。   “不愧是我的徒弟,这气运就是随师父,徒儿,那灵剑需要什么灵材?快与为师说,为师现在就给你搜罗齐全!”   徐妧眼底划过笑意:“所需矿石、灵材已搜集得差不多了,剩余零散的灵材,弟子以功绩点便能换齐。”   “全、全集齐了?”齐秋水刚兴奋的劲头一下泄气。   楚清越瞥他一眼,说道:“阿妧素来做事稳重。”   听出言外之意的齐秋水,不满地撇嘴。   “我又没说不信,只是有些诧异罢了。不过阿妧你这需要的东西都集齐了,剩下也就是择日锻造灵剑,打算何时开始?”   徐妧沉吟道:“徒儿想要借峰底地火一用,另外还需师尊您在剑成之时,为弟子护法,待一切都准备好,便开炉铸剑。”   齐秋水一甩额间垂落短发,笑道:“这事好办!凭我这修为,圈住区区一柄灵剑还不是小事一件!”   “那是九阶灵剑。”楚清越淡然垂眸,语气不轻不重道:“宗内虽事务繁忙,我倒也能抽出些时间来,阿妧有更好的选择。”   九阶品级的器物或是灵丹得成之时,便会挣脱束缚向天下逃逸,若无能制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苦心制造的心血飞远不见。   兵器尤为难以控制,何况还是九阶灵剑。   以往多是耗尽多人之力,在已有锻造法的情况下,方能觅齐灵材,开炉锻造,为一人支柱增添实力,数载下来早就不知做了多少准备。   尽管徐妧的真正实力,能和五重境境界打得有来有回,与六重境境界亦有一战之力。   但她独自一人,不过短短数日就集齐了九阶灵剑。   这样的情况,简直闻所未闻。   楚清越和齐秋水都明白,这不是简单机缘二字就能解释,但仍然选择不去深究。   见师尊又被师伯气得一手支脸,懒散看向一旁不愿说话,徐妧心底无奈,轻声道。   “师尊对炽火峰最是了解,与地火亲近,剑成变化亦能第一时间察觉,请师尊护法较好,但师伯好意,弟子心领。”   齐秋水语调拖长道:“没办法,谁叫我这徒儿,还是比较相信师父呢。”   略去心底那句幼稚,楚清越话锋一转,道。   “三境天柱据地来信,有处福地即将现世,似是无主福地,阿妧,你不妨在铸剑之前去走一趟。”   师伯擅推衍天机,她这么说,往往不必细问缘由。   徐妧微微颔首,应道:“是,师伯。”   齐秋水皱起眉头:“何时动身?这才回来没多久,又要走。”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楚清越道:“这一次,仅让阿妧独自前去,不必再带宗内弟子同行,她也轻快些。”   齐秋水皱眉更深,略有不满:“其他修士都是结伴同行,万一她在福地里被欺负了怎么办。”   恐怕太微垣寻遍了,也难再找出几个像他这般反复的人了。   楚清越知他这人性格,懒得搭理,只与徐妧说道:“明日之内抵达三境天柱即可,那儿的长老会告知你福地具体所在。”   徐妧微微抿嘴,笑意清浅,点头道:“是,师伯。”   “师尊您不用担忧,这枚玄鸟珠,师尊之前是见过它表现的,有它在,足以抵御很多险境。”   活像是操心女儿即将远行的老父亲,这才打住还想唠叨的念头,哪怕徐妧并非第一次出外历练,还是低声关心道。   “为师知道了,这福地之中宝物动人心,你要多加小心。”   徐妧眉眼微弯,不复平日清冷疏离,嗯了一声。   待暮色渐浓,齐秋水才主动催促她回去休息,第二日就要再入天柱,自然要给她些自己的时间。   徐妧知道两位师长还有话要说,便告退离开。   玄鸟珠在她身侧,划出暗色流光,循着蜿蜒道路一同消失在竹林之后。   亭台里。   齐秋水难得神色正经,双眸明亮直视楚清越,问道。“一座三境天柱的福地,不至于耽搁阿妧铸造九阶灵剑,师姐这么安排,是为何?”   楚清越表情淡淡,道:“那处福地,于其他弟子而言,入之则大凶,但对阿妧来说,却有一段机缘可得。”   齐秋水闻言,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道:“这些年,师姐你要求阿妧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是不是……有意让阿妧继任宗主之位。”   “师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清越抬眸与他对视,道:“秋水,镇北王前日曾传来一句话。”   齐秋水眼底顿时泛起冷然,嘴角扯起讥讽弧度,道:“我不想听。”   楚清越道:“你应当明白,过去之事总该有个了断,阿妧体内的风火炁眼得以解决,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件好事。”   “我们终究不能护她一世,这个道理,你明白,阿妧也明白。”   齐秋水眼神依旧冷然,只是嘴角讥笑收敛,良久之后,低声道。   “当年阿妧不过这么小小一团,不哭不闹,一眨眼便长成了大姑娘。以前从未没想过,她应该修炼至何等境界,如何扬名天下。”   “师姐的打算,我都明白。但在这之前,师姐应当先问过阿妧愿意与否,她这些年吃过不少苦,我这个做师父的什么都不想。”   “惟愿她平安顺遂。”   …   …   一夜静坐,徐妧以双炁淬炼玄鸟珠,加强了彼此之间的气机联系。   妖鬼军需吞食血煞,从厮杀当中得以提升。   不过进入福地的修士,多数时候遇上彼此还是较为平和,想要提升妖鬼军的实力,恐怕这一次没什么机会。   对徐妧来说,现在的玄鸟珠,是比佩囊还要方便的储物工具。   解除笼罩小院的阵法,推开院门,徐妧低眸便瞧见一个精致木盒,捡起打开,里边满满当当地叠着一摞符篆。   从三品到六品,辅助之用的避尘、聚灵、凝露、回春,攻击所用的御灵、雷火、霜杀、水龙。   徐妧轻拿木盒细数。   片刻之后,她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第39章 再入   这一次,徐妧独自再入天柱。……   这一次, 徐妧独自再入天柱。   迟绥已被送入问心试炼,徐妧没有过问,想来从天柱回来时, 就知道结果了。   那批由她带入天柱的弟子们,想来也已经适应了修行之后该面对的一切,养在温室之中好生教习,固然也能有所得,却始终不及实战历练来得好。   徐妧思绪淡淡,静候长老开启天柱碎石。   片刻之后, 满目冰雪白皑皑的天地间, 多了一道墨色与青白相衬的身影。   细碎冰晶与雪花肆意飞舞,被尽数拦在流转的风炁之外。   徐妧垂下眼, 屈指带起一抹火炁,轻叩腰间的天柱碎石坠,随后循着指引的方向踏雪而行。   偶尔有异兽潜伏雪地之中, 不开眼地暴起的结果,便是为这白皑皑一片, 平添血色。   三境天柱的人族据地, 建立在一座低矮平缓的褐色岩山之上。   仍是熟悉的各式建筑错落, 时有修士抵御着风雪离开或是回去, 在这刺骨冰寒里,只余夹杂着冰雪的风呼啸吹过。   直到凭着天柱碎石坠穿过大阵, 耳边才响起热闹的人声。   徐妧一路走到太和宗据地, 在一座飞檐青瓦的楼宇内,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王长老。   此前徐妧在三境天柱,也历练过一段时日。   王长老见她身影出现,面上便堆起笑容, 道:“算起来也有两年不见,近来可还好?”   徐妧微微一笑,道:“一切安好。”   王长老点头,转而说起正事,道。   “那座福地观波动情况来看,约莫还有三日便开启,除了我们人族之外,亦有妖、魔踪迹出现。倘若是别的弟子,我就要长篇大论一番,你的话,我便不多说了。”   话音落下,王长老取出块瞧着平常无奇的木牌,与一截短小的骨笛,交给徐妧。   徐妧轻轻摩挲木牌上几道纵横的刻痕,道:“福地外泄了什么气息,才会将魔修也引来?”   除非进入福地,否则谁也对里毫无了解,王长老不敢打包票,道:“似是五行灵物,但假假真真也难以分辨。”   徐妧微微颔首,指间丝缕飞出的灵炁触及木牌,福地外泄被截住炼入木牌的气息激活,指引出遥遥远处的福地所在。   “多谢长老,既然还有三日便开启,弟子就不逗留了。”   王长老微讶道:“不挑把趁手的灵器吗?这福地虽不是什么险境,但有妖修和魔修入内,你要多加小心提防,做足准备才好。”   徐妧眼神平静,道:“临行前师尊已赐下防身符篆,想来足以应对。”   王长老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就好,我也不留你了,去吧。”   “弟子告退。”   拿着木牌,徐妧走出楼外,灵炁没入骨笛之中。   无声间,一道阴影将徐妧笼罩,随后落下一只个头不小的雪雕,站在徐妧面前,欢快地将脑袋歪来歪去看着她。   徐妧抬眸看它,旋即翻身坐在雪雕背后,微微俯身拍了拍它。   “飞吧。”   雪雕仰起头发出昂扬叫声,似是回应,便展翅飞向高空。   福地之于天柱,就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与天柱拴在一起,恰逢特殊时刻,便会与天柱融为一体。   但要想借此机会进入福地,仍需穿过一道天地法则亦被碾碎的乱流。   经由高阶阵法师截住福地外泄气息,将其融入炼制而得的木牌,便是可护持它之人不受乱流影响的灵器。   莫说散修,便是一些实力不足的小势力,也难以炼制出此类灵器。   若无机缘想要进入福地,多数都是盲目赴死。   一日半的工夫,雪雕才停下一片雪地之中,低头叼去徐妧喂给它的灵丹,欢快叫了一声,便振翅飞回据地。   徐妧转过身,辽阔望不到边际的雪地,散布着一道道身影。   有的似她只身一人,但更多都是结伴成群,升起防御风雪冰寒的屏障,静候福地开启。   人、妖、魔,三方修行者呈鼎立之势,倒是还算和气。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里不是浪费力气争斗的地方。   雪雕来去的动静不小,而太和宗在天柱也颇有名望,徐妧一袭青白衣袍,引起不少侧目。   而有一人目光尤为复杂。   方怀不曾想过会在这里还能见到她,面上神情略有犹豫,见徐妧一人,还是朝她走去。   “徐姑娘。”   徐妧早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听到方怀声音之时,眼神清冷望去。   也不知他在一境天柱后又经历了什么,短短几日,与初见时的激愤不同,方怀现在倒是要显得稳重许多。   感到徐妧的疏离,方怀摸了摸鼻子,笑容之中有些尴尬。   “我前两日才到三境天柱,听到这里有福地出现的消息,便想过来看看,徐姑娘怎么独自来此?”   如今的方怀与散修无异,徐妧本想提醒他一句,若是不持特制灵器,贸然进这福地等于送死。   但想到对方天命之子的身份,徐妧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来凭着气运深厚,在这福地里还有机缘在等着他,又怎会殒命在区区乱流之中。   徐妧垂眸不语,不想与这人过多牵扯,她和方怀,哪怕不是对立,也绝无交好的可能。   得不到回应,方怀却也没走开,反倒是苦笑一声,道。   “当初莽撞无礼,只以为是这天底下乌鸦一般黑,言辞激进,徐姑娘那番话并没有说错。是我实力不如人,护不住亲人,却怪在赵家头上。”   徐妧眼神清冷,道:“方公子如何想,与我无关。”   面对如此冷漠态度,方怀反而更加坦然,道。   “的确如此,我只是想与你道一声谢。另外,也是想问一问徐姑娘,可愿与我结伴,毕竟这福地之中危险难知,你我……”   徐妧打断他的话,淡声道:“方公子更应该与赵师妹赔礼道歉,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你的道谢,亦不想和你结伴历练。”   方怀皱眉道:“但这福地里有什么危险还不知晓,徐姑娘,我明白之前所作所为让你不喜,但若是能联手,也总比一人冒险要好。”   “如果方公子听不明白,那我便再说一次。”   徐妧嗓音微冷,道:“对我而言,你只会是累赘,与其在此自以为是想要与我结伴历练,倒不如自己多做些应对之策。”   方怀的确气运深厚,在这短短几日,修为便突破了一大截,能入三境天柱,修为自然是要在三重境之上。   可那又如何。   尽管不知他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但徐妧既不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也对蹭他的气运毫无想法。   如此直白的拒绝,却换来方怀皱眉欲语。   徐妧垂眸挥出一道风炁,在厚实白雪上停留,化开徐徐春风流转,拦在方怀与她之间。   “倘若你有这个自信,踏得过这一步,我便应下。”   方怀剑眉微舒,眼中神色认真,他如此执着,不过是想得到徐妧的认可,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比起当初那个自己,现在的他想要变强,欠缺的只是时间。   徐妧越是此般冷然的态度,方怀想让她对自己改观的心思,就变得越发收敛不住。   道道春风流转,似乎连飘落冰雪也无法阻拦,但方怀清楚绝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运转功法之际,耳边龙吟轻响,除他以外无人能听见。   踏步向前,绵绵春风骤然变得凌厉,绞得四周冰雪瞬间一空。   而他意图拍向阻拦的手掌,也被风炁毫不客气地化开,皮肉翻卷,几乎深可见骨。   血腥气一下便弥漫开来。   徐妧眼神清冷,不为所动,只是有些意外,现已伤及天命之子了,竟无法触及系统的成就。   看着方怀固执地不顾手掌血流,还要硬闯拦住他的那道风炁。   徐妧转过身,不再理会他如何努力。   但在此时,遍地积雪忽被乱涌的气流绞得越发细密,胡乱飞舞,一瞬间笼罩了在此的所有人。   徐妧拿在手里的木牌忽然轻亮,一道气息顺势将她包裹,才不受这陡然出现的乱流影响。   她抬眸看向前方,与漫天大雪极为违和的翠绿山林,如海市蜃楼般,虚实不定的出现在眼前。   徐妧毫不犹豫动身,其余在此等候多时的人们,亦是与她动作一致。   只有那些想着碰碰运气的,因无特制灵器保护,刚走上几步,就突然炸开一团血雾。   或是一副身躯,被无形力量切割成好几截,而后被乱流不知带向何处。   徐妧没去在意身后的方怀是何情况。   但在缓缓走向福地的途中,她看到那道身影,完好无损地被乱流卷着带向福地所在。   徐妧的步伐没有停顿顿,对此毫不意外。   当不知走了多久,才像是突然跨过两个世界的边际,因乱流出现的暴风雪瞬间消失。   而四周精纯灵气充盈流动,仿佛一呼一吸都是在吐纳修炼。   淙淙流水声,飒飒风拂叶,整片山林一派祥和,不愧其福地之名。   徐妧微微偏过脸,在不远处,隔着几颗不算粗壮的树,两个身周有淡淡黑气浮现的人,也同样看了过来。   “嘿,正道修士?” 第40章 交锋   然而,他们愉悦得像是看见猎……   然而, 他们愉悦得像是看见猎物的神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当徐妧两袖之间飞出青红流光,穿过树干之间, 清风烈火朝他们扑去。   前一刻,他们看徐妧不过区区二重境,相视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异常邪魅。   决定拿徐妧的性命,作为这福地之中第一个收获。   而现在咬着牙散开逃遁的两人,心中怒骂不迭。   这到底是哪来的妖孽, 还讲不讲道理了!   双炁欢脱穿梭追逐, 徐妧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似是在山林间闲庭信步, 距离却在不断拉近。   见身后威势不减的青红流光穷追不舍,另一边的同伴则是快要被徐妧近身,魔修果断大喊一声。   “跟她拼了!”   听得他这么说, 另一魔修抽出煞气腾腾的弯刀,身周泛血色的黑光大盛, 果断转身主动攻击徐妧。   然而眼角余光却瞥见, 同伴毫不犹豫加快逃逸的速度, 几乎一瞬间, 就跳入茂密杂草丛中,越来越远。   魔修险些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但徐妧没有给他继续气愤的机会, 随手从旁截断一根树枝。   犹如金石相击之声响起, 截断处尚且散发清新气味的树枝撞上刀刃,被魔气如跗骨之蛆缠上。   但烈火瞬息反扑,顺着刀刃将魔修裹住,转眼间煞气流转的弯刀跌落在地, 附近只余一堆灰烬。   徐妧循着追踪的双炁,脚尖轻点地面,在山林间身形轻盈纵跃。   “少、少主!”   反应极快卖友求生的魔修,见摆脱不了身后青红流光,索性拼了命窜来窜去,终于在一处沟壑里看到了魔门众人。   那女子就是个硬点子,他可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何必浪费力气去与其打斗。   现在找到了主心骨,魔修顿时心安,嘴角扯起嘲笑弧度,倘若她敢不识好歹地追来,那就是一个死字。   十来个魔修站在一人身后,听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才有几人看了一眼。   谢知白眼神饶有兴致,打量着前边三人,没对后头匆匆跑来的魔修分去半点注意力。   三人之中,那俏脸遍布寒霜的女子娇斥道:“要战便战,谁愿与你们这些下作的魔修为伍!”   谢知白笑道:“这话错了,你们身后便是腐岩蟒栖息的洞穴,眼下这般境地,你们进与不进,似乎由不得你们了。”   徐珠玉扶着一身血迹斑驳的徐有缘,眼神凝重。   徐有缘面色发白,捂着腰腹处洞开的伤口,勉强止住血,低下脸虚弱地传音。   “二姐,须弥戒中有师尊赐下的一道道法,你与宁冬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寻机会催动道法,到时候一起趁机离开此地。”   徐珠玉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传音道:“那魔门少主实力不容小觎,你动手前先知会我一声,我亦可出手。”   一旁宁冬歌还在拧着眉冷斥谢知白,而他也像是逗弄着宁冬歌一般,几句笑语越发挑起宁冬歌心中怒火。   徐有缘目光微凝,传音低声应了一声好。   短短几句话语过后,那魔修扭头瞧清楚身后青红流光消失不见,不屑轻嗤一声,只当徐妧是怕了。   这才拍了拍衣上草叶,小心翼翼走回魔门众人中。   陡然杀机浮现,一柄弯刀挟破空之声飞来。   无论魔门众人还是徐珠玉三人,皆是一脸警惕,待闻到血腥气散开来,才将目光一致转向那后来的魔修身上。   弯刀尖刃刺穿他的心口,上边赤红流光萦绕。   一息过后,魔修才像是反应过来,发出低声痛呼,惨白着脸看向谢知白。   “少……”   话未说全,体内被如同游龙窜动的火炁完全摧毁,最终软软倒地。   谢知白啧了一声,转过身来,挑眉看向沟壑高处。   杂草被风吹得倒向一旁,墨绿藤蔓交织垂落,轻轻摆动。   在它们之间,徐妧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眼眸清冷不掺杂半点情绪。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十来个魔修心里都莫名升起想法,他们这些四重境的境界,在她眼中,似乎也不过蝼蚁草芥。   谢知白瞧见她袖间,一枝碧竹若隐若现,随后嘴角微微勾起,目光肆意地在徐妧面上打转。   “太和宗,徐妧?我听说过你,实在是……久仰大名。”   徐妧淡然与他对视,青年着一身霜白,暗纹繁丽。   模样则生得清隽,眼带三分笑意,气机内敛,看起来浑然无害,好似哪户大家贵公子携仆出游。   只是这些仆人,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神情阴冷,目光犹如刀子般要将她剜下一块血肉。   人修与妖修一旦入魔,便会彻底抛下过往一切,转修成魔。   此道太过极端偏激,一旦修行此道,往往性情大变,狠戾癫狂,难以克制心中恶念。   因此,无论人或妖族皆不约而同与其站在对立面。   谢知白看起来似是与常人无异,才更显其危险。   徐妧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常与一桩桩血腥杀戮连同提及。   “难道姑娘是在想,如何将那几人救走么?”谢知白像是毫不担心她会突然动手一样,笑了笑扭过脸看了徐珠玉等人一眼。   徐珠玉抬眼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张了张嘴似乎低低唤了一声阿姐。   她身侧,徐有缘则是目光复杂地抿了抿嘴,他不知前因,只当徐妧是察觉这里的异样。   可徐妧分明是先看到了这些魔修,凭她的实力,自然可以悄然离去,就算传出去,也绝无人能指责她半句。   明知不敌,还要贸然现身,这样的行为谁听了都恐怕忍不住说一声蠢。   但被围堵在此的人,是他与二姐徐珠玉、好友宁冬歌。   徐有缘心情复杂,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就连之前可以指着谢知白鼻子冷斥怒骂的宁冬歌,也暗叹一声,尽管对徐妧现身相助有感激,但更多的还是淡淡愁绪。   本就难以逃脱,现在多了一个徐妧,他们岂不是还要多个累赘,难不成到时候要见死不救?   众人心绪纷纷不一。   徐妧的想法却很简单,观谢知白周身隐晦的气机波动,想来实力与她旗鼓相当。   而剩下十四个魔修,尽管修为不低,但以徐珠玉三人的家底和实力,拖住他们片刻想来不是问题。   何况她还有一支妖鬼军,魔修的人数优势也不复存在。   能打,那就不必多言。   徐妧抬手,风火双炁倾泻流动。   她将心神分作千丝万缕,操纵分化的每一道灵炁裹挟草叶藤蔓和砂石,御凡物为剑,结阵飞出。   一言不合就动手,连向来喜好不讲道理率先出招的魔修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甚是怪异,不像剑阵的剑阵逼近,他们才下意识运转功法,抽出兵刃,杀气浓郁得让周边绿意泛黄,萎靡垂落。   “清静无为……”   一声清越嗓音响起,徐有缘毫不犹豫催动那道道法,直指一众魔修。   徐珠玉亦是迅速抛出金丸,落地化作手执刀兵的傀儡。   随她心念指使,一往无前冲向前方。   谢知白微笑抬手一翻,一面金红旌旗被他握在手中,旋即横插地上,魔气道道飞出,反攻剑阵。   他依旧直视徐妧,面上笑意盎然。   “去吧,对付他们,杀了便杀了。”   先前不过觉得那女修无畏冷斥他的模样,颇为有趣,可现在,比她更让谢知白觉着有趣的人出现了,那么她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旌旗魔煞幻化出道道狰狞虚影,穿过剑阵朝徐妧扑来。   她眼神清冷毫无波动,心念微动,剑阵忽然变化,风火裹着道道凌厉剑气,反转卷住虚影,却扑了空。   谢知白嘴角微勾,这看得见、能伤她,而她却无法阻拦半点的招式,他倒想看看,徐妧要如何应对。   没曾想,徐妧垂眸看向他,却像是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而半空中风火舞动的剑阵,陡然威力加剧,并一转攻势朝他袭来。   一道剑阵无端分成两道,再而四道,旋即八道。   谢知白渐渐正色,但已被剑阵包围,不待他催动旌旗,陡然八道剑阵聚拢合一,与保护着他的无形屏障碰撞。   须臾间,谢知白微微低下脸,抬手轻拭脸颊,一抹鲜艳血色在指腹极为显眼。   再抬头看向身后,隔着烈烈风火剑阵,徐妧已经从容落地,顺势袭向一名魔修,为苦于招架的三人分担压力。   谢知白微微眯起眼眸,笑意愈发张扬甚至有些邪肆,他见过的正道修士不少,哪一个不是将他视作生死大敌,万般谨慎对待。   而徐妧这般,看似沉着冷静,可所为皆透着一股狂傲,实在让谢知白觉着有趣。   想和她斗,先破了剑阵再说?   徐妧对身后那道灼热注视并不在意,身形灵动穿梭在魔修之间,很快便打乱了魔修们的截杀阵型。   感到束手束脚的魔修们,心中越发烦躁,索性连是否会伤到身边同伙都不顾,大开大合地杀红了眼。   尽管他们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几乎来自身边同伴,但因此也让徐珠玉三人感到压力剧增。   徐有缘握着剑的手在抖,不仅是他,徐珠玉和宁冬歌亦是如此。   但随着徐妧走来,她身侧似有黑影闪动,每一次都会让魔修停下攻击,连忙转身反刺或抵挡。   那黑影出现又消失的速度极快,让他们都不知这到底是真,还是错觉。   徐妧走到他们身边时,也被一众魔修围住,这也为他们三人带来停歇喘口气的机会。   “还有力气走路,就做好准备吧。”   被十来个不过是受了轻伤的魔修围在其中,而另一边,剑阵也已经束缚不住谢知白。   徐妧嗓音微冷的一句话,在这魔气纵横的环境下,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   “阿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徐珠玉选择相信她,汗液在面上滑落出道道灰黑印子,却不掩她双眸明亮,注视着徐妧。   宁冬歌在旁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握紧手里的剑,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四周魔煞凝聚,沉沉如夜幕降临。   显然魔修们也意识到近攻难敌,不如远击,以他们四重境的修为,就是靠堆术法轰击,怎么都能重创徐妧!   悄无声息间,一道道黑金色的身影出现,静穆站在他们身后,旋即锋芒毕露。   魔修不得不中止施术,转而应付妖鬼。   徐妧眼神平静,她的目光自他们身影错开,与似乎倍感有趣看着这一幕的谢知白对视。   谢知白面上笑意依旧,就像这些魔修与他无关一般,没有为他们出手的打算。   “手段不少,但好像也就这样罢了?”   徐妧淡声道:“是吗,阁下不妨让我长长见识。”   隔着煞气翻飞、鲜血飞溅的厮杀,徐妧与谢知白之间的交锋,一触即发。 第41章 有趣   很显然,谢知白被徐妧的这句……   很显然, 谢知白被徐妧的这句话取悦了。   他低眸抿嘴轻笑,飞挑的眼尾,却丝丝缕缕沁着邪意, 道:“好啊,那就看看你能否接得住这一招。”   话音落下,那些个与妖鬼缠斗的魔修里,有六人忽然握不住手里兵刃,就连躲闪的身形也忽然一滞。   他们面露恐惧,眼睁睁看着自己裂开来, 身躯分作一块块, 自行在地上蠕动着,与其他肉块相融。   当六个头颅也融合在一起的瞬间。   无数错乱记忆混杂, 让这暴戾魔修融成的怪物,瞬间只余癫狂,而在它的背脊后, 无数道透明丝线高高低低垂落,顺延着连在谢知白指间。   扭曲的肢体, 凝聚着一团团如竖瞳般的黑煞魔气, 对准了徐妧。   剩余魔修没有半点惊慌, 甚至是咧起嘴, 瞪着眼看这一幕,发出压抑的低笑声。   谢知白纤长匀称的十指翻飞, 怪物肢节乱舞, 蛮横撞开刺袭的妖鬼,朝徐妧突疾而去。   他微微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徐妧,细微操纵着怪物的每一个举动。   怪物六个头颅神情扭曲, 涎水飞溅,犹如一堵肉山朝徐妧扑来。   黑煞魔气浓郁,几乎铺天盖地,而肢节末端和头颅撕裂开的嘴里,泛着锐利的光芒,笼罩着徐妧及她身后三人落了下来。   徐妧淡然瞥了眼怪物,低声与身后三人说了一句。   “寻个机会,你们就离开,以免被波及。”   话音落下,徐妧脚尖微微用力点地,纵身飞出。   在所有人看来,徐妧此举过于莽撞、自信。   此举让徐珠玉三人,都忍不住愕然瞪大了眼,却连高喊一声阻拦都来不及,以至于忽略了徐妧方才那句话。   在她动身瞬间,怪物周身犹如眼瞳般的黑煞魔气倾泻,追寻着徐妧的身影疯狂攻击,留下一道道洞穿痕迹。   谢知白忽然顿了顿,偏过脸看向身侧,略有讶然地抬手撞上徐妧近身一击,而捕捉不到她身影的怪物,被身法诡谲的妖鬼引得缠斗在一起。   “唔……你不先解决了那只小玩意儿?反倒来偷袭我,这似乎有损你身为名门正派弟子的声誉。”   徐妧抬眸,身侧积蓄着威势的风火双炁,色泽越发浓郁,她眼神冷然,道。   “想来阁下不曾掂量过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徐妧也不再克制收敛,风火双炁骤然炸开,强横无比地碾平四周一切。   而那只肢节扭曲的怪物,烦透了妖鬼的纠缠,它们就像是小虫子一般,它打不着它们,而它们也无法伤及它一星半点。   没等它宣泄焦躁愤怒的情绪,忽然无数道彻骨风刃撞至周身,烈火随之沾了上来。   那些魔修亦是被波及,纷纷脸色一变,升起防御。   徐珠玉微微张嘴,扶着胞弟迅速往后退,以免被呼啸风火卷入其中。   “阿姐的话……原是这个意思。”   在这漫天风火席卷中,透明丝线根根崩断,徐妧抬手,摄来徐有缘腰间那柄桃木灵剑,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竟也让桃木灵剑发出低低嗡鸣。   以一剑之势,引万剑归宗。   风火双炁乃至散乱细碎的沙石,循其剑势而凝聚成一柄柄小剑。   比起先前那几道随意至极的剑阵,眼下这般赤青土黄夹杂的上完柄小剑,彼此之间气机相融,犹如清越龙吟之声越发高昂。   徐妧衣袂翻飞,身后墨发随风轻飘。   她与谢知白对视,在这万剑剑阵当中,凛然杀机锁定了所有魔修。   尽管如此,对方仍是微微勾唇轻笑,毫不在意所处险境,只是甩了甩指间缠绕的丝线,应了她先前那句话。   “若是这么说,我的确不知,那你要如何?”   徐妧微微偏了偏头,躲过脑后一道幽暗流光,眸光微冷。   剑阵骤然压下,徐妧脉内双炁随之空了一截,片刻之后才像是反应过来再涌动恢复。   得强大灵炁支撑,剑阵威能不减反增,而谢知白犹如身处漩涡中心,被剑阵集中力量针对。   到了这一刻,他才正色看向徐妧,隔着无数飞速交错的异色小剑,蹙起眉,身周泛起幽紫流光,剑气擦掠而过,碰撞出灼目亮光。   方才的剑阵威势,分明浮于表面,谢知白竟不知徐妧何时使其暗生变化。   眼下这局面的确有些难办了。   谢知白身周的幽紫流光,被不断挤压缩小。   他忽然勾唇一笑,朝徐妧抛出团瞧不真切,只像是银白光团的物事。   徐妧侧身避开,银白光团掠过她身侧,一名妖鬼悄然浮现,低下脸托住了银白光团。   她看到幽紫流光迸裂瞬间,谢知白笑得眯起眼眸,一字一句让徐妧能够辨清楚他的口型。   “送你的礼物,不必言谢。”   圈住一方天地的剑阵,早已让魔修们遁的遁,死的死。   谢知白直至最后一字说出,身周防御才终于破碎,被万剑诛戮的一瞬,却未留下半点痕迹。   几欲遮天蔽日的风火万剑阵,渐渐归于平静。   徐妧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她低下眼,接过妖鬼托举至面前的银白光团,待刺眼的光亮减弱,一枚香瓜大小的卵随即出现。   光滑的表壳犹如水精剔透,泛着银白光泽,但气息没有丝毫外泄,探不出更多信息。   徐妧不信谢知白此举真是好意,但此刻也琢磨不出更多含义。   待剑阵平息,远离此处却未离开的三人,这才神情各异地走了过来。   徐珠玉搀着徐有缘走来,眸光明亮地注视着徐妧,道。   “阿姐,这一次多亏了你在,三弟他受魔修偷袭才会重伤,以至于让阿姐你一人独战魔修……实属不该。阿姐你感觉如何,魔修向来诡计多端,还需小心为上……”   徐妧神情微顿,淡声道。   “同为人修,我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换作是别人在此,我也会出手,与你们是谁无关,不必多想。”   徐珠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冬歌在一旁,不受徐妧这疏离清冷的气场影响,秀气面容上浮现爽朗的笑容,道。   “不管怎么说,徐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那式万剑流转的剑阵,无法想象徐姑娘是如何操纵,简直是我见过的修士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徐有缘一脸沉思神色了半晌,却皱眉低声道:“那魔门少主绝非泛泛之辈,怎么会……”   直到徐珠玉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徐有缘低下眼,清楚地瞧见她眼中的不赞许,才突然反应过来。   现在自己说的这些话,就像是在为他们刚才旁观之时的无能为力开脱。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有缘抿着嘴,忽觉多说多错。   徐妧顿了顿,认真看了他们一眼,道:“难道你们无人看出,那是一道身外化身。”   “……”   的确没人发现。   方才谢知白一脸清然笑意,随意掠夺随从性命,将他们化作一只怪物。   谁都想不到,能够做到此番种种之人,仅是一具身外化身。   徐有缘抿了抿嘴,道。   “是我修行不够,眼拙了。”   徐有缘在道门蓬玄洞天里,亦是天之骄子,他却无半点纠结,反而很快地认清自己的问题。   无他。   在实力碾压他的徐妧面前,死犟抬杠又有何意义。   听到这话,宁冬歌和徐珠玉,都忍不住微微讶然地看向他,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倒是徐妧一脸平静,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习惯了。   “眼下既无其他事情,那便告辞。”   裹在黑金衣物之下的妖鬼托举银卵,身法诡谲地跟在徐妧身后,随她一同就要离开。   徐珠玉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但一旁将局势看得清楚的宁冬歌,却轻轻拽了拽她衣袖,待徐珠玉疑惑看来,才摇了摇头。   “凭这位的实力,要夺得福地中的至宝,想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你我有什么理由,都不该贸然跟去。”   能得她出手救助,就已经是一大幸事。   既然徐妧言语之间,尽是冷淡疏离,再这么不识趣地接近,就过于讨人嫌恶了。   徐珠玉闻言,神情复杂地低下脸,看了徐有缘一眼。   另一方位。   白雾弥漫的水域里。   “少主,越水麟鱼已经被引出来了。”   被黑烟笼罩的一人,尽管说话之时,前方身形颀长的青年背对着他,但他依然恭敬地低下头,不敢有丝毫松懈。   谢知白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道:“方才,我得知一件有趣的事。”   那魔修习以为常,低声道:“不知是何等有趣的事。”   谢知白啧了声,稍显狭长的眼眸盛满笑意,道。   “我送出一份大礼,给了个打起架来厉害得很的姑娘,谁让这姑娘家家,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呢?。”   “此等大礼,想必能让她记忆尤深。”   话音落下,却连一字半句的附和都没有。   谢知白眼底的笑意消失,他淡睨随从一眼,道:“既然越水麟鱼出现,那就动手吧。”   魔修平静应道:“是,谨遵少主之命。”   待他领了命令离开,谢知白面色微变,眼眸之中仿佛淬了冰,却又突然低低笑了出声。   万剑穿心。这女子可真是狠得不留丝毫余地。   谢知白捂着心口,感受着身外化身所承受过的任何痛楚,脸色越发白得通透,薄唇却殷红胜血,用力紧抿。   “太和宗徐妧?当真是有趣至极……”   …   …   徐妧走了一段路,从山林走至荒芜炎地,却出乎意料没遇到任何一人,或是妖魔。   她曾想过,那枚银卵会有古怪。   但无论妖鬼去往何处,将其抛弃,它都会骨碌骨碌,目的明确地滚回徐妧身边。   徐妧眼神清冷,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随后妖鬼的刺匕疾如雷电闪过,但也没能在它的壳上留下一丝印记。   风炁、火炁,联合,结阵,御符……   几个方式试下来,徐妧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这卵壳之中,究竟孕育着什么样的存在,竟连丝毫裂绺都没能造成,如此强悍的防御,堪比玄龟之流。   想来谢知白的手段绝不至此。   所以,它究竟是何来历。 第42章 所谓主角   随徐妧心念一动,妖鬼忽……   随徐妧心念一动, 妖鬼忽然消失,留下那枚银卵砸到地上,滚了几圈后, 又滚到徐妧的脚边。   炎地时有地火喷涌,阵阵灼热扑面打来。   徐妧眼神微凝,目光望向一侧的远方,那里的火属灵力突然极为紊乱,她垂眸细思片刻,指尖弹出一抹火炁落在身前漂浮。   它能够探寻到火属灵气最为浓郁之处, 多数情况下, 这些地方都会孕育出珍奇灵材。   而火炁几欲飞往的方向,正是那个火属灵气紊乱的地方。   徐妧正要迈步的动作一顿, 她低眸看了眼蹦跶不迭的银卵。   忽然弯腰一举将其摁住,指腹火炁漫溢,赤红随她指尖划过细腻蛋壳表面, 而流转不休。   蛋壳表面银白光泽稍暗,像是被镇压在地, 一动不动, 竭力挣扎也只有细微的摇晃幅度。   “好好待在这里吧, 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徐妧低声道:“有缘再会, 告辞。”   谢知白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模样清隽, 眉眼间自带三分笑, 却也冲不淡他偶然流露出的狠戾癫狂。   他丢来的这枚蛋行迹怪异,很难让人不提防。   徐妧转身,衣袂随之向后翻飞,下一刻脚尖轻点地面。   身影在这贫瘠暗红色大地上稍纵即逝。   徐妧的想法很明确, 能够引起这般动静的存在,值得她去看一眼,只不过以防万一,所以先将那枚奇怪的蛋封印在原处。   这福地来得太过匆忙,几乎毫无了解,又不似以往有任务在身,让徐妧的打算也变得随意。   除徐妧之外,亦有其他人也发现了那处地方的异常。   只是除了灵根火属以外,难有几人能够离异动出现的地方更近。   徐妧能够瞧见的身影越来越少,直到穿过一片地火燎原,突然,视线被充斥在天地间的火蝶占据。   它们就像是一道道流火,拍打着翅膀飞舞,带来那一瞬间令人震撼的美丽。   而在不远处,火蝶像是恐惧又愤怒,围绕在两道人影四周。   霍衍年所着劲装亦显华贵,腰悬宝剑,眸光沉郁地注视对面之人。   而在他对面的方怀则是一身黑衣,背负着一柄重剑,只偶然抬眼瞬间,剑眉星目令人为之侧眼。   令二人僵持不下的,是地上一只流金火蝶,在它生机断绝的身躯之上,一团金红精元在半空静静浮沉。   方怀眼神微凛,道:“重创它心口的那一道伤,乃我藏锋剑痕所致。”   “若非毒雾侵入它妖脉之中,使其无法御使火蝶,你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霍衍年眸光微沉,低沉嗓音带着冷意。   他们都对这团火属精元势在必得。   但偏偏对彼此都有些忌惮,因而僵持不下。   徐妧咋远处看着这一幕,虽然听不清楚这两人说了什么,但看这情形,也猜出了个大概。   灵物已被他们二人捷足先登,便不必再逗留,至于这两人之间的争论,她不感兴趣。   徐妧略感无趣,便打算离开此地,去往别处探寻。   两个天命之子碰到一块儿,徐妧也猜得出麻烦将至,对他们而言自然是机缘,但对其他人来说,是福是祸便有些难说。   还未转身走远,两人就已经动起手。   又不知触动了什么,一时间天摇地晃,巨响连连。   无数火蝶的断翅残骸纷纷跌落,徐妧皱眉看着这一幕,顿了顿,还是按捺住,没有多管闲事。   忽然烟雾四起,从远处涌来一道洪流。   犹如巨兽低吼般的悲鸣响起。   浑浊洪流里,缓缓浮现丝缕血色。   水火难以相融,蒸腾的白雾将一切事物笼罩。   待白雾变薄,徐妧发现了三件事情,一是方怀和霍衍年的交手有了结果,火属精元被一分为二,分别被他们握在掌中。   二则是在这两人附近,忽然多出一群衣着奇异的人。   他们面上画着怪异的纹饰,苍朴肃穆,纷纷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看着方怀、霍衍年,甚至是再远一些的人修、妖修乃至魔修。   第三件事,便是徐妧低下脸看着脚边,一枚银白光泽流转的蛋,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   徐妧面容清冷,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收回视线。   比起这枚蛋,显然是福地从无主变成有主这件事情,更为重要。   尽管不知道为何这些生活在福地的族群,一开始并无踪迹显露,但对于他们来说,进到福地里的无论是谁,都属于闯入者。   劫掠杀伤,无所不为。   徐妧略微提起几分担心过后,却又想到,此次她并未带任何弟子同行。   而似乎这些在福地之中生活的族群,愤怒现身的原因,是方怀和霍衍年做的事情,激怒了他们。   徐妧默然隐匿气息,存在感悄无声息地变得极低,比那群先后赶来此处的修士,还要提前占据了一个好位置看戏。   “卑鄙的闯入者……”女子在说话时,面上纹饰随着轻动,使她的神情看起来似嘲似笑。   “肆意破坏我们的家园,山林河流与土地,挖走不计其数的珍奇药材,我们可以不与你们计较,但现在,你们竟敢屠戮五行灵兽。”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但在环视慢慢出现的人修、妖修、魔修之时,清亮明润的浅绿色眼眸里,像是藏着一簇火苗。   然而,不论是霍衍年、方怀,还是其余人魔妖。   都对此不太在意。   或者说,有些嗤之以鼻。   “在你们之中,不仅站着屠戮五行灵兽的人,还有一个,窃走我们族中圣皇遗物的小偷……”   面对这些不以为意的面孔,女子与她身后族人,皆是冷眼注视,她低声道。   “毫无畏惧之心,你们终将为这片大地陪葬!”   尽管她将话说得如此慑人,但大多数人仍旧不当回事,只寥寥几人若有所思。   徐妧低下眼,她大抵猜出这女子所言的意思。   福地游离在九界之外,自成一座小世界,倘若法则不够完善,便需要特殊灵物予以镇压,填补缺陷。   五行灵兽,各有相应精元在体内,若非人为,岂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精元乃天地精粹蕴结而成,想来那流金火蝶也是得了火属精元,加以炼化之后,才让血脉得以发生变化。   以灵兽身躯反哺精元,使其趋于稳定。   但方怀和霍衍年,不仅斩杀了流金火蝶,还将火属精元一分为二。   他们得利,遭殃的却是这座福地,女子及她身后的族人,还有这入内历练寻宝的修士们。   徐妧眼神清冷,她知道摊上天命之子,多半没有好事。   但最为关键一点,她怎么觉着,那女子口中所言的圣皇遗物,便是自己脚边这枚变得老实的蛋。 第43章 幻境   面绘纹饰随着女子心情变化,……   面绘纹饰随着女子心情变化, 像是活了过来,微微蠕动。   她那一双暗绿眼眸越发幽深,像是在挑拣着什么一样, 目光缓缓环视四周,嘴里低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贪婪……”   晦涩不明的力量,无形无迹,自她身后悄然漫出。   而低声念叨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在洪流淌过的湿润痕迹上,忽然有几道人影浮现。   为首之人正是笑面春风的谢知白,在他面前, 似蚯蚓般扭动的暗色流光, 与他身周魔气相互侵蚀。   徐妧眼中眸光澄澈,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顿时了然,   咒术……   难怪掌门师伯只让她一人来此,殃诅之力古怪至极, 而那女子和她族人显然是被彻底激怒,释放的咒术, 几乎要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   徐妧理解她与族人的愤怒, 却也不愿被连坐。   如潮水扩散的诡谲力量将要近身, 徐妧细眉微皱, 正欲后撤离开此处,脚边的蛋却轻轻晃了晃, 那股力量瞬间避让开。   谢知白、方怀、霍衍年, 这三人受咒术针对之势最为凶猛,但也各显神通,尚能应付得来。   但其他修行者,大多都没有这份实力, 或是运气。   无论人、妖、魔,修为高低,一旦稍有松懈被咒术缠身,便会以各式离奇方式当场毙命。   徐妧对这枚蛋做出的举措,除讶然以外,还有一种麻烦即将找上门的强烈预感。   果不其然,她就算隐匿遮蔽了自身的气息,在这咒术施法范围内,出现一片真空的情况下,便犹如黑夜里的萤火般出众。   “是你?”   一连三道语气各异的惊诧响起。   谢知白眨了眨眼,身形消失再出现的挪转间,将诡谲咒术的殃诅,也一并带了过来,却被那枚蛋排斥在外。   “多谢姑娘了,容在下稍稍避个难。”他笑容犹如春风拂面,只欠缺一把折扇在身前展开,端得浊世佳公子之清隽。   在这咒术的施法范围内,任何力量都陷入泥沼般,无比滞涩。   却有一道赤红清光,似游龙飞出,直指谢知白。   他体内尚有殃诅之力纠缠破坏,趁着蛋的庇护,才得以片刻机会恢复。   自然无暇去应对徐妧的术法,护体魔气尚未坚持一瞬,便被忽然逸出的春风搅散,硬生生受下这一击。   谢知白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半边脸,旋即沉沉低笑出声。   透过指缝,徐妧隐约瞧见他面容的变化。   未遮住的半张脸上,笑意如春风和煦。   另半张脸,却像是有恶鬼要挣脱他的皮囊,在指逢间若隐若现着狞笑,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徐妧神情平静,淡声道:“既然道不同,你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谢知白眸光微暗,缓了缓,才压制住翻涌的情绪,依旧抬手遮着半张脸,轻声呵笑。   “你难道就不好奇,这枚蛋的来历?”   徐妧淡淡睨他一眼,便将视线收回,无论谢知白说什么,都不容许他踏进蛋的庇护范围内。   见暗中施展的神通不起作用,谢知白倒是不觉气恼,反而倍感有意思地低下眼。   笑吟吟地抵抗着殃诅之力侵蚀。   而另一边,方怀与霍衍年倒是动作一致,抵着凝滞阻力想要动身去寻徐妧,他们深知这魔修的厉害。   见谢知白在徐妧附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总是一脸笑意盎然,时而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便想要过去,以免徐妧会受魔修蛊惑、影响。   只是见到彼此方向一致的动作时,又都下意识顿住,眼底隐有警惕防备地看着对方。   有着一双暗绿眼眸的女子,早已注意到了这里的奇异状况,但她与族人联合施展咒术,对付闯入福地的修行者们,现在已呈现僵持局势。   咒术的力量还在不断蔓延,他们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闯入者。   五行精元,已缺失其三。   这座福地很快便会法则崩坏,成为灵气溃散的末法绝境。   可是……竟有人能够唤醒那一位。   不仅是女子,就连她身后低着脸默然施展咒术的族人,也都渐渐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上百道面纹蠕动,场面越显诡异。   徐妧抬眸直视前方,那眼眸暗绿的女子已经朝着她走来,白净赤足踩在颜色深沉的地面上,足踝一串银铃却没有响声。   殃诅之力因其步伐而微微晃荡,犹如步步生莲。   当她将要越过谢知白的瞬间,似乎有所提防,闪身避开了几道晦涩波动。   徐妧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女子靠近。   直至女子到了跟前,徐妧依然是镇定如初,她猜出女子来找自己的缘由,因此并不打算主动开口。   那女子暗绿眼眸里的光亮微沉,顿了顿,忽然一道苍莽力量升起,将徐妧和她圈在一处,暂时隔绝了与外界的相连。   随后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趴伏在地,犹如低声念咒般,说着徐妧听不懂的语言。   蛋光滑银白的表壳,突然忽明忽暗变化了一阵。   并在恢复正常后,又离徐妧靠近了些许。   见女子如此恭敬的表现,以及她在蛋似是回应之后,眸中流露出的震惊哀伤。   让徐妧克制了一下,将它震开的冲动想法。   “你得到了圣兽的认可……它现在,要抛下所有信仰、供奉它上千年的子民,追随你离去。”女子嗓音微哑,语调奇特却又很悦耳。   她抬起脸看向徐妧,映出徐妧请冷面容的眼眸,就像是一片湖绿的水域,藏着涌动暗流。   徐妧顿了顿,道:“它执意要跟我走,会对此界造成什么影响?”   女子眼神泛起异色,面纹微动,似是有些神情复杂。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圣兽的来历,是否强大,以及如何离开这里。”   徐妧微微蹙眉,道。   “我当然会离开,但眼下你口中的圣兽纠缠不休,若它对此界影响过大,我也不会罔顾一界生灵性命,将它带离。”   女子垂眸,低声道:“你与我见过的修行者,很不一样。”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想不明白,为何族中供奉崇拜了上千年的圣兽,从未给予半点回应。   族中甚至有异议出现,认为这是一枚死卵,圣兽早已彻底陨落在千年之前,直到供奉和祭祀因内乱不得不中止,圣兽大人也不为所动。   却因为一个人族修士,而死缠烂打……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徐妧淡声道:“多谢夸奖,但现在,你该将是非缘由,先与我说明。”   三族修行者虽理念不同,但若是碰上有主的福地,往往是选择交易往来,少有行劫掠之举。   只有进入无主福地,才会相互竞争抢夺天材地宝与机缘。   徐妧嗓音微冷,面上情绪清浅,眼神平静睨向女子,却有无形威压弥漫。   “你们又是为何,要让这福地呈现无主之象。至于它,我可以配合你们把它留下,但在此之前,我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徐妧对这送上门的圣兽,并不感兴趣,倘若此界崩塌,她也要因此蒙受劫难。   何况命契会使因果纠缠难分,小嗷呜已是特例,而现在,无论这枚蛋的来头多大,徐妧都不想与它结下命契,共承因果。   倒不如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这不着调的圣兽归还。   女子却摇了摇头:“圣兽决定的事,仰蛮一族子民绝不可忤逆。”   “大祭司以余下寿命,算出仰蛮族民的未来命数,此界气数已尽,崩塌是无法避免的结果。但此界与天柱相连的入口再次开启之日,会有一位承载天命的修行者出现。”   “此人得五行灵兽臣服,沉睡千年的圣兽亦会因其苏醒,而仰蛮族民的命运是否能改变,也都在其一念之间。”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轻声道:“承载天命?”   若真是像她所言,这位天命之子未免有些过于强横。   然而,刚才见到的霍衍年与方怀,他们目前的实力,似乎都与这卜算结果所说的极为不符。   女子颔首,但低着脸似乎有些迟疑。   “除此之外,大祭司还说我与这人有缘,会随其离开这里,去往更大更辽阔的世界。”   徐妧了然,天命之子身边,往往身边不少红颜知己。   只是她很难理解,仅是一面之缘,这女子怎会随意就将自己托付与人。   徐妧神情微顿,道。   “你们施以咒术,是为了找出卜算结果里的这个人?”   然而,女子低哑悦耳的嗓音,却陡然泛着冷意。   “不,阿珈与族人们之所以施咒术,只是想让这些闯入者,与我们一同埋葬在此。”   “这些闯入者,杀死了护佑仰蛮的五行灵兽,他们的心已经变得贪婪,即便真的是救世之人,仰蛮族民也绝不需要这样的人来挽救。”   “但好在,阿珈终于找到了大祭司卜算出的那个人,而她,并没有让阿珈失望。”   徐妧正在沉思,除方、霍以外,她猜想谢知白或许也是天命之子。   忽然听到了女子最后一句话,以及那双暗绿沉静的眼眸,落在她面上的专注凝视。   “我与你有缘?”徐妧眼神微起波澜,说道。   阿珈很认真,看了她脚边滴溜溜晃动的蛋一眼,跪坐在地,答道。   “圣兽大人认可且追随之人,亦是仰蛮族民追随信仰的存在,许多族人都不愿离开这片土地,但它已经归于死寂,我们无法舍弃任何一个族人。”   “可是您的到来,唤醒了圣兽大人……”   徐妧揉揉眉心,她很少会遇到这种,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情况。   接下来的话,阿珈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徐妧也已经顺着她的思路,将其补全。   简单来说,拯救并改变仰蛮一族命数的天命之子,并不是她。   但徐妧清楚,现在阴差阳错下,阿珈已然将她当成救世主,而阿珈在族内显然地位不低。   想到这,徐妧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阿珈在想通了一切因果关系后,眼眸微微明亮。   “请您,接受圣兽大人,也接受仰蛮族民的追随,带领我们离开这里,去往更大、更辽阔的土地。”   徐妧顿了顿,侧身避开阿珈说完话之后的跪拜之礼。   阿珈似乎是明白她的意思,升起希翼的眼眸之中,那道光亮缓缓黯淡下去。   徐妧道:“它注定无法与我结契,而我也不能,贸然决定你们一族未来的生存,你们要对命运如何抉择,都不应该将决定权,交给一个陌生的外人。”   话已至此,徐妧相信对方听明白她的想法。   阿珈神情微怔,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天摇地晃,轰鸣巨响就在耳边炸开。   徐妧忽然掠身向后退去,阿珈施展的隔绝神通,竟被一道咒术破除,留下令人生厌的殃诅之力残余在方才徐妧站立的位置。   几方人马对立之势十分明显。   当徐妧的身影出现瞬间,所有人都被她身旁那枚蛋吸引去了目光。   在徐妧和阿珈交谈的这段时间里。   忽然有一群同样是绘着面纹,却眼底泛着青黑的仰蛮族出现。   一现身,他们便对施展咒术的同族,毫不留情地动手。   因此也让三族修行者,都得以从这僵持局面挣脱,至于那些坚持不到这时候的修行者,自是命丧当场。   在激烈对立的两拨仰蛮族互相争执间,一些话语,便让三族修行者准确捕捉。   能在福地里受供奉千年的圣兽,竟只是一枚还未破壳的蛋,倘若结契,这该是何等强大的助力?   先前因徐妧展现实力,而悄然藏起的贪婪,这时候终于压制不住,向外冒了出来。   “人修果然贪心,竟连别族圣兽都暗中窃走,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想替你们伸张正义啊。”忽有妖修怪笑出声,在他脚底下,踩着一个仰蛮族人的头颅。   尽管那个仰蛮族人还活着,却呼吸微弱。   阿珈见到这一幕,尽管性子再沉稳,也忍不住双眼通红,恨极了看向那妖修。   人修则是冷眼旁观着,对他们而言,仰蛮不过异族,无需在意。   倒是这圣兽在徐妧手中,值不值得因为它而得罪太和宗呢,这值得细细衡量。   徐妧拉住想要冲过去救下族人的阿珈,朝她轻轻摇头,道:“不必。”   阿珈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听了她的话没有冲过去。   “这些幻境,很真实。”徐妧认真地看着她,随后袖间飞出玄鸟珠,砸向地上那枚活蹦乱跳的蛋,瞬间将其洞穿。   “但是再真实的幻境,也终究会有破绽。”   周围场景因为蛋被洞穿,而跟着一并支离破碎。   远处火蝶纷飞,就像是把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待流金火蝶殒命,方怀与霍衍年便开始争夺那道精元。   徐妧微微偏过脸,低眸看向身侧,在她澄然双眸中,映出一只银貂的身影。   “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第44章 难以启齿   “本想让你看到更多,但……   “本想让你看到更多, 但没想到,你竟会这么快清醒。”   银貂站立起来,也仅到徐妧的小腿一般高。   声音虽与之前差得不远。   却一时似珠玉坠盘般清脆, 又忽而微哑缱绻,男女嗓音不断转换。   徐妧揉揉眉心,平静道:“所以你之前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特地制造一场幻境予我,又是为何。”   “自然是真, 我何必浪费时间欺骗你?”   银貂立着看她, 忽然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脑袋,向后一仰。   霎时, 银貂消失不见,而是出现了个怀里抱着枚蛋的年轻男人,随意坐在地上。   银白长发微卷, 随意束起,外露的肌肤呈细腻蜜色。   他的长相有些雌雄莫辨, 带着几分野性的漂亮, 那双通透湖绿的眼眸微暗, 一只手向后撑着地面, 仰头与徐妧对视。   阿珈瞥了方、霍两人一眼,随后仰起头, 嘴角微扬, 道:   “你看见的一切,并非幻境,那是本该发生的未来,也是因你而改变的未来。在闯入这座小世界的各族修行者里, 你是唯一的变数,是你让这一切出现了无法预料的变化。”   徐妧神情微顿,直视他,道:“未来?”   “我陨落之后,残余的力量卷裹精魄,竟是延续诞生了我的血脉。”阿珈眯起眼眸,拍了拍怀中的蛋,说道:“却也似乎成了祸端。”   在他说出陨落二字后,徐妧眼底微泛波澜,却未开口打断,静静听他说下去。   “仰蛮族人视我为神明,年年岁岁祭祀不断,我却从无回应。”   “千年下来,有一部分族人失望,不再期待,于是仰蛮内乱,一些族人施以秘术离开此界,却因此让它出现在你们的视野之中。”   徐妧将思路捋清,道:“如果方才你所言不假,那么,此界消亡是真,要将这枚承载你的血脉的蛋托付于我,也是真。”   他的眼眸像是带着光,仰头笑着看她,轻点了点下颌,认同了这个说法。   徐妧顿了顿,道“以你的实力,不会看不出这些人里,有谁身承泼天气运。你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话音落下,阿珈才像是慢慢听明白话中意思。   忽然毫无顾忌地肆意大笑过后,他往后仰了仰,嗤了一声,语调懒散。   “我所见之未来,用神孤立、岁运并临命格的你,避不开的死劫有三道,道道皆与你口中这身承泼天气运之人,逃脱不了干系。”   “可你如今命格混沌难辨,那三人之中,却有两人气运淡了丝缕,种种变化都似乎与你有关。”   他笑意微敛,认真道:“不仅如此,你还受四方神君之一的监兵庇护,你说说,谁才是更好的选择?”   三道死劫……   徐妧索性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外边,流金火蝶丧命后,漂浮于半空的金红精元,吸引来各族大批修行者,方怀与霍衍年僵持一阵过后,争抢的结果便是各自取走一半精元。   紧接着,那道洪流如期而至。   死在谢知白之手的水属灵兽,在浑浊洪流间浮浮沉沉,自它肚中飘出一道清泠玄色精元。   谢知白垂眸淡笑,从容踏浪,伸手将其纳入掌心。   这一幕幕,尽管有些细微之处,与方才阿珈展现出的不同,但大抵一致,徐妧亦是看得出来,并非虚假。   徐妧虽是席地而坐,却也姿态端正。   她将视线收回,淡声道:“你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将血脉后代托付于我?”   阿珈歪头想了想,点头道:“简单来说,的确如此。”   徐妧与他对视,道:“我为何要答应。”   按照阿珈说的一切来看,他隐瞒了一件事。   既然要将血脉后代托付于人,那么在本该发生的未来里,这枚蛋,自然是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为何如今要使结果改变,因何缘由,阿珈却不曾透露过半点。   能够预见未来,而一道残魂,便能够创造如此真实幻境,种种显露出来的神异之处,其实早就点明了阿珈的身份。   除妖族大圣之外。   寻常妖修,岂能凭一道残魂,历经千年,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无论人、妖、魔哪一族,超脱凡俗者数不胜数。   但历经千千万万载,能得尊位者少之又少,各族之中成圣者更是屈指可数。   若是阿珈不愿与人族的天命之子结契,倒也情有可原,   那枚蛋,虽是大圣陨落后的转生手段,但仅是延续血脉,如同新生,与过去再无瓜葛,得了个重修一世的机会罢了。   徐妧想得明白,却不意味着她会答应。   妖族大圣为自己留的后路,岂会如此简单,就将性命毫无保留交予别人,先前他说的那番话,又怎知真真假假究竟如何。   阿珈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一直用那双暗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徐妧。   “呵……倒也对,若不是你有几分独到之处,监兵那家伙又怎会降下庇护,四方神君之中,唯独他性情最为孤僻。”   听他提起小嗷呜。   徐妧神色平静,心底却泛起涟漪。   阿珈却不在乎她的冷淡,反倒很是欣赏徐妧这样的表现。   他笑了笑,眼神却略显阴沉,道。   “我曾说过,在我看见的未来里,你有三道避不开的死劫,而今,你却成了自己劫难之中的变数。”   “虽然我只是一道残魂,它与我,也仅仅是血脉相连关系。待我残魂溃散,待它破壳出世,事件便彻底没了摧星之名,不过好在银貂一族血脉尚存。”   “我不干预它往后的命数如何,但在我所见的未来里……”   徐妧神情沉静,静静聆听下文。   便听得他嗓音微哑,似缱绻低喃般,却骤然泛起凛然寒意。   “呵,它竟然与那人族结合,不过是承了些斤两的气运加身,也配让我的血脉后代,整日与一众女子争他的宠。”   “它更是魔障了似的,不知修炼,满脑子尽是情情爱爱,丢尽银貂一族的颜面。”   徐妧闻言,沉默了片刻。   旋即语气平静,问道:“你是……男子之身?”   他轻扯嘴角,拍了拍怀中蛋,眯起眼眸没好气道:“我是,它未必是。”   徐妧微微颔首,垂眸沉思。   阿珈残魂已至极限,却也耐心等她做出选择,除了方才说出的这个理由外,他选中徐妧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其所受的白虎庇护。   他敛去眸中纷杂神色,于心中自嘲一笑。 第45章 结契   徐妧沉吟道:“仰蛮族,对我……   徐妧沉吟道:“仰蛮族, 对我来说,实在用处不大。”   阿珈一双漂亮的暗绿眸子,纯净无暇, 倒映出徐妧清冷的面容。   “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好处,能做到的,我都会应允。”   他眯起眼眸,稍稍往前直起身看向徐妧,嘴角微勾, 道:“你若是不怕被气运反噬, 我助你杀了这三人,也不是不可以。”   “那三道死劫, 可不是我拿来威胁哄骗你的话,尽管你如今命数混沌不明,可碰上他们, 事情便很难说了。”   徐妧顿了顿,道:“不必了, 我可以答应你, 与它结平等契约, 至于它长大以后是去是留, 我都不阻拦。”   其实徐妧没有纠结太久,她只在意一点, 妖族大圣这般强者, 决策岂会如此草率。   直到这些事情因果,都与天命之子扯上关系,一切又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徐妧伸手摊开,示意阿珈将那枚蛋交给她。   到了这会儿, 阿珈反而没那么急切,弯唇笑着问道:“为何,你会突然改变主意?”   “似乎我还未曾拒绝过,何来改变一说。”徐妧道:“此等大事,何况大圣你托人办事的方式,又这般独特,谨慎一些,总归无错。”   见他仍不动,徐妧眉尾微扬,不打算等待太久,正要将手收回来。   阿珈随意将怀里的蛋一抛,落到徐妧手中,还有些压手。   他眯起眼眸,一脸惬意,道:“结契吧,反正我不过是一道残魂,了却此事后,也就到了该散还天地的时候了。”   “将小家伙托付与你,顺得白虎庇护,也算是让我死得瞑目。”   本体已殒,他现在说好听些是道残魂,直接一点,也不过是道执念罢了。   蛋中新生银貂,既是他,却也不是他。   阿珈本无意去左右太多,但他实在见不得,预见的未来里那只小雌貂,凭血脉资质,分明能问鼎大圣尊位。   却仿佛失去理智般,爱上一个身边红颜无数的人族男子。   当接过蛋的瞬间。   徐妧耳畔,果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方怀’成就:击碎!后宫拼图永远的缺失!”   “她,是妖族大圣转生,美得不可方物,冰冷和妩媚共存,却心思纯净无暇。   从小貂儿化形为人,是什么,让她忽略了自己的尊严,与众多女子争风吃醋?(八百万字后续,一枚灵石即可观阅。)”   “奖励:提升灵宝品阶·壹次,奖励已发放,请宿主查收。”   徐妧习惯了系统一本正经的不正经,垂眸认真在银白蛋蛋上,绘出一道契纹。   契纹成形,流光漫漫,意味着已受天道认可。   阿珈坐姿懒散,手抵着盘腿,支着脸看她与那枚蛋结契。   待托付的执念消散,他也就彻底消亡。   转生的自己,也已是彻底新生,与他除血脉之外,再无其他半点瓜葛。   面对即将消亡的命运,阿珈心底也毫无波澜。   他踩着尸山骨海,成为妖族大圣多年。   活得已经够久了,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哪怕如今九界已无摧星大圣之名流传,阿珈也根本不在乎。   阿珈想着,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万物,好生无趣啊……”   “不管怎么说,多谢阁下送的这份礼。”徐妧见他身形愈发透明,知道这是为何,便轻声说了一句。   阿珈虽是出于利用初衷,不愿让血脉后代落入天命之子的手中,而选择了她。   对他而言,仅剩下这唯一一个选择,除徐妧之外,阿珈再怎么避开方怀,最终托付出去的蛋,始终都会回到最初的命运。   但徐妧的确是因此得到系统的奖励,道一声谢,也是应该的。   听她这么说,阿珈嘴角微勾,笑道:“你与它又非结主仆契约,至于那些个仰蛮族,更算不上是谢礼,你道的哪门子谢?”   徐妧没有回答,只是将掌间契纹向下,轻轻摁在蛋壳表面。   突然,契纹被徐妧体内冒出的白金光芒拂过,生生篡改了玄奥契纹,一切变化,只在须臾间。   就连徐妧,也是直到将契纹摁在蛋壳表面,结契成功之后,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变化。   隔绝里外的屏障之外。   方怀忽然脸色微变,他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如此,突然间心底一阵空落落的。   就好像……   失去了某件……很重要的东西。   方怀神情微怔,他才与霍衍年,争得平分了一道火属精元,如今正在灵脉内,被炼化得以为己用。   沉思之余,剑眉星目带着几分疑惑,但如今局势,也让他无暇去想太多。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群怪人,见面便施以古怪咒术,令所有人、妖、魔都不得不暂时摈弃前嫌,共同御敌。   …   …   屏障内。   阿珈面上笑意渐淡,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揉揉眉心,一阵自语喃喃。   “原来,并非白虎予你施以庇护,而是你与他……结了命契,堂堂四方神君,竟会与一介人修结命契,难不成是我在这小世界里待得傻了。”   “真是……荒诞至极,但连他都愿意认你为主,它也不算吃亏了……”   徐妧微微皱眉,她看到了契纹的变化,却没往小嗷呜这只拥有白虎血脉的幼崽上多想。   只是阿珈低微的自语声,让徐妧莫名觉得,他此时内心好像颇为哀怨。   徐妧低头蹙眉,看向托在掌间的蛋,随着命契结成,她能感觉到心神与之多出一道联系。   同时也让徐妧发现,这枚蛋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好,本该是完整的神魂,此刻竟有些缺失,而整颗蛋都趋于萎靡状态。   他抱在怀中那么久,居然一直没发现?   徐妧抬眸看向他,准备等他从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再说一说他这枚蛋的情况。   然而契纹忽然浮现。   好不容易想通,带着‘即便不接受也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想法,阿珈正欲开口,暗绿眼眸里却闪过一丝迷惑。   他低下眼看着自己的身躯,竟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缓缓朝着徐妧被拉拽而去。   速度越来越快,阿珈微卷银发轻晃,眸中神色微讶,皱起眉头来不及说话,便整道身影飞入蛋中。   捧着蛋,徐妧沉静清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因为阿珈残魂的消失,使得屏障无力为继,很快便犹如琉璃破碎,让捧着蛋的徐妧出现在一众人视线之中。   “你怎会在此……”   “徐姑娘?幸好你无恙!”   “唔……果然我们会再碰面。”   “阿姐?”   “小心那咒术古怪!”   一时间,接连几道声音,激动、疑惑、震惊、低语皆有之。   然而更多的,是一道道逐渐灼热的视线,在她手中那枚蛋上,不断地来回打转。   徐妧身侧,忽然青红流光浮现。   无端出现的魔气,很快便被风火双炁绞碎烧尽。   而不远处,骨瘦如柴的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随后将手掌抬起,又重重摁下,透明巨掌凌空出现,自徐妧头顶重袭压下。 第46章 争执   那枚蛋漫溢出十分强大的气息……   那枚蛋漫溢出十分强大的气息, 随着强横的血脉压制阵阵传来,在场妖修的神情霎时变得极为复杂,当即不顾一切地动手。   徐妧捧着蛋, 从容躲过几道接连而至的术法。   鸦青长发被疾风擦掠,带起微微飘扬。   “徐姑娘小心!”方怀的藏锋剑势如虹,身形几个挪转间,逼退几欲靠近徐妧的妖修们。   霍衍年见此情形,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 选择暂且观望。   “你们这些妖修好大的胆子, 当着这么多人修的面,就对他们同族动手。”谢知白微笑道:“见财起意, 也不该如此呀。”   徐有缘冷笑一声:“那也与你这魔修无关!”   他身边是徐珠玉与宁冬歌,亦是一脸冷意,看向谢知白的眼神颇为不善。   “是吗?可说来说去, 不还是让她一人承受妖族觊觎,你们人修, 又做了什么呢。”谢知白嘴角微翘。   徐妧眸光漠然, 道:“你不必挑拨离间。”   松开手, 泛着银白光泽的蛋悬浮身侧, 像是毫不设防,只要闪至徐妧身边, 伸手便可得。   她微微垂眸, 道:“你们,谁想争?来便是了。”   宝物的确动人心,徐妧应下阿珈的托付之时,就已经做好准备。   动了贪念的不仅仅是妖族。   若杀一人一妖, 不足以平息镇压这份贪念。   徐妧做好的准备,便是背负杀业。   三方修士呈鼎立之势,中间又有分成两群、似是对立的仰蛮一族,他们的视线十分一致,都落在她与掌中所捧的银蛋上。   但在徐妧那句话说出之后,四周瞬间便陷入片刻寂静当中。   这个时候,徐珠玉知道徐妧对她并不信任,不能贸然靠近。   但仍是攥住宁冬歌的手,眼里晶晶亮,小声道:“那是我阿姐!”   站在她身侧的徐有缘,微微抿嘴,尽管不知二姐为何会对徐妧那般在意、认可。   但抬眼看去,比起三两成群的其他人。   她一袭青白衣袍,略显单薄,浑然不惧身处无形漩涡之中,独挡了诸多觊觎。   徐有缘突然间感到不解,为何父亲当年会将她……送至太和宗,甚至瞒下一切,直到如今。   注视着徐妧的不止他们几人。   方怀有前车之鉴在,便下意识保持一段距离,只是随着他看清楚徐妧身侧的蛋时,心中那股遗失了什么的空落感,愈发强盛。   他眉头紧皱,也想不出为何会这样。   而霍衍年眸光微亮,他知道,这样的场面对徐妧而言,定能轻松应付。   即便不能,此次他也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毫无半点用处,事事只能做壁上观。   “嘿……这些阿猫阿狗,不足为惧,你所学的毒蛊之术,足以夺去大半修行者的性命,他们啊,连这厮杀败了的蛊虫都不如。”   老迈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为外人所知,却让霍衍年眼中神色逐渐沉郁。   另一边,见徐妧神情淡然,将这躁动的氛围压制。   谢知白低眸浅笑,道。   “宝物能者居之,只是这枚蛋散发出的血脉气息……颇为强大,想来绝非寻常,对妖族而言意义非凡,又怎么能算是抢呢。”   除此之外,他亦是有些好奇。   当初顺势从那座祭坛取走这枚蛋,引得沉寂隐匿的仰蛮族,对此暴怒不已。   这枚蛋当时毫无生机,比之一枚顽石也不过是好看了点罢了。   仰蛮族留在这座小世界里的老幼残弱,谢知白毫不在意,只是他们的咒术古怪,既然蛋无用,索性祸水东引。   却没想到……看着平平无奇,除了拉仇恨以外,似乎再无其他作用的蛋,到了徐妧之手,竟有这样的变化。   “姑娘只身一人,恐难以护住这承载了强大血脉的妖蛋,倒不如,将它暂且交由我等保管,以免落入妖修手中,使得妖族日后多出一只大妖。”   “哧,你和你身后那帮修士,才不过是三重境的修为,最多也只是半步四重境,交给你们?”   “诸位何必动怒,得此机缘,乃是这位道友福缘深厚,我等身为同族,帮扶一把便是。”   天柱聚集九界各族,纵然是一族,却又分了不同来处。   这让不少人,话里话外都暗示不断,偶有几句温声劝说,也很快就被七嘴八舌的话语盖过。   亦有妖修冷笑不迭,眼中神色狠戾。   “真是笑话,我们妖族血脉,何时理所当然就要留在你们人族手中?”   “妄想奴役大妖血脉,找死!”   不仅是这人与妖族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争执不休。   就连那两拨相互施放咒术、攻击彼此的仰蛮族,面纹亦是扭曲了起来,低声窃窃私语。   其中一方,为首乃是女子的仰蛮族众人,与对面人数较多的仰蛮族众人,又争吵了起来。   一时间,荒芜炎地里,比之火属灵气更为燥烈的气息,不断弥漫。   魔修们像是看好戏一般,站在谢知白身后,看着这一幕幕。   徐妧看向他,淡声道:“魔修手段,果然蚀心无声,挑起两族争斗,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么做,倒像是……拖延时间?”   话算不得多高明,挑拨意味显而易见。   可这血脉强大尚未出世的妖,即便没他这两句言语,见者心底的觊觎,也难以压制。   谢知白眸中笑意渐渐敛去,蹙眉沉吟道。   “姑娘误会了,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只你一人,倒不如与诸位好好商谈,何况这些位仰蛮族,似乎都意见不小。”   清越嗓音一字一句,像是真在为此事感到苦恼。   “谁说只她一个人。”   一众人之中,宁冬歌实在看不惯他这般行径,清亮双眸睁圆,面带愠色。   方怀颇有些欣赏地看她一眼,随后认同点头,沉声道:“无论怎么说,既然是徐姑娘得到的东西,就不应质疑它该属于谁。”   他自认已对过去释怀,毕竟在狼狈离开太和宗之后,所遇种种机缘,都非寻常。   而现在,方怀反而不知不觉,开始执着于让徐妧对他的印象改观。   徐珠玉细眉紧皱,正要说话,衣袖去被身侧的徐有缘轻轻扯住,侧目看去,他摇了摇头。   在她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徐有缘向前迈了一步,朗声道。   “既是机缘所得,一切皆乃天意,尔等又有何资格置喙?倘若谁有异议,太微垣道门,蓬玄洞天弟子,徐有缘,在此恭候指教!”   接连表明立场的声援出现。   却让一众妖修眸光愈发冷然,几乎按捺不住法相凝聚。   那枚蛋只是被徐妧得到,却未认主。   妖修渴望得到,绝非出自大义,只不过是想要在得到之后,或炼化吞噬,搏一搏血脉进阶的机会。   或是强行结契让其认主,得一大妖供己御使。   总而言之,撇去各种大义凛然,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字。   争!   四周似有暗流涌动,皆是心中念头纷杂。   徐妧神情沉静,灵脉内风火双炁循功法运转,反复积攒压缩,本就纯粹至极的风火本源之力,被她压到了威能越发恐怖的境界。   但仰蛮族制造出来,布满地面似阴影蠕动的咒术,忽然间便消退不见。   “圣兽大人,没有抛弃我们!”   女子携一众族人,小心翼翼地走来。   仰蛮族的咒术,让在场所有修行者都吃了不少苦头。   因此,在他们动身之际,反倒再度压下几欲爆发的争端,甚至修为稍稍低微的修行者,下意识为这仰蛮族人让开路。   当他们分成两拨,泾渭分明地走近。   徐妧看到,左侧带领族人走来的女子,与她方才见过的模样一致,只是这女子长着一双棕色瞳孔。   “它的确没有抛弃你们,但是……”它认主了。   话未说完。   一直恭敬看着那枚蛋的女子,口中冒出一连串仰蛮族的话,晦涩难明,但听出激动万分的情绪。   直到那枚蛋忽然微微一亮。   徐妧神情微顿,那道被吸入蛋中的残魂,竟然完美无瑕地与蛋中生机孱弱的生灵,融合在了一起。   先前结成的主仆契约,在这时得以显露。   在场一双双眼睛,都瞧见蛋壳表面,正缓缓流动着一道玄奥纹路。   那分明是主仆契约……   激动争执了半天,原来这枚承载了大妖血脉的蛋,早已经被徐妧收入囊中。   为何方才这契纹没有显露!?   但凡打过它主意的,脑海里都浮出了这同一个念头。   徐妧在一瞬间,收获数道不太友善的注视,对此她也已经习以为常。   那女子有些愕然地睁大眼,就连面纹更为狰狞的另一拨仰蛮族人,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圣兽大人的……主人?沉睡千年的圣兽因您苏醒……那道预言是真的!我们的坚持没有错!”   另一拨带领族人的是个年青男子,他看了眼蛋,面纹不断扭曲,咬了咬牙,仍是坚持之前的观点。   “就算圣兽大人真的存在,可它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保护我们?只有离开这里,才能避免与家园一起消亡的命运!”   “庇护家园的灵兽已死大半,这些闯入者,只会是毁灭我们家园的坏人,你难道还不明白,那个预言不是真的!根本,就没有人来拯救我们。”   远处,忽有接连两道低沉与尖锐的哀鸣乍响。   随后便安静无声。   只是天地间骤然紊乱的灵气,还有仰蛮族人不断扭曲变化的面纹,都意味着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多谢诸位一直留在这里,以免我手下人办事束手束脚。”   逐渐被人忽略的谢知白,突然开口,清贵公子的模样,面上笑意盎然,语气漫不经心却说着叫众人心底一凉的话。   “更正一下,如今支撑此界的五行灵兽,已全然殒命。”谢知白笑道:“此界注定消亡,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妨?”   不等其他人作出反应。   天地间胡乱吹拂的风忽然停了。   脚底下的炙热地面,竟在轻轻抖动。   徐妧眼眸之中,隐约泛着赤青异色流光,除了失神爆发的时刻,她从未肆意释放过这般程度的灵炁。   当初领悟的剑心,依照那位修剑的长老所言,还只是初学者的层次。   倒是剑意已然无缺,杀气凛然似霜冰。   徐妧不甚在意,她并非专修剑道,既然是杀敌的法子,好用就行,再多的,有闲暇得空的时候再去钻研。   众人尚不知这变化从何而起。   谢知白却若有所感,目光下意识看向她。 第47章 青蛟流火   整片天地的灵气陷入紊乱……   整片天地的灵气陷入紊乱。   本就是法则有缺, 在承托五行精元的灵兽死后,火属精元被方怀与霍衍年分而得之,剩余四属精元则是都落入谢知白手中。   仰蛮族人, 无论此前对立与否,这时面纹覆盖不了的脸上泛着铁青。   “你这个骗子!”离开过此界的仰蛮族头领,咬牙道。   谢知白嘴角微扬,道:“是你亲口将五行灵兽所在的位置,一一说出,难道要我当做不曾听过?这……恐怕有些不容易。”   随着灵气越发暴烈, 又有山摇地动。   各方随之躁动, 火气渐起。   谢知白暗中关注着徐妧动向,身处嘈杂之中, 嗓音温润清亮,笑道。   “赖以生存数千年的家园,马上就要消亡, 唔……倒是有个挽救的机会。这四属精元可以归还,我亦能送出一道顶替火属精元的灵物。”   “但是, 你们要拿祭祀之法与我交换。”   “如……”   剩余一字尚未吐出, 徐妧身周道道青蛟挟流火, 再难按捺住, 随她踏碎坚固炎地地面瞬间,一同逼近谢知白。   巨大的轰鸣声, 让混乱不迭的局势, 瞬间安静了下来。   仰蛮族的两位头领,都有些懵然地眨了眨眼,缓缓扭头看向一侧,其余修行者的视线亦是随之聚焦那处。   徐妧踱步向前, 神情从容沉静。   青蛟流火像是不需要消耗灵力一般,宣泄而出,随徐妧心念不断轰向谢知白。   谢知白嘴角笑意不知不觉间,淡了下来。   他被迫打得连连后退,每一次想要凝聚术法神通,都被瞬间袭来的一道青蛟流火打断。   青蛟流火的每一击,都重若万钧之力,又因相生,使得彼此威势愈盛。   哪怕击不破防御,也像是黏在他周身流转魔气上,疯狂地与他护体魔气互相消耗。   谢知白察觉到局势不知何时,转变了风向。   人修与妖修,竟是在这时候默契对魔修动起手来。   明明此界消亡,谁都逃不掉,他们却站稳了正义一方,率先挥着屠刀对准了魔修。   青蛟流火攻势似无休止。   谢知白轻笑一声,不在意魔修与其他修行者的血战,道。   “怎么动这么大的气?说起来,这枚蛋还是我赠予你的大礼,姑娘却这么对我,真叫人伤心。”   徐妧与他对视,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暗色魔气屏障,以及它竭力抵御的青蛟流火。   璀璨刺眼的光芒,时时将两人面容映亮。   徐妧往前迈了一步,抬起手,纤长手指穿过一道道青蛟流火,眼眸之中神色淡淡。   “这么喜欢煽风点火,那就试试引火烧身,是什么滋味。”   自指尖漫溢出的灵光,煞是好看,瞧不出什么威力。   但在场所有修行者,几乎动作都微微一顿,下意识后撤,随即站直了身,皱眉看向徐妧所在的方向。   谢知白微微眯起眼眸,笑道:“难道我说的话,没有道理么?”   徐妧眼神清冷:“等你还能张口说话,再与我诡辩。”   轻抬些许的指尖向前一点。   徐妧脉内的风火双炁,几乎瞬息被抽空。   取代了灵台的风火炁眼,其中蕴含的灵炁,本就生生不息,却也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片刻之后,才有灵炁流入脉内。   在这灵气紊乱、波诡云谲的环境下,陡然数道青蛟流火怦然四散。   犹如一场盛放烟火。   但对谢知白而言,实在无暇欣赏这场烟火,是否壮观美丽。   面对如此杀招,谢知白的半边脸,依旧笑得春风满面。   另半边面,却渐渐狰狞,似恶鬼自无间地狱爬出,森然魔气随之浓浓四下蔓延。   徐妧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神情平静,没有半点讶异。   抽空了灵炁施放的青蛟流火,多得在上空盘桓,旋转出遮天蔽日的场面。   随着气机越发圆融,徐妧无需再耗费太多心神,只要稍加牵引,便让这看似散成万道,实则气聚一道的青蛟流火,攻向谢知白。   “……这是剑阵?”   “你家剑阵长这样吗!依我看,这必然是道家神通!”   “放屁,不说这隐约窥见的剑势冽冽,就那青红流光中,剑意肃杀湛湛,你眼睛瞎了不成?这都看不见?”   “就无人与我说一声,她到底是何来历吗!?”   “太和宗弟子你都不知晓,嘁,就这还出门历练。”   人修群之中,争执声不绝于耳。   而身后法相浮现的妖修们,神情阴冷狠戾,却在几番变化后,按捺住想要动手的念头。   当倾注了徐妧几乎全力一击的剑阵落下。   谢知白身周护体魔气,瞬息被绞碎。   他浑身上下,更是陡然出现无数道伤口,血流如注,却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痛意。   狰狞的半边鬼面扯起嘴角,朝徐妧笑了笑。   无形阴煞便朝她袭来。   徐妧一脸平静,那阴煞飞至面门瞬间,就被擦掠而过的玄鸟珠笑纳了。   她伸手握住滴溜溜旋转的玄鸟珠,抬眸看向谢知白。   “多谢了。”   话音落下,青蛟流火组成的剑阵,瞬间杀机毕露。 第48章 怂   谢知白愣了愣神,嘴角笑意却又……   谢知白愣了愣神, 嘴角笑意却又浓厚了几分。   只是话来不及说出口,道道青蛟覆流火交错穿梭,剑意结阵压下。   徐妧不再看他, 转身望向多方对立、戒备的修行者们,嗓音清冷淡然,却在这罡风渐起的天地间,清晰可闻。   “一界消亡,处在之中的我们难逃一劫,诸位与其执着于眼下争斗, 倒不如联手想办法离开, 纵有深仇大恨,也该活下来再说。”   在场修行者的修为相近, 莫说是道不同,便是同族同道依着势力归属不同,彼此都难以信服。   但眼下……   妖族瞥了眼她身侧的蛋, 目光复杂,再看了眼囚绞住谢知白的剑阵, 似剑光翻转的赤青耀目。   有心想要骂上一句妖孽, 又怕会和谢知白一同挨打。   仰蛮族则是双方压着激动愤怒, 不停地低声互相指责, 好像与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专注谴责同为一族的对方。   人修里, 起初亦有微词。   徐珠玉长相秀气斯文, 着鹅黄衣裙,持一柄霞光流转的细剑,瞧着便让人觉得没什么脾气。   可当人修之中,响起几声嗤笑不屑之时, 她拧眉回头看,板着一张脸,温软嗓音这时变得冷然,道。   “嘁什么?是你将那魔修禁锢在剑阵里头了,还是你遇事能够稳定人心,力挽狂澜?有本事就站出来,堂堂正正当着大家的面,再冷嗤一声,敢吗?”   话音落下,人修神情各异,却无一人敢站出来与她争论。   那道剑阵之势,到现在也没有半点衰减迹象,何况徐妧的话,本就言之有理   徐妧瞥了一眼徐珠玉,撞上对方还有些气愤的眼神,她微微颔首算是致谢徐珠玉的维护。   “你说得对,但我们又能想到什么办法?”   “现在法则有缺,灵气紊乱,就算是木牒也没办法将我们带出去……”   有人犹豫了片刻,先后开口。   妖修则是闪烁着眼神,仍对徐妧与大妖血脉结契耿耿于怀,却又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静候结果是否能让他们信服。   徐妧神情微顿,迈步走向仰蛮族,这让两个语气越发不善的头领,骤然停下争吵,一致扭头看她。   “是你们破开了这座小世界与天柱的界壁,才会让它在天柱再次现世,也就是说,你们有办法离开这里,对吗?”   阿楸恶声道:“没有!”   “圣兽大人的主人……你也敢不敬。”先前被摧星扮演,如今的真阿珈,眼中带怒道。   “圣兽大人,圣兽大人!”他咬牙道。   “我们虔心祭祀上千年的圣兽,她,一个人族,轻易就将我们的圣兽大人奴役为仆,难道你还想自甘下贱,做这奴下奴!?”   理念之争,显然不能一时半会就得出结果。   可这一界消亡的速度,却在逐渐加快,失去五行精元的补缺,强撑多年积攒下的弊端,在此刻不断爆发。   阿楸面上纹饰蠕动,他张开嘴还想再说话,只是阿珈忽然眼神一惊,退后几步的动作让他顿住。   而后视线余光瞥见抹赤红光亮,与忽然感受到的刺痛炙热同时出现。   阿楸低头一看,脚边地面不知何时,被生生熔成了滚烫流动的岩浆,将他圈笼在一处,旁人亦是不得不避让开来。   徐妧轻轻甩了甩手,一点赤红流光散去。   她看向阿楸,道:“我从未说过要奴役你们,不用多想,既然你们有离开的办法,那就带着我们一起走吧。”   阿楸下意识想要逃离,岩浆圈住他的范围,看起来步子迈大些就能跨过。   然而脚刚稍稍抬起一瞬,那处岩浆骤然沸腾溅起三尺高,吓得他迅速站了回去,压着惊怒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追随阿楸的仰蛮族,有心要助头领解困。   只是徐妧淡淡睨来一眼,加之身侧的蛋静静悬浮,便让他们面面相觎,留在原地踌躇。   徐妧收回目光,淡声道:“你可以不答应,那就一起留在这里,你不想走,但总会有人想要活下来。”   “……”阿楸捏紧了拳,眼神不住变化。   见情况似是陷入僵持,方怀走来,徐珠玉一行人亦是靠近。   方怀道:“此界既然与天柱相连,就算彻底崩塌,想必也有出路,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我们且去寻一寻?”   “我听阿……徐姑娘的安排!”徐珠玉道。   至于她身旁的徐有缘与宁冬歌,自然是对此没有异议。   魔修之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嗤,都要死了,还在这儿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不肯说出离开的办法,那就抓了他的族人,不愿说,那就一盏茶时间杀一人便是了。”   阿楸猛然抬头,看向话音传来的地方,咬牙道:“你们真是卑鄙!”   “再如何,也不及你背叛了自己的族人来得卑鄙。”那魔修咧嘴道:“我们,还有这些人修与妖修,是怎么发现这座福地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阿楸顿时哑口无言,徐妧目光看去。   魔修笑嘻嘻道:“姑娘这么讲大义,实在让我等钦佩,对先前做过的事情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反正他也赖死了不肯说出离开办法,不如就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呗。”   一众人的目光,俱在仰蛮族与魔修之间打转。   虽不会轻信魔修所言,可这阿楸的表现,简直是将心虚二字写在了脸上。   徐妧道:“我不想知晓,还有,剑阵一成,便相生不息,与其想要挑动矛盾让我们分神,倒不如直接一些试试蛮力破阵。”   众人目光随她的话,又望向不远处那道声势浩大的剑阵。   阵内魔气纵横,而外圈则是几道黑影晃动。   “我带你们走!”阿楸也看向剑阵,只是看得更远,见到了无数山峰坍塌消失,灰沉沉的乱流逼近。   本以为徐妧会拷打他,然而,徐妧真就不再多说一个字,眸光澄然,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做出选择。   阿楸不敢和这样的人赌。   何况阿珈和她身后族人的眼神,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血肉。   魔修说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明白,但同族知晓当初他带领一众族人,以秘术打通通道离开。   自然是能将今日种种的根源,都归结于他那时的所作所为。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离开以后,你们必须也要给我们所有族人,都制一块那样的石头坠子。”阿楸指了指徐妧腰间的天柱碎石坠。   徐妧微微颔首:“可以。”   其余人听到他提了要求,倒是对他决定的转变多了几分信任。   方怀道:“事不宜迟,要是能离开,就尽早走吧。”   “我们跟着阿姐。”徐珠玉对身侧的徐有缘,轻声说道。   徐有缘神情微顿,点了点头:“嗯。”   “你们随我来吧,往东走。”阿楸低下眼,看着身周流尽的岩浆。   “东……”阿珈低声喃喃,旋即脸色难看至极,道:“那里是祭台的位置,原来你们胆子这么大,难怪圣兽大人会被窃走!”   见他们似乎又要吵起来。   徐妧淡声道:“想要分清楚对错,等离开了这里再说。”   阿珈一怔,抿了抿嘴道:“是!”   与阿楸不同,她仍然虔心信奉着圣兽,会庇护仰蛮一族。   依照大祭司当初留下的预言,在她看来,徐妧并非奴役圣兽大人,而是随圣兽大人一起挽救仰蛮族的命运。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很快便动身启程。   仰蛮族、人修、妖修之间泾渭分明,而留在远处的魔修,视线齐刷刷落在那座生生不息的剑阵上。   “谁擅长破阵?”   “……不如一起动手算了。”   “万一伤到少主,不妥。”   “去几个追上他们,其余人试着破阵,不知阵内少主是何情况,都仔细着点!”   几声低声交谈后,数十道人影纵跃散开。   …   …   见无人敢与徐妧并肩同行,徐珠玉藏在袖间的手,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拳,随后小跑至她身边,轻声问道。   “阿姐,你觉不觉得,这人有古怪?”   徐妧垂眸,视线一偏看向她,道:“姑娘又忘记了,我并非你的阿姐。”   “我下次会记得了。”徐珠玉抿了抿嘴,还是紧紧跟着她,安静地不再开口说话。   “的确有古怪,但眼下除了信他一回,也没有别的更好选择。”徐妧顿了顿,道:“不管怎么说,先让他试一试,你们多些注意和防备便是。”   真要面对最坏的结果,倒也不是绝对的死境。   摧星说得死劫,徐妧都不担心,对此又何足畏惧,现在所做一切,也只是不想看见太多同族折陨在这里。   至于最终结果会如何,都是他人各自的命数。   徐珠玉眼底本有些失落,因她一句语气淡淡的回答,又有了光亮。   阿楸在前领路,在一片平地上弯弯绕绕。   不知不觉,众人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用巨石堆砌而成的祭台,古朴苍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我们族中千百年来,只在重大祭祀时,才会开启的祭台。”阿珈走近徐妧附近,微微垂首为她解释。   徐妧看向祭台,阿楸缓缓走了上去,最终站在较矮的石案前。   阿楸看向祭台之下,似是无意错开她的目光,沉声道。   “我现在,就将连接天柱的通道打通,但施展秘术需要族人帮忙。阿珈,你很清楚这一点,追随我的人已经精疲力尽,只能由你挑选合适的族人,上来帮忙了。” 第49章 坍塌   阿珈眼神微沉,吸了口气,从……   阿珈眼神微沉, 吸了口气,从族人当中选了十个,让他们上去祭台。   安排好十个同族在各个方位站好, 阿楸双手覆上奇异的力量,随他动作变化而逐渐增多,他做着动作,低声道。   “这门秘术,是我无意间学到的,如果不是这样, 我也不会知道在这片土地之外, 还有更辽阔的世界,而那座世界又衔接着许多不一样的世界。”   众人对这样的情形和语气, 有着或多或少的熟悉感。   徐妧眼眸微眯,其余人亦是神色惊疑不定。   有修行者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却被身边同伴拦下, 朝徐妧的背影努努嘴后,又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 阿楸说这些话想做什么, 又恐打断秘术施展过程, 索性看徐妧是何反应。   那十个仰蛮族人紧绷身躯, 催动力量外放相连,贯通流动的力量, 最终汇入阿楸面前的暗色光团中。   远处的轰隆巨响, 很快就陷入叫人心慌的寂静之中。   祭台上,似乎一切都照常进行。   随着阿楸低声吟唱咒语,风沙从四周围绕飞起,将所有人都包裹在里面, 与祭台之外的世界相隔开。   徐妧身侧的银蛋忽然轻轻晃动,她偏过脸看了一眼。   不少人的视线都在暗中关注着她,亦是随着徐妧的视线看去,盯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徐妧抬起手,赤青流光在她掌间凝聚,对准了祭台之上的阿楸。   众人皆惊,也意识到定是阿楸有古怪,迅速也将一切攻击手段,统统对准祭台上。   阿楸动作一顿,面上皮肉微颤,使得面纹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你发现得快,但又有什么用呢?这是我们仰蛮人世代生活的地方,它只会保护我们,而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闯入者,竟还想逼迫我?简直可笑!”   台上十个仰蛮族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各种术法神通、刀剑锐利之气、妖法,随着一道赤青流光,瞬息飞至祭台之上。   却在离阿楸面门不过几步的距离,就被无形屏障硬生生拦下。   数十道攻击的力量没有炸开,也没被屏障瓦解,而是被引至十个仰蛮族人的身上。   一瞬间各种力量迸发,这些个仰蛮族人身上裂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顿时汩汩淌下,流到了脚边。   “阿楸!你疯了!?”眼睁睁见着族人受此折磨,阿珈喊出的声音撕心裂肺。   徐妧眸光冷然,与那神情越发扭曲的阿楸对视,道:“就算你对我们心中有怨,何至于残害同族。”   借助同族血液将祭台彻底激活后,阿楸感受到那股苍莽气息正在苏醒,冷笑道。   “我们一族虔心供奉、祭祀,献祭无数珍贵的东西给这圣兽大人,到头来竟是它认你为主,为奴为仆!而我们则是更卑贱的伺兽奴!”   “离开了这里,我才知道,固执守护这片土地的想法有多么愚蠢!那魔修骗了我,但没关系,你和他还有这里所有的闯入者,都得永远留在这里。”   “你太蠢了,而我会带着族人,去见识更辽阔的世界。”   显得有些疯狂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徐妧的迁怒,对阿珈的怨怼。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身旁的银蛋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根源,与它这个不作为的圣兽有关,悄然往下沉了沉。   阿珈双手紧攥成拳,不住颤抖,咬牙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想忤逆大祭司的话吗?!”   “我当然知道,能够得到圣兽认可的,必然是身怀大气运之人。”阿楸道:“不然我为何要以同族为祀,引发这积攒了千百年的力量。”   “只有借助这股力量,我才能以殃诅之力,削去她的大气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阿楸在说话时,手上动作并未停歇。   攻不破护住他的屏障,又被四周飞舞黄沙圈禁在此处,一部分修行者目光屡屡变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甚至心中有着几分希翼,或许那仰蛮人在达到目的之后,继而打开通道离开此界,他们不就有了离开的机会?   亦有不少人,担忧徐妧的处境。   “阿姐……”徐珠玉细声叫了一句,在徐妧看来时,声音便大了些:“你只管放心,保命的物事……我也有带着一些,定能护我们都无恙!”   徐有缘在旁,低声道:“殃诅之力很是怪异,但我会试着以道法破之。”   “这些仰蛮族人,也许能够为徐姑娘阻拦一二。”宁冬歌看了眼阿珈,轻声暗示。   “哼!分明是他们自个儿族内的事,偏怪罪在你头上,这是什么道理?总而言之,老朽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一人神情严肃道。   “就是,我等人族本就该齐心协力,何况姑娘制衡那魔修,为我等铲除一大威胁,他想对你出手,别人不知,我亦会出手相助。”   徐妧尚未开口,四周声援渐起。   阿珈小心地看了眼银蛋,随后慢慢地低下头,沉声道:“他利用了祭台的力量……我和族人们,也不知该怎么阻止。”   “这就是命数?”徐妧眸光清然,这话轻得谁也没听清楚。   其他人的反应,远比她情绪波动更大,担忧与焦虑更甚,徐妧此刻心境出奇的镇定,或许是系统奖励的大道灵韵的缘故。   摧星大圣说过她在这福地之中,有三道死劫,源自三位天命之子。   按照系统的名称来看,为何会是死劫,原因可想而知。   但摧星又说,她的命数已然发生变化,蒙蒙如混沌。   徐妧不难猜想出,在种种机缘巧合下,她与银貂结主仆命契,命数是如何发生变化,三道死劫化作一道,结果究竟是好是坏,仍不得知。   而阿楸的迁怒、敌视,在无天命之子那般气运加持的情况下,徐妧只能做出一些取舍。   阿楸的神情越发兴奋,自他双手之间涌动的诡谲暗光,像是活物一般,缠绕扭曲着不断挣扎。   看到这一幕,仰蛮族人齐齐大惊失色。   徐妧神色冷然,玄鸟珠和银蛋聚拢在她身侧,而她面前,无端多出一滴散发着强大威压的如汞血滴。   众妖修俱是感到心头一震,肩上似有大山压下,双膝不受控制地想要弯下。   “……”   如果说银蛋带来的血脉压制,是诱发他们吞噬的贪婪心思,那么这滴血带来的血脉压制,则是让他们无法生出半点不敬之心。   这极上阶位对下位的压制,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徐妧眼神清冷,分出一道心神操纵灵炁,牵引出蕴藏在鲲鹏精血之中的力量。   顿时天风化水,覆盖整座空间。   其势稍顿,分出了一抹水色护住众多修行者,随后才有大半化作一只鲲鹏虚影,似游似飞至徐妧头顶,轻轻落下将她笼罩。   阿楸不知何为鲲鹏,只是从那些人修与妖修的反应,也能够看得出来徐妧此举,一定非同小可。   他冷笑一声,殃诅之力瞬息飞向徐妧,道:“垂死挣扎罢了!”   “我要你灵脉逆行,气运破败,哪怕此次侥幸存活,也会历尽三灾八难,终临天人五衰,死无葬身之地!”   待这股诡谲力量飞出,徐妧酝酿已久的风火双炁,亦是随之反击。   阿楸很清楚,这道诅咒借助祭台奉祀千年的力量,徐妧根本不可能躲得过。   但他根本想不到,徐妧并不打算躲闪,甚至抓住这一瞬机会,弹出一道风火双炁。   赤青流光自空中疾速飞掠,穿过那道防御减弱的屏障,洞穿了阿楸的眉心。   而被千年奉祀加持的殃诅之力,在穿过众人的须臾间,被数道神通与灵器的力量,接连出现阻拦,也没有片刻停滞。   瞬间飞至徐妧面前,终是在鲲鹏精血化作的虚影中,仿佛陷落透明无暇的泥沼。   一道暗色,艰难挣扎着向徐妧面门蠕动而去。   徐妧直视殃诅之力,无论神情还是语气皆淡然,止住众人的动作。   “不用过来。”   僵持了一会儿,鲲鹏虚影终是无法阻挡。   徐妧原本想在它入体之后,以大道灵韵消除诅咒。   但在殃诅之力入体瞬间,忽然浮现一道玄奥晦涩的阵纹,亮起浅浅白金光芒,在徐妧身前缓缓转动,随后竟生生将殃诅之力削去六成。   紫微垣,天外天。   玄嚣的身周遍布杀伐煞气,寻常仙人根本不敢靠近。   在他对面,却端坐一人,墨发红衣,道道赤火挡住了这杀伐煞气。   当殃诅之力顺着命契蔓延而至时,那人抬眸,没有情绪的一双桃花眼中,多了几分讶然。   待玄嚣神情漠然,凝聚杀伐煞气后,将殃诅之力顺势斩灭。   那人开口:“你与谁结了命契。”   玄嚣垂下眼眸,今日悬挂在腰间的坠饰,是只用紫金彩石雕成的小老虎,他嗓音一贯来的冷然,道。   “这件事,你不要外传。”   玄嚣隐约感知到她身处一座小世界当中,单凭命契相连,他只能够斩灭这一点想要伤害她的力量。   若想根除,除非他亲临那座小世界。   那人习惯他这态度,拨开涌挤上来的杀伐煞气,道:“眼下乃是多事之秋,想要诱你堕魔的人不计其数,你多注意些。”   …   祭台下,看着这一切变化发生,修行者们已然麻木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徐妧神情微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的打算瞬间落空。   残余的殃诅之力,虽无法使得三灾八难、天人五衰作用在徐妧身上,但也使得大道灵韵同样无法催动。   至于灵脉逆行、气运破败,随之切实生效。   徐妧感受到脉内灵炁,很快便尽数回转炁眼之中。   其余人愣神片刻后,正想开口与她说话。   祭台却在此时忽而崩塌,乱流自祭台中间向四周喷涌,所有一切都瞬间失去控制,被乱流卷动。   徐妧提早准备的鲲鹏虚影,便是为了这个时候,护住她不被乱流绞杀。   身旁的玄鸟珠与银蛋,也随她一起,被乱流带着一阵天旋地转。   徐妧眼眸之中一片冷静,克制住上涌的晕眩。   此次历练福祸相依,即便尚有残余的殃诅之力,但能将死劫化去,就已是收获不小,至于摧星转生,还在蛋中的这只银貂。   徐妧在视线彻底被黑暗淹没前,觉得它勉强也算是一样收获。   …   …   “喂,醒醒!醒醒呀!”   “没流血,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这枚蛋……好漂亮啊,就是砸不开,只能直接烤着吃吗?”   “唔,这小黑珠子,好像能卖钱……”   徐妧意识逐渐清醒时,便是听到小女孩不时轻声嘀咕,伴随着风中咸腥,与阵阵海浪声,传入她耳中。   “珠子不能卖钱,不过你可以试试能否将蛋烤熟。”   徐妧支着破旧的木板坐直,将垂落额间的发丝捋回耳后,看向那个被她出声吓了一跳的小姑娘,顿了顿,嗓音放得温和些许。   “这是何处?”   小姑娘浑身脏兮兮,头发刚用破瓦片割了大半,乱遭得像个鸟窝,在这寒气乱窜的环境下,身上那件棉衣又破又单薄。   “你……你醒了……”   徐妧墨黑眼眸之中情绪淡淡,微微颔首后,又一次问道:“这是何处。” 第50章 东溟   “这是我家!是我把你救回来……   “这是我家!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要不然,你就要被海里的妖物吃掉了。”或许是因为太瘦了,她的眼睛很大, 黑白分明,满是认真:“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海里把你拖回来。”   徐妧试着运转功法,果真灵脉倒逆,炁眼中风火灵炁充盈,却半点都动用不得。   随意一瞥四周, 除了没有明显的破洞外, 这间木板茅草搭建的小屋子,随意得不像是常人居所。   徐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道:“我……叫小月光。”   徐妧微微颔首道:“小月光, 你家中可有大人在。”   “……不在。”小月光抿了抿嘴,随后声音略大:“因为我爹爹去了一个很大的宗门里修炼,所以才不能回来, 但是有什么事情,我都能做主!”   这话, 更像是小月光在说给她自己听。   徐妧神色微顿, 道:“先将东西拿来给我吧。”   “不行!我救了你, 那你得给我谢礼, 如果你实在拿不出来……”   小月光下意识反应很快地拒绝,只是与徐妧清冷眼神对视后, 犹豫了一下, 将玄鸟珠往她的方向推去,抱起光泽内敛的蛋。   “这枚珠子还给你,我只要这颗蛋。”   她推珠子的同时,肚子发出了一阵咕噜的声响。   徐妧道:“我会拿出让你满意的谢礼, 但这颗蛋,你吃不得。还是先同我说说这是哪里吧,至于谢礼,我离开这里之前,会交给你。”   因灵脉倒逆的缘故,灵炁尽数被阻拦在炁眼之中,徐妧根本无法运转功法。   不可调用灵炁,佩囊也无法开启,好在系统发放的奖励不受影响,可以随意拿取。   对于这样的处境,徐妧没有感到心烦慌乱,只是要先弄清楚,自己这会儿究竟身在何处。   九界之大,无奇不有。   那一座小世界消亡,乱流将她卷到除太微垣和天柱以外的世界,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落在天柱或太微垣中。   若不是,徐妧就只能尝试在这陌生地域,找到消除殃诅之力的办法。   小月光一对上徐妧那双情绪淡淡的墨黑眼眸,以往和别人争抢食物的那股狠劲,不知为何就怂了。   再三纠结过后,有点不情不愿地小声道。   “可你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又这么瘦弱,没法儿捕鱼狩猎,你的谢礼……换成吃的,不能比这颗蛋少,放得好的话,它能吃十天半个月呢……”   徐妧神情微顿,瞥了眼蛋,道:“可以,我答应你。”   小月光得了承诺,手掌在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上擦过几次,抱起银蛋拿着玄鸟珠,走到徐妧身边,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在她身旁。   “这是渔村。”她看着徐妧,认真而短促道。   静候片刻,也没等到小月光再说下去,徐妧道:“还有呢?”   小月光闻言,面上表情有些迷茫,努力想了想,道:“嗯……村子在东溟浅海边。”   见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妧也不想再为难她一个小月光,便撑着薄木板起身,打算去问这村子里的大人。   “诶,你要干什么?”小月光却有些急,想拦住徐妧,可在手快要碰到她那身干净的青白衣袍时,下意识缩了回去,怕会弄脏。   徐妧视线垂落,看向她,道:“一些事情你回答不了,我去问其他人,不必担心,答应过的东西,我不会忘记。”   小月光摇了摇头,挡在那扇弱不禁风的门扇前:“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   光线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小月光抬眼看着徐妧,说不出太多形容的词汇,只觉得徐妧长得很好看,就像是从海里采上来的明珠一样,漂亮得会发光。   在这海边小渔村里,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她会这么认为,村子里的那些人,也一定是会这么想。   所以,绝不能让徐妧被那些人发现!   徐妧察觉到她表现出的异样,起身的动作一顿,说道:“我总要离开这里,现在不能走,什么时候才可以?”   小月光抿了抿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轻声道:“如果你不用养伤,那也得等到夜里再走。”   砰砰砰!   门扇忽然被用力锤了几下,小月光被吓得脸色一白,却反应极快,立即拿起靠在门边的一根木棍,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次。   徐妧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那似乎随时都会被捶散的木门,粉尘簌簌抖落。   小月光瞪大眼睛,紧张地不住咽唾沫。   直到视线一转,看见坐在木板床上的徐妧时,她语速急促,又不敢放高声:“你快躲起来!快,躲到床底下去!”   徐妧没有动,道:“外面那人气息虚浮,很好对付,你持棍的样子看着有些架势,既然怕他伤你,大可将其击退。”   小月光听得她如此淡定,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瘦骨嶙峋的自己,瘪了瘪嘴,对徐妧这不识好歹的反应,心中百般焦急。   偏那门扇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又被重重拍了几下,连带着扬起的粉尘一起,猛然向一侧砸去。   好在小月光抱着抵门细棍,躲闪的动作却不慢。   待门大开,冲进来两个人影,屋外一片暗沉,隐约可以窥见远处的天空,似有电闪雷鸣、乌云成堆。   其中一人迅速转身,将吱嘎作响的木门关上,两人才松了口气,不满地目光扫向小月光。   他们二人穿着粗布麻衣,皮肤粗糙黝黑,个头高大,站在这屋子里,几乎将空间挤占。   “怎么有外人在……”一人说话瓮声瓮气,本想伸手去擒小月光,却一眼就瞧见了徐妧,顿时目不转睛盯着她。   另一人推了推他,低声说道:“多个女人,不是更好吗?这可比咱们村子里的女人漂亮多了……海上那位朱先生,一定会满意。”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迈开步子,决定先将徐妧抓住再说。   徐妧眸光澄净地看着这两人靠近,她能感觉得到,这两个人身上的恶,与阿楸一般,是愚蠢又不自知的恶。   此时虽无法动用灵炁,但这样空有些许蛮力的凡人,还不值得让她放在眼里。   屋内响起的嗓音,清冷似玉珠滚落盘中,通透悦耳。   “小月光,作为谢礼的一部分,我教你一招半式,如何?”   屋外海风呜咽,电光闪过,雷声随之低沉轰鸣。   “直执手中兵器,向上两寸,直刺。”   小月光攥紧了细棍,闻言微愣,但下意识随徐妧淡然嗓音而动,握住细棍一端,抬起两寸就直刺向侧对着她的一人。   也不知是戳中他腰腹何处,明明力气不大,却让他瞬间冒了冷汗,捂着被刺中的地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被吓了一跳,赶忙要将小月光擒住,蒲扇大的手落下来,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向左斜挑,向下一寸直刺,连击追至左上三寸。”   个子不过两人腰间的小姑娘,攥着根细棍也舞得有模有样。   往往徐妧话音落下,她便能领会意思,或刺或抽或挑,打得两人闭过气去。   在浪潮涌动的东溟边上,这座渔村微小得就像是一堆蝼蚁聚居。   家家门户紧闭,深怕那东溟浪潮会越过礁石,随着海中妖兽的凶戾怒火,将他们卷入海里。   在最末端的一间茅草屋,忽然打开门。   一道弱小的身影,吃力地接连拖出两个庞大的身躯,勉强将他们丢在门口。   小月光关上门,心还激动地扑通跳得很快,眼神里尽是小心,还有几分希翼:“你是仙人吗?”   今日乍见飘在海中的徐妧,青丝随海水散开时,小月光险些以为遇见了海妖,只是见她眉眼不妖不媚,才鼓足勇气将她救起。   想到村子里流传的很多海上传说,小月光顿时有些激动。   徐妧摇头道:“我并非仙人。”   “可是凭我的力气,绝不可能让那两个坏人痛昏过去,难道不是你悄悄施展仙术吗?”小月光不肯相信。   徐妧神情淡然,道:“他们寒气入骨,又不识驱散之法,内里亏空,你只不过是点了几处穴窍,激泛他们的气血,逼得寒气尽数散出。”   小月光闻言,才明白过来,低下脸轻声道:“原来你是习武的高手……”   “他们口中的朱先生,是什么人?”徐妧问道:“深夜登门,来者不善,他们想抓你去做什么,你似乎是清楚的。”   小月光抿了抿嘴,轻声道:“朱先生……不是人,是个很厉害的妖。”   她抬眼认真地看向徐妧,脸颊瘦得几乎没什么肉,黑黑瘦瘦的小姑娘,看起来并不那么讨喜。   见徐妧神情不变,小月光低声道。   “我爹爹说过,习武之人,最喜欢打抱不平,可是这真的很危险,你不要想着做好事,只会拖累你自己的。”   徐妧不明所以:“我也并非习武之人,只是修行问道罢了。”   “修行问道……那就是仙人才能做的事情呀。”小月光看向她,疑惑道:“你刚刚才说不是,那你现在能证明吗?”   徐妧神情一顿。   小月光觉得站累了,便抱着细棍蹲在地上,仰起头与她说道。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朱先生真的很可怕……你现在又被他们发现了,还是快离开这里吧,我有地方能躲,他们抓不着我的。”   徐妧从她这话里,听出事情的一些蛛丝马迹,眉尖微扬,道:“他们抓你,是想将你献给那只妖?” 第51章 动手   小月光拿细棍戳地,点头道:……   小月光拿细棍戳地, 点头道:“嗯……好些年前,朱先生就出现了,它常睡在村子打渔的海域里, 要是谁去打渔,它便兴风作浪,连人带船一并吞了。”   “后来,有人说只要献个女子给朱先生,它就不会再兴风作浪了,起初大家都不愿意, 直到有一日, 村子里不见了一个姐姐。”   “而村子出海的那片海域,也的确平静了好久。”   徐妧道:“这渔村不大, 女子送得了几回,如今连你这般年纪的都要抓去,倘若有朝一日村中再无女子, 他们是会将男子献出去,还是迁徙?”   小月光听得云里雾里, 徐妧说的话, 是村子里的其他人, 从未提起也没想过的。   但她隐约觉得, 徐妧这句话,好像有些道理。   纵然别的选择会有千般困难, 也比现在这般饮鸩止渴好得。   只是……   小月光低下脸, 小声道:“我要在这里等爹爹回来,就算村子的人都走了,我也不能走,万一爹爹回来, 找不到我。”   “所以大姐姐你不用担心,他们抓不住我,要是你在这的事情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他们会……总之,谢礼我不要了,你快走吧。”   村里本就过得贫苦,何况小月光无父无母,还要防着被村里其他人,捉去献给朱先生。   便只能悄悄去一些僻静贫瘠的海边,捡些能吃的东西,运气好便能饱腹,运气不好便挨饿,她体会过很多次挨饿的滋味,可难受了。   起初,小月光真的很想知道,那颗蛋是什么味道。   虽然是她把飘在海里的徐妧拖回来,可刚才徐妧也救了她,小月光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却明白一个道理,徐妧已经不欠她半点恩情。   徐妧静静看她,道:“你刚才说,献女子给朱先生平息风浪的办法,是有一人提出。”   小月光愣愣点头:“是。”   “他是这座村子里的人?”   “不是,那是位仙师,能使好多仙家法门。据说是云游到我们这里,见到朱先生作乱,才定居下来,为我们想办法解决祸乱。”   徐妧微微颔首,道:“领我去见一见这位仙师吧。”   小月光闻言,险些将手里头的细棍杵断。   她怔愣片刻,语气顿时有些急道:“那个仙师真的很厉害,撒一片豆子,就能变成好些拿着刀的人,你去了一定会被抓起来的,不可以!”   徐妧起身,目光自然垂落,与蹲在地上的小月光对视,淡声道:“那又如何?”   说罢,也不在意小姑娘懵然眼神,走去将门推开。   “可是……为什么?大姐姐你本就不必管这些,村子里听信仙师话的人很多,他们都很凶,你去了很危险的,我不能害了你!”   小月光急匆匆站起来,追在她身后。   仗着瘦小的优势,从徐妧身侧钻到门前张手挡住。   小月光的想法没有那么复杂,她觉得徐妧是个好人,那就不能让好人,为了这些事情而涉险。   习武,怎能敌得过仙家法门的厉害。   徐妧神情平静,垂眸看她。   拦在门前的小姑娘骨架纤细,瘦得像是风吹就倒,却倔强地不愿让她走出这扇门。   徐妧道:“我出外从不带吃食,这颗蛋又不能给你,替你解决了这件事,便是偿还你将我从海里捞出来的恩情。”   “你刚刚指点我把他们打跑,也救了我,一次抵一次!”小月光还是不肯让开,仰着脸看她。   徐妧微微俯身,认真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但是,我可以一走了之,你亦能躲躲藏藏,可这村子里其他女子,却都无辜至极。”   小月光到底年幼,想法过于直接单纯,她能躲得了一时,终归是躲不了一世。   徐妧没有遇事便揽上身的爱好,但此事,她无法置之不理。   小月光嗓音微颤,道:“但……”   见小姑娘急得不知要说什么,徐妧冷然眸光也微微暖化,不疾不徐道。   “知恩图报,三岁稚儿都知晓的道理,你救了我,是因,我为你解决这件事情,是果。彻底还了你这份恩情,便是了断因果,两不相欠。”   徐妧站直了身,伸手拍了拍她鸟窝似的脑袋。   “何况,这也并非单单是报恩那么简单,不过,这个中道理,你可以等以后再弄懂。”   小月光很想答应。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离家很久的爹爹会从天而降,将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却一句话就害死好几位姐姐、婶婆的仙师打跑,惩罚村子里那些坏人。   “你在担心我打不过他们?”徐妧这时候才意识到,小姑娘似乎……很认真地担心她不敌那些人。   徐妧顿了顿,伸出握成拳的右手,在小月光的面前打开。   一块氤氲生辉的灵石,刚从系统里取出来,静静躺在掌心之间。   小月光确信,自己一直看着徐妧的动作,所以,徐妧真的是凭空变出这块漂亮晶石的!   徐妧见她双眼因为惊讶,逐渐睁圆,索性把心底的打算,也顺势说了出来:“划破你的指腹,然后,流血的伤口贴上去。”   初见小月光时,徐妧就发觉她似乎根骨不错,体质应当也比较特殊。   尤其是她拿起细棍之时,认真挥击劈刺的几个动作,徐妧隐约见得几分剑势意韵。   加之这相处的时间里,徐妧也看出她心思澄明,本性纯善。   倘若真是为了宝贝,何必将她拖回,取走玄鸟珠和摧星血脉,任由她飘在海上,说不准落入那朱先生口中,还省了一次献祭所需。   再如何开口索取,也只是想要一份比蛋多些的吃食。   果真是……童言无忌。   小月光想了想,也不问为什么。   她低下身捡了枚碎石子,毫不犹豫将指腹划破好大一道口子,随后紧抿着嘴,将流血的指腹,贴在那块鸡卵大小的灵石上。   小月光有些紧张,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以前村长爷爷爱说的传说故事里那样,遇见了仙人。   只是片刻之后,灵石依旧氤氲生辉,却没有什么奇特异像出现。   徐妧淡声道:“摒弃杂念,平心静气,闭上眼,好好感受身边万物。”   听着她的声音,小月光克制心底的失落,闭上眼睛后,努力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四周围的空气忽然湿润,木屋墙上肉眼可见的水珠凝聚。   只有极佳的水灵根,才会在只是手握灵石感悟天地,就能引发这样的变化。   剑道天赋和体质如何,徐妧暂不得知,只是凭这样的灵根表现,已然算是不错的修炼苗子了。   小月光睁开眼,小心地吸了口气。   徐妧的神情平静,等她平复心情。   至于为宗门招收弟子的安排,还是待事情解决之后,再来开展。   等了片刻,徐妧垂眸看她。   “我与你爹爹一样,都是在大宗门修炼的修士,未能问道长生,自然不是仙人。这搅得你们渔村不宁的人,却敢担起仙师之名。”   “你带我去见上一见,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些献祭同村女子的村民,左右逃脱不掉蠢与坏。   可要说罪魁祸首,这位仙师,多半是难以逃脱干系,还有那专在这片海域里兴风作浪的朱先生,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不论从何等角度出发,徐妧都有理由过问此事。   小月光紧捏着灵石,轻轻将它放回徐妧手里,然后重重地点头。   “嗯!”   徐妧握着玄鸟珠,让小月光抱着神华内敛的蛋走在前面。   小姑娘八九岁的年纪,瘦瘦小小,那颗蛋比她脑袋还大,这建在海边小山丘上的渔村,道路崎岖,天色暗沉的情况下,走起来很是吃力。   徐妧一脸淡然,跟在她身后,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从各式低矮房屋前走过。   行走间徐妧偶然一瞥,看见在这些简陋的木篱后,藏着一双双血丝密布,满是惊恐、麻木的眼睛,却泛起惊诧波澜。   看着她,也看着小月光。   往高处走去,浪潮拍打礁石的声响变得远了。   忽然从一处木篱后,飞出好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向徐妧和小月光。   徐妧眼捷手快,轻松便将这些石头尽数接住。   松手任由石头落地,徐妧看向那一侧的木篱,趴在木篱后的几个孩童,反而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小月光听到这些笑声,抱住蛋的手微微用力,低下脸想快步往前走。   “都怪你,明明就应该轮到你去喂朱先生,还自私地躲起来,害得我四姐被送去!”   “仙师大人说了,是咱们村里有个煞星,将朱先生吸引过来,等朱先生吃了这煞星,才肯离去,你就是那个煞星!”   “对!你就是煞星!”   孩童们说话,恶不自知,若不是害怕外头暗沉又电闪雷鸣,更想推开木篱出去,揪着小月光的头发骂。   至于小月光身旁的徐妧。   在他们看来,一个陌生的女子,肯定很快就会被抓去喂朱先生,根本不用在意。   “我不是煞星,不是我的错!”   小月光紧咬着下唇,听到那些刺耳的话,心底又气又觉委屈,只能倔强地不准自己在这些坏人面前哭出来。   “撒谎!”有个声音道:“你爹是个大酒鬼,掉下海里淹死了,你娘早早就跟人跑了,你就是个孤儿,煞星,噢噢!”   徐妧眸光微冷,见小月光瘦弱的背影颤抖,神情微顿,轻声道:“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嗯……”小月光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去想那些话。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爹爹说过他曾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宗门里,是个很厉害的修士。   小月光觉得,爹爹不见了,一定是回宗门修炼去了,变得更厉害以后,就会回来找她。   徐妧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这渔村呈月牙形分布在小山丘上,弯弧上去的山顶,就是仙师居所。   尽管这座道观看起来简陋,但比起渔村里的房屋来说,则要大气许多。   道观大门洞开,能看见里头燃着几盏油灯,可那光亮却不让人觉得温暖,反倒有些发白,看久了就觉得眼前晕眩,浑身发寒。   “别一直盯着它看。”   小月光听见徐妧的声音同时,感觉到温暖的手也覆上她双眼,挡去那些灯火光亮。   徐妧却不惧这些,直视道观,面上神情冷然。   观中气息非妖非魔,却已经走了歪道,恐要成邪魔之流。   从洞开的大门中,走出一个年青的清瘦男子,模样普通寻常,目光自小月光那儿掠过,最后看向徐妧,微微一笑道。   “我在这儿,倒是许久不曾见过生面孔了,不知姑娘来此,意欲为何?”   徐妧问道:“你是修道的?”   汪海八微微颔首,笑道:“正是。”   徐妧眸光清冷,淡声道。   “修道之人,岂会以凡人百姓的性命,去填喂妖兽?你究竟是修道,还是入魔。”   汪海八略微低头沉吟,似无意走了几步,抬眼看她时,一脸的不解:“姑娘这话的意思,我似乎……不太明白。”   “想必姑娘对我误会太深,我虽是有些修为在身,却也不敌海里那只妖兽,只能出此下策,好保全这座渔村里更多人的性命罢了。”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无法动用灵炁,却不代表她就彻底成了废人。   她分明察觉到,这人方才身周隐有灵力波动,却又很快消散,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警告一般。   “未见面前,很多事情还不能确定,现在见到你,那些猜测也就可以确定了。”徐妧将小月光拉到身侧,漫不经心抬眸看他。   汪海八原本面上还挂着淡淡笑容,听到这话,也不再继续演了,眼神瞬间便从温和化作阴沉。   他暗暗打量徐妧,探不出除气血旺盛之外的信息。   那身衣着倒是挺唬人,真有那大宗门风范,可要是大宗门出身的弟子,想必早就动手,哪有这样的定力。   但汪海八察觉不到她有半点灵力波动,也就意味着,这女子连修士都不是,多半只是练武触摸到入道的一类人罢了。   想清楚后,汪海八笑道。   “像你这样,不知人外有人的家伙,我见了太多太多,若是知道收敛锋芒,或许还有问道长生的机会,可惜啊,一个比一个蠢。”   徐妧道:“这话的意思是,你想要杀人灭口?”   汪海八舒了口气,看向小月光,说道。   “怎能说是灭口,凭你一个外人,就算猜到真相又如何,谁会信你?我该向你道谢才是,竟将她送来我面前,这只小老鼠,实在是太难抓了。”   徐妧了然点头,道:“果然,你做这些事情,目的就是小月光?”   汪海八皱眉,他觉得自己和这女子说话,似乎根本没有对上过。   就好像,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汪海八的预感隐约在向他警示,思来想去,多年来使他躲过数次死劫的谨慎,让他决定立刻做出下一步决策。   这世上扮猪吃虎的人,终究不多。   汪海八身后道观骤然灯火通明,在这普遍暗沉、乌云压顶的环境里,就像是陡然发出的一个信号。   月牙形的渔村,接连亮起好些火把的光,并不是每家每户都会如此。   但在他们汇聚着上山来时,随意一数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似乎也有六七十人。   徐妧看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目光转而看向身侧,小月光正死死盯着道士打扮的仙师,她淡声问道:“你很害怕?”   小月光被这一句话惊醒回神,摇了摇头,小声道:“大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徐妧轻拍她头顶,似是笑了一声,道。   “不用害怕,仅仅是他与这些个村民,不过为虎作伥,尚且不足为惧,真正要担心的存在,还没出现。”   听这淡然的清冷嗓音在头顶响起,小月光便感到心安。   但还是忍不住仰起脸看她,问道:“大姐姐说的那个存在,很厉害吗?”   徐妧眼眸微眯,借着微弱映亮山道的火光,似乎在一晃眼间,看到了能让那仙师忌惮的根源所在。   “或许厉害,可比起这村子里的一件东西来说,又不那么厉害了。”   汪海八自然听得见这句话,顿时神色一变,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尽管动手就是,打赢了我自然会说清楚。”徐妧淡声道:“可你不敢动手,就像藏在近海兴风作浪的那只妖一样,不敢上岸靠近渔村。”   汪海八背后不知怎的,冒了一层汗。   但很快又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倘若徐妧有真本事,又怎会与他在这耗费时间,说那么多话呢。   小月光可就在她身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汪海八笑了笑,道:“想唬我?你倒是真有点本事。”   话音落下,他立即神情一正,朗声道。   “这两人是凶煞二星,如今终于齐聚在此,尔等速速将她二人擒了献给朱先生!往后便不会再受这献亲之痛,更能保尔等千秋万代,风调雨顺!”   匆匆赶来的一群村民,顿时眼中神采狂热,举着火把,便纷纷冲向徐妧与小月光。   徐妧眼神平静,看向汪海八,淡声道。   “这些人来了,但还不够,海中妖兽应当是与你结契了,你要想好,若是此时不召来,过后就未必来得及了。”   汪海八端着仙师架子,百般克制想发出讥笑的冲动。   眼见六七十个村民,几近癫狂地要将两人淹没。   小月光在这时候,下意识把眼睛闭上,却没有往后退缩一丝一毫。   忽然,包裹在暗金色之中的重重身影,它们尽数垂首,以臣服之姿,交错站立,出现在徐妧身前。   妖鬼们手中持着的刺匕,寒光幽幽。   在这黑金交叠的影影绰绰间,那一抹青白身影忽隐忽现,她抛了抛玄鸟珠,轻声道。   “动手吧。” 第52章 变化   乌云之下。   根本……   乌云之下。   根本分不清楚, 此刻究竟是白天或黑夜。   偶然间的一道刺目闪电划破天幕,随着轰隆隆雷声,随徐妧一声令下, 而迅速行动的妖鬼军们,那玄色暗金的身影忽隐忽现。   也将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映亮。   汪海八站在道观门边,高声喊道:“有本仙在此护佑尔等,无需惧怕那妖女邪术!”   这些个村民,看着妖鬼散发出的森然气势,原本稍有惊惧犹疑, 却因汪海八一句话而彻底心定下来。   他们无知无畏, 身旁同村汉子未必身形高大,但个顶个的有力气。   又有崇拜了好些岁月的仙师庇护, 纷纷高举起各种带着锋刃的器具,一点防护都没有,直愣愣朝妖鬼们冲去。   只是他们的速度, 远不及妖鬼更快。   刺匕幽光划过,附着其上的毒, 见血封喉, 不多时便一个个身影像是融化的冰雪般倒地。   徐妧稍俯身, 一手覆在小月光双眼上, 淡声道:“别看。”   数十村民,在几个妖鬼身法诡谲难寻没入其中后, 几乎是一眨眼间, 就只剩下十来人惊得两股战战,握不住手中柴刀。   谁将女子擒绑后推入海中,那些女子死前含冤带恨,自会有阴煞循源, 附着那人身上。   只是凡人能够凝聚的阴煞终归有限,落在他们身上,也难以造成太大影响。   在徐妧的心念指使下,妖鬼只对体内积淤阴煞的人下手。   汪海八见一群村民死状如此惨烈,神情除了对妖鬼出现的讶然外,就只剩下些许莫名的期待。   直到妖鬼将场地稍加清扫,徐妧把手拿开,正欲开口。   小月光轻声嘟囔:“大姐姐,我不怕的。”   话是这么说,徐妧却看见她的手,悄悄从紧攥的衣角上松开。   被召出的妖鬼们,清扫结束之后,忽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便在徐妧身周四处再次出现,静候她下一次吩咐。   而另一边,直到剩余那十几个村民,齐齐惊慌地朝徐妧跪下求饶。   汪海八脸上轻松的表情,随之慢慢消失。   “我相信,你会对我在打算的事情,很感兴趣。”汪海八掩去眸中惊疑,微微一笑道:“想必你也看出这座渔村的特殊之处,唔……不如我们进观中详谈?”   道观修建在小山丘的最高处,贴着崖边,一墙之隔的崖底就是东溟海域,浪涛声在此不绝于耳。   徐妧望去,它就那么恰恰好,处于笼罩整座渔村的气机边缘外。   在这乌云压顶的环境下,她的嗓音微冷,并不昂扬,可连轰隆雷声也不能掩盖过去。   “你不敢动手,是怕这道气机反噬?”   “利用渔村村民的愚昧无知,以献祭女子的说法,来找某件东西。而你似乎……也已经发现了,你想找的东西,在谁的身上?”   众妖鬼刚将猎来的阴煞吞噬,身周皆是暗色沉沉,随她话音落下,黑金覆面下仿佛有一双双冷然眼眸,注视汪海八。   汪海八的打算,被她说得八九不离十,他笑了笑,神色中毫无慌乱。   “他们与那些女子,不过都是凡人罢了,您可是修真问道访长生的人,这座渔村中的机缘,比他们的性命,谁更重要,您……应该是清楚的。”   他做的事情,根本没有遮掩,被看出来又如何。   汪海八更多是忌惮她所驱使的黑衣人,似这样的存在,多半是某些世家或王朝权贵,特地豢养的死士。   在他看来,徐妧多半是有些城府和心计,但也会因此反被聪明误的世家子弟。   跪地求饶的村民,俱是一脸震惊的扭头看向他。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改变村子困境的仙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曾经任由同村人将家眷推落海里的悔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徐妧眸光微冷,道:“你这般算计,残害无辜生灵,哪来的自信能躲得过报应因果,渔村里的机缘,当真这么珍奇?”   见摆低姿态似乎凑效,汪海八不在乎村民们的视线,笑道。   “我能看得出来,您不是一般的修士,这气度就绝非寻常,要是您对这渔村机缘也感兴趣,只要愿意让我也分一杯羹,我定当知无不言!”   汪海八观徐妧仍是毫无灵力波动,他隐晦地撇撇嘴,似此类扮猪吃虎的套路,他可见了不止一次,现在也就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修士才会用。   这也好,捧着哄着,才能让那蠢货入套。   汪海八笑得眯起眼,头微向前倾,道:“您看,如何?”   听到这话,小月光有些乱了神。   小月光相信,徐妧不会被这所谓的机缘所吸引。   何况她在村子里长大,从不觉得村子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还是忍不住,喉咙干涩地轻轻喊了一声。   “大姐姐……”   徐妧轻轻摩挲玄鸟珠,像是没听见她这声轻喊,沉吟道:“机缘……怎么分?”   汪海八瞟了眼远处,村民们跪在地上,眼神喷火又气得发抖,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扯起嘴角,笑道。   “毕竟是难得的机缘,让这些个凡夫俗子听去,就不好了。若是不嫌弃,就走近些,我说与您听,这凭我三重境的修为,您一定是不会有疑虑的。”   徐妧眼神清冷,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旋即点头道:“你说得对。”   汪海八那张普通寻常长相的脸,笑起来更是显得和气,他两手空空,道袍单薄,站在观门边上,一副毫无威胁的样子。   徐妧迈步走去。   小月光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将她拉住,却抓了个空。   当徐妧走出气机边缘处,离汪海八不过几步距离。   汪海八笑容更甚,他身后那座烟气袅袅的道观,突然轰隆倒塌,一只带起无数咸腥海水的狰狞妖兽,碾着道观废墟,快速游动爬行。   而汪海八手中忽然出现几张符篆,挥手打出,将徐妧禁锢在了那里,使她无法退回圆融气机内。   变化不过就在几息间。   徐妧将那几个妖鬼留在原地,恰好围着小月光,呈保护之势。   汪海八见状,啧了一声。   “果真是自大又蠢笨如猪,我当有多厉害,看来这保护渔村的阵法,只是针对妖气……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如此折腾费心了。”   身后妖兽逼近,他笑着看向徐妧,说道。   “先将你除掉,再掩去妖气……说来,还真是要多谢你点醒了我,否则我到抓光这村中女子,都还不知问题竟是出在这。”   徐妧眸光平静,道:“你好像很自信。”   他忍不住哧道:“我现在是真的好奇,究竟哪一家能教出你这么蠢的弟子,若是你有应对之策,早就拿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让汪海八最抑制不住恼意的,是徐妧始终淡然镇定的表情。   仿佛什么都拿捏在股掌中。   那妖兽一跃,从汪海八的头顶飞过,半圆形的黑紫甲壳遍布弯钩倒刺。   下半部分是软塌塌垂落的足腕,高高举起,附着其上的藤壶似犬牙交错,朝徐妧重重拍来。   徐妧神情不变,握在手中的玄鸟珠,忽而幽光轻闪。   得谢知白全力一击所赐的阴煞,让玄鸟珠算是吃得餍足,炼化到如今。   致使徐妧虽不能动用灵炁,却不妨碍驱使玄鸟珠,以及其中以万计数的妖鬼。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与那头庞大的狰狞妖兽相比。   陡然出现的上千妖鬼攀附在它腕足上,接连纵跃重击将拍下的腕足打退,就像是一只只蝼蚁,却将它咬得吃痛。   汪海八抬眼望去,脸色登时难看至极。   谁家能这么大手笔,养出这么多的死士?   徐妧一侧身,避开被斩断跌落在地的一段腕足,顺势接住根飞来的弯钩倒刺,拿着它。   游刃有余向前方走去,不时闪躲妖兽咆哮之后,宣泄怒火的胡乱拍打。   “毫无灵力波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徐妧离得越近,汪海八就越是无法相信,倘若修行者都是如此,不动用修行力量,还能如此强悍地从容应对一切。   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妖孽,不去那正儿八经的好地方历练,偏偏来这东溟一角的贫瘠渔村,找他这个小虾米的茬!   汪海八想趁早逃离脱身,但正如一开始,他以符篆禁锢徐妧那样。   此时数只妖鬼虎视眈眈,握着刺匕,低着脸静静伫立在他能够逃逸的路线,而上方又是妖兽与数不清的妖鬼缠斗。   汪海八只能勉强提起笑脸,看向走来的徐妧。   徐妧眼眸微眯,三重境的修为,又能御使这只气息强盛的妖兽,不至于轻易便对她摆低姿态。   眼下她也没有绝对的胜算,只是有多年实战历练的经验,凭着胆大与他博弈,想要联合妖鬼动手,或许能将他击杀。   “能商量,一定能商量。”汪海八话音戛然而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身上贴了一道符篆,几乎是同时,身前身后俱响起金石相击之声。   徐妧眸光淡然,松开手,那倒刺仅是扎入他心头些微,沁出点血,便被符篆挡住。   她往后退了一步,偶尔避开妖兽重重落下的腕足。   得到指令,妖鬼们快速逼近,犹如夜色凝聚成一道洪流,快要将汪海八吞没。   感受到妖鬼对他体内阴煞的垂涎,徐妧眼神平静,道:“犯下这样的杀业,你不能活。” 第53章 蚀把米   汪海八闻言,一脸的错愕,……   汪海八闻言, 一脸的错愕,片刻之后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我只当你是伪善,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你真是在维护这些个凡人,他们寿元不过数十载,卑贱如蝼蚁,倘若不是这道阵法保护,岂能在东溟苟活至今?”   “你既身为修士, 与天争寿, 何苦费心保护他们,在这无人知晓的地界, 连个好名声都搏不到。”   两人头顶漂浮的刺壳乌虫,忽然往下坠了坠。   经由刺匕造成的伤口细密得像是层叠鳞片,毒随之沁入体, 哪怕这刺壳乌虫再强横,也有些难以支撑。   徐妧的表情没有变化, 只是眸光清浅, 情绪不见变化。   实则是听汪海八说话时, 有些走神了。   她想, 若是早些将九阶灵剑锻造出来,就算无法动用灵力, 凭着多年历练积攒下的底蕴, 加之有妖鬼协战。   也不至于要在此,听他多说这些废话。   徐妧心念一动,玄鸟珠便驱使妖鬼动身,在这鬼魅踪影间, 她嗓音清冷:“我要做什么,何须同你解释?”   这人虽是三重境的修为,但气机虚浮,反应迟钝,凭他的本事,岂能独自收服奴役飘在顶上的妖兽。   只不过眼下这局面,也提醒了徐妧一点,不必凡事亲力亲为。   玄鸟珠之中存储的阴煞,尚能供徐妧役使近千二百的妖鬼,对敌交战至少半个时辰,再多,便耗费的是妖鬼自身煞源。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我想做的事情,恐怕轮不到阁下指摘半句。”   妖鬼顿时如泄洪涌向汪海八,被煞气模糊的玄金色飞速逼近。   汪海八神情微变,大声道:“你可知这村中机缘,究竟是何?”   哪怕他说话时,不断向四周扔撒符篆,毫不在意其价值几何,或能起多少阻挡作用。   徐妧看着他,澄然墨黑的眼眸之中,连多余的一丝情绪都没有。   如此没有章法的还击,验证了她之前,见到汪海八时的判断和估计。   眼见要被数不尽的妖鬼淹没,汪海八终于是维持不住那份运筹帷幄,心里一急,冲头顶大喊:“畜生!还不快下来保护我!”   刺壳乌虫发出低低沉鸣,轰然落地。   数根被毒侵蚀腐坏后又再生的腕足,交织蠕动缠绕成一个镂空圆球,将汪海八护在了其中。   汪海八脸上表情变来变去,随后有些泄愤似的,丢出一道雷符打在刺壳乌虫的腕足上,轰得它微微颤抖。   又打出几道符篆,结成禁制。   他沉下脸才咬着牙,传音道:“废物!那女子连灵力都没有,只能靠这些死士逞能,你迟迟不敢对她下手,难道是想违背命契?”   刺壳乌虫藏在密布倒刺中的眼,似乎望了望徐妧,很快便瑟缩了一下,发出道汪海八才听得见的低鸣。   “她身上有道可怖的气息?!”   汪海八气血上涌,又气又恼,他已经快要分不清楚,这女修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了。   这一妖一人在交流,徐妧微眯起眼眸稍稍打量。   静默站了片刻的妖鬼,忽然相互动手,身形忽的似烟雾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便是身处腕足构筑的防护当中。   汪海八悚然一惊,正想看向不远处的徐妧,可视线很快被几个妖鬼阻挡。   种种变化几乎发生在眨眼间,徐妧只给妖鬼们下了一道指令。   将其斩杀,吞噬阴煞。   这机缘存在渔村之中,若是与她有缘,自会得到。   若无缘得到,就算汪海八将机缘双手奉上,最终也都会是为他人做嫁衣。   汪海八视人命如草芥,为了得到机缘,便肆意残害凡人女子。   渔村女子被丢入海中献祭一事,旁人未必会在意,又或是觉得她多管闲事。   正如方才所言,徐妧要的只是汪海八活不了,她行事只求问心无愧,想做的事,为何要理会他人怎么言说?   徐妧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可也没那么多大道理。   “大姐姐!”小月光对四周围的妖鬼并不害怕,她小心翼翼走向徐妧,干瘦脸庞上,纯净双眼闪着亮光光的激动。   徐妧闻声,转过身看她,出声喊住小月光。   “停下,以你鞋尖为界,事情未了之前,不要随意走出来。”   小月光抬眼。   东溟边上的风很大,将徐妧垂落身后的鸦青长发与所着青衣,带起吹拂向一侧,她的眼神几乎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悲,缥缈得几乎不真切。   “好,我不出去。”小月光揪着衣角,视线里能看见徐妧身后那只狰狞妖兽。   以往莫说见到妖兽,便是凶狠一些的海兽出没,都是一整个村子的噩梦,可徐妧面对这一切,始终不见惊惧,淡然得似乎像是见到乌飞兔走。   小月光心底朦胧的想法,忽而成形,她小声道:“大姐姐,如果变成修士……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厉害?”   这些年在外历练,被救下的那些人,大多都会问出类似的话。   徐妧的回答,也从来都是那一句话。   “倘若你有缘踏入修行,只要肯坚持、努力,或许会变得比我更厉害。”   话音落下,小姑娘双眸似乎更亮了,比起初见时的几分麻木,此时的她多了些灵动活泼。   徐妧顿了顿,先前暂搁的宗门招收弟子想法,再次出现。   灵根有天地玄黄的高低之分,高阶灵根意味着与灵气更为亲和,修炼吐纳的速度,会远胜次之灵根。   除此之外,小月光似乎于剑道上,也有着极为卓越的天赋,这一点徐妧虽不能确定具体如何,但也看得出个大概。   真正让徐妧动了心思的原因,是小月光展露出的心性。   小月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怎么才能变成修士,大姐姐,你能教我吗?我可以交……交……”   因为一时心情激动而说出的话,随着想不出回报,致使语气逐渐低落,低下脸说不完后面的话。   身后,刺壳乌虫的腕足想要挣开,却被妖鬼竭力钉死在原地。   徐妧垂眸看向小姑娘,见她神情黯然,便淡声说道:“凭你的资质,就算不付出任何东西,只要被发现,自会有宗门或势力愿意收你入门。”   小月光闻言,心情就像是大起大落,眼底重新燃起了希翼,道:“那我能被大姐姐收入门,变成修士吗?”   徐妧摇了摇头,道:“我尚未出师,不收徒。”   “不过,我乃太和宗弟子,倘若你愿意拜入太和宗,我可以代宗内师长,授你入道功法,待你入宗之后再决定拜在哪位师长门下。”   这一大段话,对小月光来说,几乎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听明白了一句,只要她愿意拜入徐妧所在宗门,便能够被徐妧传授入道功法。   “我愿意!”小月光仰起头看她,随后点头如捣蒜。   自打爹爹不知所踪后,村子里常去打渔的那片海域便总是发生怪事,之后便是仙师出现,隔上一段时间,村子里总会消失一个女子。   小月光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村子里的大家也都知道,她害怕,可是不敢离开。   白日里,她便睡在木板床底下,夜里悄悄去月光照得到的海边捡吃的。   徐妧的出现,让小月光心里涌现出好多说不清楚的想法,让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出一个决定。   “你不需要答应得这么快,拜入太和宗,就要与我一同回宗。”说到这里,徐妧敛眸,想到她还不知此界是何处。   继而淡声道:“你有想要等待的人,该如何抉择,再好好想一想也无妨。”   徐妧清冷平静的嗓音,让小月光陷入了难以抉择中,她很想成为和大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就能保护在意和想要保护的人。   小月光下意识地抠着手指。   “这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傻子?”汪海八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后咳着冷笑了几声。   徐妧转过身看向他,神情微顿,旋即向后走了几步,退回保护渔村的大阵之内。   而那些被挥击腕足打散的妖鬼,重新在她身后凝聚。   汪海八捂住散发血气的手腕,面若金纸,而呈现保护之势的刺壳乌虫,表面弥漫着一股血色流光,腕足不断地焦躁甩动。   他手里捏着一道符篆,红纸上勾勒出玄妙晦涩的紫金纹路。   当灵力牵引血液流自符篆上时,压低拍击峭壁的浪花,无端涨高了势头。   “杀了她,还有这个村子里的所有活物,全都杀个干净!”   话音落下,动的不仅仅是刺壳乌虫,还有铺天盖地的巨浪随之高高升起,随后朝着整座渔村拍下。   一瞬间的寂寥无声中,那道大阵终于显露出形状,被击溃片刻,又迅速恢复,只是巨浪涌入形成洪流。   大阵截住奔向底下渔村的洪流,便无法拦住刺壳乌虫朝徐妧游走来,飞速碾着地面碎石,留下被风吹散的齑粉。   徐妧反手提起了小月光,在对方有些懵然的目光里,将她丢给了一只妖鬼。   无需多言,徐妧很清楚那妖兽的目标是谁,索性以已为饵,让妖鬼们能够找寻它的破绽,将其斩杀。   纵然没了灵炁支撑,用不了神通法术,但这些年受灵炁蕴养的体质,加之历练的交战本能。   又怎会让徐妧毫无应对之力,她看了眼被道有形无色屏障拦截的洪流,几乎与这座山丘平齐,随时都会压垮屏障,拍碎整座渔村。   收回目光,方才余下的十几个村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徐妧往另一个方向引走刺壳乌虫,冷声道:“还跪?走。”   村民们陷入惊慌恐惧,根本没将她的话听入耳。   刺壳乌虫早已对妖鬼的攻击厌烦至极。   当意识到徐妧与它始终距离不远不近,而自己身上伤口不断愈合又增添,在主人鲜血的刺激下,那道威压带来的震慑,终是在被刺激后爆发的凶戾下不起作用。   刺壳乌虫忽然停下,抬起一只腕足便反卷到满是倒刺的背壳上,几个来回剐蹭,腕足便血肉糜烂。   它轰然趴伏,背壳对准了徐妧所在的方向,沾着幽蓝血肉的倒刺,倏地飞出。   数个妖鬼瞬息出现在徐妧身前。   几乎是同时就被倒刺扎了满身,像是刺猬一般,好在下一刻随着天赋神通的生效,身形如烟消散后,散落一地的倒刺。   徐妧垂眸,一根如毫毛纤细难以察觉的倒刺,划伤了她的手背。   沁出的几滴血珠,很快就泛着幽幽墨蓝。   当这毒涌入体内之际,徐妧面上始终淡淡的情绪,也有了些许变化。   似乌云萦绕在灵脉四周的殃诅之力,一瞬间也盯上了这股流散肆虐的毒。   而风火炁眼在这股毒出现时,也同样像是几近爆发的岩浆,按捺不住沸腾的势头。   当殃诅之力分出几缕,要找寻缠上那股毒时,徐妧清晰的感觉到,有些许灵炁从松动的殃诅之力反制中,以正常状态,流入了灵脉中。   汪海八的手腕贴着回春符,伤口愈合,只是消耗精血过多,仍有些虚弱。   看着徐妧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汪海八心底的快意,简直像是三伏天吃了凉冰一样舒爽,可笑着笑着,又一脸的阴沉。   “真是晦气,不识好歹的东西,活该自寻死路!”   徐妧无暇分神关注他说了什么,而是俯身又捡起一根沾了毒的倒刺,贴在还未愈合的浅浅伤口上。   果然,又引走些许殃诅之力。   它们似乎将入体的毒,当成是另一股存在于徐妧体内的力量。   基于那道诅咒,它们绝不让毒有机会流入灵脉当中,就连触碰到五脏六腑,也是绝无可能。   殃诅之力使灵脉倒逆,这道桎梏随着它的分散,而越发松动。   徐妧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而远处死死盯着她的汪海八,更是不明白徐妧在做什么。   刺壳乌虫甩不脱妖鬼的攻击,执着挪移向徐妧的速度渐渐变慢。   汪海八忽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连忙喊道。   “快!杀了她!”   刺壳乌虫反卷向自己身躯的腕足,几乎打结,也没能赶走让它讨厌的妖鬼,伤口翻卷发白,流不出多少幽蓝血液。   它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想要往汪海八的方向回爬。   徐妧拈着那根倒刺,微微阖眸仔细内视,此时体内的殃诅之力,哪怕拼着自损八百,也要锁死那股扭动的奇毒,因此略占上风。   余下使灵脉倒逆的桎梏松动,让灵炁有了可趁之机,循功法流转。   徐妧顿时了然,再抬眸望向汪海八之时,她指间拈着的坚韧倒刺,忽然附着了一道赤红流火。   当这抹赤红飞出,掠过刺壳乌虫庞大如肉山的身躯。   汪海八清晰感觉到眉心刺痛,当刺壳乌虫发出一声哀嚎,而他眉心浅浅一点凹陷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击不中,徐妧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修士的实力境界,与其修为不太匹配,又役使着一头比他强出不少的妖兽,种种迹象足以表明,他身后,至少有一个更强的存在庇护着他。   汪海八被她前后难以捉摸的变化,折腾得几乎遏制不住心底怒气。   但在徐妧靠近,而刺壳乌虫不能脱身时,他还是下意识退后几步,只是看了眼洪流下的渔村,眼底贪婪仍在挣扎。   汪海八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听我说,那机缘是……”   “我说过你不能活,先前受了限制。”徐妧身周赤青流光浮现,满目疮痍的山丘上,几乎流光溢彩。   “现在,可以确保说到做到了。”   话音落下,汪海八脸色一变,连那生死未知的刺壳乌虫也不管了,当机立断向身后崖底飞奔,纵身跃向茫茫东溟。 第54章 乌云浓黑   徐妧目光落在一侧,村民……   徐妧目光落在一侧, 村民们抖如筛糠的身形瑟缩。   “去村中将所有人召来此处,无论男女老少,不可有丝毫缺漏, 至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要将人都尽数带来,倘若再有弃欺弱小之行,诸位,好自为之。”   这座大阵像是与小月光有关,她不在底下的渔村里, 承托洪洋的大阵力量恐怕不会过多消耗, 到那时候洪洋倾泻,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被妖鬼护住的小月光闻言, 紧张想要往前,却被妖鬼拦下。   徐妧看了她一眼,顿了顿, 从佩囊里取出枚灵石与玉简,还有一块木牌, 尽数交由身侧的妖鬼。   “这是太和宗的入道功法, 我不知何时才回, 若你想好了要拜入太和宗门下, 愿与我回宗,便将灵石握在手中, 额贴玉简。”   “待你入道之后, 我自会回来寻你。”   妖鬼闪至小月光面前,将东西都交给她,小月光捧着入手冰凉的三件东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徐妧看出她心底的犹豫, 淡声道。   “不必太过纠结,你天资过人,能将你带回宗门,对我而言是好事一件,并非是我白做善事。若你不愿离开,也无妨,这些东西权当做答应过的报酬。”   一点莹然淡青,飞入小月光身后妖鬼体内。   徐妧转身,其余妖鬼尽数随她飞身落入崖底,踏浪循迹向汪海八追去。   汪海八得死,但在死前,徐妧还要问清刺壳乌虫的来由,那毒很是奇异,竟能消耗殃诅之力,犹如蛊虫相互厮杀。   要是控制得当,两者之间互相耗尽,倒是不需要徐妧再找寻破解之法。   汪海八以精血催发刺壳乌虫生机,致使其死在山顶。   眼下他狼狈逃逸,徐妧循着先前附着于他身上的术法波动,便能追索汪海八逃离的方向。   随着殃诅之力被渐渐消耗,徐妧能够掌握的力量也在增长,汪海八的状态却越来越差,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徐妧漠然看向前方,正是一直电闪雷鸣,乌云堆顶处。   这般异像,自然不寻常。   汪海八敢往那里去,他的靠山,多半就在那里。   妖鬼们无畏无惧,踩着翻涌浪花,在东溟海上疾掠。   徐妧面上神色更是冷静从容。   宗内师长甚少让徐妧一人出外历练,无论与她同行弟子修为高低,都只为了让徐妧的责任心,成为一道牵制她这股决然狠劲。   似四境天柱中青衣煞一类的称谓,在徐妧独自历练过的地方,并不少有。   正因如此,宗门师长更希望徐妧能多一分牵挂,修行一生该为自己,而非成为宗内那把锐利的刀剑。   东溟海域上下皆是乌沉一片。   汪海八不断往身上拍了一张又一张疾行、轻身的符篆,甚至不及符篆之力耗尽,就匆匆又用一张。   身后几道气息模糊紧追,让汪海八又气又后悔不迭,早知那女修是这般古怪性格,又实力不低,他就避其锋芒,之后再趁机抢夺机缘也好。   汪海八既低估了徐妧,又错估了她。   当他看见前方海面下有道庞大的阴影游动,不惊反喜,正要咬牙划破指腹的瞬间,乌云里一道雷蛇游动劈下,顷刻雷火在海面升腾。   庞大阴影随之浮起,生机全无。   汪海八的脸色,霎时与它翻腾的腹部一般苍白。   思绪因这变化微愣的须臾间,汪海八忽觉四肢及琵琶骨一阵剧痛。   风火双炁化成的箭矢穿过他的四肢,又恢复成灵炁状的流光,绕着汪海八欢快飞舞。   “义……唔!”   而汪海八被刺穿的琵琶骨处,风火双炁锁紧,又延伸蔓延至他脸颊,卷裹紧锁,将他的脸勒得几乎变了形。   将人擒住,徐妧这才悠然而至。   到了这里,离乌云成堆的中心位置更近了,天地变色之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却察觉不到更多的气机变化,不像是有谁在此渡劫。   妖鬼将汪海八转了个身,对向徐妧。   徐妧眼神清冷,道:“我只问一件事,那只妖兽,可还有同族?”   本想说明她不会伤及那些妖兽性命,可思及汪海八对他结契妖兽的态度,这话便显得多余了。   汪海八眼中几番神色变化,最终只留下满满的无可奈何,欲说话,却只发出呜呜声,他索性以眼神示意。   然而汪海八没等来灵炁松开禁锢,倒是它越来越紧,勒得面骨喀喀作响,突如其来的激烈疼痛让汪海八险些昏厥过去。   徐妧静静看着他脸色涨红,激动得唔个不停,指尖轻动,这才松开了锁住他脸颊的灵炁。   “利诱蛊惑的废话我不想听,我想知道的答案,现在你可以说了。”   汪海八绝不怀疑她是否会杀了自己,纵使这神情语气皆淡然,可就是连着那份冷意钻进了骨缝里,冻得他心一紧。   “在前边!刺壳乌虫一族都在那里……”汪海八也不顾脸疼得麻木,说话时激动得口水四溅。   然而他所指的方向,正是雷蛇游走的乌云最浓处。   徐妧看过去,没有说话,妖鬼亦是安静待在一旁。   汪海八也瞧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视线余光瞥见青红流光,再度出现在眼睑下,痛意好似再度袭来,他连忙大喊道。   “是真的啊!刺壳乌虫乃我义父所养,除那一处海域外,东溟别处绝对再找不出第二只,只要你肯放过我,就算是将它们全送给你,我都能做得了主!”   徐妧道:“你的义父?”   汪海八见青红流光顿住,仿佛抓住了希望,激动道:“正是!我义父乃朱先生,乃一方大妖,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讳!”   徐妧连东溟都是初至,又怎会知晓朱先生是谁,只是身为大妖,竟有个人族修士的义子,这件事情,着实耐人寻味。   按下想远的思绪,徐妧道:“方才你说,整个东溟除了前方海域,绝无别的刺壳乌虫?”   汪海八披头散发地点了点头,怕她不信,也已经不敢再说出什么威胁的话,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挑衅徐妧,颤声道。   “我敢以道心起誓,只要您把我放了,刺壳乌虫任姑娘您挑选带走!”   大道法则应允的誓言生效,起誓耗费不少心神,汪海八整个人愈发萎靡。   徐妧微微颔首,不待汪海八松口气,悄无声息的一瞬间,风火双炁便将他心脉绞碎。   汪海八只来得及愕然睁大双眼,旋即彻底断了气。   从他跌落的残破身躯里,飞出一道孱弱神魂,淡淡妖气裹卷护住它不被缠绕的阴煞侵蚀,将它牵引至前方乌云之下处。   徐妧操纵风火双炁,在神魂飞出一段距离时,才将这道看似薄弱实则坚固的防护击碎,妖鬼们动作迅捷,飞扑上去将阴煞和神魂尽数分食。   有一道阴煞径直朝着徐妧飞来,可也逃不过妖鬼的吞噬。   银白雷光乍闪时,映亮她眉眼间渐渐淡然的平静。   “为机缘便视凡人性命如草芥,她们死在冰冷东溟之中时,也如你此刻一般充满怨恨惊惧,我以为,你会对自己的下场早有预料。”   事实证明,徐妧的确想多了。   只不过,她也不在意一个死人的想法。   徐妧将妖鬼收入玄鸟珠里,收敛周身气息,隐匿身形朝着前方乌云最浓处的下方海域飞去,能被称为大妖的妖修,实力自然非凡。   杀了那大妖的义子,还要动他的刺壳乌虫,徐妧也知晓该低调行事的道理。 第55章 问心无愧   离得近了,徐妧才看清楚……   离得近了, 徐妧才看清楚那乌云缓缓流动成漩涡模样,对应下方,东溟海亦是有处向下飞速流动的漩涡。   海域上的漩涡自上向下看, 像极了一颗眼睛。   隐隐约约的拉扯力,从上下两道漩涡传来。   徐妧微微皱眉,周身极浅的风炁萦绕,消解这股拉扯。   好在此时体内殃诅之力去了三成,风火炁眼里源源不断的灵炁流动,与其相互角力, 使得倒逆桎梏的限制只残余四成。   海面上的漩涡极大, 源源不绝的海水倾入,这深邃向下不知通向何处的漩涡, 也不见满溢,仿佛要将海水尽数倒灌个干净。   在另一侧,乌泱泱人模妖样的众多身影。   他们彼此之间相互提防, 隐约分成了几大阵营,围着这道漩涡不远不近的站着, 像是在守住什么。   其中一行人, 为首者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五官长得有些奇怪, 弯弯的,像是无时无刻都在笑。   “朱先生, 有妖来报……”他身后, 一名妖修匆匆赶来,压低了声音道:“在西面海里见到了海八公子的尸身,乃修士所为,残留灵力波动之势极为凌厉。”   朱先生轻哦一声, 道:“辨得出是哪一派哪一家的路数吗?”   妖修摇头道:“认不出,弟兄们都不曾见过这般灵力波动,许是外界之人。”   否则在这东溟,谁敢杀了朱先生的义子还不做掩饰。   朱先生连声音都像是带着笑意,微微一顿,若有所思道:“他的神魂尽管孱弱不堪,但有我所给予的力量保护,理应回得来才是。”   其余妖修垂首沉默不语。   朱先生把玩着一串灰白圆珠,看了眼四周静候等待的妖修、人修,道。   “墟眼里的宝物,看样子还有段时间才会现世,也罢,我去瞧瞧海八这孩子,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与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要将他湮神灭魂才解恨。”   “你们在此候着吧,我去瞧瞧,花不了多少时间。”   众妖修齐声应是。   朱先生循着海中妖兽提供的线索,带着几个随从,向徐妧所在位置飞去,便很快消失在这片海域,引来不少注意和揣测。   海面浪花被漩涡吞噬,致使这片平静无波显得有些压抑。   徐妧本想绕过漩涡,去找寻刺壳乌虫,却忽然察觉到有几股丝毫不掩的妖修气息逼近。   其中一道气息尤为强大,纵然没有刻意外露,那浩瀚凝实的压制,也让人为之一凛。   徐妧停下不动,在她身侧的玄鸟珠忽然汲了东溟海水,洋洋洒洒又散成了细小水雾,借着东溟海水彻底掩盖了徐妧的身影。   随后自她指尖弹出一道风炁,青蛟入海又飞出,朝着前方一路不停地游动。   这道隐匿神通,徐妧并不常用,好在玄鸟珠本就是水属灵宝,施展起来倒是不难。   徐妧知道汪海八的死,一定会引起他口中的义父注意,能成妖修义子,想必他对那妖修来说,一定有相当重要的地方。   妖修会追来寻仇这件事,徐妧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直到下方海域里缓缓游过些妖兽身影,徐妧这才明白是为何,哪怕隐匿了身影和气息,在这东溟海里,总会有被发现的一瞬。   朱先生与亲信随从,很快便靠近了这里,几名随从清楚感知到风炁去向,没有片刻停顿。   却没曾想,朱先生忽然站住,弯成奇异弧度的眼睛像是在笑,往四下扫了一眼,眼底竟是露出几分淡淡笑意。   这让那几名连忙赶回的随从,立即低下头。   一妖修不解,恭声问道:“先生,那人莫不是躲在了这儿?”   朱先生笑了笑,不回答他的话。   而是声音微大了些,道:“原来是他的徒弟,难怪胆子这么大,只不过这东溟既非太微垣又不是天柱,你这小家伙怎么会来此。”   徐妧神情平静,一呼一吸绵长轻缓,连心跳都没有半点变化。   一方大妖岂会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徐妧做好了被他发现的准备,这话听着的确容易叫人放下提防,致使情绪有所波动。   多年历练经验让徐妧知道,对方所说的任何话,都绝不可轻信。   海域依旧平静无波,只偶然响起轰隆雷鸣。   妖修们不明所以,但也不怀疑朱先生的判断。   朱先生微微偏过脸,仔细探查这周围,尽管那道神通残余些许晦涩波动,却很难确认使用神通之人,究竟隐匿在何处。   而这神通最为奇特的作用,便是能让使用之人融入周围环境。   除非是搬山倒海的力量,否则哪怕是以术法神通群扫轰击,只要使用之人有余力维持,便能借助周围环境瓦解这些攻击,不会轻易被打出来。   朱先生眼中赞赏神色一闪而过,道:“不错,能有这样的实力,倒是没丢了你师父的脸。”   徐妧见他说完后伸出手摊开,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火红色玉牌,正是师尊齐秋水的信物。   心下微微讶然之际,便瞧见朱先生摄来一股东溟海水,亦是使出这道神通,很快就将身影彻底隐匿。   到了这个份上,徐妧清楚,无论情况如何,她也没了继续伪装的必要,便解除神通,两道身影同时在海上显现。   妖修们不知朱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索性按兵不动。   只是尤为惊讶,徐妧区区二重境的境界,竟能够杀得了有不少好东西傍身的汪海八,眼下使出的神通,还让他们没有丝毫发觉。   徐妧神色沉静,抬手行了一礼,道:“晚辈徐妧,见过朱先生。”   朱先生打量了她一眼,旋即摇头失笑道。   “这般沉稳不惊的心性,与你师父截然不同,那时他说收了个徒弟,我只当太和宗是要多出个混不吝的,他齐秋水不着调了这么些年,倒是教了个好徒弟出来。”   “你这神通,还是当时我传给他,当做是给你这没见过面的小家伙一份礼物。”   凭朱先生是大妖的境界,自然无需和她多说废话,言语间的和气慈蔼,在此刻虽显怪异,却也不似作伪。   徐妧语气平静,道:“朱先生与家师乃是旧识?”依譁   朱先生呵呵笑了笑:“当初在四境天柱中,你师父恬不知耻抢了我的东西,本不想追究,偏他一开口就让我心中冒起无名火。”   徐妧沉默,以师尊在外的名声来看,是否抢了东西有待商榷,开口激得人火冒三丈倒有几分可信。   “一路追杀他至魔域,反而却要联手应对围杀我们的魔修,算得上不打不相识。”   人、妖两族交情靠魔修,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徐妧顿了顿,没有顺着他的话议论师长,道:“方才我杀了一人,他曾坦言,乃是朱先生你的义子。”   尽管朱先生语言间一派和气,但徐妧也没有心存丝毫侥幸,随时提防着对方会翻脸。   一句耿直到不看气氛的话,就连那几个妖修都提起了心,她不借着这层关系顺势讨好朱先生也就罢了,特地提起,难不成是怕朱先生忘了这事?   朱先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你明知是我的义子,还要说出来,就不怕我会为了这口气,让你一命赔一命?”   徐妧不疾不徐道。   “事情做了便是做了,我杀他事出有因,是他所行之事,我不能容。朱先生想要让我一命赔一命,亦是事出有因,只是晚辈也不会引颈受戮。”   “你与我这么说话,哪怕我同你师父乃是旧识,也影响不了什么。”   “晚辈清楚。”   “就算你身怀奇遇,凭你的修为境界,也仍然不敌我认真一击,为何不服软认错?说些好听的话,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徐妧瞧见朱先生满眼认真,话到嘴边顿了顿。   这问话套路,令人过于熟悉,徐妧不卑不亢道:“徐妧身为晚辈,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只是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晚辈自认问心无愧。” 第56章 大变   朱先生见她果然没有半点退缩……   朱先生见她果然没有半点退缩, 摇头失笑道。   “这一点,与你师父倒是没有不同,果真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对了,你这次来到东溟,是要做些什么?我在这还算得上有些名望,或许能帮上些忙。”   徐妧眼眸湛亮,对于朱先生这番表现,有些不解。   “您义子一事……”   朱先生笑了笑, 道:“汪海八为人如何, 我心中有数,倘若今日你不是齐秋水的徒弟, 我自该为他讨个说法,可你是,那他死了便死了吧。”   他语气随意得仿佛只是一只蚂蚁被人踩死, 徐妧知道有些妖修对亲情极为淡漠,但也难以理解。   徐妧沉吟道:“晚辈来东溟乃意外所致, 因身中殃诅, 所以想要寻得解除殃诅的办法, 再找机会折返天柱。”   朱先生好奇看她一眼, 这才瞧出不对劲的地方,道。   “殃诅之力……我也不曾见过几回, 不过观你气机虽有滞涩却不严重, 可是寻到了消除的法子?”   徐妧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晚辈凑巧中了刺壳乌虫的毒,发现殃诅之力会与其相互攻击消耗,便想去寻刺壳乌虫, 试试能否将它尽数消除。”   朱先生顿时了然,身负殃诅之力会是什么后果。   汪海八得了他不少赏赐,修炼更是随意选择灵气充裕之地,就这样也打不过徐妧,一番思量下,对汪海八的死更是不甚在意。   朱先生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摇头道。   “但刺壳乌虫散养食杂,体内毒素多是从平日食物之中积蓄,能化解你所中的殃诅之力,难说是哪一种灵物所致,你想再寻一只来消除殃诅,难。”   得知这样的情况,徐妧神情不变,冷静道:“眼下殃诅之力倒也消除不少,若是不能在此尽数解决,晚辈亦可回宗门请师长出手。”   朱先生笑着说道:“想从天柱或太微垣来到东溟,可不是件容易事,又正好碰上墟眼现世,你倒也不必急着离开,不如随我去墟眼,或许能得到一两件宝贝。”   “至于回去,等墟眼消失后,这东溟的天柱碎石任你选一处,都能回到天柱。”   徐妧垂眸道:“晚辈此次因意外来到东溟,不敢让宗门师长等待心急,先生好意,晚辈心领了。”   “你这么说话,就不怕我动怒?”朱先生笑意似淡,他身后的妖修低着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徐妧道:“晚辈不敢。”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场者都听得出。   朱先生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叹了口气,道。   “若我膝下孩儿,能有你这样的骨气,我便心满意足了,真不知道齐秋水哪来的福气,你这品性,定然不是他教出来的。”   感慨过后,朱先生解释说道。   “不用这般戒备了,汪海八只不过是我旧时爱慕一人族女子之子,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才养着,他品行不端,死在你手里我又何必怪罪在你头上?”   徐妧没想到朱先生连这种事,都能坦然说出来,心下略感讶然之际,又听得朱先生开口。   “走吧,随我去墟眼走一趟,至于你所中殃诅之力,事后我再替你想想办法,倘若你来东溟,我身为长辈却连点好处都不给,回去后你师父指不定怎么骂我。”   朱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却认真了些:“若是真要问罪,何必等到如今。”   话音落下,朱先生转身浮空迈步,妖修尽数退让开。   徐妧略加思索,便跟了上去。   不论前边那些话是否可信,至少朱先生最后一句话没说错。   实力差距在此,哪怕是想要利用,他也无需与自己多说废话,想明白这些,徐妧随朱先生在这平静无波的东溟海上步步前行。   朱先生自然是察觉到徐妧跟了过来,面上回忆过去的神情淡下,问道:“你师父近来如何,可有多几个仇家上门寻仇?”   徐妧顿了顿,摇头道:“家师镇守天柱,近况尚好,多谢先生关心。”   朱先生呵了一声,道:“这可不像他,啧,罢了,当着你这个徒弟的面,我也不好抹黑你师父。”   “……”徐妧微微抿唇,神情缓和。   从开始到现在,朱先生抹黑师尊的话可没少说,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丧良心。   一路上,朱先生说起不少过去的事,每每提及齐秋水做过的事情时,要么咬牙切齿,要么又对他们联合坑了谁而哈哈大笑。   徐妧静静听着,看出朱先生似乎对那般自由自在的日子,颇为缅怀。   而他所言的种种,倒是与师尊平日里与认可之人相处并无差别。   徐妧忽然道:“先生似乎许久不曾去往天柱?若是需要,晚辈此次回宗可与师尊言明,您二人相约在天柱相聚一回,便能把酒言欢。”   朱先生面上笑意淡下,道。   “若能无拘无束,你这孩子也不会连我这个长辈都不认识,不是今时今日见到你,我也不觉十数载过得这般快。”   徐妧微顿,低眸道:“是晚辈冒昧了。”   朱先生摆摆手,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抬手亮出一枚通体剔透的水精雕琢而成的蜘蛛,看起来莹润可爱,散发清泠光晕。   “多年不见,也该送你师父一件礼物,这东西能够避水祛毒,虽说以你师父的修为用不上,但也是个心意,你替我拿给他。”   徐妧轻声替师尊道了声谢,接过他递来的水精蜘蛛。   正要将其妥善收起,朱先生突然说道:“这小物件还有个很有意思的效果,你试一试,以灵力灌注其中就能瞧见。”   徐妧修长的手指轻托水精蜘蛛,抬眸看了一眼朱先生,便见到他面上隐隐的期待。   “这毕竟是您送予家师的礼物……”   “难不成我还会算计你?小家伙年纪轻轻,总是这么警惕可不好,未免过于拘着自个儿!”   被朱先生期待的语气匆匆打断,徐妧抿了抿嘴,心中微微感到无奈,道:“是,前辈。”   徐妧自然不会再纠结他是否会对自己动手,凭着朦胧的气机压制,朱先生的境界在她之上的差距甚大。   只是总觉得对方刻意端着的淡然神情里,那时不时流露出的期待,与师尊在冒出一些打算之前,颇为相似。   风炁徐徐,飞入剔透水精蜘蛛中,无色透明的水精泛起淡淡青色。   徐妧眼神清冷,看着掌间水精蜘蛛。   朱先生亦是满怀期待,嘴角克制不住的咧着,麾下妖修虽有好奇,却也不敢直视。   不多时,水精里的青色浓郁,突然一只微微透明由灵力凝成的大蜘蛛蹦了起来,从徐妧面前跳过,顺着海面径直溜远。   “噗……噗哈哈哈哈哈!”朱先生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妖修们低头相互对视一眼,谁也没见过主上这般开怀的时候,都感到惊奇不已。   徐妧:“……”   朱先生竭力缓和停不下来的笑,道:“怎么样!可有被吓到?”   徐妧沉默片刻,平静道:“前辈与家师,果然私交甚笃。”   先前的预感,也果然没有出错。   朱先生长舒一口气,神情松快,道:“对了,打个商量,这件东西的作用别与你师父说太多,就让他自己试试,咳……你也应该想看看那场景的吧?”   徐妧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头。   师尊虽然不会怪她,但身为弟子,徐妧并不想做这么无聊幼稚的事情。   朱先生撇撇嘴,也不勉强他,道:“罢了,不为难你。”   话虽如此,他却暗暗弹了一道妖力至水精蜘蛛中,便笑容自若地双手背在身后,带领徐妧朝墟眼所在的方向飞去。   似乎是方才把话都说完的缘故,接下来的路程,朱先生倒是不怎么说话,只说了些关于墟眼的详情。   东溟界少有陆地,墟眼对于东溟而言,是犹如洞天福地一般的存在。   每逢墟眼现世,都会有不少罕见灵材宝物自眼中喷薄出,传闻这些灵材宝物,皆出自墟眼之下的归墟中。   关于归墟的传说,在东溟流传不少,却不曾有人窥得其貌一二。   尽管朱先生语气随意,像是墟眼里出现的宝物随便捡,但徐妧清楚,这是他基于实力强大的自信罢了。   到那时,只怕是厮杀得血染大海。   很快,徐妧随着朱先生又回到了墟眼附近,他们一出现,便引起不少注视。   见是朱先生在前,才飞快地将那些不善的打量敛去。   “出来历练,怎么也不带把像样的灵器傍身?待会儿墟眼爆发,我会护着你不受风水异兽侵扰,你只管抢夺东西即可。”朱先生正色道。   “过后我再挑几件灵物予你,回去寻位炼器师,替我好好打你师父的脸。”   话说得快了些,朱先生轻咳一声,尽管最后一句是心里话,但当着小辈的面说出来,还是有损他长辈形象。   徐妧顿了顿,虽是好意,却重得徐妧不想理所当然地受下。   察觉到她想要推辞,朱先生索性先开口。   “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你是个懂道理的孩子,这点道理,想必也是明白的。”   被这么不讲理塞好处的情况,徐妧也不是头一回遭遇,只是朱先生之于她甚是陌生,这份慈爱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徐妧低声应是,随后目光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偌大的墟眼,离近了看更能清楚感觉到它的磅礴之势,深邃向下不断倒灌的海水里,像是有雷龙电蛇游走。   犹如蚂蚁般的修行者们,间夹杂着身躯庞大许多的妖兽,围绕着墟眼站了一圈。   人修与妖修并不泾渭分明,这并不稀奇,每一界的修行者相处之道,都各有不同。   徐妧察觉到不时有几道目光,从各处扫来,她每每漠然回望,都能恰好看见或年轻或壮年或老迈的男子。   朱先生意识到这一动静,眸光微沉,连天生带着几分笑意的五官,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些打量徐妧的视线,顿时消踪匿迹。   “都记着,待墟眼消失后,让他们自己来请罪。”朱先生传音与亲信。   徐妧倒是没从这些视线打量中感觉到恶意。   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这墟眼吸引,体内的风火炁眼,火炁异常活跃,就像是隐隐约约与什么产生了共鸣一般。   “墟眼中涌出的宝物灵材,品阶不一。”朱先生道:“只是这道墟眼,有些奇特,竟引动天地异象……惹来了不少老妖怪的觊觎。”   朱先生颇为欣赏徐妧的品性,自然也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贪婪无度的人。   因此,多余的告诫,便没有多说。   一想到徐妧把从墟眼里抢到的宝物,带回太和宗让齐秋水见识见识,凭那家伙的性格,断然会觉得输给他一回,朱先生便笑得眯起了眼。   当年两人约好了,谁家弟子后辈去到谁的地盘,都得好生照顾,权当是对方欠个人情,这次可算让他逮到机会。   “先生,由墟眼现世而引发的天地异象,似乎不常见?”   徐妧抬眸,观望顶上乌云。   这风雷水电流转的气机,像是循着一种捉摸不透的规律。   朱先生点了点头,道。   “嗯,确实少见,但墟眼的危险,多是倒灌海水的牵引力量,以及里头的风水双蛟,过去异象发生也不曾有过什么特别。”   “这样吗……”   徐妧微微蹙眉,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无法捕捉到那气机流转的规律。   但不只是身侧修为远超自己的朱先生,就连其他围绕墟眼的修行者,也无一人察觉到不妥之处。   朱先生闻言,有些不解地低声问道。   “怎么了?难道是殃诅发作?”   徐妧摇头道:“多谢先生关心,只是晚辈一直觉得……这墟眼与天顶乌云之间,气机总有些奇异……”   “许是你头一回见到墟眼现世,心情难免会被影响。”朱先生笑道:“这场面确实恢弘,有时上百年也难见一回,这次倒是与上一次间隔不过几日,你也来得巧。”   徐妧眸光清然,随着火炁的雀跃越盛,她也越发的冷静。   “先生,我觉得……不对。”   朱先生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宽慰道。   “观这风云涌动,海水倒灌之势渐缓,是墟眼中宝物将要涌出的时候了,你放心,稍后只管专注去抢宝物便是。”   但下一刻,天地骤然发生大变。 第57章 威胁   当风雷水电流转间的气机融汇……   当风雷水电流转间的气机融汇, 那若有似无的规律骤然清晰,霎时间,一座大阵冉冉升起。   修行者无不是脸色一变, 却都按捺住下意识的念头,没有在大阵结成之前离开这里。   朱先生亦是有些惊诧,看了眼徐妧,道:“方才你就已经看出异常?”   徐妧低声道:“晚辈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知会有这般变化,这座大阵……似是天然结成。”   “它倒不像是杀阵, 气机浑然天成, 更像是保护或是圈禁着墟眼中的什么。”朱先生沉吟道:“看来这一次是我想当然了。”   徐妧听明白言外之意,亦是将目光投向墟眼之中。   “看来稍后, 少不得要有一场大厮杀了。”   难怪即使被大阵框在了里面,也无人想过离开,这般大阵仗的出现, 只会更加刺激修行者们。   危机往往与机缘并存,哪怕最后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又或是得了一场空, 可谁也不愿放过那一点的可能。   朱先生笑容自若, 道:“你只管放心, 有我在,是人是妖都断然伤不了你分毫。”   身为东溟一方大妖, 朱先生说这样的话, 并非无的放矢,就算在场也不只他一位大妖,可当彼此势力相互牵制时,又有谁敢冒险拂他的面子。   这时, 原本待在墟眼各处的修行者,忽然都有了动作。   被麾下拥趸而来的几道身影汇聚,最终朝朱先生与徐妧所在的位置走来。   一身黄衣长袍的人修率先开口,道。   “此番变化,想必诸位也明白,墟眼里将要出现的宝物绝非寻常,未免相互争夺伤了和气,我们不如先商议个章程出来。”   皮肤泛金的妖修沉声道:“别的不说,那些散修除了仰仗我们的庇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用,不如先将他们驱赶到一旁,再做定夺。”   最后一位妖修眸光沉沉,嗓音粗哑得像是砂砾摩擦,道。   “至于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旁压阵即可,墟眼里出什么宝贝,都让孩儿们各凭本事,他们没那个能耐,我们再出手,不知朱先生意下如何?”   一人两妖,身后乌泱泱缀着其后辈子弟。   剩余仍在墟眼各处散布的修行者,除了散修之外,便都是不入他们眼的势力。   而这一言一语中,徐妧也能将眼下的局面分析出个大概。   与其说是来和朱先生商议,倒不如说是通知一声。   朱先生自然也明白,面上笑容依旧,道:“你们三家想好了,可其他人修、妖修,却未必会答应,几位就不怕到时候闹得不好收场?”   金肤妖修道:“有我们四位在此,谁敢有异议?”   “正是,何况宝物能者居之,想必朱先生麾下不会养无能之辈,就算你收养的那些个义子不在此,也无大碍。”黄衣人修道。   朱先生笑意渐淡,语气不阴不阳道:“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   哑声妖修跟着笑了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徐妧。   见她虽是生面孔,修为却一目了然,尽管一身灵力波动远比同阶修行者胜出不少,在他眼中,也仍然是不值一提。   “孩儿们,还不快快上来拜见朱先生!”   另外一人一妖没有开口,身后也分别走出四五道身影。   修为最低者乃四重境,最高者则是嗓音粗哑妖修的后辈,毫不收敛的威压将其六重境修为显露出来。   另外两方后辈中,虽然也有六重境修为,却不及他气势逼人。   反观朱先生这一边,麾下妖修多是四重境,五重境者仅有两位,看这场面的意思,显然他们只允许一方派出至多五位后辈子弟。   满打满算的凑,朱先生始终要比他们吃亏。   “晚辈,见过朱先生!”   参差不齐的喊声,堪比轰隆雷鸣。   朱先生面上笑意不达眼底,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黄衣人修沉声道:“朱兄这么说,倒像是我们在逼迫你一般。”   哑声妖修笑了起来,笑声仿佛利爪划过铁块。   “这可是最公道的安排了,让孩儿们去抢夺机缘,我们这些老家伙看着,也免得伤了和气。”   金肤妖修跟着笑道:“朱先生尽管放心,我定会约束这些后辈,绝不让他们有谁下死手。”   这明晃晃的算计,偏寻了个无法挑理的名头。   朱先生轻嗤了一声,懒得再与他们多说废话,点了四个修为不高不低的妖修出来。   忽然,他顿了顿,偏过脸看向徐妧。   徐妧这么一瞧,不用想亦猜得到,那两妖一人乃至数道注视,定是随之聚集在自己身上。   “你可愿去?”   哑声妖修闻言,顿时眯起眼眸,再次仔细看她。   与之前探查所知一模一样。   二重境的修为,能有这般浑厚凝实的灵力根基,一看便是受家中师长之流宠爱,助其压制修为,学那一鸣惊人的举措。   原本还有些疑虑,可扫一眼朱先生挑出来的妖修,没一个像样的。   毫不掩饰地与另外两者对视一眼,哑声妖修道。   “小姑娘家,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何况我的孩儿们,都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你想要的宝贝,招招手他们可就都会捧到你面前。”   徐妧目光一转,与朱先生对视,道:“还请先生,准允晚辈亲历一次墟眼现宝。”   至于那妖修说了什么,徐妧自然而然地将其忽略。   朱先生眼中笑意这才真切几分,道。   “好!”   不愧是……的徒弟,关键时刻,就是给长辈留面子。   金肤妖修笑容和蔼,暗中传音给选出的五名妖修后辈。   “不论这二重境的人修是否有诈,稍后第一个送她上路,都做得利索点。”   另外两家,亦是这般吩咐后辈子弟。   朱先生清楚,这已不仅是争夺墟眼宝物了,更是表明了眼前三者联合的态度,他淡声似提醒道。   “小家伙,我会在这好好看着,谁敢多看你一眼,我都会将他的眼睛剜下来,让你踢着玩儿。”   “我呢,为老不尊惯了,没别的乐趣,就是喜欢照拂后生。”   “几位想必是可以理解的。”   朱先生说罢,笑着来回扫了一眼他们,威胁意味明显至极。   他们都在等待,即便是朱先生,也是如此。   谁先按捺不住动手,便是时机成熟。   徐妧清楚在这几番言语对话里,暗藏着什么样的交锋,她眼神冷然,神情一如平常的镇静。   风火炁眼之中的火炁,几乎快要挣脱命契约束、殃诅倒逆的两重压制,她很久没有体会过力量几近失衡爆发的状态。   徐妧微微垂下眼眸,敛去眼神中的克制,轻呼出一口气,总觉得快要将那股燥烈炽热,也随之呼出来。   嗓音淡淡,轻得几乎被海水倒灌的声音掩盖。   “一定能理解的吧。”   墟眼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勾动了她体内的火炁,徐妧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在这里突破。   徐妧墨黑眼眸略微抬起。   远处,散修们的脸色,比海水还要黑沉。   无论是人是妖,都在担忧着是否会被殃及,而那些不大的势力,则是选择联合在了一起,以免成了被吞吃的小虾米。   众生相……   徐妧抑制着强大力量涌动时,也随之上涌的好战情绪。   而朱先生与那两妖一人,却都毫无所觉,仍在话中有话地打着机锋。   只待墟眼里,那件引动天地异象的宝物现世,到那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刻。 第58章 荒谬   被选出的后辈子弟,尽数站了……   被选出的后辈子弟, 尽数站了出来,其余则是散去墟眼各处,不多言语, 只守住各自的位置。   恰恰好,便拦住了散修以及其他势力修行者的路。   一众修行者俱是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愿做那个出头鸟,却又心有不甘。   “晦气!”   不知是谁低骂一声。   以往也的确抢不过这些大妖或大能,可到底是有机会吃上肉,眼下这状况, 恐怕连碗中残渣都未必能舔上一口。   “他们这么做, 想必是被那异像所吸引,打算连那一丝的可能都不放过, 然而这般激进决绝的做法,只会引来诸多不满。”   “小家伙你放心便是,有我在, 定会护你无恙。”   徐妧抑制着火炁的雀跃势头,四周还有其他三方后辈子弟毫不收敛的威压, 无时无刻在挑衅着她。   战意上涌之际, 就听到了朱先生语调安抚的传音。   很显然, 朱先生误会了徐妧此刻的状态, 以为她是对之后要发生的一切,感到了紧张。   徐妧轻舒一口气, 传音道:“晚辈知晓, 多谢先生照拂。”   不多时,海水倒灌之势终于彻底停歇。   幽沉墟眼泛起朦胧亮光,似有蛟龙在其中盘桓游动的身影,亦是被这逐渐清晰的湛蓝清亮, 映得若隐若现。   不必被催促,十几道身影骤然跃向墟眼上空,紧盯着下方的墟眼。   朱先生选出的四个妖修,呈保护之势,隔开了另外三方后辈子弟与徐妧。   徐妧握着玄鸟珠,指腹轻轻摩挲,眼眸微眯起。   在这水灵气充盈到几乎化作实质的地域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才会引得火炁如此亢奋。   而得了自家主上吩咐的修行者,见朱先生麾下横在他们与徐妧之间,心底微嘲,也没有着急动手。   稍后宝物现世,局势一乱,由不得朱先生麾下还能如此齐心。   倒灌虽停,海水却仍然呈漩涡流转。   直至它戛然而止。   湛蓝清亮的光辉大盛,从海中骤然飞起几件东西的身影,一瞬间,在上空的十几个修行者眼神一凛,所谓联合全然弃之脑后。   他们毫不犹豫,疾速飞向那几件被模糊了模样的东西。   徐妧没有动,朱先生麾下四名妖修微微皱眉,但也选择了沉默,留在了原地。   最先抢夺到东西的妖修,并非修为最高那几位,接着几名妖修与人修亦是伸手抓住了东西。   其余修行者,则是明显地防备着徐妧与朱先生麾下。   却不曾想,在他们同伴抓住东西的瞬间,清透到几近无形的火焰,迅速顺着他们紧抓住的东西,反爬附其手臂上。   “这是……”   循着他们抓住东西之后的片刻,看清楚了东西的模样,竟是一截截断面光滑封血的蛟龙异兽的躯体,朱先生麾下霎时脸色一变。   随后又是数十道蛟龙异兽的残缺躯体升起。   这时已无人再敢急吼吼扑上去,几个修为最高者,果断将同伴被无形力量缠绕的手臂斩断,动作快得疾如闪电,却也险些被沾染上。   就在此时,朱先生眼神微凝,朗声道:“快回来!”   另外两妖一人,亦是想到了些什么,到底是培养至如此修为的后辈子弟,纵然墟眼里的宝物诱人,也不想将他们白白折损在此。   既然朱先生先让他麾下回来,这两妖一人也顺水推舟,召回后辈子弟。   众修行者得了令,没有丝毫犹豫往外飞,看得被排除在外的散修和小势力们又是庆幸心惊,又是幸灾乐祸。   徐妧却仍然停留在原处。   朱先生麾下俱是不明所以,有些焦急地皱起眉头,想要低声催促她。   而其他人则已要飞至墟眼边缘,然陡然有那清透无形的力量,似水纱轻盈飞速升起,直至大阵穹顶。   收敛不住前行之势的一个五重境人修,径直撞了上去。   甚至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发出,瞬间化作干枯尸体朝着墟眼下方跌落。   清透水纱色泽浓郁了一丝,片刻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内外扩张。   黄衣人修面上神情微沉,道:“墟眼之中水生异火,外又有天地异象,继而天然连成大阵,诸位可曾见过这三件奇事同时发生?”   “别说这些神叨叨的废话了,老子的孩儿们可都被圈在里头,这异火到底什么路数,谁知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思量如何破开这大阵,就算墟眼珍宝现世,我们也得先做好准备才是,后辈子弟各有其命数,能否穿过异火回来,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最后,大妖拖着粗哑的嗓音说出一大段话。   你言我语,道的尽是各自心中盘算。   待话音落下,透明水纱缓缓扩张,却再无一人一妖言语。   朱先生险些就按捺不住心底几欲发作的脾气。   索性不顾这些人在算计什么,似是笑着的五官也一派冷然,无数条难以察觉的蛛丝飞出,触及透明水纱瞬间,竟是瞬息变得枯白卷曲。   朱先生沉下脸,自断一截蛛丝,任由它飘飘摇摇,被附着其上的异火侵蚀。   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另外两妖一人的表情,并无幸灾乐祸,甚至升起一丝凝重。   他们有意这般对待朱先生,是不屑其分明是后辈资历,却在近些年,屡屡嚣张无度地与他们抢夺上等的修行福地、资源。   但不能否认的是,朱先生确实有些本事。   可这陡然升腾扩张的异火,似乎连他也难以对付。   …   …   内圈里,修行者终是聚在了一起。   妖修莫若,乃是当中修为最高者,他随意扫了一眼其余人,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徐妧所吸引。   在场者无论是人是妖,修为高低,都对此变化甚是在意。   偏她还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微微垂眸,静静伫立在那儿。   莫若冷声道:“主上让我等暂且观望,试着能否找出穿过异火屏障的法子,诸位,有何高见?”   “有你莫若在,我们又能有什么高见?”人修之中,身周泛黄护体灵气萦绕的邱菊,语气不掩挑衅。   他们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在场修行者都知晓,双方皆是六重境,哪怕是在眼下这局面闹起来,也没人敢插话。   只除了另一位六重境的妖修。   金肤妖修麾下,那紫发妖修呵笑一声,道:“看这异火扩张速度,应该能让你们打上一架决出胜负,二位不妨直接动手?”   莫若冷笑道:“别在这煽风点火,至少我这儿,可没有蠢到直接殒命的,倒是要谢他一回,替我们试出异火威力。”   邱菊神色微嘲,道。   “找不到穿过它的办法,也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差别,他蠢?到时候谁都和他一个下场,我只是见不得某些妖修自以为是的嘴脸罢了,只会徒劳浪费时间!”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有个人修低声说了一句。   “……我好像知道,如何让这异火暂缓扩张了。”   在场者当即齐齐看向他。   邱菊道:“还不快说,免得别个心急如焚。”   人修低声道:“那异火升起之时,本就向内外扩张,我看得仔细,方才李师兄撞上异火时,异火停顿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再多的话,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大家都已经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莫若、邱菊和紫发妖修皆是沉默,周身灵力波动不迭,显然是在与外边的主上传音,告知这一发现。   片刻之后。   莫若冷声道:“此事,主上自有定夺,诸位放心便是。”   “话虽如此,但大家同是陷落此番险境之中,那几个,总不会想着要坐享其成吧。”紫发妖修朝着徐妧所在位置瞥了一眼。   邱菊低下眼,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没个结果,你就收起这点小心思吧。”   …   朱先生麾下的四名妖修,彼此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徐妧究竟在做什么。   但碍于朱先生对她的态度,只好把几欲脱口而出的询问,憋在了肚子里。   火炁对那道异火,像是被本能催动的垂涎,在徐妧的灵脉内,犹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奔腾。   徐妧清楚,那道异火定然绝非寻常,品阶甚至比这炁眼诞生的火炁还要高上些许,才会让它想要触碰吞噬。   但眼下局势不明,又有两位大妖与一位大能在外虎视眈眈,她自然不能贸然放纵火炁的本能行为,只好引导其循功法运转。   一个大周天过去。   徐妧便发觉,她开始按捺不住修为将要突破的势头。   正想着要不要隐秘地放出火炁,去尝试触碰异火之际,在异火的另一边,忽然接二连三响起几声惊叫惨嚎。   随后便是低低的惊诧议论,似蚊虫嗡鸣。   徐妧抬眸看去,见嗓音粗哑的大妖,竟是驱使强大妖力摄了几个修行者,人、妖皆有,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丢向异火。   此举像是溅入油锅里的水珠,霎时闹得沸沸扬扬。   而透明水纱般的异火,也在此时停下了扩张。   徐妧微微皱眉,她明白大妖此举何意,却不能认同。   一时间,理念似因这事情的发生,而有所触动,清明心境亦随之蒙上一层白雾,徐妧神情微顿,她知道,突破的时机到了。   “未到生死存亡之际,你却随意褫夺其他修行者的性命,为的是什么?”   “不甘破坏大阵和异火,仍在期待珍宝现世。”   “仅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贪欲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因为大妖这一举动彻起的哗然惊诧,因为徐妧嗓音清然的几句话,彻底推向了高峰。   只不过,听到这话的无论是谁,心底都只浮现了两个词。   荒谬。   可笑。   强者为尊,那些修行者的死,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他们的弱小,众修行者哗然不满,怕的是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   但听得说此话的人,竟是区区一个二重境。   他们只觉荒唐,毫无认同之感。   忽略了两妖一人投来的讥笑视线。   朱先生定睛看向微微阖眸似是陷入困惑的徐妧,仔细琢磨了一番,旋即双眼越发明亮,心中更是生出期待。   临危突破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看得出徐妧的不凡。   也因此,哪怕徐妧说出这般,对外人而言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朱先生也不觉荒谬可笑。   就算那大妖被触怒又如何。   朱先生先前让的是无谓之争,可现在,只要徐妧能给他一个惊喜,这外界种种压力,他自然不惧无法一人承担。   想到这,朱先生忍不住笑骂低语道。   “狗东西!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这般令人心生畅快的场面,他那些个义子,可从未有过。 第59章 锻剑   黄衣人修笑声带着嘲意,道:……   黄衣人修笑声带着嘲意, 道:“断海老妖竟也有被后辈责问的一天,就是不知,你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断海听着这话, 眼神阴阴沉沉,他看得出来徐妧这时恰逢修为突破,以及心境突破的两道关口,对此,他倒是不甚在意。   再怎么突破,顶天也不过是个四五重境罢了, 算得了什么?   唯独被徐妧拿来用作突破心境这一件事, 让断海心生恼怒。   区区一介小辈,断海自信随意一指都能将其灭杀, 岂能容她这般利用自己。   断海不掩眼中杀气,道:“难道朱先生就是这般管教自己的后辈子弟?放任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来指责我么!”   朱先生不在意的笑了笑:“想你身为大妖, 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性子,何必与后辈计较。”   先前他们联手逼压时, 怎就没想过是众目睽睽、堂而皇之, 朱先生心情畅快, 迎上断海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表情, 笑着挑了挑眉。   断海呵笑一声,道:“好好好, 看来我确实不该和小辈计较, 更是应该指点她一番!”   话音落下,无形力量挟锐利锋芒,直指徐妧而去。   只是穿过异火时被灼烧削弱了近八成,余下二成力量, 被反应迅速的四名妖修联手挡下,骤然炸开的余威向四周扩散。   在触及徐妧的瞬间,被流散的灵炁化解,这才没能影响到她分毫。   朱先生笑容一顿,认真看向断海,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断海嗤笑道:“怎么,指点一下小辈,让她知道行事之前,合该好好思量一番的道理,有何不妥。”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争执不休只会伤了和气。”金肤妖修打起圆场:“何况这异火又开始扩张,珍宝却未出现,该怎么打算,要想想了。”   断海看了眼朱先生,面上笑容透着股阴沉,道:“不急,既然他的后辈突破心境那一问是冲我而来,我也不能不作回应。”   朱先生微眯起眼,淡声道:“你想做什么,可得想清楚了才好。”   “哎!难道他还会欺负一个修为低微的后辈不成?”黄衣人修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朝朱先生笑了一笑。   话虽如此,身形却有意无意与金肤妖修一起,拦住了朱先生。   眼下有异火隔绝了两边,即便是附带了力量的音攻,也会被异火灼去大半。   断海目光一转,看向徐妧,在抛出那一问之后,徐妧便不再开口。   这是徐妧在自行思量那一问的答案,在她心中,会有心劫化声不断否定她所坚持的理念,唯有堪破这一道坎,心境蒙雾才会驱散。   自此心境更上一层楼。   而这往往是三重境突破至四重境,才会遇到的心劫。   一重境不过入道,二重境顶多算是初出茅庐,三重境方能有些自保之力。   之所以三重境会有觉明一称,正是要在此阶段明晓道理,稳固理念,方能突破境界,化灵为液继而合丹。   压制修为,也不过是从二重境跳过了三重境,在断海看来,这实在是无聊至极的举措。   而他也不会再凭白浪费力气,眼下这情况,言语蛊惑远胜动手,他可不信,自己还说不破一个小小修士的心境。   摧毁了徐妧的理念,使其心境蒙尘,远比杀了她还要阴毒,对断海而言,这也更令他心情愉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断海高声道:“他们迟迟不肯离去,难道为的不是这微小的可能,也想搏一搏那即将现世的珍宝?”   “即便我不动手,他们最终也会死在异火之中,总归要死,也只不过是我先动了手,岂会和我是否要满足一己私欲有关?”   他的声音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刮着所有人的耳朵。   “更何况,只是死几个修为低微的家伙罢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实力不如他人,否则为何死的不是别人?为何他们又反抗不能?”   断海阴恻恻笑道:“他们的死,为你我乃至众人延缓了异火扩张,舍小保大,也算是死得其所,又怎能只算在我的头上。”   在徐妧心中,那道低语着弱肉强食一套论调的声音,像是得到了认同,转而顺着断海的话说下去。   “三位这么做,意思是要与我为敌,与连朱海域开战,是吗?”朱先生阻拦不及。   他冷着脸,就连微微弯着似笑的五官,也带着不敛的锋芒。   黄衣人修摇头道。   “此言差矣,断海只是在替你指点后辈罢了,她所言,不过是些幼稚无知的理念,众生平等?那为何修行又要分出实力高低,为免你这后辈误入歧途,断海才会直言不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金肤妖修点头认同。   朱先生冷冷一笑,不再开口说话,却暗中催动功法,本命天赋悄然运转。   纤细得似乎一碰就断的蛛丝,在这座天然结成的大阵之内无声蔓延,逐渐连接成一道几乎将所有修行者都笼罩其中的蛛网。   他们如此对待徐妧,不过是在试探朱先生的底线。   往日不断的细小摩擦,在今日,借着即将现世的珍宝,索性一举挑明。   修行重在炼体、修心、养魂、蕴神。   突破至四重境意味着肉身强横几乎化臻上理,开始真正意义上有了问道长生的资格,此时方能开始养魂、蕴神。   在这个过程中,心境便是要不断锤炼,保持清明澄净。   无论坚持的理念是对是错,皆不可迷惘过久,否则心境破碎、蒙尘,都会导致修为倒退乃至全无。   徐妧从未认真想过自己所坚持的理念是何,所作所为不过随了宗训的遵循本心。   “弱者不愿枉死,就应该想办法变得更强,而不是期望强者怜悯同情,否则,强者又何必苦苦修行,为的就是护佑弱者么?”   那道声音如影随形,一旦响起,整片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徐妧与它。   徐妧垂眸,低语似是回答。   “那么苦苦修行成为强者,就是为了践踏弱者吗?”   “你这么说,不过是以道德二字想要约束强者,可谁人来约束弱者,他们会死,不也是因为觊觎珍宝,被自己不自量力的决定所致。”   “在场者何其多,怎么偏偏是这几个被我选中,正因他们修为低微,能够为我等拖延异火,是他们唯一能起到的作用,你所言,是在责怪我不该为大家考虑吗?”   心中那道声音,与断海的声音同时响起。   断海见她沉默不语,顺势乘胜追击,大声道。   “你年轻气盛,不明道理,本尊自然谅解,只是少年人行事得有章法,莫要贸然出头,以自己理念约束他人的做法,还是等你有些本事的时候再说!”   徐妧忽然睁开双眸,黑白分明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莹润光泽。   她看向断海,心境从未有过这般澄明无垢。   “你自恃实力强大,因而随意剥夺他人性命,的确与我所认为的理念不合,然,这道理念仅是约束我自己,还请不要误会。”   “只是见过你的所作所为,更明我该坚守本心。”   “理越辩越明,我自然不会以己约束他人。”   理念明确,心境清明,那道声音也随之不再出现。   倒是断海被她这一番话激怒,尤其是见到了徐妧的变化,知道她这是堪破心境蒙尘,不出意外,便会一举突破至四重境。   断海冷笑道。   “不以己约束他人?那又是从哪里来的道理指责我,一介小辈,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吗!既然你这么说,便是说我坚持自己的理念也无错,我舍小为大,又何错有之?”   徐妧道:“你所舍的小,乃是他人性命,你慷他人之慨,掩自身贪欲私心,这便是错。”   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   身处内圈的莫若见她这般不知好歹,到了这个时候,还敢当众指责他的主上,脸色顿时阴沉,便想要动手好好教训她。   断海却忽然传音呵斥,拦住了他的动作。   随后讥笑道:“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对的?放任异火扩散,将所有修行者都纳入灼烧,还是要我们这些个强者出手?”   断海与徐妧的争论,归根结底仍跳不出弱肉强食四字。   听者之中,有不以为然,亦有低眸沉思。   站在远处观望这一切的修行者里,一个化形还不完全的妖修,仰起头看向身边中年模样的人修,轻声问道。   “师父,您觉得谁说的对?”   中年人修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一丝笑意,道:“是对是错,从来都不会在这三言两语之中论得出。”   小妖修不明所以,道:“徒儿以为,那个姐姐说得对,何况她也不是要让咱们都认同,只是说断海老祖做的不对。”   中年人修面色微变,连忙捂住他的嘴。   抬头迎上几道探究的视线,他笑了笑糊弄过去,随后低下头小声斥道:“臭小子,想连带着你师父我一起折在这儿吗?”   小妖修有点委屈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中年人修松开手,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意慢慢淡下。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徐妧回应,他在这众人都放轻呼吸的时候,传音道。   “这世上很多道理,并不只是论对错,这姑娘……下场怕是难有善终,你要以此为戒,往后切记不要因一时的冲动,去触怒比你更强大的修行者。”   小妖修不能理解,也不明白为何师父在说完这话以后,为何要那样无奈的轻叹一声。   他睁着纯净明亮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徐妧的背影。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为何对的人就不能有好下场呢?   嘶哑阴沉的声音,忽然响彻大阵之内。   “你以为的对错,还不是想要强者考虑弱者,凭什么?只因弱者是弱者?我要告诉你,弱肉强食,才是最天经地义的道理!”   “而我的选择,再正确不过,待这异火继续扩散,我仍要这么做,且看看有几人会与你一个理念!”   断海不管徐妧想怎么回答,他今日断不会让这心比天高的人修突破成功。   倘若初衷是为了打朱先生的脸,让他折损一个看重的后辈。   那么现在,断海还真有些享受这占了道理的快意。   徐妧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要说服谁。   堪破心境蒙尘的瞬间,徐妧的耳边不闻嘈杂喧嚣,唯独余下她自己绵长的呼吸,随心跳一起,呼吸、跳动间暗合道韵。   徐妧清楚地感觉到对风火双炁的掌控,变得更加随心,极易失控的状态像是从未有过。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璀璨而又剔透。   灿灿金液无端在识海内,像是小喷泉似的汩汩涌出,不断滋养着徐妧尚显朦胧的神魂,而六识在这之间也不断增强。   徐妧放开了对脉内灵炁的约束。   很快风火双炁便在功法运转下,生生不息,似江河决堤般奔腾汹涌。   徐妧轻舒了一口气,这突破时的感觉,实在久违了。   灵脉里,看似被容纳在其中的灵炁变得少了,实则乃是灵脉因修为突破而拓宽。   而识海内的金液涌泉,正是心境突破后带来的好处变化。   本该是五重境才开始修炼的神魂,在这金液涌泉的滋养下,竟是稳扎稳打的有了清晰轮廓。   徐妧的确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大妖的一个行为,竟触发了突破的契机。   与小嗷呜结下的命契,对风火炁眼的压制恰到好处,形成了一个平衡,致使它不会在徐妧突破之际尽数爆发,处在能被徐妧控制的状况中。   突破得很突然,但一切都水到渠成。   徐妧眼中异彩渐淡,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神色。   突破还在继续,当她一身气势、威压与灵力波动骤然跃升时,众人心中并无惊讶,只想知道她要如何收场。   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忤逆断海大妖。   哪怕她是朱先生似乎颇为看重的后辈,突破至三重境也好,四重境也罢,恐怕在断海大妖的怒火和逼压下,难有一个好结果。   如此年纪能够有这般修为,已经不仅是资质过人,偏偏心里没数,非要挑衅一方大妖。   认可她那番话的修行者,多是在心底感慨一声,不认可的修行者,索性将内心的嘲讽摆在了脸上。   断海大妖乃是七重境,别看与六重境只隔一个大境界,但哪怕是十数个六重境,恐怕也只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   连重伤都恐要精心策划一番。   何况徐妧一介刚刚突破的三重境,修为还未巩固,对境界变化后的实力多有生疏。   朱先生眼下又被那一人一妖形成的桎梏绊住。   无论认同与否,都没有任何一位修行者看好徐妧。   她的结果,在众修行者心底已经成了定数,也不过是这墟眼之中的珍宝出现前,一个意外发生的情况罢了。   徐妧此前对修炼神魂并未有过多的了解,以至于现在魂魄凝实与神识结合后,神魂得以逐渐成型所带来的感觉,实在有些新奇。   细细感悟了一下,神魂由无到有的过程中,徐妧对周遭一切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无论修行者们的议论纷纷,还是加在一起数十道不太友善的目光,在何方位、气息波动,种种一切都被徐妧清楚捕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徐妧如何回应,断海眼底的不耐,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见她竟是灵力波动变化频繁,境界缓缓提升,就像是把他的话,尽数忽略,全身心沉浸在突破之中。   而徐妧在这仅是沉默了片刻的时间里,从心境蒙尘及堪破后的清明无垢状态中回过神来。   断海正要不耐开口,想打断她的突破。   徐妧心神平静了下来,抬眸看向断海,眼中一派清冷无垢。   “既然是为了一己私欲,又何必冠冕堂皇,虽然刚才我并非在与你对话,但……既然引起了你的不虞,这件事情,理应要分出对错。”   断海微微皱眉,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出徐妧这个时候,似乎还在进行着一些变化,想要细究却又看不出更多。   背负了大妖之名八百年,断海自然不认为徐妧能搞出什么花样。   他面上神情阴冷,扯了扯嘴角道。   “既然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一己私欲,那不如你来阻止异火扩散,本尊倒是想瞧瞧,你的本事究竟几斤几两。”   黄衣人修这时也开了口,点头抚须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心高气傲,实在不好,若非逼不得已,我等又怎愿牺牲同族性命。”   “呵,我看,以后朱先生还是对自家后辈子弟,多加管教才好,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断海讥讽一句,随后看向徐妧,眼神冷然,道。   “你义正言辞说了一通,不妨做出来,让我看看碰上这事,你是怎么坚守理念的,这样,是对是错也就有了分晓。”   “不过……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徒手摧毁止熄异火,摧毁墟眼?”   话音落下,他的麾下与认同他话语之人,俱是捧场地低声嗤笑。   莫若离徐妧只百步距离,他更是冷笑一声,道:“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即便是朱先生的麾下,见此情形,也难掩眼底的失望。   徐妧眸光沉然,不为这些嘲笑所动。   方才她似是争论的一番话,是与心劫化声在说话,一旦陷入心境蒙尘的状态,收敛不住声音让别人听见了,倒也不出奇。   奇怪的是……这位大妖的言语,竟与她的心劫化声几乎毫无差别。   至于断海为了一己私欲,随意践踏修行者的性命,倘若不是恰好激发了她因心境突破而现的心劫,徐妧的确不会贸然开口说些什么。   那并非勇气,而是鲁莽。   但既因特殊缘由已开口,徐妧也不会后悔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隔着一道异火,徐妧对上断海阴沉目光,来自七重境大妖的威压,似虎视眈眈一般压了过来。   “怎么?还要本尊等你多久?”断海眯起眼。   见徐妧在这说话间,竟又突破至四重境,身周灵光散溢,顿时心情更差,直到瞧见她的灵力波动渐缓,这才缓和了些许。   而见此情况的修行者里,不少人发出了泛着酸味的一声啧。   徐妧内视已身,她一举跃至四重境大圆满,却并非就此停滞。   充盈的风火双炁,反而愈发活跃,除了火炁仍有些想与那道庞大的异火接触以外,整体而言,风火双炁更像是做足了准备。   徐妧静观识海,一道与她相似至极的透明身影,在金液涌泉里受其滋养。   五重境……   这是一个开始修炼神魂,大乘之际便是突破六重境之时。   一举自二重境突破至五重境大圆满,虽是一个令人讶然的境界变化,对于徐妧而言,却是意料之中。   任由新生神魂受金液涌泉蕴养,徐妧语气平静道。   “依你所言,我只需要用自己的办法,拦住异火扩张,便算是分出对错了,是吗?”   断海见她不自量力得像是要答应,掩去嘴角讥笑,道:“自然!”   徐妧微微颔首,便像是陷入了沉思。   回答过后,断海不再理会徐妧,反倒是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先生呵呵笑了笑,道。   “朱先生,动辄打杀见血的场面,我也腻歪了,倒不是小心眼记着你这后辈,现在还只是对我这个做长辈的出言不逊,往后若是碰到别个脾气不好的,那就麻烦了。”   “我替你管教一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嘶哑嗓音里的不怀好意,几乎都快满溢出来。   黄衣人修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金肤妖修则是一直暗中防备着朱先生,以免他突然暴起。   另一边,徐妧并未思索如何拖延异火扩张之势,而是专注心神,与雀跃不休的火炁接触。   她想知道,火炁对那异火产生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然而风火炁眼虽是集天地灵韵精华诞生而成,却也不会拥有灵智,它能够传达给徐妧的信息有限,仅仅二字。   那便是……   吞噬。   火炁生自炁眼,又有风炁伴生,自然是源源不绝,强大至极。   但这异火也并非寻常,就连七重境大妖的强力一击都能够灼去七八成,五重境的修士撞上去,一身修为与血肉精气瞬间就被炼化个干干净净。   品阶不低,力量亦是非凡。   火炁能被激发吞噬的本能,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徐妧也无法就这么放任它去触碰异火。   她也不知到时究竟是谁吞噬谁。   思来想去,徐妧能感觉到周遭远近的不耐情绪渐渐增多,而那道异火在这时候,也开始缓缓地向内外扩张。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徐妧内心反而越发的平静镇定。   水中生异火……   徐妧沉思片刻,忽然间,一个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在她心中冒出。   “系统,我要取出那张……九品灵剑锻造法。”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系统出声,声音仍显缥缈,没有让徐妧等待,在她面前忽然浮现一张薄得透光的纸。   质地像是金玉一般,上边刻着潦草的几道划痕,随意极了,像是稚童胡乱涂抹过的痕迹。   在场的修行者多是不明所以,而五重境之上的修行者,俱是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竟然在这一张纸上,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大道灵韵。   能够有大道灵韵的物事,莫说是一张纸了,就算是一块顽石,都绝对不会是寻常物件。   断海见此情形,只当是朱先生果真舍得,连这样的宝物都赏赐给修为如此低微的后辈,但转念一想,以朱先生平时的表现来看,倒也没什么不可能。   “难怪你一直不担心,原来是留有后手,呵呵……”   断海顿觉索然无味,却把徐妧彻底记在了心底,他可不管身为强者理应如何大度那一套,哪怕是只蝼蚁看不顺眼了,他也要狠狠将其碾死。   远处,围观的修行者中。   中年人修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摇头道:“这番高谈阔论……终归还是依仗了强者,不过倒是能苟活多一阵了。”   小妖修还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说,挠了挠头道:“师父……”   “嘘,这些东西你就别问了,问了你也不懂,师父也不想说。”中年人修立马打断他的话。   这小妖修哪会知道,他眼中满口大道理的女修,其实靠的还是朱先生赏赐的灵宝,只不过被那断海大妖记了仇,往后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朱先生就算能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住她一世。   中年人修自觉看破了一切,感慨地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只是随后徐妧身周,又出现了四滴水光潋滟的鲲鹏精血。   妖修们尚未从这精血透出的血脉压制中回过神来,徐妧身周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珍奇灵材。   其中高品的矿石煜煜生辉,大大小小十数块围绕着徐妧成圈。   “她……这是要做什么!?”   “用灵材取代修行者被异火灼烧么……这人修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简直令人发指!心善也不是这么个败家的法子,简直……简直是!简直是蠢透了!”   “呵呵,你们懂个屁,这女娃娃现在是自己说过的话,收不回来,骑虎难下咯,不拿这些珍奇灵材,怎么自圆其说?”   “我觉得倒也不必骂她蠢……毕竟,能够止住异火扩张,至少我们也不用担心下一个被选去烧的倒霉鬼,会是自己了。”   震惊不休的话语不断响起,修行者们一时间像是沸腾了起来。   尽管大多数人认为徐妧太‘蠢’,她的理念幼稚而又可笑,可真正想到了断海的所作所为时,又都纷纷沉默了下来。   徐妧却没有在意这些声音,心神专注的情况下,她没有分神去关注那些不重要的人和物。   反倒是惹得朱先生麾下四人面露苦色,她是可以专注干自己的事情。   但黄衣人修、金肤妖修与断海的麾下却虎视眈眈,很显然是对徐妧掏出的一件件珍奇灵材,动了心思。   这些个宝贝,莫说是这些个人和妖了,就连他们也都快要按捺不住心动。   偏偏这位主却一点都不担心似的,直接就都尽数拿了出来。   似乎是真打算放进去烧。   朱先生麾下与其他修行者想到的念头,几乎是差不多,都认为徐妧是被逼无奈,只好靠牺牲宝贝来换取一个收场。   徐妧眼神清冷,终是不再约束脉内火炁,将其对着那道异火屏障释放,随后又分出一道风炁飞向九品灵剑锻造法。   这锻造法共有十七道法门。   徐妧回宗之时,便将剩余的材料都搜集齐全,原本是想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请宗主师伯与师尊协助和护法,将这柄九品灵剑锻造出来。   未必能够驾驭得住,但能够愈早将其蕴养,这对徐妧自然是有很多好处。   只是眼下的情形,让徐妧在冷静沉思过后,做出了决定。   十七道法门,这第一道便是引火焚炉,先前准备的人面木,本是要用在这个时候,而徐妧想做的是,将这似乎无尽的异火,当作剑庐。   她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借那道天然结成的大阵为困住灵剑的阵,以这异火为剑庐。   锻剑。 第60章 一触即发   断海不是傻子,看到她的……   断海不是傻子, 看到她的举动,已然猜到了徐妧要做些什么。   不仅是他。   但凡有过锻造灵器经验的修行者,一看便知她的打算。   断海神情顿时认真, 不再是把徐妧看作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更不会认为徐妧现在这么做,只是她情急之下的抉择。   “朱先生果真是算无遗策。”他沉声道:“好打算,当真是好打算,可你花费这么大阵仗的工夫,又能得到什么?”   被陡然这么一句话提及, 正专注运转本命神通的朱先生分神看他一眼, 在微微疑惑过后,便是片刻的无言以对, 最后只余满腹好笑。   朱先生顺势担下断海的揣测,笑容高深莫测,道:“几位对我而言, 也算是前辈的人物了,怎会看不出来我的打算。”   话音落下, 两妖一人俱是神情微变, 一时间想法各异, 心中猜疑早与事实真相偏离得天差地远。   其实朱先生也猜不透徐妧这么做的用意。   那异火乃水中生, 观其变化定是墟眼之中应天地滋养生长,莫说是她, 便是在场所有修行者一起出手, 都难以将其泯灭。   但不妨碍他误导这几个老东西,先前联手欺负逼压后辈之时,不是很猖狂得意么。   现在就自个儿好好头疼琢磨去吧!   另一头,徐妧不再约束风炁, 任它疯狂倾泻而出,脉内残余的殃诅之力不能完全封锁,被风炁冲散过后又屡屡重聚,周而复始。   徐妧面不改色,眼中神情沉着冷静。   约束着火炁接触异火的同时,徐妧分出神念,操纵风炁尽数没入在空中巍然不动的锻造法上。   而后再度分出一道神念,将这些年连带着系统奖励的灵石取出,分散在四周各处,布成一座聚灵大阵,瞬间风起云涌。   本就浓厚充盈的灵气,随之化作丝缕清泠泠的雾雨。   这样的操作,看得一众修行者俱是眼花缭乱。   朱先生麾下先是一惊,继而神情越发苦涩,经过徐妧这一番行为,他们更清楚感觉到不远处那一群修行者毫不掩饰的敌意。   徐妧亦是察觉到了这些如芒刺背的杀意,眼神却无一丝多余的波动。   依着锻造法的法门,徐妧将高品矿石推入异火之中。   风炁激活的六道锻造法门随之生效,制住了异火的威力,让这一部分异火变得可控。   却也让其余部分的异火有些躁动了起来,开始往此处不断涌近,想要将这异样变化灼烧殆尽。   徐妧眼神清冷,倾泻出磅礴风炁灌注入锻造法之中。   借助这九品锻造法的力量,与异火抗衡,不断变化着输出的灵炁,使那片区域的异火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中。   各色煜煜生辉的矿石,很快便化作一团团流光溢彩的液体。   徐妧垂眸,操纵着火炁缓缓触及平静的异火区域之外,那几乎是汹涌流转的异火。   比之庞大无尽的水色异火,火炁像是一根细管,悄无声息地扎入其中,一点一点地将其炼化并吞噬。   徐妧从容镇定地完成这一切,继而激活锻造法后续三道法门。   第一道法门牵引着矿石化成的液体依次相融,每一次相融都会有轰然捶打的声响骤然出现,这是第二道法门的作用所致。   第三道法门化作无形型范,矿石液顺势流入其中,受其容纳,成了一柄修长灵剑的雏形。   徐妧一心多用,分出神念操纵的物事不知几何。   在外人看来,却又始终不见她有丝毫慌乱,只能看到异火因为她的举动,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但从徐妧有动作开始至今,异火切切实实没有再向内外扩散。   九品灵剑,其中蕴含神通,已然触及天地法则。   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那张锻造法剩余的法门,究竟会赋予它什么样的神通。   徐妧并未想得太多,她专注于铸剑的过程,不能有丝毫的偏差。   尤其是异火对于这一处的异样尤为在意,每一次冲撞导致的动荡,若不能以锻造法门压制平息,便会让这一次铸剑失败。   一旦失败,锻造法门的力量残缺,自然再无锻造九品灵剑的可能。   而火炁,则是持续悄无声息地汲取异火,使得徐妧脉内尽头处的风火炁眼中,不多时便积攒出一抹清莹水色。   饶是心境方经突破,徐妧心中也不由升起几分讶然。   她垂眸感悟片刻,亦有些不知如何言语的感觉。   这火炁果真是图谋不小,它竟是在汲取异火本源,哪怕只是一丝一缕,说出来也足以令人感到震撼。   徐妧本以为火炁受本能驱使,打的是吞噬异火,增强己身的主意。   如今风火炁眼中,那抹清莹水色逐渐浓郁,被风火双炁旋转流动着围在中心,对那庞大无尽的异火而言,这点缺失自然是微不足道。   甚至在徐妧以其锻造灵剑的情况下,更加难以察觉。   然而对徐妧来说,这些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待第十一道法门将灵剑锻打成形后,清越剑鸣之声由弱转强,水光潋滟般的剑光隐隐闪动。   只不过,唯有那不经意间散发的凛然剑势,才是最让修行者为之变了脸色的存在。   这般阵仗锻造而成的灵剑,众人不想深究徐妧到底是如何做到,他们的关注重点,全都落在了那把流光溢彩的修长灵剑上。   徐妧积攒灵炁,随后一举送入锻造法之中,从第十二道法门开始,每一次都将为这柄灵剑赋予一道神通。   而不是每张锻造法,都能够一举为器物赋予六道神通。   在这时,徐妧识海之中的金液涌泉渐渐停息,随之发生变化的是她周身灵力波动,本在四重境停歇的气机,竟又开始节节拔高。   四重境需要苦苦修炼至灵液合丹,方能突破五重境。   而如今徐妧脉内尽头的风火炁眼中,那抹浓郁水色被风火双炁合力带着滴溜溜旋转,骤然地压缩之后,便被搓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合丹。   神魂受金液涌泉滋养,已然成形。   顿时,一道灿然灵光笼罩着徐妧,而她的修为气机,也在这数千道目光注视下,一跃跃至五重境。   好在片刻之后,徐妧神色如常地继续激活锻造法。   众修行者在不见突破六重境时,会出现仙音缥缈、松鹤飘然的异象。   也不知是为何,竟下意识地齐齐松了口气。   金肤妖修面色如常,私下传音道。   “断海,看来你我都成了朱先生的棋子,经此一事过后,他在东溟海的名望,怕是要大大提升了。”   大妖、大能纵使修为再高,却也挣脱不了一个争字。   倘若让了地盘,门下无人,便意味着修炼进程要因亲自搜集修行资源而停滞不前。   朱先生此前名声不扬,也不过是这些年方才异军突起,对于他们这些老牌一方霸主而言,朱先生越是崛起,他们损失的东西便越多。   断海眼神阴鹜,嗓音粗哑:“不用你多说这些废话,该怎么做,直说便是了!”   金肤妖修清楚他此刻心中的恼怒从何而来,压下不满,沉声传音道。   “你我与各自麾下里应外合,破坏那人修锻造灵剑,这里就让黄裳出手制住朱先生,那些修行者不重要,事后该封口或是灭口,等解决了她再说。”   至于事后朱先生要如何,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步步紧逼为的就是让朱先生先乱方寸。   朱先生是忍是不忍,都必然要走向一个对他们有利的结果。   断海微不可察地瞥了眼朱先生,果断应下:“好,就依你所言!”   …   …   第十二道法门落在那柄灵剑上,流光溢彩似乎减淡了几分。   旋即自灵剑上方,浮现一座巍峨山岳,这异象明明是雄伟大气的画面,却被至高山峰顶上的一只仰天啖月的天狼破坏。   其中煞气宛若实质,直往外冒,戾啸长嚎像是在耳边炸开,刺得直视此异象者仓皇低头。   朱先生却看得满意一笑,以拳击掌,点头赞道:“不出奇,嗯,不出奇!”   比起印象中大宗门培养出的古板性子,朱先生始终觉得徐妧要比他们多有不同之处。   紧接着,第十三道法门随之落下。   霎时海面生变,似龙吸水,转而水中火光明艳,皆藏剑势纳在其中,那仿佛灭世之像的异象看得众修行者呼吸一窒。   他们早已清楚这柄灵剑绝非泛泛,更清楚它纵然有这些神通,徐妧不到那般修为无法使用。   越是如此,就越发难以遏制地诞生一种酸酸的情绪。   这时,断海与金肤妖修对视一眼,旋即果断出招,在另一边的一众麾下,亦是随之悍然动身,杀机毫无预兆地径直朝着徐妧冲去。   最为凶猛的两道攻势,自然是来自断海与金肤妖修,他们铁了心要阻止徐妧此次铸剑成功,暗中酝酿已久的杀招霎时轰向徐妧。   如今哪怕不能直接命中徐妧,但只要能够导致冉冉升起的异火被打乱片刻,就足以打得徐妧一个措手不及。   加之里头还有麾下动手,他们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突发状况会出现。   直到下一刻,那几乎能够摧山移海的两道神通,在离异火不过数十尺远的距离时,忽然顿住。   断海和金肤妖修也随之脸色微变。   一张纤细蛛丝交织而成的网,看似轻捻就断,却将这两道神通堪堪拦住。   最终将其消磨殆尽,化作逸散的妖气四下消失。   朱先生转过脸,朝这脸色越发难看的两位大妖笑了笑,道:“二位是不是老糊涂了?想也应该想得到,我不会坐视不管才是。”   “啊!”   “难不成,是你们二位当我是老糊涂了?”   朱先生笑着摇摇头,扭回脸,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们会有什么高招,没曾想玩来玩去,仍是这一套,是我高估二位了,黄裳,你觉得呢?”   久未言语的黄衣人修,看了眼那两位大妖,微微一笑:“贫道,也是这么想的。”   异火圈中。   那枚水精雕琢而成的蜘蛛爬出,从徐妧腰间跃下,往她身后窸窣爬远。   正好对上袭来的一群妖修,当即变得庞大无比,身后喷吐出蛛网护着徐妧的同时,张开口器,泛着寒霜的冰针密密麻麻,瞬间喷向那群妖修。   有了它的帮助,朱先生麾下这才松了口气,果断撤回它的身边。   就在那群妖修神情冷然打退冰针的同时,身后却又陡然杀机浮现。   “诸位,对不住啦!”   邱菊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与此同时,徐妧这一头,第十四道法门也随之落下。   异象再起,却更像是大战一触即发的信号。 第61章 剑成   很显然,断海与金肤妖修怎么……   很显然, 断海与金肤妖修怎么也想不到,黄裳道人与朱先生竟有勾结。   他们二妖会与黄裳道人联手,不论心底是何打算, 至少也对其有着几分信任,黄裳道人突然倒戈,让二妖既惊又怒。   黄裳道人抚须笑道:“贫道虽算不得什么善人,但千年前流传一时的不忍杀生的故事,难不成二位都没听过?”   “道士清扫梁上积尘,唯有一块蛛网不清……”金肤妖修神色一沉, 这才回想起黄裳道人在得道之前的一件轶事。   可莫说是黄裳道人了, 诸如此类的轶事传闻,谁身上没个百千件?   又有谁会当真, 还将其联想至黄裳道人与朱先生的关系上。   要知道,他们之间平日里也是时有争端,抢夺修行资源的状况更是常常发生, 断海与金肤妖修亦是亲眼见过几回他们打得昏天暗地的场景。   朱先生笑得很高兴,道。   “私交归私交, 我与黄裳都不会意气用事, 只不过你们两个想打我的主意, 这私交总归是会起到作用的。”   利益驱使, 黄裳道人即便想与妖谋取,也只会择优联手。   断海和金肤妖修固然是老牌大妖, 称霸一方数载, 可与他们联合,顾虑多不胜数。   何况他与朱先生,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在。   这些个道理,断海与金肤妖修不需多想, 也能明白。   正因如此,才更觉恼怒。   而此刻,异火之内再起异象,厮杀斗法更是接连触发。   修长剑身上忽有数十白鹤翩然展翅,四周更是祥云阵阵,清唳长鸣间,振翅带动了祥云散射而出,一道道剑羽不带丝毫杀气,疾飞四散。   落在了朱先生麾下及邱菊一行人的身上,则是化作浓淡变化的祥云庇护。   而落到了那一行妖修身上,却让他们突地变了脸色,赶忙祭起灵器防护,剑羽攻势异常凌厉,直接破了几个妖修的屏障,顿时血花绽放。   第三道神通,白鹤凌云。   徐妧神情从容,纵然顺势使出这道神通,几乎将她脉内灵炁尽数抽空,但很快,又被飞速流转的炁眼生出的灵炁充盈。   此时灵剑已然霞光内敛,淡淡的青、赤、湛蓝流光偶然浮现。   整体修长稍显剔透,质地似金似玉。   待灵炁充裕,徐妧这才激发第十五道法门,重锤击落在剑身上发出的清脆铿锵声,再度响彻大阵之内。   内外已然是杀机四伏,那些个散修与小势力的修行者们,这下可没了围观看戏的心思。   一连退了又退,生怕被这些个大妖、大能的争斗殃及分毫。   直到挤在了大阵边缘,无法再退。   小妖修这时眼神明亮得很,中年人修一看他这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为师……想当然了。”   他抬眼看向那升起庞大异火的漩涡中心处。   徐妧的身影比之这冉冉升起的异火,又或是恢复本体模样厮杀的妖修,可谓是渺小至极。   但现在又有谁会小觎此修士?   中年人修又忍不住叹了一声,道。   “比不得,真是比不得,以己度人果真是个坏习惯,得改!”   小妖修又听不懂师父的话了,仰头看他,一脸的好奇。   中年人修果断将他摁回去,哭笑不得道:“本以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嗐,谁曾想普普通通只是我自个儿!”   第四道异象,浮屠修罗,悄无声息现世。   悲悯佛陀与狰狞修罗两生相,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徐妧微微偏过脸,侧目看向身后,缠斗在一起交手的众人随之通体生寒。   在这片刻间,他们竟是不知该放下杀戮的念头,还是索性以杀止杀。   “那是……”断海终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扭头猛地看向朱先生,道:“为了扶持一个后辈,你竟连这般机缘都……”   朱先生迅速敛去眼中骤然出现的诧异,呵呵一笑,道:“与你何干!”   多方修士对这一道又一道异象的出现,看得震惊至麻木。   没有人相信,或是说愿意相信,这柄灵剑的出世,会有那么简单。   他们猜想不断,最终较为一致的想法,便是朱先生暗中搜集谋划了多年,只为了这一刻。   至于朱先生是如何算得,今日墟眼会发生这般奇特状况,就不在众修行者的考虑当中。   而徐妧则是毫不犹豫地催动了第十六道法门,锤炼灵剑,赋予其第五道神通。   她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利用这水中生的异火,已然引起了某些变化在暗中出现。   迟恐生变,徐妧旋即眼神微凛。   在催动第十六道法门的瞬间,她分出风火双炁分而飞向鲲鹏精血,随后划破指腹,待殷红血珠溢出,便轻弹向那柄修长灵剑。   本有抵抗势头的灵剑,在鲲鹏精血的压制下,只能微微嗡鸣轻振。   第五道神通引发的异象,亦是在这瞬间出现。   葱郁林间清溪边,白鹿成群,本无音,却似有呦呦鹿鸣在耳畔响起。   瞬间令方才被两生相骇得心有余悸的一众修行者,似乎受了敦厚之声的谆谆教诲,内心随之归于平静。   这便是第五道神通,白鹿游林。   徐妧待灵炁继续恢复过后,收回了还依依不舍的火炁,它所汲取的异火本源,哪怕是积少成多,也终有触碰到异火激起临界点的一刻。   随后便催动这锻造法的最后一道法门。   第六道神通异象,在最终一声低低沉鸣之中浮现。   仅仅是一块残破古朴的石壁,出现的瞬间,徐妧的面色随之微微发白,有锻造法支撑凝聚出的神通异象,竟还将她脉内灵炁瞬息抽空。   耗费的神念之巨,更是让徐妧感到脑中一片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眸看向那道有些模糊的石壁。   却皱起了眉。   石壁上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就像是无形抹去了上边的字迹一般,正待徐妧沉思的时候,一直沉寂的命契忽然有了动静。   虎啸之声挟着杀伐凶戾,径直撞上了石壁,不给徐妧丝毫反应时间。   在石壁平整的面上,忽然有只虎爪印记,像是盖了个戳,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徐妧沉默片刻,一时间也不知该对这变化发生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那一众修行者,在好奇心驱使下抬眼看向石壁,几乎是同一时间,俱是惊骇难当地低下头,眼神与表情皆复杂无比。   甚至是带着一丝难堪。   断海与金肤妖修克制着看过去的冲动,六识敏锐的他们,已然察觉到了这第六道神通异象有古怪。   为了防止中招,强忍着冲动,死盯住朱先生与黄裳。   金肤妖修严肃道:“让一个小小人修这么出风头,姓朱的,你真不怕她太招惦记,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他们猜得到朱先生这么做的打算,是为彻底建立名望,培养后辈的同时,又能使他朱先生之名扬尽东溟海。   但仅仅是为了这样,就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   就连金肤妖修也已经看不懂朱先生这么做,是太过自信,还是蠢到头了。   朱先生回以呵呵一笑,懒得与他废话,暗中凝聚杀招。   他还能解释什么。   别说是这些妖修和人修了,就连他都不敢信,这太和宗究竟是什么底蕴,得多看重徐妧,才放任她揣着这么多堪称稀世珍奇的宝贝到处乱跑。   可到底是好友的亲传徒弟,朱先生只好替他扛了这口锅。   当第六道神通引发的异象逐渐淡去。   锻造法亦是随之化作齑粉,随着乱吹的风飘散到各处。   徐妧无论是目光还是神念,都锁定了那柄灵剑,它此刻已是霞光溢彩散尽,约莫三尺长,修长剑身上暗纹繁丽,整体呈稍显剔透。   风、水、火三属力量自然融于一体,相生相辅。   剑身周边更是常有割裂之像,似乎即便无主,它也能使锋芒饮血。   剑成,并不是结束的欢喜时刻。   徐妧眸光清润,倒映出似在挣扎的灵剑,就在它挣脱无形束缚的瞬间,徐妧动了,而在异火外边的三妖一人,亦是在这时候动手。   几乎能够摧山移海的各种神通术法轰击,惹得这片海域惊涛骇浪不断。   若不是余波被约束在大阵之内,而异火又将散乱的攻击灼烧殆尽,恐怕这几位大妖、大能的交手,就要殃及不知多少性命。   灵剑在异火之中穿梭飞舞,发出阵阵清越剑鸣。   猛然朝着上空直直飞去,势头迅猛,竟是将大阵都刺得现形,须臾间竟是出现了一点破绽,又随之消失不见,而灵剑也被其反弹了回来,直直下坠。   徐妧追上去的身形一顿,微微侧开,落下的灵剑从她面前坠落,似乎想要就这么掉入墟眼里。   她自然不会放任灵剑逃脱,调动神念与灵炁,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只待剑柄在眼前滑落瞬间,不顾剑气锋锐,直接抓住了剑柄。   徐妧神色平静,纵然掌间刺痛不断,被灵剑逸散的剑气划破出数道细密伤痕,鲜血顺着剑柄向下流动。   也没有半点要松开手的意思。   似这般高品灵剑,想要让其臣服,几乎是与熬鹰驯马一般。   徐妧心弦紧绷,催动灵炁,与锻造它时融入的精血共鸣,那道若有似无的心神联系越是清晰,她掌中紧握的剑柄挣脱力度便越大。   但始终受限于锻造法残留的约束之中。   最终,在徐妧与剑中精血共鸣过后,灵剑挣脱势头渐渐平息,尽管她与灵剑还很陌生,仍需时间蕴养。   但现在,它已的的确确、完完整整的属于徐妧。   心血相连,藏神其中,除非徐妧身死道消,否则任谁也无法将其夺走。   铸剑不知耗了多少时日,徐妧没有分神关注这些,对她而言只不过一转眼,再看,就发现这大阵之内的局势变化得太快。   但对于徐妧来说,铸剑之前说过的话,现在是时候做到了。   这时候,断海与朱先生正在交手,像是不分出个谁生谁死,就决不罢休。   徐妧垂下眼眸,滴落在剑身上的殷红鲜血被其缓缓吸收,她嗓音清冷,在这混战当中,声音清晰可辨。   “此剑能成,应当多谢你之前的一番指点。”   虽不称前辈,但谁都清楚徐妧说的是谁。   朱先生闻言眯起眼,径直挡下了断海一记凶猛攻势,随即向后飞速退去。   “晚辈修为尚浅,对于剑道,所学不过皮毛。”徐妧握着修长的剑,从容站在原处。   鸦青长发偶有飘起,又很快就乖顺垂落在她身后。   断海这会儿的脸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本就是极为记仇的性子,就算徐妧当众突破,一而再地提升境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轻易将其灭杀的小人物。   岂能容得了她一而再的挑衅。   徐妧抬眸,与其对视自然是看见了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意。   “这一剑,亦是请阁下好好看一看,指点一二。” 第62章 且听龙吟   断海和朱先生交手,越打……   断海和朱先生交手, 越打越是心惊于朱先生的深藏不露。   他自知分不出胜负,索性顺坡下驴,看向了徐妧, 冷笑道:“别以为得了把神兵利器,就能跨越境界的高低之分。”   朱先生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害怕了?”   “呵呵,你可得想好了,除非你打算一世都护着她, 将她拘在身边。”断海道:“否则, 她总有遭遇突袭和危险的一天。”   突袭二字,几乎像是从断海齿逢间生生挤出来一般。   徐妧在说过那句话后, 握着灵剑,酝酿剑势。   她此前从未专门钻研过剑道,所学所悟严格来说, 除了几招太和宗内的基础剑诀,其他的更像是野路子, 多是随心发挥。   但现在, 徐妧也并不打算使出多惊天动地的剑诀。   徐妧只想看一看, 自己掌握着这柄灵剑, 能够使出多大的威力。   高品灵剑的优势很快就呈现了出来,无论徐妧如何疯狂灌注灵炁, 它始终是平静如初, 似乎摸不着承载力量的上限一般。   磅礴的灵炁尽数涌入剑身之中,使得修长剑身渐渐泛起动魄流光,锋芒处,仿佛连吹拂而过的清风都被割裂。   因为几位大妖、大能交手而骚乱的修行者们, 不知徐妧想做什么。   但有前车之鉴在,也逐渐都安静了下来,抬眼看着气势拔高的她,身周风起云涌。   徐妧仔细感受着灵剑,想要真正达到与它人剑合一的程度。   除去日积月累的蕴养以外,更是要在一次次动用它的时候,让自身的剑心与剑势同它融合。   融合而成的剑意,将会使徐妧与其建立起密不可分的联系,才能够将其完全掌握。   徐妧垂眸,低语道:“这一剑,虽然不能饮血,但,也不算坠了你身为九品灵剑的威名,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吧。”   灵剑没有太多别样的动静,但比之徐妧的冷静更激昂的一股情绪,隐隐传达给了她。   剑势高涨,徐妧视线向着底下深邃墟眼看去,纵使有不少鲜血洒落在海里,也难以染红丝缕。   无论是这大阵,亦或异火,皆因墟眼而起。   此刻,徐妧不想再对风火炁眼有所压制,循功法运转的灵炁似奔腾浪涛,时时冲撞着仍死锁的殃诅之力。   带来的痛意,也没能将她面上的冷静破坏掉零星半点。   徐妧在这个时候,放任了风火炁眼迸发极致的力量,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做到她想做的事。   便是要一剑,破了这墟眼。   徐妧从不认为人人都与她理念相同,任何事物也都并非是简单的是非黑白,但这件事情的对错,却不难分出。   “诸位,多有得罪。”   各方交手已然停下,彼此制衡的情况下,也无人能够靠近徐妧,而断海、金肤妖修一方,只等着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哪怕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徐妧真能凭一己之力,彻底平息异火扩散。   对他们来说,也不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情。   而到了那个时候,没了异火的限制,反而才会是真正大战触发的时刻。   一众修行者的眼睛里,齐齐倒映出那道从容不迫的身影,背脊挺拔,聚集了诸多充斥着善与不善的视线于一身,却毫不在意。   所有的思绪和变化,都只在一呼一吸之间。   灵剑修长,随徐妧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剑芒,而后,出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剑气长虹之势锐不可当地刺向墟眼。   谁都没有想到,徐妧的打算会如此疯狂,甚至到了不切实际的地步。   破坏墟眼。   这是自打墟眼现世有记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即便是内心嗤笑不屑的断海,也在这瞬间紧紧皱起眉头,瞳孔微微扩大,那道剑芒划过的弧度在他眼中,速度并不算多快。   倘若是对他刺出这一剑,无需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避开。   但断海无法否认的是,这一剑隐隐透出的气势,所藏纳的庞大力量,即便是他也下意识感到心惊。   身为大妖,在目睹一个境界不如自己的修士出招时,竟想的不是如何破招,而是避让。   徐妧越是到了这种时刻,内心便越发平静镇定。   在旁人眼中快到难以捕捉的剑气,于她而言,还是慢了太多,这是修为的限制,她倒不觉遗憾。   徐妧从不好高骛远。   她垂眸看着那道剑气,目光循其向下落去,望向了深邃墟眼。   在漩涡状的墟眼里。   原本深邃幽沉的海水之中,她忽然看见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地向上游动。   本应看不清楚的身形,因对方似羊脂白玉般无暇的肌肤,与其身下摇曳游动,散发浅淡粼粼彩光的鲛尾,而被徐妧清楚看见。   这一情况出现得过于突然,又巧合到了极点。   徐妧握紧剑柄,微微皱眉,她无法收回这道剑气,而对方显然也是发现了朝着自己落下的剑气,竟是愣了愣神。   随后,她看着很快就刺入海中的剑气,表情顿时发生变化。   QAQ   便瞬间一甩鲛尾,翻身往来时的方向飞速摆动游了回去。   剑气长虹入海,抵着墟眼向上的冲力,势头却没被阻挡分毫,竟与这鲛人一前一后地像墟眼深处进发,仿佛在追逐。   上边的修行者们等待片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见到什么异样。   断海眯起眼,有些捉摸不透徐妧究竟做了什么。   就在各方心思又起变化之际。   海面忽然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气泡,转瞬即逝地破碎,然后再度出现,而冉冉升起的异火,竟是晃动了几下,颇有些不稳定的迹象。   徐妧见状,转过脸看向朱先生,果断传音道:“先生,应该是成功了。”   朱先生一听这话,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迅速发出数道蛛网,将麾下妖修尽数圈在其中。   他没有多问徐妧是如何做到的,看这情况,再大的好奇心,也该等到事后再问。   黄裳道人得了朱先生的提醒,亦是反应迅速,施展神通将自个儿的弟子护住。   其余修行者不蠢,一看这样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果不其然,在还有众多修行者慌乱升起防御之时,异火落回墟眼里,而下一刻,海水几乎呈现倒灌天际之势,自深处向外。   炸了。 第63章 折返   早在剑成前一刻之际,徐妧就……   早在剑成前一刻之际, 徐妧就循着火炁的反馈,大致知晓异火的源头,是在这墟眼底下的某一处, 借助火炁暗做了一道标记。   徐妧出剑,便是直指异火源头。   只是她没想到,按照断海等修行者从头到尾的说法,从墟眼里冒出的应该是所谓稀世珍宝才对。   怎会是一个鲛人。   直到现在,徐妧对那鲛人当时露出的表情,仍然记忆深刻, 因为实在是……独特至极。   但剑气刺穿墟眼, 炸开的余威不断摧毁着墟眼深处的一切,使得墟眼不得不收敛所有力量。   在那鲛人穿过连接了另一处神秘之地的瞬间。   整片海域像是暴怒般, 而这一切引发的巨大变动,令天地为之变色。   海水乌黑得像是墨汁卷动,浪花雪白, 平日里似乎没什么威力的流水,此刻高高扬起, 重重落下, 几乎无处不是危险与杀机并存。   徐妧暂时顾不得想太多, 她提着剑, 抬手一道剑芒,径直截断了落下的磅礴海水。   得了这片刻的时机, 一众修行者也迅速反应过来, 使出了各自压箱底的神通向外逃遁,道道身影在海面上空浮掠疾行。   墟眼里传来的动荡还在逐渐加剧。   异火收缩,大阵坍塌,很显然所谓的稀世珍宝不会再现世, 而这墟眼被触动核心后的反制,掀起山岳一般高不可窥见其貌的海浪。   徐妧转过身,朱先生已然施展神通将她护在其中。   柔软纤细的蛛网笼罩着,仿佛能够碎石断金的浪涛拍过来,也仅仅是造成了清风拂面的效果。   徐妧朝朱先生微微颔首,而视线余光里。   其余散修和背靠势力的修行者,早已争先恐后的逃离此处。   唯有这三妖一人及其麾下,无论躲闪还是反手将袭来的浪潮击溃,在汹涌气流中竭力稳住身形,却仍没有离开的打算。   “朱先生,你这后辈好大的能耐。”断海嗓音粗哑道:“墟眼现世乃是天赐机缘,她有这本事毁得了,可是,有本事担得了后果吗?”   朱先生不掩笑容中的嘲讽,道。   “这墟眼反制的力量越发凶猛,老东西,你撑得住,我无所谓,但你这些个宝贝儿子孙后代,能乐意吗?”   断海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朱先生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意,道:“凭你断海老妖的名头,在场诸位谁人敢威胁你一句。”   “只不过,方才你说的话,实在有些过了。我这后辈呢,虽然天纵奇才,天资卓越,心性沉稳,资质过人……”   “却有一点不好,较真,实在是太较真了,你逼她阻止异火扩散,她便索性从异火源头下手。”   “你说说,这事儿凭你我几个的实力、阅历,会想不到做不到吗?还不是为了等那珍宝现世,只是啊,孩子还小,太不懂事了,听不懂话里的言外之意。”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一剑破墟眼,没能给你断海老妖一个面子。”   朱先生语调含笑,不疾不徐地说道。   “实在是……太草率了!”   这几句话说出来,周围顿时只余惊涛骇浪的澎湃巨响声,黄裳道人倒是抚须笑着赞同点头。   可在断海与金肤妖修听来,简直是气得心头发堵,被刺激得恨不能大开杀戒。   徐妧手握灵剑,眼神清冷,抬眸便迎上断海满是恶意的视线,她毫无退缩之意。   有些交锋,交由长辈去处理即可。   断海自然不会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妖修,但他也深知一点,从徐妧所表现出来的情况来看,定是朱先生极为看重的后辈。   能够修炼到这个境界的,蠢人不多,断海从被激怒的状态里冷静下来,想到了很多。   敢在这个时候,还百般挑衅他,朱先生必然是做足了万般准备,正如先前与黄裳联手,使得他们三方本就不够紧密的结盟瞬间崩塌。   以及纵容徐妧拿他来渡心劫,甚至是当众突破来造势提高声望。   断海自知已经把朱先生的打算拿捏稳妥,他眼底暗芒一闪而过,想清楚过后,索性妖力倾泻而出,不再阻挡墟眼反制,领着麾下瞬间消失。   只丢下一句。   “今日我不同你口舌之争!但是,姓朱的,以后……可得把你这后辈仔细看好了。”   金肤妖修没有再言语,他见断海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就这么离开,显然是发现了异常,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徐妧,便笑了笑,顿时携麾下消失不见。   少了两个大妖遏制墟眼反制的爆发,巨浪瞬息翻腾了起来,宛若无数蛟龙闹海。   乌云虽然早已散去,掀起的层层巨浪却再次遮天蔽日。   朱先生知道以他们的疑心,恐怕是把事情给想得复杂了,总而言之,这样的反应对他有利,自然无需多加解释。   他转而看向了徐妧,道:“先离开这里!”   徐妧沉吟片刻,抿了抿嘴,道:“先生,晚辈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需得先行离开半日……”   铸剑之时,留给小月光的功法,已被激活。   显然,小月光选择了拜入太和宗。   但当时徐妧无法离开,而眼下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毕,她也不必在东溟海停留太久,自然是要先去将小月光接来随她一起离开。   朱先生顿了顿,却没问太多,而是又拿出一块水精蜘蛛,交给了徐妧。   “……也罢,拿着它,待你处理完事情以后,便来找我吧。”   殃诅、一连突破至五重境大圆满、花费半日时间要处理的事情,每一件事情,朱先生都没有多问一句话。   哪怕他心底不信。   太和宗会将九品灵剑的锻造法,以及所有稀世珍奇灵材,就这么交给徐妧,而这其中,又有多少徐妧没说出的东西。   朱先生只知道,她是齐秋水的嫡传弟子,而无论是谁,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撇去是好友之徒这一层关系,朱先生的的确确很欣赏她的品性,再怎么考虑交情,朱先生也不会毫无底线地庇护一个不值得的人。   保护她,又或是替好友清理门户,都在选择之中,能得朱先生青眼看人,更多仍是源自徐妧自身。   何况,徐妧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也给朱先生带了不少的收获与惊喜。   他与黄裳道人对视一眼,已然暗中定下了之后的章程。   有些事,他们哪怕想做也会因顾虑重重,而不能行,后辈子弟甚至是麾下亲信可以做,却又做不到。   但今日徐妧的作为,却让东溟海的局势之争,替朱先生打开了一个改变的突破口。   徐妧垂眸,执剑拱手行了一个弟子礼,向朱先生辞行过后,借他庇护神通,在无数巨浪构筑的险境里从容穿梭。   随后朱先生与黄裳道人一行,也纷纷离开。   没了他们的抵抗,墟眼反制之力彻底爆发。   一整片宽阔的海域,瞬间成了活物禁入的死境,就连吹过的风也被顷刻间绞碎成了乱流。   …   …   远隔百里之外,一座荒岛边。   清澈见底的海水里,影影绰绰站着数十位鲛人,多是银白鲛尾,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在水中缓缓摆动。   为首者是个容貌极其美艳的女子,神情冷沉,只眼底透露的一丝焦急,显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低声喃喃道:“祭海台指示此处是归墟血脉降世之地,可为何迟迟不见归墟血脉出现。”   “上一任归墟血脉陨落已有上千年,致使我鲛人一族在东溟海式微难振,可千万莫要有变才好……”   百里之外的动静很大,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在归墟血脉降世一事前,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让她分心。   在她身后的鲛人之中,忽然有人看见海面飘来两道人影。   连忙沉声禀报:“随清大人,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族修士,又来了!”   随清闻言便看过去。   旋即眉头紧皱,凝视了一会儿后,微微吸了口气,道:“不必理会他们……去附近搜查归墟血脉的族人可有消息?”   这两个人族男修浑身是伤,似乎连神识都受到重创。   他们来到这个地方时,就看见这两人已经昏迷在此一段时间了,肌肤被海水浸泡得死白。   鲛人族不嗜杀好战,因此,为保归墟血脉降世不出意外,只是以控水神通将他们二人送去远离这里。   但无论送去多远,控水将其二人禁锢,甚至留下鲛人看管他们,这二人始终都会随着各种原因,再度飘回到此处。   三个鲛人听了她的话,齐齐闭上双眼,随后便有常人无法听到的低吟扩散。   不多时,同样的低吟声传回,他们三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慌乱,彼此对视一眼,迅速低下头。   其中一个鲛人道。   “回随清大人,搜查归墟血脉下落的族人回报……不曾见得有任何迹象,但他们发现……在百里之外有墟眼现世,但不知为何,墟眼忽然消失,而那片海域随之爆发动荡。”   话音落下,一道犹如深海暗流般的迫人威压无端出现。   片刻之后,这让所有鲛人都呼吸一窒的威压突然消失。   随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问道:“信鱼为何没有提过墟眼现世一事?”   墟眼衔接着归墟,而鲛人一族之中最为尊贵的血脉,便是诞自归墟的鲛人,在东溟海关于归墟鲛人的记载,从来都离不开强大一词。   而祂们的美丽,也只是在这强大实力的荣光下,微不足道的一道光芒。   随清得不到族人的回答,也没想过他们能回答出什么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罢了,现在才来追究这些,已无任何意义,走,回去。” 第64章 寡寡   随清紧皱眉头,道:“快回去……   随清紧皱眉头, 道:“快回去,我要再请祭海台降下启示,归墟血耐于我鲛人一族而言, 乃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有闪失。”   有一鲛人问道:“大人,这两个人修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所有鲛人与随清皆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这鲛人自知问了句废话,连忙尴尬地低下头。   随清皱眉道。   “这两人的确有些古怪, 但眼下没必要徒增事端, 就让他们在这沉浮吧,你们调遣海兽在此暗中观察, 倘若他们有任何异动,再禀报于我。”   “是,大人!”   待话音落下的瞬间, 众鲛人其其扎入海中,鳞光煜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澈水波里。   片刻之后, 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修, 才渐渐醒转。   方怀清醒过来时, 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座小世界消亡带来的毁灭力量,哪怕是境界再高的强者, 也难以轻松抵挡。   他没想到自己能够活下来, 只是在轻拍疼得几乎裂开的头时,他睁眼看向四周,自己竟是泡在水中。   辽阔无比的海面延伸向远处,看不到边际。   浪潮起起伏伏, 声音颇为悦耳。   方怀刚想动用神识,便被脑海里瞬间的刺痛激得几乎昏厥,他紧紧抱着头,手臂与脖颈上青筋暴绽,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   一转眼,就看见在相隔不远处,那个背对着他的黑衣男人,也与他的状况差不多。   方怀浑身绷紧,眼中神色布满提防。   而霍衍年与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清醒过来。   遏制住疼痛时,忽觉喉头一股腥甜,低头咳了好一会儿,看着血丝在面前清澈的海水里扩散,他缓缓抬头,便与方怀对视。   两人眼底几乎同时浮现迷茫,但很快又化作锐利神色,提防着对方。   “你……”   “你……”   话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陷入沉默。   随着脑海刺痛的感觉渐渐平缓,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好像……   无形中失去了什么似的。   …   …   徐妧踏浪疾行,身侧是一珠一剑,使得她掠海面飞过的身后,拖曳着两道流光,一呈玄色暗如夜,一呈彩霞泛锋芒。   正在飞往小渔村的途中。   徐妧耳畔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缥缈无情。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方怀’、‘天命之子·霍衍年’,成就:摧毁!你不寡谁寡!”   “奖励:精纯灵石·999枚×2,已发放,请宿主自行查看。”   徐妧面上神情从冷静沉着,到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   “寡之一字含义,不难理解,但……”   她在这东溟海里,根本不曾与这两位天命之子有任何接触,哪怕是丝毫踪迹也未曾了解过,又是如何完成的成就。   徐妧微微皱眉,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破坏墟眼一事能够扯得上联系。   可又如何与‘寡’这字有关联。   徐妧前行速度缓了些许,她点开了成就详情,笔走龙蛇的水墨文字徐徐出现在眼前,徐妧眯起眼眸细看。   “祂,乃鲛人一族归墟血脉,承载了举族希翼,却在降世之初,遇见了他。”   “归墟里的生活,只有无边的孤独寂静,这是祂第一次遇见了与众不同的生命,对祂而言,十分特别。”   “虽然他遭受重创,神识与肉身多处伤势难愈,但祂身为归墟鲛人,想要疗愈这样的伤势并不难。”   “祂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伤势痊愈后醒来的男子。”   “自此,懵懂无知的归墟鲛人在东溟海消失不见,鲛人一族万般焦急,却遍寻不得,而这之后的某一日,他们见到了举族找寻已久的归墟血脉。”   “那时祂已萎靡不振,俨然只剩一线生机。”   “本不能离体的沧海月明珠,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男子体内蕴养,而男子只是冷然表示,鲛人一族需得治好祂,至于他们的危机,他将会一力扭转。”   徐妧看到这里,挥手散去系统光幕,不想再看下去。   “系统,归墟鲛人只有一个,但为何摧毁的是两个天命之子的姻缘?”   “最终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所以你要如何解释?”   “天道有常,天道无常,还请宿主自行领悟。”   徐妧神情微顿,旋即提速继续赶路,她知道再问下去,系统仍是那一句回答。   这成就的达成,的确出乎徐妧的意料。   但当初选择击溃那处墟眼,目的并不是为了阻止归墟鲛人降世,导致天命之子不能与归墟鲛人见面的结果,非有意而为之。   徐妧问心无愧,所以不甚在意。   视线中,很快便出现一座小渔村,原本平矮的房屋尽数消失不见,都被那道洪流冲散。   村民们稀稀拉拉地在重新建屋,就连平日里调皮好玩的孩童,也都在帮着忙。   徐妧前行的身形一顿,清冷眸光微沉,小月光朦胧传来的气机,并不在村中,她的视线往旁边那座小山崖看去。   小山崖临海,底下呈一道弧线。   汹涌澎湃的浪潮,时常拍打冲刷着崖底,最高甚至能够触及崖顶,长久以来的巨力拍打冲刷,造就了一个个嶙峋的洞口。   徐妧面上神情不变,可与她心神联系的玄鸟珠,却感受到了她心底浮现的一丝情绪波动。   玄鸟珠欢腾飞舞,若不是灵剑锋芒过于锐利,才让它的幅度有所收敛,否则就要兴奋得到处乱窜了。   徐妧朝着小山崖底下飞去,微微垂眸抬手握住玄鸟珠。   “你要戒骄戒躁。”   被主人捏在掌心里,玄鸟珠珠身光泽流转不迭,也只能老实地不再乱窜。   徐妧靠近了崖底,便听见浪潮拍打声传入崖底一个个凹洞里,百般回响成古怪骇人的声音。   这些个洞口阴冷潮湿,黑魆魆得像是一个个张开的巨口,只是靠近些许,就能感受到一股阴寒逼人。   循着小月光入道后没有遮掩的气机波动,徐妧走入一个离崖顶较近的洞口。   徐妧眸光清冷,黑魆魆的洞内景象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自然也清楚看见用力抱紧双腿,蜷缩在角落里的小月光。   汪海八已死,小渔村自然不再需要献祭女子换出海的安全无虞。   而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让村民召集剩余的人到山顶,以免大阵放弃抵御洪流,使得洪流倾泻再造伤亡。   徐妧知晓人心难测的道理,但当初留守在这的妖鬼回归到玄鸟珠,也不过才两日的工夫。   小月光,是怎么被逼得躲藏在了此处。   心中虽有疑问与猜测,但徐妧并未开口询问,漂浮于她身侧的灵剑亮起清透光泽,照得一洞通明。   小月光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心底又止不住地涌起期待与酸涩,吸着鼻子仰起头看向洞口,果然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也是在这时候,小月光听见那道清冷嗓音响起。   “若是觉着冷,披上这件衣袍吧,有些不合身,待回宗以后,便能领上几套合身的衣裳。” 第65章 启程   在徐妧看来,小月光虽然年幼……   在徐妧看来, 小月光虽然年幼,但心志坚韧,能经历这渔村献祭女子一事, 仍心思澄明的孩子,着实不多见。   也因此,徐妧没想到,小月光会猛然哇地哭了出声。   徐妧神色微怔,但也没有犹豫太久,将手中卷着的衣袍展开, 披在抽着气儿哭得眼睛红彤彤的小姑娘身上。   顺势又放出几道火炁, 为她驱寒生暖。   接着便站在原处,等小月光哭完。   徐妧没有哄孩子的经验, 想了想,拿出一枚凌元丹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领悟入道功法不久,就躲到了这样阴寒的环境里待着, 难免损伤根基,凌元丹能使脉内灵力澄清, 除浊固元。   此时予她服用, 再好不过。   但在小月光看来, 就难免误会了徐妧的意思。   看着碧莹莹糖豆儿似的凌元丹, 原本沉浸在委屈悲伤之中的小月光,打着嗝, 结结巴巴地和徐妧道歉。   “对……对不去!我…这里可黑了, 爹爹回不来了,他们逼着我……交出大姐姐你给我的东西,我…不吃…不吃   糖……嗝!”   小月光一句话说得囫囵不全,最后一个嗝格外响亮, 急得她赶忙低头一抹眼泪忍着不哭出来。   “吃吧。”徐妧垂眸道:“躲在此处,多久了?”   小月光伸手接过凌元丹,小声道谢后,结结巴巴道:“两……嗝,两日!”   太阳升起又落下了两回,窝在洞里,小月光只能靠这个来分辨计算过去了多少时间。   徐妧眸光沉静,看着她将凌元丹咽下,问道:“你恨他们吗。”   灵剑与玄鸟珠在徐妧身后漂浮,待她话音落下一瞬,各自有了不同动静。   凌元丹入体后,一道暖流涌入尚显孱弱的灵脉里,浅浅稀薄的灵力很快也变得充盈,小月光原被冷得泛紫的嘴唇,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颜色。   小月光微怔,旋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就在此想清楚,恨也好,不恨也罢,既然要离开东溟海随我回宗,这里,就不必留下执念了。”徐妧淡声道。   小月光闻言,双手已然无意识地抓紧了披在身上的衣袍。   当徐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似乎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问题,旁的杂念思绪再无半点。   “我……不恨的,但为什么他们要抢大姐姐留给我的东西,我没有爹爹和娘亲了,只剩下它们……我不想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小姑娘嗓音稚嫩,瘦弱的脸上满是迷茫无措。   徐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之中的清冷减淡,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就在小月光迟迟陷在了为什么当中时,徐妧取出玉符,清莹灵炁将其包裹,留在玉符里的神通,唯有太和宗弟子方能触发。   一道朦胧身影出现,开口瞬间,声音慷慨激昂,不多时,就将整篇太和宗训都念了出来。   宛若金石相击之声的高昂朗读,盖过了浪潮罡风的怪响。   小月光死死抓着衣袍的手掌微松,她抬起眼,吸了吸鼻子,眼底迷茫似晨雾散去。   “……大姐姐,这便是道理吗?”   徐妧低眸看她,道:“倘若你觉着有道理,那便是了。”   小月光仰起头与徐妧对视。   她抿了抿嘴,脸颊瘦得下巴尖尖,嗓音清脆道。   “他们说我是丧门星,爹娘就是因为我才会出事的,他们说的不对。”   “嗯,的确说得不对。”徐妧道:“他们口中的对与错,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定论罢了,人心难测,你只需要明晓自己本心即可。”   小月光这几日的迷茫无助,终是消散不见,彷徨的心也像是有了方向。   “我在村里等了好久好久,爹爹都没有回来,他们说,大姐姐你也不会再回来的,我知道外面可危险了,但是,大姐姐你说过,会回来的,你一定不会骗我的。”   “我没有等到爹爹回来,可是我等到大姐姐你回来了。”   “我想和你走。”   终究是年岁尚幼,她低声说了一通,有些啰嗦,但徐妧仍然耐心听完。   徐妧不在乎洞内地面的潮湿脏污,蹲下与小月光平视,道:“村子里这些人,想要抢走我留给你的东西,对吗?”   小月光显然没想到徐妧会提及这一茬,她眼神犹豫,嗫嚅着没有说话。   “是我欠考虑了。”徐妧垂眸道。   小月光却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抿了抿嘴,认真道:“不是的,大姐姐对我特别特别好。”   “村子里有很坏的坏人,但也有很好的好人,我要自己变得很厉害,不能依赖好人对我好,才是应该的道理,就像那个声音说的一样……”   她说着话,语气越发坚定,眼神亦是如此。   与一开始徐妧入洞所见到的仓皇无助截然不同,这样的变化,正是徐妧想要看见的,修行虽看重天赋,但心性同样重要。   徐妧眼神清冷,澄澈眼眸中映出小姑娘身周逐渐泛起薄纱般的金光。   显然,在小月光顿悟之后,她的特殊体质也显现了出来。   “……先天庚金剑体。”徐妧这才明白,小月光天水灵根之外的特殊之处,究竟是什么。   徐妧静静注视着小月光的变化,待她从顿悟的奇妙状态脱离出来后,才淡声道:“自此往后,你可以唤我一声师姐。”   倘若小月光无法堪破心中迷惘,即便是随她回宗,也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徐妧倒也没有太过惊诧,这孩子生长在渔村里,知晓不多却不愚昧,聪慧却心性单纯,有些事情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而她之所以付出诸多耐心,也不仅仅是因为小月光的天赋。   徐妧淡声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便启程吧。”   还在回味那惊奇变化的小月光闻言,抬头应了一声:“嗯,师姐!”   叫出这两个字时,她忍不住小心地看着徐妧的表情,心底还有些紧张羞涩,尽管仍对不知下落的爹爹有所期待,可这一次,她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第66章 王都   见小月光点头答应,徐妧也不……   见小月光点头答应, 徐妧也不再多言,牵起她的手,循水精蜘蛛指引的方向, 携小月光在东溟海上掠过海面疾速前行。   至于小月光是否真的放下了等待爹爹回来的执念,徐妧没有深究的打算。   经历了这么多,能够表现出如此心性,已然不易。   无知带来的愚昧,在一些村民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或许这便是所谓因果。   倘若村民之中善念压得过恶欲, 小月光有朝一日修炼至能够独自历练时, 未尝不是这村子的福缘。   即便小月光恩怨分明,恐怕也再难对小渔村留有亲近在意。   那座大阵又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下没了需要保护的存在,自然也无需再浪费力量,那座小渔村往后的日子, 恐怕很难好过。   世间万物,一饮一啄, 似是天定。   小月光没去看徐妧的表情, 她一直扭头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渔村, 直至它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与徐妧说过一字半句。   村子里的人, 说她是丧门星, 所以连大姐姐都不愿意带她走。   小月光不信他们的话,可她不知道,大姐姐留下的东西,竟要比曾经那个仙师说过的话, 还要让他们的心思扭曲。   躲在茅屋的地洞中,却被拆了茅屋掀开地洞遮掩时,小月光才知道,村子里的人可以有多坏。   她无处可躲,所以爬到了崖底的凹洞里躲藏。   直到这一刻,小月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爹爹还会回来,哪怕仍怀以期待,可在黑魆魆的凹洞里,唯一留有温度的,只剩下大姐姐给予她的东西。   小月光觉得委屈、害怕,可也没想过哭。   但是在看到徐妧回来的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委屈一瞬间化作酸涩,涌上眼睛里,酸酸涨涨的忍不住。   前路未卜,徐妧所说的宗门,对小月光而言更是陌生至极。   可此刻被徐妧牵着,掠过无边无际的东溟海,小月光却没有一丝害怕,她忽然庆幸那天的自己,将大姐姐拖了回家。   哪怕大姐姐不是这么想,但小月光已经悄悄在心底,将她视作最最重要的人了。   “我会……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师姐!”   疾行途中,徐妧忽然听到小月光稚嫩嗓音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她低头看向小月光,顿了顿,嗯了一声。   …   …   朱先生的领地,是这茫茫东溟海里的一座大山,巍然伫立在海面上。   山峰四周云雾缥缈萦绕,整座大山则是葱郁翠绿之间,缀着一座座碧玉楼宇。   海上大山结合了周边环境,结成一座烟波明月大阵,看着很美,却遍布杀机,一旦误入便是触发无尽的杀招。   徐妧凭借水精蜘蛛,在大阵内畅行无阻,很快便抵达山脚下。   在那里,半日不见的朱先生麾下几个妖修等候已久。   为首者见到徐妧还携了一个小姑娘,心中略有诧异,随后低下头恭声道:“尊主有令,让我等在此恭迎少尊主您入天蛛宫,请少尊主随我来。”   徐妧闻言,神色微顿。   他反应迅速,连忙解释道:“尊主吩咐过了,我等皆需视您为少尊主待之,绝不能有半点轻怠。”   徐妧没有过多纠结一个称谓,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劳了。”   小月光抿着嘴,对这个地方以及妖修们,都有些好奇。   但也清楚不能给徐妧惹麻烦,就连走路也尽量小心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乖巧地跟在她身边。   山脚下自有传送法阵,等徐妧与小月光站入其中以后,那妖修取出令符开启。   亮光闪过,徐妧眼前景象一变,就到了妖修口中天蛛宫前的广场上。   “嗯?怎么还带了个小娃娃过来,听你走之前的语气,我还以为又有哪个家伙要遭殃了呢!”   才一出现,朱先生不掩笑意的声音便响起,徐妧抬眸望去,瞧见朱先生不只是声带笑意,就连眼底都透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徐妧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先生,这小姑娘是我机缘巧合下遇见,观其资质心性颇佳,便动了惜才的心思,邀入宗门。”   朱先生点了点头,不太关心此事,便邀她们二人入天蛛宫内。   “说起来,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朱先生笑道:“原本我担心,贸然动手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下毒手,便暂时只是暗中布局。”   “谁知道,隐世多年的鲛人一族,却突然对他们下手,这鲛人族近年来虽然式微,可底蕴到底还是有的,打得断海措手不及,我么,就顺势做了点事。”   徐妧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鲛人一族……”   朱先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道:“嗯?难道这件事情,也同你有什么联系?”   徐妧沉吟道:“先生是否知道,鲛人一族之中的归墟血脉?”   “……果真是同你有些关联。”朱先生听到她说归墟血脉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道。   “我也有过这般猜测,鲛人族正是以断海包藏祸心,妄图狙杀归墟血脉为由,向其开战。”   “真要谈这原因从何而来,似乎也就只有墟眼了,只是当时并未察觉到归墟血脉的气息,所以才未从这一方面细想。”   说到这,他疑惑问道:“只是你怎会与归墟血脉扯上关系?”   徐妧顿了顿,说道:“出剑以后,我见到墟眼里,有一个鲛人正在向上游来,但当时剑势难收。”   朱先生眉头一皱,在天蛛宫本身的结界之上,又多加了一层,下意识多看一眼小月光,便悄无声息遮蔽了与徐妧的对话。   “那这鲛人有何特征?”   “……鲛尾上的鳞片色泽若霞韵溢彩,其面容昳丽,气息纯净。”   “看出来是男是女了么?”   “辨不出。”   “真是归墟血脉。”朱先生呼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那一剑,能否确定将祂杀了?”   徐妧摇摇头,道:“灵剑直至现在,不曾饮血。”   朱先生有些扼腕道:“这就有些麻烦了,让祂瞧见你的模样,还没杀了,墟眼虽被毁了这一处,但若是归墟血脉注定降世,自会从另一处再出来。”   徐妧微微皱眉:“先生的意思是……”   朱先生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明白,为何鲛人族把账算到了断海头上,却又没动真格,想来是在为下一次归墟血脉降世,震慑东溟各方势力。”   “至于断海是如何背了这锅,估摸着……是你自己结下的善缘。”   徐妧不明所以地抬眸,旋即若有所思道:“是那些散修?”   “这个中缘由究竟是什么,也不必琢磨了。”朱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神情变得严肃道:“阿妧,我叫你一声侄女,也不算是错了辈分。”   徐妧眼神清冷,很快便跟上了朱先生的思路,闻言只是冷静回道:“先生请讲。”   “跑路吧。”朱先生道:“断海老妖倒是不能拿我怎么样,只不过,鲛人族在这东溟地位特殊,何况归墟血脉这事……到底是我们理亏。”   “咳,这确实有些突然,但你回去后,与你师父说过,他自会明白。”   徐妧神色沉静,她看到了朱先生说这话时,神情微微有些莫名的……扭捏,自知这背后恐怕还有隐情,便不再多问。   何况这次来到朱先生的领地,本就是为了辞行,体内残余的殃诅之力,想要在东溟碰运气解决,并不是个好办法,还不如回宗后请师长出手。   徐妧很快答道。   “先生的意思,晚辈明白,不过还要劳烦先生一件事,这孩子也要随我一同回宗,需得先生赐下一枚天柱碎石坠,方能让我携她回去。”   朱先生松了口气,笑容轻松,道。   “这是自然,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早就准备好了真正的见面礼,你可不能推辞,省得你回去以后,齐秋水骂我身为长辈还小气吝啬。”   这时,朱先生才将遮蔽撤去。   再度听得见两人说话声音的小月光仍然低着脸,乖巧地等待。   朱先生笑眯眯朝着她抬指凌空画了画,小月光有些茫然地抬起脸,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妧。   徐妧则是清楚瞧见一道灵光繁纹没入她额间,便低声安抚道:“无妨,与先生道谢吧。”   小月光点点头,稚嫩嗓音道:“谢谢先生!”   “是个乖孩子。”朱先生似乎对于让徐妧尽快离开东溟一事,确实急切。   待麾下送来天柱碎石坠后,便将这坠子与一枚须弥戒交给了徐妧,一副不容推让的态度。   接着便亲自领她们二人去往后山的天柱碎石,为她们激活碎石,传送回天柱。   …   …   摇光峰中,庞大的天柱碎石泛起光芒,留守在此的弟子察觉异动,连忙靠近此处。   直到徐妧将气机外放,看守此处的弟子便露出欣喜的神情,抬手行礼道:“大师姐!您终于回来了!”   一连传送两处,徐妧也有些难掩归心似箭,颔首淡声道:“许师妹,有劳你替我记录在册,我有要事与师尊禀报,要先行离开。”   “嗯!大师姐放心,我这就为您记录回归。”许师妹连连点头。   目送徐妧牵着一道矮小身影离开后,许师妹呼了口气。   她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只要是大师姐见过一面的弟子,再见之时,都能准确叫出对方姓氏。   大师姐果真平易近人!   等等……那道矮小的身影,许师妹讶然睁大了眼眸,可也已经看不见徐妧的身影了。   回到炽火峰,徐妧不出意外地第一时间见到了师尊齐秋水。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师尊似乎眉眼间带着几分沉郁和闷闷不乐,这在徐妧记忆里,几乎是屈指可数的表现。   “弟子拜见师尊。”徐妧低下脸,行礼道。   齐秋水本想重重地叹一口气,可看见她身边的小月光时,叹声就这么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徐妧知道师尊是什么性子,便低声将小月光的来历娓娓道来,随后又让她展现了灵根与先天庚金剑体。   其实早在徐妧将小月光来历说清楚的时候,齐秋水紧皱的眉头就舒展了些许。   待暗中探查过小月□□息周正,心无邪念,神蕴无邪,才又多信三分。   齐秋水点头道:“嗯,观其资质,确实是个修炼的好苗子,那就先让人将她带去安顿,过后我会去信其他几位峰主,看看谁有收徒的打算。”   话音落下,他便召来在外守候的弟子,命其领小月光先去安顿好。   如此明显支走小月光的行径,自然是看在徐妧眼中。   待她们走后,徐妧垂眸轻声道:“师尊,是弟子思虑不周,再度涉险致使师尊挂心。”   齐秋水本想埋怨徒弟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就被堵在了心里头。   他板着脸看向徐妧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现在也只听你那宗主师伯的话,哪怕知道是危险的地儿,也总要去冒险,孩子大了,也不管老师父担不担心了。”   徐妧眼底清冷神色减淡,划过一丝笑意,道:“弟子往后会多注意些的,师尊莫要担心。”   “就哄师父吧。”齐秋水摇摇头,摆手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自然也不会想要拘着你,罢了,不说这些,你在外奔波历险多日,回来就该好好歇息。”   徐妧顿了顿,道:“不过这一次,弟子遇见了师尊您的一位故人……”   齐秋水眯起眼,呵了一声。   “是姓朱的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吧,你一进来,我就闻着他那股臭味儿了,过会儿记得去泡一泡清心泉,把这味道洗净!”   徐妧嗯了一声,习惯地保持缄默。   果不其然,稍等了不过几个呼吸,齐秋水就清了清嗓子问道:“那老东西跟你说了什么?你在他的地盘,受欺负了没?”   徐妧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继而又恢复了沉静,将东溟海的遭遇一一细说。   屋外从高阳悬挂到银月腾空。   齐秋水也听得越发眼带笑意,却还总记得在徐妧提及朱先生时,撇撇嘴吐槽上一两句。   “呵,他哪是为了你考虑,才让你快点走。”齐秋水嘲道:“他就是一颗心碎成了几百瓣,爱上了不同的人、妖、魔的女子罢了。”   “当年鲛人族的归墟血脉,与他还有一个魔修,三者之间的旷世绝恋,可有得说道……咳咳,徒儿,你接着说吧。”   意识到在徒弟面前还需维持正面形象,齐秋水连忙收住往外蹦的话。   徐妧眸光清然,道:“之后,我便携小月光回到天柱,不想让诸位师长担心,没有停留,就直接携她回宗。”   齐秋水一手支着脸,想起徐妧提过中了殃诅,便皱起眉。   “好在你自己便解去大半,只是这玩意儿古怪得很,师姐她也真是……万一……哎!”他本想指责楚清越一两句,可又咂摸出咒徐妧的意思来,索性闭嘴不言。   徐妧道:“师尊放心,有您与诸位师长挂念,徒儿即便遇险,也会逢凶化吉。”   “你若是真的这么想,师父也算是没白疼你了。”   齐秋水说着话,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道:“这段时日来来去去地遇着各种险境,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待休息好了再说。”   徐妧清楚察觉到了师尊似乎有什么心事,她垂眸思索,同时行礼告退,并未多问。   师尊很少对她隐瞒事情。   可眼下,这样的情况……想来,那件事,多半与她有关。   …   …   回到宗门的喜悦,被这件暂不得知的事情冲淡些许。   徐妧回到居所,才想起在炁眼中蕴养的灵剑,还不曾给师尊看过,只好先静坐修炼,待之后得了空再说。   修炼之时,心神宁静澄明,不知岁月如何流转。   忽然。   传音铃响起。   “大师姐,峰主唤您去清心殿一趟。”   炽火峰弟子轻声叩响传音铃,生怕扰了徐妧的清净。   徐妧睁开眼,本就没有长久闭关的打算,自然会被传音铃唤醒。   她轻触传音铃,说道:“好,有劳吴师弟了,我这就过去。”   清心殿坐落在炽火峰南侧,仅次峰顶位置,徐妧迈步走入瞬间,便看到自家师尊脸色沉沉似水,显然心情并不太好,他端坐高位自顾垂眸不语。   底下稀疏站着六人,为首者着青狮官服,这是北楚皇室赐予近侍的身份象征。   徐妧没有在意这些人,上前拱手行了个弟子礼。   “师尊。”   齐秋水见她面容一派沉静,不由心中暗叹。   徐妧这个徒弟向来聪慧,恐怕在看到这些人就已经猜出他们来访太和宗的用意了。   一直以来,徐妧在他看来,身世经历也叫人心疼,又懂事乖巧,性情沉稳从不惹是生非,修行也不曾让他这个做师父的烦心过一丝一毫。   虽然齐秋水从未有过道侣,却也早已将徐妧视作是亲生骨肉一般。   他沉声道:“北楚皇室来人寻你,说是镇北王妃思女成疾,想要带你回去与家人团聚,徒儿……这事,为师不会左右你的念头,你想回去么。”   着青狮官服的近侍闻言,连忙出声:   “咳咳,王爷与王妃自您入了太和宗以后,便日夜思念,又恐影响了您在宗门的修行,这才不敢打扰。”   “只是近日来王妃屡屡梦见您,日思夜想落下心结。王爷特派小人前来请您回北楚,也好得以家人团聚,舒缓王妃心中郁结。”   徐妧双眸墨黑,衬得她不喜不悲的神情莫名叫人不敢对视,她看向垂首静候的近侍,说道:   “我听不明白。”   齐秋水眼底闪过笑意,冷然神色也缓和不少,沉声道。   “如此,本座认为你们可以打道回府了,这二十年来镇北王夫妻都没想起他们送到太和宗的女儿,他们不在意,自有我太和宗在意。”   近侍笑笑,并不为他的直言不讳感到尴尬,说道:   “此前也解释过了,况且,贵宗宗主已经应允王爷,会让郡主随我等回北楚,请齐峰主见谅。”   近侍脸垂朝地,亦有些讶然太和宗对大郡主的保护未免过于在意,好在来之前王爷便已经备好密信与太和宗宗主有过磋商。   齐秋水不悦地紧锁眉头,向来稳重的师姐怎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况且当年镇北王夫妻将徐妧视作不祥,想要弃杀她时,还是宗主师兄救下还在襁褓的徐妧,将她带回太和宗。   他怎会愿意把徐妧再送回虎口。   “徒儿,你……想回去吗?”齐秋水问话的同时,不断以眼神示意徐妧。   只要她摇头拒绝,齐秋水必定不会让北楚的人将她带走,怎么说他也是太和宗里一峰之主,修为已至七重境,要是连徒弟都护不住,还能护住什么?   徐妧眸光浅淡,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宛若簌簌林下风清润悦耳,道:   “既然宗主应允,又事关母亲身体不适,弟子回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师父您放心。”   齐秋水闻言心中不住暗叹,他这徒弟就是心软又懂事,明知生身父母待她狠心绝情,可偏偏宗主在此时又答应镇北王,只怕她是不想让师伯为难,这才点头答应。   想到这,若不是众多外人在场,齐秋水真想掏出手帕揩一把辛酸泪。   “好,去瞧瞧也好。”齐秋水冷瞥近侍一眼,当着北楚人马的面摸出须弥戒,往外接连掏了几叠符篆。   “徒儿且收好,这一路舟车劳顿难免遇到些不长眼的给你添堵,这些符篆拿去防身。”   “五品雷火符虽然只有三张,但一起丢出去定能重创对方,三品的雷火符多些,谁让你不高兴了就丢,砸死了算师父的!”   “还有清心符,这是御玄龟甲符……都收好,稍后再去掌器司挑件适用的灵器,道宝,选个好用些的……”   徐妧听着师父絮絮叨叨地一番嘱咐,尚在思索宗主师伯应下这事,究竟有何用意的心神,也被暖了一暖。   徐妧看向师尊,轻声道:“只是去一趟王都罢了,并非龙潭虎穴,师尊放心,徒儿这次会小心谨慎,不轻易涉险。”   齐秋水止住怎么也说不完的嘱托,皱眉道:“还得安然无恙,也不能受半点欺负的回来,不行,要不就等我也收拾收拾,随你一同前去。”   近侍嘴角微抽,连忙劝阻道:“这……郡主是归家,并非入那险境闯荡,齐峰主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呵呵,是不是入险境闯荡,你们心知肚明。”   齐秋水心里头还憋着气,尽管知道师姐这么做,自有他深思熟虑后的理由,但也始终放心不下让徐妧一人回北楚。   徐妧眸光清然,淡声道:“师父不必担忧,弟子定会小心些的。”   “好,若是受了委屈,定要立即传信告诉我。”齐秋水再三叮嘱。   …   …   金耀的阳光映得云彩斑斓,两辆八匹龙马异兽拖动的马车疾驰云雾间。   徐妧墨黑的眼眸注视雕花窗棂外,无言沉思。   近侍误以为她在忧愁,笑着劝慰道:“郡主莫要担心,王爷和王妃自您离开北楚以后日夜思念,想必见到郡主您定会欣喜不已。”   “二十载来不闻不问,这便是父亲与母亲的日夜思念么。”徐妧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近侍听在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忙解释道:“正因记挂着您,才更怕会影响您在宗门里修行,郡主应能理解这份为人父母的苦心。”   徐妧转头看他,眼神清冷,说道:“曾听闻父亲因我出生时天有异像,乌黑雷云密布王都上空经久不散,便认定我命格不祥要一剑杀了我,是宗主及时拦下才保住我一条性命带回太和宗。”   “这便是你口中为人父母的苦心?受教了。”   “这……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近侍登时哑口无言,当年之事并无几人知晓,太和宗宗主也应该遵循了约定没将这事告知徐妧才是,她又从何得知,难不成是那炽火峰峰主?   加之徐妧虽然样貌清艳绝尘,面上神情总是清疏浅淡,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眉眼间虽不带丝毫凌厉,却莫名让他感觉到一股说不清的威压。   近侍连忙低着头不再出声,只要将她妥当送到王都就算完成王爷的交代,何必再多说多错。   龙马辇落在传送法阵前,待近侍亮明身份后,龙马辇踱入法阵,随着阵纹亮起刺眼光芒,徐妧在感受到一阵目眩后,缀玉门帘被掀开。   近侍低声道:“郡主请下辇,王都已经到了。”   北楚乃人族鼎立三大王朝之一,其王都更是彰显着北楚的实力,高大城墙透着苍朴韵味,穿过城门所见井然有序的数重建筑更是气势恢弘。   路上行人对青狮官服习以为常,倒是一袭太和宗弟子服饰,气质清疏、样貌出众的徐妧令他们多有侧目。   经过一座人潮涌动的建筑时,徐妧忽然停下脚步,偏过头打量。   “这便是王都的天柱碎石所在?”   近侍抬眼望了望那建筑门前的牌匾,上书天柱二字,连忙点头应道:“正是。”   徐妧嗯了声,说道:“天柱之中,我还有些事情没有了解,既然如此碰巧,你先回王府吧,待我从天柱出来自会前往。”   近侍脸色微变,身形一动走到徐妧身侧,恰好拦住她与天柱之间的道路。   “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小人,何况天柱每旬都会开放,待下旬再来也不迟。王爷和王妃恐怕已经在府中等待焦急,您还是先回府中与他们团聚吧。”   徐妧道:“等了二十载……想必,再等一段时日,也是无妨的。”   若真是对她思念过度,又怎会连城门迎接都不愿。   徐妧看得清楚,何况她本就不对镇北王夫妻这对生身父母抱有任何期望。   二十年来太和宗待她如何,徐妧皆记挂在心底,她不是不知镇北王与自己的关系,有些事情,师长们从不隐瞒,有心人也始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知晓。   徐妧不是没有锋芒,只是善于遮敛,遇上合适的时机,亦不吝于展露。   “让开。”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砸在近侍耳边。   “还请郡主莫要为难小人……”近侍乃四重境修为,他不敢直接对徐妧动手,但想要拦住徐妧也是不在话下。   徐妧没有与他多废话的心思,取出师父所给的三张五品雷火符。   捏着雷火符的指尖微红灵力浮现,符篆也随之亮起淡淡荧光,压抑的危险气息开始躁动。   “在王都伤人可是要被抓入牢中定刑的,郡主别冲动!”   近侍这下是真的满头大汗,跑也跑不得,只好拿北楚律法压她,希望能吓唬住徐妧。   徐妧道:“不知道,你能否受得住五品雷火符轰杀,不妨试一试。”   眼见着符篆光芒大盛,近侍实在扛不住这份压力,身形迅速一闪让开道路。   事后王爷责罚也不至死,可他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徐妧会不会真的动用这雷火符。   “想见我,让他们再等等吧。”   徐妧眼神清冷,指尖夹着的雷火符被她甩到近侍身上,吓得对方整个人霎时僵住。   然而直到符纸化作灰烬,想象中积蕴磅礴雷火力量的爆发却没出现。   这符是徐妧闲暇无事时以朱砂绘制,空有气势,实则一点威力都没有,她也不是什么绝世天才,道道精通。   但这样的符篆拿来吓唬人,倒是很实用。 第67章 演技   在徐妧心里,父亲一词,纵然……   在徐妧心里, 父亲一词,纵然说出,也不能引起心绪之中丝毫波澜。   她静静看着那近侍。   仅是四重境修为, 但偶然外露的气机沉稳,身上穿戴无不是隐隐透出品阶不低的灵器波动,不愧是出自镇北王府。   依着徐妧自己的想法,既然来此,不必多生事端,与所谓生身父母见过一面后, 该是什么麻烦事出来, 理清便是。   然,离宗之前。   枢机峰顶的小楼内。   徐妧与师伯楚清越对坐在横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以及两个似雪凝脂的茶碗。   “镇北王三月前,屡次传信于我, 要将你认回王府。”楚清越道:“这世上的勾心斗角向来不少,在北楚, 更是多了一个争权夺利。”   楚清越垂眸斟茶, 接着说道。   “师伯清楚, 凭你的性格, 多是为了宗门思量,不会拒绝这一安排。我虽不愿让你身陷泥潭之中, 但阿妧, 你有一道劫数,就在北楚,不得不渡。”   横桌袅袅升起的淡淡白雾之后,坐着神色沉静的徐妧。   她平静道:“弟子得师伯救下一命, 受诸位师长抚养,得以安然长大至今,应当知恩明理。”   “至于此事,自多日前镇北王之女与弟子有接触之时,弟子已经心中有数,只是不知以镇北王的实力地位,要如何利用弟子。”   徐妧提及镇北王以及这件事情时语气平静,心平气和得与提及一个陌生人般。   楚清越道:“北楚帝王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再如何震慑,飞升之后也难压大祁的野心,各大宗门向来不插手这些权谋之争。”   “镇北王纵然实力超群、权势滔天,但在北楚仍受帝王权术的掣肘,不过,待北楚帝王飞升之后。”   “论权势地位,他乃万人之上。”   “论境界,他乃八重境武修。”   不论是世人妄加揣测,或是他所处局势,若说镇北王毫无野心,甘愿始终屈居一人之下,恐怕无人相信。   徐妧微微颔首,道:“但仅凭召回弟子,借一人之力,不足以拉拢整个太和宗,他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我只希望阿妧你能够明白一件事,宗门的荣幸盛衰,绝不会寄托于一人身上,更无须要一人来牺牲承担。”楚清越道:“太和七峰一横江,永远都是你的家。”   “镇北王此次所为,究竟是动了为父应有的舐犊之心,还是另有图谋,你都理应亲自去看清楚,再做决定。”   徐妧道:“弟子明白。”   镇北王府和她终究有这一层血缘关系在。   当年之事,隐秘至极,甚至到了如今,即便是北楚,也几乎无人知晓镇北王另有一位长女。   但即便如此,哪怕徐妧再如何不喜厌恶,镇北王自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施压逼迫,完成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无论是镇北王欲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她,又或是在宗里这二十载的不闻不问,徐妧亦不甚在意。   但徐妧不能接受,镇北王妄图将太和宗牵扯进争斗之中,去一趟王都也无妨,这所谓的血肉之亲,终究需要割舍干净。   更何况,徐妧很清楚一点。   既然师伯会说出她在北楚有一道劫要渡,哪怕没有镇北王这一事出现,她迟早也需要前往北楚一趟。   有些话在师伯面前,无需刻意说出来,徐妧相信师伯明白她的立场与想法。   “不过,就算他徐天刑做什么打算,也绝无可能欺负你分毫。”楚清越嗓音微沉,面前原本平静袅袅升起的茶雾被无端搅散。   “你乃秋水的嫡传弟子,是我的师侄,是太和宗这一代弟子之中佼佼者,是我们师兄弟妹视若掌上珍宝的晚辈,倘若有任何人敢对你不敬……”   “动手便是!”   “在这世上,你无需向任何一人低眉。”   “他徐天刑是八重境武修又如何。”楚清越少有的在徐妧面前露出威严一面:“阿妧,你记好了,你的大师伯乃是九重境大能,我与你三师叔亦是八重境修为。”   “至于你师尊和其他几位师叔,也绝不会放任你受人欺负。”   “倘若厌倦了,你便回来。”   “回家。”   楚清越语速不疾不徐。   为徐妧细数了她可以依仗的后台。   楚清越根本不担心徐妧会像那些个二世祖一般,在外胡作非为,反而更担心她太过懂事,遇事始终独自支撑。   徐妧眼中神色微暖,轻声应道:“弟子定会谨遵师伯之言,不会再让诸位师长担心。”   “这次,你师尊可是没少到我面前闹。”楚清越神色趋于淡然,道:“他关心则乱,但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晓,眼下九界并不平静……”   楚清越还有剩余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徐妧。   时间终究还是太少。   楚清越亦不愿强迫徐妧做任何一件事,哪怕徐妧不会对此有丝毫怨言。   但在风波来临之前,楚清越只能狠下心,希望徐妧能够再多些自保的筹码。   徐妧道:“弟子明白。”   “嗯,至于这镇北王的意图……”楚清越道:“你不妨克制本性,再放肆一些,试出他能够纵容的底线。”   徐妧微怔,道:“师伯的意思是……?”   楚清越垂眸,嘴角微勾起一丝笑意。   她伸手轻蘸些茶水,在坚硬平整的桌面绘出一道晦涩难明的图案,随后五指向下一压,一块光滑简朴的圆形木牌出现,其上,纹路逐渐消失。   木牌被无形灵力托举飞至徐妧面前,徐妧便明白了师伯的意思,将它接过,拿在手中。   “它若受能够威胁到你性命的攻击,便会召我亲临。”楚清越道:“阿妧,有些事尚未发生,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寻由头出手。”   “那就要由你,大胆一些。”   楚清越冷声道。   “哪怕将北楚闹个天翻地覆也无妨,这是镇北王欠你的,自然该还,至于他是否动怒,引发的后果,尚有我与你其他师长承担。”   徐妧知道师伯不会拿整个宗门涉险,也清楚这其中或许还有大能之间的博弈牵扯。   但师长们的关心,不会有假。   徐妧轻声应道:“弟子明白。”   …   …   思绪回转,看着那四重境近侍眼底屡次变化又敛藏的复杂神色。   徐妧身侧再度浮现一道符篆。   薄薄符纸,其上的纹路里承载着磅礴力量。   徐妧道:“天柱,我不想去了,但既然他们不似你所说的这般着急,那么,我想在这王都之中逛一逛,你是不会阻拦的,对吗?”   近侍背后悄然布满冷汗。   他这会儿也实在是猜不透,徐妧拿出的这张符篆究竟是真是假,以及徐妧为何先前态度那般平静,到了这时候,又突然发难。   直到徐妧不敛自身修为,五重境的威压毫不客气出现,冷然将他笼罩压制。   近侍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   他一边暗中传信去王府,一边微躬着身,神色恭敬,真切得几乎是由心而发,道。   “小人不敢,郡主您多年未归,理所当然对咱们北楚王都多有好奇,不如就由小人为您领路吧。”   徐妧的姿态有些居高临下,眼神清冷道:“好。”   得了答复,近侍暗暗松了口气,正欲动身,便听得徐妧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至于郡主的称呼,俗气了些,我一直听不惯。”徐妧道:“有劳你改一改口,多谢。”   近侍不敢皱眉,连忙低头应道:“是……”   这最后一句话倒不是徐妧刻意为之。   徐妧觉着,这些年来听过多少称呼,都不及这近侍唤的郡主来得不适,就连二境天柱那帮妖修给她起的血颜修罗,都比这称谓听起来顺耳些。   徐妧神色淡淡,带着有些散发的思绪,越过近侍朝前方走去。   至于街道上对她与近侍诸多的打量眼神,徐妧毫不放在心上,她明白,镇北王长女回归一事,恐怕在近侍动身前往太和宗那一日,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北楚。   方才发生的事情,想必也已经被传进了不少有心人的耳中。   徐妧脚步没有片刻停顿,身影从容悠然,认真在王都大道上逛了起来。 第68章 贴贴   北楚王都繁华至极,外城座座……   北楚王都繁华至极, 外城座座高楼耸立,宽敞笔直的街道人来人往。   即便再多行人,在这宽阔大道上, 本该是难以相互擦蹭才是。   却忽然有几位锦衣公子相互追逐打闹,目的明确地朝着徐妧跑来,看似无心,不一会儿就都快要将徐妧围住。   徐妧脚步一顿,眼神清冷地看着这几人。   他们自顾自地演下去,彼此笑骂道。   “锦南, 看我这式探云手!”   “嘁……这种武技你也好意思拿到我面前来, 瞧我的木流青针!”   “诶诶诶,玩闹怎好动真格……”   说着, 这人便掐了个法诀,施术召出一道屏障,将此处笼罩。   几个呼吸间, 五人动手的动手,遮掩的遮掩, 攻势来得极其突然, 直逼徐妧面门、心口与背后几处。   五人之中, 仅有一个三重境, 气机略显虚浮,剩余四人也只是在二重境之内有高有底, 他们的攻势若是对常人而言, 的确唬人。   可在历经数次生死的徐妧看来,简直软弱无力,比小儿争斗要强上些。   徐妧两袖之间,春风徐徐。   顷刻尽数向外飞出, 几道青蛟游动飞舞,没有多大的气势。   迎面撞上那些术法攻击,轻松便将术法击溃。   随后仍有余力,落在那几个锦衣公子的身上,逸散开来,在他们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鲜血很快就渗出,随着破裂的口子,浸透了他们所着的锦衣华服。   四人还有些震惊茫然,但很快,身上几处伤口泛起的痛意,让他们无法再忽略,皆是一脸冷汗淋漓,克制着呼痛的同时,不住小声轻嘶。   独留下那个支撑屏障遮掩此处动静的男子。   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眼同伴,又看向一脸平静的徐妧。   徐妧的灵剑、玄鸟珠俱是在风火炁眼之中蕴养,那枚承载了银貂血脉的蛋则是留在了系统的背包里。   她唯有一袭青白衣袍,两袖之间素手空空。   就这么看着几人,眼神清冷,嗓音淡淡:“你们,想做什么?”   支撑屏障的男子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要将屏障撤去。   在这王都之中不禁功法,但要是谁动用灵力伤人,外城禁司狼卫便会赶至。   到了这时候,他浑然不顾是谁先动的手,四个同伴都被打成重伤,何况各自身后尚有父母家族撑腰,他们岂会惧怕徐妧。   徐妧当然也看出了他的企图。   身周随之火炁漫舞,腾逸于空,像是流动的赤红清水一般,柔柔缠绕上那男子的脖颈与几处脉门上,缓缓贴紧。   殃诅之力已被师伯为她解去。   但在殃诅之力存于体内的这段时间里,徐妧偶尔亦会对其琢磨一番。   仿而造之的截脉封禁,尚显粗劣,却正好能够用在这个境界不高的修士身上,试上一试。   “你……你要干什么!”锦衣公子感觉到身上好几处针扎刺痛袭来,下意识想要挣扎,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甚至就连散去供给屏障的灵力都不能。   倘若灵力稍有缺少停顿,灵脉内就像极了有柄钢刀抵着用力反刮,唯有继续运转灵力方能遏制。   徐妧看着他,淡声道:“阁下做戏还需要再多加磨炼,不必多说废话,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烦请直言。”   赵五水还想像平常一样故意装傻充愣。   实在不行,摆低姿态先哄骗得她松开禁锢也好,待得了自由,他们几人总能把吃的亏找补回来。   没曾想,面前忽然升腾起一道赤红明亮,赵五水分不清楚这是异火……还是别的什么。   但在略微透明的这道赤红明亮之中,赵五水清楚感知到了一股压抑的可怖力量,仿佛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其实有些东西,即便这人不说,徐妧也在心底分析揣测出大半,她的到来,必然是受到一些人的不欢迎,不仅仅源自于所谓的同辈。   与师伯在枢机峰小楼一叙。   徐妧已将目光放在了大局之上,从这几个锦衣公子的行径来看,似乎,只是一种试探。   地上有一人缓过劲来,吸着冷气,断断续续道。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珠玉的长姐,是什么样的人!你……出手也太狠绝了,我们根本就没真的想要做些什么,更没伤到你分毫……”   徐珠玉?   对于他们说出的理由,徐妧听之,却没因此就迁怒徐珠玉。   身为镇北王之女,徐妧认为,徐珠玉不会做出这么蠢,平白落人口舌的事。   徐妧垂眸,淡声道:“动用术法,遮掩此处,使出武技,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   赵五水这会儿脉内灵力都快干涸了,支撑不了多久,连忙道:“是我们粗鲁了些,才会让你误会,不如先松开禁锢……我们好好谈谈。”   “就这么说吧。”徐妧眼神清冷道:“诸位应当庆幸尚有北楚律法保护,若这是在别处,贸然向我出手,难保诸位此刻还有争论的机会。”   赵五水咬了咬牙,面露苦色,道。   “是真的!我们听说了你要回来,珠玉在学府里与我等关系不差,自然都对你有些好奇,这次确是我们莽撞了,是个误会……”   至于其他有的没的那些传闻,赵五水犹豫了一下,没将它们说出来。   他总觉得直说出来的话,下一刻,自己人就没了。   另一方面,也是赵五水忽然觉得那一个个传闻,恐怕有不少都是真的。   比起善良可人的徐珠玉,她这个长姐简直过于冷情带煞。   前些日子特地打听来,她在各境天柱里被妖修、魔修起的什么人间阎王之类的称号,那时他们还对此嗤之以鼻,眼下,赵五水觉着再贴合不过了。   他们分明不带一丝恶意,都被打成这样,那与徐妧有直接关系的珠玉,岂不是更加危险。   徐妧沉默了片刻,她没有想到,这几个锦衣男子看着出身不俗,年纪也不轻,然而,想法却幼稚得叫人无语。   想从这种人身上了解到更多的东西,无异于白费时间。   正在此时,赵五水已经无力支撑维持屏障,与外界相隔的屏障几度明灭不定,趋于破灭。   他一想到徐妧对自己施加的禁锢能造成的痛楚,顿时就头皮发麻,刚想要张嘴说话,一看到徐妧没什么情绪的冷然面容,下意识就把嘴紧闭。   直到屏障终于消散,外界略有些吵嚷的各种声音传来。   赵五水紧紧咬着牙,想象中的痛楚却未出现。   他试着睁开眼,只听到几个好友还在低声轻吸气,像是身上的伤痛还在持续。   而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徐妧,却转过身。   赵五水压下心底的愕然,循着她面对的方向看去,一排红黑劲装有修为在身的人,挟肃杀气势,横在大街上。   至于那些本要从此经过的路人,都下意识停在了原地观望此处,连绕过他们走都不敢。   而这群人的黑色衣襟上,以红得鲜浓的红线,绣出一只仿佛择人而噬的狼。   为首者面覆半甲,一手摁在腰间佩刀上,通体灵力流转,大有随时都要动手的意思,他扫了眼徐妧身后躺了一地的几张熟面孔,随后嘴角轻扯。   不远处,近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一定会出面保下徐妧,却不会是现在,临行前,镇北王就曾交代过,倘若她徐妧回归尊位之时,依仗身后宗门多有骄纵。   那便好好挫一挫她的傲骨。   纵然没有这道吩咐,近侍也断然不会上赶着保人。   先前徐妧那般折辱他,现在,他倒是想知道,这位大宗门的嫡传弟子,面对王都里凶名远扬的狼卫,还能如何张狂。   在来之前,徐妧大致了解过北楚各方势力。   这狼卫隶属外城禁司,只听任掌司使差遣,其作用不仅仅是震慑宵小、维护王都安宁,更是遍布整个北楚的暗蜂的枢纽,行探查情报、镇压动荡权柄。   内城则是由访天台坐镇,职责主要是维持护都大阵。   兼任监与管整片北楚大地,又因台首被北楚帝王尊为老师,因此访天台更为地位崇然。   白衣低阖眸,凡躯谋天,书卷气重,狼眈突回首,独碎山河。   这句话。   道出北楚能与大祁抗衡多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   徐妧对于狼卫的到来,早已做好了准备,并不是知晓狼卫一定会出现。   而是清楚,这几个锦衣男子,境界不高,至于实力更是无需多言,用他们来试探不过是幕后之人的打算之一,别的,定然还有后手。   现在看来,被引至此的狼卫,恐怕才是真正目的。   狼卫不受寻常管辖,一旦出动,被其盯上的人往往少不了被扒下一层皮。   为首者一声令下,嗓音低沉,语气森然。   “拿下。”   徐妧神情未变,既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将局势搅浑、事情闹大的准备,那么眼下的情况,对她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虚虚实实变化不定的灵脉尽头,衔接着缓缓流动的风火炁眼,风炁、火炁,以及被汲取炼化的离汐异火本源。   三者泾渭分明,却又互相催生锤炼。   最终淌入灵脉的真炁精纯,循功法流转周天,酝酿着随时等待爆发的攻势。   狼卫动作迅猛,微微倾身便扶着腰间佩刀,朝徐妧冲去,其中两人手里提着篆刻暗光浮动纹路的镣铐,在他们手中来回晃动。   徐妧先安抚住在风火炁眼中蕴养的灵剑与玄鸟珠,随后分神调动真炁,使得四周威压骤现,犹如暴雨将至之前的沉闷逼人。   灵剑与玄鸟珠,因感受到她的战意,而有些雀跃欢腾,但现在还不到动用它们的时候。   远处近侍察觉到暗流涌动的危险将起,眼神当即沉了一沉。   徐妧不会束手就擒,近侍当然知晓,毕竟她之前展现出来的脾气如何,也已经见识过了,可近侍没想到徐妧会是这么激不得的性子。   倘若真和狼卫动真格,事情可就麻烦大了!   近侍赶忙提气就要动用王府信物,阻拦两方即将爆发的交手。   却陡然惊愕地戛然而止。   “等一等……不要动手!”大街上,少女衣裙微微翻飞,脚下灵力波动明显,身上更是贴了一张疾行符,一眨眼便冲到了徐妧的身边。   徐珠玉不待喘匀气,神色微恼,匆匆喊道。   “她乃我的阿姐!是镇北王长女!我阿姐行事向来得度,你们……根本就没有弄清事情对错,就下定论,竟还如此不敬!”   狼卫队正沉默扫了她一眼,能动徐妧,无需留手,是上头隐晦传下的吩咐。   但徐珠玉……   不用上头吩咐,队正也清楚,凭她是镇北王爱女这一点,就绝对不能态度强硬地对待。   哪怕狼卫并非听从镇北王调令,但谁又敢拂了他的面子。   “她当街动用功法伤人,是事实,狼卫向来不会因捕风捉影的事出动。”队正道:“郡主乃千金之躯,还请让一让,以免我手底下这帮狼崽子们,冲撞了您。”   “不把事情说清楚,休想动我阿姐!”徐珠玉说罢,扭脸看向徐妧,轻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徐妧偏过脸与她对视,淡声道:“无事,何况……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她嗓音清冷,语调不卑不亢,可话里的嘲讽意味可一点也不加掩饰。   身形顿住的狼卫尽数眼神一厉,仿佛只要队正一声令下,便会扑上去恶狠狠撕咬般。   倒在一旁的锦衣公子们,与赵五水见到徐珠玉前来,俱是有些难堪地撇过脸,同时内心又不住地感到奇怪。   前些日子他们所听到的一些流言,可都说这镇北王长女回归,定然是来者不善,而与她有着最直接利益争夺的人,只有徐珠玉了。   学府里,众学子都对徐珠玉颇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家世,而是因为徐珠玉从不仗势欺人,性子又尤为可亲。   几人之中,有的以好友、视作妹妹来掩盖心中爱慕,有的干脆不掩爱慕,但想法都较为一致。   便是不愿看到徐珠玉受欺负,才会有了今日给徐妧一个下马威的计划。   没曾想……被打趴下就算了,还引来了狼卫,而徐珠玉与徐妧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他们听到的流言那样针锋相对。   “呵呵,乌合之众?”队正冷声道:“狼卫建立至今,似这样的话倒是不常听见,你藐视北楚律令在先,如今又口出狂言,纵使出身尊贵,狼卫也不会被其所左右。”   倘若徐妧不说这种话,队正还真有些为难要如何收场。   但是,狼卫的声名不容轻视。   这一点,乃是每一个狼卫都需要死守的规矩,眼下就算是他态度强硬,引来镇北王责问,凭这一点,也自会有上头庇护。   更何况今日他能得上头吩咐,提前就得知要来此捉拿徐妧,而徐妧身边竟是连个护卫都没有,很显然,镇北王对她也没有多重视。   狼卫队正想清楚了这一点,眸光凛然,沉声道。   “将其拿下!”   徐珠玉有些气恼,目光一转,瞥见了朝这快步走来的近侍,以及他手里拿着的王府令牌,赶忙就要呵止狼卫。   然而队正打定主意要捉拿徐妧,他时刻关注四周环境,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捉拿徐妧不容有失,他索性嘴角一扯,随后,在徐妧和徐珠玉之间,一道清澈溪流无端出现,力度轻柔将没有防备的徐珠玉推开。   另一边则是重重拍向徐妧。   从徐珠玉出现到狼卫再度动手,徐妧一直分出了道神念暗中观察着徐珠玉,平心而论,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在意。   但徐珠玉无论是心律、气机,皆没有丝毫异常。   若不是戏做得太好,便只剩下真心实意。   徐妧垂眸,敛去眼底的思索,旋即不显清徐的风炁咆哮着自她身侧飞出,狠狠撞上那道暗藏杀机的水流。   两股力量撞上瞬间,迸发的余波震荡开来。   将徐妧垂落身后的长发吹向一侧,她抬眸看向逼近的众多狼卫,身周亦随之浮现数道流光溢彩的真炁。   风生水起,遇火升腾,相加之下竟是惹得王都大街上,白日晴空无端响起几声低沉雷鸣。   数道不同源却融汇的真炁,瞬息破空,直击朝徐妧疾奔突来的狼卫,他们经历过不少生死交战,经验远比那几个锦衣公子多得多。   纷纷眼神沉着、沾着嗜血的光芒想要躲闪。   然而徐妧分出数道神念操纵,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们避开,每道真炁均是没有丝毫停顿,以极快的速度再度追逐着狼卫。   当一声声闷哼与神通炸开的声音交叠响起,徐妧亦反应敏捷地一侧身,寒光收敛的锋芒落了空。   队正似狼眈眼眸死锁住她的身影,两人的距离已经近至咫尺,他没有半点犹豫,催动功法激发锋芒刀气,横斩向徐妧。   淡而透的水色异火在徐妧面前冉冉升起,刀气攻势凶猛,可没入异火屏障之中,穿过它以后,威力已去十之七八。   残余的刀气,徐妧抬手一挥,便被击溃。   众狼卫被真炁击中命门,即便有各自防御的手段,也都片刻缓不过神来,一口气险些提不起,好不容易站稳了,提刀拿器的手却微微颤抖。   徐妧分出多余的目光关注他们,只是看向还要再度发动攻势的队正,淡声道:“这便是名扬天下、止小儿哭啼的狼卫?”   “久仰。”   听着她语气从容,不带丝毫嘲意的话,队正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心底狠戾被激起。   这一个个字,仿佛就是在将她先前所说的乌合之众四字,再度甩出来,砸在他的脸上,偏偏手底下这些个家伙,今日却让他把脸丢尽。   队正冷声道:“早就有所听闻,你这太和宗嫡传实力非凡,今日得以见面,传闻果真不假……”   徐妧道:“既是修行之人,也非无知孩童,真假不自行分辨,为何喜欢听信传闻,或许并非是我实力非凡,而是你与你这几位属下,实力有待增涨。”   这话一出。   无论是想要加入对战协助她的徐珠玉,还是见徐珠玉没有牵扯入交战而顿住脚步的近侍,又或是那几个拖着伤势站到一旁的锦衣公子们。   无不是露出十分精彩,又泛着古怪的表情。   他们也不知心底冒出的想法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徐妧……似乎是在挑衅狼卫。   可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这其中,尤以近侍想得最多,思绪最为杂乱。   狼卫队正听得此言,呵笑一声,道:“你们听到了没有!实力不如人,就是这般下场。”   “你也不必如此自谦,既然你觉着我等实力有待增进,那想必你一定不吝赐教。”队正话音落下,收起冷笑,衣襟血红恶狼泛起光亮。   在场十数个狼卫衣襟上的血红恶狼亦是如此。   原本或多或少带着伤的狼卫,气机节节拔高,他们一挥手中的刀,破空之声齐刷刷响起,站位错落有序,彼此之间气机蔓延相连。   这一刻,徐妧才真正察觉到了危机待发,神情仍显从容冷静,眼眸微微眯起,隐去浮现的好兴致。   狼卫结阵,以队正为阵眼核心。   此前他们出发之时,得到的情报里,确实记录了徐妧天赋卓越不似常人,更时有越阶挑战、以寡敌众的事迹。   但这一队狼卫都不曾想到,徐妧竟会强至此。   血狼秘术,能使结阵的人彼此伤势、实力瞬间平衡,而后结阵众人的力量,尽数灌注给阵眼,由阵眼使出那致命一击。   狼卫队正也明白,这么做容易落下话柄,即便是禁司同僚之中,恐怕都会借此对他嘲笑攻讦。   但……即便如此,也远比完不成任务后承受的失败后果要好。   队正想到此,反而越发冷静,不断衡量告诫自己,万不能伤及徐妧的性命,至于是否重创……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见此阵瞬息结成,圆融气机直接封锁了狼卫与徐妧所在的地方,近侍当即变了脸色。   后悔自己因小失大的同时,又不住埋怨徐妧为何这么执拗。   倒是被涌动杀机针对的徐妧镇定如初,身法轻盈躲过这阵法捕捉禁锢,同时运转功法,凝聚神通。   能打。   暂且不必动用灵剑,至于玄鸟珠之中的妖鬼,此刻不宜放出来,须臾间分析出应对之策。   徐妧体内的风火炁眼飞速流转,离汐异火本源滴溜溜被风炁与火炁带得反而不见转动,像是完全静止一般。   唯有灵脉之中越发磅礴且凝练的真炁,预示着即将释放出何等威力的神通。   大街上的行人已被尽数疏散。   锦衣公子们也再次退远,却都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看着血红流光时隐时现的阵内,直到此刻,他们才突然明白,先前徐妧打他们的时候,究竟留了多少手。   赵五水咽了咽口水,从未有过的小声道:“其实……珠玉这位长姐,不是我们知道的那样坏,她……性情极好。”   其他几个身上带伤的人,猛然扭头看他,扯到身上的伤时,忍不住龇牙咧嘴。   赵五水轻咳一声,道:“方才我支撑屏障,她对我施加禁锢,竟能使我一旦停下神通,灵脉就疼痛难忍,可到了我真的无力支撑的时候。”   “禁锢便消失了……”   此话一出,几位平日里逗猫戏狗,不知苦难是何物的锦衣公子们,纷纷若有所思。   “……是谁提议,要为珠玉先试探一下她这长姐脾性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当然不会是我了……而且我一直觉着这么做,有些蠢……”   “那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该如何是好……我父亲若是知道今日我惹下这么大的事,还牵扯到了狼卫,怕是要给我来顿板子。”   “狼卫……真要论原因,似乎是我们引来的。”   赵五水低声说出这话以后,几人再度沉默。   而相隔此处约莫一里地之外,有座八层高的楼宇,顶层之中,佳人温婉端坐,为身旁人斟了一杯酒。   佳人轻语:“看来,你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而她身旁的人,并没有回应,片刻之后,温润通透的嗓音响起。   “狼卫,不该入局。”   佳人微怔,不解地偏过脸看他,道:“在王都之中动用术法伤人,狼卫会出现,再正常不过了。”   他闻言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   “但偏偏来的是陈威,他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清楚,当年奉令缉拿吴氏满门入禁司受审,却因为几句言语折辱,便动手屠戮了吴氏满门。”   “若不是他还有点用,早已打散修为,送去洪嶺挖矿。”   佳人闻言微微颔首,眼底浮现明悟神色,道:“倒也不奇怪,镇北王毕竟特殊,紧盯他一举一动,试图动摇其根基的人太多太多。”   她身旁人微笑道。   “现在就显露意图的人,却实在不多,能够指使狼卫,足以见得其地位不低,这么做……反倒容易牵连了我,着实令人苦恼。”   “你也只是想要试探此女罢了,何况惑魂术极难溯源,这天底下能够迷惑神智的术法神通数不尽。”佳人弯唇道:“凭你的智谋,此事,断然不会有人知晓。”   他自喉间溢出几声轻笑,道:“可惜了,我与此女倒是有一面之缘,隐约觉得她有几分特殊,倘若能够为我所用,便再好不过。”   血狼结阵,不死不休。   让陈威这个随时会失控的疯子动手,就像是把钢刀送到了恶人手里。   除非徐妧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又或是镇北王不顾引起帝王注视,强行出手截下那一式杀招,不管如何,徐妧的结局,注定不死也得扒层皮。   要是成了废人,也没有多少能够被利用的价值,死了……反倒还有些文章可做。   佳人一双莹润双眸,痴痴地看着身旁人,她独爱的是,他这般算无遗策的自信模样。   …   …   血狼阵封锁范围内,逐渐有狼魂奔腾,从一开始透明的淡淡轮廓,到后来徐妧都要不断闪避,否则便会被狼魂缠噬。   陈威方才的冷静,到了现在已经荡然无存,越发强大的力量灌注体内,让他几欲失控。   有着血狼阵为他拖住徐妧,陈威更加沉浸在这种逐渐变强的感觉里。   然而,徐妧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本打算以点到即止为主,但对方的表现,很显然彻底动了杀心。   在这瞬间,徐妧改变了策略,分出数道神念,一心多用,躲闪血狼魂袭击的同时,一道道真炁交融凝聚的神通轰出。   那些追逐妄图撕咬她的血狼魂,很快就变得轮廓模糊黯淡。   场外。   徐珠玉果断取出一块阵盘,玄奥气机流转的阵盘泛着灵光,显然品质不俗。   近侍早已走到了她身边,可惜轻唤几声,都没能让徐珠玉紧张关注交手局势的心神回转。   见她取出这块六品阵盘来,近侍赶忙上前躬着身阻拦,道:“郡主万万不可啊,这可是御赐……”   “你不要说话!”徐珠玉从未有过这般动怒的时候,往日纵使是面对厌恶之人,她也能够维持最基本的礼数和温和态度。   近侍被这一声呵斥镇住,但比起这个,血狼阵骤然暴涨的气势让他更是为之一愣。   旋即面露怔然,低叹口气道:“郡主……血狼阵大成,就算是动用它来破阵,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老奴亦是拦不住陈队正……”   近侍倒是不怕事后王爷会问罪,毕竟徐妧早已被镇北王视作不祥,厌恶欲杀。   到了现在,自然不会有什么改观,他跟随王爷多年,自然能从这些个蛛丝马迹里,分析出个一二来。   更何况,徐妧能落得如此结果,也都是她自个儿造成的,近侍在心里撇撇嘴,面上丝毫不显。   亦不忘暗中布下防御禁制,以免陈威杀疯了,连着他与郡主一块儿伤了。   徐珠玉抿了抿嘴,紧紧拿着阵盘,看向被狼卫错落站位遮住身形的徐妧,她的语气忽然有些不管不顾,道:“它一个不行……”   “总有行的!”   兵人、符篆、存储大能一击的灵器、可驱使催发神通的道宝。   徐珠玉一件一件往外掏,掏出一件便对着血狼阵用上一件,执拗得不肯听近侍再说半个字。   而阵内,本以为徐妧接连打出的神通,真能击垮他们结阵,好在终是力量灌注完成,此刻大阵存在与否也无所谓了。   陈威不知道自己此刻到了何等境界,掌握了多强的力量,他只觉得现在自己随心所欲。   半块覆面下露出的嘴角勾起,笑容嗜血,眼神全然失去了任何理智。   他骤然发动攻势,宛若化作一头凶戾恶狼,引发这阵内区域浮现血色异象,笼罩着徐妧。   徐妧眼神微凛,自是察觉到这种无论如何闪避,都被死死锁定的预警,她必须与这狼卫队正正面交手。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阵外众人都提起了心,只除了近侍仍在不断暗中传信。   但下一刻。   徐珠玉咬着牙、红了眼眶企图影响血狼阵的动作一顿,那件灵光浮现的银梭让她紧紧捏在手中,而她,愣愣地看向了阵内。   其余人也几乎是同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神态,纷纷愕然瞪大了双眼。   “那……那是什么?”   锦衣公子之中,一人颤着抬起手指向徐妧。   血色异象里,徐妧本是孤立无援,突袭而至的陈威像极了一匹即将吞噬猎物的恶狼,然而他的攻势离徐妧不过三两寸的距离。   就这么突然地停滞不前。   徐妧原想召出灵剑,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动用杀招的动作顿住,微微偏过脸看向了身后。   一抹缀着浅金的白色毛发入眼。   她清楚看见血狼阵中粘稠流动的杀伐煞气,像是被鲸吞海一般,朝着自己身后飞速流动。   徐妧不是没有察觉到与小嗷呜的命契有所动静。   但,狼卫队正的招数,虽然让她感到了威胁,却不是没有应对之力,更不至于能够轻易杀得了她的地步。   陈威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从天上被狠狠摔到了地底,无边的失落无力涌上心头,更多的是对力量飞速从体内流失的不甘。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充血的眼睛死死看着徐妧,离得这般近,只要再往前一步。   不!只需要半步……   陈威终于夺回了四肢的控制权,整个人却随之重重摔在了地上。   徐妧想过数种应对之法,即便是不得不动用灵剑,也不碍事,剑亦是器,无需遮掩藏敛,到了该用的时候,自然就用。   却没想到小嗷呜会跨越数重界壁限制,降落虚影来保护她。   徐妧抬起手,道:“你不用担心。”   虽然白虎虚影降世,引起的风波会更大,但……这些不必让小嗷呜知晓。   虚影顿了顿,随后缓缓低下头,尽管不会伤到徐妧,它也轻轻地靠近,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掌心,这样的动作,打破了它初降临时带来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第69章 长辈   脱力瘫倒在地的陈威看着那道……   脱力瘫倒在地的陈威看着那道虚影, 心底满是迷茫和不敢置信,在他眼中,虚影勾勒出一只寻常黄黑的巨虎, 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一出现,竟是像喝水吃饭一样随意就将血狼阵破除,甚至于阵法凝聚的血狼煞气,都瞬间消弭殆尽。   令众人更为震惊的是,那只巨虎俯首轻贴徐妧掌心后,朝他们漠然扫了一眼。   旋即, 虚影与徐妧都一同消失不见。   在这王都大街上, 只留下各自陷入震惊诧异的众人。   而徐妧则是眼前景象一晃,化作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知道自己是被小嗷呜带到了某个地方。   尽管不知此地是何处,但因为命契的缘故,她能够清晰感知到小嗷呜的气息, 时而微弱似游丝,时而又像是迸发的岩浆激昂。   徐妧抿了抿嘴, 往前走了一步, 坚硬平整的地面略显光滑, 也暂时没有对危险的预警涌现。   命契结成, 便是徐妧为主,小嗷呜必须遵从大道约束, 无论它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一旦徐妧遭遇威胁性命的危险,则必须由它来抵挡承担。   然而方才那种情况,在徐妧看来,还不到最危急的关头。   思绪翻转间, 徐妧朝着小嗷呜气息传来的源头走去,内心平静之余,又多出几分无奈。   徐妧知道这头小白虎心性纯真懵懂,恐怕在那处地方待了太久,将第一个见到的她视作最为亲近之人,便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徐妧不想利用它的这份单纯,但也将小嗷呜的好记在了心底。   这间房屋空旷,细微的一点脚步声都被放大了许多,玄嚣所有的理智、心神,都用来压制无边无际的浩瀚煞气,他坐在玉阶边的地上,垂落的雪发随意散落在身周。   浅透的金色眼眸微阖,隐去时而闪过的猩红。   上界之人皆畏惧他成为屠戮九界的劫,却又从未让祸乱休止,日渐增添诞生的杀伐煞气,已然要让玄嚣入魔,被杀戮操纵理智。   玄嚣眼下对杀伐煞气的压制,也终究支撑不了多久。   他遣退天外天的仙人,将自己封禁在这座宫殿之中,并传信给三位好友,为的是到了失控的那一步,或许陵光与执明他们,能够阻拦他屠戮九界。   但玄嚣没有想到在失神一瞬之际,会借助命契,将徐妧带到了这里。   不论如何……   她本不该牵扯进来。   一旦入魔,白虎不仁不瑞,屠戮九界,天道也无法束缚他半分,这命契自然不会再受影响,可她是无辜的,正如这九界芸芸众生的大多数一般。   玄嚣的意识在这瞬间清醒了几分,却也察觉到,徐妧此时离他……不过咫尺之间。   徐妧看不见此刻小嗷呜的处境,是什么模样,但她知道,现在小嗷呜的状态并不好。   她从未认为与小嗷呜有命契相连,就理所当然地以主自居。   徐妧足尖抵着玉阶一面,将将要触碰到玄嚣的腰身,她倾身,估摸着与小嗷呜的距离,循着命契相连,随后伸出手。   玄嚣清楚感知到她的手在靠近,神情漠然的面上有些微怔。   此刻他随时都会入魔,到那时,杀伐煞气将会彻底爆发,即便有命契在,徐妧也会在那一瞬间被杀伐煞气冲散意识。   直到发间因失神而显露的本体一部分,那双虎耳被温热掌心轻抚,玄嚣还未说出口让她远离自己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喉间。   徐妧对毛茸茸小兽的喜爱,鲜有人知,可惜在天柱里遇见的往往凶神恶煞。   而平日里,她又时常出外历练,不便在宗门里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兽,因此每每回到宗门,都会去一趟六师叔的洞府,搓揉阿黄狗头。   娴熟的揉磨手法,显然让小嗷呜也很受用。   徐妧感知到小嗷呜抑制紧绷的情绪,逐渐趋于平和,只是指腹与掌心偶然能够触碰到顺滑毛发,触感与小嗷呜绒绒软毛的感觉略有不同。   正当她有些疑惑之际,纤瘦手腕处被绒绒虎尾轻碰,旋即卷缠了上来。   似乎要阻止她抚摸轻揉的动作,微微用力拉扯的动作,却在虎耳抖了抖之后,变作裹卷。   玄嚣向来理智的思绪,在这一瞬,陷落混沌之中。   他从来都清心寡欲,对许多事情,都不甚在意,而旁的仙人对他畏惧害怕大过于崇敬,更是少与他人接触,遑论被别人触碰到身体。   甚至是……本体的一部分。   就在玄嚣怔愣之际,他与徐妧都清楚听见了清脆的硬物坠地滚动声,似玉似金,落在地上还滴溜溜又向四处滚动。   同时,玄嚣也察觉到了变化的发生。   原本充斥于体内的杀伐煞气减淡了几分,就像是抽丝一般消失在体内,而他有了余力掌控心神。   还未捋清这变化的玄嚣,下意识动用术法,随即消失在玉阶处。   接着,整座宫殿明亮。   徐妧的手一瞬间失去了绒绒触感,她微眯起眼眸,神情冷静,玉阶边躺着一只神情萎靡的小白虎,就像是被她安抚得睡着了一般。   “你……结契之人。”   玉阶向上的高处,传来一道冷然低沉的声音,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声音主人此刻的心情。   徐妧抬眸看去,端坐于高位上的男人亦是垂眸,正好与她对视。   他不加遮掩的血脉气息,与小嗷呜如出一辙,徐妧压下心底感到的怪异,很快便想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以及男人的身份。   “见过前辈。”徐妧道:“晚辈……的确是与它结契之人。”   如出一辙的气息,却有着不同的强大,足以证明,高位上的男人乃是小嗷呜族中长辈,徐妧语气不失客气,甚至多了几分敬重。   是因为她与小嗷呜结的乃是主仆命契,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契。   但结果是如此,徐妧明白,身为长辈,他对族中幼崽结下这样的契约,多是会心有不喜。   这,也换来了玄嚣微怔沉默。   ……   长辈……   玄嚣见徐妧与他对视过一眼后,便垂下眼眸错开视线,本要说出口的一些话,打了个转,又有了别的打算。 第70章 见面   玄嚣理了理思绪,道:“你在……   玄嚣理了理思绪, 道:“你在下界,似乎遇到了麻烦。”   “……多谢前辈关心,只是一些寻常纠纷, 并无大碍。”徐妧道。   徐妧原以为这一次会面,要对上小嗷呜族中长辈的质问和怒气。   却不想对方一开口,不是诘问,而是语气淡然的关怀,这的确有些出乎徐妧的意料。   一来一回的对话之后,大殿内气氛再度陷落沉默。   玄嚣垂眸沉思, 主仆命契的存在, 会让玄嚣不由自主对徐妧产生亲近依赖的情绪。   索性,玄嚣分出化身, 化作了幼虎形态,虽会分化去他本体近三成的实力,却能够让他保持正常心智与徐妧交谈。   身承九界凝聚的杀伐煞气, 致使玄嚣随时会成为九界祸乱,事情过于重大, 不让徐妧知道得太多, 对她而言利大于弊。   玄嚣语速慢了些, 道:“它愿与你结契, 是它的选择,我不责怪亦不阻挠, 但眼下……它需要你的帮助。”   徐妧看了一眼萎靡耷拉着耳朵的小嗷呜, 微微颔首道:“多谢前辈宽宏大量,小嗷呜于晚辈有恩,倘若能够帮得上忙,晚辈义不容辞。”   “只是不知, 要如何相助?”   小嗷呜这位族中长辈看着冷清淡漠,却出乎意料的待人和气。   徐妧向来是受人礼遇,便回敬人多三分,何况他又是小嗷呜的长辈。   ……   小……嗷呜?   玄嚣神色微顿,沉默片刻,开口道:“它于修行上,遇到了一些桎梏,能否有劳你触碰它一下,我想验证一番,再做定论。”   徐妧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后,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此时正肚皮贴着地板、姿态懒散、神情萎靡的小嗷呜。   她纤长手指轻轻放在了毛绒绒的白虎脑袋顶上,旋即拍了拍,彼此温热的体温相触。   小老虎乃玄嚣以本体三成实力及另一道稚子心性凝聚,同样分走了三成的杀伐煞气,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被柔和的力度安抚,下意识便昂起脖子,用脑袋轻顶蹭了蹭徐妧的手心。   高位上的玄嚣眸光一暗,他此前从未分离过化身,正是因为稚子心性更易受杀伐煞气影响,此刻这般所为,也相当冒险。   然而,徐妧对小老虎的触碰,一一反馈回他的身上,对嗜杀情绪的安抚,也传递给了他。   与清冷神情截然不同的轻拍,温柔得不像话。   这也是从玄嚣有记忆以来的数万载中,除厮杀以外,唯一一次有旁人能够触及他。   除了这令他微微抿唇的感觉之外,杀伐煞气自小老虎体内抽丝剥离的变化,也清晰传来。   大殿内再度响起了清脆的圆珠滚动声。   这一次,徐妧也清楚看见了它们的出现,一枚枚血红剔透的珠子从她与小嗷呜头顶之间,直往外冒,约莫雀卵大小,共有七枚,之后便不再出现。   徐妧的神情亦是有了些许变化,她清楚感知到,在血色珠子出现的时候,自身似乎也有一道晦涩气机波动,但极难   那道晦涩气机不知根源,甚至是第一次出现。   徐妧亦不知气机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   “前辈。”徐妧收回手,站直了身形,抬眼看向了沉默不语的玄嚣,静候其言语。   玄嚣回神,神色如常道:“它常年饱受煞气入体,积蓄已久,时日一长恐会失控,或是因你与它结契,方能使得煞气凝聚。”   依照方才情况来看,一次触摸能够消弭煞气凝聚出的血色珠子,是七枚。   共两次,之后再触摸便不会凝聚出血色珠子。   玄嚣虽不知何时再次触摸,才能够继续消弭煞气,但只要徐妧能将他的化身带在身边,总能试出规律。   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让徐妧留在这九重天紫微垣处,直至将他煞气维持平稳。   但这仅是最稳妥的办法,却非徐妧所愿,玄嚣不愿做出强迫行径,否则又与受杀伐煞气影响失控有何不同。   徐妧在下界似乎也有麻烦缠身,化身虽只有他三成实力,又有杀伐煞气盘桓,不可以轻易出手,但在紧要关头之际,亦可护徐妧周全。   如此,也算是偿还了徐妧相助的恩情。   “晚辈自然愿意,但白虎血脉一经现世,恐怕会引起诸多强者觊觎。”徐妧道:“能否请前辈为小嗷呜施术遮掩血脉气息。”   玄嚣对她了解不多,但历来御使妖为奴仆者,从来都以妖之血脉珍奇为荣,莫说遮掩,便是设宴宣扬都大有其在。   何况是白虎血脉。   只不过想了想另一心性的自己愿意认徐妧为主,她能有此要求,倒也不出奇。   玄嚣嗯了一声,在小嗷呜头顶便无端浮现出道玄奥图纹,顺势落下之后,小嗷呜软乎绒绒的虎毛便发生了变化。   原是雪白无暇的部分,化作了有些灰蒙的黑,并不纯粹,瞧着脏兮兮的。   其余浅金色的纹路,则都变作土黄色。   衬着小嗷呜恹恹的神情,活像是一只血脉不纯还生了病的小虎崽子,被它母亲遗弃了一般。   除了外形的变化以外,小嗷呜原本慑人骇神的那股子气势也都荡然无存,唯有淡淡的妖气逸散,方能证明它并非凡俗。   徐妧上前将其抱起在怀中,朝高位上的玄嚣微微颔首,道:“还请前辈放心,晚辈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   看了眼懒散耷拉着脑袋待在她怀里的化身,玄嚣沉默片刻,才低声应道:“不算托付,倘若你能缓和它积蓄的煞气,我自当有厚礼回报。”   徐妧对所处环境的认知很清晰,结合当初遇见小嗷呜所在的天柱之境数,它的长辈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仙神。   这样分量的托付和许诺,与她所得的系统机缘相比,也弱不了几分。   两人虽不沉默寡言,却也都是不爱多说废话和寒暄的性格,待这托付之举结束,玄嚣便施法将徐妧送回了来处。   待徐妧与他化身的身影一并消失在大殿内,玄嚣脸色这才微变,险将脂玉雕琢的扶手碾碎。   几缕散落的发丝下,玄嚣的眸光沉沉,眼中思绪若乌云拢聚。   “下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此浓郁的杀伐煞气……”   竟能够侵染他的心神,堪堪造出一尊凶神。   …   …   徐珠玉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   她一边捂着越发感到疼痛的头,一边吸着气大声道:“我的长姐,性情纯良温善,二十余载未归家,一朝回归,便是受到你们这般对待!?”   狼卫一众人的神情更差,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何况就眼下这局势来看,他们不但丢了脸面,威势荡然无存,还个个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就连向来视作杀手锏的结阵都被徐妧破了,这话传出去,他们狼卫分明是在给徐妧造势,于公于私而言,怎么也不该受到徐珠玉那般诘问。   几个站在屋檐下的子弟面面相觎,见徐珠玉脸色难看至极,甚至咬着牙,似乎是气极了,越发清楚他们弄错了始末。   可是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上去触霉头。   赵五水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上前安慰几句,顺便与她道歉。   徐珠玉吼了那句话过后,只觉得头更加疼了,她猛然把脸垂下,眼眶一阵发烫,激得满是红意,像是不知道哭了多久一样。   脑海里更是不断闪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画面。   有父亲面向尸山血海,冷若铁的背影流露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激动。   也有无数异兽竟出现在太微垣各处,屠戮无数,往日多有交恶的大能与大妖、人修与妖修竟都联手应对,却呈颓势。   还有她的阿姐,同样是背对着她。   那背影与往日如出一辙的镇定平静,给人心安,纵然沾着浓浓血气的风哀怮般吹拂而过,也难盖其一身正气。   徐珠玉努力地瞪大了双眼,她看不见自己眼睛密布的血丝仿佛要爆裂,只看见了阿姐的肩胛向腰身处,深可见骨的一道撕裂伤口。   还有越过阿姐身影向前看去,正悍然袭来,那力量几乎毁天灭地的一击。   “阿姐!”   徐珠玉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狠狠搅动,疼得几乎欲裂,她想努力大喊出的两个字,竟在喉咙里干涩地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一声,却吓到了在旁紧张不已的近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郡主怎会对那徐妧有这般深的感情。   而这一声,也被传回此处的徐妧所听见。   徐妧看了一眼徐珠玉,便抱着小嗷呜,神情冷静地跨过一个个倒地咬牙不喊出声的狼卫,朝她走了过去。   “固守心神,堪破虚妄,断去惘念!”   清冷嗓音并不高昂,落在徐珠玉耳边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开,眼底盛满的泪水滑落,意味着入魔的猩红却尽数退去。   徐珠玉心中一阵慌乱,脑海里看到的那些场景顿时像是烟消云散般,怎么也抓不住地消失不见,只留下让她感到揪心的难过和悔恨。   见她从心魔侵蚀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徐妧顿了顿,道:“我一切都安好,不必担忧。”   徐珠玉抬眼看向徐妧,连脸上两道泪痕都不顾了,吸着鼻子道:“阿姐,我……今日之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知为何,看见徐妧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徐珠玉心里头满是庆幸,又感到无边的酸涩发痛,止不住的后怕。   尽管现在的局面,是徐妧突然有巨虎虚影相助,破了那狼卫结阵,反将一军。   待这些情绪平缓之后,徐珠玉思绪也清晰了许多,开始担心起徐妧是否对她和徐家有了误会。   徐妧淡声道:“这件事,你无需过问太多,能够遣动狼卫之人,想必早就安排好了后手,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徐珠玉抿了抿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总有些不忿。   “至于那些人,似乎是你的同窗好友,方才他们莽撞动手,我没怎么留情。”徐妧道:“为免以后你们有什么误会,你还是先与他们说清楚吧。”   徐珠玉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赵五水等人,这才分了注意力给他们,眼见着那几人羞愧难耐地低下脸或四处张望,顿时感到气恼。   徐珠玉不是傻子,一直都知道阿姐对徐家,乃至对她,哪怕不厌恶,也绝无好感。   初入王都,就遇到了狼卫这般阵仗,已经足以让阿姐对她和徐家的观感降至厌恶了,何况还有这几人来瞎掺和!   “阿姐你听我解释……”   徐妧眼神清冷,打断了她的话,道:“这几人再莽撞,也不至于蠢笨如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算计我而来,你能查清楚自然是最好。”   “若不能,日后还需多加小心提防。”   徐珠玉不知从何而来的亲近和在意表现,被徐妧尽数看在眼里,她不愿和徐家有太多牵扯,但也不会执拗得产生敌意。   待此间事了,徐妧认为能与徐家两不相欠、形同陌路,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徐珠玉看着阿姐的脸,努力想找出更多一些能够显露徐妧心中所想的神情,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索性就当徐妧的话,是对她的关心,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阿姐,我一定会查明此事,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徐妧微微颔首,视线余光瞥见小嗷呜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也不想再在这里受数人注视,道:“领我去休息的地方吧。”   徐珠玉白净的脸上,鼻头与眼眶都红彤彤的,眼神却认真得发亮,点头道:“好!阿姐快随我来,我带你回家!”   一旁的近侍微怔,眼睛往狼卫那儿一瞟,收回视线后,看向了说完话就要走的徐珠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徐珠玉也若有所觉地望向他,脸上笑意顿时消失,道:   “有劳柳近侍你留下来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不管狼卫如何,总之他们无凭无据就对阿姐动了杀心,万不能随意处置。”   近侍似乎也是头一回见到小郡主这么严肃的样子,愣了愣神,还没开口就又听得她继续开口。   “还有,不论往日如何,又有何渊源缘故,阿姐始终是我的阿姐,是镇北王府的大郡主,你三番五次在旁观望,任由阿姐受人欺负,失职犯错,我断然不会忘却。”   “那些个弯弯绕绕,我都知晓,但……柳近侍,若有下次,你好自为之。”   匆匆说了一大段话后,徐珠玉小脸上肃穆的表情一敛,往前赶忙小跑追上徐妧。   “不是不是,阿姐你走错了!”   “王府在东边……”   “不过阿姐你要是想去前边的大街逛逛也好,漱玉阁的曲儿好听,茶点也好吃,阿姐不如我们去坐坐吧!”   “咦,那只巨虎就是这头小老虎变幻的吗?真厉害……它可是伤着了?”   “阿姐阿姐……”   闹剧终了,狼卫们昏迷的昏迷,剩下还能动弹的也已经缓过了气,此时巡逻的衙役才姗姗来迟,熟练地将他们尽数带走。   近侍被徐珠玉不留情面的一番警告,他尚有城府在,单从面上表情窥不见心中所想,却也站在原地沉思半晌。   待衙役带走了狼卫众人后,他才垂着脸悄然跟上。   留下赵五水等人面面相觎。   “感情……不和?”   不知是谁又迟疑地小声说了一句,但良久之后,也无人应答。   …   …   偌大的王府里,看不出什么森严戒备。   徐珠玉心底仍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更是心事重重,但仍是打起精神来,脸上满是笑意地领着徐妧走入一座园林。   “阿姐,我知道你要回来,早早就着人收拾安排好了这座园林,比不得太和宗灵秀,委屈阿姐你了。”   徐妧听着她与往日沉稳秀气截然不同的叽喳说话声,看向纤细手指指向园林里的那座小楼。   整座园林巧借布景摆了一座聚灵阵,小楼更是由上好的灵材搭建,窗棂雕花无一不精致秀美,看起来新得像是才筑成不久。   走入小楼内,却又是与外边不一样的简单整洁,并无太多奢华昂贵的陈设摆件。   徐珠玉紧张得连一直纠结的心事都忘记了,期待着徐妧的反应,说道:“我知道阿姐你不喜欢铺张,都是照着清修的条件来安排。”   徐妧微微偏过脸看向她,自然瞧清楚了少女的神情。   “多谢你的好意。”   尽管住不长久,亦不知道徐珠玉这么做为了什么,但这份心意,徐妧能够感受到。   徐珠玉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抿了抿嘴,旋即还是扬起笑脸道:“那我就不打扰阿姐你休息了,待阿姐你休息好了,我再来寻你!”   徐妧微微颔首,目送少女转身离开后,灵炁便飞出将门扇阖上。   待入内室,徐妧将小嗷呜放在了榻上,安抚地轻拍它的脑袋,再顺势往下抚摸至尾巴。   “几日不见而已,怎会蒙受这样的苦难?”徐妧道:“莫不是因为贪玩,又闯入什么险境。”   小嗷呜原本还有些难受,可被这么一安抚,舒服得直发出呼噜声,下意识张开虎爪一抓一抓,将那极品水澜丝织就而成的被面抓破。   而在紫微垣,正与睚眦说话的玄嚣一顿。   与在他面前的敬重表现和清冷嗓音截然不同,徐妧在对小嗷呜说话时,尽管表情淡淡,语气却要柔和许多,像是打趣,却更多的是温柔安抚。   化身在下界的经历并不会尽数反馈予玄嚣,但和徐妧的接触,因命契缘故,则会及时传达。   睚眦表情严肃地等了半晌,见玄嚣话音戛然而止,似是陷入沉思,不由得更加严阵以待。   “帝君,往日我虽有些顽劣,可大事在前,我定不会犯错,若真是连您都觉棘手之事,还请放心吩咐我,反正我家老头子也说了,我任由您差遣!”   玄嚣被他急吼吼的几声帝君唤回神,嗓音冷然道:“你去天市垣走这一趟,看到了什么。”   “噢噢!”睚眦打起精神,接着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一入天市垣,便察觉到了不对,还没等我仔细查探,就有几只七重境异兽扑来!”   睚眦说着便有些兴奋,还不待他说出自己是怎么大展身手,就瞧见玄嚣那双淡金色的漠然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咳……我越往天市垣中心处去,所见异兽实力越强,且越癫狂疯魔,与天柱之中的异兽截然不同,根本不受血脉压制。”   睚眦脸色严肃,总结道:“帝君,您的担心果然没错。” 第71章 月德山庄   玄嚣神色如常,暂将对徐……   玄嚣神色如常, 暂将对徐妧的关注忽略。   三位好友里,陵光陡然没了踪迹,寻觅不得, 而执明在为自身即将迎来的劫数做准备,能够请来的也就只剩孟章神君。   “那就有劳你走一趟,将天市垣所见所闻告知孟章神君,由他定夺如何处置。”   睚眦听了,面色一苦。   “帝君,您也不是不知道神君他老人家的脾气, 我若是打搅了他的好眠, 怕是要被……”   话还未说完,睚眦剩余想说的话, 都在玄嚣漠然看来的金色眼眸中,尽数咽回了肚子里,九界之中乱的可不止这一界, 玄嚣帝君的危险性,睚眦自是知晓几分。   事情孰轻孰重, 睚眦也明白, 但想起那位的脾气, 饶是平日里怎么气傲, 也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鼓。   玄嚣看向面前石桌上的血色珠子,嗓音沉然。   “事关九界, 他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   …   徐妧在屋里与小嗷呜说了会儿话, 见它虽神情懒散,却不像一开始见到时那般病恹恹,也就放心了许多。   于是在旁盘坐,心神沉静, 不多时便入定。   风火炁眼内,离汐异火本源已然在风火双炁合力炼化下,彻底纳为徐妧所用,风火双炁相生相辅流转,恰好处于中心处的异火本源,则被带着滴溜溜旋转。   流入灵脉的灵炁清透,又若汞浆稠重,其势似大海磅礴,循周天路线流转,蕴养徐妧周身穴窍。   而处于风火炁眼上方的灵剑,此时丝毫不掩光华,霞光灿灿,一时间竟要比火炁还夺目。   自打炼制成功以来,徐妧还未给灵剑起名。   内视着缓缓吐纳真炁的灵剑,徐妧稍加思索,心念微动。   “剑光疾绝,难觅其影,不若唤你绝影,如何?”   灵剑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心念,在这一刻收敛霞光,转而锋芒毕露,只留下银光湛湛,片刻之后,原是光滑无纹的剑身上,延伸出蜿蜒古朴的纹路。   在徐妧看来,便犹如是灵剑敛去了火光,而那纹路颇具意韵,不知是何种文字,但她清晰可辨。   乃绝影二字。   “嗡!”“嗡!”   像是因为得了名字,绝影接连发出剑鸣之音,其声清越,个中欢悦意味尽数传达给了徐妧。   徐妧低笑一声。   “总有一日,我不负你绝影之名。”   而现在,既然镇北王还未出面,徐妧也不多费心思去琢磨,心神守一,专注于入定修炼上。   一举连跨数重境界的突破,有徐妧多年压制修为的底蕴在,倒不至于使得心境跟不上实力境界,但也需要好好巩固一番。   接下来的几日,这座园林就像是被整个王府以及王都遗忘,只有徐珠玉每日锲而不舍地登门来寻,却都被紧闭的大门拒之在外。   徐妧不是不知道她的到来,徐妧不会将上一代的作为,连坐在徐珠玉的头上,只是徐妧与镇北王府的关系复杂,最好的结果,也终归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的交好,也不过是以后徒增的烦恼。   这几日除去修炼以外,徐妧便是轻抚小嗷呜,每日能够从轻抚之时凝聚出两次血色珠子,虽不知这些血色珠子究竟有何作用,但都妥善收好。   凝聚血色珠子的次数一多,徐妧也准确捕捉到了晦涩气机的波动,却仍然不明其根源。   只能将其记住,待有机会见到小嗷呜那位长辈,再向其询问。   “阿姐?你可是在修炼?”   这时候,院落之外传来了徐珠玉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她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小楼里并无修炼时的灵气波动,这么问,也只是想看看徐妧愿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那一日之后,徐珠玉虽不记得自己脑海里的场景画面,但对遗忘了什么若有所觉,甚至意识到她所遗忘的东西,十分重要。   除了这些让人抓心挠肺的感觉以外,便是越发想要和徐妧见面。   她试着走进院中,翘首以待看向小楼。   不多时,门扇忽然向两侧打开,徐妧的身影走出,在她脚边,那只丑憨丑憨的小老虎也顺拐着亦步亦趋。   徐珠玉顿时眼神一亮。   “阿姐!”   徐妧微微颔首,看向徐珠玉的眼神清冷。   “我来此的时日也不短了,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镇北王与王妃。”   徐珠玉刚要说出的话,顿时噎住。   “爹爹与娘亲……恰好在阿姐来的前一日,受邀与北斗宗的仙长论道,直至今日还未结束,但也应该快了,爹娘知晓阿姐你回来,心中定是挂念不已!”   这话究竟是徐珠玉一厢情愿,还是安慰,徐妧不知亦不想知晓,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回小楼内。   徐珠玉愣了愣神,连忙追进去,却见到徐妧已经铺开宣纸,正拿起墨锭准备研磨。   “阿姐,你要做什么?”   徐妧垂眸仔细研墨,面上神情不见喜怒。   “既然镇北王与王妃事务繁忙,无暇见我一面,我留书一封便辞行,身为宗门弟子,我亦无太多时间空耗,想必他们能够体谅。”   这一点,纵然没有宗主师伯交代的高调行事,徐妧也是能够做得出来的。   不管镇北王此举是否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总之,恕徐妧不奉陪。   徐珠玉闻言,抿了抿嘴也有些焦急,她知道任谁面对这样的对待,都不会高兴,何况徐妧身后有太和宗在,更不必受这样的委屈。   但摈去爹爹派人将阿姐接回的其他用意,就是徐珠玉自己,也想让徐妧留在这里更久一些。   徐珠玉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起,但就是想让徐妧留久一些,她要告诉徐妧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念头一起,徐珠玉自己也怔住了。   ‘可……到底是什么事?’   就在她愣神瞬间,徐妧已经挥毫书写完毕,将笔搁置在一旁后,朝徐珠玉颔首示意,便要越过她离开小楼。   按照徐妧自己的打算来说,她也不愿与镇北王府牵扯太多关系。   不论当年之事如何,也不会在徐妧心中留下怨怼,不重要的人和物,何须成为执念,既然镇北王这般行事,那么她就顺势而为,与之撇清干系再好不过。   偏徐珠玉不愿放弃。   “阿姐,你等等!”   “不管旁的如何,阿姐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北楚,我带你去几处玄妙之处游玩也好!”   徐妧听着身后传来的几声轻喊,亦有些无奈。   “郡主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近来在外历练已久,师门长辈们对我多有挂念,我也难以有游玩兴致,不得不辜负郡主好意。”   徐妧停下脚步,小嗷呜也赶忙刹住,好奇地仰起脑袋看她。   徐珠玉追了上来,思绪在这一瞬间转了又转。   “不游玩,不游玩!我看阿姐你这只灵兽似乎状态不佳,正好,阿姐可曾听过太阴髓?在王都西郊伏牛山上,有一山庄……”   徐妧转过身看向她,神情若有所思。   “月德山庄?”   修士与妖兽结契,除去妖兽自身修炼以外,也像修士借助天材地宝、丹药法器修行一般,利用外物提升自身实力。   月德山庄在太微垣小有名气,靠的便是专为灵兽琢磨炼制的一应物事。   其中奉为至宝的太阴髓,即便是灵兽有再重的伤,也能够彻底疗愈,更可凝练、精炼血脉之力,助其脱胎换骨。   太阴髓的珍奇,不亚于帝流浆之下。   徐珠玉看了眼小嗷呜,便将视线错开,她虽不觉得这只虎妖值得用上太阴髓,但只要能留住阿姐,哪怕一刻也好。   “正是,阿姐可愿与我一同前去!”   太阴髓可不是谁登门都能求得,纵使带着再多灵石和珍宝,也未必能够换得了一滴。   但经徐珠玉提醒,徐妧也动了心思,小嗷呜现在的确状态不好,往日那般活跃好动的小家伙,现在总能瞧见它露出难受恹恹的模样。   尽管不知太阴髓对白虎血脉能够起到多少用处,可这般温和灵物,即便无用,能够滋养温补也好。   “多谢郡主提点,我独自去月德山庄即可,求得太阴髓后,我便回宗,不必劳烦郡主同行。”   “我还是同阿姐一起去吧,太阴髓乃月德山庄至宝,从不与外人交易,阿姐虽是太和宗嫡传,但若是加上我,想必月德山庄会给几分薄面。”   徐珠玉早就准备好了她会这么说,虽然对徐妧话里的生疏有些难受,却不气馁。   “算不得什么人情,阿姐,从不欠谁的。”   说完了话,徐珠玉睁大了些许眼眸,竭力维持着镇定,不时抿嘴露出淡淡笑意。   在等待徐妧答复之时,徐珠玉甚至想过若是阿姐拒绝了径直离开,她也要悄悄跟去,就像是街边卖的牛皮糖一样,黏也黏着。   徐妧神色微顿,至少,这血缘上的妹妹看着她时,那双眼眸里的情绪不像是假。   “此前只听闻月德山庄之名,的确不识路途,那就有劳了。”   “阿姐与我就不必客气了,咱们这就动身可好?这伏牛山其实不止月德山庄这个好去处呢,还有枫林海,此时正值寒秋,金红叶海实乃好赏时。”   徐妧这些时日也习惯了徐珠玉在沉稳闺秀之外,所表现出的叽喳雀跃,不得不说,倒是比她举止矜持时候的模样,要来得真实生动。   一路上,徐珠玉也不在意徐妧的冷淡反应,她知晓徐妧不喜镇北王相关事物,特地不许王府侍卫跟随。   就连近侍也都被徐珠玉再三告诫。   两人修为不低,并未御风飞行,但各有神通,只是徐珠玉为了能够跟上徐妧的速度,兼顾指路,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抵达伏牛山之际,徐妧与小嗷呜皆无什么变化,反而徐珠玉额间薄汗浮现。   伏牛山不是谁都可以进入,光是要不跟丢徐妧穿过外头的迷阵,就让徐珠玉心神高度紧绷许久。   “你在此歇息就好,能否得到太阴髓,我也将就此离开北楚,不如在此辞别。”   徐妧没有为难徐珠玉的意思,她也的确是这么打算。   就算因为血缘关系,加之徐珠玉性情纯善,才对她有这般亲近表现,也难以跳脱出认识之人以外的关系。   “阿姐,我一点都不累,何况许久不曾来月德山庄,我也想上去瞧瞧,走吧,不耽误时间了!”   徐珠玉缓了口气,施术驱散薄汗,一身瞬间变得干净整洁,趁机将灵力耗尽的疲惫掩藏起来。   伏牛山不愧其名,整座山势犹如老牛低伏,灵气充沛凝作丝丝缕缕烟岚,在山林之间悄然浮动,也为构筑迷阵起了作用。   月德山庄除一样太阴髓被视作珍宝外,所独有的各式丹药、器具,专为灵兽所用,其中不乏具有令灵兽脱胎换骨的珍奇宝物存在。   与之结契的灵兽,已然与另一个自己无异,使得这月德山庄于修士之中,倒也名气不凡。   徐妧此前只听闻过其名号,却是第一次亲至此处。   月德山庄大门洞开,守在门边左右的六人皆有微弱修为波动,他们一一验明来客身份,才决定是放行还是拒之门外。   徐妧和徐珠玉一个是太和宗弟子,一个出自镇北王府,自然是轻松迈过月德山庄大门,往里走去,越过几处秀丽景致后,便是月德山庄各处与人交易的楼宇。   一个山庄中人经过之际,徐珠玉顺势将其叫住。   “阁下请留步,我乃镇北王之女徐珠玉,这位是我的长姐,此次来访月德山庄,能否请你代为通传一声,我们想见一见贵山庄管事。”   那山庄中人怔愣片刻,见她拿出王府信物,表情这才认真了起来。   “不知二位郡主大驾光临,还请先随我去待客厅稍候片刻,鄙人立刻为您请管事前来。”   纵是修士也难免受权势影响,但毕竟镇北王能得此权柄,也依托于他实力非凡,因此月德山庄即便自身地位不俗,对寻常来路的修士可以眼高于顶,对待徐妧和徐珠玉却不敢不敬。   领着二人至一处风格雅致的待客厅坐下后,吩咐下人送上茶水点心后,那人便快步去寻管事。   徐妧的手轻抚被安置在她身侧软垫上的小嗷呜,惹得它惬意伸出虎爪,一不小心便将软垫勾破,小嗷呜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界,毛发色泽斑驳的身子瞬间可见僵硬。   “一个软垫,应当赔得起。”   徐妧嗓音清冷,却不掩柔和,小嗷呜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远隔数重界的玄嚣,自是因此心绪一顿。   在一旁侧过脸看徐妧与小嗷呜说话的徐珠玉,见她这般温和,心底不知为何流露出艳羡的情绪,面上亦浮现淡淡微笑。   “哈哈哈,郡主这说的什么话,区区软垫,怎比得上您这灵兽来得重要?若是它喜欢,月德山庄再送上百八十个软垫供它取乐也无妨。”   山庄管事人未到,声先至,很快,一道身影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行礼道。   “二位郡主到来,白某却没有迎接,实在是失礼了啊,让二位郡主久等了……不论二位郡主此次欲购何物,只要白某能做得了主的,定不吝优惠!”   白华乾一眼便看清楚了室内二人模样,徐珠玉他是见过的,但另一位就有些面生了。   只是瞧着徐妧气势沉静,容貌清冷出尘,就算此前没听说过镇北王府还有位大郡主,也对她的身份不作丝毫怀疑。   唯独目光在掠过小嗷呜之时,客气却不谄媚的话语却顿了顿。   白华乾想不到这位大郡主如此不若寻常,契约的灵兽,却这么的……普通至极。   要不是有淡淡妖气弥漫,偶然可见契约灵光浮现,白管事很难想象,哪个有追求的修士,会契约这样一只杂毛虎。   徐妧不喜与人客套,颔首回礼后,便道。   “不知白管事能否做得了太阴髓的主。”   白管事面上和气的笑容顿时淡了三分,反应倒是快极,认真看向两人。   “这太阴髓……恕白某扫郡主的兴了,实在是它太过珍奇少得,大庄主曾有令,除非对月德山庄有大恩之人,否则绝不交予外人,还请郡主见谅。” 第72章 怎么敢   徐珠玉也不是嚣张跋扈的性……   徐珠玉也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 但来时以太阴髓为由头,又怎能让徐妧空手而归。   “还请白管事通融一下,无论多少灵石, 亦或以物易物,只要贵山庄能够让出一份太阴髓,我徐珠玉定当承情。”   白管事闻言笑笑,今日若是镇北王亲临,也得看大庄主点头与否,遑论这仰仗父辈荣光的郡主。   只不过内心想法终是没露出面上, 言语之间仍是客客气气。   “若是可以, 白某不敢推辞半句,只是大庄主之令, 仅凭白某一介管事的身份,实在做不了主啊!”   “但……”   “请郡主莫要为难白某了,不如这样, 既然二位郡主是为了太阴髓而来,白某也不愿见到二位郡主扫兴而归, 今日无论郡主们购置何物, 白某擅自做这个主, 为郡主们再让利一成!”   白管事面上笑意不减, 佯装没看见徐珠玉几欲开口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地断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打算。   这时候, 厅内气氛已然有些凝滞。   徐妧收回轻抚小嗷呜脑袋的手, 抬眼看向一脸和气的白管事,嗓音清冷道。   “不知月德山庄对帝流浆,可感兴趣?”   先前在九幽平原所得的帝流浆,徐妧留了不少, 离宗之前赠予师叔的阿黄一滴,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小嗷呜对帝流浆的态度,是既不嫌弃,也不在意,看在徐妧喂食的份上才吞了两滴入肚,却什么变化都没发生。   索性,徐妧便打算将它拿出来以物易物。   想必以帝流浆的珍稀,月德山庄不会不动心。   果不其然,白管事一瞬间收起笑脸,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紧张地朝徐妧走近了一步,压抑着激动道。   “并非白某不敬,只是……能否冒昧请郡主取出帝流浆,供白某一观?”   徐妧没多废话,从佩囊里拿出了装着帝流浆的羊脂玉瓶,以灵炁托之,凌空送至白管事的面前。   “在下乃太和宗弟子,徐妧,白管事不必再客气称呼郡主。”   “是是是……”   白管事心神都放在了帝流浆上,一时间也无暇去想太多,只是对她的身份和名字,莫名感到有几分熟悉。   小心翼翼接过羊脂玉瓶后,玉瓶不过巴掌大小,白管事却觉手一沉,他眼中闪过欣喜,便将玉塞揭开,清楚看见丝缕金榄状的帝流浆在羊脂玉瓶里盛着。   ‘竟有这么多!’   白管事怎么也想不到,这清冷女子随手一掏,便是这般大手笔!   能将这天降灵物截留就已经不是寻常手段了,非高阶大妖适逢其会,绝不可为。   徐妧声音淡淡,问道。   “这瓶中的帝流浆,能换得多少太阴髓?”   “这,这白某也不敢定论,能否请二位稍候片刻,白某这就去请少庄主前来!”   在一旁也有些惊诧的徐珠玉看了看徐妧,没有说话。   徐妧微微颔首。   “有劳白管事走一趟了。”   白管事赶忙赔笑点头,接连说了好几句赔礼的话,这才脚下生风、步伐极快地走出待客厅。   过不了几息的时间,白管事与月德山庄少庄主的身影没出现,倒是又进来几个庄人,奉上灵茶与灵果,毕恭毕敬地又退了出去。   徐珠玉见状,也知道这都归功于徐妧拿出的帝流浆,不由得脸微红。   来时说得那般笃定,却没想王女身份不起半点作用,换来的礼遇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是得靠徐妧。   “阿姐,帝流浆也很珍奇,真的要全换太阴髓吗?”   “留着既然无用,不如换有用之物。”   “哦……还是阿姐最厉害了,轻易就让那管事改口,不过灵兽服用了太阴髓仍需炼化,最好是寻处静谧无扰的地方。”   徐妧看着她,内心对徐珠玉坚持不懈的挽留毫无波澜。   “无论飞舟、法阵,回宗皆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它等得起,北楚王都人气过盛,于它炼化太阴髓而言,还是山野之地更佳。”   徐珠玉闻言慢慢低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过去徐珠玉不是没见过徐妧温和待人的样子,却唯独没见过徐妧温和待她的样子,也不知过去她都在做什么,竟一次都没寻过阿姐。   徐妧与徐珠玉也就等了这三言两语的工夫,一个身着月白云纹劲装的青年便迈步进来。   他身后是匆匆追来的白管事,不待其开口为双方介绍,青年便满脸笑意地爽朗开口。   “徐姑娘!可还记得我吗?”   “三境天柱之中秋风渡一役,多亏了徐姑娘出手相助,我白风岚才得以侥幸活了下来,只可惜自那以后再无机会亲自与徐姑娘你道谢,没想到今日却这般好运!”   徐妧对此人印象并不深刻,但他所说的秋风渡,却记得清楚。   “白公子言重了,当日不仅是我一人出手,亦有不少同门及道友支援,方能击退异兽潮,并非我一人之功劳。”   这些年历练,徐妧救过的人,就连她也未必能够数得清,她施恩本就不为图报,何况是这么大一份的报答。   “但那异兽潮能够退去,还是靠徐姑娘你拔剑斩杀了碧眼苍狼王,当日你御剑英姿,直至今日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白风岚真心实意言谢之后,也看出徐妧是何性格,便不再纠结在这一个问题上。   他扭头看了眼白管事,后者心领神会,举着托盘快步走至徐妧面前。   徐妧看到托盘上,除了她拿出的羊脂玉瓶外,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银质圆盒,盖上凝聚着几滴剔透冰珠,显然是里头所盛物事性阴极寒。   白风岚笑容不变,眼神却很认真。   “既然是徐姑娘需要太阴髓疗愈灵兽,我白风岚没这个道理再要你的东西,请徐姑娘收下这太阴髓。”   静静举着托盘的白管事虽觉心疼,倒也没有任何情绪显露出来。   少庄主这么做,的确有报答当初恩情的原因在,但恐怕更多是为了能够与徐妧交好。   一个徐珠玉,纵然其身后有镇北王在,却也仅仅是如此罢了,日后她成就再如何高,也仍要缀上一个镇北王之女的名号。   但徐妧不同,不仅是她太和宗嫡传弟子的身份,日后有望继任太和宗宗主之位。   更是因为白风岚亲眼见识过徐妧的实力,以及其心性为人,在天柱之中俱是有口皆碑,在他看来徐妧此人,前途无量。   太阴髓固然珍奇稀世,但若能换一个与徐妧结交的机会,这在白风岚和白管事看来,都是不亏的买卖。   他们所想,徐妧或多或少也看出些许,她起身接过托盘,却将羊脂玉瓶朝白管事推过去。   “如此丰厚的谢礼,我愧不敢当,白少庄主有心了,但规矩不能坏,这一盒太阴髓要多少帝流浆换得,劳烦白少庄主算一算。”   在旁静静等候的徐珠玉原以为白风岚不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他哈哈一笑后,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算起了两物各自价值几何。   “太阴髓珍奇不假,但终归是可取之物,其作用亦比不得帝流浆来得神奇,这样吧,白某就取三滴帝流浆,换这一盒太阴髓归你,如何?”   徐妧稍加思量,便点头答应,白风岚的换法十分公道,既不让利也没占了便宜。   得徐妧首肯,白风岚笑了笑,示意白管事将帝流浆取出后,视线一转,看向徐妧身侧耷拉着脑袋躺在软垫上的小嗷呜。   初见第一眼的瞬间,白风岚与白管事的想法相同,都有些惊诧徐妧怎么会契约这样一只血脉寻常的灵兽。   但转念一想,以徐妧的实力,又何须在意灵兽是否强大,恐怕更多的是只看自己喜欢与否。   白风岚凝神观察一会儿,并未冒犯地以神识探查,凭借对灵兽的了解和经验,心底也有了大致的结论。   “若是我没猜错,徐姑娘要太阴髓,想必是要用在这只幼虎身上吧?”   徐妧将玉瓶、银盒收入佩囊,点头道。   “正是。”   “观其气机微弱,却无血煞浮动,应当是自娘胎生出来就有暗疾产生,致使体弱,好在遇见徐姑娘你这般心善之人。”   白风岚一脸认真,分析道。   “太阴髓阴属极寒,最是适用,不过我建议徐姑娘再拿些辅佐之物回去,能助这虎属灵兽更好炼化太阴髓,徐姑娘不如坐下尝尝我月德山庄的清茶,我命人去取来。”   这番好意,徐妧为了小嗷呜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白少庄主的好意,月德山庄名满天下,一杯清茶想必也颇有门道,我便多叨扰一阵。”   “比起徐姑娘仗义不望回报,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好意,客气了!”   能得她一句夸赞,哪怕只是场面话,从徐妧清冷神情下说出的话,偏就令白风岚觉着十分真实。   月德山庄对灵兽了解颇多,本就是立足根本,白管事无需他白风岚仔细吩咐,便按照庄内一贯来搭配太阴髓使用的秘法,去调度合用的分量。   徐珠玉早就对白风岚所说的秋风渡一役感兴趣得很,再度落座之后,便好奇开口。   “白少庄主方才说阿姐斩杀那只碧眼苍狼王,场面一定凶险至极吧?”   “这是自然!”   白风岚认真接了一句,旋即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徐妧那瞥了瞥,见她神情淡淡,却无其他情绪,便将手中茶杯放下,眼中浮现追思。   “五重境的碧眼苍狼王,御使异兽仅有数百,竟识得结阵之术,一时间就夺去诸多道友性命,即便我等迅速反应过来,可也难挽颓势……”   在白风岚的讲述里,徐珠玉仿佛也感同身受地处在那一日的秋风渡中。   众多人修周身染血带伤,更多的则是没了呼吸,身躯被异兽随意撕咬,残肢断臂漂浮水面,染红了一大片。   而那只碧眼苍狼在人群之中游走,每一次停顿,都将周遭修士性命收割,而那些修士临死前的反扑,少数落到它庞大身躯上,却连护体妖气都不能击溃。   直至一道剑光突然划破长空,银寒湛湛,斩向狼王扑袭挥出的利爪,将其逼退之后,又有青赤两色似清风卷裹烈焰的术法接踵而至。   白风岚说到这时,面上神色感慨万千,那时候的徐妧不过二重境修为,可在场所有修士,谁敢小觎她半点?   也就是身为月德山庄少庄主,该有的矜持得有,结交之意还得收敛一下,以免目的性过强惹人生厌,否则白风岚早就登上太和宗了。   徐珠玉听得眼眸之中异彩连连,时不时就朝徐妧看上一眼。   而被当面有意无意吹捧的徐妧,对此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只要她不觉尴尬,那么尴尬的就只会是旁人。   若都不觉尴尬,便皆大欢喜。   白风岚说到最后,语气感慨万分。   “……白某对太和宗仰慕已久,若是有机会,定要前去拜访。”   徐妧抚摸小嗷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对方便客气一笑。   “若白少庄主有意,宗门自当欢迎,有缘的话,还能与我那六师叔探讨一番灵兽豢养经验。”   “好!徐姑娘这句话,白某可就当真了!”   月德山庄行事有度,若能与之交好,于宗门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徐妧平日里情绪虽不怎么外露,但也并非木头脑袋。   既然白风岚不吝释放善意,徐妧则还以同样的尊重。   徐珠玉在一旁听得有些艳羡,心里不由得浮现一个念头。   ‘若是我也能同阿姐共同历练,纵然不能并肩作战,在旁相助协战也好呀。’   谁知念头刚起,整座待客厅陡然轰隆振动,本是整洁无尘的厅内,因梁柱被一股巨力震裂而簌簌跌落许多粉尘。   白风岚眼神凛然,果断起身召出令符,传音多处问清发生何事。   “是魔修来袭,还请白少庄主尽快调度庄内诸事,有六个魔修境界不低,其余魔修不知其数,需得小心应对。。”   徐妧比他感知更为敏锐,巨震传来的瞬间,磅礴魔气亦是随之逼近,很快,那磅礴魔气分化成了六团,朝着山庄各处飞去。   白风岚略感惊异地看她一眼,可也来不及多想,匆匆道了声谢,一脸肃穆地传音各处。   “伏牛山离王都仅是三百里远,这些魔修怎么敢来突袭月德山庄!”   听着徐珠玉惊诧不已的话,徐妧抬眸透过屋檐,看向重重楼宇,目光似是不受阻挡,望向了朝此处飞速御风飞来的一个魔修。   此时,风火炁眼上方的绝影发出剑鸣。   清越之声就像是在徐妧身周响起,就连徐珠玉和白风岚也下意识看向她,在剑鸣响起一瞬,他们二人竟觉得有剑势如水波漫身,寒光闪耀。   下一刻,徐妧嗓音清冷。   “不论他们怎么敢,先解决了麻烦再说。” 第73章 演技和运气   终于安排好了各处应对……   终于安排好了各处应对之策, 白风岚心神安定,朝二人笑了笑。   “徐姑娘说得对!呵,这群魔修未免太过狂妄, 硬闯我月德山庄,真当我山庄上下这般好欺负?”   “请二位放心,仅是这些个杂碎,还不足为惧,恐怕连我庄内四象杀阵都无法引动,又何须劳烦徐姑娘你出手, 倒是二位愿意的话, 不妨随我去看场好戏。”   这毕竟是在他人地盘,徐妧没有强出头的道理, 见他这般自信,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月德山庄到底是底蕴不俗,徐妧也想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   随着先前徐妧察觉到的魔修靠近, 因其气势不掩,白风岚与徐珠玉也都清晰感知到魔气滔天不断逼近。   “别装了, 我等早知你们那些个庄主尽数陷于洞天之中, 已有数月未归, 呵呵呵……就这小猫三两只, 挡得住谁?还不快快将宝物都呈上来,爷爷我留你们个全尸!”   魔修气焰嚣张, 刻意施展神通喊出的话语如有实质, 山庄几处接连响起类似的喊话,听在庄人耳中,一时间竟震得心神失守。   白风岚冷笑一声,挥袖召出道金白玉符浮于身前, 丝缕金气锐利无双,萦绕在玉符周围。   见到这玉符,徐妧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小嗷呜,玉符中的金气纯正,与白虎气机极为相似,似是同源。   小嗷呜也若有所觉地抬眼望去,随后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来袭魔修目的明确,在察觉到白风岚催发玉符之际,一道附着黑沉魔焰的刀气便朝着待客厅斩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刻,白风岚催发的锐金之气爆发,狠狠撞上魔焰刀气。   以白风岚为枢纽,四周楼宇建筑接连亮起白光,气机交融一瞬,似有白虎昂吼响彻。   爆发余威震荡开来,却被这白光尽数化解。   “此乃人道之地,岂容你们这些魔修胡作非为,魏某今日便要领教一下魔修究竟有多少斤两!”   “呵呵,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等只为了月德山庄的太阴随而来,原本还不想大开杀戒,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先尝尝你的血是什么滋味!”   青年大义凛然的清越嗓音骤然响彻整片山庄,随后便是魔修被惹得又怒又讥笑的回应,不多时,二者交手的气机爆发。   白风岚全心神应对上空的魔头,虽知有人仗义相助,却也分神不能,只得匆匆传音一道安排庄人去助那人。   但魔修此次行动有备而来,山庄各处倒不至于落入败势,可也如他一般无暇脱身。   徐妧将看向声音传来处的目光收回,开口道。   “白少庄主应对魔修,我去别处看看情况如何,徐珠玉,你在此为白少庄主掠阵,以免那魔修不敌,召同伙来援。”   话音落下,徐妧御风飞去,身影须臾间便消失不见。   徐珠玉来不及多说一句,也只好提高警惕,防备魔修任何异动。   而上空正运气抵御阵法压制的魔修,状若不经意瞥了眼徐妧离开的方向,脸上依旧是那张狂近癫的神色,眼底却有几分思索不定。   穿过几座楼宇,在一片水榭之中,三个境界不过四重的魔修,正与个青衣男子打得不可开交。   在青衣男子身前,浓淡墨意有形在空中勾勒出手执兵刃的武将,更有笔走龙蛇的墨字藏纳意韵,或攻或守,尽管三魔一人修为相近,青衣男子却显得游刃有余。   徐妧携小嗷呜靠近之际,并未掩饰自身气息,魔修与青衣男子第一时间便发觉她的踪影。   “怎么办?是否要请魔将大人来此!”   “以多敌少还敢请魔将大人,你是想挨鞭子抽不成!?”   “之前不过是同他玩玩,你们两个就别再藏着掖着了,速速将这二人击杀,找到山庄库藏才是正事。”   “好!”“这般细嫩的小娘皮,合该被我剥了皮炼化成美人蛊,待会儿你们下手可得有个轻重。”   “别废话了。”   三个魔修合作默契,来回应对攻击的时候,还能有说话的机会。   与他们交手的青衣男子气度不凡,比寻常读书人多了一份洒脱随意,却又不失清然雅正,他察觉到徐妧之时,连忙高喊道。   “这位道友请小心,我尚有余力应对,方才这群魔修口中的魔将往东边去了,想必是发现了什么,请道友速将此事告知山庄中人。”   话音落下,青衣男子便不再关注徐妧,心神专注在与魔修交手上。   可猛然一个目光擦掠,青衣男子清楚看见徐妧依然站在原地,她脚边端坐着只毛色驳杂的幼虎,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碎石。   倘若没他们这边打得如火如荼的场面在,还真是一副惬意得令人望之心生笑意的画面。   青衣男子愣神一瞬间,便有白骨魔爪陡然抓向他心窍,好悬有只墨色飞鸟浮现挡下这一击,却也逼得青衣男子受巨力重击得连连后退。   “道友,你这是……”   徐妧闻言,嗓音淡淡道。   “月德山庄并非泛泛之流,自会有应对之策,既然无需我前去告知,你也不用我出手相助,我便在此旁观,应当不碍事。”   青衣男子嘴角轻抽,一时间都要分不出徐妧到底是人修还是魔修。   三个魔修只当他俩有什么私怨,见此不由得发出刺耳怪笑,对青衣男子的攻势也越发凌厉了起来,却也分了一道神念关注着徐妧,以防着了道。   水榭内战况激烈异常,打得原本精致秀丽的风景,如今水波浑浊,残花断枝比比皆是。   原本还与三魔打得平手的青衣男子,不知是灵力不支,还是受了徐妧的影响,连着吃了好几次魔修重击,此刻俊逸面庞色若金纸。   青衣男子万般无奈,只能提起一口气,朝徐妧高喊。   “道友!魏某往日想必与你是无旧怨,何况大敌当前,还请道友不论如何,也莫要这般袖手旁观。”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身侧剑光浮现,压抑着几欲出剑的势头,为这水榭凭添一抹锋芒。   “魔门少主倒是好演技,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严格来说,差的不是演技,而是运气。   初见此人的一眼,徐妧只是略感怪异,她向来六识敏锐,见过的人纵然只有一面之缘,也不会轻易忘记。   徐妧记忆里从未见过此人,可对他的气息却有着莫名的熟悉,这种感觉很是微弱,但时刻提醒着徐妧需要谨慎小心。   本就不是莽撞的性子,既然这青衣男子尚有余力应对,徐妧自然不介意再观望片刻,她一向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到青衣男子真的受了伤,让徐妧觉着越发熟悉的气息浓郁了几分时,在她耳畔随之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谢知白’成就:洞悉!好你个魔门少主,竟有多幅面孔!”   “奖励:精纯灵石·百枚,《藏风游书》·一本,已发放至背包,请宿主自行查看。”   待这话音落下,三个魔修合力使出的诡术忽然一滞,身形骤然僵硬停顿,只剩下眼珠能够因为惊恐而不断转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三个魔修口中不断发出近乎求饶的嗬嗬声。   谢知白皱了皱眉,不太明白。   “我有自信,哪怕是八重境大能在此,也看不出我这具化身的异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妧淡然瞥他一眼,这其中缘由岂能说出。   正是有一开始心中那点不信,才能够完成系统的成就,倘若她为了支援同道而急于出手,这成就自然无法完成,也难辨青衣男子真实身份。   “原是心中猜疑,但阁下反应,足以让这猜疑化作十分笃定。”   “你在诈我?!”   谢知白先是狠然眯起眼眸,压不住的杀气却直往外冒,破坏了他周身温润气度,片刻之后却又扯起嘴角大笑不已。   “只是一个凭空猜想,就敢置同道于危难之中而不顾,你这名门正派出来的修士,心思似乎不及传言那般仗义善良啊,用同道性命来赌,就不怕赌输了么。”   徐妧神色从容淡定,不为他言语所动。   “你在害怕。”   在徐妧脚边姿态懒散的小嗷呜,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非常认可她的话。   “我何惧之有?难道你敢在月德山庄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对我动手吗,你们正道就是规矩约束太多,不过我却乐得你们有这些个顽固不化的规矩。”   “这具化身就算被你杀了,也绝不会显露出分毫异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身份,但你真的敢杀了我吗?你敢背负杀害同道的罪名吗?”   “你敢赌这一把?”   谢知白很享受这一时刻,身为魔门少主,他未尝一败,当日秘境交手,却在徐妧这丢了不少的脸。   今日谋划之事,徐妧的出现是个变数,可比起那一日,谢知白做的准备几乎万无一失,他自觉掌握主权,顿觉快意不已。   徐妧眼底淡然依旧,纵然此人面上笑意邪肆,也未引起她心境波澜。   “我为何要杀你,不是所有的事都要用杀伐解决,只要留住你,这北楚能人不少,能够验明神魂的法门总能寻出一二,北楚没有,太和宗也会有。”   “他们为何要信你?这副身躯可是儋州魏家子弟,只要我咬死验证血脉,就绝不会有差错,岂会有人容你动用搜魂术!”   “呵,徐妧,你这般行事,就不怕被人猜忌,冠以嚣张无度、刚愎自负吗?”   “你又是凭什么说出这番话,凭你出身大宗门?殊不知,正是因为你的来路,才让你行事有着百般桎梏,由不得自己。”   徐妧凝眸看着他,沉吟道。   “能够一瞬反杀三个修为不低的魔修,如今又暗中动用神通妄图惑我心神,你能动用魔气,意味着,即便掩藏得再好,但只要仔细盘查,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到了这个时候,你想的却是这些?”   谢知白上挑的眼眸之中邪气丝缕,不得不承认,徐妧比起他以往见过的修士要有趣得多,让他越发想要见到徐妧的冷静沉着被打破。   “魔修历来诡计颇多,我知你留有不少后手,又如何?”   徐妧向前迈出一步,足尖轻踏在尚显浑浊又波澜不止的池水上,一瞬间足下池水涤清,像是污浊有神,自动避让。   霜白剑光流转追随,偶见有霞色轻泛。   “只凭我是徐妧,而你,是魔修,这便足够了。”   徐妧向来行事只求问心无愧,而非要给何人一个交代。   既然知晓眼前人就是魔门少主,时下月德山庄遭遇魔修来袭,他却伪装成正道人修,如此大费周章,想必图谋不小。   倘若揭露此人真面目,要迎来天大的诘问与压力,又如何,徐妧岂会因为这些便畏首畏尾。   她自会一肩担之。   话音落下,徐妧也不再同他多言,压制已久的剑势迸发,向前疾刺而去,锋锐剑气即便不是针对它物,亦使得浑浊池水被生生割开,久难合拢。   而被剑气直指的谢知白,神情也难免挂上几分凝重。   谢知白早已经命人打探过徐妧的一切信息,可也不知徐妧何时于剑道上有这般成就,过去她出手多是用些寻常灵剑,或以神通术法御敌。   但这道剑气,绝不可能是出自寻常灵剑。   谢知白眸光微闪,旋即挥毫在身前舞出浓淡水墨,更是不吝召出一张泛着淡黄宝光的宣纸,将这浓淡水墨勾勒出的图画承载。   然而下一刻,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宣纸宝光尽碎,坠落在池水之中,晕染开一圈一圈的墨色。   谢知白却在这一瞬间,心中忽然有了打算,他只略略侧过身,却没有完全避开剑气,就算避开,徐妧积蓄力量而发的剑气也会追击。   剑光绽放之际,谢知白被剑气生生削去半臂血肉,露出一截森然白骨。   在这之后,谢知白咬牙以血为墨,凌空书写出几个大字,才将残余剑气消耗殆尽,他又接连书写闪、御二字,堪堪躲过了徐妧紧接而至的几道追击灵炁。   “等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徐妧一边挥击术法,一边以剑指引动剑气流转,攻势丝毫没有停歇。   “我并未封住你的口,想说便说,何必问过我的意见。”   难不成还想让她停下,听他慢慢道来,徐妧眼神冷然,逐步逼近。   下一刻,却见到谢知白草草写出了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镇北王。   “你与他的关系,个中秘辛,对魔门实在算不得什么难打听的事,摈去阵营不同的对立,你和我,现在其实都有一个共同要对付的人。”   “实不相瞒,我倒是挺敬佩你的为人,何况,这一次按照你们正道修士的话来说,我要做的事,算得上善事一件。”   谢知白压低了声音,说罢后抬眸瞬间,便瞧见一尾青蛟扑面而来。 第74章 雷劫   徐妧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修士,……   徐妧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修士, 这魔修说得天花乱坠,盯上镇北王,其背后本质必然是要祸乱人道, 她岂能容。   “真是冥顽不灵!”   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谢知白敛去眼中狠戾,扯起嘴角讥讽一笑,旋即果断转身逃向魔将所在的方位。   对付徐妧这样的正道修士,谢知白多得是手段,不愿合作, 那便自食苦果吧。   他逃, 她追。   两道人影疾掠过山庄各处,交战中的魔修与人修俱是一惊, 眨眼间那两道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银月泉边,看着已经干涸的泉眼,白风岚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魔修究竟是以什么手段窃走银月泉眼暂且不论, 这银月泉眼被窃,虽不至于损失重大得叫月德山庄伤筋动骨, 可的确算是打了好响一记耳光。   更是重重打在了白风岚的脸上。   在旁沉默不语的徐珠玉, 则是更关心徐妧去了何处, 是否会有危险, 这山庄内仍有魔修肆虐,偏偏无一处来报见到徐妧。   “救……救救我……”   两道疾掠而来的气息引起银月泉边上众人注意, 皆侧目望去, 便看见一青衣男子伤势极重,似乎到了极限,受重伤似乎扔下几块碎片,落地之后跄踉着步伐朝他们跑来。   青衣男子的左臂隐约可见白骨, 伤口上的血几乎都快要流干。   而在他身后紧随而至的人影,也让众人终于看清,正是神情冷然的徐妧,携剑光落地,不掩锐利。   “这……”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白风岚倒是率先命人扶住谢知白,快步走向徐妧。   “徐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们遇见了极厉害的魔修?”   尽管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徐妧追杀青衣男子,白风岚却更相信徐妧的为人,何况,即便是有什么私怨,以她一贯来的作为,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失智动手。   徐珠玉有些不好的预感,瞥了眼气若游丝的青衣男子,便匆匆朝徐妧走去。   “阿姐?”   见他将自己引来此处,用意是何已经无需多言,徐妧冷然收敛剑势,淡声道。   “此人来路不正,还请诸位小心。”   “可笑!你无端伤我,唯恐我会泄露此事,竟不管此处是什么地方,就猖狂得一路追杀我至此,简直……咳咳咳咳!”   白风岚与徐珠玉面露惊诧,看这情形,青衣男子怎么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但既然是徐妧笃定说出的话。   他们不由得在心里信了过半。   “不知此人犯了什么事?倘若真是作奸犯科,月德山庄也绝不姑息,若是有别的缘由,我亦会先将此人严加看管,待山庄内琐事了断后,再做决断可好?”   “阿姐,这毕竟是在月德山庄……”   徐珠玉在徐妧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不只是她,白风岚亦相信徐妧不会无的放矢,但这人瞧着是个以文入道的修士,想必是有师承。   贸然动手处决,恐会引起不必要的乱子。   徐妧知道他们心中忧虑,正要解释几句,另一边受月德山庄庄人搀扶的谢知白,低着脸诡然一笑,旋即抬脸便换了副神色,惨然又不失坚定。   “我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即便是高修大能,也绝没有行事如此猖狂的道理,我为助这山庄,与魔修打斗,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将我与魔修打成一派。”   “我乃魏家子弟,魏延!魏家世代清白,历来不吝派出族中子弟守护天柱人道势力,斩妖除魔从未愧对人族分毫,今日我却让你冤枉成了魔修。”   “难道在这北楚,就没有一点道理可言吗!”   强撑着说出的声音几乎字字泣血,其人清隽面庞越显苍白,倒真符合众人认知里,以文入道的修士常有的风骨傲然。   听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一时间竟让众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珠玉却抓住了其中觉着不对劲的地方,拧着眉头反问了他一句。   “我家阿姐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你出手,果真如此?倘若你真是与魔修交手,凭我阿姐的秉性,绝无可能会行暗算之举!”   “此事对错尚未分明,可你也莫要胡言乱语,我家阿姐是什么样的为人,天柱之中有口皆碑,你既然说魏家多有子弟于天柱之中,那想必也是听说过的!”   白风岚皱了皱眉,他即便站在理智的角度上看待此事,也觉得魏延说的话,破绽太多,可也难以下定论。   “徐姑娘乃太和宗高徒,想必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举,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呵,难道二位的意思是,我身上由这位太和宗高徒所致的伤,也都是误会,简直荒谬至极!”   谢知白微微闭上眼,喘了口气,却故作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瞧见地上溅开的血迹,白风岚脸色微沉,担心他真能被生生气死,连忙开口。   “魏道友先冷静一下,现在魔修来袭还未解决,月德山庄实难分神调查此事,不过庄内四象大阵时时运转,待此事了断后,我会开启大阵回溯当时情景,事情自然就会有个水落石出。”   “好,我相信月德山庄,断然不会包庇他人恶行。”   谢知白说罢后,取出一枚灵丹服下,便闭目炼化丹力,一副不愿与人多说的模样。   听着事态暂时平息,徐珠玉低声问道。   “阿姐,这人有什么问题?你不妨先与我说说,以免之后他再假借别的借口逃脱,魏家乃儋州最有名望的修真世家,到时候他要是死不承认,月德山庄恐怕也不敢强硬对待。”   拼背景这种事情,以往徐珠玉从不会做,但现在闹成这样,她相信徐妧绝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直接动手。   那么,徐妧不便做的事情,合该由她来做,儋州魏家再大的面子,也绝对大不过镇北王府,徐妧要留的人,徐珠玉在心底打定主意,一定要将其留住。   徐妧偏过脸看了徐珠玉一眼,的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是魔修。”   简单四个字,让徐珠玉听得微惊失色,传音道。   “月德山庄大阵开启,但凡是魔修都不可能逃过阵法压制,阿姐,我相信你,但他如果能够隐瞒山庄大阵,恐怕也很难逼其显露真身。”   如果是这样,那徐妧出手,就真的过于冲动了,徐珠玉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之后会发生的事。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嗷呜在徐妧脚边轻蹭了蹭她,待吸引了徐妧垂眸注视后,它探出壮呼呼的虎掌,一下弹出锐利的爪子,上边萦绕着旁人瞧不见的煞气浮动。   小嗷呜伸了个懒腰,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懒散咕噜声。   徐妧却明白它的意思,它有办法破了谢知白的伪装,挠上一爪子便是。   “不管他是潜入魏家替代那人身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能够让这些数量的魔修出现在北楚腹地,已经不仅仅是这一个魔修的事。”   “月德山庄四象大阵既然有回溯之能,便不必担忧,有他们在场见证也好。”   徐妧嗓音淡淡,说出的话落在徐珠玉和小嗷呜耳中,便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小嗷呜收起爪子,继续蹲坐在徐妧脚边,懒懒散散地没多久就靠了上去,蹭了蹭找到个最舒服地姿势,才打了个哈欠。   徐珠玉听到徐妧这番话,心里高悬的石头才安然落下,她就知道徐妧行事必然有因,也为自己刚刚的焦急感到脸红微臊。   急成那样,反倒像是不相信徐妧。   “禀少庄主,我等已将庄内魔修尽数清剿,其余逃逸的魔修,也已派人前去追击。”   这时来了一行人,月德山庄庄人率先禀报结果,白风岚的注意力却被随他们一同前来的白衣男子所吸引,颔首道。   “能够逃离的魔修实力不低,让弟兄们不必强追,尽力而为便是,切莫中了魔修诡计……顾公子,山庄遭逢魔修来袭,让你看笑话了。”   顾狩元面容清隽,纵然不笑,亦让人觉着如沐春风,听得白风岚这么说,微微摇头道。   “魔修无端袭击月德山庄,若非有白少庄主调度得当,恐怕损失更甚,顾某怎会是看笑话,月德山庄能有白少庄主这般人物坐镇,幸甚。”   白风岚叹了口气,心底却对这句话十分受用。   “方才若不是有诸位以及顾公子相助,恐怕也难以击退魔修,何况,这银月泉眼还是落入了魔修的手中。”   顾狩元可不是一般人,摈去他乃北楚阁老嫡长孙这一身份不谈,科考连中三元却不入仕途,得青崖书院夫子收为学生,名气张扬却为人低调,当得君子之名。   顾狩元笑了笑,便知趣不再提此事,他目光一转,瞧见伤势颇有些重的谢知白时,愣了愣,旋即关怀问道。   “这位道友伤得如此之重,怎么不寻处地方疗伤?”   “咳……方才发生了一些事。”   白风岚也知道这件事情定要有个结果,事已至此,总该有个交代,否则不论是徐妧或是那魏延,都不会就此罢休。   而事情又发生在月德山庄之中,合该由他这个少庄主来定夺。   正好顾狩元名望不低,有他在这里,也能为白风岚压一压场子,分担些压力。   顾狩元静静聆听白风岚简单说明方才发生之事,便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徐妧,浅浅地向她与徐珠玉行了一礼,便开口道。   “事情真相不明,我等自然不可只听一家之言,徐姑娘能否说说这位道友来路究竟如何不正吗?若能有些证据,就再好不过了。”   徐妧眸光淡然,闻言亦望向他。   “他乃魔修,掩藏自身魔气和修为扮作人修,你想要的证据,只要请白少庄主开启四象大阵,回溯当时情景即可,是非对错,一观便知。”   “魏道友意下如何?”   顾狩元见白风岚颔首答应,目光一转看向阖眸调息的谢知白。   谢知白没有睁开眼,只是扯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一句魔修,便要我来自证清白?他说的证据,你能拿得出来么,月德山庄大可不顾我的意愿启动大阵,但我魏某人,受不得这般折辱!”   “真相固然能够大白,可我所受冤屈,你拿什么偿还?我又凭什么任由你处置,你不过一介修士罢了,我乃魏家子弟,难道也要由你来决断?”   “你对同道出手,乃是事实,而说我是魔修,却仍要我来自证清白,真是可笑。”   顾狩元垂眸沉吟片刻,神情之中多了几分认真严肃。   “魏道友所言,不无道理,徐道友倘若拿不出证明他是魔修的证据,这大阵,白少庄主固然可以开启,却容易叫彼此生了间隙。”   白风岚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儋州魏家中惊才绝艳之辈不在少数,不论能否在回溯之中找出魏延是魔修的证据,也都应该先让魏家知晓此事才行。   可一旦魏家介入此事,再想开启大阵,可就难了。   为了声名,哪怕魏延真是魔修,魏家恐怕也绝不会承认,即便暗地里将其处置了,明面上也定要让此事不能折损魏家名誉半点。   以修真世家一贯来的作风看,结果多半如此。   徐珠玉察觉到了此刻气氛的僵硬,她清了清嗓子,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压住此时场面,却被身旁徐妧轻轻按住。   “对你出手,何时成了事实?”   一道清冷嗓音平静响起,却引来在场众人不同的反应。   白风岚对徐妧的了解,向来是冷静沉着、行事有度,若说有什么不太好的评价,至多也只是杀心过重了些,一旦出手,与之对立的妖魔少有活口。   却也从未听说过徐妧有现在这样……像是不够理智聪明的表现。   徐珠玉则是在近来一次次和徐妧的接触中,意识到阿姐会这么说,一定是做好了准备。   好耶!   想到这,徐珠玉双眼明亮,直接在心底将魏延视作魔修看待,警惕戒备了起来。   顾狩元神情微顿,握着折扇,瞥了眼听到徐妧的话,瞬间睁开眼的魏延,心下有了几分思索。   “这伤瞧着是利器所致,伤口处不论是残留剑气或气机波动,都能够有所循迹,徐道友能将话说得如此笃定……魏道友可有什么想说的?”   谢知白低眸敛去眼中沉思,他当然不会认为徐妧是糊涂了才这么说。   原本谢知白打算要借势压人,这人修之间除去修行,还有错综复杂的势力桎梏,一旦挑起争端,谢知白确信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徐妧这么说,到底是有什么依仗,亦或……是在诈他?   谢知白知道现在局面不容自己沉思太久,稍有决断后,便抬头看向徐妧,语气毫无怯弱。   “山庄内不知多少人见到你一路追杀我,这难道有假?既然你说我身上的伤非你手笔,那不妨请人来验一验,我魏延问心无愧!”   当时徐妧出手毫不留情,又不知他之后作何打算。   谢知白不信徐妧还能有逆转乾坤的手段,更多的可能,怕也只是学他以势压人,赌无人敢直说结果,拖得太和宗来人交涉。   想到这里,谢知白眸光一闪,觉得已经抓住了徐妧的打算。   “就请月德山庄派人,与这位顾公子一同查验,如何?”   谢知白看了眼白风岚,目光便转至顾狩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似嘲笑意。   “在下并非怀疑月德山庄会动什么手脚,只是不想让此人还有什么置喙的余地,想必以月德山庄和顾公子的名望,验出的结果,足以让她信服。”   顾狩元点了点头,既然掺和进这件事情里,也就不会推辞。   一旁的白风岚微微皱眉,下意识看了眼徐妧,见她镇定自若,便点头应下,命人去请来坐镇庄内的六重境高手。   待那位月德山庄的修士到来,顾狩元与其一同走近谢知白身边,各自身周气机浮动,洁白、土黄两道灵力飞出,落在了谢知白手臂上仍难愈合的伤口处。   两人操纵灵力仔细地一寸一寸探查,记下这残余的剑气和气机波动。   随后山庄修士朝顾狩元点了点头,顾狩元亦是颔首回礼,转身望向徐妧。   “请徐道友出剑,并施展任意一道术法。”   徐妧神色淡淡,没有丝毫犹豫地挥出一道剑气落在地上,随着细微噗嗤声响,深不见底的剑痕出现,而后又有灵炁化成的蛟龙扑向剑痕。   “多谢。”   顾狩元客气道了声谢后,与山庄修士上前仔细感悟分辨,众人俱是在此刻保持缄默,生怕扰了他们两人分毫。   “剑气之中意韵平和,不掩锋锐,不掺煞气……”   “嗯,这灵力波动与太和宗的修行法门,并无太多差异,风拂烈火,生生不息,竟能将力量控制得如此精细,尽数封锁在剑痕之中,没有丝毫外泄。”   顾狩元与山庄修士低声点评接连响起,听得众人一愣。   白风岚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二人交谈,询问道。   “顾公子、全叔,你们看出了什么结果?”   然而不待他们二人回答,谢知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在他看来,方才徐妧斩出的剑气和使出的术法,根本就与她先前的手段截然不同。   谢知白眼眸微眯,在这时刻反而愈发冷静。   顾狩元看了一眼对面的山庄修士,见他微退半步的动作,便沉吟道。   “魏道友受的伤,其气机波动与徐道友使出的术法截然不同,至于残留剑气,也是全无一致。”   “嗯,顾公子所言,正是我看出来的结果。”   得知这一答复,白风岚暗暗松了口气。   怕就怕徐妧真的动了手,若没有,那至少还是占理的一方,哪怕之后不能证明魏延就是魔修,也还不至于闹得太难堪。   徐妧察觉到身侧的徐珠玉投来好奇目光,但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绝影剑多道神通,以徐妧目前的修为,难以轻易使出,可若是说要借其势、仿其意韵,就算不得多难的事情。   魔修诡计多端,又伪装成修真世家子弟,能用什么手段应对,徐妧早已猜出个七八成。   身为大宗门的弟子,历练之时遇到的算计不比面对妖魔来得少。   倘若真有大能仔细查看,也许能寻出蛛丝马迹。   而不动用绝影剑,任谁也难以将谢知白身上的伤,同徐妧扯上关系,除非炼剑当日在场之人也在此处,否则又有谁能够揭露。   两者皆无,谢知白的算计自然只能落空。   徐妧从未说过自己性情耿直,也难为谢知白会这么看待她。   “眼下有两件事需要查明,一是我认定你乃魔修伪装作人修,二则是你指控我出手伤了你,说不清楚,亦拿不出证据,那便再劳烦白少庄主一次,如何?”   徐妧气定神闲,看向谢知白的眸光淡然,但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占据上风的冷然讥讽。   “刚刚阁下才说过的话,应当还未忘记,总之,我不介意自证清白,以免你之后仍有微词,倒不如开启四象大阵,瞧瞧当时情景。”   “阿姐说得有道理,你这人之前不是说被冤枉了吗?我看啊,这只验气机波动的法子还不够严谨,需要大家亲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   “咳……四象大阵能够回溯的时间有限,不容拖延,这……魏公子认为呢?”   顾狩元站在几人之中,身形颀长,颇有风度,待徐珠玉和白风岚话音落下后,他手执折扇,温声道。   “魏公子既然说过问心无愧,依在下看来,不妨就请白少庄主开启大阵回溯,也好尽早分清事情真相。”   谢知白顿了顿,神情毫无异样,甚至较之先前蒙受冤屈的激动,要心平气和许多。   “开启大阵回溯,不是不可,倘若真是她冤枉了我,诸位可担得起这个后果?魏某敢以道心起誓,身上这伤若非她徐妧所为,魏某此生修行无望,再无精进半步之时,诸位呢?”   徐妧身周风火双炁犹如浪涛浮现,扭曲了一片空间。   “争论至此,你想要的结果也已经看到了,仅是要回溯当时情景,若你真的问心无愧,何必再三寻借口拖延,不如让我看一看,我想要的结果。”   谢知白脸色微变,紧紧盯着她,心里倒无太多惊慌,就算徐妧真的能够揭露他的真身,也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左右不过是换个身体罢了。   但这也意味着,谢知白再一次输给了她。   明明是不该有遗漏的计划,偏因徐妧的出现,而有了偏差。   直到现在,谢知白仍想不明白徐妧到底是如何发现他的身份,快得就像是他顶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徐妧面前一般。   “难道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向我动手?”   徐妧不掩对谢知白的冷然杀意。   让他拖延了这些时候,只是徐妧看在月德山庄的面子上,才没直接动手。   但现在谢知白俨然已是黔驴技穷,想靠着言语来继续拖延时间,徐妧纵有天大的耐心,也不会是用在这个时候的。   风火双炁虽未针对其他人,可在场诸位却都清楚感知到那灵力蕴含的恐怖力量,下意识想要升起抵御防护,即便按捺住了,也克制不住汗毛竖立。   “随你的意。”   开启一次四象大阵不是件随意的事,徐妧不喜欠人情,放任他挣扎至现在,足以。   谢知白想利用他人限制徐妧,徐妧何尝不是这般打算,若那时她动了杀招,落在旁人眼中,多数都会被合力阻拦,反而容易被谢知白逃脱后反咬一口。   但现在,不到最后一刻,无人敢拦。   从谢知白的反应,以及对徐妧的信任,足以让他们看出几分端倪。   到了这个时候,谢知白仍不肯回溯,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便很能引人深思了。   谢知白当然也能够想到,见徐妧不再打算忍耐,旁人的反应也窥出其心中所想,他索性沉声道。   “好,那就请白少庄主开启四象大阵!”   话音落下,四周低沉恐怖的威压却没有消失,令人一窒的火属灵力翻腾,吹拂而过的风属灵力不止没能平息它的躁动,反倒是助长了力量。   “徐姑娘?”   “徐道友!”   听得谢知白同意之时,白风岚与顾狩元尚未打消心中猜疑,但也知道在回溯情景之前,万不能再动其分毫。   却想不到徐妧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一人轻呼、一人唤,想要提醒徐妧别冲动。   其余等人也是神情肃穆,总觉着徐妧莫不是同那人有什么私怨。   只有徐珠玉眼神越发明亮,被汹涌翻腾的灵炁逼得退了好几步,视线却一转不转地看着徐妧,忍不住地想要为她喝彩。   “孽障!”   就在谢知白快要抑制不住干脆暴露真身、大开杀戒之际,一声犹如惊雷乍响般的怒吼,就这么凭空炸开。   在场众人,皆因为这声怒吼而震得气血翻涌,两耳嗡嗡不断。   在这干涸的银月泉上空,无端多出了两道身影,一道较为凝练,沉肃的面容上不见半点情绪,就好像那一声怒吼并不是他呵斥出的一样。   另一道则有些晃荡不休,显然也是受了怒吼影响。   这竟是两道身外化身,观其形态,显然只有到了八重境的境界,方能使得身外化身也有不低修为。   徐妧微微皱眉,积蓄的风火双炁在这一声怒吼针对下,被直接打散,而此神通仍有余力,竟还想循着消散回归的灵炁缠上她。   来人是谁,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其他人也很快都知晓。   “父亲!”   徐珠玉并未像以前那般亲昵地喊出这一称呼,撇去心底陡然升起的怪异不说,她竟觉得父亲方才呵斥的孽障二字,似乎……并非冲着魏延而去。   镇北王!   听得徐珠玉一声呼唤,众人皆是惊诧得变了脸色。   顾狩元率先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顾狩元,见过镇北王。”   “月德山庄白风岚,见过镇北王。”   “见过镇北王!”   徐天刑嗯了一声,在看向这两人时,神情倒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了几分,只是在瞧见谢知白那有些惨的模样时,眼神顿时微沉。   “本王将你从太和宗召回,念在太和宗教养徒弟不会太差,这才没对你严加管教,稍有纵容,你便闯下这般祸事,还不跪下!”   “镇北王莫要动气,都是孩子,小辈之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不值得你这般动怒,在下相信以镇北王的家风,断然不会是二位郡主的错。”   魏家主在他身后,自然也瞧见了魏延这个子弟受了重伤,心下微怒,可面上不显,低头冲魏延便是一声呵斥。   “定是你做了什么,才会惹得二位郡主不喜,快快同王爷与郡主认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妧和徐珠玉安然无恙站在一旁,那魏延却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镇北王哪会听不出魏家主的言下之意。   镇北王此次欲与魏家合作,正在商谈之际,这魏家主便得了传音。   能在那个时候飞来的传音自然不会是一般事。   这次与魏家的合作事关重大,镇北王不容其有任何差错,更何况,还与多年不见的女儿——徐妧牵扯上关系。   镇北王抬手止住魏家主的做派,冷声道。   “魏家家风严谨,本王相信,是这不孝女在外养得性情顽劣,出手不知轻重,暴虐成性,才会惹出这般祸事,魏家主莫要怪错了后辈。”   “哎!王爷不要这么说,小辈做错了事情,也是情有可原,我看二位郡主也不是那顽劣脾性,到底是我管教后辈不严,反倒惹得你动了怒,实在不该啊。”   镇北王闻言,冷哼一声,他哪会听不出魏家主的言外之意,这哪是在说魏家主自己管教后辈不严,分明就是在点他!   但魏家执掌儋州各处重要关路,镇北王的确不把他这个八重境的家主放在眼里,但坐镇魏家那个老不死的太上长老,却让镇北王有些忌惮。   “孽障,闯下这般大祸,竟还敢对本王的话充耳不闻,让你跪下,难道听不见吗?!太和宗,究竟是如何教你礼数的!”   呵斥声落,一股威压随之笼罩在这片区域。   其中尤为徐妧承受最多,两肩衣袍上随意散落的鸦青长发骤然紧贴,一股无形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逼压落在她肩头。   徐妧体内风火炁眼疯狂运转,无数灵炁涌动周身,犹如山崩海啸般在灵脉内穿梭,抵御着这股威压。   “我何错有之,又为何要跪。”   在她身旁的徐珠玉早已被镇北王定住,以一股柔和力量推至远处,瞪大了双眼,竭力想要喊出声,却也只能遥遥看向徐妧。   镇北王听得她这般毫无敬意的话语,心中怒气更盛。   “本王乃是你父亲,子跪父,天经地义!跪下认错,此事本王便不再追究,想必魏家主也会放你一马,难不成你想本王让你当众难堪么。”   徐妧神情越发冷然,眼眸之中毫无半点情绪浮现,沉寂得犹如终年不化的大雪。   “这世上,当真有天经地义?”   徐妧嗓音清冷,低声反问。   “你可敢扪心自问,何为天经地义!”   这声声反问毫不激昂,冷静得就像是对回答不抱以任何的期待,亦不似质问,而只不过是随意地、平静地问出一个被忘在心底多年的疑问。   “你身为徐家女,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敢忤逆本王。”   镇北王原先的两分怒气,到了这时候,又增添了三分,他知道徐妧这句话是在诘问当年之事,是在诘问这些年他的不管不顾。   可心底的怒气,却并非恼羞成怒。   而是徐妧竟敢如此倔强。   魏家主见状,叹了口气,摇摇头。   “小辈能有这般心气,说到底也是件好事,镇北王不如就看在老夫的面上,莫要让这孩子低头认错了,本就是无伤大雅一件事,何必挫了孩子一身傲骨。”   “哼,若是现在纵容她,往后怕是要闯下滔天大祸!”   镇北王眼神一沉,看向底下的徐妧,声音犹如闷沉雷响。   “我再问你一次,跪,还是不跪。”   在他说完之后,徐妧顿觉双肩之上的重力加剧,宛若万仞山巅倾覆落在肩头,压得她五脏六腑骤然收拢,隐有破裂之像。   待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几乎压不住恼怒,恨不得冲上去就要给那糟老头子一巴掌,把他天灵盖掀开才作数。   但下一刻,小嗷呜便察觉到命契发动,它不能理解也不接受地抬眼看向徐妧。   为什么……   要在这个时候暂封命契。   徐妧无法分神同小嗷呜解释太多,承受着巨大重力碾压的同时,她毫无屈服之意,抬眸一字一句道。   “我徐妧,敬天地、但不跪天地,敬万物、亦不跪万物。”   “宗门师长于我有养恩,恩同再造,跪他们,此乃天经地义,你虽是名震天下的堂堂镇北王,可也……配不上我跪下……低头……”   在场其他人不明事情缘由所以,只觉得眼下这场面未免过于荒谬。   这当真是两父女?   怎么瞧着……那魏延还比徐妧更像是镇北王的亲生骨肉,否则何至于此?   魏家主也是有些微怔,按理说镇北王其人实力非凡,哪怕是与魏家合作再心切,似乎也不必给他和魏家这么大的面子吧,这其中怕是还有些门道。   但若真是这么下去,怕也会让魏家落人口实,魏家主再如何不在乎,也不想担这么个没由来的名头。   “罢了罢了,请王爷息怒,左右也不是多重的伤,此事就这么……”   “你放肆!”   “大逆不道!”   谁知话没说完,镇北王便怒斥一声,直接将魏家主轻声劝说给盖了过去,惹得他又是一愣。   徐妧冷然扯起嘴角,她过去不知镇北王为何会对襁褓之中的自己起了杀心,现在看来,知晓为何也已经没了意义,即便是现在,恐怕他那份杀心也从未消减。   既然镇北王现在步步紧逼,倒不如趁势断绝关系。   所谓父辈荣光,徐妧半点都不想沾。   为了逼得她低头认错,甚至不惜当众一再出手,接连呵斥的话音里,挟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神通,落到徐妧耳中,却行攻心。   “不跪便是放肆,那我今日放肆了又如何。”   忤逆一个意图弑女的父亲,算什么大逆不道?   直到这一刻,徐妧神情彻底冷了下来,镇北王话音之中的神通毫无留手,竟是持以哪怕摧毁她心境也不顾的势头。   在场之人中唯有顾狩元察觉出异样,皱了皱眉,终是忍不住温和出声劝阻。   “王爷,狩元虽是晚辈,此时出言相劝却有不妥,但徐道友方才行事并未出格,亦没有伤魏道友分毫,认错一说,恐怕还需再稍作思量。”   镇北王低头看他一眼,落在顾狩元身上,感受到的便是无尽煞意掠过,使得通体冰凉。   但顾狩元仍是坚持着没有退缩,在他看来,既然开口了,再临时反口,非君子所为。   “呵,此乃本王家事,即便你是顾阁老的嫡长孙,恐怕也没这个资格插嘴。”   “但……”   顾狩元话还未说出口,便感觉到滔天煞意扑面而来,镇北王虽没对他动手,却也顺势将他暂时封住说不了话,显然是知道读书人的脾性。   镇北王看向徐妧,不耐地眯起眼。   他倒真不介意借着这个机会杀了徐妧,纵然是与自己血脉相连,可他对徐妧由心而发的厌憎,便是比之宿敌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镇北王心里也清楚,太和宗那帮修士对徐妧有多看重,敢放徐妧一人入北楚,恐怕交给她不少的保命法宝,杀了自然能以绝后患,杀不死,就会是个后患。   思及此,镇北王于心中冷笑一声,他们当真以为培养徐妧,就能找到制衡他的办法了么……   魏家主方才那句火上浇油的话,其实说中了镇北王的打算。   心气高?   镇北王要的就是今日在此,将徐妧所谓一身傲骨寸寸折断,叫她终生不得修炼!   此时他已无需多言,这月德山庄除去风云涌动外,再无别的喧嚣嘈杂,唯有镇北王与徐妧清楚实际在发生着什么。   肩头落下的巨大重力,已至徐妧身躯能够承受的极限,她甚至能察觉到一股腥甜在口中蔓延。   也好。   ‘血脉相连,自此断绝。’   直到脏腑将要承受不住破裂之际,徐妧微微闭上双眼,不论心境、呼吸,俱是陷入如止水般不起波澜的平和之中。   镇北王这具身外化身到底有多强,徐妧看不穿,但知道自己与其之间的境界差距,哪怕仅是一具身外化身,也定是犹如天堑鸿沟。   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并非聪明举措。   但这一刻,徐妧知其不可为,仍要为之,义无反顾。   “绝影。”   “锵!”   清透水色似波涛柔柔蔓延,一闪而过的寒光就像是众人错觉般,眨眼后便瞧见在徐妧身后,悬浮着一柄稍显剔透的灵剑。   灵剑剑身修长,每每眨眼恍神之际,总觉得似有异彩流光滑过,可定睛一看,剑身上唯有几道古朴纹路点缀,唯显素净。   镇北王一眼就看出这灵剑品阶,饶是以他的眼界,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九品灵剑……   太和宗对徐妧竟然看重到这种地步,镇北王怎么也想不明白,甚至因此引得心中杀气越盛,在他看来,这世上岂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难道,太和宗那帮修士……当真是琢磨出了什么。   陡然间,自上空传来一声真正雷响,震得镇北王回神,一众人等,俱是惊得变了脸色。   这下白风岚也是有些欲哭无泪了,怎么莫名其妙的,竟有雷劫在他的山庄上空酝酿,别个还能离开,可这里就是他的家,真要跑了,算哪门子的道理?   顾狩元在一旁眼神略有复杂,低声叹道。   “先将伤者送远一些罢,眼下已非我等能够插手的局面,倒不如先顾全大局。”   白风岚闻言,连忙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又愣了愣神。   除非有什么后天锻造炼制而成的宝物,遭得天道察觉,才会引发雷劫。   难道那柄剑……?   此时一道电光闪过,白风岚回过神,赶忙吩咐庄人搀扶着魏延一并离开这危险地带,却陡然一道剑气飞来,斜刺入那谢知白脚边不过毫发间距的青石砖中。   白风岚愣了愣神,循着剑气来的方向看去,相隔甚远,白风岚竟觉着他从徐妧那双清透眼眸之中,读出了徐妧的示意。   ‘他留下,你们走。’   …   …   魏家主面上三分客套笑意,在看到魏延被安然放置在地面,而其余等人有序散去之后,逐渐消失。   他们走得了,魏家主和镇北王自然能走。   却有些走不动。   “你……!”   镇北王下意识仍想冲徐妧呵斥出声,却察觉到他施加的神通在不知不觉间,仿佛落到了空处,他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为何。   目光乍然一转,再看向绝影时,镇北王面上神色除一贯来的傲然沉肃之外,似乎还多出了一丝异样。   绝影入太微垣之后,从未现世,也因此还从未引动过雷劫。   九天之云滚滚垂落,四海之水翻腾昂立。   穿梭于云堆之中忽隐忽现游动的雷龙,宛若有着神智一般,远比暗紫色雷电身躯更为明亮的双瞳,锁定着下方徐妧身后的绝影剑。   “方才你真的动了杀心。”   “可惜是具身外化身……好在是具身外化身……”   徐妧反手握住绝影剑柄,抬眸望向上空人影,眸光依旧淡然,可倒映着云堆里偶然明亮整片天际的雷光,又仿佛是藏了两簇火苗。   镇北王自然不会忽略了她的表现,原本沉肃的神情微顿,旋即勃然大怒。   天色愈来愈暗,几乎要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镇北王却清楚看到提剑直立于地的徐妧,眼神似嘲似笑,又好似毫无情绪藏纳其中,只瞧见她启唇一张一合。   我要做两件事。   想引天雷淬剑,还有——杀你。 第75章 吾辈向往之   要杀了镇北王这具身外……   要杀了镇北王这具身外化身, 很难。   八重境武修费尽心血,分出神魂而炼制的身外化身,几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修炼, 纵有境界差距,但在本体的阅历加持下,足以补益太多。   何况还有道德层面的压力,弑父一说,宣扬出去对徐妧声名的损毁有多严重,几乎不必细想。   但太和宗训, 历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徐妧从未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抱以任何期待, 而让他弥补的机会,也已经给过。   镇北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刚才出手的力量, 足以压得徐妧脏腑破碎,能够摧毁她的心境。   这两者于修士而言,乃是重中之重, 莫说是破碎损毁,哪怕仅是稍有些许影响, 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生恩固然重, 但在二十载前镇北王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她动了杀心时, 这生恩已然被抹除, 今日,便彻底做个了断。   绝影剑察觉到主人此刻心中想法, 剑鸣之音清越昂扬, 对那即将落下的劫雷毫无惧意。   镇北王深知绝不能阻拦这柄灵剑受雷劫淬炼,但其主,却可以死在劫雷之下,既替他清扫去心底一道顾虑, 又恰好能够去主留剑。   处于王位多年,镇北王自然不会对一柄九品灵剑动太大贪念,他要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   徐妧周身灵炁浮动,透明水色于青赤之中流转,剑势亦随此节节拔高。   雷龙穿梭游动在乌云中,暗紫浓郁,酝酿出第一道劫雷。   自镇北王掌间,亦有黑红煞气成团,积攒着极为恐怖的威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手而出。   此时已经退至远处遥遥观望的众人之中,顾狩元见状却不由得神色微愣,折扇轻拍掌心的动作也不知觉顿住。   站在白风岚身后的高手比他要快,说出了下意识的惊诧。   “……这剑势与灵力波动,倒与方才那位公子身上的伤势残留,咳,有些相似。”   白风岚闻言,反应过来之后,扭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此时说出这话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即便是到了这时候,他仍对徐妧持以信任。   深究不出缘由,总之就是愿意相信她不是胡来的秉性,倘若看走眼了,白风岚也不惧担责。   “少庄主,属下的意思是,若真误会了什么,我等恐怕不该将魏公子留在那里,这雷劫瞧着不一般,他留在那里,定会被波及。”   话虽如此,可谁也不敢贸然就冲过去,这劫雷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闯进去,岂不是无缘无故挨顿劈,到时候能不能走出来都是两说。   神仙打架,何苦为难他们这些个‘凡人’。   顾狩元翻手藏起折扇,神色一正。   “这事也与我有关,便由我去将他带回吧,诸位稍安勿躁。”   白风岚原本打算咬咬牙过去把人带回来,有顾狩元开口,倒是免了他的纠结。   “顾公子大义,只不过人是在我月德山庄,责任怎能由顾公子一人揽去,不如就由我们二人一起去将他带回来吧。”   “也好。”   此时雷龙自乌云之中探出头,自知不是推让谁去的时候,顾狩元便不再多言。   二人身形正要动,一股浓沉魔气却自劫云下方弥漫开来。   人、妖、魔三修历劫各有不同。   上苍所谓好生之德,亦是从此窥得出几分,可再如何好生有德,这人道无论修士亦或器物、丹药召来的雷劫,所降天雷,都不是魔修吃得消的。   浩然雷电,最克妖魔。   谢知白早在劫云凝聚的一瞬,就已经知道要遭,大能无法轻易堪破的掩藏神通,在天雷之下,简直如纱罩人,什么也藏不住。   那种被锁定了的危机感遍布谢知白浑身,激得他几乎要循着本能逃遁,却始终克制住这股冲动。   这个时候真要有什么异动,就是在为徐妧和她的剑分担雷劫威能,落下的劫雷劈向谁,还真不好说。   “狗修士……”   以往就发生过一个人修大能趁着突破之际,跑去魔域历劫的事,尽管那大能最终被激得癫狂的魔修绞杀,可当时凝聚的雷劫,也灭杀了诸多魔修。   谢知白回忆起这件事,再看向徐妧背影的眼神之中,多了忌惮与狠戾。   他不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可在雷劫威压下,那道掩藏神通已然不受控制,失去了作用……   一时间变化诞生太多,所有人都几乎感到了应接不暇。   而劫云之中雷龙探头,以一种看似极为缓慢实则不过三两呼吸间就落至地面的速度,直扑徐妧,将其淹没于迸发的劫雷中。   就在此刻,镇北王掌心里酝酿多时的煞气亦无声飞出,同样直指徐妧。   与徐妧一同承受劫雷冲刷的小嗷呜抬头看了眼,有些漫不经心地张大了嘴巴,软软地嗷了一声,就像是打了个哈欠。   被刻意遮敛了气机的煞气,就真的一点声势全无地消失不见。   小嗷呜觉得有些不高兴,它可喜欢徐妧了,长得好看又对它可温柔,味道闻起来特别干净,但为什么总有人对她不好?   若不是觉察到徐妧不会喜欢它胡乱做些什么,小嗷呜真想让那糟老头子挨它一爪子。   想到这,小嗷呜有些恹恹地低下头,耷拉着脑袋趴伏在地上。   到底怎么才能让徐妧开心呢,先前采摘仙植送给她,结果被教育了,方才徐妧又暂时蒙蔽它与她之间的命契相连。   好像……它什么也做不了。   难道要抓住大蛇送给徐妧吗?也不知她是喜欢活的还是死的,小嗷呜圆溜溜的眼瞳里若有所思,它还记得,前几回在天柱里,似乎是见过一只彩色大蛇的。   徐妧尚且不知待在身边的小嗷呜心中所想,她手持剑身秀美狭长的绝影,甚至不曾升起防御屏障,任由劫雷落下,与绝影一同经受劫雷冲刷。   劫雷威能几乎蛮不讲理,犹如天怒降罚,摧枯拉朽般碾过徐妧每一寸穴窍、灵脉、骨肉,暗紫雷光也在这瞬间化作刺目的雪白。   很痛。   这劫雷的威力不仅仅是作用在身躯之上,更连通神魂一并冲刷。   徐妧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提剑的手微微用力了些许。   她抿了抿嘴,催动灵炁流转,强撑着剧烈的酥麻痛楚,悍然将要流逝的劫雷余威,生生截断了一部分留在绝影剑中。   此时也无人能够观察得太细微,徐妧这么做,在场并无一人知晓。   但徐妧随后忽然抬剑指天的动作,却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杀了镇北王这具身外化身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徐妧稍显深邃的眼瞳之中,倒映出第二道劫雷自云破出的画面。   而后灵炁疯狂倾泻,取代了灵台的风火炁眼,仿佛停滞了平常的流转,实则是运转速度快过了眼睛能够察觉的极限。   外界之人对徐妧的评价,大多都是举止有度、和气善良、外冷内热。   却只有少数人知晓,徐妧此人究竟有多狠绝。   并非对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纵然是对待自己,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狠绝,这也正是太和宗一众师长最为牵挂的事情。   他们从不将所谓名扬天下和举世无双的期望落在徐妧身上。   只愿徐妧平安顺遂。   魏家主看出徐妧要做什么,却有些不敢置信,心底有些担忧地悄然后退一步,嘴上呵呵笑道。   “毕竟是亲生骨肉,镇北王何必与孩子置气,我看这孩子天赋非凡,实力不俗,培养好了日后定是我人族中流砥柱,不若……算了吧。”   该说不说,这镇北王历来就有杀神之名,杀红了眼时与疯魔无异。   这徐妧还真是与他一脉相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然剑指劫云,难道她还想回敬雷劫不成?   镇北王沉肃面容终是浮现一丝怒气,被这逆女再三当众如此忤逆,越发明确了他心底的厌恶猜疑,可方才那道煞气暗袭,究竟是谁暗中抹除。   难道是太和宗的人?   镇北王眼眸微微闪烁,心中怀疑又多了些。   “你同我纵有生恩,念及根源,也是镇北王妃孕育,所谓生恩之于你不过微弱,这一点恩情,自被方才杀心手段相抵。”   “生恩既已相抵,今日过后,我与镇北王府两不相干,再见只是陌路人!”   “今日之事,任凭世人如何评判,我亦问心无愧。”   徐妧眼神清冷,明亮澄澈,像是看着镇北王那抑制愤怒的脸,又像是看着魏家主满脸事不关己。   在此刻徐妧心境一如眼神表现出的平静,于绝影剑中,传来了热烈而又激昂的情绪,仿佛是在响应她的话语一般。   剑与主人,心神相通。   已被劫雷夷为平地的这片区域,浪涛声显,剑气所化游龙追逐着游离四溢的丝缕劫雷,凝聚出无双剑势,只待徐妧心念一动,便要吞噬她所指万物。   天上劫雷化龙落下,地上剑气游龙昂扬直上。   两道借意韵而得形的力量相撞却未停顿,而是各自朝着彼此的目标扑去,交错瞬间焕发说不出的美丽,却无人心生感慨。   任谁也知道,这两股力量的恐怖。   徐妧被雷龙淹没瞬间,剑指动作一改,反手借剑刺入地面以做支撑,她竭力抬起头,承受着劫雷汹涌冲刷之势,纵然痛若碎骨碾肉,也紧咬牙关。   欲承此威能,必受无边痛楚。   魏家主在见得剑气游龙飞入劫云之后,脸色终于变了,说不出是气恼还是后悔,最终只能苦笑一声。   “看来老夫这具身外化身,当真是要折陨在这里了。”   “哼,此事我自会同魏家主有个交代,再不济,将那柄灵剑赔予你便是,这孽障竟敢挑衅雷劫,杀心如此之重,执念过甚,不顾在场同道性命,注定为天地所不容!”   雷劫并无神智,可也有运行的一套法则,人道历劫,劫雷锁定魔修乃是本能。   而劫云本就是根据应劫之物或人而决定威能,受到剑气游龙反击之后,便会加大威能,将劫云笼罩范围内的任何活物,有一个算一个,纳入承受劫雷的范畴中。   徐妧要的就是这份不讲道理。   她仰头看向镇北王,面上神情悲喜难辨,嘴角虽溢出血丝,可看在镇北王心底,却无一丝快意。   堂堂八重境武修,执掌整座王朝兵权命脉,修行多年……   到今日,却叫这孽障,再三打了脸!   倘若不是当年之事,镇北王说不得也要对她有几分欣赏。   断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镇北王身周煞气陡然浓散,化作铺天盖地的军伍模样,避开了劫云落下的方位,挟几乎凝练实质的煞气,纷纷扑向徐妧。   来时岂会想到还有劫雷这一关,即便是身外化身,没有准备好历劫应对的前提下,都难以抵抗。   但在这之前,镇北王要一个绝对的结果,事已至此,徐妧必须死在他手里,否则即便是雷劫倾覆,也难说太和宗是否还有逆转的手段。   即便牺牲了这具身外化身也在所不惜!   魏家主见状,险些就把疯魔二字骂出口,劫雷已经提升威能到了这种地步,镇北王竟还不管不顾地动手,亮出这般神通。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以至于父女之间要搞出如此阵仗?!   不远处的顾狩元面色凝重,旋即又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见白风岚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他以折扇侧了些许指天。   “这下,麻烦大了,徐道友此举恐会惹得劫雷威能增强,而镇北王……在下亦不明他为何要这般毒辣,始终是父女,何至于此……”   “顾公子的意思是这劫雷会殃及我等?”   白风岚脸色有些不好看,倒不是心疼山庄接连受到重创,而是担忧在场庄人的性命。   留在此处并不是为了看好戏,白风岚身为山庄少主,遇到事情岂能轻易寻借口离开,但若是因他决断导致庄人丧命,纵然最后他活了下来,也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顾狩元眼神微凝,摇了摇头,在白风岚心神不宁因他摇头稍定之际,抿了抿嘴。   “此前从未亲历,在下不敢笃定,但依照劫云眼下气机变化来看,应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几个呼吸间,众人便觉被无端注视,仿佛离不开这片天地,去往何处都会被锁定,这下白风岚不必等顾狩元开口,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酝酿间隔较之先前要久上一些的劫雷,终于突破了云堆,暗紫雷龙色泽淡了些,眼瞳之中,却隐隐带着几缕金色。   所有人都看清楚这道劫雷,一瞬间心中浮现的想法便是——我等何德何能。   九品灵剑终是器物,也引不来此般天劫。   何况这不过是第三道劫雷,后面还有六道劫雷酝酿。   白风岚已经无暇去想太多了,深吸一口气,开始往外掏出各种灵物、阵盘以及防御灵器,并安排庄人定下心神,准备结阵抵御劫雷。   “少庄主!快看四周!”   正当他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沉声吩咐之时,忽有庄人惊诧喊了一声。   白风岚眉头紧皱,难不成是劫雷已经落下不成,循庄人惊喊的示意看向周围,他顿时愕然睁大了眼。   不知不觉间,在众人所待的这片地方,多出一丛丛翠绿草叶。   更有青木昂扬生长,投下错落阴影,三两只洁白小鹿屈膝跪伏在这些阴影之中小憩,而一些白鹿则是在他们身后无端出现的玉带溪流边低头啄饮。   端得一派安静宁和之像。   这时劫雷落下,挟狂风咆哮之势,覆盖了整片天地,震得所有人俱是心头一跳,眼前除去漫天刺眼的白光以外再无其他。   这是天劫,也是天罚。   白风岚满脸震惊地捏紧了拳头,看向自己安然无恙的身躯,还有附近同样面面相觎的庄人,以及那似乎摇摇欲坠却仍然抵御着雷元肆虐的白鹿游林异象。   在场诸位目光下意识看向远处的雷劫中心,那道令他们记忆深刻的青白身影已全然看不见,却莫名在心底清晰勾勒。   白风岚心神激荡,总感觉有些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身侧的高手喃喃自语道。   “这便是……实乃是……吾辈向往之!” 第76章 老苟比   劫雷几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劫雷几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威势越来越大。   当九道雷劫中的第七道雷龙轰然落下,徐妧抬眸一瞬,剑光闪动, 于她身后冉冉升起两个庞大虚影,一个低头似看众生,眼含慈悲,一个怒目而视镇北王的身外化身,撼人心神。   徐妧承受着劫雷磅礴无尽的威能,咬牙忍下无边痛楚, 生生调动一切灵炁左右了雷元冲刷之势, 将其逼至绝影剑中。   天威岂是这么好借,饶是有运转不休的风火炁眼支撑, 徐妧身形也几乎在摇摇欲坠的边缘,而她双眸清冷,却又像是蕴藏迸发的岩浆般激昂。   这时候, 镇北王才终于正视这个女儿,先前的愤怒反而一扫而空, 只余下眼底一片冰冷。   杀招, 同样凝聚在他身侧。   绝影剑身光芒大作, 已经无法以肉眼直视。   徐妧周身刺痛得近乎麻木, 当雷元被尽数调动驱赶至剑中一瞬,天地仿佛只有耀眼的剑光无数。   剑出, 不归。   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北楚王都, 无数人因这遥遥骤然明亮刺目的光辉而惊诧不迭。   皇城之内,着一身黄袍的青年与一老者对坐博弈,皆手执棋子,却迟迟不落, 像是沉思,又像是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月德山庄处。   “此女若殒命在王都之外、北楚境内,寡人恐怕难以给太和宗一个交代,老师以为如何?”   “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只是依靠强者为尊,牵引、制衡亦可为道,这一点,陛下比老臣更加明白,何苦要老臣再在陛下面前卖弄学识。”   “……是了,但不知此女究竟有何独特之处,镇北王想杀的人太多太多,能让他显露如此杀心之人,却似乎屈指可数。”   “左右,也逃不过野心二字。”   …   …   悬于上空的镇北王低头看了眼心口,眼中光亮逐渐黯淡,也愈发难掩杀意,但心脉寸寸断碎,残余剑气神通更是循着藏虚灵脉,直指灵台。   所经之处尽数摧毁绞碎,干净利落得不留丝毫余地。   站在他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的魏家主,顿觉一阵胆寒,这道剑气虽然不是冲他而来,可那锐利无双的暴虐气机,几乎是刺破了他的皮肤。   魏家主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应对之策,就眼睁睁看着镇北王的身外化身重重坠落,砸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恐怕就连镇北王这副身外化身也猜不到,徐妧真能凭一介五重境修士身躯,引天雷为己用。   可做到这一步,就算徐妧杀了镇北王,恐怕自己也受劫雷摧毁灵脉,与废人无异。   魏家主倒是对徐妧多有欣赏,毕竟一个与将死之人没什么差别的存在,也没有必要去计较太多,可惜了,若不是受这般心气所制,隐忍一番,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无论在场亦或不在场,所有观望这片区域的人,都不认为徐妧能抗得住接下来的两道劫雷。   她的殒命,几乎成了定局。   以自己的性命换取镇北王一具身外化身的命,值不值得?众人想不明白,却又莫名能够理解。   第八道劫雷砸落,如决堤般倾泻的洪涛,淹没了徐妧四周一大片区域,迸发的雷元几乎也在撕裂在场之人的皮囊与神魂。   魏家主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关注底下情况如何,安心阖眸等待着第九道劫雷落下,将他这具身外化身一并杀了。   这座天地间乌云堆垒,涌动的雷元气脉相连嵌合,笼罩的一切,都已纳入雷劫关照的范围内。   受天劫锁定,跑是跑不掉了,只能道一声倒霉。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雷元滋滋逸散过后,露出乌黑一片的地面,一道青衫身影却依然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纵然只余下微弱生机,却不低头。   徐妧以剑拄地,如瀑青丝垂落遮掩了她的容貌,在这极强威压弥漫之处,风不敢起,唯独她身周淡青清风徐徐萦绕。   “还活着……!”   “究竟是怎么横练的肉身,才能抵抗住这般威势的劫雷,简直恐怖如斯……”   “是件好事,可这最后一道劫雷,她抵挡不住的,哎。”   “诸位莫要再分神了,若不全神贯注运转抵御阵法,不仅是徐姑娘……就连我们也会死在这最后一道劫雷下。”   白鹿游林的异象,已越发朦胧淡淡,到了维持不住的极限边缘。   在白风岚和顾狩元联手下,众人各自布阵相连,咬紧了牙等待着决定生死的劫雷砸落。   而在他们之中,徐珠玉紧咬唇瓣,渗出丝缕鲜血,双眼一转不转地看向那道青衫身影,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血丝密布。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现在,似乎太迟了。   比起他人各种复杂的情绪,徐妧此刻心境反而十分平和,至于杀了镇北王身外化身一事,旁人以为她应当有的那些快意,却都没有分毫滋生。   不过是斩断血缘,羁绊已了,便不必再因无关人等引发心底波澜。   徐妧心神清明,尽管眼前一阵晕眩,被天劫雷元侵蚀过的身躯越发伤重,她也没有丝毫后悔和怯弱。   绝影剑也仿佛察觉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怖天威,原本清越的剑鸣之声稍显低沉,却也不敛昂扬剑意,乖顺地被徐妧握在手中,凝聚剑势,等候劫雷坠落。   徐妧也不是毫无动作,将师尊赠予的道道符篆取出,数十张品阶高低不一的防御符篆漂浮在她身周各处无风自动。   以及这些年来,师长们赠予和她自己搜集的防御法宝,也都尽数亮出。   大大小小的法宝与符篆交错,各色灵光或浓或淡,柔柔落在徐妧身上,一层又一层地保护着她。   徐妧眼神清冷,仰天往向劫云,沾了些血污的面容毫无狼狈,越显清冷出尘之姿,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昳丽,自心中坚定而发。   等候之际,徐妧却若有所觉地摊开手掌,一枚乌黑莹润的圆珠漂浮,光泽流转间,玄鸟珠之中那道朦胧意识,不断在向她祈求着一同历劫。   原本徐妧不打算让玄鸟珠出来,它乃是大妖炼制,本就是阴属之物,虽不沾染邪煞,但碰上劫雷也不好受,轻则本源受损,重则珠碎。   但现在,玄鸟珠却隐隐传达了它的渴望。   渴望在这劫雷冲刷后,那涌现出一线生机带来的蜕变。   “你要知道,倘若不受雷劫轰击,即便是我身死,你也能够在这之后不久获得自由,自炼成灵化形,或是等待下一任主人。”   “若受雷劫轰击,只为那一线生机,代价却极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想好了?”   玄鸟珠之中那道意识孱弱,甚至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只有一些朦胧本能。   在徐妧清冷嗓音响起后,它却像是陷入了思索一般,不过几个呼吸,便传达给徐妧一个近乎笃定的回答。   “好,我不拦你。”   徐妧微微颔首,闭上双眸,凝神调节有些紊乱的气息。   不远处,一直被劫雷威压镇得躺倒在地的谢知白,眼底流露出了万般不甘,他不能轻易死在此处。   与旁人犹如傀儡般的身外化身不同,谢知白每一具身外化身都是他所布局的棋子,更影响了本体的修行,折损一具,都如同截断他所行大道。   谢知白眼底的不甘很快便化作狠戾。   正好这副身躯承载了魏家血脉,而魏家家主的身外化身又在此处,即便这副身躯再不能轻易踏入人道地域也无妨,先活下来再说!   魔修诡术里,有着能够以精血为代价而逃遁的一道法门。   此前镇北王未死,谢知白怕此术施展会被截住。   而眼下既然没了镇北王在此,谢知白自然也没了敢不敢,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没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暗涌魔气自谢知白身下流动。   魏家主身外化身从容赴死的神态忽然微变,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本是饱满光滑的皮肤,此刻却莫名紧皱得如同树皮鸡肤。   丝缕精血赤红之气从皮肤钻出,向外飞散。   这时他才恍然明悟,顿时震怒看向底下不远处的谢知白,双眼瞪大似铜铃,可那诡术来得毫无预兆,待他察觉之际,已经失去反抗的力气。   谢知白对魏家主毫无关注的意思,他的脸上浮现一抹邪肆笑意。   即便知晓绝无可能,谢知白也一直很想诱徐妧入魔,尤其是在她一剑杀了镇北王的时候,这个想法越发浓烈。   可惜,就算太和宗的隐世强者此刻来救,也无法让徐妧从这最后一道雷劫中活下来。   魔修缺了个好苗子啊。   带着胜利者般的念头,谢知白收回注视的目光,不再多看徐妧一眼,将死之人,无需浪费心神。   一直老实呆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歪头看向那边的谢知白,那头魔气浓郁浮动,似乎酝酿着逃遁诡术,这自然逃不过小嗷呜的察觉。   小嗷呜被徐妧再三说过不许帮她,以免自身本就有的暗疾严重,本打算老老实实地不乱动。   可是这魔修……   事情根源好像就是因他而起?小嗷呜虚着眼睛,咂摸了一下,念头单纯的小脑袋瓜子里,十分慎重地考虑了一会儿。   现在徐妧没办法分神去阻拦魔修逃遁,那它总不能坐视不管,放任徐妧一开始就想抓住的魔修逃走。   就算事后徐妧生气了,小嗷呜觉得自己也有正当的理由,让她不要生气。   小嗷呜圆溜溜的浅金色瞳孔微亮,心底因为帮不了忙的郁闷也被驱散了几分,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只和它一样聪明的小老虎了!   于是小嗷呜轻轻地挥了挥爪子,动静细微得就连近在咫尺的徐妧也没察觉到。   谢知白却陡然感到一阵心悸,惊得背后冷汗涟涟,他根本不知这道足以威胁性命的杀机从何而来。   难道是徐妧!?   不,不可能,她连站着都恐怕耗尽所有力气,怎么还可能分心对他出手。   至于雷劫……更不可能!谢知白咬牙加快催动诡术,即便为此心脉受损呕出一口鲜血也不顾。   但很快,谢知白眼中的光渐渐消散,连多余的一个字音都无法发出。   他的身躯并无增添一点伤口,只不过身躯之内的神魂,就像是被什么凶兽狠狠以利爪撕扯过一般,瞬息破碎溃散。   小嗷呜嘴边须须轻抖,满意地眯起圆溜溜的眼眸,软绒毛发遮盖着也能看出它的得意。   只是怕徐妧会看出什么来,小嗷呜很快又双掌交叠,老实趴在她脚边,遏制着帮上忙的快乐从心底冒出来。   它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徐妧全副心神都落在最后一道劫雷上。   这恐怕就是宗主师伯所说的劫,迈得过去,自然是对在这之后的修行大有裨益,斩去血缘后也少了诸多束缚,可也要徐妧能够过得了这一死劫才行。   终于,劫雷积蓄得圆满,到了该落下的时候。   徐妧眸光一凛,呼吸在这瞬间变得绵长,耳边再听不见旁的杂音。   体内汹涌转动的灵炁竭尽所能修复处处暗伤,吞服的丹药化开药力,也在飞速疗愈着她。   小嗷呜忍不住悄悄抬眼看着此刻的徐妧,一袭青衣猎猎,袖间清风徐徐,背脊贴服的衣衫不掩傲骨之风,纵然面临几乎必死局面,也毫无半点惧色。   它不想让这样的阿妧死了,哪怕是受到很重的伤,也不想。   小嗷呜不懂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有些苦恼地低下头呜咽一声。   可……既然刚才已经偷偷对那魔修下手过一回,也算是没做到徐妧对它说过的话,已经有过一次,即便是第二次……事后阿妧也只会怪它一次。   仔细在脑袋里算了算术,小嗷呜那对漂亮的浅金眼瞳,冷不丁地又泛起光亮。   在徐妧看不见的底下,小嗷呜悄然往身后探爪,薅下尾巴根边一块毛发,自己下的手也有些没轻重,疼得它毛绒绒的圆脸揪成一团。   小嗷呜的虎掌擒着自个儿的毛,想了想又觉着还不够,索性一狠心,一咬牙,往心口处薅了一把软毛。   就跟不听徐妧的话一样,一次不听两次不听都是不听,那薅自己的毛,一次薅了两次薅了都是薅。   小嗷呜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虎掌上一团软毛,而后循着本能将它们向四周扬去。   细细软软的虎毛散了开来,暗合白虎星宿之象,无形接引了星辰力量,与白虎的庚金煞气结合,形成一道几乎淡得不可见的虚影将徐妧笼罩。   被有意瞒着,徐妧也难以发觉到小嗷呜做了什么,只是突然感到劫雷带来的杀机威胁,无端减弱了些许。   这最后一道劫雷看着没什么气势,就像是随意劈落,可触及徐妧的一瞬,就连她脚下地面也被轰击凹陷出一个巨大坑洞。   即便有小嗷呜所设防御虚影抵挡,雷元依旧肆虐,道道符篆被碾成了齑粉,数件法宝也接连失去灵光,黯淡无比,成了无用废器。   就连远处众人也都骤然被雷元轰击,准备了已有好一阵的防御阵法,竟然险些就要破碎,好在顾狩元修为不低,灵力浑厚,这才堪堪支撑。   他们并非劫雷落下中心处,就已承受这般强大力量,根本无法想象徐妧所受力量有多庞大。   雷元落在身上的一瞬,徐妧有着片刻的失神,在无尽浩荡的劫雷之中,她几乎变得渺小若沙砾,这劫雷不仅作用在身躯和神魂,更是影响了心境。   而一同承受劫雷的绝影和玄鸟珠,也都各自轻震。   不论原本是何色泽,在此刻都显得有些剔透异常,雷元遍布它们周身,游走路线竟似勾勒出脉络一般。   小嗷呜真身乃是九界唯一的白虎,不沾因果,在徐妧暂时屏蔽了命契相连之后,这劫雷自然也与它无关。   可到了这个时候,小嗷呜对这份不沾因果感到懊恼。   面对浩荡天威几乎赶尽杀绝的势头,不论是徐妧,还是绝影、玄鸟珠,都在最为紧要的关头,陡然爆发出一股昂扬倔强的不屈之势。   雷元暴虐的势头,也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这天劫本就不是为了诛戮而生,绝影以及徐妧乃至玄鸟珠爆发的这股意志,也正合天劫法则,得到了认可。   原本像是要摧毁万物的雷元缓缓有了变化。   可就在此刻,镇北王那具生机断绝的身外化身,却忽然炸了开来,滔天煞气直扑云霄,将逐渐化出霞光的劫云染上几分暗红。   雷元转化生机的变化,随之一滞。   蕴藏的大恐怖,在这瞬间显露了出来。   徐妧清楚看到了这一变化,心中并未生出丝毫怨怼,眼神极致冷静,她调匀了气息,一手握住绝影,另一手覆上剑身横抹而过。   一座无字石碑由虚化实,出现在徐妧头顶上空。   即使是绝影剑的主人,徐妧对这道神通了解得也并不多,但心底陡然冒出的预感,让她选择相信自己这一念头。   无字石碑出现瞬间,竟替徐妧承下所有肆虐的雷元,在磅礴海量雷元冲刷下,石碑粗糙的表面竟有纹路忽隐忽现。   可这还不是结束。   因为在上空的劫云之中,竟是第十道劫雷正在酝酿。   而徐妧先后承受九道劫雷轰击,更是消耗了一些精血,到了此刻,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妧抬眸望了望天,终是抵不住上涌的疲倦,清冷双眼微阖,却依然柱剑而立,不肯低头,亦不弯腰跪地。   看到这一幕,月德山庄众人俱是心神复杂,说不出的敬佩和遗憾,反而忘却了他们无法抵御第十道劫雷的惶恐,顾狩元亦是微微垂眸,敛去满眼复杂沉思。   “顾某平生见过人无数,却无人傲骨能及徐道友,无人能出其左右……”   淡然声音此刻似轻叹似惋惜,引来月德山庄一众认同颔首。   谁能够想到,镇北王狠毒至此,竟引得天发杀机。   可就在事情仿佛再无变数之际,谁人也没发觉徐妧身边那只毛色驳杂的小老虎忽然消失不见。   众人只看见一道颀长身影,竟没有丝毫预兆地出现在徐妧身旁,将她轻轻扶住,那人满头若雪银丝以冠束之,仅是从其侧颜便窥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漠然俊美。   “够了。”   什么够了?   白风岚与顾狩元等人只听得他淡声说出这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忽然眼前一黑,纷纷软软倒地。   天际劫云之中雷龙躁动,却始终不敢落下。   玄嚣没去看它一眼,本想要将绝影剑从徐妧手中取出,可她握得极紧,而绝影剑也凭着本能,抗拒玄嚣的触碰,迸发的剑气绕开了徐妧,向他飞来。   即便以真身来此受到此界诸多限制,但玄嚣所掌监兵法则,也不是一柄九品灵剑可逆。   剑气飞至半途,便被引到了别处去。   “我与她……便是你与她的关系,不必急着护主。”   玄嚣淡然开口,随后将无力跌落地面的玄鸟珠摄入手中,并将徐妧改扶为抱,待做完这一切,他抬眼像是瞥了眼劫云。   顷刻后,泛着金色的霞光自劫云中飘落。   均匀飘至徐妧以及绝影、玄鸟珠上。   玄嚣这才收回目光,垂眸注视着怀中双眼紧闭、脸色微白的徐妧,他深邃的眼底,那份终年不化的漠然,似乎泛起些微别的情绪。   身为命契主人一方,徐妧也非寻常修为,自然能够强行屏蔽契约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玄嚣并不知道她究竟在经历着什么,本该宁神调和杀伐煞气,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你我结契,其重关乎九界安危。”   对着昏迷的徐妧,玄嚣淡然自语,却更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你不知晓这命契的重要,也该顾及自己的性命,难道殒命在此,是你所愿?”   玄嚣知道不会有回答,他也只不过是难得感到有些困惑,眼下徐妧伤势惨重,可收获也不小,只看接下来她自己能否从心劫之中苏醒过来。   抱着徐妧,玄嚣迈步离开了这遍地狼藉处,打算选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徐妧度过之后的心劫。   第十道劫雷的消散并非毫无代价。   玄嚣只是以一己之力,担下了徐妧这道死劫的因果,只不过徐妧既然能够消除他体内的杀伐煞气,他为徐妧承担此番因果,也无可厚非。   更无须让她知晓。 第77章 你配吗   离伏牛山不过百里地之外,……   离伏牛山不过百里地之外, 玉带河流弯绕过数座乡镇小村。   小溪村是玉带河的其中一条支流,处于较为偏僻的位置,离北楚王都尽管不算多远, 可也没能沾上几分富贵气,但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民风淳朴。   陈铁柱扛着锄头往家走去,手里提了把水灵灵的青菜。   边走边琢磨待会儿摸两个鸡蛋,再把前日在溪里摸的小鱼儿炸了,晌午饭便有滋有味。   这会儿乡野田径上日头毒辣,饶是晒惯了, 陈铁柱也觉得有些皮痛, 低着头撇去满头的汗,赶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诶, 这是……”   走没几步,陈铁柱忽然脚步一顿,往前看, 几步之外突然多了个墨发白衣的男子,怀中还抱着个瞧不清面容的女子。   男子倒是瞧着气度不凡, 准是有大来头的, 可这女娃娃一身素净衣裳怎的沾着血?   陈铁柱唬了一跳, 连这两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都给忽略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往前走去, 直到站在玄嚣面前。   靠近之后, 陈铁柱竟觉得煌煌天日落下的毒辣日光,都好似被驱散不少,竟有些凉快,他不知为何不敢直视这人, 语气有些局促。   “这会儿日头晒得很,公子怎么不走?可是迷路了?”   这一带离北楚王稍远,但也比较安定,没什么打家劫舍的贼子敢流窜作乱,难不成是哪个地痞流氓吃了熊心豹子胆,见这二人富贵就动了贼胆?   玄嚣看了他一眼,嗓音淡淡。   “你可是前方村落的人。”   “是是,我们那村子叫做小溪村,我打小就在村子里长大,娶得邻村王氏为妻,生有一女,嫁去了吴城城南……”   陈铁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被问了一句,下意识便倒豆子地直往外说话。   玄嚣神色稍顿,为自己再加上一道遮敛气机的神通。   “既然如此,你可否腾出一间房屋,让我借宿几日。”   “诶!只要公子您不嫌弃村屋简陋,尽管住下,能得您这般贵人住过,老汉脸上也觉着有光啊!”   没了那莫名说出一堆话的冲动,陈铁柱依旧有些局促,可还是把话给好好说了个完整。   村子里的人本就心善质朴,莫说这白衣公子瞧着贵气,往日便是穷书生,陈铁柱也暂时收留过几个。   玄嚣微微颔首,也无需他带路,转身便往小溪村走去。   此地人气祥和几乎成瑞,于徐妧度过心劫多有益处,她体内似乎有些古怪,并不缺乏灵气滋养,所以玄嚣选择了这里安置她。   落地之后碰见陈铁柱,虽是偶然,却也有缘。   陈铁柱尚在原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连忙跟在了玄嚣身后,尽管那位贵公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坏脾气,可就是让他下意识噤声不敢高声语。   走了一段路,这时打旁吹来阵裹挟着炎炎热气的风。   陈铁柱几乎是习惯性抬手挡在眼前,虚眯着眼睛正要提醒前边的贵公子一声,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乡野小径多是浮土,压得不够夯实,风一吹,路上的人便灰头土脸,若不把眼睛和嘴巴闭上,都得被迷一眼睛和一嘴的黄土。   陈铁柱却清楚瞧见风带起的黄土拂过贵公子时,像被什么给全部挡住,只能无奈滑过他身周向远处飘去。   仙……仙长!?   心底冒出这震惊的念头,陈铁柱赶忙提了提扛在肩上的扁担,小心翼翼跟在玄嚣身后,一路回到村子里。   “老婆子,快快去将东边那间屋子清扫干净,让这二位贵人能早些歇息!”   到了篱笆围成的院落前,陈铁柱绕到了玄嚣前头,将木门推开,朝里高喊了一声。   其妻王秀花没有多问,放下手里的活,便去收拾屋子。   陈铁柱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招呼玄嚣入屋坐下,倒了两杯水后便局促寻了个由头走出去,一直到瞧见妻子时,才松了口气。   “那两位是……?”   “嘘,可不敢说得太大声,这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位仙长!咱们也别乱说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先把屋子收拾干净,我去捉只老母鸡宰了,那姑娘瞧着伤得重,该吃些好的。”   陈铁柱怕妻子不明白,直接将他看到的画面说出。   小溪村向来没遭遇过什么大事,地处并非灵气充裕之地,少有修士经过,便是个一重境修士在他们面前露两手,都会被视作仙长。   只不过两夫妻也没别的想法,只觉得能够有仙长留宿家中,是件喜事,说不得仙长住过的屋子便是吉屋呢。   王秀花犹豫了一下,叫住正要往外走的丈夫。   “刚刚我瞥了眼仙长抱着的姑娘,衣裳上好些血,看着怪吓人的。”   “这,要不待会儿问问,去乡里请位大夫来瞧瞧?”   “那得花多少银钱……”   两夫妻压低了声音交谈,想的都是主人待贵客,尤其是当玄嚣乃仙长,更多了不少敬畏,一点让他花费的念头都不敢有。   坐在稍显简陋却打扫得很干净的屋中。   玄嚣自然将这二人的话语声听得分明,他微微垂眸,看了眼仍在昏迷之中的徐妧,片刻之后,便将视线错开。   能与他结契之人,心思断然端正,修行一辈利己者数不胜数,为了天下苍生立下宏愿的亦不在少数,玄嚣却觉得有些看不懂徐妧选的道。   只不过也因为她,多看了这人间几眼。   姑且还算有趣。   待王秀花把屋子打扫好,也一副局促模样过来请他与徐妧过去歇息。   玄嚣便起身抱着徐妧出了门,往那间屋子走去,在经过王秀花之时,他神色稍顿,学着记忆里徐妧的话,语气漠然。   “多谢。”   陈铁柱提着杀好清洗过的鸡和小鱼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妻子有些怔愣站在门边的模样,他不解道。   “怎么了这是?”   “那位仙长客气得很……跟,跟我说了声多谢!”   “嘿,要不怎么是仙长呢?快来搭把手,将鸡汤熬上,过些日子等翠儿生了孩子,满月后便让她带着孩子回来一趟。”   仙长落脚过的房屋,该让小娃娃也沾点仙气才是。   屋中。   玄嚣将徐妧平放到了木床上,收回手的一瞬,无形之中有数道防御禁制落在她的身周各处,他随意拂落双手和衣襟上纠缠的雷元,自然而然地静坐在旁。   此时木床上,徐妧与她怀中的绝影剑、玄鸟珠,遍布雷元涌动。   只不过与先前那呈现出的摧毁之势有所不同,徐妧与两件灵器,俱是有规律地吐纳炼化着这些雷元。   比起安然度过雷劫的灵器,徐妧则仍有一道心劫要度,无声无息,却也危险至极。   玄嚣看着她,专注得像是出神,略显昏暗的屋里越发静谧。   屋外却有些嘈杂,风拂花草,鸟啼虫鸣,稚儿嬉笑哭闹,柴火噼啪,高声低语……   对于修行之辈而言,这样喧嚣的环境简直难以忍受,莫说历心劫,便是入定都得找一处宁静之地,可玄嚣却瞧见徐妧原本微皱的眉头,在这渐渐舒展。   过了会儿,陈铁柱将熬好的鸡汤、炸小鱼儿以及炒青菜送来,不敢多呆,放在了桌上后,局促地笑了笑便告退离开。   动作之快,让还打算说声多谢的玄嚣微微一顿。   “方才我瞧见啊,仙长看那位姑娘几乎都要入了神,老婆子,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对仙侣?就像前些日子戏里唱的那样。”   “指定是了!哎,说不准他们二位也和戏里唱的一样,明明情投意合,偏就不为大仙长们所容,然后一起逃了出来呢。”   “要真是这样,啧,这些个大仙长也太过分了,总干些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瞎琢磨,赶紧把桌板收拾好吃饭。”   可在饭桌上,夫妻俩还是忍不住好奇着仙长与受伤姑娘之间,那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   …   小溪村宁静祥和。   北楚王都却有些不太平,并非是有妖邪魔修入侵,一切都源自镇北王府外的那道人影。   守着王府大门的侍卫们有些苦不堪言,还得端着神情不能露怯,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那人的火气,简直要比天顶上的太阳还要灼人。   齐秋水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整座炽火峰都笼上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红,宛若火山爆发之前的恐怖预兆。   若不是师姐楚清越推衍过徐妧命魂犹在、逢凶化吉,齐秋水就不是这么客气地让镇北王滚出来见他。   “你个老匹夫,缩在这龟壳里头不敢露面,也是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天理难容么?”   “我徒弟性情纯良、尊师重道,绝不该任由你这小人欺负,可笑你还是堂堂的北楚封王,此番境界,又有血缘关系在,竟对我徒弟下此狠手。”   “滚出来见我!”   王府里的书房,没了隔绝声音的阵法运转,齐秋水朗朗质问的话语清晰传来。   幕僚眉头紧皱看向案后的镇北王,知他行事向来不容置喙,可现在被人这般堵着门口羞辱,于王府乃至镇北王的名望都有损。   “王爷……断不能让此人再继续骂下去了。”   徐天刑坐在案后,闻言放下手中信件,面庞沉肃冷硬。   “由他嚷去。”   这里是北楚,即便太和宗为了徐妧这个弟子能够做出再出格的事情,又如何?终究碍于北楚与他徐天刑的实力,不敢造次太过。   听他语气低沉,幕僚不敢再提,只好闭上嘴候在一旁,思索该要怎么解决后患。   徐天刑也不理会外头说了什么,这一次身外化身能够借天劫诛戮徐妧,并非他授意。   尽管这个女儿一直为他所不喜,甚至称得上是个隐患,但要论杀她,徐天刑要衡量的东西太多,不会贸然动手。   只不过既然身外化身做了,也付出了代价,在徐天刑看来,这件事也再无算账的必要。   一个弟子罢了,难不成他那具身外化身就低了一等?太和宗想拿徐妧和他的身外化身比较,只是自取其辱罢了,至于现在齐秋水如何跳脚,也随他去。   丢人的总归不是他徐天刑。   然而下一刻,躁动的火属灵气陡然充裕,就连春色满园也都顷刻间遍地枯色。   上好灵木筑成的楼宇纷纷发出噼啪声,显出焦色的梁木窗棂很快便布满龟裂,徐天刑眼露寒光,铁血煞气瞬息外放,与之抗衡。   但两位强者交手,带来的后果便是整座镇北王府接连轰然倒塌。   露出一个个神情惊诧仓皇的人影。   齐秋水与镇北王遥遥角力,仍没放弃言语攻击,见此情形,冷笑了几声。   “终于是把你这龟壳打破了,躲在里头不出声,总该露露面了吧?”   “齐秋水,纵然你身后有太和宗,于我北楚境内这般肆意妄为,依我看,即便是太和宗也难以保住你,还是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守门的侍卫死死握紧腰刀,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身后是什么光景,直到听见王爷的声音,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齐秋水最听不惯他这种自以为是的话语,丝毫不掩面上讥讽,嗤笑一声。   “镇北王果真好大的威风,你连亲生女儿都能下杀手,本峰主自然不怀疑你的胆量,呵,我倒要看看,究竟你有几斤几两的本事。”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大门边,徐天刑身影逐渐清晰。   “你应当知道,身外化身并非时刻受本体所控制,更何况,他也折陨在了那里,齐峰主现在来问责,踏平了本王府邸,依的是什么道理?”   齐秋水不耐地眯起眼,收回将要流散的火属灵力,圈住王府。   “同你这种人,有什么道理可言?”   一再被挑衅,徐天刑即便想给太和宗几分薄面,也难遏被触怒,就算齐秋水杀不得,也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齐秋水也觉察到有杀机渐起,却也不惧他镇北王,而是运转功法,纵使要同他有一场血战,也绝不退缩。   今日,便要让天下人知晓。   即便这对父母狠心绝情,也多得是人爱护、在意徐妧。   镇北王,不配为人父!   大战几乎一触即发,王都之中顿时弥漫着股紧张氛围,寻常走卒贩夫和平民百姓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唯有修为在身之人,皆心思、神情各异地望向了镇北王府。   然而,徐天刑沉肃冷硬的神情一顿,游动身周的煞气也渐渐收敛。   他的眼神突然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秋水,就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语气微僵。   “齐峰主……及太和宗,当真这般看重徐妧?”   “你也配提起我徒弟?呵,提及这事,我倒是要先同你直说,既然你狠心绝情到了这种地步,我的宝贝徒弟也无需再认你为父!”   “阿妧自今日起,便将这徐姓还给你们镇北王府,同你徐天刑桥归桥、路归路!”   齐秋水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只当他在算计着什么,索性脱口而出的话中语气极具讥讽意味。   谁知镇北王只是神情沉肃地收回目光,旋即竟是点了点头。   “若这是太和宗所愿,本王不会拒绝。” 第78章 心劫   这老东西,口风陡变绝不正常……   这老东西, 口风陡变绝不正常!   齐秋水心底满是狐疑,但面上不显,讥笑神色渐敛, 又开口道。   “断绝关系绝不只是你我说说而已,我要你昭告天下,从此往后阿妧再与你无半点瓜葛,还有,你身外化身做下的事,本体也该承担。”   “赔礼道歉, 这歉我也不想听了, 可礼……想必以镇北王的身份,不会备得太薄吧?”   “可。”   “害我徒弟受雷劫威力加剧, 高品的灵物合该准备准备。”   “可。”   “你那具身外化身死有余辜,却不能牵连累及阿妧的名声,再写份罪己书诸天下吧。”   “……齐秋水, 你不要欺人太甚!”   听他暗含怒意的一声压低呵斥,齐秋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眼底露出讥讽, 语调凉凉。   “不写便不写吧, 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看来镇北王的养气工夫,还欠缺些火候啊。”   徐天刑冷冷瞥他一眼, 语气生硬道。   “本王给太和宗一个面子, 但也不是任由你在此放肆,齐峰主需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方才本王应允的要求, 自会做到。”   “齐峰主慢走,本王,不送!”   齐秋水扯了扯嘴角,看着镇北王同幕僚直接转身离开的身影,眼中也冒出了几分狐疑。   来之前齐秋水就做足了万般准备,他知道在王都之中,镇北王忌惮颇多,不会轻易和他交手,但答应得这么爽快,就有些让齐秋水捉摸不透了。   不知为何,没能打起来,让齐秋水竟觉着有些淡淡的遗憾。   看这老东西不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实在可惜。   齐秋水摇摇头,身旁陡然出现一张迎风轻动的符篆,随后符篆泛起灵光,连带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不见。   他离开之后。   走在一片废墟里的镇北王面无表情。   幕僚跟在镇北王左右多年,知道此刻王爷心中恐怕有着自己的思量,却也实在想不明白,太和宗远隔万里之外,凭王爷在北楚的势力,就算不低头又能奈何?   “王爷……”   “无需多言,方才齐秋水说的那些事,你去办妥。”   幕僚闻言微怔,却也不敢多问,低头领命,应了一声是。   镇北王抬眼望向了远方,黑沉眼瞳里映出座座大院楼宇,可又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更多更远处与往日无异的繁华王都。   王都外城南边的淮河其中一截处,栽种着稀疏的柳树。   柳树下,坐着好些个相隔颇远的人,身旁都是放了个竹篓,手里提着鱼竿,优哉游哉眯着眼睛垂钓。   其中一位老叟头顶草帽,长得平平无奇,可篓里一条鱼都没有。   老叟瞥了眼清澈河流,索性收起鱼竿和竹篓,旁人见他有了动作,忍不住搭话道。   “老先生,您垂钓了好一会儿,可一条鱼也没钓着,早就想同您说了,那鱼钩上可没挂饵呢,这样是钓不着鱼的!”   老叟笑了笑,摇摇头。   “饵挂上了,鱼嘛,自然也是上钩了。”   旁边几人往竹篓里又瞟了眼,都闭上嘴不说话了,这老先生怕不是脑子有些问题,明明竹篓里头空无一物,哪来的上钩鱼?   可眼角余光一留意,却发觉空旷的道路上,竟忽然不见老叟身影。   几人面面相觎,都有些惊诧和迷茫。   城北一座茶楼之中。   小二弯着腰,客客气气同面前的锦衣公子问道。   “客官,您说要点些什么?”   在这王都里头,小二见过不少大人物,可这位公子气度温和出众,是他所见之最,贯来擅长察言观色,自然就对他上心不少。   然而这位公子似乎是看着远处出了神,没听到他说话。   小二循着他的目光朝那望去,有些恍然大悟道。   “公子是想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小的倒是能为您解惑一二,就是不知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说着话,小二将目光收回,正打算向客人展示一下他的消息灵通,却突然像见了鬼一般睁大眼睛。   本该端坐着锦衣公子的位置上,此刻竟然空无一人,倒是桌面呈上的热茶旁,放了几块碎银。   茶楼外头宽敞的大街,也猛然爆发一阵喧闹。   原来是不少百姓,正兴致勃勃看着卖艺人指使好些萌趣小兽杂耍,可不知怎的,那卖艺人与他的小兽们,就在这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突然消失不见。   众人又惊又奇之余,自是忽略在他们之中,有一双眼紧闭的负剑女子,身影也随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哎,贫道观你印堂发黑,定有血光之灾,若是不尽早来寻我驱邪避祸,怕是不出三日,便能请亲朋好友吃席!”   满脸横肉的富家翁一听这话,当时便拉下脸,目露凶光地看向隔了一张案桌的道人。   在他身后的家丁非常专业,纷纷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掀了摊子。   道人却不慌不忙,眼睛一撇旁边的算命摊子,愣了愣。   “怎么收摊了?”   在他旁边摆摊算命的女子闻言,看了过来,嗓音微冷道。   “再不收摊,跟着你一块被人掀了摊子?”   “诶诶诶,别忙着动手!那我也收摊,你这不听好人言就算了,只不过要是泉下有知,可千万别来托梦给我!”   道人也火急火燎开始要收拾摊子,富家翁的家丁见他不道歉就算了,竟还敢火上浇油,也不造势了,直接就往道人扑去。   却扑了个空。   富家翁被满脸横肉挤成眯缝眼的眼睛里,满是惶恐惊吓,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空无一物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这是。”   两个算命的,连带着摊子,光天化日下就这么直接没了。   今日王都多了不少热闹,可也很快便只成了见证者与人偶尔闲聊时的谈资。   皇城中。   北楚皇帝无奈地放下手中黑子,朝一旁严阵以待的近卫们摆摆手。   “退下吧,人都走了,你们不必留在这里,扰了寡人与老师的兴致。”   “区区一个弟子,竟能引得太和七子共入王都。”   坐在北楚皇帝对面的老者面露疲惫,他本就是凡人之躯,与皇帝接连两日在此下棋,纵使有休息,也难免精神不济。   北楚皇帝笑了笑,心底探究不达眼中,问道。   “寡人只知晓六人踪迹,而那位与妖族相恋的顾峰主闭关多年,他也来了王都?老师是怎么知道的,着实令寡人好奇。”   “终究是顾家子弟……”   顾首辅叹了一声,旋即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老臣倒是更好奇徐妧此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值得太和宗这般看重。”   “太和宗乃是人道大宗,清正不屈,自然不会有宠溺之举,或许这位姑娘,与老师家中那位麒麟子一般,皆是我人道将来的中流砥柱,合该上心。”   黑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瞬息发生变化。   顾首辅怔然片刻,而后老态龙钟的面容浮现笑意,摇了摇头。   “不过是有些学识的读书人罢了,担不起陛下所言麒麟子之名……这一局,老臣输了。”   …   …   “当时我一开口,镇北王那老狗贼便被震慑住了,如今阿妧再不受他那所谓孝道伦理约束,更不必缀着他的姓氏!”   齐秋水挑了挑眉,朝坐在桌前淡然泡茶的师姐说着当时情景。   楚清越一脸的平静,对他描述的威风过程毫不在意,这惹得齐秋水不满皱起眉。   只是转念一想,齐秋水又往前倾身,盯着楚清越。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眼下阿妧既然不同老狗贼一个姓氏,于情于理,随我姓齐再正常不过了,师姐觉得如何?”   “依我说,不如何!”   沉稳的男声响起,让齐秋水有些怔愣,愕然扭头看向了身后。   “师兄!?您不是在外历劫吗,怎么回来了!”   钓鱼叟打扮模样的洪久云迈步走入亭中,径直坐下,接过楚清越端给他的茶杯后,才打量着齐秋水,开口说道。   “几年不见,你这修为怎么还未进步,就这,也好意思让小妧儿随你一个姓,丢不丢人?”   “这不是……”   齐秋水对着大师兄也不敢造次,有些憋屈地把话说了个开头,便不知要怎么再往下说了。   “就是,再说了,阿妧同我这做师叔的最亲近,阿黄便可以作证,随我一个姓是最好,李妧李妧,这名字好听!”   “呵,论亲近,阿妧小时候随我去过的地方,还少么?”   “……”   在卖艺人和锦衣公子身后,闭眼负剑女子也一并走了进来,虽未言语,可坐下后那一言不发的样子,也莫名表达出她的意思。   “阿妧幼时读书认字,皆由我所教。”   最后一人身形单薄,修身的青衫着于他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带着几分郁色的眉眼间俱是认真。   楚清越淡淡睨了师兄弟妹们一眼,逐个倒了清茶。   “阿妧愿意姓什么,理应由她自行定夺,我等身为师长,私下争一争便算了,切莫让她觉着为难,该有些师长的样子。”   “可要论谁与阿妧最亲近,你们几个终不如我。”   “呵……”   “哈。”   “是吗?”   “师姐此言差矣。”   “我给阿妧喂过奶,我让阿妧骑大马!”   高喊了一声后,李成容便注意到师门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他毫不屈服地挺起胸,脸上挂着自豪笑容,理直气壮道。   “怎么?我去妖域取来的兽奶,仔仔细细喂的,难道这不算数?”   “大黄驮着阿妧走遍咱们宗门各处,她打小笑得最开怀的几次,哪次不是因为这个?”   对于这种颇有些不要脸的话,师门几人选择忽略。   洪久云到底是几人之中的大师兄,虽然平常拿捏主意的都是楚清越,可到了这时候,他认为有必要维系一下大师兄的威严。   “楚师妹说得不无道理,我等皆是阿妧长辈,以她的性格,对我等每一人都很敬重,若让阿妧做出选择,必然会让她觉着为难。”   “不若这样,我等都把自己的姓氏写在纸上,到时候由阿妧决定是要自行抉择,还是抓阄定姓,既公平又不至于让阿妧为难。”   楚清越闻言眸光微闪,随后垂下眼眸不言语。   而齐秋水对于他们的无耻行径,倍感羞愤欲绝,偏偏还反抗不了。   “听着似乎可行。”   “善。”   “大师兄,你修为可比我们高多了,不会作弊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李成容,眼里神色带着同情和怜悯。   楚清越则是端起茶杯轻轻摇头吹了吹,她想的便是这个,可也只有向来一根筋的六师弟,敢于为自己找些危险挑战了。   洪久云和蔼地呵呵一笑,看向六师弟的眼神中饱含慈爱。   “得你们唤一声大师兄,我又怎会做出作弊这般为老不尊之举呢?”   没等李成容认同点头,他又说道。   “我这灵力凝聚的化身维持不了多久,不好逐个考较你们近来修行如何,待写好了姓氏后,六师弟随我去一趟问道峰吧。”   “大、大师兄,这……不好吧?”   洪久云笑容和气,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朝楚清越颔首道。   “纸来!”   七张宣纸裁剪整齐,摆放在了桌案上,楚清越先拦住要下笔的大师兄洪久云,迎着他不解目光,眼神落在他笔尖那抹灵光上。   “师兄,这也是不允许的,需知公平对待。”   “咳,只是想起以前教阿妧制符的场景,情不自禁罢了,身为尔等师兄,我又怎会胡来?”   被当众抓包,洪久云老脸神色不见慌乱,散去笔尖凝聚灵力,顺带斜晲了几个师弟、师妹一眼。   不经意间粘在纸上的兽毛被拂落,苍劲有力得穿透宣纸的墨迹消退,更有那方正字迹一撇一捺暗藏剑意锋芒。   最离谱当数齐秋水那张宣纸,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墨迹,便能窥见一丝符篆意韵,到时候抓阄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不必多说,众人能够意会。   师门众人互相抓包,皆毫无尴尬之意,一脸的理直气壮。   直到楚清越盯着他们老老实实写下姓氏后,才将这些纸张妥善收起。   几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今日是为了徐妧才齐聚一堂,除楚清越、齐秋水和李成容外,都是凝聚了化身出现,待事情有了结果,便都纷纷告辞。   送走了同门,楚清越转身回到座位上端坐,抬眸望向对面,第一个离开的大师兄洪久云,此刻亦是安然端坐于桌案前。   洪久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面上古井无波的神情,多出一丝凝重。   “阿妧当真无恙?”   “我知道无法欺瞒师兄,但阿妧此刻下落,我算不出,是吉是凶是何境地,皆如迷雾笼罩,难窥天机。”   师门几人恐怕也都明白这一点,不问不提及,只是对楚清越和洪久云抱以信任,私下他们会如何找寻徐妧下落,又是自个儿的事了。   “不论如何,我相信阿妧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会安然无恙归来,倒是师兄你在外历经九劫,怎的分心现身?”   洪久云闻言,摇头轻叹一声。   “九劫已去其八,唯独这第九道劫难,似与此间天地扯上了关系。”   “这……”   修士突破,至九重境之际,便随时都可飞升,只有追求更高境界者,才会逐一历经九劫,难度不亚于散去修为重新修炼至如今高度。   洪久云已经度过前八道劫难,其中辛苦难以阐述,就在这九九归一之际,偏隐约察觉到了个人渡劫与天地大劫的关联。   饶是悠久岁月锤炼出的心境,也难免因此泛起波澜。   “罢了,走到这一步,倘若退缩,也   只会于我心境有碍,洪某此生经历无数,岂会临阵退缩,只希望不会将宗门牵扯入劫难之中。”   “师妹也不必太过担忧,只需照看好宗门上下,莫受侵扰……这些年,辛苦你了。”   “还有阿妧这孩子,若是回宗了,记得替我同她说一句话。”   “洪妧这个名字不难听。”   历九劫成仙者,太微垣从往至今屈指可数,洪久云不问抉择对错,但求问心无愧。   楚清越眸光微动,再看向前方之时,洪久云的身影已然不见,桌案上的红泥小火炉里依旧炙热,边上杯中的茶水却已经泛凉。   …   …   “公子,这照顾人的活可得讲究一个细心,您可要记好了,喂水得先试好凉烫,再慢慢仔细地喂入,还有这姑娘昏迷躺久了,要记着揉揉手和腿脚……”   陈铁柱同妻子不显之前局促,一脸严肃认真地对玄嚣说起如何照顾病人。   ‘避尘术即可解决。’   ‘她体内自有灵力蕴生,无需喂服灵丹。’   ‘待雷元炼化,伤自会愈。’   玄嚣垂眸一一思索过后,陈铁柱所说那些注意事项,眼下都不必担心,他只需要在旁为徐妧护法即可,虽毫无照顾经验,却放心了许多。   “我知道了。”   “是是,要实在不行,公子您招呼一声便是!”   陈铁柱和妻子赔笑几声,识趣地告退,转身走出屋外将门带上。   恢复了二人独处,玄嚣偏过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徐妧,此刻她神情平和,脸色不显苍白,微抿的唇瓣泛着润色红意。   比平时的清冷疏远,要多了一份柔和。   玄嚣忽然朝她额头伸手过去,手心轻贴其上,微微闭上眼眸。   以徐妧的心境,究竟什么样的心劫,才会让她还未有苏醒迹象,只是看,看不出什么端倪,可也不能插手,玄嚣便只能渡一道精气予她稳固心神。   再多的,便只剩下徐妧自己渡过难关了。   …   …   安和宁静的太和宗内。   徐妧似乎听到一声低沉兽吼,仿佛错觉一般,周围弟子也无人对此有所觉,她敛去疑惑,眼神清冷看向前方持剑而立的男子。   “我方怀今日来此,便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修士知道,仗势欺人的后果,究竟是什么!”   太和宗弟子皆如临大敌,眼底俱是厌憎地看着方怀。   他持剑硬闯入太和宗,看似无人能敌,也不过是仗着古怪的功法和法宝罢了。   “徐妧,我要你交出赵瑶瑶,倘若她不去我方家上下四十七口人的坟头前磕头认罪,那么今日,我必然要踏平此峰!”   这些时日,天柱内异兽躁动,困住了许多入内历练的弟子。   宗内师长不得不尽数入天柱救援,使得他方怀能够如此肆无忌惮,众弟子在先前已经领教过方怀的厉害,虽然恼怒,可也无可奈何。   好在徐妧坐镇宗内,让他们有了主心骨。   “之前你已经无理取闹过一回,既然能得奇遇增长修为,不去专心修行,又为何要为难赵师妹一人,你当真是要欺软怕硬?”   徐妧的嗓音清冷,方怀听之,嘴角微勾的弧度亦泛着冷意。   “欺软怕硬?那世家放言,正是因为赵家透露了我方家拥有宝物的消息,并求他们出手夺回,他们才会动了心思,当初你那番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都是些所谓正道宗门用来欺蒙世人的假道理罢了,难不成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当初那个没能力反抗的方怀?”   徐妧冷然目光同他对视,不过几载时光,方怀就迈入了六重境,身旁站着两位容貌绝美的女子,修为亦不低,身周弥漫开来的气机极具压迫性。   很难理解,有如今成就之人,却执着于要以无辜弱势来洗脱当初的颓败。   “不论赵家如何,赵师妹始终是无辜的,你要靠践踏一个无辜女子的尊严来证明自己,恕我无法苟同,遑论答应。”   话音刚落的一瞬,方怀彻底冷下脸,他身旁两位女子仿佛早有准备,待方怀抬剑疾冲向徐妧之际,纷纷朝四周的太和宗弟子出手。   血光映亮秀美山峰。   徐妧不知道那些由方怀身侧黑珠召出的鬼魅身影,究竟是什么来历,若不是她冒险激发风火炁眼的力量,恐怕难以胜过。   徐妧记得她的剑断了,与方怀打得难分高下,最终仅是险胜,就在将要以风火双炁击碎方怀心脉时,那两个女子合力阻拦,将其带走。   这一场交手,徐妧终归还是输了。   众弟子死伤惨重,痛苦的低吟交叠,遍地沙砾碎石被鲜血浸润。   而她……   “请郡主穿上这身嫁衣!护送您去大祁和亲的车马队伍,在外等候多时,郡主就莫要再拖延了,太和宗如今无人庇护,难道郡主还想让宗门雪上加霜么?”   徐妧皱起眉头,抬眼看向前边着一身青狮官服的男人,他满脸的高高在上,身侧奴仆应声低着头将堆叠的大红嫁衣与凤冠送上。   是了,宗门如今处境不佳,师尊于天柱之中临危突破,却失神踏入一处险境,宗主师伯不得已追去找寻,至今未归。   ……   徐妧微微皱眉,她知道此刻自己心底有着压抑的怒意,可更多是一种迷茫,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   分明该是她自己的感受,可又怪异得像是在旁观一般。   “快些换上吧,王爷可没太多耐心,愿意见到郡主这般蹉跎。”   那近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走到外头,眯着眼打量如长龙排开的送亲队伍。   没让他等太久,一袭大红嫁衣的徐妧很快便走了出来,纹饰繁杂的凤冠下,无暇容颜似北楚冬日檐上霜雪,被衬得剔透干净。   迎着煌煌朝阳,多了一抹俗人多看几眼都是沾染的尊贵。   可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神色也冷得令人胆寒。   毫无喜庆的迎亲队伍接到了主角,很快便动了起来,敲锣打鼓声中,马蹄踏地与轱辘滚动的声音随之响起,走出城门后,北楚王都也逐渐只剩下一个朦胧轮廓。   种种经历始终让徐妧感到一丝难以忽略的古怪,在一种不真切与失神中来回徘徊。   她是徐妧,太和宗弟子,过往记忆一一在脑海里划过,毫无半点不妥怪异,方怀闯入宗门闹事的场面记忆犹新,之后发生了什么?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镇北王无端遣人踏足太和宗,数万铁甲围困宗门,要的只是徐妧回归北楚——认祖归宗。   接着便是以宗门安危来威胁她答应和亲。   徐妧低下脸,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镇北王打落她身躯的禁制随着远离王都而出现松动,这迎亲队伍人数不少,却都是武者,并无太高修为者处于其中。   她似乎不该就这么被送去和亲,宗门眼下纵有不少危机,但若是真的发生危及宗门上下之事,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便会现身。   徐妧觉着,自己不该这般无能为力,只能任人鱼肉。   耳畔再度响起令她觉着熟悉的兽吼,那股怪异感也越发强烈。   和亲队伍踏上一条荒无人烟的崎岖道路,这里是去往大祁最快也是最危险的路线,当年两座王朝交战产生的流寇,如今已然成了气候,盘踞于路线各处。   除此之外,更有犯了骇人杀孽的修士亦借此处躲藏。   携带不少珍宝的和亲队伍,就像是一头肥嫩鲜美的小羊,踏入狼窝里,不知危险何时降临。   很快,无数巨石突兀地出现在队伍的视线里,拦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领头之人顿觉不妙,一路走来心惊胆战的想法,终于成了真,他当即变了脸色,高喊结阵的同时,捏碎一直藏在手心的符篆,便要逃遁。   但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心脏,连带着人一同钉死在徐妧乘坐的辇车上。   从队伍后方以及侧翼瞬间涌来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刀光剑影更是随之飞来,目的十分明确。   徐妧毫无惊慌之意,踏破柔软地毯下的坚固木板,落到了辇车下方,她敛去满心感到的怪异,冷然眼眸借着空隙看清楚外边是何场面。   武者难以抵抗修士手段,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便都彻底生机断绝。   徐妧沉着冷静地微微侧身躲过一道落空的飞剑,反应极快将其捉住,握在手中的同时,灵炁自指尖延伸,击溃了飞剑上的禁制。   “噗……小心!这些人之中有修士!”   被阵法遮掩身形的不远处,本是空无一物,却忽然响起一道恼怒的声音。   过后再无动静,只是飞来的术法与刀剑气越发狠厉凶猛。   徐妧仔细观察着四周,在她头顶的辇车已经因为刻意针对下,变得千疮百孔,倘若里头还有活物,恐怕也已经成了被绞杀的烂泥。   随着冷静观察,徐妧终于发现这猛烈攻势之中的破绽,毫不犹豫御炁飞出。   困杀和亲队伍的两方人马,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待察觉到那道红影定是今日目标之际,果断追了上去。   徐妧眉眼间一派冷静清疏,身处这般险境,也未有多余无用的情绪产生。   钻入繁茂的树林中,徐妧迅速屏息静气,将身上累赘的饰物尽数以手中灵剑剜落,随后便借助树木枝干遮匿身形,将气息与草木融合。   乌泱泱随着消失不见红影一并钻入树林中的身影,很快便都静了下来,带着藏不住的杀意,仔细搜寻林中每一处。   “不就是一个女修,犯得着出动我们这么多人?呵,那位皇子妃,还真是得宠。”   “嗤,徐恬恬不过玩物罢了,你当真以为她能够差遣得动我等?这一切,皆是主上授意。”   “别多嘴,让头儿听见了,你们都得脱层皮!”   一行三人不掩气机,将神识外放,仔仔细细探寻着附近,哪怕偶然见到了明显并非一路的人影,也都在不言中,错开了彼此继续找寻。   其中一人经过徐妧藏匿的那颗大树之后,走了没多远,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疑地正要回头,却突觉脖颈一凉。   血气当即散发。   剩余两人自然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一人正要警示招呼同伴,另一人则是准备抵御回击,却都比不得徐妧速度更快。   三具尸身很快便都躺倒在地,唯独不见了他们拿在手中的武器。   徐妧的呼吸绵长轻微几乎不可闻,她逐渐感觉到了一种约束的剥离,那种不真切感也越发清晰,分明是在太微垣,可又处处都透着陌生。   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解决掉这些企图将她永远留在此处的修士。   树林并不算大,却格外繁茂,大部分游走其中的修士,都以为这是天然遮掩他们形迹的好地方,却不知这正是徐妧以猎捕之姿,将他们埋葬的死地。   直到最后一人愕然瞪大双眼倒下,怎么也想不明白,修为不低又人数碾压的情况下,怎会是猎人与猎物对调了局势。   徐妧扔掉最后一把碎裂的兵刃,靠在弯曲树干上调匀气息,躁动的风火炁眼受她屡次动手所致,几乎要爆发。   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这些修士的行动既然是受到指使,那么迟迟不传回消息,必会引来他们身后之人的察觉,再不走,只会面临更多追杀。   徐妧调整好状态,将宽松衣袖绑紧,随后脚下生风,自林间疾掠。   这时候贸然回去宗门不可取,徐妧一路垂眸沉思,她心底已经有所猜想,追杀的两拨人马,其中一方来源明了。   当初于天柱之中,徐恬恬和霍衍年这两人,徐妧自然还记得,她没有想到,在那之后得徐珠玉力保的徐恬恬,竟对她怀以这般狠毒心思。   或许这便是因果,不斩绝的野草,只会随风吹过又生。   树林的另一边是座荒芜大山,徐妧本不打算停留,却在经过一座山神庙的时候,忽然若有所觉地停下。   悄无声息落地后,徐妧走近庙宇,推开破旧的庙门。   庙内的山神像已经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结满了蛛网。   在这里边,徐妧却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的老者,像是没了呼吸一般,倚着供桌的桌腿坐在地上,看清那熟悉面容瞬间,饶是再镇定,徐妧亦难遏制惊诧。   “大师伯!?”   徐妧知道大师伯修为高深,在太微垣不知何处历劫,却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何况大师伯还是这副模样。   有些难以置信,徐妧慢慢地靠近,清冷眼眸中露出一丝难过。   太和宗屹立人世间上千载,未有过落寞,徐妧知道世间万物从来都是兴衰交替,没有谁是不败,但为何是太和宗,遭遇如此之多的磨难。   “咳咳咳……”   就在徐妧与大师伯不过两步之遥时,看似毫无生机的老人却忽然坐起身,像被灰尘呛住一般,接连咳了好一会儿。   徐妧微怔,心底既是庆幸、欣喜,又有说不出的无奈。   “大师伯,您怎会在此?”   洪久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虚着眼看向她,可第一时间浮现的情绪并非高兴,而是沉重的杂乱。   “阿妧……”   “弟子在。”   “你不该来此的……难道,终究是天意么……”   徐妧莹亮眸光微沉,她听出了大师伯话语之中的沉重意味,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便微微抿嘴,挺直了背脊。   “大师伯,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否让弟子知晓。”   洪久云定定地看着她,散去了疗伤的神通,视线也变得不再朦胧,越是将师侄看清楚,心底的沉重便又多了几分。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洪久云低叹一声,本是炯炯有神的双眼微阖,他只算出能破除此劫之人,会在这座山神庙出现,但后果大凶,恐怕要落得一个以死殉道的结果。   太微垣锦绣之才、天之骄子数不胜数,洪久云也不知是否活得久了,竟也有了私心。   思来想去不少男男女女,却始终不敢将徐妧算入破局之人中。   即便在不愿想起的种种迹象里,洪久云明白,这破局之人恐怕除了徐妧,再无他人,偏到了这一刻,才不得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这天下……将要大乱。”   “与你的生身父亲,镇北王——徐天刑有极大关系,阿妧,师伯实在不愿在此见到你,奈何……天意如此。”   徐妧不在意地上堆积的尘土,席地而坐在大师伯身前,安静听他讲述这些时日发生的故事。   大师伯所说的天意,听入耳中,徐妧内心亦难起波澜,只余一片平静,更是有着‘果然如此’的想法浮现。   种种怪异串联到了一起,徐妧始终觉得,她内心的疑惑,很快便能有个结果。 第79章 就这?   “师伯请讲。”   ……   “师伯请讲。”   看着她沉静眉眼, 洪久云心底怅然亦散去殆尽,事关重大,他也不该再有这些无谓的情绪同念头。   洪久云捋了捋思绪, 神情认真了不少,不动声色探究着徐妧表情的同时,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   “度过第八道情劫之后,我便掐算出第九劫难与此间天地有关,百般追寻溯源后,却没想到竟是源自那镇北王徐天刑, 呵……老头子修炼一辈子, 没想到连个年轻人都打不过。”   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徐妧神色微顿, 比起大师伯活了六百载,徐天刑的确算得上是个年轻人。   随后,洪久云眼神变得严肃锐利, 原有的感慨尽数消散。   会和镇北王打起来,只是因为他探查到了徐珠玉体内似有古怪气机波动。   正要仔细查明, 却被镇北王发现, 就连洪久云也没想到, 镇北王会如此激进敏感, 就像是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将要被人发现一般。   顾不得太多, 洪久云与镇北王交手过后, 佯装不敌,趁势潜伏在了北楚之中。   藏于暗处,有心之下发现了更多镇北王行事的蛛丝马迹。   洪久云将发现的所有线索逐一串联,得出一个令他也为之震惊的结论。   镇北王谋划数载, 竟不惜以两座王朝边境数十万百姓、双方百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意图挑起战事,将他们尽数炼化作血煞,以此来助自己突破,以杀入道。   徐天刑背负了太多荣光,以杀止杀的止戈名望,更是令无数宗门世家也对其钦佩不已。   谁也不知道,镇北王多年来私下运作,与各方世家、势力的联合,目的却是要用生灵证道。   突破九重境得以飞升的路子,并非只有历九劫一种,但镇北王选择的办法,恐怕就连魔修也都自愧不如,同入邪又有何异。   而到了这个时候,洪久云也弄明白为何镇北王会对他意图探查徐珠玉时,动那般大的杀心。   生灵涂炭,祸乱四起,由中诞生的血煞该如何收集炼化,徐珠玉便是那个关键,在她体内,早于襁褓之中就被镇北王打入一道封血碑文。   一旦镇北王目的达成,无尽血煞就会尽数汇集于徐珠玉身内,她之于镇北王而言,也不过是一件工具。   所谓宠爱疼惜,包裹着的却是如此狠毒打算。   “当年镇北王意图杀你,是因为他得到的两块封血碑文,第一块便用在了你身上,却不知为何陡然破碎,他视你为不祥,极有可能阻碍他得大道,于是起了杀心!”   “待师妹将你带回宗门后,镇北王得龙凤胎儿女一双,世人只道是儿女降生,天伴祥瑞景象,才会使得他如此疼爱。”   “不过是那第二道封血碑文,得以成功打入他次女体内罢了。”   大师伯语气低沉,不疾不徐地说出各种隐秘。   徐妧垂眸,目光落在了地上,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厚厚尘土里夹杂着几根跌落的残香。   “恕弟子逾矩,这些事,是何人告知师伯。”   “阿妧,你的娘亲,这些年一直很想你……此前我只当镇北王夫妻俱是冷血冷清,可没想到终是误会了,只不过,她到底有许多苦衷,身不由己……”   “弟子虽修为低微,但既得宗门养育成人,有些事情,该做的。”   “何况徐天刑同我有血缘关系,阻拦他犯下滔天杀孽,也是应该的。”   见徐妧并未追问镇北王妃更多的事,洪久云微怔片刻,也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声,王妃命苦,可阿妧也承受了许多。   终究是有私心的,洪久云更不愿让徐妧背负所谓道德亲情的枷锁。   “你没来时,在此,我数次掐算也难求出一个破局的结果,但现在纵然不愿明了,这结果也摆在了眼前。”   洪久云直视徐妧清冷出尘的面容,他慈蔼眼中光亮不复,略显黯淡,轻声说道。   “风火炁眼,便是唯一的办法。”   天底下不是只有他洪久云与太和宗是正道。   但镇北王盘踞北楚,经营百载,结连的势力错综复杂,世人易受欺瞒,仅凭一人之言,根本就难以撼动镇北王分毫。   而眼下镇北王启动计划在即,没有时间让洪久云如何游说。   劫难便是如此,来临之际,方能让其彻底看清迷雾笼罩着的魑魅魍魉。   徐妧轻声重复了一句风火炁眼,也明白大师伯这句话的意思。   她年幼时坠落风火炁眼中,并未被无尽磅礴的灵炁绞杀,反将风火炁眼纳入体内,使其替代了灵台,强横无比地为徐妧塑造出一副坚韧灵脉。   磅礴灵炁无时无刻不在脉内奔腾。   强大的力量意味着福祸相依,徐妧因此而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也日夜遭受灵炁动荡的折磨。   每一次动用这股力量,理智与人性都会被挤占泯灭,这看似是许多修士追求的斩断七情六欲——成仙成神。   可没了理智、感情,或许可以称之为仙神,但往往由其制造出的杀戮,只会换来世人的惊惧。   处于那般强大的状态,于她眼中,世间万物若蝼蚁、若刍狗,谁死了,谁活着,都毫无意义,又岂会在意。   徐妧抬眼看向似乎犹豫着要开口的大师伯,抿了抿嘴微微一笑,她听着耳畔沉沉响起的兽吼,清冷嗓音依旧平静。   “师伯,既然这是你掐算出的结果,那便照做。”   “有些事情不去做,憋在心底,便一直都不会痛快,二十年前镇北王对我动过一回杀心,现在我对他起了杀心,合情合理。”   “您应当知晓,所谓大义从未约束过我。”   “此事,无关他人,只当是我同镇北王的父女血缘亲情,该有个了结。”   洪久云沉默了。   他的确后悔告诉徐妧这些事,可到了现在才后悔,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掩饰心底的愧疚。   阿妧是什么性格?   知晓此事会殃及无辜无数、殃及宗门,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并非为了大义,可她这与镇北王如出一辙的决然,却是不顾及自己,为了无辜苍生和在意之人的狠绝。   洪久云眼睑微垂,此刻的他一副枯朽模样,不像是修行了几百载的仙风道骨,垂垂老矣的面容上,却也渐渐多出义无反顾的决然。   徐妧面上并无太多其他的情绪,仍是清疏一片。   “既然徐珠玉是收集血煞的关键,便要劳烦师伯您出手将其保护周全,也能够牵制住镇北王,既然师伯你知晓诸多,想必镇北王也会加快计划的执行,事情刻不容缓,不若即刻动身。”   洪久云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然意味,知道徐妧已经明白,要想阻止镇北王,唯有令他彻底殒命。   而要得到这样的结果,只有彻底激发风火炁眼的力量,但凭徐妧现在身躯强横程度,根本就是无法承受。   此行,已然能够料想到,是一去不回。   “修行本就是一条不归路,师伯心中所想,弟子明白,但无惧。”   洪久云亦是听得心情激荡,站起身来,一手抚平烟青衣衫上的褶皱,眼中锋芒毕露,更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是了。   不论大义,不论私心,该做的事情,做了便是!   但这孩子受了太多苦,纵有大义落下,也不该落在她的肩上,洪久云眸光微闪,终是化作蒙蒙浑浊,叫人难以看清其中思绪。   山神庙里二人身影消失不见,各方也都在此刻有了异动。   驻扎在北楚边境的营地内,镇北王正闭目养神,营帐内除他以外,还有着双眼紧闭的徐珠玉,以及低头看着手中虎符的幕僚。   “王爷,八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大祁那边也得了令,随时都可与我等开战,只是……会不会仓促了些?太和宗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仅凭一个洪久云,想必无法阻挠您的大计。”   “一个洪久云算不了什么,但和亲路上逃脱的徐妧,终究是我心头大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明白的。”   “本王容不得变数发生,既然准备妥当,何必犹豫。北楚皇帝老奸巨猾,可他眼下已是飞升在即,断然不敢以身犯险,没了他出手,本王又有何惧。”   听到这不掩野心的话语,幕僚收敛喜色,一本正经地拱手恭贺。   “属下便先祝王爷得证大道,旗开得胜!”   言语之间,毫无对即将迎来的生灵涂炭有着半点不忍犹豫。   而在这占据极大一处地域的营地边缘,徐妧同洪久云的身影悄然浮现,身周各有流转的气机遮敛,二人目光齐齐落在了无声萧杀的营地内。   目光再往前看去,依稀可见数十万大军犹如长龙般排列的朦胧身影,在烈阳之下,煞气冲天。   “阿妧,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打量许久,洪久云收回目光,忽然偏过脸看向神色清冷的徐妧,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稚嫩孩童,如今也长成了现在独当一面的样子。   “你向来知恩图报,看似冷情,却有着细腻温和的玲珑心,但这世上,你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亏欠。当年之事,师妹将你从镇北王处带走……”   “或有恻隐之心,可更多的是宗门上下觉察出不妥,所以决定将你养在宗内,以便观察,纵然之后我等皆将你视如己出,可这一开始的目的不纯,也无颜面遮盖。”   “这些话不该说,却不得不说,愿你能够牺牲自己而顾全大局,是我身为太和宗大长老、连全峰峰主所愿,可愿你平安无事,顺遂一生,则是身为师伯的洪久云所愿。”   洪久云花白头发随意扎起,随着吹来的风,有些缭乱地向后飘飞,他收起眼底那些凝重,万般认真又温和地说道。   “阿妧,师伯从未对你有过任何要求,更不曾发号施令。”   “但现在,我以师长身份,命你一件事,若此次得以存活下来,我不允许你有报仇之心思,从此以后,修行为己,若有违背,便逐出宗门!”   徐妧若有所觉地看向大师伯,沉默不语。   终于,营地远处结阵等候的大军有了动静,当那道冲天血煞出现的一瞬,洪久云却没有动身,而是盯着徐妧的脸,沉声道。   “难道你连师伯的话都不听了么?”   “弟子……”   “哼!太和宗大能何必行事一直如此鬼鬼祟祟,不知道的,只当是哪来的卑贱小人,对我北楚大军图谋不轨呢。”   徐妧话未说完,一道身影疾速飞来,模样与镇北王毫无差别,只是看上去要年轻了些。   正是镇北王的身外化身。   他沉肃面容带着微嘲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妧与洪久云二人,有些不耐地眯起眼眸,忽略了徐妧的存在,看向洪久云。   “老东西,前些时日你不敌本尊,犹如丧门犬般仓皇逃跑,现在是谁给你的胆子,还敢来此送死?”   只不过这身外化身还没能嚣张过一息时间,便陡然瞪大双眼。   他下意识捂住划开一条血线的脖颈,然而捂不住的七窍血流,以及寸寸断碎的灵脉,都在这一瞬间带走了他的性命。   洪久云冷笑一声,理了理衣襟,目光远望朝这逼近的大军,以及那身披银白盔甲的人影。   “本座洪久云,修行数百载,九劫已渡其八,他镇北王凭借多年杀伐积攒的血煞底蕴,方能与我为敌,你不过一介身外化身,算什么东西!”   “大长老何必动怒,徐某与你本就从未结下仇怨,更不是什么奸邪之辈,你又何苦多次来扰我?若有误会,说清楚便是。”   大军令行禁止,距离二人仅一里地的距离时,轰然顿住。   镇北王则是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直到与徐妧和洪久云面对面相视。   对于身外化身的折损,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带着冷意的眼朝徐妧一瞥,便收回目光,看向了洪久云。   徐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军阵,在他们之中,果然能够瞥见一抹鹅黄,凝眸细看,的确是徐珠玉。   下一刻,无需任何示意,洪久云连半个字都没废话,果断对镇北王出手。   而徐妧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再次出现,已然闯入数十万大军之中,她鸦青长发飘逸,在一个个冷硬盔甲之间纵跃穿梭,宛若松间白鹤。   北楚大军反应极快,随着道道军令传下,他们迅速结阵御敌。   散发出的无形血煞仿佛有了意识一般,追逐着,要将徐妧这个不速之客赶尽杀绝。   徐妧没有主动出手,这些将士也不过是成了他人手中所执之子,在镇北王那所谓的大计中,更是不知情的牺牲品。   但阻拦者,徐妧也毫无留情,挡者越多,她便冷静地放任风火炁眼更多。   原先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涟漪,随着徐妧任由风火炁眼爆发,便像是炙热油锅里落下一滴水珠,几乎要炸开了锅。   看着气势节节拔高仿佛无人可敌的徐妧越来越近,看守徐珠玉的幕僚原本智珠在握的神情,也不自觉多出一份凝重。   远处洪久云同镇北王已经爆发大战,两人交手缠斗,稍有波及皆是山崩地裂的画面。   来之前,徐妧就与洪久云商议好,先将徐珠玉劫走,随后师伯侄二人合力,但求诛杀镇北王,即便不能,也要将他重创。   镇北王这些年结盟笼络的势力太多,若不能一击得手,之后便再难以找到机会,到那时候,太和宗要承受的压力只多不少。   遑论问责镇北王。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如今的太和宗多灾多难、风雨飘摇。   此前魔门少主隐藏身份潜入太微垣,与正道女修相恋,更是借助其身份,得以大摇大摆踏足太和宗,埋下暗桩不知几,一朝暴起,窃走太和宗镇山敕令。   再有徐恬恬反咬一口徐妧恶意残害同道,得徐珠玉力保,纵有九司插手,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却不少针对徐妧声名的流言蜚语四起,更暗指太和宗恃强凌弱。   久而久之,来自大祁的压力竟无端悄然增多。   而天柱内太和宗弟子屡屡遭到一不知名的散修针对,不论当时是何处境,皆刻意引发矛盾,随后将太和宗弟子击败,再一番讥讽羞辱。   最后夺走灵材、宝物,携美离开。   外患四起,更有内忧不断,徐妧清楚地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此次狙杀镇北王不容有失,是为了大义也好,还是为了能让师伯渡过这第九劫也罢。   她必须要全力以赴。   本是难被攻破的军阵,随着一处缺陷的出现,很快便像是破碎的镜子般,如何修补也难以得全。   徐妧终于来到了幕僚身前,她没有多说废话,倾泻而出的风火灵炁,极为凶猛地拦住了欲近身的将士,更有难掩燥烈气息的赤红灵炁,如同游动巨蟒般,缠绕上幕僚的身躯。   她一步步走近,随后视他若无物,越过幕僚将昏迷的徐珠玉抱起。   而后,运转了缩地成寸的神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这里,按照先前计划好的,徐妧要将徐珠玉安置好以后,再折返与师伯联手应对镇北王。   高空上斗法场面绚烂。   镇北王忽然冷笑了一声,看似有来有回的局势,一时间竟让他占据上风,无形血煞封锁了洪久云身周空间,一道道禁制犹如枷锁,接连撞向他。   “想借助她体内的风火炁眼来杀了本王?好打算,可不该分散力量,你凭什么笃定在这段时间里,本王杀不了你?”   “真是活得太安逸了,连脑子都不知道要怎么用了么?”   洪久云听到这话,不怒反笑,看着镇北王的浑浊眼眸中,笑意越发浓厚。   “阿妧还年轻,未来无可限量,老头子我怎甘让她为了你这样冷血无情之辈而折陨。”   镇北王察觉到了不对劲,待看清洪久云双眼明亮放光,一身气机越发恐怖强大之时,终是变了脸色,神情极为难看。   “洪久云,你疯了!?”   “比不得你镇北王敢用百万人性命增添自己修为更疯魔,老头子活得够久了,飞升?算不得什么执念,若今日不能将你诛戮在此,任由你残害百万人,恐怕才会让老头子徒增执念心魔。”   洪久云动用了整座修真界都会,却无人敢使出的禁术。   他要以一身修为、凝练神魂为代价,于此自爆,与镇北王同归于尽。   “太和宗不破不立,即便诸多磨难,有阿妧在,有各峰弟子在,便不会消亡,老头子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你,绝不能活。”   镇北王有心以遁术离开,稍加试探,便察觉到四周已经被洪久云悄然布下禁制无数,而他之前打向洪久云的禁制,在触碰到那可怖力量一瞬尽数消融。   “一门的疯子!”   镇北王冷眼看着洪久云,知道逃不过他的自爆,索性双手化爪,朝身后一摄。   正重新恢复阵型的北楚大军俱是一顿,纷纷无力地握不住手中兵器,愕然瞪大双眼,喉间发出难遏的嗬嗬声。   一副副盔甲之下,钻出丝缕黑红小蛇般的血煞,夹杂着生机,齐齐向镇北王飞去,数十万道血煞犹如洪流,横亘在天地之间。   尽头处,皆汇入镇北王体内。   与此同时,洪久云也骤然化作一团刺目的白光,使得这片区域陷落无边寂静,须臾间,白光迸发,淹没了镇北王。   淹没在白光之中的镇北王张开嘴无声嘶吼,浑身皮肉被汹涌迸发的力量剥离湮灭,又在洪流血煞的支撑下飞速愈合。   疾掠在山林间的徐妧忽觉心悸,她下意识停住了步伐,将徐珠玉放在了一旁,而后冷静布下防御禁制,紧抿着嘴折返。   大师伯他……   在大道、宗门大义与她之间,最终竟是选择了保全她。   徐妧不知道此刻心中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解?难过?害怕?又或是……愤怒。   她只知道,不该是这般结局,不该是走到必须牺牲谁的结局,可为何会这样,这一切都仿佛蒙上层迷雾,明明该是真实,却又让人觉得虚妄。   当回到原先那个地方时,徐妧终年不变的清冷眼神,像是起了涟漪。   在这里,大师伯的气息荡然无存,数十万北楚大军也只剩下遍地的盔甲,盔甲之下空荡荡,井然有序地散落在地上。   半空中只剩下一个状若癫狂的怪物,皮肉干枯紧贴着骨头,穿着雄伟银白盔甲,仰天猖狂大笑。   “九重境即将飞升的大能?也不过如此!”   那种无边无尽的力量涌动着,带来的强大,就好像这整座太微垣,都在他徐天刑脚下踩着,什么仙神,在这一刻也难敌他一招半式。   笑着笑着,镇北王低下眼,看着朝他步步踏空而来的徐妧,癫狂笑声戛然而止。   “本王虽然不会放过你,可你们太和宗教的都是如何送死么,先是老的,又是小的,着实有趣。”   徐妧清冷双眸之中浮现淡淡赤青,仿佛镀上一层琉璃光泽,遮盖了理智,遮盖了人性与温度,最终只余漠然,对世间万物的漠然。   这一刻,她不恨镇北王,对大师伯的殒命也毫无哀伤,心中并无任何情绪。   只剩下一个念头。   徐妧想让镇北王死,彻彻底底,身殒道消。   当风火炁眼没了约束,感觉到徐妧心底决然后,亦彻底展露出它的力量。   徐妧一身气机波动,接连突破了修为桎梏,在抵至九重境后不过几息时间,她眼瞳之中的墨黑被赤青彻底覆盖,看向镇北王的目光,与看蝼蚁、刍狗无异。   “本王与你始终有血缘羁绊,是父女,过去或许本王忽略了你太多,留下误会无数,但……徐妧,你不该只听信太和宗一家之言。”   面容可怖的镇北王忽然变得心平气和,眼底嗜血神情变淡,换上了一副隐忍沉痛。   徐妧踏空向上走了一步,她淡声唤了句。   “绝影。”   天地无端闪烁一瞬。   玄嚣偏过脸看向床榻上的徐妧,在她身侧,绝影剑陡然轻嗡,声音轻快又激动。   感受到周围压迫感加剧,镇北王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再多解释,却又故技重施,无形血煞以他为起点,像蛛网般蔓延,密密麻麻地伸展出去。   驻扎的营地百里之内荒无人烟,但百里之外,便开始有村落、城镇。   不论是平民百姓,又或是落脚歇息的修士,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无人察觉到血煞的逼近。   徐妧垂眸,亦似是不知,只向身旁伸出手,手心向上摊开。   一柄纤长灵剑,挟璀璨光辉,于徐妧手中渐渐成形。   镇北王体内蔓延出的血煞更是飞至地上,钻入盔甲中,落到一副副枯骨上,数十万生机断绝的大军,以另一种状态再度站了起来。   它们执起兵器,向天嘶吼。   “本王不忍对你动手,但谁人甘愿等死,徐妧,别怪本王不顾及父女之情。”   徐妧提剑,抬眸看向他,身后是一道又一道异象浮现,强大力量伴随剑势冲天,整座太微垣人人皆被这股荡天剑意所震慑。   “说完了?”   “那便受死吧。”   只是一剑,普通寻常。   分化作数百万道的血煞丝线,被一一斩断。   而镇北王眼中光亮瞬息黯淡,他看着徐妧,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像是觉得奇怪,奇怪自己不该死得这般轻易。   数十万枯骨大军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丝缕血煞再度从它们身躯内抽离,与那些被斩断的血煞,一同化作洪流,自发飞向远处徐珠玉所在的方向。   徐妧没有出剑阻拦,直到最后那道无字碑异象出现,这血煞洪流硬生生刹住,调了个头,汹涌没入无字碑内。   石碑立于天地间,粗糙表面有玄奥文字若隐若现。   徐妧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这副身躯承载不住风火炁眼力量彻底爆发,已经处处崩溃,她几乎连握住绝影的力气都没有。   青衫猎猎,无力下坠。   是绝影剑在最后一刻自发将徐妧托住,才没让她再受痛楚,其实于事无补,对于此刻的徐妧而言,仅仅是风火炁眼在勉强支撑着她最后一点生机。   但用不了多久,就会随着风火炁眼收敛不了的力量,反将这道生机湮灭。   “这么做,值得吗?”   “总说问心无愧,可你看看,现在这个下场,只会让觊觎太和宗的存在满心欢喜。”   “就算有那两位太上长老镇守太和宗,但又能如何?他们隐世不出,只会在灭宗危难出现时现身,太和宗这一代弟子死的死,心志消沉的心志消沉,无人扛得起大任。”   “新一代弟子又都以你唯首是瞻,连你都要死了,太和宗注定要没落。”   “而以往你结下的仇怨,对太和宗心怀不忿之人,可都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值得吗?”   “为何不隐忍蛰伏,数十万将士和这边境上的百姓死活,与你何干,他们本就会死,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命数。”   “不若我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放弃他们吧,宗门难道比不得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更重要?放弃吧,你有这般心志与资质,终有一日,亦能为他们报仇。”   心神恍惚之际,一道似乎在心底响起的声音,接连低低说着话。   徐妧睁开眼,视线朦胧间,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正谨慎小心翼翼地靠近,警惕戒备的同时,又难掩眼底的贪婪渴望。   徐妧不去理会,也无力再做什么。   “你可知何为问心无愧?”   随着徐妧嗓音清冷反问,那声音才戛然停顿,再响起时,带着浓厚的感兴趣。   “哦?”   “问心无愧便是……我怎么做,与你何干。”   徐妧扯了扯嘴角,清冷眸光中竟浮现一抹笑意。   “跟你这多嘴聒噪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那道声音却也不恼不怒。   “是么,所以这样的下场,你乐得见到?太和宗未来的结局,你也一点也不在乎?”   徐妧眸光清亮,嘴角咳出汩汩鲜血,她也再无力气去擦拭,索性放任不管,只淡声道。   “身为弟子,我对师长有愧,可你不会明白这其中道理,即便重活多少次,该做的,便不会只是自欺欺人地藏在心里。”   “这就是心魔?”   “以宗门危难、师长殒命,来动摇我?”   “的确……不过如此。”   即使是处于意识溃散的临界点,徐妧仍然意念坚定,她更清楚,孤身面对镇北王的情况,只是这心魔刻意塑造推动所致。   若现实镇北王真有如此阴毒计划,徐妧相信她不会走到这一步。   太微垣正道无数,从不需要她孤身来当这救世之人。   徐妧相信自己,相信宗门,亦相信天下同道。   “……”   …   …   九重天。   睚眦一脸的苦不堪言,看着小嗷呜气鼓鼓来回走动,它本就是稚子心性,生着气怎么也收敛不住自己的威压,于是在血脉压制的情况下,睚眦好几次差点就给它跪下了。   “小帝君!求求了,您就别生气了好吗?能否先和我说说,帝君他去哪儿了?”   睚眦是知道小嗷呜存在的,正是如此,在察觉它竟是玄嚣分化出的化身后,才更担忧。   带着一身无尽杀伐煞气的帝君下落不明,听起来就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小嗷呜扭头瞥了他一眼,听清问话内容后……更生气了。   它哪知道本体去哪儿了,无缘无故就将它从阿妧身边抓回来,现在好了,阿妧在干什么,它也不知道,没了阿妧的摸摸抱抱举高高,虎生还有什么意思。   一只小白虎彻底失去了梦想。   将那一眼理解成被瞪了的睚眦连忙噤声,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同陵光神君打小报告,族里那位祖宗孟章神君近来心情不好,估计不太愿意搭理他,怕是连传音都传不过去……   就在睚眦犹豫之际,眼前忽然一花,玄嚣那熟悉的漠然身影出现,而气鼓鼓的小嗷呜则是消失不见。   睚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要靠过去,直到玄嚣朝他不带感情地看来,才识趣地顿住。   “帝君,您这是?”   “无碍。”   这便是不准他多问的意思了,睚眦老实地闭嘴,仰头望天,看着满目星河璀璨,忍不住地感慨。   不管怎么说,这尊杀神只要没去摧毁九界就好,今日也是保住九界安危的一天啊……   “睚眦。”   “诶!在在在呢,帝君您有何吩咐!”   “这世间,可有人让你觉着独特不凡。”   “人……?”   睚眦心下琢磨着,思来想去,忽然龙躯一震,面上神色十分认真,眼中亦满是真诚地看向玄嚣。   “帝君于我心目中,就是这举世难觅的独特不凡!我爹正是因此,才让我侍奉帝君左右,以盼我能有所长进,我认为我爹想得很对!”   “……”   玄嚣淡淡睨了睚眦一眼,便转身走回宫殿。   他不知道徐妧是如何度过心劫,但那一刻,玄嚣感受到了徐妧迸发出一种,让他不知如何言说的独特。   就像是在这数万载如一日的平淡中,忽然落下的浓厚墨痕。   即便不擅推衍,玄嚣因血脉特殊以及实力强大,亦能看穿许多命数变化的轨迹,可他看不透徐妧,她的命数处处皆是死劫,又充满变数,难以捉摸。   玄嚣忽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徐妧究竟能够成长到何等境界。   于这九界而言,她应当要塑造一段传奇。   …   …   徐妧睁开眼的一瞬,便是被兴奋的小嗷呜扑了个满怀,也不知是不是雷劫对她造成的影响,吓到了它。   “怎么,不难受了?”   正兴奋呜咽着的小嗷呜身体一僵,抬起毛绒绒憨态可掬的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徐妧拍拍小嗷呜,顺势揉了揉手感极佳的虎耳,眼底浮现一抹笑意,随着几枚血珠凝聚跌落,笑意才慢慢从眼中淡去。   “我没事,已经渡过雷劫,收获也不少,倒是这段时日,让你担心了。”   徐妧仍然记得渡心劫之时总能听到的兽吼,如今想来,与小嗷呜平时的叫声有着许多相似,只是要更加低沉、威严。   小嗷呜没听懂,索性不管不顾地蹭了蹭她手臂,撒起了娇。   徐妧垂眸无奈一笑,随后抬手摊开手心,于掌心之间,率先凝聚出赤青色的风火灵炁,烈焰与清风相互追逐翻腾。   而后则是清透水色的离汐异火凝聚,加入追逐打闹的行列。   不过片刻,一团闪耀的银紫雷电浮现,时而化作蛇龙,时而成团成丝线,随徐妧心念变化。   徐妧把手放下,任由它们漂浮空中闹腾,随后看向身侧也发出些微动静的绝影剑和玄鸟珠,她轻轻拍了拍绝影剑。   随后心念微动,玄鸟珠便腾飞空中。   不大的房屋内突然出现六道鬼魅般的身影,它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若不是能够看见,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其存在。   俱是恭敬地垂首,静候主人下令。   遭受劫雷冲刷过的玄鸟珠,栖息其中的妖鬼也发生莫大变化。   面甲下的双眼中有细微雷光涌动,使得原本空洞的眼神,像是多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它们的实力较之以往并无太大增长。   但徐妧能够清楚感觉到,这些妖鬼于本质上,似乎在朝着一个原本无法出现的方向而改变。   阴属纳雷,最终会成为什么模样,徐妧也难以笃定。   六个妖鬼忽然两两对立,互相攻击,除去过去本就有的闪避天赋外,刺匕挥舞间,暗藏雷元迸发,被击中的妖鬼竟无法触发闪避天赋。   而即便它想回击,与之演练的妖鬼则是凭闪避天赋神通,身形瞬间溃散不见,下一刻,它的刺匕则是连点其几处致命要害。   “笃笃笃。”   木门忽然被敲响。   灵炁、雷元、离汐异火与妖鬼尽数消散,绝影剑和玄鸟珠都老实待在徐妧身侧,不发出一点动静。   只有想扑灵炁雷元却扑了个空的小嗷呜,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向木门。 第80章 谈话   “请进。”   敲门……   “请进。”   敲门声随着徐妧应允后停下, 接着便是推开木门的吱嘎声响起,陈铁柱同妻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徐妧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凡人夫妻,也大致猜到, 在经历心劫时昏迷的这段时日,应当就是他们将自己带来此处安置。   思及此,徐妧忽而微微皱眉,她记不清那时自己究竟是如何扛过最后一道劫雷,又是怎么离开渡劫的区域。   陈铁柱被妻子轻轻推了推,才鼓足勇气, 低着头轻声说道。   “仙人, 您醒啦……可要小人为您备些吃食?”   徐妧回神,见二人拘谨, 也知晓他们对修士的敬畏,于是语气温和些许,看了眼夫妻俩的面色, 她心底也有了打算。   “这几日有劳二位辛苦照顾,多谢二位心善。”   陈铁柱连忙摇头摆手, 实在不敢承这声谢, 何况他们也只是腾出一间屋子, 这仙人身周雷电噼啪作响的, 他们夫妻俩都不敢靠近,哪来的照顾可言。   徐妧并非喜欢多言的性格, 见此, 微微颔首道:“只是我尚有些事情要办,不便停留,只好先与二位辞别,至于报答, 便恕我自作主张了。”   “诶!仙人您的事要紧,莫得事莫得事,这,报……报答?”   陈铁柱愣了愣神,眼前就已经不见仙人身影,他下意识扭头看眼妻子,想要求证一番,却惊讶发现妻子蜡黄的脸色竟恢复红润正常。   “老婆子!你,你感觉着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你说仙人直接就不见了,难道是咱们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老头子,老头子你干嘛呢!说话呀!”   曾经再温婉的姑娘,操持家事大半辈子,也难免多了几分‘家主’威严,王秀花见陈铁柱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带着不知是羞还是不耐地推了他一下。   尚能下田干活的老汉自然有把子力气,体格不算差,何况王秀花这两年总是大病小病缠身,往常推搡一下也不过是个玩笑。   直到王秀花瞧见丈夫被她直接推了一个趔趄,也愣住了。   陈铁柱更是摸了摸身上几处骨头,隐隐的刺痛,竟也不知不觉就没有了,他脸上怔愣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咧越大的嘴巴。   …   …   徐妧御剑疾飞在回宗路途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向来明白,因此并未留下什么灵物、财宝。   缘分便是如此,想必当时是小嗷呜将她带来此地,夫妻俩能够不对小嗷呜动贪念,收留她在此人气祥和之地渡心劫,便是善缘。   除了为这夫妻二人散去沉疴外,徐妧还在他们体内留下一道法诀。   二人后代不管是亲见或是拜祭他们,只要其后人有修行资质,便可触发法诀,到时会有太和宗修士赶去收徒,也算是了却这道缘法。   徐妧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北楚御剑飞行回太和宗。   穿过护山大阵,徐妧落在山门外,朝望来的弟子微微颔首,便身形匆匆从他们眼前掠过。   经过通传得了应允后,徐妧踏上枢机峰的石阶,步步往上走去。  “回来了?”   像是对徐妧的归来毫不惊奇,楚清越神色平静,招呼她坐下。   只不过近日来太和宗的种种举动,却很能够说明,楚清越一直在牵挂着徐妧的下落,以及对罪魁祸首的追责,究竟有多不平静。   太和宗能够屹立于人道被尊为中流砥柱,靠的是多年积攒下来的雄厚底蕴。   天柱乃是各族必争之地,无数修行资源以及福地的存在,就像是摆放整齐的肥肉,引来觊觎垂涎,人、妖、魔不仅要与天柱内的异兽相争,彼此之间更是有厮杀争斗无数。   太和宗建成多年,每代皆有不少弟子入天柱镇守,护佑人族修士于天柱开拓出的地域。   往往大半寿元都在天柱之中度过,太和宗修士不为名利,这么做也不过是开宗祖师传下的遗愿,可能够代代坚持遗愿不放弃的缘由。   是他们看到了这么做的结果,人道欣荣千万载,无数修士由微弱艰苦成长至一方大能,从天柱之中得到的收获功不可没。   太和宗镇守天柱的修士未曾有过什么大愿,不过是为了万载春秋人道兴衰而火种不灭。   这些事,其他人愿不愿意做,与他们无关,他们只为一个问心无愧。   散修与些小势力之流,对此了解不多,只以为太和宗于天柱内经营多年获利不少,符合其人道大宗的地位,而那些大能与存在多年的势力,则明白太和宗默默付出了多少。   纵有利益相争,或交好或交恶,但终归于心底存了几分对太和宗的敬意。   也因此,太和宗想要制衡镇北王,视作发脾气也好,振宗威也罢,即便是镇北王自己也识趣地避其锋芒,传令麾下将士,三月内不得入天柱历练。   损失之巨,饶是知道些当时雷劫之下发生了什么的人,知晓以后也不由得咋舌。   区区一个弟子,竟能让太和宗做出与以往温和作风截然不同的决定。   徐妧不知宗主师伯和诸位师长的举动,她第一时间回到宗门见师伯,为的是验证心底一些猜疑,心劫里镇北王的谋划关乎到百万人性命,即便没有那些争端在前,徐妧也不会将此事搁置。   “宗主,弟子于心劫之中经历了一些事情,与镇北王有关,因此生出诸多疑虑与困惑,可否请宗主为弟子解惑。”   楚清越有所觉,手心里攥着的纸团消失,语气平静道:“好,你且说来。”   徐妧这些年来受七位师长照顾养育,其余六位师长对她俱是疼爱宠溺,唯有宗主师伯堪论严师,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从不纵容,亦不高赞溺爱。   但徐妧清楚,宗主师伯对她的宠爱亲昵,比起其他师长只少不多,也从未对宗主师伯有何惧怕疏离,反倒是在师伯面前,说话做事毫无踌躇忧虑。   从心劫中苏醒之后,徐妧认为能够告知此等重要大事并共同商议者,便是师伯楚清越。   “宗主是否知道有一物件,名为封血碑文。”   楚清越看向徐妧,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这些年虽未对徐妧隐瞒过她的出身来历,但封血碑文的存在,师门几人也都没有提起过一字半句。   此物诞生于群雄割据的血战之中,来历本就沾染上几分邪异,但经由几座宗门长老和世家修士共同探查,也没能验出什么来。   最终只能交还给得到它的人——镇北王。   再次得知封血碑文的下落,是楚清越代表太和宗入北楚王都,贺北楚皇帝修为突破九重境,她受镇北王妃之邀,前往镇北王府一叙。   却没想到落座不久,便察觉到了王府一处杀气直冲云霄。   楚清越这时才明白王妃迟迟不语邀约用意是为何,待缩地成寸抵达那一处杀气凛冽地方时,看到的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徐妧被随意弃置于地砖上。   小小的徐妧身旁,散落着灰白石块,依稀可以辨得是当初交还给镇北王的封血碑文。   “我等皆不知晓封血碑文能做何用,但镇北王此举着实怪异,在王妃几番言语推动下,我亦有提防镇北王和观察你此后情况如何之意,最终将你带回了宗门。”   楚清越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出了当时的情况,说出了她救下和带徐妧回宗的用意。   只是说罢后,似乎顿了顿,最后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镇北王手中,或许还有第二块封血碑文,当年他想将封血碑文打入我体内,为谋划的一部分,却失败了,因而动了杀心。”   徐妧分析道:“若这心劫经历是警示而非蛊惑后患,便是如此了,镇北王想以百万人性命凝练血煞助自己以杀证道,而封血碑文置于他血脉后代体内,则会化作收集容器。”   “若徐珠玉真如心劫里那般,是镇北王再次所做没有失败的容器,那么,太微垣不日便会有一场惊天屠戮发生。”   在宗主师伯的默许下,徐妧将心劫里经历的种种娓娓道来,即便是大师伯历劫、宗门遭遇的危难以及那些天命之子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半点隐瞒。   生死虽各有命数,但若是因镇北王一己私欲而屠戮百万人,此举与入魔无异。   不论是百万人临死爆发的怨气,又或是镇北王因其偏激、极端谋划而入魔,都将会对太微垣造成极大的冲击,将是后患无穷。   有些事情,知晓且可为却不为之,无论是何缘由,终究会在心里留下痕迹。   有人只愿扫清门前雪,这无可厚非。   徐妧心底想法并不复杂,更是可以抛去大义不论,让她看着镇北王轻易以百万人性命为代价,去证所谓大道,绝无此可能。   楚清越仔细听完徐妧所说的一切,敛眸陷入沉思之中,正如徐妧说的那样,这些经历究竟是警示,还是心劫残余的蛊惑后患。   “镇北王停留在八重境已有三十多载,毫无突破苗头,他向来是以以武入道示人,如此想来,的确有些异样。”   大祁与北楚各自占据疆土建立王朝,数年来虽有不少摩擦,但终究酝酿不起更大战事,镇北王若真是因杀戮提升修为,这三十多载不得进展,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北楚皇帝飞升在即,无论是对他的压制,还是他心底对于变强的渴望,都各自有了松懈与挑动。   楚清越看向徐妧,平静道:“阿妧,若此事是真,你打算如何应对。”   这件事情在还没掌握更多实质性证据前,不便让更多人知晓,但按照常理,也不是身为弟子的徐妧能够参与商议的。   但楚清越这些年逐渐将徐妧视作宗主之位接班人培养,何况这件事,也与她息息相关,无论从何角度去看,楚清越都想听听徐妧的想法。   “镇北王倘若有如此狠绝野心,又事关百万人性命,便不再是太和宗一家之事,太微垣势力无数,想必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但在此之前,我等仍需查明更多,镇北王这些年与不少世家交好合作,想必便是为了这谋划而做的准备,才会一直悄无声息,瞒下无数耳目。”   “与其结盟的势力错综复杂,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想必只会更快被镇北王所知晓,让他及时作出应对,因此更加难以撼动。”   “但弟子以为,此乃双刃剑。”   徐妧嗓音清冷,双眸平静,将自己分析出的结论不疾不徐地说出。   “镇北王联合势力为己谋划之事所用,弟子以为,我等亦可行之,而他笼络世家势力为自己行方便办事,这便意味着会有更多蛛丝马迹可待搜寻。”   楚清越微微颔首,道:“宗门虽历来更重抵御天柱妖魔,但在太微垣中,还不至于如此弱势,此事若真如你所说,宗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想要查出他谋划行事的蛛丝马迹,想必不难,与世家势力交好无非图谋人、物资与借力。”   “我自会吩咐下去,暗中调查清楚。”   徐妧清楚,动用宗门的力量,想要得到镇北王谋划的痕迹信息只是时间问题,但这极有可能会引发镇北王的注意,也就意味着宗门会因此遭到反击。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楚清越道:“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不知真假,但终归不可轻拿轻放,更不应由你一人担之。”   徐妧垂眸道:“弟子明白,但还有一事想请师伯应允。”   听到这话楚清越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何事?”   “弟子于历练途中得铸九品灵剑,却无剑诀御使,弟子想讨两个去万剑山的名额,以不入剑冢求剑为代价,或许能得万剑山传授剑诀。”   宗门之间若无交恶,往往都会有些资源置换,除去各有得益以外,更是可以笼络彼此之间的交情。   往年徐妧虽是最有资格得到入万剑山剑冢求剑的弟子,却都将名额机会让给了师弟和师妹们,但经心劫之后,她认为自己还需要有更多提升。   心劫中,她能够杀镇北王,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而现在亦能,却未必要落得一个同归于尽。   即便镇北王没有这些狠绝野心的谋划,徐妧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唯有变强,才能够保护在意的人和物。   只是心劫经历,让徐妧这般念头变得更为深刻。   徐妧知道面对此等为难不该是太和宗独自承担,但也不会理所当然将希望寄托于其他宗门势力上。   无论那些天命之子是否会对太和宗有所图谋,宗门又是否会遭遇诸多磨难、风雨飘摇,徐妧要做的便是让自己更为强大。   楚清越自然不会拒绝她这个要求,却对额外的一个名额有些好奇,道:“稍后我会传令与何长老,你直接去取剑符便是,不过,你想要与谁同行?”   “多谢师伯。”徐妧起身颔首行礼,道:“前些时日弟子带一小女孩回宗,她体质颇有些特殊,弟子以为适合剑修之道,隐约觉得有缘法在这其中,或许能在剑冢里觅得一把好剑。”   楚清越抬脸看她,眸光轻动,似乎有些走神。   那时候,太和七子在太微垣颇有名气,不论平日是何性格表现,心底终归有那一份恣意骄傲在。   楚清越将小小的徐妧带回宗门时,即便依着他们师尊的吩咐,这奶娃娃是他们的责任,需得妥善照顾,同门几人好奇了不过两三日,便谁也没再上心照看过。   于是因为他们的疏忽,裹在襁褓之中的奶娃娃,被随手放在了崖边的观雾阁。   最终滚落崖底,落入本不该显露的风火炁眼内。   风火炁眼是何等存在,却尽数被徐妧纳入体内,替代了本该修炼至二重境才能够凝聚的灵台,为她生生塑出灵脉。   话都不会说的稚儿疼得哭哑了嗓子,慢慢的,又学会了忍耐疼痛,睁着蓄满泪水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渐渐学会了不哭不闹。   像是知道她被生父抛弃过一回,不愿亦害怕被抛弃第二回 。   尽管多半是自己的脑补,可同门七人自那日起,便都莫名像是洗去往日浮躁,心性得以沉淀。   也终于明白了师尊为何会说,这个奶娃娃是他们的责任。   正如不少为人父母的心思一般,楚清越与师兄弟妹都不止一次有过一个想法,孩子即便没有多大的成就也无妨,只要少吃些苦,少承些难就好了。   许是近来推衍感悟颇多,楚清越思绪回笼瞬间,也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她朝徐妧微微抿嘴一笑,便轻声道。   “去吧,阿妧。”   “是,师伯。”   徐妧点了点头,却没有径直转身离开,清冷眸光中,映出了宗主师伯思绪沉沉的模样。   她向来表现冷情,但不是性情偏执极端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师长们一开始所做决定的动机,就否定了他们这些年的真心付出和养育。   徐妧顿了顿,并未说些什么,便抬手行礼告退。   在她离开之后,楚清越眉眼间虽有凝重,却更多的是欣慰,不必言语,她已知晓徐妧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 第81章 万剑山   “大……师姐!”   ……   “大……师姐!”   再一次见面, 小月光穿着太和宗弟子衣袍,看起来精神很多,脸颊也有些肉了, 不再是瘦得皮搭骨的可怜模样,眼中闪着开心、自信的神采。   徐妧仔细看了看她,问道:“在宗门内过得可还习惯?”   原本被看得有些羞涩手足无措的小姑娘,马上认真回答道:“习惯的!师兄和师姐们人都很好,传道的长老看起来很严肃,但也是很好的人!”   徐妧现在的境界, 足以让她不需要触碰探查灵脉, 就能大概感知小月光此刻的修行进度。   卓越资质和特殊体质,让小月光在打基础入道这个阶段, 也有着区别于寻常弟子的卓越变化,入道阶段,正是要以所习功法运转的灵气为之塑造灵脉。   现在小月光体内灵脉已经有了雏形, 想必不日就能够彻底完善。   “带你来的弟子想必也知会过些许,此次我将带你一同前往万剑山, 凭你的资质, 应当能够于剑冢之中求得一把趁手灵剑。”   徐妧示意她跟上, 去往传送法阵的路上, 边走边轻声与她说些该注意的地方。   “到了万剑山,想必会有不少剑修对你的体质感兴趣, 不必害怕, 有我在,只需谨言慎行即可。”   小月光对徐妧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闻言接连点头:“我都听师姐的,一定不会乱说乱跑, 会乖乖听话!”   徐妧在传送法阵前停下,低下脸看她,眼底露出一丝笑意,道:“法阵启动后会有些微颠簸,若感到晕眩,抓紧我就好。”   小月光嗯了一声:“师姐放心,我不怕的啊啊啊——”   随着徐妧朝操纵法阵的同门微微颔首,踏入法阵的两人瞬间被启动法阵传送至目的地,强大的阵法力量抵御着危险,同时也带来颠簸和拉扯感。   下一刻,两人身影出现在了万剑山的外围区域,身后传送法阵的光芒渐淡,最终隐匿了起来。   等候在此的万剑山人上前行礼,为首者微笑道:“阁下便是太和宗的徐妧徐师姐吧?久仰大名!在下石道南,此次负责带二位前往剑冢求剑之人。”   “有劳石道友带路。”   徐妧嗓音清冷,自有一种疏冷气质,却不会让人觉得她过于矜傲,石道南习惯了这类天之骄子的表现,在他看来徐妧已经很有礼数了。   “徐师姐客气了,随我来吧。”   既然知道徐妧是什么性格,石道南也就不再寒暄说些场面话,取出两根棕褐木枝向前一抛,登时变大化作可供飞行的法器。   在经过数道验明身份的流程之后,三人终于抵达一处峡谷口,此处云雾缭绕,往里看去,觉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峡谷入口的边上有座石屋,外头摆了张躺椅,上边躺了个女修,仿佛睡得正香,只有翘着腿的脚尖优哉游哉地一晃一晃。   石道南落地后先是回头示意了徐妧与小月光噤声,再朝女修走去,恭恭敬敬地轻声喊道:“邱师叔,弟子应楚禾长老之命,领太和宗二位道友来剑冢求剑。”   “邱师叔?”   “咳……邱师叔,这位便是齐峰主的亲传弟子徐妧,邱……”   没等石道南再柔着嗓音轻喊,躺椅上已经不见人影,转头看去,便瞧见邱师叔已经站在徐妧面前和她对视。   徐妧顿了顿,出于礼数,客气道:“弟子徐妧,见过邱师……”   “你是齐秋水的徒弟?”   “正是。”   “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近来可曾与哪个女修走得较近?这次你来万剑山,他可有托你带些什么或是口信?”   徐妧沉默一瞬,她从未得知过这位邱师叔的存在。   但既是长辈,徐妧还是摇摇头道:“身为弟子,晚辈不能背后议论师长。”   邱静虚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道:“知道了,那就是没有咯,行,看来这小子没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下次见面,打起来才好玩!”   “……”   说到这里,徐妧忽然想起师尊似乎有位提起就气得牙痒失态的友人,只是他都以疯子称谓来指代,并未言明姓名。   每每提起都不外乎‘一个用剑的非要和我打,还笑我使符咒的力气软绵绵。’‘扯呢么这不是,看我不钻研出绝世剑符打死她个憨瓜!’“自打一重境就和我比,简直是疯子,不就是砸符咒砸赢她一回么,犯得着记仇到现在吗!?”   邱静虚笑了笑,也无所谓徐妧在想些什么,懒洋洋道:“凭你师父的地位和你这小家伙的实力,怎么到这会儿才来剑冢?”   “算了,也和我没关系,随我来吧,剑冢开启后只许一人入内,顺着路直往里走便是,若得灵剑认可,自会飞至你们手中。”   “每把灵剑都有自己的脾气,或许你们两个资质不俗,能得数把灵剑认可,但也别太贪心,否则灵剑彼此打起架来,只会让你们落得个鸡飞蛋打一无所获的结局。”   邱静虚说着话,将徐妧和小月光带到了峡谷入口处,离踏入峡谷仅一步之遥。   “你们两个,谁先进去呢?”   “有劳邱师叔了,先由我这师妹入内求剑”徐妧先是拱手向她道了声谢,旋即垂眸看向小月光,淡声道:“去吧。”   小月光眼神清澈,仰起头与她对视,像是得了鼓励一般,眸光明亮些许,点点头朝邱静虚道:“辛苦邱师叔助我入剑冢。”   邱静虚略略歪着头打量她,敏锐的感知力让她隐约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奇特,一时间却又看不出更多。   到底是别宗弟子,就算看出哪儿奇特了,也和她无关,倒是觉得小姑娘虽年纪不大,但严肃着学师姐行礼道谢有些可爱。   邱静虚笑着挑了挑眉,道:“不辛苦,只是这求剑也并非绝对有所获,若是不得灵剑认主,出来可别哭鼻子哦。”   逗弄小孩这种事,她觉着可太有意思了。   徐妧闻言神情未变,只是鼓励地看着小月光,邱静虚所言或许不合时宜,却也是事实,此刻说出,大抵可以归结为高人的恶趣味。   小月光受到鼓励,心底的紧张很快都化作努力保持的沉着冷静,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师姐丢脸,更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厉害,终有一日,能够追随在师姐左右,而不仅仅是被视作孩子一般保护着。   轻呼出一口气,小月光踏出走进峡谷的一步,眼前景色晃动,最终定格在一片插满各式灵剑的熔锭堆上。   目光所及之处向后无限延伸,皆是这样的场景。   在外边,徐妧静静地看着小月光的背影,面上神情不起波澜,看不出任何在意的情绪。   邱静虚笑道:“你对这小姑娘似乎颇为在意,难道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徐妧道:“晚辈尚在问道摸索,岂敢轻易收徒,只是这孩子与我有些缘分,如今又是同门,自然在意。”   “我观她的资质不错,可惜心性尚且稚嫩,要想求得灵剑不难,可惜小姑娘似乎不止满足于寻常灵剑,心气倒是不小。”   能入万剑山剑冢的灵剑,即便在此处谓之寻常,放在太微垣也是能够引起争夺的品阶。   邱静虚对小月光的评价不低,但她的言外之意,却有着几分遗憾,倒是对徐妧之后入剑冢的表现有些期待,天之骄子见多了,便只会对其中表现更为卓越之人感兴趣。   “徐妧,你是风火双灵根?”邱静虚思索道:“剑冢内,辅佐或是对这二属有增益的灵剑倒是不多,但都品阶不低,我记得有一把七品春风剑尚未认主……”   徐妧回神,语气平静道:“多谢邱师叔提点,但晚辈此次前来,并不打算入剑冢求剑。”   “不入剑冢?那你……”   邱静虚好奇心起,正要顺着话头问她缘由之际,却预先感应到了剑冢内即将发生的变化,瞬间扭脸看去,一双丹凤眼越睁越圆。   徐妧亦是若有所觉地望去,在看清楚剑冢内景象之时,先是有些惊讶,可待想清楚以后,又恢复了无波澜的神色。   剑冢内,几乎每一把灵剑都在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剑鸣之音,一把两把灵剑发出的剑鸣或许只有靠近才能听见。   但数十把、上百近千把灵剑呢?   剑鸣之音中,其势各有不同,却都组成一道清越通透的龙吟剑鸣,于剑冢盘桓萦绕,久久不绝。   站在这些灵剑中心的小月光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闭眼仔细感悟,片刻之后,又忍不住睁开眼,稚嫩面容上甚至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   石道南最是怕这位邱师叔,本来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做个合格的带路工具人,可见到这场景,实在忍不住震惊地喃喃道。   “这……是弟子看错了么,所有的灵剑,竟都在……”、   讨好那小姑娘!?   石道南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感受,身为万剑山弟子,不管为人处事如何,心中都始终有着一份源自身后大宗的傲气。   剑于他心中,更是堪比性命般重要的存在。   石道南看着那些灵剑花式展现自己的场面,脸色愈发苍白,他……好羡慕。 第82章 如何得罪   徐妧知道以小月光的特殊……   徐妧知道以小月光的特殊体质, 定能于剑冢之中求得灵剑,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看了看两眼放光的邱静虚, 于心中淡淡叹了一声。   作为剑修大宗,万剑山多得是行事执拗之人。   尽管知道太和宗于万剑山交好数载,不会被太过为难,但恐怕少不了麻烦与纠缠。   剑冢内,千把流光溢彩的灵剑终于按捺不住,锵啷啷从熔锭上脱离飞起, 谁也不肯让谁, 竟是莫名其妙地围绕着小月光飞转成圈。   剑光霎时璀璨若水。   这时从后方天空落下数人,为首者头发花白, 负剑大步走来,锐利目光未掠过在场其余人,只专注看向剑冢内的情况。   “你便是太和宗的弟子?此女有剑主之姿, 修你们太和宗的道,不合适, 本座已传信于楚宗主, 将此女留在万剑山修行, 而现在, 本座将携弟子在此为她护法”   “所有灵剑皆要认她为主,尚需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 既然剑冢暂时无法入内, 本座便应允你入秘库择一物件当做弥补。”   邱静虚偏过脸看了老者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诚然,邱静虚虽与齐秋水是好友, 但正如老者所说,小月光有剑主之姿,这并非是单单的天资卓越,万剑山身为人道顶尖大宗之一,从不缺天之骄子。   可能够镇守宗门乃至整个人道的存在,却实在难遇难得。   衡量失去拥有剑主资质之人与太和宗的交情,老者根本无需多加思考便能做出抉择,他也相信,万剑山上下都将会是和他一个想法。   徐妧语气平静道:“前辈好意,恕晚辈不敢受之,至于她,虽为我太和宗弟子,但更是心智健全之人,即便宗门准许贵宗请求,也应当先问过她的意愿。”   众人闻言,反应俱是惊诧不已,又都很快掩饰起来。   老者侧目瞟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天底下岂会有剑修能拒我万剑山相邀,就算她不愿,也只是小孩子不懂此事于她修行而言有多重要。”   “你既然是她师姐,又年长几岁,怎会不明白这个中道理,罢了,本座何须同你一个小娃娃解释那么多。”   “来人,送这位太和宗高徒入山休息,是去还是要在秘库内择物,皆由她自行决定。”   徐妧抬眸,眼神清冷得犹如淬了冰,她看着逐步靠近自己的万剑山弟子,道:“晚辈明白前辈此举是因惜才,可总该讲讲道理。”   老者才舒展的眉头又不耐皱起,道:“如此顽固不明晓事理,还是将你送回太和宗,由你家师长好好教教规矩去!”   话音落下,不见老者有什么动作,却有强大灵力波动荡开,直指徐妧。   一旁的邱静虚脸色微变,她是知道太和宗掌权一代对徐妧有多在意偏爱的,事关剑主资质,万剑山想要争一个弟子,不过是多让些好处和潜在利益罢了。   可徐妧,绝不能轻易动得。   但老者已是七重境的修为,出手毫无征兆,待邱静虚反应过来要拦之时,意图击飞徐妧的灵力已经袭至她面门。   徐妧内心平静,一瞬间衡量过如何应对,以及之后发生的结果。   随后风火灵炁释放,与袭来灵力狠狠相撞,峡谷入口外顿时尘土飞扬,如同异兽嘶吼怒嚎的声音炸开,大多数万剑山弟子不得不祭出灵剑抵御余波。   邱静虚对徐妧能够抵抗老者一击亦是讶异,当即反应过来,对这位执剑长老说道   “黄执剑,她便是齐秋水的弟子徐妧,即便你此刻心切,也万不能如此对待,还请快快收了神通。”   黄秋礼冷哼一声,看着她,传音道:“邱掌剑莫不是忘了师叔祖即将飞升,若我万剑山不尽早培养出镇山剑主,大劫之后,又能分得几成气运?”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徐妧是何人?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态度强硬,若不能在此刻将那女娃留在山中,此后岂不更难。”   听他此言,邱静虚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徐妧,眼神略有些复杂地错开了目光。   搬出大局这座山,邱静虚的确无话可说,更何况万剑山也并非真就蛮不讲理,若不是真的重要到关乎此后宗门兴衰,想必黄执剑也不会如此态度强横。   黄秋礼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运转功法,致使灵力冲击势头愈发磅礴。   “前辈当真执意这么做?”   徐妧并非要掌控小月光此后人生一切决定,反倒是希望小月光能够随心而定,才会选择阻拦,万剑山与宗门如何商议,是他们的事,这前提应当是小月光愿与不愿。   眼前这人,理由不论多么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占据大义高地绑架了他人。   黄秋礼沉声道:“你一介小辈,眼界太低,本座姑且不与你计较,但若还要再在此胡搅蛮缠,便莫怪本座替你宗门师长教你何为规矩。”   徐妧淡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晚辈便要得罪了。”   “呵……”   黄秋礼注意力一半放在剑冢内,闻言却都落在徐妧那儿,只觉她实在是被太和宗娇惯宠爱得不知天高地厚,又可气又可笑。   黄秋礼表情微沉,睨她一眼:“本座倒要瞧瞧,你能如何得罪。”   一直乖巧当只跟宠的小嗷呜掀起眼皮瞥他,旋即不屑地咕了声,糟老头子还想和徐妧打架,若不是知道怎么打也不会严重到需分生死,它指定要挠死这老头儿。   徐妧与白虎结契,能够轻易掌控风火炁眼的能量倾泻,何况又有之后吸收的离汐异火本源及雷元在。   何须动用绝影。   既然老者率先动手,徐妧也就不再同他客气,讲什么礼数了。   因为黄秋礼只针对徐妧出手,因此万剑山弟子并未退离此地,正默不作声守在四周看戏之际,忽然感觉到脚底下的大地隐隐颤动。   “这……”   “你们感觉到了吗?”   “难不成是长老他……不应当,那太和宗弟子据闻修为是在五重境,犯不着如此大动静制伏,长老岂会这么冲动。”   “莫不是剑冢里有了结果?”   万剑山弟子们窃窃私语,倒也没什么担心的想法。   可随后,在他们周围的四个角落里猛然大地碎裂,清风徐徐、烈火翻腾、水色清莹、雷光涌动,四属灵力成形蔓延,相互之间衔接成一道封锁禁制。   此时再无人关注剑冢,除黄秋礼和邱静虚以外,无不是怔愣惊愕地抬头看着这四属灵力形成的封锁禁制。   徐妧感受着灵脉内汹涌流转的四属灵炁,抬眸直视黄秋礼,随心念而动的,是天罚降临一般的攻击落下,直指已下意识召出灵剑备战的黄秋礼。   境界意味着修炼者能够容纳动用多少力量,心境意味着能够掌握多强大的力量,而不迷失在力量带来的强大之中。   换言之,如果五重境意味着修炼者能够容纳大湖般的力量,那么七重境就近乎一条大江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现在徐妧展现出来的强横,便几乎摧毁了所有万剑山弟子的认知。   即便是天之骄子、天纵奇才,即便是太和宗倾尽全力培养,再如何受大能宠爱给予珍宝灵物。   好吧就算徐妧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是合理的,可她的心境究竟凭什么能够承受动用这股力量带来的影响!?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比起其他人心底的震惊,表情看不出太多情绪的黄秋礼,内心的震惊实则犹如翻江倒海。   隔着重重色彩交叠的灵炁,黄秋礼看不见此刻徐妧究竟是什么表情,他被迫御剑使出道道剑诀抗衡徐妧的神通术法,逐渐认定徐妧在他态度强硬的阻拦下,已经失控了。   基于这一判断,黄秋礼眼中也多了抹厉色,若是如此,便只能是动真格的与徐妧交手。   然而身后传来邱静虚的声音,将他拦下。   “黄执剑,莫要冲动。”   黄秋礼一听只觉荒谬,扭头看向邱静虚,顺势挥出数道剑气,绞碎了朝他坠落的雷火,但他身侧浮于空中的灵剑光泽却黯淡了一丝。   待看清楚邱静虚身影时,饶是心境足够坚固,黄秋礼也没能稳住心神愣了愣。   目光再迅速向周遭扫去看遍,黄秋礼面上神情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也明白为何邱静虚会阻拦他。   整片空间,唯独他一人遭受徐妧的神通术法,即为‘我针对你的针对’。   此时黄秋礼简直骑虎难下,既不能动杀心下死手,又实在拉不下脸率先低头,可徐妧攻势毫无减弱趋势,反倒是他心底渐渐升起烦躁。   片刻之后,四属灵炁犹如潮退消失。   徐妧一脸神情平静,衣衫猎猎,清冷嗓音不掺额外的情绪,道:“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原谅则个。”   如何得罪?   如此便是。   待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歪着脑袋打量黄秋礼那好不精彩的表情,咧嘴发出有些怪异的声音。   在众人耳中听来,就像是……带着不掩嘲意的大笑一般。   黄秋礼眼神几度变化,最终化作冷静,知晓此事只能是从长计议,至少要像徐妧所说那样,等剑冢里的小姑娘出来再说。   “早有耳闻齐峰主得一高徒,实力强横无双,品行稳重,闻名果然不如见面,方知传闻不假。”   剑冢里择剑的小姑娘,必须要拜入万剑山内,黄秋礼改变的仅仅是态度,却也足以让万剑山一众弟子暗暗倒吸凉气。   同样是宗门弟子,对比未免太大了些。   徐妧平静道:“都是师长教导得好。”   这表情和语气,搭配上怪笑完才把嘴合上却没停下用圆溜溜眼睛打量他们的小嗷呜,嘲讽意味简直浓厚至极。   黄秋礼到底是七重境境界,并非心性偏激极端之人,倒也很快将那些杂乱情绪收敛,转过身看向光芒已经开始淡下的剑冢。   “稍后你与那小姑娘还是先随本座入山中饮杯清茶,本座也不与你说太多客套话,此事该如何商榷定夺,需等得楚宗主回信答复,但本座许诺,本座与万剑山绝不会为难你与小姑娘分毫。”   此前无论徐妧冠以多少特殊来头及多大的名气,终归是虚的,黄秋礼近乎解释的一番话,亦是因为徐妧的表现而认可了她。   剑冢禁制消失,小姑娘面上洋溢着笑容,身后追随三道流光,蹦蹦跳跳地朝徐妧跑来。   “师姐!我我我得到三把灵剑!”   就像是刚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小月光激动而又急切的想要和徐妧分享,不论是收获,还是她的激动和开心。   徐妧神色淡淡,却也在此刻垂眸看向小月光时,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在旁看着这一幕的黄秋礼眼神凝重,与身侧邱静虚对视,看懂了彼此眼中神情的含义。   从小姑娘这儿着手的机会已然不大,看来只有以万剑山的名义,去与太和宗商榷这件事情,才有足够的把握了。 第83章 误会   当下之急,自然是先把人留在……   当下之急, 自然是先把人留在万剑山。   黄秋礼看向徐妧,沉声道:   “方才老夫虽是一时情急,但也多有得罪之处, 如今剑冢内情况你亦见得,无法再让你入内求剑,不如便由老夫做主,入万剑山内,可随你任择秘库一物,权当补偿。”   说罢, 他见徐妧神情无波无澜, 顿了顿,解释道:“此弥补, 绝无其他额外要求。”   为了能将剑主资质留下,黄秋礼也算是拉下老脸了。   徐妧清楚他们的打算,并不觉恼怒, 这位执剑长老的所作所为,不外乎人之常情。   碰到此等可遇而不可求的资质, 足以影响到万剑山往后发展, 徐妧自是可以理解, 只是难以认同。   凡事若太过强求, 只会适得其反。   但这个道理,想必他与万剑山都明白, 却会故作糊涂。   徐妧淡声道:“黄长老客气了, 晚辈与师妹从未来过万剑山,既得长老相邀,不敢推辞,至于长老所言补偿, 晚辈不敢受。”   小月光也从这奇怪的氛围里,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她小心翼翼挪到徐妧身边,几近依偎着徐妧。   “师姐……”   “稍后你便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徐妧垂眸看她一眼,安抚地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   “有我在。”   黄秋礼见她这个样子,迟恐生变,当即召出飞行法器让众人踏上,往剑山飞去。   “咳,小姑娘,吾乃万剑山执剑长老,此次也是偶然被你于剑冢内引发的变化所惊动,起了惜才之心。”   黄秋礼那张贯来只有严肃神情的脸,硬生生挤出抹温和的微笑。   “你对灵剑如此喜爱,想必也听闻过万剑山之名吧,稍后你便可见得剑山风光。”   “剑山中大能诸多,无不是难有人能与其并肩的惊艳绝世之辈,若你感兴趣,亦可请教他们的指点,他们为人亲和,自当倾囊相授。”   一众弟子听得保持缄默,不敢说话。   小月光则是越听越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努力释放善意的老者,看起来顿时犹如大人口中的拍花子,连忙抓紧徐妧的衣袖,用力地抿着嘴。   “我不喜欢!”   黄秋礼一怔愣,皱眉道:“不喜欢什么?”   小月光不想看他,藏在徐妧身侧,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我不喜欢剑山!”   黄秋礼脸色微沉,只当她是小孩心性,不知这是一场泼天的大机缘,便耐下性子,还想再说点关于万剑山的事,来吸引小姑娘。   徐妧微微皱眉,嗓音清冷道:“黄长老何必如此为难小辈。”   她抬眸与黄秋礼沉肃目光对上,亦丝毫不惧。   黄秋礼知道徐妧的厉害,以及她在太和宗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只好暂时将心中激动情绪压下,加快法器飞行速度。   万剑山倒也不负其名,穿过护山大阵后,一时间难以数清的山峰宛若万把利剑刺入大地。   大气磅礴之势扑面而来。   黄秋礼命弟子将二人送去迎客山处,自己便匆匆去请掌剑。   坐在山坪的石凳上,小月光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犹豫了好几次,不停抬头看徐妧,又低下脸绞着手指。   徐妧平静道:“想要说的,说便是了。”   小月光这才有些紧张地轻声问道:“师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万剑山的人……为何那么奇怪?”   徐妧看着她,清冷眸光中倒映出小姑娘紧抿着嘴的模样,显然是猜到了些。   “你于剑冢内引发异象,被他们视作拥有剑主资质,这其中根据为何,我不清楚。”徐妧垂眸看她,道:“万剑山自创建以来,只出过两位剑主。”   “一位起剑杀退三千妖族、魔修飞升者,换取太微垣至今不受妖魔奴役。”   “另一位剑出洞开天门,辟开一条太微垣修士自己的登天大道。”   “太微垣人族无数,能有剑主资质者已是凤毛麟角,可成剑主之人则只有一个,他们或有私心致使略显急躁,却也不失大义。”   小月光听得紧抿着嘴,低声道:“师姐……”   徐妧嗯了一声,等着小姑娘说出下文。   小月光怕自己这么想,会显得不懂事,她踌躇道:“我不想离开师姐,在宗门里修炼,听长老们授课,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很好。”   徐妧拍了拍她的头,道:“同你说这些,并非施压。你若清楚这其中好与坏,想清楚了,做出自己的决定即可。”   破空声自远而近传来。   徐妧抬眸望去,淡声道:“不论你要如何抉择,眼下你仍是太和宗弟子,便无人能逼迫你做出不愿做的决定。”   小月光心里顿觉有了底气,哪怕徐妧没看她,也用力点了点头。   说她没志气或是不懂事也无所谓,小月光实在没什么大志向,哪怕落地这些男男女女看向她的眼神无比慈蔼灼热,哪怕成为那什么剑主可以很厉害很厉害,她也不想离开太和宗,更不想离开师姐。   留在太和宗修炼,她一样能有力量,像师姐那样行好事。   李望秋乃万剑山此代掌剑,她得知太和宗此次来求剑的弟子中,竟有一位身承剑主资质的弟子,既感惊讶又觉欣喜。   但在瞧见那小姑娘紧张兮兮躲在徐妧身边的场面时,便忽然明白执剑长老为何会说有些麻烦。   来时路上,李望秋已通过特殊神通与楚清越交谈过几句,她以为楚宗主会理解身为掌权者,遇到这种事情应当明白以利为重。   却不曾想楚清越只回一句凡事皆由弟子徐妧决定,便不再回应。   李望秋早有耳闻太和宗对这个弟子极为看重,但怎么也想不到,竟连此等大事,也敢草率交由徐妧做主。   但既然楚清越身为一宗之主,又岂会如此儿戏。   剑主资质固然重要,但楚清越这般表态,其含义亦值得李望秋在意。   “你便是徐妧?”李望秋面上不显心中种种,微微笑道:“这般年轻,竟已是五重境的修为了,太和宗能得你这般良才,幸甚!”   徐妧不卑不亢道:“太和宗弟子徐妧,见过掌剑,掌剑谬赞了。”   小月光也在她身旁站直,抿着嘴行了个弟子礼,道:“太和宗弟子月光,拜见掌剑。”   李望秋没用神通当面探查小月光的体质,反而招呼徐妧和小月光落座,便有人送上香茶、茶点,她不提让小月光转拜入万剑山一事,反而寒暄般关心起徐妧的修行。   “听闻你曾在北楚起剑,其势竟引动雷劫凝聚,看样子,是把绝世灵剑啊,灵剑易得,绝世灵剑却实乃可遇而不可求。”   “掌剑言之有理,不论绝世或普通,得之皆乃机缘,用着趁手,便是好剑。”   “嗯,太和宗历来修道练法攻制符,似乎并无足以配上绝世灵剑的剑诀?这灵剑纵然自身不凡,也需同等绝世的剑诀驱使,方能物尽其用。”   李望秋一脸和气,说罢,朝小月光笑了笑,又看向徐妧。   “徐妧,你以为如何。”   徐妧素来神情清冷,叫人难以探究其心底所想,现在也是如此,目光低垂落在桌案上,平静说道:   “以掌剑境界,此番感悟,自然不是我这般小辈能够随意置喙。”   “但说无妨。”   “剑可由人锻造,亦可先天蕴生,剑诀则皆由人所撰,剑有灵,谓之灵剑,得灵剑者亦可自悟自撰剑诀,前人道路虽可大步行走,始终却可得见之……”   宛若清泉击石、泠然动人的嗓音顿住。   这让在旁听得各有所思的众人,俱是随着她的停顿而一愣。   李望秋本是听出了徐妧的言外之意,正如她说的话意有所指,徐妧也是如此。   可没想到听着听着,徐妧双眸似乎藏风纳气,隐见流光浮动,身周气机更是不断加剧流转之势。   李望秋无奈起身,掐了个法诀,众人眼前一花,便被轻柔力量推离这山坪。   抬眼望去,山坪内岚烟缥缈,难见那道身影。   只听得李望秋含笑道:“果真天资卓越,她的剑道资质,已然不低于我等。”   说罢,李望秋于心底叹了一声,她看小姑娘极其依赖徐妧。   而徐妧其人,于太和宗内外之名声有口皆碑,地位更是非常人此般年纪能够有的崇然。   见上一面,说上几句,李望秋便知道于这盛名之下,恐怕还要藏拙了。   黄执剑在旁本想提醒掌剑一声,谁知她却对徐妧给了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竟有些怔愣。   这时候,身旁却又突然生变。   李望秋与黄执剑一前一后察觉不对,当即转身看向被几道无形屏障护住的小姑娘,她怀中抱着三把灵剑,锋芒处寒光流动竟不伤她分毫。   小月光被这么注视着,下意识把剑抱得更紧,若不是灵剑已经认主,现在已经将她切成了三份。   “师姐同我说万剑山是有大义的地方,绝不会强人所难,可你们……可你们……”   一股锐利剑意缓缓荡开,李望秋果断拂袖将修为较低之人送走,双眼紧盯小月光。   小姑娘绷了一路的心弦,在此刻突然不见徐妧身影之际,瞬间被扯紧。   李望秋眉头微皱,看向身侧表情难看的执剑长老,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有隐瞒?”   “罢了!”   “此时不宜追责,快随我结阵,将她施展出的力量封禁于此。”   黄执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根本说不上话,他哪能想到会有人听了万剑山的名,还能够按捺住不感到激动的。   下一刻,自小月光体内爆发出一阵撼天剑意,其势就连李望秋也隐感皮肤刺痛,更是惊得数座山峰上建筑内接连飞出无数身影,齐刷刷往此处疾飞而来。   “把我师姐还给我!”   小月光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怎么了,她只知道心底藏了许久的委屈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了出来。   清脆稚嫩的声音稍显嘶哑,可其中情绪却令闻者皆是一惊。   控剑阵竭力稳固住这股剑意肆虐的李望秋,再好的养气工夫,也遏制不住地瞥了眼黄执剑。 第84章 猜测   剑山数位执剑长老被纷纷惊动……   剑山数位执剑长老被纷纷惊动飞至此处, 连忙御起剑诀,助掌剑一臂之力。   黄秋礼此时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他觉着自己只是为了万剑山才会如此激动, 毕竟这数百年来,得见剑主资质之人算上那小姑娘,也不过两人。   另一人便是多年前出外历劫,而后又低调归来,闭关多年至今不曾露面。   其余剑山弟子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得这座山坪剑光惊天, 不敢以肉眼直视, 恍有割裂之感。   掌剑李望秋神情微凝,传音与诸位执剑长老, 商量好众人稍后一同发力,小姑娘心性单纯,却也使得她所想所为易变偏执激烈。   而小姑娘眼下情绪激动, 竟是引动了剑山积蕴多年的势与意,李望秋恐她伤了自身根基, 以及那些来不及撤离的弟子, 只能选择以这种硬碰硬的方式解决。   唯有数人联手, 以力破力。   执剑长老修为俱是六、七重境之间, 合力出手,气势亦是无比磅礴, 大有搅动山石与风云的景象。   万道剑气、涌动剑光, 皆直指那道小小身影。   小月光被如此针对,自然更是将他们当成了坏人,心底里的愤怒越发失控,一想到师姐也会被他们这些坏人伤害, 神魂中锋锐的先天庚金之气便彻底爆发。   山坪处,宛若晶簇般向外呈半圆扩散增长的庚金之气凝为飞剑。   小月光抱在怀中的三柄灵剑也随她意念飞了出去,仿佛也受到了庚金之气的洗炼,流光愈发明亮灼目。   由李望秋与诸位执剑长老联手施展的剑阵,亦是同时结成,自半空倒飞向山坪处。   可在这动静闹得仿佛山崩地裂时,小月光周围陡然浮现几只白鹿,悠然地绕着她踱步轻呦。   “诸位之于我与师妹而言,都是前辈,倘若一开始不显露那般激进态度,又岂会闹到这般田地。诸位,不妨收了灵剑,坐下好好说话。”   徐妧清冷嗓音轻而有力,在这处处都是锐利刺耳的呼啸声中,仍能飘入众人的耳朵里。   顿悟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   但既然碰上了便是好事,绝影剑内的神通,以徐妧目前修为尚不能随心所欲地使出。   强行运转神通,就会造成心劫里所经历的那样,以她的身躯、神魂为透支代价,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而今徐妧借着顿悟的时机,以那几道神通为形,感悟天地法则变化,依形填骨,逐一完善出相应剑诀。   唯独最后一道神通,徐妧怎么也无法在心中绘出其形,看得见、记得住,念头引剑意流转却不能成形,开了个头便似乎承受不住地自行溃散。   徐妧对此倒是不强求,从顿悟状态中脱离回神后,注意力便被小月光弄出来的大场面所吸引。   万剑山众人结成的剑阵之势已成,并非他们愿意散去就能够轻易做到的。   徐妧神色平静,朝小月光走去。   即便已经走进倒飞剑阵的范围内,慑人的锐利剑意难掩绞杀割裂感,徐妧也只将目光落在小月光带有两道泪痕的小脸上。   庚金之气隐有失控势头,可在徐妧走近时,乖顺地往两旁生生挤压退去。   “师姐!”小月光有所察觉地睁开眼,顿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眼见着那道身影与熟悉的面容出现,小月光心里头的委屈一股脑往外冒,只想扑到那袭青白衣袍之间大哭,但头顶剑阵虎视眈眈,她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便带着哭腔委屈喊道:“他们欺负人,师姐,他们都是坏人!”   徐妧墨黑的双眸向来只有疏冷神色,此刻却多了几分暖融,与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其中或有些误会,但你不必想太多,藏在你体内的力量即便不是今日此事,也终有一日会随某些缘由而出现,凝神、静心,守住心神运转筑基法诀,试着掌控它。”   “……”   黄秋礼见状脸色变了又变,似要张嘴说些什么,李望秋当即低声呵斥道:   “还嫌不够丢人么,难不成你看不出来徐妧这么做的用意?”   “那孩子心境尚且稚嫩,方才我等行径实乃无奈之举的下下策,但后果轻则使她心境蒙尘、执念横生,重则致使资质有损,无论是何种结果,倘若太和宗问责,你我都难以担待得起!”   黄秋礼被这般当众呵斥,也只能受着,脸色沉如水地听从命令,竭力压制剑阵不落下。   李望秋见黄秋礼这般神情,于心中无奈低叹一声,世人不解太和宗为何如此重视培养一名年轻弟子,可今日得见,至少李望秋自己已是明白了。   若万剑山能得此弟子,又怎会担忧门派往后数百载的景象呢。   徐妧倒是没想过小姑娘在心底将她视作这般重要,但无论如何,逢此力量爆发觉醒之际,唯有好好引导,才不会让小月光于日后修行留下不可弥补的影响。   “师姐,宗门和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实际上小月光也在承受着趋于失控的力量带来的疼痛,但她还是紧抿着嘴,低声问出心底的不确定。   徐妧撩起衣摆,在小月光面前蹲下,墨黑眼眸中神色认真,“如你不愿,自然不会,你是人,并非用作交易的物件,宗门更无须靠易弟子而得到什么。”   小月光吸了吸鼻子,于是闭上眼,用心感悟体内流窜的力量,找寻它的本源,并运转长老教导的筑基法诀,去试着引导这股流散的庚金之气。   这时,打远方传来一道不耐声音。   “何事喧哗,扰我好眠。”   随这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柄宽如门板的重剑,无端浮于山坪上空,带着声音主人的那股子不耐烦,随意地拍了下来。   徐妧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绝影剑出,清越剑鸣带动意、势,化作道一面慈眉善目、一面怒目而视的佛陀,抬手轻拈重剑,两者相触瞬间,剑气迸发,竟将剑阵直接击溃。   重剑之力,不过那人随意一式。   而与其抗衡的徐妧,却几乎将积蓄的灵炁消耗一空,若不是炁眼蕴生灵炁的速度极快,她所使出的那一式剑诀只会瞬间消散。   万剑山众人因剑阵被生生击溃,而受不同程度的反噬,但也破了僵持局面。   唯有小月光,仍被徐妧以自悟剑诀护住。   李望秋既恭敬又略带讶异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吾等无意打扰师祖休憩,多谢师祖出手相助。”   旋即便飞落山坪,知道小月光对他们保持戒备,识趣没再靠近,李望秋看向徐妧,轻声道:   “事情发生到如今地步,并非万剑山所愿,但事已至此,万般缘由也不能为我等所为推托。眼下她仍需时间调息,不若你与我小谈片刻。“   换作其他门派世家势力所重点培养的弟子来此,李望秋都不会以如此态度面对。   且不论太和宗表露出的深意意味着什么,单说徐妧自身实力与处事能力,就足以让李望秋以同阶之心去看待她。   徐妧今时尚且年轻,就有如此心境与实力,他日即便不继任太和宗宗主之位,于人道而言,也定是举足轻重之人,李望秋身居此位,所思所想便要比旁人多得更多。   徐妧瞥了眼情况趋于稳定的小月光,微微摇了摇头,“晚辈仅是太和宗一弟子,李掌剑有何事要说,不妨与我们宗主相谈。晚辈只待师妹恢复,便携她归宗,还望掌剑与万剑山,不再阻拦。”   一些事因阴差阳错而发生,却也让徐妧瞧见小月光心中彷徨脆弱,那座小渔村里的经历,父母的离开,即便小月光再如何努力掩盖,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徐妧收回目光,看向李望秋,“唯有一点,恕晚辈大胆,若这孩子不愿,有些事,还请掌剑莫要以所谓大局压之。”   李望秋见徐妧说罢后眉眼微垂,但不掩神情凭添锋芒,便于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不显,“这是自然。”   庚金之气缓缓收敛入小月光体内,这时谁也没察觉到山坪中忽然多出了一人身影。   那人长发胡乱披散,所着衣袍像是不合身,宽松得有些邋遢,一脸的胡须短茬泛青,毫无万剑山诸位剑修那股昂扬之意在身。   他看着闭眼驯服力量的小月光,神情渐渐变得迷惘,又似是挣扎,怔怔低喃道:   “囡囡……”   “囡……是谁?”   低微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引起了李望秋和徐妧的注意。   李望秋偏过脸看去,面上神情顿时闪过一丝惊愕,连忙低头行礼道:“弟子李望秋,恭迎师祖!”   徐妧亦感讶然,但见得李望秋口中那位师祖的反应时,又想到了些什么,眼底的讶然顿时消失,化作一片平静沉然。   那人一脸的惘然迷茫太过明显,内心显然十分不平静,以至于外泄一丝气息,似山岳般强大的威压震慑了众人。   他嘴唇轻颤,小心翼翼地朝小月光走去。   下一刻,徐妧已出现在他与小月光之间,抬眼看向这人,淡声道:“还请前辈莫要扰了晚辈师妹的修行。”   任凭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徐妧也不容有人打断小月光掌控自身力量的时刻。   宁静云察觉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多年来沉寂似灰烬的心,终于有了再度跳动的感觉。   但那孩子却被一个陌生女修遮挡住了身形,他本欲将人拂开,却在听见她所说的话时,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是,让她好好修炼,谁也不得打扰。”   黄秋礼与其他执剑长老见到这一幕,俱是向李望秋投去询问目光。   李望秋也是满腹疑惑,但多少猜到了些什么,若是算一算师祖历劫归来的时间……心中猜想便更多了几分确定。 第85章 只此一面 万剑山山坪处。  此刻只剩……   万剑山山坪处。   此刻只剩下徐妧、被唤作师祖的男子, 以及清醒回神的小月光。   有些出乎徐妧意料之外,小月光在看见不修边幅的男子时,反而毫无异样情绪, 只是走到她身边靠得近了些。   “她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男子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话是对着徐妧说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看向小月光。   徐妧略加思索,便知道这位万剑山的师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修行大道历来崎岖多坎坷,纵有那先天气运加身者,终归不过少数。   似徐妧这般被外人当做福缘深厚、资质绝世的, 可也经历了十数载炁眼撕裂愈合的痛楚折磨, 以及时刻被强大力量影响、摧毁神智的危险。   而这位万剑山的师祖,徐妧过去曾听大师伯对其感慨了几回。   论实力境界, 他乃太微垣中,当之不愧的第一人。   虽还未飞升,不论境界、实力, 皆已有仙人之姿,张狂些说, 纵使是天上仙人也难当他一剑。   九界归一处的天柱里, 他创下无数极具威慑的传说。   剑斩仙人, 荡邪诛魔戮妖。   独自一人便杀穿天柱上下。   但就算是这般强者, 该历的劫也逃不过。   若是雷劫,以他的实力不过是淬炼一回佩剑罢了, 若是心劫, 凭他心境更是难以被幻境撼动分毫。   偏偏来的是情劫。   徐妧不知他究竟如何度过情劫,但看小月光这般举动,似乎是对不上号,垂眸征询过小月光意见后, 便平静地回答了他。   云霄子看着满眼陌生,甚至隐隐带着些抵触看他的小姑娘,始终弄不明白他这会儿心底在想些什么。   似是发了一会儿呆,云霄子张了张嘴,将遮掩住双眼的枯发往后捋,语气干巴巴道:“你们随我来。”   徐妧微微皱眉,她眼下并非无要事处理。   尽管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对徐妧来说,事情分轻重缓急,碍于面子、人情乃至宗门交际往来之事,排不到解决镇北王那档子事前面。   正欲推辞,便瞧见他表情木然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上,又看向徐妧。   “来吧,说说你这只契约灵兽,说说你的打算。”云霄子好似睡不醒一般的眼睛睁大些许,“老夫时间不多了,若是你还记得一开始来我万剑山想要做什么,便随我来。”   说罢,他又恢复一副神色混沌难明的模样,耷拉着肩膀往山坪边上走去。   徐妧垂眸细思,身侧小月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师姐,要是这老伯伯很厉害的话,咱们跟着去看看吧?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小月光仰起脸与徐妧对视,细声说道。   “小月光,你可认得他?”   “啊?不认得……师姐,怎么了?”   徐妧微微皱眉,轻声道:“你,还记得关于父母的事情吗,小渔村里发生过的那些事,又记得哪些。”   小月光面上表情逐渐疑惑,她挠了挠头,有些低落道:   “我记得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海妖扬浪之下,那以后我便是吃百家饭和在海边摸些虾蟹小贝长大,直到渔村里的坏人想要将我抓去献祭给海妖,躲躲藏藏好久,才遇见师姐你。”   徐妧眸色微沉,宛若通透墨玉,倒映出小月光认真叙说过往的面容,丝毫没有半点异样。   “走吧。”徐妧果断反握住小月光的手,带着她随云霄子御空飞行。   似乎是嫌弃她们速度太慢,云霄子一拂袖,几片白云飘来,在徐妧和小月光眼前聚拢,围着她们旋转了几圈,待白云散尽,眼前顿时已是另一幅场面。   云霄子所居宫殿恢弘大气,唯独缺少生机,大殿立于山巅之上。   徐妧放眼望去,除了她与师妹、小嗷呜,还有万剑山的这位云霄子前辈外,就再无任何一个活物了。   “这世上让我看不穿的人不少,似你这般的,倒是独一个。”云霄子随便找了处白玉阶坐下,往后微微仰去,视线顺势看着徐妧。   徐妧神色平静:“前辈所言,恕晚辈不明何意。”   “真一庚辛金气隐现,我近来常有些觉察,但始终捉不住这一丝半点的痕迹,如今看来,果真是上界仙神降临。”云霄子怔了怔,道:“原是白虎圣君……”   徐妧看向他,清冷漠然的眼底终于泛起微微波澜。   须臾间,她似随意又迅疾得不留影地抬手拈住蝉翼剑刃,看向云霄子。   “前辈这又是何意?”   云霄子低头想了想,直言道:“我已是飞升在即,受九界法规法则所束,有些事,我知道却不可出手干预。”   “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更多,说到底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一件。”   徐妧指间微松,放开剑刃,平静道:“前辈飞升在即,已是半步仙人,言语之中又何必藏着机锋,让我这小辈来猜。”   这位足以称之为剑仙的云霄子前辈,出剑不带丝毫锐气,否则也不是徐妧说拦就能拦住的,也让她好奇对方这番举止言语的用意。   云霄子看起来有些浑噩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随性撩起枯草般的头发,坐到了地上。   还拍了拍地面,示意徐妧也坐下。   徐妧看了眼小月光,不知不觉间,小月光闭着眼站在那儿,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沉吟片刻,也不再纠结,索性席地而坐在云霄子对面。   “老夫修炼多年,经历无数,算不得万事皆知、万物皆晓,但此时境界看不破的命数,几乎屈指可数。倒是你,让老夫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虚虚实实竟有些难以分辨。”   云霄子说话的时候,像是习惯了往腰间一摸,落空了愣愣神,也不在意。   他眯着眼像是打量徐妧,又似看得极远。   “过去老夫常有个疑惑,世上哪来这般多得天厚爱之人,仿佛天下气运分十,仅三分福泽世间万物,剩下七分,落在了那些个泛泛之辈头上。”   云霄子一抬手,峰间缭绕云雾随他粗糙手指涌动变化,像是以指为笔,以云雾为墨,勾勒出一道道人影。   “直到前些年,我做了一个梦。”他说到这时,眼底神色略显迷茫,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梦醒以后,实实在在成了世人口中所谓的剑仙,亦发觉过去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以德不配位之辈,用通天动地之术,使其成为所谓天命之子,搅浑一池又一池的清水,直至浊不复清。”   徐妧默然与其对视,片刻之后,平静问道:“前辈如今修为已是何等境界?”   “境界。”   云霄子将这两字轻声重复一遍,好似随之陷入沉思,复而仰脸看天,一咧嘴,“与你说了这么多,乃至一些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想必你也明白我的用意。”   徐妧微微颔首道:“晚辈明白。”他所言,是交代此后他不能为之事,又或是将某些责任托付给了她。   “你同我虽只是一面之缘,却自有因果联系在此。”云霄子笑过一场,反倒是凭添几分豪气,“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可言,我不多问你,亦不多说。”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心中所想若不负天下众生便为之。”   云霄子道:“老夫亦有些事情想做,待到去往那所谓上界,正好以手中剑,斩了那些个妄图伸入太微垣的爪子,断了它们的念想!”   话音落下一瞬,整座山峰周遭风云涌动。   明明没有丝毫气机泄露,仍然导致这异象无端出现。   这位前辈看着神色浑浑噩噩,说话情绪几番转变,时而清醒,时而复还浑噩,可他每一句话,犹如堪破天机,洞悉万物。   历来能够踏破虚空,飞升成仙者并不在少数。   但即便成仙,实力依然会有高低之分。   或许他人到了临近飞升的境界,心境难控,有所飘然膨胀。   但以磨砺心志与己身为道之根源的剑修,断然不会这般,否则断的是他及执于手中灵剑的根基。   捋了捋刚刚得知的信息,徐妧内心泛起波澜,云霄子定是在境界超脱之际,窥探到了所谓天机,更是能够感觉到她拥有的‘系统’与天命之子们的联系。   但徐妧并不对此感到惊慌,若是云霄子对她拥有的东西有想法,凭二人之间实力差距,不必多说这么些话。   所以她依旧神情淡然,不失坦荡。   “前辈所言,晚辈明白。”   太微垣即便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得天独厚身承大气运的人存在,徐妧在这之前,对他们的存在有过不少猜想。   人本各有命,谁运气好些,谁运气差些,大多都无法超出自身实力之外,左右一些事情发展的结果。   纵有那承天命得大气运之人,至少不该是这般品性。   德不配位,便是徐妧对见过的天命之子的印象。   云霄子打了个哈欠,先前引动异象的气势犹如一个错觉,此时他就像个村野农夫,毫无剑仙高人之姿。   “老夫站得位置高,看得多了,索性再自持岁数大,告诉你一个道理。”他忽然笑了起来,“有些事若是要做,大可不必将大义挂在心头。”   “你们太和宗不总说什么行事只看本心么,这就对了,何须理会他人言说,拳头大就是道理。该杀的杀,要放的放,心无阻碍,来日我在上界等着与你再见!”   话音落下,徐妧便觉有清风拂面,下一刻,她已然被送到万剑山外的传送法阵边。   老前辈的声音仍在耳边懒洋洋地盘桓。   “堂堂万剑山,做不出那强迫一个小娃娃的事来,你且放心,老夫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断不会有人再为难她。”   “还有一事。”   “这镇北王命数已定,只不过,以老夫之见,此人,不该命丧于你手中。”   那座犹如松树般苍劲的山峰,老人翘着二郎腿随意躺在地上,眼睛眯了起来,像是要睡着一般。   待察觉到徐妧与她师妹的气息消失后,不知过了多久,山峰之上传来一声轻叹。   虽不知心中怪异情绪从何而起,乱遭的念头又如何梳理,但他总觉得,多帮扶徐妧一些。   或许……   或许……   能让谁往后过得更加安稳一些。   可到底是谁?   老人抬手挠了挠脸,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拿起被随意搁置在旁的剑,继续抗衡泄露天机后带来的反噬。   …   …   北楚王都一如既往的平和,   偌大王朝,知晓皇帝飞升在即的人并不算多,但也已经足够。   皇帝一旦飞升,举国气运势必发生变化,皇族血脉又有谁能镇得住,而这时候,是否能从中浑水摸鱼,谁人忠心、谁人为民、谁人为己,都成了平静表面之下汹涌暗流。   徐妧踏入北楚王都的一瞬间,便能察觉到数道意味不明的注视与她交错。   对北楚不少人而言,太和宗上下几乎就是把闹事两个字刻在了脑门上,全然没点人道大宗门的风度。   偏偏他们还就是人道大宗门。   打不过就算了,某种程度上,道理也说不过人家。   正当这些人揣测着徐妧为何突然只身一人来到北楚王都,太和宗难不成有什么想法,莫不是知道了他们北楚皇帝飞升在即的消息之时。   徐妧没有片刻停顿地入了内城,走到顾阁老府邸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红大门洞开,管家不卑不亢走下台阶,微微躬身道:“请徐姑娘随我来。”   徐妧颔首道:“有劳。”   阁老府邸算不得多大,能用朴素二字形容。   若是寻常文官府邸倒也不算出奇,然而这位顾阁老,论地位权势,在北楚王朝乃至整座太微垣,几乎可与镇北王并肩。   何况,他还是个凡人。   厅内几盏烛台静燃,加上屋外投进来的日光,倒也明亮。   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待徐妧一进门,目光便轻轻与她对视,并无种种传闻中的犀利如电那般逼人。   他寻常得仿佛是个乡野田间的农夫,皮肤粗糙有些微黑,半点也看不出个文人魁首的模样,更是不见养尊处优的气质。   徐妧神色平静,行礼道:“晚辈徐妧,拜见过顾阁老。”   “坐吧。”顾阁老示意道。   若说阁老有哪一处较为特殊,大概就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虽不至于其目光之下奸佞无所遁形,却也少有人能与他对视而丝毫不漏怯意。   顾阁老此前对徐妧的了解,只在他人言说与纸上情报中,今日得见,哪怕还未交谈,也觉其气度不一般。   盛名之下,其实未必难副。   “容许近些时日过得可还好。”顾阁老视线旁落,语气平常。   徐妧淡声道:“师叔他这些年来过得修身养性,是好是坏,晚辈身为弟子不好定论,若顾阁老有心过问,晚辈定会为您转达。”   当初顾师叔与花妖相恋,宗门尚未言明态度,便从北楚传来家书一封。   不过三行十八字。   却让顾师叔与花妖从此生不相见,看似没有任何风波争执,但明眼人皆能看出顾师叔当时背负的压力与无奈。   徐妧自然不会将心中对顾阁老的不满,轻易流露表面。   但也不会毫无芥蒂。   顾阁老笑了笑,“罢了,你这小辈也不必替他抱不平。”   “今日你来为了何事,老夫心中已猜得一些,便开门见山地说吧。”   他眼神沉稳,老迈地面容并无任何情绪流露,让人无法从中窥探出其心中所想。   “贵宗大长老境界之高,可谓是当世第一人,即便是北楚当今圣上,得一国气运加身,也不敢历九劫而飞升,宁可中规中矩,不去冒那稍不有慎便万劫不复的风险。”   徐妧眼眸轻轻一抬。   他笑道:“老夫年事已高,没什么该说和不该说的,想来你也不是胆小的,应当不怕听这些。”   徐妧点了点头,平静道:“顾阁老愿说,晚辈自然敢听。”   “近些日子,太和宗做了不少的事。”顾阁老道:“虽说楚宗主做事心思缜密,但毕竟牵连较多,难免会有些疵漏,好在老夫瞧见了,便顺势帮着掩一掩。”   他并未开口,管家却适时走了进来,双手托着一本极厚的书,送到徐妧面前。   徐妧接过这本书,将其翻开后,垂眸看去。   方方正正的墨字,记录下不少关乎镇北王被人怀疑、被调查的对话,有些看起来是无心之言,有些看起来则似乎是想利用这一发现从中牟利。   至于顾阁老所说的掩一掩是什么意思,徐妧大抵已经明白。   顾阁老见她似乎是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心底略有些满意,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镇北王此人,必然是狼子野心,他能酿成什么灾祸,不出奇。”顾阁老淡声道:“老夫大可再告知你一件事,尚未验明,真假不知。”   徐妧双眸不见波澜,像是听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道:“顾阁老请讲。”   “当年,镇北王尚未被封为异姓王之时,虽是神勇无双,却也非这般无敌。只是一次外邪与妖魔勾结入侵北楚的战役中,北楚、大祁难得齐心联合迎战。”   “那一战,杀得尸横遍野,各大宗门虽不得干预王朝境内之事,却也知百姓苦,派出不少弟子行走天下,救了不少遭受妖邪、流寇的无辜百姓。”   “世人乃至大多宗门都不知道,那时在血气冲天的战场中,犹如天生凝聚出了几样异宝。”   徐妧眼睫轻颤,“封血碑文?”   “不错。”顾阁老对她知道这件东西存在并不感意外,继续说道:“旁的只以为这封血碑文有两块,实则不然。”   “三块封血碑文,其中一块已于当时融入心脉尽碎的镇北王身中,他在这之后境界突飞猛进,更有同境界无敌的悍名。”   “另两块,倒是无人知晓其下落乃至用途……”   这无人知晓四个字,从老人口中说出,就显得尤为玩味。   有些话并不需要顾阁老说得太清楚,他亦明白,徐妧并非那一类处事漠然脱俗的修士,只不过是行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看似清冷出尘,不沾凡俗,但仍有颗玲珑心。   是个聪明人,自然就听得懂他未言之意。   徐妧明白,顾阁老、北楚皇帝、其他宗门大能乃至太和宗内的长辈们。   当初恐怕对诞生自刀兵灾祸的封血碑文,并不是没有忧虑,但当时的北楚太需要一个定海神针了,宗门与王朝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共存状态。   顾阁老抿了一口茶水,“圣上不日便要飞升上界,因此惹得不少人心浮动,老夫以为,是该压一压了。”   “阁老的意思是……”徐妧抬眸看他。   顾阁老与之对视,笑道:“只要你们不逾矩,有些事,老夫倒是能保一个名正言顺。”   徐妧听出了他话中含义。   她的来意,不需要开口透露一字一句,顾阁老也已经十分明了。   能以凡人之躯稳立王朝顶尖权势之中者,徐妧从未有过半点托大和小觎,很多东西,不必言明,双方自然是懂的都懂。   镇北王说到底,野心和欲望终究是惹来这位老人的不喜。   但到了与外人联合处置的地步,说明他定然是也发现了镇北王的打算,足以用邪魔手段论之,已经触及底线,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否则北楚皇帝飞升,继任者一时间未必能够肩负大任,势必会有虎视眈眈之人引发动荡试探。   若不是这位北楚的战神更会祸害,否则就算他真的做出天怒人怨的事,顾阁老也未必会如此果断,恐怕是只会做出利用其牵制多方的决策。   事实上徐妧今日来到这里,除了寻求联合以外,也是为了彻底验明她心劫里的经历,而顾阁老的承诺,则将这一结果盖棺定论。   走出朱漆大门的瞬间,徐妧已觉念头通达。   正准备找个一处清静地方,将这次交谈结果传至宗门。   徐妧视线微偏,看向蹲在不远处巷口。   那里有道难以忽略的目光正盯着她。   徐珠玉娇俏脸蛋上,满是复杂的情绪。   “阿姐,你……”她用力抿了抿嘴,低声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见娘亲一面吗?”   徐妧神情平静,似乎不因徐珠玉所言有丝毫触动。   她看着徐珠玉好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更多情绪波澜,让徐珠玉下意识有些踌躇,来时匆匆预想好的许多劝说的话,都难以脱口。   “只此一面,那便见罢。” 第86章 傀儡   走在大街上,徐珠玉一脸的心……   走在大街上, 徐珠玉一脸的心事重重。   和她相比较起来,本应该有更多复杂心绪的徐妧倒显得很是平静。   实际上,徐妧内心的确一片平静, 或许这样对孩子二十年来不闻不问的母亲,于常人而言很难不产生芥蒂,或是至少想要问一个为什么。   甚至难免会因为相见,而心有波澜不休。   但徐妧不会,镇北王做过的不为人父之事,以及王妃的从不过问, 在她心底只是陌路人所为。   不过是更好地让她割舍本就微弱的血亲纽带, 徐妧从来都不屑见到他们的后悔。   亲人,她有的。   徐珠玉一路总是忍不住悄悄抬起眼, 打量徐妧的神情,企图从她脸上能看到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想想也是, 阿姐能在年轻一代的修士中独占鳌头、出类拔萃,心性与实力最是顶尖, 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看出端倪。   之所以徐珠玉会蹲守在顾府外, 带徐妧回王府见母亲。   正是在徐妧踏入皇都的同时, 徐珠玉被母亲唤去, 要求她这么做。   徐珠玉心中疑惑,她对父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更觉得父亲对待阿姐, 浑然没有父女之情,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冷血……但近些日子父亲并不在府中。   而母亲自徐珠玉记事起,一向是温婉可亲的好脾气,她与弟弟也极为依赖、信任母亲。   或许……   或许母亲出面, 一些误会和真相,就都能说清楚了。   因为这样,徐珠玉拒绝了家仆护卫的跟随,兴冲冲赶到顾府等待阿姐出来。   “阿姐,上次一别之后,我去过太和宗想要见你的,但他们告诉我,你正在养伤…后来,他们说你有事离开宗门。”徐珠玉原先不少想说的话。   临到嘴边,又只是声音轻轻,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的话。   “见到阿姐你平安无事,就好。”   跟弟弟以为的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不同,亲眼见证父亲对徐妧不掩杀心的徐珠玉,从那一刻起,顿觉父亲变得极为陌生,甚至让她感到抵触惧怕。   尽管没有一人和她说过,但徐珠玉明显察觉到,父亲和阿姐已经站在无可回旋的对立面上。   徐珠玉话里的关心与亲近,以及此前某一日过后,她的种种行事迹象来看,都能让徐妧清楚感觉到她的真心。   “嗯。”徐妧说道:“命不该绝的时候,就不会有轻易有事。”   徐珠玉下意识撅了噘嘴,她不喜欢听徐妧说这种话,就好像徐妧根本没把自个儿的性命当成一回事似的。   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过于飘然,徐珠玉不知为何就觉得,若真是遇到一些关乎极大的事情时,阿姐绝对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笃定从何而来,更何况又没什么立场说太多,只能默默低下眼带路。   镇北王府依旧恢弘大气。   但在徐妧看来,虽然和上次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外观,却显得有些不同。   像是少了些古朴韵味,看着‘新’了很多。   许是看出徐妧的目光在王府外墙停留了一会儿,徐珠玉捡着机会和她说话:“那次之后没多久,父亲在府中练功,没控制好气劲,震塌了整座王府。”   徐珠玉倒也没撒谎,她这么说的用意,只是想尽可能让徐妧更清楚了解镇北王的实力。   毕竟在徐珠玉的心里,不论是潜意识的想法又或是亲眼所见的事实,阿姐都遭受了太多不公的对待,若是她处于阿姐的处境中,恐怕也恨极了整个王府。   但徐珠玉并不清楚的是,王府之所以轰然倒塌,是太和宗那几位长辈护犊子的手笔。   而镇北王值此紧要关头不愿凭添事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母亲在主屋里等着呢。”徐珠玉挥退要迎上来的一干人等,独自领着徐妧走入王府内,她等徐妧毫无停顿地进了主屋,忽然觉得满心惆怅。   虽然接触不多,但徐珠玉一直觉得就算没有心中莫名的感觉,她也一定会很亲近阿姐的。   徐珠玉是王府郡主,自幼到大几乎想要什么,无需开口便会有人奉到面前,但她却绝非养得蠢钝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更易觉察他人纯粹与否。   那么好的阿姐,父亲与母亲怎么狠得下心……   这让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他们庇护之下的徐珠玉,骤然生出一种浓烈的陌生感。   …   …   走进主屋,候在门边的侍女对徐妧行礼,轻声道:“请您随我来。”   徐妧微微颔首,便看着她走向一侧,撩开垂落的珠帘。   珠帘后的屋子里仅有一人,修为不高。   徐妧神色平静地走了进去,这屋子并没有点什么香,只是建筑本身的木头味道淡淡,倒也让人觉得清爽。   事实上,徐妧此刻的心情比她自己进来前想象的更平静。   原以为见到生母,或多或少心中会有波澜浮现,但徐妧在与座上温婉妇人对视的瞬间,内心依旧冷静,理智得恐怕让人知晓了只会觉得怪异。   “要见我,是镇北王的主意,对吗?”徐妧没有客气,她走到温婉妇人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小老虎也哒哒哒地跟着趴在她脚边。   门边珠帘还在随着放下而轻晃,温婉妇人似乎没想到徐妧说话会这么直接,微微一怔。   这一怔,却是好半晌没开口。   徐妧也任由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看,是不会把她看没的。   之所以会同意徐珠玉带自己来到镇北王府,也只是徐妧想要看看镇北王有何打算。   如此强者,又手握一座王朝命脉,运营多年,不可能察觉不到近来针对他的种种举动,再自负,也会多有提防。   何况徐妧比所有人都清楚,她,还有被娇养着似乎并无大用的徐珠玉,对镇北王的大计而言,都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   镇北王可以自信地放徐珠玉自由行动,是因为他认为世上无人知晓,那块封血碑文已被他成功融入徐珠玉体内。   而看似不在意徐妧的一举一动,恐怕是料到了她既然已与自己撕破脸皮,那么接下来的作为,都绕不过针对他,反而方便了让他把控。   所以王妃邀约,让徐妧略感意外。   她不担心这里会有设伏,一个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另一个也是相信镇北王不会蠢到用这种办法,冒风险来解决她。   毕竟镇北王已切身体会到了代价。   屋内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徐妧眉头却忽然微皱。   因为徐妧看到,那位明显养尊处优的温婉妇人,她的生母——镇北王妃,保养得极好的面庞上,红润的嘴唇微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却有滴滴清泪滑落。   她在笑,也在哭。   神情是无可挑剔的微笑,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斥着浓浓哀伤,直直地看着徐妧,仿佛在用力地挣扎,明明稳坐于位,素净的手轻搭于一侧。   只不过那双看起来细嫩如少女的手,却青筋微凸。   好像主人的意念,无法调动……或是与某种限制抗衡。   徐妧紧紧皱眉,一转念却又有些释然,镇北王能为了修行将孩子当做工具,对待自己的结发夫妻同样心狠,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但不一会儿,徐妧身形消失在原处,下一刻就出现在了温婉妇人身前,她伸手钳住妇人的脸。   使得妇人不得不张大口,也让她无法再死咬舌头。   徐妧看到她口中齿痕极深已经渗血的舌头,嗓音清冷道:“堂堂镇北王,就只会用这些手段么?”   这个问题显然不会有人回答。   但徐妧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心底的怒意,她在这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最终猜想汇集到了一起,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王妃这样的举动,是镇北王给她的警告。   镇北王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在意自己的生身母亲,这么做,明晃晃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为达目的,他必然不择手段。   仅此而已。   徐妧心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看着王妃,平静道:“冒犯了,我问几个问题,是,便往左看,不是,便往右看。”   妇人眼瞳往左动了动。   “你这般……持续了很久?”   左,是。   “十年?”   右,不是。   “……二十年?”   左,是。   徐妧微微垂眸,短暂地错开了与妇人的对视,随后看向她,问道:“镇北王打算挑起战事,借两军近百万人马的性命,助自己以杀戮证道?”   妇人的眼瞳先是往左转,顿了顿,又转向右。   徐妧沉思片刻,想到她这么回答的意思,语气依旧很平静,“除了这百万人性命,还有别人。”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泛着些血丝,轻轻转向左侧。   百万人,还不够,如果是两座王朝交界处的百姓,再加上她、王妃,以及徐珠玉姐弟。   不,这恐怕还不够。   镇北王在北楚有着极大威望,遑论是在军中,如果他想要谋定这件事,又有着天然的遮掩足以隐匿盘算,即便是徐妧从心劫中看到一切,他也不应暴露得这么坦荡。   尽管所有的结论,都是费了大量人力与资源才得到的。   但仍然过于顺利与巧合,或许也有人如她这般感到一丝怪异,却无法轻易质疑这些结论。   徐妧思绪万千,忽然感到一点暖意落到了她手指上。   王妃仍然在落泪,只是眼神里没了那种麻木哀伤,她任由自己身躯不受控制,扮演一个完美的端坐形象。   只是眼睛随着徐妧的动作而静静地看着她,有欣慰,也有思念,以及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愧疚和爱。   徐妧第一次避开他人的视线。   “好好活着。”徐妧说道:“镇北王忌惮会有大能看出异样,大概是施以傀儡符篆将你操纵,没有丧心病狂地将你炼成傀儡。我师父于符篆一道颇有钻研,他或许有办法。”   王妃的修为和实力,在徐妧看来并不高。   镇北王既然要不让任何外人看出异样,无论是何种手段,都不是王妃能有一丝一毫反抗能力的。   是因为当初王妃求助了太和宗的人吗……   徐妧闭了闭眼,她知道,王妃能够做到凭自己意愿流泪和转动眼眸,已经是极限,甚至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是什么支撑着她做到了。   徐妧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 第87章 再相逢 良久   良久。   在发觉王妃原本紧绷的状态有了变化后, 她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私仇也好,为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安危也罢, 到了现在这般,他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徐妧说道:“这些话,或许他能听到,但也无妨。”   王妃嘴角弯起的弧度,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她一开口说话,嗓音轻柔, 与其气度一般温婉柔和:“你我母女二人, 多年未见,着实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话语内容说得有些突兀, 语气里,也根本没有半点母亲对孩子的关怀。   过于想要表现某些情绪时,反而会显得更加僵硬失真。   徐妧知道, 这才是王妃受操纵后应有的言行,若不是她内心极度挣扎, 这本该是见面之时, 王妃所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徐妧直接忽略, 接着说道:“这些年我在宗门里过得很好, 师长们待我亲如一家,错不在你, 更无需自责。”   王妃嘴角微翘, 说道:“宗门虽好,可到底不及自己的家,若是你愿意,我这便命人去与你宗门知会一声, 且在王府待上一段时日。”   “要解决镇北王,绝非一人或一派之事,他野心太大,这么做只会反噬其身,我并不会只身涉险。”徐妧说道:“抵抗他的操纵,会伤到你自己,不要再这么做了。”   王妃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徐妧:“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   徐妧看着她,顿了顿,说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徐妧不打算听王妃在受控制的情况下继续说些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这时王妃忽然站起来,脸朝着坚固的桌角猛然直直撞去,徐妧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她,灵炁自掌心漫出,没入了王妃体内。   徐妧本意是想让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以免再受控制做出残害自己的事情来。   镇北王心狠至此,竟是不惜用发妻性命做到这种地步,仿佛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向她宣告,很多事情她都只得无能为力一般。   徐妧眼神冷然,待灵炁潜入王妃体内几处穴窍后,她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风火双炁与徐妧的纠葛自幼至今,给她带来了许多个日夜犹如折骨裂肉的痛楚,但也带来了磅礴如大泽的无尽灵力底蕴,以及对灵力几近微末细致的掌控能力。   因此徐妧操纵灵炁轻柔快速地淌入王妃体内瞬间,已然察觉到了异样。   在王妃周身几处极为关键的大穴窍,皆有一只由某种力量构筑而成的蚕茧,它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紧密地伸出细长微弯的肢足,刺入穴窍与之抱紧。   徐妧将输入的灵炁尽数留下,成团包裹住这些蚕茧,她不知这是何种路数,只能暂作缓解之计。   蚕茧中伸出的肢足丝毫动不得,但即使是稍加触碰,徐妧也能感觉到这会给王妃带来莫大痛楚。   徐妧垂眸,不语沉思片刻之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王妃对她而言,本只是有些渊源的陌路人罢了。   但眼下这般境况。   徐妧微微俯身,随手拿起一方丝帕擦去王妃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   她眼神渐渐趋于平静,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总会撕破脸,是早是晚也都无妨。”   思索片刻,室内只余沉寂。   徐妧一开始并不打算直接与镇北王对上,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这件事从各方面透露出的信息来说,远要比解决镇北王更为重要。   当然,最主要的是,徐妧身后有宗门与诸位师长能够依仗。   她并非心劫中那般只身一人。   扳倒镇北王已不再是徐妧一人之事,至此,为大局下诸多无辜性命也好,为报私仇也罢。   既然镇北王明晃晃做出这般挑衅举动,徐妧自然是要接招。   做她自己要做之事前,徐妧乐得分出一些时间,为镇北王送上一份礼。   王妃此时与提线木偶毫无区别,对于徐妧轻声说出的话根本毫无反应,只是较着劲地仍然要执行傀儡操纵之术传递给她的指令,自戮于徐妧面前。   却因徐妧所制而僵持不下。   徐妧眼神几番细微变化,最终,她掌间一抹紫白雷光悄然闪过。   这阵灵炁的出现太过轻微,以至于其波动不足泛起丝毫涟漪。   雷元灵炁没入王妃体内以后,似实似虚地游走于各处穴窍,在经过那些有着肢足的茧时,雷元灵炁迅速游离出一丝落在其上。   同一时间,这些茧上的肢足似乎是受到了刺激,缓缓蜷缩了起来。   徐妧感觉到了手下钳制住的身躯有些无力地下坠,便将王妃顺势扶着靠在软垫上。   她只能够暂时压制这些蛊虫对王妃的控制,却无法在确保王妃性命无碍的情况下,将蛊虫彻底清除。   徐妧打算将王妃带回宗门,请师长出手相助。   但在这之前,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你好好休息。"徐妧看着王妃,许多话翻来覆去地在心中,终是轻声道:"我先走了,但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   徐妧也不能笃定王妃对镇北王是何种想法,当她被镇北王种下蛊虫那一刻起,似乎就变得身不由己。   宛若一件物品,事事不由己。   所以诸多有意解释的话,徐妧忽然间便不想说出口了,她知道王妃此刻心底必然不好受。   徐妧走得毫不犹豫。   她将在这之后的选择权,交给了王妃,即便是决定好了的事情,但若是王妃不愿意,徐妧自然也就不必再多费心思和力气。   华贵明亮的屋里,座椅上金丝纹路繁丽富贵,却衬得倚靠着它的王妃人更憔悴。   蛊虫久种体内,即便有秘法支撑,镇北王亦长让她服用灵药与滋养膳食,但终究是会损伤精气。   外人眼中的王妃向来是温婉和气,总面带笑意。   是了,如此锦衣玉食,嫁予地位权势实力皆乃北楚梁柱的镇北王,从来都是一双人,除了她以外,镇北王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半点接触。   拥有如此强大而又专情的夫君,对哪个女子来说不是三生有幸。   所以从未有人察觉过王妃眼底的死寂。   她的侧脸抵着有些冰凉的椅背,惹得几声轻咳不断。   似乎是这样,才让王妃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她看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精致门帘,坠下的硕大东珠彩光氤氲,煞是好看。   王妃默然闭上了眼,三两滴清泪挂落腮上。   "半生……浑浑噩噩……若行尸走肉……"   "修行不得……所托非人……"   "不敢有何奢望……"   "唯愿我儿妧妧,平安顺遂。"   "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   …   徐珠玉一直侯在离开王妃所在院落外的座假山旁,她明白,凭父亲冷血的所作所为,阿姐不愿认这个家,没有人能有资格说任何话。   但心底的信赖与亲近,还有莫名的悔意,时刻让徐珠玉想要堂堂正正地与徐妧相认。   或许母亲能够让阿姐对他们这几个亲人,多几分信心。   见到只有徐妧一人走出来时,徐珠玉面上难免涌出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小跑到徐妧身边。   "阿姐,你见过母亲啦?"徐珠玉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嗯……聊得如何?"   徐妧看了她一眼,旋即语气平静道:"同我出去走走?"   徐珠玉先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后连忙点头如捣蒜,跟着徐妧走出王府。   内城中到处都张灯结彩,却不喧闹,大抵因为此处乃是内城的缘故,行人并不多,尽是些车马低调穿行。   徐珠玉悄悄地侧脸打量着徐妧,她隐约感觉到这时候的阿姐,情绪要比先前活泛许多。   虽然还是那般神色自若的模样,但徐珠玉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徐妧目不斜视,她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随意问道:"关于镇北王,他的为人,或是他欲行之事。"   "知道多少?"   徐妧不喜欢说话弯弯绕绕,既然心底有这样的猜测,那么直说便是。   既然她能从心劫幻境中获知到与现世有关联的信息,而种种举止表现皆透露一丝怪异的徐珠玉,未必不能。   毕竟,徐珠玉是镇北王的另一个选择,一个成功的'器皿'。   徐珠玉脚步一顿,抬脸满是迷茫地看向徐妧,像是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转而又似乎浮现出复杂思绪,蹙起了眉,用力地抓住脑海里不断转瞬即逝的画面。   徐妧微抿的唇略略放松,却不给徐珠玉有所缓和的时间,继续开口:"镇北王所想,所为,你心里应当有了一些猜想。"   "但你这些年被照顾得很好,又怎会有这些猜想,不合理,对吗?"   "现在,很多人都在等他镇北王,等他胆大包天,等他贪婪地露出野心,等他迈出那一步。"   "那么你呢,你在等什么。"   徐珠玉白皙面庞上浮现迟疑,更多的是迷茫,她不解地嗫嚅道:"阿姐,我不明白。"   "这趟离宗前,楚师伯同我说了一件事。"徐妧淡声道:"镇北王喜得一对儿女之日,北楚都城天降祥瑞异象,无数世家与宗门,各个势力送上贺礼。"   "一夫撼万人的绝世杀神竟能得此龙凤之后,是挺让人嫉妒生恨大骂天道不公的。"   "不过师伯还同我说了,其实这祥瑞异象,未必就真是昭告天下因谁而生,或许,是在为那道银星坠入北楚都城做掩饰也说不准。"   徐珠玉垂落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强忍着不叫神情有所变化,低声道:"是吗……"   "不。"徐妧偏过脸看她,极稀罕地露出一丝微笑,清冷嗓音说出有些顽皮的话:"我骗你的。"   有些东西并不需要对方一字一句诚恳说出,徐妧就能够看出答案。   毕竟话一旦出口,便难分真假,也许,连徐珠玉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被自己骗了。   但有了徐珠玉这么个存在,也让镇北王一事有了更多的笃定。   不是徐妧冷血得将百万人性命标了价值,但,仅仅是百万人,恐怕还不足以撼动天道法则,致使其循大道演变出变数无数。   她是变数,徐珠玉是变数,那些个天命之子何尝不是。   徐珠玉闻言一怔,顿时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好半晌后,心底才涌出些荒唐感来。   "这,阿姐你究竟……"徐珠玉这下是真不明白了。   徐妧收起微笑,轻声道:"好了,就送到这吧,王妃看起来似乎身体有些不适,这个时候,你作为她的女儿,应该在旁妥帖照顾。"   话音落下,徐妧脚步一顿,看向徐珠玉的脑后,一支金丝蝶恋玉花簪藏在乌发间。   她随意地伸过手去将其摘下,徐珠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威压迅速闪过又消失,一抹金碧交织的色泽便随着徐妧收回手的动作不见。   "我虽对饰物并无太多兴趣,但这支簪子,太老气,不衬你。"   徐珠玉稳了稳神,捏紧的拳松开。   "是了,纹饰如此繁丽,用料虽上乘,却是旧极了的款式。"   徐珠玉低声道:"现在都城里似这般款式的金丝蝶,可好看的很,那金丝绞成的蝴蝶,就像是真的一般,行走间,羽翼忽扇轻颤。"   她说罢,抬眼看向徐妧,郑重道:"阿姐,保重。"   "嗯,保重。"徐妧微微颔首。   待意味不明的几句交谈道别之后,徐妧转身走上横于都城内最为繁华一条河的桥上。   这桥叫连鹊。   正好也会是这几日游人最多的地方,因为赶上了北楚的一个节日,已成亲的夫妻携手出游,临水放花灯,画舫之上两岸边,赏星赏月赏美景。   但主角仍是那些个未成婚的年轻男女,种种美好情愫总会在这几日,弥漫了整个北楚大大小小的灯火长河。   徐妧施了个隐匿自身的术法,存在感全然消失地行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人潮中。   上了桥,徐妧随意寻了一处,站在凭栏前静静看着被灯火映亮得波光粼粼的河面。   被忽略了一路的小嗷呜,有些不甘寂寞地呼噜一声,抬起爪子扒拉了下徐妧的裙角。   徐妧低头看了它一眼,顺势弯腰将其抱到了石栏上放着。   小嗷呜这会儿虽然是一身杂色的毛发,但憨态可掬的模样,虎头虎脑,在徐妧眼里依然是可爱的。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呢。"徐妧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倒也只是喃喃自语,并不考虑要得到小嗷呜的回答。   很显然,没有继承本体记忆的小嗷呜,只能是听到这话以后,卖萌地歪了歪脑袋,然后凑过去蹭着徐妧的掌心,整只小老虎向前倾,快要倒立起来了。   值得徐妧操心的事情有很多,但看着小嗷呜这副模样,由它带来的一些疑惑,似乎还能再放放。   徐妧在一片喧嚣热闹中,安静地待在桥上看着河面,将脑海里许多思绪一一捋清。   不少将情意内敛,又遏制不住从眼底面上流露出的男女在徐妧身后走过走来。   "师姐。"   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自身后响起。   徐妧转身看向来人,算不得多久不见的少年,此刻却变了许多。   原本总带着难掩锐利桀骜的眉眼,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不少内敛与沉稳,让他微挑的眼尾看起来并不轻浮,反而像是略带笑意,柔和得很。   一袭素净的弟子白衣,衬起少年的干净气度。   迟绥发自内心地于眉眼间含着笑,见徐妧看他却不说话,便又轻喊了一声:"师姐。"   "看来你此次历练收获颇丰,累吗?"徐妧平静道。   迟绥摇摇头,"动手多了,也就习惯了,不累的,倒是这些时日,师姐似乎遇到不少烦心事?"   他走到徐妧身前站定,眼角余光瞥了眼仰着头对他眈眈注视的小嗷呜,接着说道:"是齐峰主吩咐我来寻师姐的,他老人家让我跟在你身边再历练一段时日,由你做最后的考核。"   徐妧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眼眸微垂。   按照一贯来的规矩,其实并没有什么最后的考核。   能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厮杀多日而不影响心境,就足以证明一切,师父这么安排,怕是动了收迟绥为徒的心思,这是要让她过过眼才是。   而师父的安排,若是有什么不妥,想必宗主师伯通知她的速度会更快。   那么,迟师弟在绝境历练里,恐怕表现极为不俗,才会得了她师父的明示,与宗主师伯的默许。   徐妧在迟绥略带期待的目光下,微微颔首道:"也好,要不了多久我会再进入天柱,你随我一同去便是。"   "嗯!都听师姐的。"迟绥笑容又浓几分,见徐妧说完这话就转过身似是赏河景,他也跟着一同看向渐有孔明灯飘飞的长河。   沉默良久。   徐妧嗓音平静道:"受了伤,为何不休养好了再来寻我,何必急于一时。"   站在这好一会儿,从迟绥身上时时飘来的血腥味,一直充斥在徐妧鼻尖,他这时仍是妖身,只不过是学会了如何敛起狐耳与尾巴。   但伤势似乎不轻,一身的血气压不住,要不是她代为施下术法将血腥妖气控制在这。   怕是整座北楚皇都的天就不是这些个孔明灯在飞了。   而是诸位修士纷纷出动,找到这妖气血气浓郁盘桓的源头,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日子滋事挑衅。 第88章 解救   迟绥被这么一问,感到有些猝……   迟绥被这么一问, 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神色略带尴尬道:“明明来时沐浴更衣过, 没想到还是遮不住血腥气。”   “既然受伤了就好好歇着吧,待我办完事再来寻你。”徐妧道。   迟绥明亮眼眸明显可见地变得低落,道:“师姐要做的事情若是需要帮手,放心带上我吧,我定然不会留下痕迹惹来麻烦的。”   他想了想,施术为自己套上一层屏障, 敛去浓厚血气。   来的时候想着要见到师姐, 迟绥便忽略了这些细节,但徐妧的做法让他明白, 行走在外,这些细节实在不该不注重。   徐妧打量了他一眼,默然了会儿, 颔首道:“也好,如今你虽有实力, 气运更是不俗, 但处事经验尚且欠缺, 多经历点才能学到东西。”   迟绥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欣然弯唇道:“师姐说得对,那么我们要去做什么?”   “偷人。”   “偷……”   迟绥微怔, 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师姐的思路。   “镇北王妃,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回去宗门。”   这句话语气轻轻,但迟绥听出了其中的决然果断,他对师姐的身世仅有些许了解, 不过从这些只言片语里,也足以明白这份纠葛的复杂。   迟绥没有犹豫地回道:“嗯,我都听师姐的。”   不论此事对与错,他这条命既是师姐救下的,那么无论师姐要做什么,迟绥都不会迟疑。   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镇北王如此对待王妃,用意已然显而易见,徐妧并不会因此动怒,相反,她更乐得顺着镇北王直晃晃的恶意进行还击。   徐妧眸色蕴着几分跳动的光泽,侧过脸看向迟绥。   “所以我们需要搅乱整座皇都,浑水,才好摸鱼。”徐妧道:“你来的时候,逸散的血腥气味一定引起了司卫的注意,而今天是北楚大节,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在暗里悄悄搜寻。”   迟绥若有所思道:“他们应该很快会找到这里,师姐,我要怎么做?”   身后遍是行人不断提着花灯走过。   徐妧轻声道:“将他们引去镇北王府,要做得自然一些,就像是伤势过重,不经意间留下了蛛丝马迹,供他们追查。”   迟绥想了想,笑着点头道:“好!师姐,我明白了。”   话音落下,迟绥伸手一攀围栏,往河面纵身跳下,随后有赤红狐影闪过,不加掩饰的妖气,极大程度拨动了整座皇都里所有能够察觉到的人的神经。   就连人群里,也有不少目光骤然望向狐影消失处。   虽然太微垣人族与妖族还不到生死敌对的程度,却也绝不会任由一个气机强大的陌生妖族,这般在皇都里招摇过市。   一时间,许多道身影在各处穿梭,隐匿在阴影之中纵跃,搜寻着这道气息的源头。   “大人,气息于李氏布庄后院骤然消失不见,我等已盘问过这家布庄的店家,确认他对此毫不知情。”   “哼!消失不见?此般威压的妖气夹杂血腥,岂会是一闪而过就作罢的事,不论此妖作何打算,堂堂北楚皇都,绝不会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今夜尔等不可掉以轻心,搜遍整座皇都内外城,若连一点下落都找不到,我自当拿你们是问!”   “是!大人!”   这些时日正值北楚皇帝飞升之际的紧要关头,司卫深知皇都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尤其是这般大妖的出现,往严重了猜想,谁能保证他不是为动摇北楚国运而来?   来者善与不善,且问过了再说!   一行人宛若夜枭循着迟绥刻意泄露的残留气机追去,而此刻迟绥已经直接转了方向,往镇北王府掠去。   路上,他在某座屋顶瓦片上轻踩了一下。   另一端的司卫监里,守在小点星罗棋布的圆盘前的人立即发现异样。   四处追查的司卫立即得到了传信,纷纷按照指令行动,最终都向着镇北王府靠拢。   而这时迟绥在镇北王府院墙下化作一只小狐狸,灵巧地翻上墙头,窜进王府里。   “来了。”在园中借着茂盛花丛隐匿身形的徐妧看向他。   随后将一张紫金小人模样的符篆交给迟绥,他则是以狐狸躯体,衔着符篆在偌大王府里灵动跑跃,躲过诸多无形禁制,终于到了王妃所在的主屋外。   小狐狸看着守在门前的侍女,眯起了眼。   明面上这些个侍女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凡人,但迟绥化作妖身时,感觉要更敏锐得多。   这些侍女根本就不是人,她们体内流动的血液,规律跳动的心声,都带给迟绥一种直觉上的危险。   大抵是极精妙的傀儡。   而暗处里,又有数道若有似无的气机浮现,若不是迟绥妖身感知极致敏锐,也难以察觉。   不仅如此,这看似平常的主屋外还有数种禁制隔绝,甚至到了一定的时间,还有交错变化成新的禁制,组成一个阵法,难以给人琢磨出破阵之法的时间。   迟绥眯着眼盘算了一会儿,等到了直觉上的念头出现,便迅速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翻进门内。   妖力裹着他,一路上蹿下跳,仿佛在与空气斗智斗勇般,躲过禁制,躲过神识的扫视探查,躲过数道目光的巡视。   终于来到一扇窗棂下,迟绥松了口气,四肢并用攀上了窗棂,从半掩的空隙里钻进去。   谁知却瞧见一道正踩在圆凳上,往条成圈绸缎里伸脑袋的人影。   迟绥险些炸毛,立即跃至高空,利爪挥舞瞬间将绸缎划破,王妃没能看清楚他的身形,但好在也反应及时,堪堪顿住。   “你……”林素蕴怔了怔,旋即心底有个猜想逐渐变大。   迟绥见她面上神色似迷茫似踟蹰,便知道王妃心底想着什么,于是点了点头,将符篆丢到地上后,抬起爪子指了下自己的嘴,再摇摇头。   他若是转回人身,修为尚且低微,只会被当场抓获。   只要妖身的血脉天赋能支撑他隐匿好自己,而现在,迟绥还无法以妖身开口说话。   好在林素蕴同样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是没有想到徐妧所说的不会太久,竟然真的用不了多久。   镇北王的冷血残忍,林素蕴体会了太多,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对儿女而言,是累赘,是镇北王用来威胁他们的工具。   所以在得到徐妧帮助她暂时脱离受制状态时,林素蕴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摆脱眼下困劲。   然而,林素蕴并非是要寻死。   过去的林素蕴,何尝不是一代天骄,却没能看清一个人的野心。   但人总会有被愚昧蒙蔽了理智的时候,而林蕴素也为她当时眼中的良人情爱,付出了几近无法承担的代价。   "是她让你来的,要带我离开这里。"   林蕴素低着脸看手里的符篆,眼眶难忍地渐渐红了。   对于徐妧,她身为母亲却亏欠了太多太多。   镇北王从不隐瞒徐妧所经历遭遇的一切,所以那个孩子'不幸'掉入炁眼当中,又万幸得以活了下来。   徐妧是如何承受风火双炁入体痛楚,终日痛如抽髓断骨割肤,又是如何坚持,直至哪怕痛苦至此,也能做到不形于色。   林蕴素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因为镇北王认为她做错了事情,不该将太和宗牵扯进来,让当时的太和宗首徒,如今的宗主带走徐妧。   即便是一个失败品,镇北王也不接受有事情超出他的掌握。   而在林蕴素引来楚清越的时候,事态就已然失控。   鲜有人知,那日仍是婴孩的徐妧跌落炁眼之际,太和宗也有一位长老自尽。   一个婴孩如何能自己离开楼阁,爬过重重阶梯广场,掉到炁眼里。   林蕴素深吸一口气,道:"你告诉我,妧儿是否要让我去太和宗,若是的话,你回去找她,我自己去即可。"   迟绥不作反应,只看着她。   林蕴素急促低声道:"镇北王设了一个局,是为杀妧儿而去,你必须告诉她,切莫轻举妄动,不可入局。"   当年视作失败之物,可徐妧后来的种种经历,让镇北王愈发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他从未在林蕴素面前有过掩饰。   镇北王要做的事,林蕴素知道的不多,但隐约有所猜想,凭他一人,纵使已是太微垣顶尖高手,也绝不致于撼动整个世界的根基。   可他竟将徐妧的成长,视作是天命所致,要诛他。   林蕴素深知镇北王野心之巨,但更清楚,他不会被这野心左右了理智。   要做什么样的事,才会引来天诛。   又是谁人为他蒙蔽部分天机,才使得种种事物发展倍显滞涩。   迟绥垂眸思索片刻,正要化回人身与她把事情问得更清楚时,一侧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夫人,这话说得本王,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   …   皇都分作内外两城,由一条难见波澜翻动的大河所隔,共有八座桥连通两城,又各自分出两条大路。   徐妧要做的,便是打穿其中一条路。   只不过,并非是要让王妃和师弟从这里走。   她只要引动的热闹越大,那么两人离开的可能也就越大。 第89章 直捣黄龙   近来北楚的麻烦事也不少……   近来北楚的麻烦事也不少, 徐妧以为,应当是不在乎再多这一个两个的麻烦了。   徐妧以灵炁覆面,同时模糊了身形, 步伐从容淡然地行走在街道上。   寻常人等自是将她理所当然地忽视了,那些个有修为在身之人,以及司卫,在他们眼里,徐妧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极为引人注目。   大部分司卫已经循着'大妖'留下的蛛丝马迹追查到镇北王府外。   对于王府的闭门不理, 司卫领头倒也不觉得恼怒, 而是再三客客气气地扬声道:"司卫追查皇都之中异样,线索断在了此处, 烦请王府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内瞧瞧。"   王府里没传来任何动静,大门依旧紧闭。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暴涨的灵炁威压, 明晃晃的嚣张霸道之意,根本就是讲挑衅二字高悬在上。   领头之人看也不看, 个个司卫同样如此。   而徐妧抬眼, 隔着涌动灵炁, 与前方几步之遥, 一个贵气公子对上了视线。   "在下顾狩元。"他微微一笑,拱手道:"阁下如此大张旗鼓在我北楚皇都中行走, 似乎有些不妥。"   徐妧认同地点了点头, 道:"是不妥,但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   顾狩元顺着她的话,像是陷入思索, 微微皱眉道:"阁下虽未造成伤亡,更无影响此等佳节,但始终是有些过了,无视我北楚颜面肆意横行。"   "……不如,阁下先与我去司卫监坐坐,待卫使大人到了,由他定夺?"   他模样生的极好,一股子温润斯文的气质,认真说起话来,着实容易让人信服。   徐妧顿了顿,叹口气道:"我要是拒绝呢。"   顾狩元无奈笑道:"顾某只是一介读书人,自然是拦不住像阁下这般修为高深之人的,但若是阁下再走下去,可就不是顾某这般的读书人,拦在你面前了。"   "不论阁下这般张扬行事为何,但总归要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重要。"顾狩元苦口婆心道。   徐妧有些好奇,问道:"这么说,我若要走,你不拦。"   顾狩元微微颔首,理所当然道:"顾某说过了,一介读书人,拦不住,为何要不自量力。"   徐妧眉头轻皱,疑惑道:"是吗,那你为什么动了杀心。"   "阁下当真是……修为高深啊。"   顾狩元叹了一声,温润目光落在她朦胧不可见轮廓的脸上,道:"只是恍惚间觉着,阁下与我曾见所见一人极像,难免,心境起了波澜。"   "原来如此。"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嗓音越发轻,最后一个字几乎在唇齿间消失不见。   从顾狩元出现那时就已经清了整条街道,所以徐妧毫无顾忌地对他出手,话音落下瞬间,灵炁如龙咆哮着向顾狩元飞去。   清泠如水一般流动的归墟源灵,则是封锁了这一处。   水光晃动,风青赤火的长龙扑到了顾狩元面前,却陡然撞进一张徐徐展开的画纸之中,化作了水墨颜色。   纸张上裂纹隐隐横生,顾狩元皱皱眉,讶然道:"你也动了杀心,这又是为何。"   "巧了。"徐妧道:"我瞧你也像是曾见过的一人,亦是难免波澜自心中起。"   说话时,徐妧后招继出。   整条大街无形力量汹涌,偶有不知从哪来的探查不长眼睛靠近了些许,便被瞬间摧毁。   顾狩元似乎本是想着一味防守,但随徐妧攻势越发凌厉,他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眸里,也微微起了变化。   "窥天一族唯一血脉与我说过,我想做的事,若缜密谋划,成事概率几近十成。"   又是一道术法发出,掀起块块青石破碎。   "听起来,有变数?"   "世间任何事物,自然不会有十成把握能成,不过,现在这变数倒是在我面前出现了。"   顾狩元弯唇一笑:"原来是你啊。"   "那就不用我再百般找寻了,多谢。"   浓郁墨色自他身周四处翻飞,与徐妧的力量相抗衡,而后又随之发起攻势。   顾狩元仍有闲心道:"你让你的师弟去救王妃,自己来这里吸引整座皇都的注意力,胆子挺大,真不愧是太和宗这一代的顶尖首徒。"   徐妧对于身份被看穿并不感到意外,她更讶然的是,这位顾首辅之子,竟然是当初那个与妖族勾结的天命之子。   着实有些好笑,身承天命,得天独厚爱之人,其所作所为竟都有些德不配位。   这背后若说没有隐情,徐妧是不信的。   否则她又为何会突然绑定了一个处处针对打压天命之子的系统。   眼下,这些事都不重要。   徐妧与顾首辅达成协议,对方自会助她救出王妃,司卫循迹追去了王府便是因此。   按照原初的设想,司卫会施加压力逼王妃出面,进而入王府搜寻。   而那个时候出面的,便是迟绥带去的符篆所化的王妃。   徐妧轻哦一生,道:"听你这么说,我的打算应当是落空了。"   山水墨画无纸而于空中飘动,看着虽是画,却与实际山水有着同等重量与力量,落在徐妧头上,禁锢了她四周空间。   顾狩元抚扇道:"顾某向来不愿理会他人家事,但镇北王怎么说也是我北楚的顶梁柱,偶然得知徐姑娘对其有诸多算计,顾某便多管闲事了一回。"   "算算时间。"顾狩元琢磨道:"意图绑走王妃的奸人,该是被镇北王擒住了,至于王妃,也合该是安然无恙。"   徐妧撤去遮敛身形面容的术法,神色清冷平常,道:"顾首辅知道此事吗。"   "他?"   顾狩元笑得眯起了眼,摇摇头:"自然不知。"   "皇帝飞升,已无暇顾及国境内任何大小事。即将登基的太子,还未完全受国运认可,更是无法掌控这股力量。"   "他若是知道我破坏了你们的计划,只会竭尽全力阻拦我,断然不会让镇北王不受分毫影响。"   顾狩元说话间不忘加大攻势,招招式式杀气越发凛然。   他温润双眸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几分凌厉,语气更甚:"在他心里,我可是顾家延绵荣光兴盛的宝贝,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原来。"徐妧顿了顿,"是这样啊。"   她语气之中的平静,让顾狩元陡然心生不安。   水光流动的屏障忽然撤去,老迈的顾首辅浑浊双眼静静看着两人,纵使打得偏移的法术灵炁飞到了他面前,也不为所动。   齐秋水修行了几百年,倒也没见过太多这样的伦理争端,皱了皱眉,随手将殃及周遭的法术灵炁化去。   "徒儿啊,你师伯们都到了,镇北王的化身也抓了,宗主她呢,算出了镇北王本体所在。"   齐秋水打量了眼已顿在原地沉默不语的顾狩元,撇撇嘴,道:"咱们走吧?"   徐妧点点头,往师父那儿走去。   "果然没错,镇北王他不只是要靠两军以及周遭百姓的性命来以杀入道。"   待徐妧近前,齐秋水低声说道:"天柱内妖族近日异动颇多,探查以后竟发现了他手底下人的痕迹。"   "你师父我呢,跟一些个妖族是有些交情的。"齐秋水道:"便打听出来,长久以来时有人族以数人乃至数十人的队伍在妖族领地出没。"   徐妧若有所思地听着。   "这些人做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事,或劫掠,或杀戮。"   齐秋水啧了声,"可正是这些事情,惹得妖族对我人族积怨尤深,而我人族不明所以,但也因妖族种种激进举措同样积怨。"   "师父是怎么确定镇北王的谋划。"   "抓住了几波人,你也知道,你四师伯的本事。"齐秋水道:"问出来了结果,虽然不够全面,但有些东西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也够了。"   徐妧颔首道:"走吧,师父,这件事情应该有个了结。"   "嗯。"   离开的前一刻,徐妧回头看了眼顾狩元,他这时倒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不怒不愤,很是坦然。   齐秋水见她有些关注,便边走边说:"可惜了,本也的确是个天之骄子,奈何遭遇诸多。"   徐妧不语。   "顾首辅一生共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已经离世。"   "他是个凡人,但国事政事上堪称有仙神之能,却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是行差踏错也好,一时冲动也罢,他的门客之中,有一人发现了城外某处村落里,诞生了个人中之龙。"   "也不算发现,大抵是为了报答这位顾首辅的知遇之恩,窥探天机后,只留下几个血字,便死了。"   "再然后便是那座村落突然起火,也全都死了。"   "若顾狩元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大概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一行人朝着皇都内入天柱之地走去。   徐妧听完了这段前尘往事,神色淡淡,点了点头:"是这样。"   她对顾狩元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不感兴趣,此人甚至算得上有些可怜,遭无妄之灾,认仇人为父,从小便被教导着要为仇人一家往后荣光而努力。   但既然站在了对立面,可怜也就不必可怜,似这般人物,也无需她去同情。   把人留给顾首辅去处置,就足够了。   徐妧将这些事情抛在了脑后,跟随师父和师叔伯们一起进入天柱。   四重天柱,来这的多是些弟子之类的修士,虽大多地域都在妖族掌控之中,但并没有太多的危险,所以很适合历练。   或许是这个原因,镇北王以及其亲军选择驻扎藏匿在此。   效果确实不错,如果不是这次将计就计的算计,任谁也不可能想得到镇北王会选择在这里。   若镇北王在此发起攻占,势必点燃妖族积攒多年的怨恨。   若是燃起战火,而将战场放在了天柱里,这把火,可就难以熄灭了。 第90章 起始便是终   徐妧忽然道:"他的算……   徐妧忽然道:"他的算计果然不简单。"   齐秋水看了她一眼, 见徐妧神色没有异样,才略微放心,道:"这是自然,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师伯推衍出的结果,有大半残缺。"   "关于上边?"徐妧很快就明白。   "嗯。"齐秋水难得神情严肃,点了点头,道:"想来也是,镇北王做这么多事, 若无上界涉及, 反而古怪。"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齐秋水双手抱在胸前, 道:"但无论是哪一边的,也无法绕过天地法则将爪子强硬伸下来,先将镇北王解决了再说。"   他们一行仅有徐妧与齐秋水低声交谈, 在苍茫山林里疾速穿行。   直到开始发现了蛛丝马迹。   "此行,诸位已经知道缘由。"   四周逐渐有人影汇聚, 齐秋水平静道:"我等并非是为了什么大义, 只不过是镇北王欲行之事, 与邪魔无异, 当诛。"   "也请诸位知晓,待此间事了, 切记不可外传。"   "至少, 三月之内不可有我等之外的人得知此事,诸位能否应允我这点小小的要求?"   汇集在这里的,有本就与太和宗交好的势力,也有利益关系合作之流。   大家纷纷眼神交流一番, 旋即齐齐低声应答。   解决镇北王的亲军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不需要徐妧也上阵。   即便有极致默契配合的军阵,也防不住诸多大能联手突袭。   徐妧再次见到镇北王时,他身边不过三两亲兵。   与见过的几个化身不同,镇北王的本体看起来没什么威猛无双的气势,有些瘦削,若是忽略那双鹰眼,看起来更像是个文臣。   "当年我不该犹豫。"   镇北王在众人种种情绪的注视下,浑然没有半点在意,只是淡然地看向徐妧,甚至带了点笑意。   "花了这么多心思,虽只是寥寥数十载,却赌上了全部。就这么败了,我,着实难甘啊。"   徐妧与他对视,丝毫不怯,眼中亦无波澜。   "你不是犹豫,只是权衡了许多,为了自己的大道选择隐忍,任由师伯将我带走而已。"徐妧淡声道:"听你说这些话,我却是有些失望的。"   旁人闻言都下意识看向她,尽管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怕徐妧会有心软。   齐秋水只是有些担心,他清楚自家徒弟看着是个冷心冷情的,实则心底尤为在乎身边人。   镇北王如何,他不管,但若是让徒弟伤心难过了,齐秋水可不答应。   "失望?"镇北王重复了一遍,顿了顿,随后笑出声:"有什么好失望的。"   徐妧道:"做了的事情,认了又何妨,坦然些,我本以为你是枭雄,功败垂成都不在意,现在看来,确实不过如此。"   不等镇北王理解她的话,徐妧拔剑,抬眼看向齐秋水。   "师父,动手吧。"   多耗费一刻,便是多一刻的风险。   徐妧从未对父亲这个身份有过一丝一毫的期望,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在最终时刻的废话,而感到失望。   就像曾经以为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其实不过如此,常人或许会庆幸,徐妧只觉得,就这啊。   "诸位,请吧!"   得此机会,齐秋水可不会在意什么以多欺少的说法,直接招呼众人一起上。   任凭镇北王实力再如何强,他那亲兵怎么防守严密,也渐渐显露疲态。   眼见那镇北王已然穷途末路,仍在抵抗。   徐妧皱皱眉,顿觉不对劲,她迅速传音给齐秋水说了几句,便提剑匆匆离开这里。   才行不过数里,徐妧忽然感到一阵心如刀割的痛楚袭来,心脏也随之剧烈有力地跳动,仿佛受某种操控的节奏般。   徐妧垂着骤然苍白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发出沉闷响声。   她咬着牙,定了定神,循那飘渺不定的联系飞去。   身旁,忽然出现波动。   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浮现。   玄嚣牵起她的手,这让徐妧心脏被死死攥住的痛楚减弱了大半。   "多谢。"   徐妧没问为什么,就像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的不问为什么一样,她不傻,许多事情透露出来的信息,稍加串联便会有猜想。   而在猜想没有结果出现前,她从不笃定哪个才是真相。   从种种表现来看,小嗷呜就是身旁这人,哪来的什么族中长辈。   只是徐妧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和她结契,就算是机缘巧合,以对方的能力,如何破不了?   玄嚣见她神色这般,也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事情说来,算是有些复杂。"   这些话,不说,玄嚣清楚徐妧是不会在意的,更不会对他询问。   但有些习惯已经成了烙印,何况让徐妧了解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种种,应该的。   "我其实不算纯粹的生灵,而是四方天地之一的意志所化,执掌杀戮,行监兵权责。"   "九界杀戮不断,所凝杀伐煞气终会在我这里汇聚,如同潮汐一般,各处杀戮终有休止之时,所以千万年来还算平衡。"   杀戮交战过后,往往意味着休养生息。   而玄嚣会在那时,借助一件天地异宝消散体内凝聚的杀伐煞气。   但有一日,那件异宝被偷走了。   徐妧想到了自己和小嗷呜接触时的奇怪状况,以及镇北王试图将封血碑文炼入她体内却失败的事情。   "那件天地异宝,是座石碑?"   "嗯。"   徐妧微微阖上眼,终于明白这兜兜转转的圈,已经合拢了。   …   …   等修士们发觉自己辛苦击杀的镇北王仍是一个化身时。   徐妧已经拖着真正镇北王的尸身回到了这里,至于玄嚣,在镇北王死后,一个苍莽古朴的气息出现瞬间,他就循着那股气息追去。   “解决了?”齐秋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徐妧的脸色,关怀问道:“可有受伤?”   徐妧低声道:“不碍事,有位大能助我,他,过不了几息便殒命,的确是本体,虽还有后手,但那位大能已经去处理了。”   齐秋水没问徐妧口中的大能是谁,确认徐妧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道:“事情解决了便好,只是这般简单便将镇北王杀死,着实有些……感觉奇妙。”   徐妧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沉默半晌。   “是啊。”   旁人听不到他们师徒二人说些什么,待瞧见齐秋水和徐妧走来,便立即上前交谈。   且不说太和宗本就是人族之中举足轻重,就说徐妧这般年纪,已经有这般实力和成就,往后定是要让众人仰望。   他们心底要说嫉妒吧,也不少,可更多的是当下想与之交好,起码能刷个脸,留个好印象。   不过徐妧的清冷气质与寡言少语,成功拦下了大半不必要的客套话。   齐秋水也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性子,谢过前来相助的大家以后,便随手抓来一个长老,将这个场面交由他去处理。   “你也该好好休息一阵了。”齐秋水看着徒弟,不可遏制地有些心疼。   这些年,徒弟的脚步从未停歇过半刻,宗门安排她所做之事,样样办的妥妥当当,便是宗门不做安排,她也从不会让宗门失望。   作为如父亲这个位置一般的师父,齐秋水只想让徐妧好好歇歇。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四处走走,权当游山玩水散心。”   见师父的眼神变化,徐妧满腹繁杂的思绪这次才压下,无奈道:“请师父放心,徒儿这次定然说到做到,听您的话,好好的休息一阵。”   齐秋水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勉强道:“行吧,为师现在也管不着你了,还得回宗去看看你师伯,这回推衍耗费她不少心神,哎,我这做峰主的,要照应的事情可真是不少。”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   徐妧都做到了她对师父所说的游山玩水散散心。   只不过身边跟着一个比她更为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无论去到哪里,存在感总是过于强烈。   玄嚣不知道如何将封血碑文取出,徐妧更是不知。   索性就先这么走着。   日后再做打算。   从天柱去往一处不知名的小世界,这里几乎没什么修行的存在。   徐妧与玄嚣都稍加修改了自己显露在外人眼中的模样,以免太过招摇撞市。   因为他们此时正走过一个集市。   这座城沿海,集市里也都满是海货的气味飘散,皮肤黝黑的人们忙忙碌碌,大多脸上都笑容四溢。   今年海鲜丰收,他们靠海为生,碰上这般好时日很难不开心。   徐妧这一路和玄嚣的对话不太多,她也不是喜欢说话的性格,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哎,这可是新鲜打捞上来的,瞧一瞧,看一看咯!”   交杂的叫卖声里,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徐妧的注意。   这是多日来,徐妧头一回神色波动较大。   便也同样引起了玄嚣的察觉,他顺着徐妧的视线看去,一个寻常的鱼摊处,是个模样过于出众的汉子在叫卖。他身后,一个肤色过于白皙细嫩的女子,下半身盖着毯子,似乎是不良于行,半倚着躺椅看汉子卖鱼。   一个人族修士,一个鲛人。   玄嚣心底没有好奇情绪,即便已经看穿了这两人的底细。   对方不知为何也察觉到了他与徐妧。   方怀其实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徐妧,他和妻子从那个世界‘私奔’到这里以后,就决定先过一段凡人夫妻的日子,也算是避风头。   这些年过得平平淡淡,方怀忘却了曾经种种豪情,也忘了要将天踩在脚底下,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只能仰望的话语。   仇虽未忘,但也已经成了报仇以后,与妻子携手相濡以沫过一生的执念。   所以在这里见到徐妧,方怀诧异过后,便笑了笑,招呼道:“要是得空,二位先进我后头这屋里坐会儿,是我家。”   徐妧点点头,与玄嚣一前一后走进有些昏暗的房子。   房子昏暗,因为舍不得点油灯,但打扫的很干净,虽然老旧,但处处都不见油腻和灰尘。   没等多久方怀就干脆收摊了,忙前忙后好一会儿,最后将那面容姣好的女子抱了进来。   见她有些羞赧,方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徐妧和玄嚣解释道:“让两位久等了,我家娘子最近不方便,又想待在我身边,所以就这样了。”   徐妧不介意,颔首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人嘛,有变化很是正常。”方怀把怀中女子妥善安置在了一张躺椅上,道:“我瞧你,也像是变了不少,又说不上是哪儿的变化,算了,不说这个,你们怎么会来这的。”   此界灵气稀薄,仅有一处连接天柱的奇特之地,在任何修行者的眼里,都属于是贫瘠之地,根本不愿浪费时间来,深怕来了会影响修行。   徐妧道:“前些年解决了件大事,想着从未放松过,便四处走走。”   方怀嘿了声:“这话说的真是,霸道!”   徐妧和他并无交情,真要说的话,其实算是该有些仇怨在的,所以这时候虽然气氛不算尴尬,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方怀的变化,但最终,徐妧也没问他,为何舍弃了得天独厚的气运,不做那天命之子。   各人的选择,终归由其本心。   沉默了一会儿,方怀忽然说道:“说起变化,我倒是在这儿学会了做得一手好菜,要留下尝尝么?”   徐妧看了眼玄嚣。   他回望,嗓音清润微冷:“依你。”   徐妧点点头,对方怀说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方怀笑容不见过去的阴霾,多了几分洒脱,他认真道:“就是有个要求。”   “你说。”   “跟我打一场如何?”依譁   屋内气氛随着这一句话,顿时有些凝固,躺椅上的女子瞪圆了清澈眼眸,她还记得徐妧这人,当初就是徐妧一剑给她劈回墟眼里头去的。   可这会儿说不了话,她只能急得发出细碎的轻呜声。   徐妧对上方怀竟很干净的眼,其中,神色坦然。   ”也好,对剑?“徐妧若有所思道。   方怀哈哈大笑:“就对剑!”   他只想再堂堂正正地和徐妧打一场,不及生死,只为释怀。   往后的日子只会是云泥之别,所幸,今日还能了断一个年少时有些尴尬的心愿。   …   …   徐妧和玄嚣离开这里时,她忽然对玄嚣说道:“我想到之后要去哪些地方了。”   “好。”   他不问去哪,她也不疑惑他为何不问。   “去看看,若还有任务,就都做了。”   “任务?”这倒是让玄嚣感到好奇。   徐妧难得露出笑容,抬手压下一缕被风拂起的墨发,道:“嗯,任务。”   她有些明悟为何师长们总是担忧她这般不停歇的走下去,她的确该多看看,多走走,阅人心与万物。   起始便是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