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暗戳戳攻略我》   作者: 罗笙门   简介:   寄望舒穿进一本古早穿书修仙文,成了书中的一名女炮灰。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锦鲤体质。   留给她的,只有一具仅剩一尾的九尾狐妖之躯;一个整日琢磨如何挖取她灵根的上仙男主;和一个身负系统外挂、每天等待男主将她的灵根奉上的黑莲花女主。   寄望舒:这让我怎么苟??   *   时间一长,寄望舒发现这本书里的角色都不太对劲。   ——清冷高洁、大义为苍生的青云门第一师尊,其实心机深重、野心满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坑蒙拐骗样样齐全。   ——睚眦必报、利用爱情辅助事业的绝情小师妹,偶然得反派出手相救,便阵营倒戈,深情款款,放弃事业、背弃系统,只为追逐不可多得的感情。   ——只手遮天、励志统一六界的终极魔尊boss,原型竟然是一只毛绒绒、奶呼呼的小狼,连软嘟嘟的肉垫都是粉红色的。   …………   寄望舒: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   原书中的魔尊,挥手可见山河破裂,所及之处皆黑云滚滚、巨浪惊天。   寄望舒所见到的魔尊,功课靠属下作弊,打架靠爹妈撑面子,能摆烂绝对不出手。   除此之外,每每他幻化回兽形大杀特杀,在寄望舒眼中却只觉得小狼软乎乎,显得很萌很可爱。   寄望舒:好想rua一把。   说干就干,伸手。   雪狼身形一顿,沾血的毛发在月光下依旧光泽鲜亮。   下一秒,狼脑袋一歪,轻轻蹭上悬在头顶的温热掌心。   #本座的脑袋只有你能摸#   #嗷嗷好舒服,本座要当老婆奴#   文案写于2022.8.14   【阅读指南】   1.本文he,sc,私设如山,很多名词自创的,就当个架空文看。   2.男女主均为养成系,越来越强大,后期特殊节点男主质变。   3.文名文案废QwQ 将就一下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寄望舒;归不寻 ┃ 配角:楼弃;林婉婉;行无祟 ┃ 其它:专栏预收《哥,我好喜欢那个仙君》《穿书后反派男二自我攻略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本座摆烂,但本座爱你   立意:善恶由心生,不以类定  ​ 第1章 噬魂幽谷   ◎你摆我也摆◎   魔界境内,噬魂幽谷。   疏月含露,光晓烟浮。如芦花一般轻轻摇荡的雪色,纷纷扬扬飘散于苍茫天地间。霜雪凝成的雾随着淡淡的风时浓时淡,像是透明又苍白的蝴蝶扑扇翅膀,连触角都要葬于这雪白之中。   终年混沌黑靡的噬魂幽谷此刻白雪皑皑,素裹银装,整日了无生机的修罗大殿也铺上一层银白雪毯,藏匿于周边峰谷间的狐狸幼崽纷纷大着胆子来到殿前玩耍。   成狐三两结伴,远远端坐于殿侧,淋着飘雪,优雅地舔舐自己的毛发,漫不经心地赏一眼雪景。   魔界已有几千年不曾见过雪的影子。   寄望舒披着毛氅,坐在修罗大殿外的台阶上,悠然自得地荡着脚。不算娇小的身形全然被身后毛绒绒的狐狸尾巴裹在中间,天寒地冻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内里只剩下温热。   几只雪狐幼崽正在雪地里撒欢,抬起小脑袋看见这样柔软蓬松的巨尾,互相对视一眼。   下一秒,寄望舒身旁便多出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点儿也不怕生,争先恐后地往她绒毛间挤,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干净清脆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与噬魂幽谷压抑森然的格调截然相反,有如轻风苍劲,纯粹清澈。   四周的成狐闻声四散而去,只有幼崽不知天高地厚,依旧窝在温柔乡中。   寄望舒心头暗道不好,巨尾轻轻拨开几只顽皮地狐狸崽,倏地消散于身后,利落跳下台阶转身就要开溜。   催命上司又要来抓她干活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这是她穿书的第三天。   三天前,寄望舒刚刚读完一本五年前的古早修真文。那本书含盖了穿书、系统、女主黑莲花等等一系列大热题材。   剧情堪称无脑爽文,女主穿书后使出千方百计,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正义道德价值观统统都是狗屁,女主就是要反套路,不再走娇软明媚正义美人那一套。   整篇故事都在修真界展开,女主林婉婉穿书成为了青云门的小师妹,团宠人设外加男配修罗场,但她要攻略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人——青云门的第一师仙,行无祟。   行无祟常年一袭白衣,身披狐裘,凛然于众生之外,心怀苍生悲欢。开口便是清冷通透,伤神便是凤尾染红,是典型的修真文大师尊形象。   行无祟自第一眼见到女主,就不可自拔的被她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破格将她收为青云门第一位女弟子,日日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直至女主将渡天劫,行无祟不忍她受此苦难折磨,于是将自己当年渡劫的办法相授予她。   ——传闻道,九尾狐妖,取其八尾炼作金丹,则除邪祟,可抵天劫,得道飞升。   可当时狐妖甚少,九尾狐妖更是凤毛麟角。唯一存活的一只也已经被行无祟炼掉了七条尾巴。   于是乎,传闻又道,九尾狐妖,取其第九尾,可敌八尾,且更甚之。   当时读到这里,寄望舒就觉得这九尾狐妖真是个冤种。   怕是都没来得及作妖,小命就要玩完了。   因为是爽文,所以行无祟立马就带着女主踏上了飞升之路。过程意外的顺利,九尾狐就像炮灰一样,在两人寻找上古遗物的路上,被行无祟一掌拍死。   很不幸,寄望舒就穿到了这只炮灰狐狸身上。   原身之所以会出现在男女主寻宝的路上,是因为她也要寻那几件宝物。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原身的意愿,而是魔尊教唆她去的。   上古巨兽共有八件遗物,散落在六界九洲。得此八物,修仙者功法陡增,可跻身仙班;魔道者天人齐惧,六界震慑。   现在寄望舒刚好在魔尊派遣她去寻宝的节点,为了小命着想,她自然不可能答应。   本以为魔尊法力无边,只手遮天,要拒绝他还需要仔细动一番脑筋周转,谁知……   “往哪跑?”   意料之内,寄望舒被人捏住了后脖颈,那人手腕上轻轻下了力气,将蓄意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的狐狸揪了回来。   “本座交代你的事情,看起来你是不打算做了?”   寄望舒瘪瘪嘴,抬眼看向扼住她命运后脖颈的少年魔尊。   肤若凝脂,眉眼深邃,剑眉星目却不似常人心目中的魔主那般棱角分明,反而轮廓温润。似狼似犬的眸子映着雪光,忽明忽暗,一点朱砂嵌在左眼微落的尾稍处,挺拔的鼻峰上悠然落下一片雪花,转瞬消融。   若单从长相看,寄望舒一定以为他是个深情款款的情种。   只可惜,书中的魔界至尊归不寻,薄情寡义,冷若冰霜。九尾狐之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更别提刻骨铭心了。   但寄望舒觉得这也不能全然怪在归不寻身上,毕竟书中的九尾狐救回来时,八尾尽断,七情六欲皆失,和一具游荡于六界之间的躯壳没什么两样。就算是归不寻有心生情,恐怕也有点困难。   ——九尾狐妖,断一尾不辨息,断二尾不辨音;断三尾不知味,断四尾不知痛;断五尾不记物,断六尾无欲;断七尾不记仇,断八尾无情;断九尾堕入无间尸骨无存,灵根尽灭。   这三天里,前四条寄望舒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她继承了原主这具身体的所有性能。   好在思想还是自己的,没到无欲无求的地步,她还可以继续贪财好色。   一想到上次瞟见修罗大殿零星一角的金银财宝,寄望舒舔舔唇,道:“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九尾的第一条尾巴便是为了救幼年魔尊断的。   后脖颈上的力道松了下去,归不寻收回手,少年心气地同她争辩:“我也救了你一命,一命抵一命,这份恩情我还完了。”   “那你爹就没教过你尊老爱幼的道理?”   “教过又如何?”   原书中归不寻是个魔二代,第一代魔尊,也就是归不寻老爹,爱上了仙山白凤凰。白凤凰乃仙门后代,自然是崇尚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初代魔尊能够娶到白凤凰就已经觉得魔生满足,婚后更是对夫人言听计从,好好地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下了番功夫。   什么尊老爱幼、以理服人、男德大法……   要说这对仙魔父母,恩爱也确实是恩爱,虐起狗来也真是连娃都不放过。   眼见归不寻初长成,他爹就迫不及待地将魔尊之位丢给他,带着媳妇周游六界游山玩水去了。   寄望舒曾一度怀疑,初代魔尊其实是想要一个长得像媳妇的女儿。   书中只说过魔尊救回九尾的时候是五千岁,再提到他时,已是将近结局。彼时的归不寻已然不知到了何种境界,她只知道他挥手可见山河破裂,所及之处皆黑云滚滚巨浪惊天。   ——与眼前这副眸色清澈,心气高傲的少年之态截然不同。   寄望舒一骨碌爬上台阶,站的比归不寻更高五层,才勉强高过他的发顶,她双手叉腰,鼓起勇气道:“我大你四千岁,你应该尊敬我,而不是捏着我的脖子,每日.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归不寻:“?”   请问你做了吗?   薄唇一翕一合,少年魔尊失了耐性,低声念了一串听不见内容的咒语。   下一秒,神气活现的少女立刻现出了原形,化作一团毛绒绒的小狐狸团子窝在台阶上。   归不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那团毛物提溜起来,拎着往修罗大殿的方向走。   “哦,那现在我身形比你高大,四舍五入就是我比你大,你该听我的了。”   在他手中扑腾的寄望舒:“?”   这人好不讲道理?   -   修罗大殿内。   归不寻肆意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火炉旁缩成一团的小家伙。   不是他没替寄望舒解咒。化形咒虽然可以由施咒人操控,但是解咒还需得双方均有复原的意愿才能生效。   方才好像做得有些过火了,这狐狸还跟他生气起来,窝成个毛绒球后就一动不动,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到底也是救过他一命,要不然态度还是放温柔一点?   要是让老魔尊知道他把救命恩人气坏了,回头又要千里传音扯着嗓子骂他。   更何况这恩人还是个女子。   翻身下座,归不寻走到毛绒团子旁边盘腿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寄望舒。他本想说“别生气了”,又觉得有失魔尊颜面。   堂堂魔界之主,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只九尾狐妖折身?   救命恩人也不行。   “喂,再不变回来,本座手下可多的是爱吃狐狸肉的豺狼虎豹。”   狐狸抬头瞥他一眼,懒懒地不愿动弹。   归不寻以为她不买账,正打算屈尊说几句安慰的话,只听得“嘭”一声。伴随着一阵淡淡的白雾弥散,寄望舒已经换回人形,两手抱臂盘腿坐着,小脸却还是鼓鼓囊囊,扭向一边。   好像认怂了,但没完全认。   安静了半晌都没听见动静,寄望舒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归不寻手中正捧着一册书籍,边皱着眉头边翻看。   耐不住好奇心,寄望舒凑到书封处,歪着脑袋才瞧清上面四个赫然醒目的大字——   《男德圣经》,只不过是倒着的。   寄望舒:“??”   强忍笑意,她开口问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魔界之主一边认真地翻阅内容,一边回她:“老爹说与女子交谈,遇到难以解决的情况时就可以参考这本古籍。”   “那你悟出什么了吗?”   “没有。”归不寻不悦合上书,“晦涩难懂,当真难看。”   寄望舒直言:“你是不是不识字?”   归不寻:“?你怎么知道?”   话从口出,才意识到此举不妥,魔尊轻咳两声,正色道:“这些都是无用之举,魔界从来没有读书识字的先例。”   “老魔尊也不识?”   “不识。”   “他们不检查你功课?”   “查。我与谢无霜通了观感,她看到后给我传音,我照着读的。”谢无霜是归不寻的近侍,寄望舒一共见过她两回,分别是穿书第一日和第二日她来催自己出门寻宝。   寄望舒叹为观止。   原来魔尊也会搞高科技作弊。   寄望舒好奇:“你这么厉害,干嘛不自己去找上古遗物?”   归不寻白她一眼:“我才五千年修为,死路上怎么办?魔界璀璨的未来不就破灭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义正言辞的摆烂吧?   寄望舒忽然有些苦恼。   遇上个比自己还咸鱼的魔尊上司,这让她今后的生活不是很好开摆啊。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评论!!QwQ 第2章 噬魂幽谷   ◎狐狸换宝物,划算◎   “尊主,”清冷的女声在耳畔炸开,带有浓重的疏离感,打断了二人的闲谈,“璇玑上仙在殿前求见。”璇玑上仙是行无祟的名号。   寄望舒还未从谢无霜的突然出现中缓过神,就又被行无祟来访的消息惊掉了下巴。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避开原书剧情,不去寻找上古遗物,就不会在途中孑孓一人碰上男女主,也就不会一命呜呼。   可现在,行无祟怎么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关于九尾狐妖的信息,原书中提及少之又少,大多都是行无祟回忆早期修炼过程时,才会提起。   譬如她是炼成人形后被行无祟发觉,故意领上山带在身边,以免祸害人间,顺便可以助他修为大增。   譬如行无祟捡到她时,她就只剩下了八尾。   又譬如,行无祟为了凑够八尾飞升,骗她这是狐妖成仙必经的九道劫。只可惜在提炼她的灵根之时,被归不寻打断,坏了大师尊的飞升之计,最终只能突破至上仙之境。   行无祟初见九尾时,还是璇玑真人,再见之时,已然成了璇玑上仙。   区区七尾,不仅助他逃过天劫,更是直接飞升了三层境界。   可见九尾一族的力量有多可怖,也难怪只剩下原身这一只九尾狐妖。   ——所以行无祟这是舍不得到手的香饽饽飞走,打算来把她要回去献祭,升华他和女主深沉的爱?   这怎么行?   寄望舒眼前一黑,胸口发闷。趁着归不寻和谢无霜说话的功夫,踮起脚尖转身偷偷溜走。   修长的五指敏捷地揪住她的后领,将逃跑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归不寻不动声色,继续同谢无霜交谈。   片刻后,来无影去无踪的谢无霜“唰”一下从原地消失,归不寻这才有功夫转过脸来。   只见先前还神气活现地同自己生气打趣的狐狸,现在被拎着领口,耷拉着脑袋,一副将死之狐的模样。   归不寻好笑地看她一眼,松开手,背在身后,少年老成地朝殿外走去:“走吧。”   寄望舒向后退了半步:“能不能不去?”   她还想多活一会。   归不寻答的风轻云淡:“区区上仙,本座还能怕他不成?”   寄望舒欲哭无泪:你不怕我怕啊!   归不寻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折了回来,跟在步伐犹如千斤重的寄望舒身后。   寄望舒:“?”   归不寻:“你年纪大,你走前面。”   寄望舒:“你不是不怕吗?”   归不寻:“我只是尊老爱幼。”   寄望舒:“。”   魔界不读书不识字是有道理的。   心眼太坏,学了知识都用在旁门左道上。   -   修罗大殿外,一袭白袍衣袂翻飞,璇玑上仙仙风道骨,孑然屹立于苍茫天地间。一如落满飘雪的苍松,周身散发着凛然正气,与森然阴冷的魔界境地格格不入。   行无祟原本答应了爱徒林婉婉,要将九尾的根骨取来,助她渡劫飞升。   他早知这狐狸救过魔尊性命,也早有准备提其灵根之日,那人会闯入青云门,救下九尾。因此他早早设局,将八大遗物的消息散布六界九洲。魔界至尊眼观六面、耳听八方,这般惊为天人的消息想必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区区救命之恩,不足以支撑狐妖在魔界立足,她要么为魔尊马首是瞻,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且九尾狐妖祖上便是八大巨兽之一,派其前去寻找遗物更为便捷,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事。   如此一来,行无祟在途中劫杀九尾的概率便是极高的。   可谁知,事情并未按照他设计的方向发展,否则早在三天前,寄望舒就应该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了。   仙门最是讲究言出必行,更何况他承诺的女子是爱徒,亦是心头好。   林婉婉眉眼低垂,紧抿下唇的失落模样,此生见一次也便足够了。他不想再瞧见第二次。   于是,此时此刻,魔界最是骇人的修罗大殿前,便有了行无祟不落俗尘的身影。   原本走在大殿内,寄望舒还在心里讥讽归不寻。   ——堂堂魔界至尊,胆小如鼠。见一个小小仙人,竟也要指使一介女流挡在身前,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直到殿门大开,行无祟如霜似玉般洁净的道袍随风翩跹,全然倒映在她浑圆的杏眸中,寄望舒彻底怂了。   她顿下脚步,看似在向前行进,实则是原地踏步,甚至还偷偷摸摸地往后磨蹭了小半步。   本以为归不寻会与她暗中较量一番,一决胜负定先后。然而那人并未介意她的举动,墨袍翻飞,胸背笔挺,步伐稳重,越过她直直对上那位上仙。   望着归不寻高大挺拔的背影,所及之处留下若有若无的寒风,墨袍在一片苍茫雪色间格外显眼,甚至将那凛然正义的上仙都映出几分黯淡之色。   寄望舒这时才意识到,这人并不是什么偷懒贫嘴的少年,而是妖魔横行之界的无上至尊。   她跟上归不寻的步伐,默默站在他后方。   行无祟淡雅的笑容间暗藏杀意,飘飘忽忽扫过狐妖所在之处。   寄望舒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可一想到身前还有九五之尊镇场,瞬间又挺直了腰板,直勾勾瞪了回去。   “璇玑上仙好清闲,还有功夫来我魔界做客。”归不寻此刻的音色沉稳,低低沉沉,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行无祟儒雅一笑:“只是前些日子得了上古遗物的消息,想将其赠予魔尊。修真界若能与魔界交好,也可免去血战。”   归不寻挑眉,望向洁白袖袍内掏出的一卷竹简。他不觉得行无祟会有这般好心。   擅闯青云门,从行无祟的炼丹炉前夺回九尾的最后一条命,也就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彼时,他甚至化作狼型,打伤青云门弟子无数,一路杀进无心阁。   魔界子民大多都是妖兽化身,归不寻的本体便是一只雪狼。   平日里抬手念咒都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当一个魔界之人幻作原形时,才是真正动了杀心。   修真界向来将妖魔视作一体,认为此二者皆为邪祟,巴不得除之为快。   现在却自己紧巴巴带着宝物送上门来,还是修真界之首,璇玑上仙亲自登门拜访,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尽管如此,归不寻还是很诚实的遵循本心,伸手去接那卷竹简。   指尖将要碰到竹片一角时,握住竹简的手却忽然缩回。   行无祟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只是,有个条件。”   归不寻仿佛猜透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下意识回眸看向寄望舒,刚好与行无祟的视线落在一点上。   两道目光交叠,一道炽热如火,一道坚寒如冰,冰火交融间对上寄望舒无措的杏眸,她只觉得自己要被烧穿,被融化。   “拿她来换。”   字字顿挫、清清楚楚。   寄望舒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归不寻身上,是生是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诚惶诚恐地对上他的视线,寄望舒才发现少年琥珀般的眸子里藏匿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能够浇灭心头焦躁的烈火。   她没来由的将悬着的心放下。   归不寻回过头,两手一摊:“不是不行。”   在寄望舒错愕的目光中,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挺划算。”   行无祟、寄望舒:“?”   行无祟如约将竹简交于归不寻,得到魔尊的首肯后,他看寄望舒的眼神便不再收敛,杀意赤.裸裸映在凤眸中。   寄望舒从未预料过会是如此情形,一边在心里把归不寻骂的屁滚尿流,一边大脑飞速运转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小命。   长剑出鞘,浓浓雪色倒映其中,更添几分寒气。行无祟腕间一拧,剑身登时受淡蓝色的剑气包裹,他迈开步子朝寄望舒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林婉婉的气质过于独特,以至于他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行无祟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要办成一件事情,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到将寄望舒带回青云门再做处置,打算就地正法。   剑光一闪。   寄望舒索性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叫阎王爷下辈子让她投个好胎。 第3章 噬魂幽谷   ◎让我跟你睡一屋呗◎   下一秒,只听得耳畔一阵闷响,紧接着,是坚物碎裂的声音。   寄望舒等待的命运审判没有到来。   她缓缓睁开眼,却瞧见归不寻高大的身形懒散地挡在她面前,抬起的那只手掌心还留有一团淡墨色的凝雾没有散去。   长剑化作齑粉,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滚滚杀气,此刻死气沉沉,一如行无祟的表情。   那张绝世容颜清冷俊逸,还带有一丝不可置信的僵硬。   “魔尊殿下、你……”仙风道骨的璇玑上仙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收起狼狈,“你怎可言而无信?”   少年魔尊揉了揉手腕,掸去衣袍上的尘土,为难道:“仙有仙规,魔有魔法,魔界不可杀生,违法者当除。本座看在你是外界人的份上,已经饶你不死了。”   字字郑重,句句诚恳。仿佛行无祟是祸乱秩序的妖魔,而他才是拯救苍生大赦天下的正道之主。   归不寻沉声挑眉:   “你确定现在不为落荒而逃做准备,而是要浪费时间,同本座理论诚信问题?”   行无祟不再开口争辩。   在魔族境地上,他自知理亏,袖袍一甩,负手而去。   论身手,论法力,那两个毛头小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已至上仙境界,而对面这两人,一个不过是五千年的少年雪狼,一个是八尾尽断、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九尾狐妖。   但他必须忍气吞声,为苍生,也为大义。   主要还是归不寻的爹妈战力太强,若是得罪了这两人,恐怕修真界要被他们踏平。   既然九尾有归不寻护着,看来只能寻找时机,趁二人不在一起的时候再做打算。   长白衣袍翻飞而去,映在寄望舒眸中,一口气不松反而提起。这样一来,魔界与修真界的关系似乎更加岌岌可危,将在撕破脸的边缘。   她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纯白衣袍之下沸腾的杀意。唯恐其长袖一挥,涛天的煞气便会蜂拥般涌出,让她为那柄佩剑陪葬。   不过他们仙人也确实讲究,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飘飘然而去。   就好像一只仙鹤落入泥潭,黑泥裹了一身,把他恶心的阵阵作呕,在外人面前却还要伸长细颈,始终不肯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行无祟的身影很快与苍茫雪景融为一体,飘雪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满头,归不寻与寄望舒默默对视一眼。   噬魂幽谷又恢复了往日死寂。   归不寻凝视远方,长吁一口气,紧绷的神情松下不少。浓重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一改方才笑里藏刀之态,整个人又懒散了起来。   寄望舒还没回过神,听见叹气声,习惯性问了一嘴:“怎么了?”   归不寻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襟,漫不经心道:“魔界的江山差点就易主了。”   “是啊,差点就……”掉线的大脑刚刚连上,寄望舒惊觉这话不对,“易主?什么易主?你刚才不是还一掌把他的佩剑震碎了吗?”   “本座的地盘,他不敢动手罢了。”那人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句玩笑话,“行无祟可是上仙,就咱俩这点修为,哪个能打得过他?”   寄望舒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归不寻:“你打不过他?那他为什么不还手?”   刚才不是很有气魄的吗!   那气场,那姿态,那蔑视群雄、玩世不恭的小眼神,她还以为归不寻一个能打十个!现在却来告诉她,他们两个合伙都打不过一个行无祟?   那她岂不是又差点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归不寻不以为然:“我爹娘战力强啊。”   寄望舒:“……”魔二代还挺拽。   “本座才五千年的修为,怎么能跟他一个上仙比?这点常识你都没有,还九尾狐妖呢。”   五千年修为,若放在常魔身上,大约只能与元婴期的修士抗衡;而归不寻身为二代魔主,本身就继承了一部分初代魔尊的可怖力量,所以他大概能够和真人境界的修士打成平手——也就相当于行无祟没遇见九尾时的境界。   天劫乃为修士一大关,渡劫前后的力量悬殊并非一星半点。想必行无祟也正是把握住这一点,才敢孤身一人深入魔界境地。   他瞥一眼寄望舒,小狐狸又惊又气的表情像是在提醒他什么,随即又补充道:“也对,我忘了,你记性不好。”   寄望舒一愣。   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原已经无法再记事。   八尾尽失,本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心口莫名堵得慌。尽管这并不是她的经历,但使用这具身体的时间久了,忽然就有些同情原主的遭遇。   明明只是一只懵懵懂懂、憧憬未来的狐妖,甚至未曾动过分毫邪念,就被人扼杀在最是不谙世事的阶段。   最重要的是——   她真的不想每天担心受怕,担心那个行无祟会突然从哪冒出来,冷不防地给她来上一剑啊!   寄望舒:做狐好难QAQ   碎琼如羽,飘飘扬扬间,已经将寄望舒的发顶铺成白色。青丝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其如墨本色。   发间一阵温热,转瞬即逝。寄望舒愣怔抬眼,只瞧见那人还未收回的掌心悬在半空中,很快又背在了身后。   她抬手摸了摸脑袋,碎雪已然不见踪迹。   归不寻不知在想什么,琥珀色的瞳孔透着漫不经心,仿佛这只是无心之举,却又叫人一眼望不到底,深不可测。   “回去吧,外面冷。”少年语调温和,天寒地冻间徒生暖意。   寄望舒其实无法辨别他人的音色,大多都是依靠语气和声调勉强判断。但不知为何,归不寻的声音她从来没有认错过,也许是这人太过于特别,连声线都显得与众不同。   “那什么,”她觉得归不寻一定是对她的悲惨遭遇动了恻隐之心,不如趁机捞点好处,“我能不睡修罗大殿里面了吗?”   寄望舒现在只剩下一条命,灵力虚弱,一到晚上就要化作兽形。于是心灵手巧的归不寻用被褥给她堆了个窝,就摆在正殿王座旁。   ——还是她刚穿书那天提起这件事,临时赶制的。原主似乎一直都是直接睡在地上。   九尾狐妖的灵根这么值钱,又经行无祟这么一闹,寄望舒感觉修罗大殿内也不太安全了。最保险的地方,还要数归不寻身边。   至少还没人敢在魔尊眼皮子底下动歪脑筋,不看儿子也得看老子,初代魔尊气吞山河的威力可还在这摆着。   归不寻掀起眼皮瞧她一眼,虽然不解,但十分体贴应道:“那好吧,你想睡外面也行吧。”   归不寻:“就是有点冷。”   寄望舒:“?”   你觉得我会提这种惨绝人寰的要求吗?   寄望舒:“我要住莲华殿。”   莲华殿是归不寻的寝殿,少年魔尊虽然不识大字,却意外的偏爱这类文雅的名字。他曾一度想要把修罗大殿的名字也改了,奈何老爹不肯,只好作罢。   归不寻抬起下巴,挑了挑左侧眉毛,玩味地睨着她:“小小年纪就想爬魔尊的床?”   寄望舒:……滚啊!   但她没敢说。   “我只是怕行无祟要杀我。”想到行无祟骇人的眼神,她就想哭。   归不寻两手一摊:“可我也打不过啊。”   “没事儿,”寄望舒很大度的摆了摆手,“多活一天是一天,在你身边最安全。”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不会是找个借口,趁机偷看本座的身子吧?”   “?”寄望舒差点被气笑了,“有什么好看的吗?你还能有八块腹肌?”   胜负欲瞬间被点燃,归不寻双眉拢起,嘴角微微向下撇,不高兴地盯着寄望舒:“来,今晚就来。我让你好好瞧瞧有多好看!”   可以质疑他的学问和能力,但是不能质疑他的身材。   小时候被老爹送去参加选美大赛,他可还拿了型魔组第一,是魔界公认的美男子。   寄望舒哑然。她好像突然就不太想去了。   -   入夜,莲华殿灯火通明。   看得出来,归不寻在自己寝殿的装潢上下了一番功夫。莲华殿不似噬魂幽谷内的其他建筑,它外观大气,以橙红黄三色为基调,梁柱之上还雕刻了不少精致绚丽的莲花纹样。   庭院内开辟了一片莲池,大约是归不寻往里面注入了魔气,漫天大雪纷飞,池里却依旧荷莲盛开,红白相间。水面若隐若现的浮着雾气,远远望去,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寄望舒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站在殿门外犹豫。   母胎solo二十多年,连男人的小手都没摸过,在屏幕里瞧见男明星赤.裸上身都要脸红半天。这下一上来就要跟一个气血方刚的少男共处一室,会不会太快了?   她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呸。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出此下策而已。   吱呀——   殿门大开,寄望舒心中忐忑,缓缓走了进去。   殿内陈设整洁素雅,倒不似她想象那般奢靡风华。杉木制成的家具规规整整地抵着墙根摆放整齐,壁上还挂了几幅字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大厅中央那幅肖像,寥寥几笔黑与白,却将归不寻的少年英气刻画的惟妙惟肖。寄望舒不由得在那幅画前停驻了片刻。   殿内十分寂静,静的连鞋底与地板摩挲发出的细小声响都分外清晰。   越是安静的环境,往往就越是做贼心虚一般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小狐狸踮起脚尖,正打算朝里屋挪动,肩膀却冷不丁让人拍了一下。   这一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确是刚刚好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啊!!”下意识惊叫出声,怒目圆瞪,正打算回头教训一顿这个不速之客,然而看清楚对面那张无辜的俊脸之后,寄望舒的三丈火没来由的消退一半。   归不寻微微歪着脑袋,神情单纯,犹如一只好奇新鲜事物的毛绒狼崽,望着停驻在自己肖像前移不开腿的寄望舒。   后者内心骤然狂跳不止。   归不寻长相白净,身材高挑,放在人群中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只是先前受原书行文的影响,寄望舒只觉得行无祟生得俊美无双,貌若潘安,再加上小命危在旦夕的压迫感,完全忽略了这个反派魔尊的美貌。   这张脸要是放在现代,估计她口水都流了八条街了。   果然美色可以使人心情愉悦。   “你在这干嘛呢。”   哎哟,声音也这么好听。   “被本座的美色迷住了?”   妈呀,洞察能力还这么强。   寄望舒:……?   寄望舒:“咳、我随便逛逛而已。”   寄望舒:“这画画的不错,两个鼻子一个眼睛的。”   那人轻笑一声,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负手走向寝屋。   “逛完了就来睡觉吧。”   寄望舒霎时间不争气地羞红了耳根,平淡的话语越听越黄。 第4章 噬魂幽谷   ◎差点没压死我◎   寝屋没有门,只有一道以归不寻魔气凝注而成的屏障。在里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动静,外面却难以寻见这方天地。   寄望舒跟着归不寻,刚跨进屋内,身后的屏障便骤然凝结,后背倚在上头,触感冰凉,有如墙面。   初次见识到修仙文中魔法般的神力,竟真是如此神奇,寄望舒不由得回过身子小声惊叹。   耳畔忽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布料摩擦所发出来的动静。仔细辨别一番,更像是衣物剥落,坠在被褥之上。   “九尾,你过来。”熟悉的语调在耳边徘徊,余音绕梁。   寄望舒闻声回头。   昏黄的灯光下,冷白色的皮肤也染上了柔和的颜色,显得更加温暖细腻。那人的外袍已经散落在床榻上,里衬的衣襟敞开,松松垮垮掩在身前,饱满紧实的腹部线条赫然显目,向上的红缨藏匿在单薄的里衬之下,一点艳色若隐若现。沟壑分明的人鱼线绵延向下,延伸到不可探索的违规区域。   咕嘟。   寄望舒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这就是年下的魄力吗?好嫩啊。   下一刻,她立马反应过来,脑袋扭向一边死死盯住墙根,抱着被褥的双手不禁攥紧,心中默念一百遍非礼勿视佛祖原谅我。   ——小孩子怎么可以乱脱衣服啊啊啊!!   少年魔尊从榻上起身,径直走到寄望舒面前,一手扶住后者倚着的屏障,将身材毫无保留的展露给对方。末了,他微微俯下身子,捏住她暗暗使劲的下颌,视线与那双躲闪的杏眸齐平,抿了抿薄唇。   “怎么不看了?”   空气似乎都凝结在此刻,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寄望舒努力压制剧烈跳动地心口,义正言辞地谴责他:“你不穿衣服!”   归不寻:“我穿了衣服怎么给你看腹肌?”   归不寻:“看清楚没?本座的腹肌有八块!没看清楚我再给你数一遍?”   说着归不寻又胜负欲满满地挺起腰杆,炽热的胸膛几乎快要贴到寄望舒脸上。   “清楚了清楚了!看清楚了!不用展示了!!”寄望舒吓得哇哇一通乱嚎。   拜托,孤男寡女,赤.身.裸.体,这谁顶得住啊!   归不寻听出她话语间的敷衍,不满道:“你少敷衍我。”   寄望舒欲哭无泪,怕这位争强好胜的魔主再做出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举动,连忙向恶势力低头:“是小的之前有眼无珠,诽谤魔尊大人的腹肌数量,确实是八块,看清楚了。”   那句话本就是她的无心之语,刻板印象中的少年大多不都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长的是高高大大,身材却是焉了吧唧弱不禁风。谁能知道这书里书外不太一样,小魔尊也能这么有料。   归不寻轻哼一声,似乎满意了不少,却又不能完全展现出来,失了魔尊的架子。   “不再看看?”   “不了,再看,就不礼貌了。”   -   折腾了半天,归不寻好不容易才答应把衣服穿穿好,一手枕在脑袋下面,仰面朝天,被褥也不盖,就这么睡下了。   屋外圆月高悬,淡泊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身。   寄望舒的身体渐渐缩小,变回九尾狐的形态。空落落的身后俨然只剩下一条绒尾,看上去有些孤单。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回忆一天的经历。   白日所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般在寄望舒脑中走着过场,一闭上眼,行无祟那双充斥着杀意的凤眸便直勾勾地盯着她。   剑光一闪,剑出影随,剑气将九尾洁白如雪的毛发都映得湛蓝。   好烦。   小狐狸猛地摆头,似乎想将这些不好的念头甩出脑外,她开始刻意想象别的东西,以免受噩梦困扰难以入眠。   下一秒,行无祟手中的佩剑化作香嫩可口的大鸡腿,头上的发冠变为鲜艳夺目的红鸡冠。只见他手起鸡腿落,目光凶狠,以一股仿佛能把小狐狸吞入腹中的气势,挥舞鸡腿直直砍向寄望舒,口中还振振有词:   “喔喔喔——”   梦里的寄望舒:草。   不忍直视。   -   大雪下了整夜,许是因为施下法术的主人入了眠,连魔气的作用也削弱不少,莲华殿内的莲池终于难敌寒气坚韧,凝成了冰。参天古木的枝桠上站了几只起早的小雀儿,叽叽喳喳一阵低鸣。   嘭——!   随着某处隐匿之地传来一声闷响,枝头小雀受惊而逃,扑棱棱扇着翅膀消失在一片苍茫间。   “唔!”九尾狐吃痛闷哼。   原本蜷缩成一团的九尾,这会儿身上被庞然巨物所压,若不是那巨物与床沿之间空出一小块空隙,恐怕此时的小狐狸已经变成一滩肉饼。   寄望舒骤然惊醒,睁大了眼睛才瞧清楚巨物的真面目。   大约是少年魔主还没纠正过来夜里的不良睡姿,所以半夜入睡之时常常翻来覆去不太安稳。这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骨碌滚下了床。   寄望舒甚至怀疑,他爽快的应下自己入住莲华殿的要求,是不是存了私心要拿她当垫背。   真的,好、重、啊!   毛绒球挥舞着四肢手脚并用,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将重物挪动半分。   晨曦的第一缕浮光升起,钻入窗棂,打在魔尊所结的屏障上,刚刚好被光洁硬实的屏障反射,洒在狐狸身上。   不多会,寄望舒便化回人身,后背抵着床板,打算借力将归不寻睡死的身躯挪开,给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   正要使劲,死死压在身上的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归不寻惺忪睁开睡眼,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懒懒地翻了个身,刚好对上寄望舒因为用力而略显狰狞的表情。   归不寻:……   寄望舒:……   归不寻:“你趁本座睡熟,蓄意非礼本座?”   寄望舒:“?”   一道黑影骤现,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谢无霜习惯性俯身向魔主行礼,抬眼间却瞧见一副微妙的景象:   透视程度足够让人面红耳赤的里衬,松垮随意地挂在魔主大人身上,近乎赤.裸的胸膛与身下女子的距离不过一寸,二人面色带着点绯红,看似凶狠的目光,却满满透着缱绻浓郁的、意蕴不明的情绪。   谢无霜:“……”我是不是不该在这?   谢无霜:“尊主,小欢怡情,大欢伤身。”   顿了顿,她踌躇道:“属下……是否应该告知老魔尊和公主殿下?”   归不寻他爹妈走的时候,嘱托谢无霜帮忙照顾打理魔界琐事。别的方面倒是没怎么关切,唯独在归不寻的感情大事上格外用心。   归不寻的母亲乃是仙门后代,亦是凤凰一族唯一的公主。凤族数万年来都崇尚一夫一妻,宣扬美好的大爱思想,最是看重情深义重的男子。   因而谢无霜受夫人再三叮嘱,如果她的宝贝儿子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一定要用传速最快的仙网递传音香给她报信,夫妻俩要为自家儿子筹办一场隆重的大婚仪式。   归不寻收起玩笑神情,徐徐起身挨着床沿端坐下,正色道:“不必,我们两个没什么,你误会了。”   谢无霜顿时松了口气。她家夫人教出来的儿子果然不是这么随便的男子,一切一定都是意外。   寄望舒瞧见归不寻认真的样子,也松了一口气。归不寻若是再不开口,她就要开口解释了。   她都怕他在谢无霜面前也会口无遮拦,说出些什么令人无地自容的胡话。   归不寻:“她只是单纯图本座身子。”   寄望舒、谢无霜:“……”   “对了,你刚才过来是要说什么?”归不寻一句话点醒了谢无霜,她差点忘了还有要事禀报。   “噬魂幽谷内又发现了蛇族的踪迹,以目前情况来看,擅闯者嚣张无比,并没有掩盖气味。”谢无霜顿了顿,她瞥见尊主此时已经肉眼可见的眯起眼睛,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不悦。   归不寻儿时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只孤狼闯天下。他自幼便喜欢独自一人在魔界野山林间游荡,偶尔捉些伤风败俗的小妖魔带回家里把玩,略施小戒。   偶然一次意外,让他遇上了蛇族的小殿下,那蛇也是个不知轻重、被蛇王宠坏了的毛小子,照着幼年归不寻的狼爪子上就是一口。蛇族世代炼毒,血脉越是正宗,毒性越是剧烈。因而那条小蛇的威力可想而知,归不寻的半条小命都差点赔在上面。   后来是九尾路过,用第一尾救了他的命。当时的九尾,还不过是个二尾的小狐妖,连人形都未曾炼成。   得了这番教训,小魔尊从此收敛了性情,遇事都要思虑在三,沉稳了不少。而他从初代魔尊手中接过魔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蛇族迁移魔界边境,离他越远越好。   “本座不是都把他们赶到边境去了吗?”听见“蛇”这个字,归不寻就一个头两个大,手臂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话音未落,只听得殿外响起洪亮的嗓门,声音穿透力极强,透过屏障传入三人耳内。   “喂!九条尾巴!小爷回来咯——!” 第5章 噬魂幽谷   ◎哪来的小泥鳅◎   两道严峻的目光登时落在寄望舒身上。   寄望舒磕磕巴巴:“别、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知道,原书中压根就没提起过这一情节,鬼知道原身还跟什么小蛇有过交情啊!   “喂——”见无人应答,那人,不,那蛇又扯着嗓子大喊,“九——条——尾——巴——”   声音犹如洪水冲破阀门灌入耳膜,振聋发聩,惹得寄望舒越发心虚,仿佛坐实了她私下与蛇族有勾当的罪名一般。   归不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侧着头望向局促不安的寄望舒,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寄望舒受不了他这样直白的视线,急忙拨开两人挤了出去,想要自己去讨个说法,至少也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哎。”归不寻抬手想要拦她,却被人灵活扭身躲开。   下一秒,闷声响起,寄望舒的脑门结结实实的磕在了屏障上。   归不寻所结的屏障并非一般的幻象。   幻象可使人察觉不到某处的存在,甚至可以进入封闭空间原本所在的位置——只不过擅入者所见的是施术者布下的幻象,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两个空间在同一时空中存在。   但归不寻并不稀罕幻象,也不需要使用这样躲躲藏藏的招数,出自他手的结界从来都是实打实的磐界。顾名思义,就是会像寄望舒这样撞得头脑发昏的坚硬高障。   “呃、”脑门受到猛然撞击一阵发麻,眼前白茫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寄望舒怀疑自己的额头是不是缺陷了一块。   接收到小狐狸谴责的目光后,某人无辜的耸耸眉毛:“刚才我要拦住你的,你自己躲开了。”   -   噬魂幽谷,修罗大殿前。   刚才的声响惊如磐雷、气吞山河,三人都以为不速之客直接闯到了莲华殿外,隔着屏障大喊。可等三人到了殿外仔细搜罗一圈,却发现不止莲华殿内没瞧见蛇影,就连方圆百米都不见有别人的踪迹。   后来还是归不寻让谢无霜开启了寻踪宝,才在修罗大殿前看见了一个光点。   这时的雪势已经小了许多,雪花零星一点,不似前几日来势汹汹。倒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雪狼,最终乖巧伏在主人身边,温顺可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没多会儿便白了头。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毕竟是与归不寻心头最芥蒂的事有关。那人平日里懒散随意的神情在此刻也烟消云散,反倒是换上了少见的严肃。长眉未拧,却也不曾舒展,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琥珀般的眸子看似不经意环视四周,却能在其中看到一丝警惕与防备。   寄望舒站在他身旁,默默观察着小魔尊的神情变化。她本觉得,一头雪狼会惧怕一条小蛇,说出去都感觉有悖于常理。但转念又想了想,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怎么还是不见人影?”久寻不见,归不寻这才皱了皱眉,侧身问到谢无霜。   后者也是神情疑惑,反复查看了多次寻踪宝,确认显示的位置是这里无误。   “喂!”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左右环顾却仍不见身影。   三人不禁神色紧绷。   若非是此人法力高强,习得一身高超的隐身术,只为前来替蛇族一雪前辱?可那样又怎会认识寄望舒……   归不寻不动身形,谢无霜却默默撇了眼看似无辜不知情的寄望舒。   “小爷在这儿呢!”那人听起来有点急的跳脚,这会儿的声音不似前几次洪亮,弱下去许多,辨别方位也容易不少。   但……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   三人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去——   只见一条周身金黄、嵌有鳞片、四足着陆的小蛇,身后驮着一块包裹,重量看起来以他的身形无法承担,此刻抬首怒目圆瞪,好像因为众人的忽视而感到深深受辱。   “啊……”归不寻定睛仔细瞧了片刻,刚才警惕防备的神情瞬间消散,又懒散道,“怎么是条泥鳅。”   尾音甚至没有上扬,是句肯定句。   白紧张一场的魔尊转身要走,身后那条泥鳅却不乐意了,前爪抬起叉腰,后足支撑身子站立,指着归不寻的背影大喊:“你说谁是泥鳅?”   说完这句,指着魔界至尊的小爪子又转向自己,大拇指朝里指着他金灿灿的身子,眯起眼睛,神情颇为得意:“小爷我可是高贵的龙!”   归不寻、寄望舒、谢无霜:“……?”龙族什么时候没落了?   见无人应答,小龙睁开眼瞧瞧,以为都被自己的名号震慑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龙族乃为天界上将,老龙王掌管六界风调雨顺,其下九子各显神通,也沾得不少光。走到哪里叫人认出身份,都是一件风光的事;偶尔几人有眼无珠,报上名号之后,也定会使其讶然不已,尊敬万分。   所以小龙对面前两位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见怪不怪,并且十分包容,不打算与他们计较。   他看向唯一熟悉的那人,大摇大摆的朝她走去:“九条尾巴,他俩惊讶于小爷的身份就罢了,怎么你也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寄望舒愣怔在原地,瞧着这条金黄色的生物慢慢靠近,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上他的话。   她应该认识他吗?   传说中的龙不应该都是庞然巨物,睁眼天明、闭眼混沌,盘旋在黑云之间不见首尾,压迫感极强吗?   目光缓缓移到脚下。   ——怎么在这儿变成这么一条小东西了?   “是小爷出去历练一圈,身材变好了,脸蛋变帅了,让你大吃一惊了是不是?”小龙见她不语,自顾自替她分析了一下心路历程。   寄望舒扫了一眼脚下这团发光的东西,身材如细狗,面容坑坑洼洼似陈墙,两撇小胡须翘在两边,俨然像个小老头。   这大概就是普信龙吧。   “这位女侠……”问候完老熟人,小龙踱步到谢无霜身边。见此女子一身黑袍,眉宇间尽显英气,气质不凡,便拱手道,“九条尾巴,出息了嘛!多年不见,找了个这么有模有样的护卫啊。”   寄望舒心里咯噔一声。心虚地望向谢无霜,又撇了眼归不寻。   看见前者面上一黑,她瞬间直冒冷汗;后者却浑然不在意,抬眸看向天……怎么好像在欣赏雪景??   出神片刻,再低头时,发光龙已经来到了魔界至尊脚边。   寄望舒:“!”   你是我祖宗,给我留条活路吧!   弯腰想去阻止他的危险发言,可惜晚了一步。   “这位小生……”小龙仔细端详一番,面容俊朗清秀,眉眼深邃,身材挺拔高大,浑身散发着摆烂的气息,却无法掩盖出众的能力。他很快思量一番,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就是九条尾巴的相好吧!”   寄望舒:“……”   有点心梗。   小龙扭头对寄望舒继续道:“你咋找的?这小白脸货色可以啊!”   寄望舒:“……”   归不寻:“……”   谢无霜:“……”   -   魔界琐事繁多,既然已知不速之客毫无威胁,谢无霜没多会便辞了尊主,化作黑影消散而去。   主要是她片刻都不想多留,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肆意揣度。贬低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诽谤魔界至尊!若非尊主示意,让她不必计较,这团黄金龙早就被她砍成三段当下酒菜了。   飘雪纷飞,势头又大了些,剩下的三人便匆匆进了殿内。   一进大殿,小龙还想说什么,寄望舒眼疾手快提着他身后的包裹,将他整条龙拎起来,冲着归不寻赔了个笑脸,便走到一旁去。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蹲下身子仔细盘问这条口无遮拦的龙。   一来二去,一龙一狐驴头不对马嘴的沟通了一阵,寄望舒也算简单屡清楚了一点头绪。   小龙的名字叫离蛟,据他所言,他是九尾狐狸三舅母的叔叔的外甥的儿媳妇的八大姑的表弟,按辈分,九尾该叫他一声离叔。但离蛟嫌这称呼配不上他意气风发的外表,建议寄望舒还是喊他大哥就好。   老龙王的祖先与九尾狐妖的祖先交好,因而听闻这一代唯一一只遗狐在修真界受了重创,便特意命离蛟前去探望,并保护九尾,以尽两族交好之缘。   且不提在这一长串扯淡的辈分关系上,离蛟是不是故意占她便宜。光是离蛟这娇小可人的身形,寄望舒就已经怀疑,派他来究竟是保护自己,还是来给自己陪葬。   直到离蛟从他背后那块不大不小的包裹里面,掏出一支天界特产的天灵芝后,寄望舒才勉强相信了他前面所说的内容。   原著中在后面的剧情里提起过,天灵芝乃天界特产,一千年才得一支,非大权者难得一见。此物堪称神物,凡人食之,可除百病,延年益寿;仙魔食之,可祛奇毒,功力倍增。   在寻找上古遗物的路上,林婉婉曾经误入深海狄龙之渊,遭受重创,奄奄一息。行无祟匆匆赶来,却见爱徒命悬一线,当时便小宇宙爆发,怒起将那狄龙斩去首级,掏空了龙渊才寻得此物,喂林婉婉服下。这才化险为夷,也顺利取得那份上古遗物。   这可是好东西啊。   寄望舒望着那根闪闪发光的蘑菇,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这要是能切成小块贩卖出去,岂不是能赚个盆满钵盈?   离蛟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当时便告诫她不要打别的注意。那根灵芝是老龙王特意让他带来,给九尾疗伤的。   虽然有些可惜,但能有口福尝上一口这等宝贝东西,听起来也挺不错。寄望舒满心欢喜的应下。   把玩片刻天灵芝,她回头敷衍问了一句:“任务完成了,你要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这么小一个玩意,自己上路也挺危险的。   “小爷什么时候说过要走?”离蛟大摇大摆地走出两人谈话的秘密角落——实则修罗大殿内每一处的细小声音归不寻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根本没有什么偏僻一说——朝着归不寻所在的正殿走去,“你看人的眼光不行,错认了师父遭此重创。”   “小爷倒要来替你把把关,瞧瞧你这看魔的眼光行不行。”   刚回过神来的寄望舒:糟了,聊了半天忘记交代那人是魔尊了! 第6章 噬魂幽谷   ◎要她先过我这关◎   “哎哎哎,那边那个小白……”   离蛟嚣张的声音戛然而止,等到寄望舒赶到二人面前时,黄金龙已经在现任魔尊掌中蹬着四条腿挣扎了。   “啊啊啊!你放开小爷!”离蛟两手环抱住归不寻的拇指,努力摆脱他的束缚,然而后者神情漠然,手掌纹丝不动,不痛不痒。“九条尾巴你快点管管你男人!!”   归不寻平淡的目光落在寄望舒身上,甚至冲她扬了扬唇角,盯得她浑身刺挠。   这是明摆着自己不打算解释,在等她的回复。   寄望舒尬笑两声:“他……他不是我男人……”   离蛟:“?你当三儿了?”   离蛟:“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傍的上这种货色。”   寄望舒:“……”   归不寻:“……”   寄望舒:“他是魔尊。”   离蛟:“哦,魔尊。”   离蛟:“握草,对不起。”   归不寻善意地冲他笑笑:“没关系。”   -   打发了离蛟自己去参观噬魂幽谷,寄望舒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几乎把离蛟同她说的内容全盘照搬,复述了一遍。   面前的男人鸦睫簌簌,眉眼低垂,投下一小块阴影,全程无动于衷,眼睛盯在寄望舒身上,心思却像是飘出去一样。直到耳根终于清静了,归不寻懒懒抬眼:“他什么时候走?”   寄望舒支支吾吾:“他不走。”   “不走留着干什么?”   “保、保护我。”   双眸眯起,眉心紧蹙,归不寻探了探脑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确定?”   这狐狸的小命还是他亲自出手,才勉强从鬼门关门口捡回来的,能指望上那条小泥鳅?   当然不确定。   寄望舒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在扯淡。   那能怎么办,人家大老远跋山涉水跑过来,还带了珍贵的天界灵药给自己疗伤,总不能直接把人轰走吧。   虽然她知道归不寻可能不太接受离蛟似蛇的外形,当年那一次创伤应该也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但她为了不做一个忘恩负义的狐狸,还是决定替离蛟争取一下。   “内个,他能不能……”   “能。”   寄望舒:“??”   她还没说能什么呢。   归不寻:“只要你替本座去找八大遗物就能。”   寄望舒:“……你是不是早就打好算盘,等着我说这句话呢?”   -   折腾了一上午,寄望舒的精力明显有些吃不消,神色萎靡地窝在归不寻王座旁翻看竹简。   上司发布号令,承了他人情的不得不开工干点活。   这卷竹简就是上回归不寻耍无赖,从行无祟手中抢过来的那份。   不得不说,像行无祟那样的正派君子的确实诚,使着最凶狠的法术,守着最信用的条件。   尽管寄望舒以竹简挡着脸,打了半天瞌睡,但迷迷糊糊间粗略的瞧了几眼,这上头写的可都是千金难买的情报。   六界九洲的大致地形被人草草刻在上面,分别标出了八大神兽盘踞的地点,旁边还以少量文字进行了批注解释。只是文字写的歪七扭八,着实有些难看,像蚯蚓在爬,还有许多看不懂的鬼画符。   好累。   杏眸渐渐眯起,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小狐狸索性幻出毛绒绒的尾巴垫在身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睡下。   王座上的魔尊不为旁骛所动,正在认真研读《男德圣经》。   自从上次被人说过不识字后,胜负欲极强的魔尊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偷偷摸摸吩咐谢无霜给他安排一个自动读音的魔器。   他倒要看看这圣经里面写了什么好东西。   “女子疲软之时,要主动上前关心安慰,付诸行动,不可以空手套白狼,只会说不会做……”   “女子生气时,要主动低头认错,不可强词夺理,即使没有错也要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女子闹别扭,因为其他女子而不悦时,要主动与他人避嫌,保持安全距离,回头还要多加补偿,让她明白你的心意……”   “女子……”   光是看了几条,归不寻便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他神情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赞叹道:“此等绝物!”   这种宝贝东西,怎么今天才让他看懂?父母诚不欺他也,以后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思考如何应对变幻莫测的女子了!   合上书,视野一下宽阔起来。侧头望去,那只狐狸已然不见鬼灵精怪的模样,化作兽形。绒尾将娇小可人的身躯包裹,肉嘟嘟的爪子环抱住毛绒绒的睡垫,神情恬静,似乎已经睡熟。   归不寻一眼便瞧出,她这是灵力耗尽而幻回原形,须得好好休息一阵子,补足了灵气才行。   跟随行无祟修炼甚久,九尾的妖根都幻作灵根了。   方才那书怎么写的来着?   女子疲软之时,要主动上前关心安慰,付诸行动,不可以空手套白狼,只会说不会做……   轻轻将《男德圣经》搁置在王座上,归不寻走下台阶,动作轻缓,指尖一点一点从毛绒团子身下探过去。鲜少与其他人有亲密接触的魔尊,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小妖炽热的体温,连绒毛都带有几分温热,柔软的身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狐妖之小,一只胳膊足以将其全盘托放。   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抵挡不住绒物的诱惑,轻轻搁置在小狐狸巴掌大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绒毛刮蹭着掌心,狐耳受人搔痒,微微抖了抖。身体随着微弱均匀的呼吸而起伏,绒尾不自觉的扫过他人手背,纠缠片刻,再度恢复原先的姿势。   归不寻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神清气爽。   《男德圣经》,诚不欺魔也。小小的一个举动,却能让魔舒爽一整天。   摸过狐狸的大手负在身后,归不寻单手托着小狐狸,朝着莲华殿走去,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   时近晌午,落雪终于舍得休憩片刻。没了飘絮纷扰,噬魂幽谷内都显得清静了几分,细微的声响也格外清晰。   莲华殿内,归不寻刚刚将狐狸搁置在榻上,便嗅到一股不属于魔界的气息。   这股灵气十分强大,内里却是紊乱无章,更像是将几种互不相融的灵力揉在一起。看似功力超凡,实则互相牵制抗衡。   魔尊长叹一口气,心下顿时有些焦躁升起。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这几日噬魂幽谷的贵客未免也太多了些。   回头一定让谢无霜在噬魂幽谷境外设下九重磐界,免得总有外人随意闯荡进来。   修罗大殿前,一位素白女子翩然而立,面容清秀,身形窈窕,颇有行无祟孑孓于世的气质。身后背负着行无祟同款佩剑,来势汹汹,眉目间写满了自负高傲。   归不寻瞬形来到此处,与女子相隔三米之远,神色有些不耐烦,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收敛了情绪,漠然等待来者先行开口。   女子袖袍一挥,眼见此人身侧再无他人,冷声道:“那只狐狸呢?”   怎么又是找狐狸的。一只修为几乎全无的狐狸有这么值钱吗。   “何事。”   “与你无关,我来取她性命。”女子淡然开口,仿佛她来魔界杀九尾是理所当然的事。   “何人?”   “青云门弟子,林婉婉。”   【你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任务要紧。】   林婉婉脑内响起一阵略显僵硬的男声,系统没了耐性,在催促她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本该是她几天前就完成的。   处心积虑四处布局,只为了让她的好师尊,行无祟出手,散播消息,引诱魔尊派出九尾前去寻找宝物,二人再顺理其章的将其劫杀在路途中。   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点问题,非但狐狸没有按时出现,就连行无祟后来亲临魔界也未能将其带回。   分明都是设好的局,算好的点。狐狸无情无欲,魔尊对她只有利用,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这都是原著里倒背如流的设定,怎么到了她手上就全乱了套?   一边是攻略师尊的任务进度条卡在半道进退不得,一边是飞升成仙的任务进度条坏死在半路,系统催她催的紧,扰得她这几日心神不宁。索性背负长剑,只身闯入魔界境地。   男人不可靠,还得靠自己。反正她有系统外挂金手指加成,行无祟又出于未能信守承诺的愧疚之心,刚刚将一部分修为输入她体内。对付区区一只修为尽散的狐妖,还不是信手掂来?就算加上那头五千年雪狼,也是绰绰有余。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主角有光环,总是不会死的。   “请回吧。”归不寻温声答道,面色平静,却处处散发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林婉婉不领他的情,跟着系统的指引便向莲华殿的方向走去:“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骤然间,一道通身黑紫的雷电劈下,砸在林婉婉身前,将地面劈开一道裂缝,积雪簌簌坠入其中,深不见底。   不速之客显然是被这般威力震慑住了,僵硬地停下脚步,驻足原地。面色却丝毫没有示弱之意,反而将细眉拧得更紧了些:“你打不过我的。”   “这里是魔界。”   归不寻依旧温声。   “你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真的好喜欢归不寻哦哦哦哦哦好帅 第7章 噬魂幽谷   ◎狐狸耍点小聪明怎么了◎   赤色光雾渐渐在林婉婉掌心凝聚,随着光雾扩散,炽热之感也逐渐四散,周遭的积雪在炙火焦灼下逐渐融化,裸露出幽暗的地面。   素白长靴抬起,沿着地面上的裂缝,朝魔尊所在的方向步步紧逼。   红光瞬间将她周身也包裹进去,一时间,修罗大殿前妖风大作,黑白两色的袍子随风翻飞,天色骤暗,有如天罚降世。   青丝零散遮挡在归不寻面上,却遮不住他分明的轮廓和深邃的眼。那双琥珀般的瞳孔露出几分迟疑,又很快消逝。   “你练禁术?”   仙界天界人界施术多呈白光,鲜有境界极高之人会呈现特有的颜色,但也多以淡色素雅为主;魔界妖界呈墨色雾团,境界较低者呈紫色或黑紫色;花界几乎是独立的存在,且其中子民温润和蔼,很少有人见过他们施术。   唯有私自学习六界之外的禁术者,才会呈现赤色光雾。若是能成功习得禁术,其法力便可与六界抗衡。只是一旦修炼此术,每逢月圆便要遭受力量反噬,如同千万虫蚁叮咬五脏六腑,极其煎熬。   除去创术者之外,至今还未曾听闻有后人成就禁术大法,多的是术成一半便因无法忍受反噬而放弃或毙命之人。   归不寻从小到大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面前这个女人体内的禁术气息却不似从前所见过的那般紊乱,相反,正是因为这道禁气,才能够将其他几股相冲的灵气聚作一团。   可,这人通身的修为最高也不过到达元婴期,如何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力去掌控禁气?   修长五指间倏地窜出一团赤色烈火,原本平静的眸色登时被染红,林婉婉身上的煞气几欲沸腾:“是又如何?”   【不要同他废话,吓唬吓唬就行了,找狐妖要紧。本统给你开的外挂顶多和他打个平手,快别装杯了。】   林婉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在心中应下系统。   掌间赤色闪了闪,渐渐暗淡下来。   “婉婉!”清冷通透的嗓音此刻沾染上几分焦急,身后的踩雪声吱嘎吱嘎轻响。   殿前二人齐齐看向声源处。   认出这是师尊的声音,林婉婉瞬间收敛了颜色,恢复成一身素白衣袍的蹁跹女子,端庄典雅。面上还多出一点愁容,叫人看了便不由得猜测,此般天仙女子在外面受了何等委屈。   行无祟鬓发凌乱,仓促赶来让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璇玑上仙也顾不上整理仪容。匆匆驻足于殿前,心有余悸地遥遥望了归不寻一眼,想起前几日,就是这个毛头小子让自己吃了好大的瘪,掉了脸面,便不想再靠近分毫。   转身看向爱徒,敏锐的捕捉到了她面上那一丝委屈的情绪,下意识担心道:“他没伤着你吧?”   归不寻:“?”   是她差点儿要伤害本座好吗?   林婉婉眼看靠山来了,心头惦记着攻略男主的任务,立刻提起裙摆跑到行无祟身边卖乖,纤手攀上那人臂膀紧紧抱牢:“师尊,方才他要动手杀我!”   以行无祟的心性,最容不下的便是妖魔作祟。何况这次伤的还是自己,凭他对自己的感情,定要与这魔尊缠斗上千百回才罢休。这下倒是省得她亲自动手了。   归不寻瞥见那张无辜胆怯的面上,闪过一瞬得意和狡黠。   听见爱徒差点身死魔尊手中,行无祟心下登时一团火升起。这是他掏心掏肺守护的女子,在青云门之时,他更是连头发都不曾让她少一根,这才离了他的视线来到魔界半个时辰不到,就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早知昨日就不该一时心气,与林婉婉拌嘴。   行无祟握了握拳,片刻又松开。   尽管他很想旧账新仇一起算,可苍生大义在前,私人情爱在后。他无法违背天命,舍大爱,谋小爱。   “师尊,这魔尊十恶不赦,更是私心将那狐狸藏匿于宫殿之中。不如今日就将他讨伐,顺便收了那狐妖。”林婉婉自身后拔出佩剑,摆出攻势,“弟子不要那灵根渡劫,弟子只希望师尊能够提炼修为,守护苍生!”   一双大手拦住林婉婉准备施术上前的身子。   “婉婉,不可。”   林婉婉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这明明……”   这明明是最好的时机。事不过三,此次之后,魔界必将对青云门之人多加防备,恐怕要接近那狐妖便是难上加难了。   “听话,不要再打狐妖的注意了。”行无祟拉过弟子衣袖,将她往身侧拽了拽,生怕归不寻出手伤她。   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二人自导自演的魔尊百无聊赖,耐心快要耗到尽头。   这两人究竟还要在这里上演恩爱的戏码到什么时候?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在这秀恩爱算什么本事?把对手酸死吗?   林婉婉还想再劝行无祟,二人身前骤然结成一道屏障,质地坚硬,触感冰凉。   归不寻冷声:“既然二位要走,那便赶紧吧。免得一会儿本座改了主意,派出鬼祟,以擅闯魔界的罪名将二位捉入地牢。”   话音未落,墨袍一挥,背在身后扬长而去。   “走吧。”眼见林婉婉心有不甘,行无祟以眼神警示,强硬拽过她细腕带下山去。   停了半晌的雪又落了起来,飘渺无垠,落在素衣修道者身上、发间。   穿过噬魂幽谷,可以清晰的瞧见远方山崖上青云门的牌匾,行无祟这才停下脚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认真对上林婉婉带有不满的眸子。   瞧见里面将要溢出的不甘、屈辱和失望,他的心口揪了一瞬。   是了,他又一次食言了。   明明答应了弟子要取来灵根,明明承诺过,只要有他的庇护,她不必在外面向任何人低头。   可这次,竟是他亲自将她拦下,磨去她的傲性,逼她向别人低头。   他最初喜欢的,不就是她的坦率真诚,和不凡的胆量与傲气吗?   大约是他还不够强大,所以才有这样多的顾忌,所以才一次次的对弟子食言。   骨节分明的五指拂去林婉婉发顶的碎雪。   行无祟神情淡然却坚定,他在向林婉婉保证,也在警醒自己:“婉婉,你放心,从此以后为师定然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男主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40.恭喜宿主离任务目标又近了一步。】脑内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小师妹温顺地任由别人抚摸发顶,微不可观地勾起唇角:“弟子相信师尊。”   看来这次擅闯魔界,也不是毫无收获。   -   归不寻回到莲华殿时,寄望舒已经恢复了人形,坐在大厅的扶椅上缩成一团神游。   尽管是只九千多岁的狐妖,外貌却依旧是少女的模样。杏眼浑圆闪着灵光,柳叶眉延伸向两侧,朱唇水润,在暗黄的灯光下映出浅浅光泽。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将青丝盘起发髻,便这么胡乱的披散在身前,巴掌大的小脸半遮半掩。若非心里清楚她是九尾,恐怕真要误以为这是哪家仙子亲临魔界。   三两步走到跟前,归不寻在她面前挥挥手,寄望舒这才回过神来:“你回来啦。”   归不寻瞧着她不在状态,懵懵懂懂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狐狸的眉心:“你在等本座?”   语气轻松平淡,仿佛刚才将修罗大殿前的地面砸出一道鸿沟的人不是他。   说罢,归不寻挨着寄望舒旁边的扶椅坐下,又道:“等久了吗。”   寄望舒揉了揉被人戳过的额头,摇了摇头,很诚实的回答他:“到也没有,我才刚睡醒。就是肚子有点饿了,在等你回来给我弄吃的。”   圆溜溜的两颗大眼睛看向归不寻,带着点期冀,眨巴两下。   “除了贪财,贪吃,你还有什么追求?”归不寻被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给气笑了,“哦对,还有贪生。”   外面的人对她喊打喊杀,心怀不轨,若非行无祟来得及时,恐怕这会的情况不容乐观。这小狐狸还真当他这儿是刀枪不入的庇护所,躲在这大殿内就能保自己安然无恙了?   小狐狸可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她顺着归不寻的话语眯起眼睛思考了片刻,舔舔唇,补充道:“还有好色呢。”   归不寻:“……”   不多时,数十名仆从陆陆续续端着琳琅满目的菜肴走进大厅,一一摆在二人面前的圆桌上。   八宝鸭、桂花银耳百合汤、叫花鸡、糯米藕、翡翠白玉汤……   各式各样的菜一道接着一道从寄望舒面前经过,瞧得她应接不暇。光是看见这些菜品的色泽,就已经能够想象到入口之后该有多美味。   只可惜,她现在这具身体无法体会这种极致的享受。   但寄望舒并不在意这些。古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她寄望舒也可以观菜肴想象味道,吃到就是赚到!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彻底放下防备,将少年魔尊当做自己人,毫不客气的动爪子开吃。   要不说老实人好欺负呢,归不寻就是教养太好,自己又是他的恩人,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要求,他几乎都不会拒绝。   原身大约也是灭了七情六欲后做事太过死板,说一做一。否则也不会在原著中是那样潦草仓促的结局。   应该吧。寄望舒这样想着。   “你倒真是一点不客气。”   不知为何,明知道这小狐狸尝不到味道,可看她吃东西鼓起的腮帮子不停鼓动,看着的人也会觉得桌上菜肴比原先更加美味。一只手搁在案上托着下巴,归不寻侧着脑袋,默默瞧着寄望舒一口接着一口。好像很多天没吃过饭一样,连汤都喝得见了底。   寄望舒兴致盎然,将翡翠白玉汤搜刮得干干净净后,又将爪子伸向八宝鸭去,唇周的油渍也顾不上擦去:“咱俩谁跟谁啊,那都是过命的交情。”   “哦?那本座供你吃喝,你是不是也该知恩图报一下?”   “好说好说,你随便提……”   “八大遗物。”   手里的鸭腿突然不香了。缓缓放下鸭腿,小狐狸装出一副痛苦的神情,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唷!”   双眉紧皱,上扬的嘴角此时都向下弯曲,演技十分逼真。   寄望舒:“魔尊大人,我好像有点吃坏肚子,失陪了!”   话音未落,原先的座位上便已经不见人影,寄望舒脚下生风,一溜烟向外逃。   不知是她许久不曾锻炼,逃得太慢了些,还是归不寻生来神速,追的太快了些。寄望舒的衣领再次受人勾住,逃脱不得。   身后男音温润,还带着点笑意,可在她听来就是让人瘆得慌。   “本座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没有痛觉吧?” 第8章 噬魂幽谷   ◎逼迫员工是可耻的!◎   完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寄望舒懊恼不已,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迟钝的脑门,任由身后的大手将她捉了回去。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躲开归不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上古遗物真有那么神吗,你就这么执着,非要我去寻宝不成?”   谢无霜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寄望舒忽然想到,魔界之大,无奇不有,分明就是不缺人手!   小腰板瞬间挺得笔直,她昂首挺胸,两手叉腰,质问面前不讲道理的魔尊:“你们魔界分明有那么那么多人,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比我强的多!你就非要让我去,我可是你恩人,你舍得让我就这么去白白送死不成?”   小狐狸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恍然大悟,仿佛巨大的秘密被她参悟:“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打从开始就想治我于死地!”   不然为什么原书中的狐妖白白去送死了?寄望舒忽然觉得逻辑全都对上了,下意识挣开归不寻的手,后退三步。   归不寻:“……”   归不寻:“你的戏好多,本座是不是该给你报个表演班?”   他不再上前捉回那只脑洞大开的小妖,就近挨着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魔界都是本座的,本座难道不是爱让谁去让谁去?”   “再说了,”小狼般的眸子眨了眨,抬眼看向沉浸在自我猜测里,宁死不屈的狐狸,“本座从来也没说过只让你一人单独去啊。”   寄望舒傻眼:“那你不早说?”   归不寻坦然:“你不也没问?”   寄望舒替原身哀悼五秒。   狐妖姐姐,你死的冤啊。   -   近日月升的时间比往常要早一些,还没等寄望舒窝在温暖的小窝里,就已经先一步幻回原形。   届时归不寻还坐在厅堂之上研读《男德圣经》后续的内容,余光捕捉到这一变化,脑子里瞬间冒出不少坏心思。修长手指捻住书籍反扣在座上,长腿迈开,蹑手蹑脚跟在昂首阔步的小狐狸身后。   悄悄靠近后,一把捏住狐狸的后颈,将其整个拎了起来,放在面前晃悠。   小狐狸四只爪子胡乱扑腾,被他气的叽叽乱嚎,前爪挥舞想要在他脸上挠两道印子。   趁人不备下此毒手,当真缺德!   归不寻乐了,笑看着她做些无谓的挣扎,挑眉道:“帮不帮本座找上古遗物?”   狐狸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尖爪尽露,对着归不寻龇牙咧嘴,随后决绝的别过脸去。   一举一动似乎早就被归不寻猜透了一般,少年魔尊一点也不恼,反而耐性十足的对她继续笑道:“哦?这么有骨气?你不答应本座,那本座只好对你略施小戒,今晚把你挂在衣架上睡觉咯。”   寄望舒:“!?”   最毒男人心啊!   没有办法,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是要经受一些艰辛与挫折。小狐狸耷拉下耳朵,默默向大魔头低下了傲娇的头颅。   归不寻更开心了,笑了两声,用另一只手揉了两把狐狸绒绒的脑袋,滴溜着她走进寝屋,安置在那块他亲手制作的金窝里。   还未来得及撒开手,小狐狸四脚刚挨着地面,就立刻变了脸,反咬毫无防备的大魔头一口。白皙修长的大手,瞬间在虎口上多了几个尖牙印。   “嘶——”归不寻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可真是知恩图报!”   长眉拢在一块儿,额前碎须滑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连牙关都紧咬在一起。修长的身形此刻蜷作一团跪倒在榻边,一手捂住附有牙印的地方。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疼。   寄望舒有点愧疚,心底默默反思,刚才那一口是不是有点太没轻没重了。   双耳背向身后,毛绒尾巴示好般在身后摇摆。小狐狸缓缓靠近男人身边,绒毛若即若离地扫过痛处,脑袋拱了拱那人胳膊,打算以此示弱。   谁知,下一秒,那人眼疾手快的箍住狐狸的身子,将其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本座受伤了,大胆狐妖,还不速速领罚?”   “就罚你替本座寻来八大上古遗物,慰藉本座幼小的心灵。”   寄望舒:“?”   几千岁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屋内没有点灯,一人一狐倚在榻边,被月色笼罩,银白月光淡淡铺洒在二人身上。   手脚并用,声形并俱,沟通到后面,狐狸索性从一旁叼来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下大字来拒绝归不寻的无理要求。   圆月都升到了当头的位置,再无法从窗棂间窥见,二人也没有达成一致。   寝屋内哈欠连天,谈判也就此宣布以失败告终。   狐狸叼起自己的小被子,归不寻将床尾团作一团的被褥拉到身上,两人各自睡下。屋内很快响起均匀徐缓的呼吸声。   …………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何时,半梦半醒的魔尊只觉身上一沉。   似是有什么东西攀附了上来,重量很轻,却歪歪扭扭乱磨蹭。   意识率先恢复,归不寻头脑清醒过来,下意识以为是狐狸梦游跑到他身上来。眼睛还没睁开,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使坏点子了。   睡意依旧浓重,双眸懒懒地不愿动弹,手指便先行一步,探上被褥。   指尖忽然触碰到什么物体,触感冰冰凉凉,甚至有点坚硬,摸起来不太像狐狸。   眉头渐渐锁紧,不安的大手又反复确认了几次。冰凉滑腻,身负硬物。   归不寻猛然睁开眼,勾起下巴望向身上的东西。   幽暗微弱的光线之下,他只能依稀瞧见一条狭长盘踞的身形,细小光亮,身体光滑的甚至有些反光。   蛇?!   一向处变不惊的魔尊大人此刻淡定全无,连异物究竟是何都未曾瞧清,猛地抬腿将它弹飞,心有余悸地用力掸了掸那东西沾过的被褥。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理智这才重归于脑中。布下磐界的寝屋,小蛇哪里会钻的进来?   那方才那条又长又滑的东西是什么?   他顺着记忆中异物被弹飞的抛物线搜寻了片刻,很快在睡熟的小狐狸身上发现了那个通身闪着金黄光亮的东西。   定睛瞧了瞧,归不寻这才发现,压根不是什么小蛇,是那条长得像泥鳅的龙。   “……”他在心里骂街。   右手摊开掌心在面前划过,暗紫色的结界登时显现出原样,视线扫过所有角落,最终在靠近墙根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微小的裂缝。   估计泥鳅就是从这溜进来的。   他瞥了一眼和谐温馨的狐狸和龙,心下闪过一阵不悦。   说不定还是这臭狐狸教给他的损招。   魔尊的嘴角浅浅向下压了压,毅然决然地伸手捏住离蛟尾梢处,满脸嫌弃地将他往更远的地方丢去。   一系列动作之后,两人依旧纹丝不动,鼾声微起,看面相似乎还做了美梦。   归不寻:“……”为何偏偏惊醒他一人?   窗棂外的天色已然微微亮,眼见层峦叠嶂间旭日将要升起。落雪也停了,仿佛提前知晓魔界至尊今日计划出行,乖巧懂事地收敛了威风。   罢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出发了。   归不寻翻身下榻,随手将狐狸凌乱的小被褥往上盖了点,两指轻轻划开磐界。临走前,他给谢无霜递去一道传音香,之后的踪迹便再无人知晓。   -   清晨的第不知道多少缕阳光落在寄望舒身上,她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睡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幻化为人形。归不寻为她制作的小窝已经容不下这么庞大的身躯,有大半截身子都挨着地面。   “终于醒了。”耳畔响起清冷的嗓音。寄望舒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见谢无霜正双手抱臂环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谢无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体是只猪,这么能睡。”   被冷酷大姐姐嘲笑,寄望舒忽然有点委屈,瘪了瘪嘴爬起身子来。   怎么穿到书里睡个懒觉也要被说,好苦的命。   “尊主有任务要我交代给你。”谢无霜对她可怜巴巴的神情不予理会,公事公办地开始宣读她今天的任务,“打扫藏书阁的尘埃,在尊主晚上归来之前,藏书阁不能见到一点灰。”   一句话让寄望舒的小心脏悬起又落下。光听前半句,她还以为归不寻这回要使必杀技,让谢无霜这个工作狂魔亲自催促她上路寻宝。多日相处下来,谢无霜可远远没有归不寻好说话,毕竟她也没救谢无霜的命。   听见只是打扫藏书阁后,寄望舒顿时松下一口气。   还好还好,打扫卫生而已。只要不是让她走上送死的道路,怎么都好说。   “藏书阁的书有多少?”寄望舒随口问道。   这莲华殿也没见有多大,一个藏书阁能放个三四百本书还不是撑死了。   “不算多。”谢无霜认真答道,“只有五千三百五十六本。”   寄望舒:“……”   您是不是对数字不太敏感?   五千三百五十六本也叫不多?!   “还有,”谢无霜又补充道,“下次不要将外人带入尊主的寝屋,否则我会替尊主解决影响他睡眠质量的东西。”   说罢,寄望舒手上被塞进一张图纸,她粗略扫了一眼,是藏书阁的位置以及进入方式。   谢无霜大步离去。   寄望舒还没来得及思考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得角落里传来声响。   “九条尾巴,哦不,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条尾巴?”   “有这么安全又舒适的地方睡觉,也不知道叫上小爷我一起。”   寄望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若非离蛟出声,她压根就没发现他。   离蛟捻捻龙须:“小爷我神通广大,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话锋一转:“倒是你,都已经和那个男人同居一室,还说你们两个清清白白?小爷就是来亲自监督你们两个,有没有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寄望舒:“?”   被离蛟这么一说,她怎么反而有点心虚了?   她不想再与离蛟多费口舌,五千三百五十六本书,外加那些参天大书柜,打扫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定的。   寄望舒拉过离蛟,不由分说就往外跑。   “喂!你带小爷去哪?”   “天下哪有白吃的饭?跟我一块当苦力去!”   -   苍茫星极崖边,寒风凛冽,墨袍在巨大的风浪间翻涌。   深邃幽暗的洞穴内轰然作响,音色低沉沙哑、苍老悠远。   “久违,老友。” 第9章 噬魂幽谷   ◎藏书阁的秘密◎   原以为莲华殿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厨房,还有被建筑环绕起来的那个小花园。寄望舒还诧异过,堂堂魔界至尊的住所竟然如此简陋。   跟随图纸规划的路线,离蛟陪着寄望舒一齐破解了重重机关,穿过狭长幽暗的甬道。   甬道极其窄小,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供一人通过。寄望舒的身形算得上纤瘦,在其间行走都没有多余的空间供她伸展双臂,更别提归不寻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了。她真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有一套缩骨功在身上,没有向外人展现过。   四周安静的吓人,只有鞋底与地面擦过的沙沙声响,和布?摩挲的闷音。离蛟大着胆子在前头探路,寄望舒小心翼翼扶着两侧墙面跟在他身后。   摸黑走了许久,直到寄望舒的耐心耗尽,心底渐渐被恐惧占领时,眼前的视野终于宽阔起来。   大片柔和温暖的暗黄光线投射在二人身上,带着点暖意,与先前冰冷阴暗的环境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藏书阁的内观与寄望舒猜测的没什么出入,排排高耸庞大的书柜紧紧相挨,柜格上摆满了参差不齐的古籍,书架底端的地上还散落许多有阅读痕迹的书册。   想不到小小的莲华殿,竟在地下大有文章。   四处布满蛛网,踩过的地面顿时印出清晰的脚印,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寄望舒不禁抹了一把汗。   这恐怕是一项大工程啊。首当其冲的便是最顶层的柜格要如何清扫。   四周环视一圈,透过灰蒙蒙的尘埃,好不容易才发现一把与灰尘融为一体的长梯。   从墙上取下两块抹布,分了一条递到离蛟爪中,两人便开始干活。   吭哧吭哧忙碌了大半天,也不过才清扫了十分之一都不到。爬上爬下换洗抹布的功夫,寄望舒已经汗湿了衣襟。   这通天高的书柜,爬上去好比上了四五层楼,还要如此往复数十次,哪里吃得消?   看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寄望舒躬下身子,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原本御寒所披的大氅也被她解开放到一边去。热气散去一些,脑子也顿时清爽不少。   原主的身体虽然功力大损,但仍余一尾,应该也还没到散尽的程度。且这些时日里,寄望舒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渐渐与这具躯体磨合,似乎能够感受到一股力量流窜于体内。   要是能动用法力,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兴奋。从前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见过主角施法,动动指尖就能把想做的事情全部完成,又酷又爽。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也能亲身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心里不免激动。   “离蛟!”她轻呼,尽管声音已经放的很弱,硕大的藏书阁内依旧留下她的余音,“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清扫的……咒语?或者是口诀?”寄望舒愣了愣,她还不太确定在这个世界观中应该如何表述。   小龙正四爪并用,忙忙碌碌地打扫最底层的书架,听见寄望舒招呼他,这才停下手中的活,慢腾腾走来,面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有倒是有,就是小爷我不太能施展出来。”离蛟犹豫道。   说来也有点丢人,从前心气高傲,不屑于练习清洁术一类初级咒术,导致他现在基础十分薄弱,每次施法都要靠运气来决定是否发挥正常。   寄望舒不介意地摆摆手:“我来我来,不用你出手,你教给我就行。”   离蛟上下打量她一番,质疑道:“你?你小命都差点不保,还能施展什么法术?”   尽管对狐狸的状态十分不信任,但他还是照做了,将清洁术的咒语完完整整地念了出来。   话音未落,空气中瞬间凝成一股细微风卷,扩散向四周,陈年灰尘被揭起大片。   寄望舒睁大了眸子,好奇又兴奋地观望。莫不是奏效了?   下一秒,风卷因灵力不稳而骤然消散,尘埃再次落到地面上。   “咳、”离蛟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看见了吗,小爷这是在给你示范失败的例子,好让你做足心理准备,一会儿不要太失落。”   寄望舒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仔细回忆方才离蛟念出的咒术,集中精力,在心底默默复述一遍后,低声将其读出。   二人心中虽然都不抱有太大希望,但此刻全都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凝视周围是否发生什么变化。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一分,两分……   别说变化了,就连灰尘都没有丝毫动静,原本阁内还会源源不断的往下落灰呢。   寄望舒轻叹一口气。虽然是早有预料的结果,但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与落寞。   离蛟捕捉到她的情绪,于心不忍,正打算开口安慰两句。却只听得耳畔忽然泛起水鸣。   寄望舒也听见这声响,二人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空中骤然凝起点点细丝,轻若蜉蝣,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水蓝色,原本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全都与其相融一体,缓缓坠落于地面之上,在与地板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又化作云雾消散。四周蜿蜒漫出风的种子,轻轻拂去柜格之上每一处角落的尘滓,陈旧的古籍登时露出原来的面貌,谈不上焕然一新,却有浓重的韵味悠然袭来。   不到片刻,整个藏书阁便改头换面,再也不见方才闲置已久的落败感。   离蛟目瞪口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看四周,再转头看看寄望舒。   这这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狐妖吗?即使剩下一尾、几近奄奄一息,也还能将咒术施展的如此得心应手?   不光是他,就连寄望舒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哑口无言。   她愣怔在原地许久,才迟钝地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微弱的光芒刚从指尖褪去,是术成的表现。   这就是法术的力量吗?   好神奇!好厉害!   “你的法力恢复了?”离蛟左思右想,只有这一个结论。   “我也不知道。”寄望舒诚实答道。她确实不是谦虚,这身体又不是她的。   “那……”离蛟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挖出几句初级咒术,恐怕记性不好的狐狸也记不得这些了,“我再与你说几句,你试试?”   见寄望舒应下后,他立刻念出一道咒术,片刻后,整个龙身悬浮在空中,随着他的掌控而左右漂浮。   离蛟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这回运气不错,成功了。   刚才术成的喜悦还没消散,寄望舒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一改前一次小心翼翼的低声念咒,反而大声朗读出来。   离蛟悠然自得跷着脚悬在空中,眯着眼睛晃着脑袋,一字一句校对狐狸复述的咒语,却忽然听见一字念错。惊得他立刻解了咒,回到地面便急匆匆奔向狐狸,企图阻止她。   要知道,咒术念错一字,相差的可就是十万八千里。这种低级咒术还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顶多是些小磕小碰;可要是换作中级高级,乃至惊破天地的咒术除了差错,轻则方圆十里之物化作齑粉,重则……后果不堪设想。   奈何寄望舒念得着急,待离蛟赶去时,咒术已然生效。   霎时间,一道白光闪过,寄望舒整个人如同鹰隼一般划破空气,直冲柜格顶端。   离蛟捂脸:“……”   后面会发生什么,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哗啦——   顶层的古籍遭受剧烈撞击,纷纷扬扬落下不少,砸在地面上一阵闷响。   “啊——!”紧接着便是寄望舒从高空坠落的尖叫声。   她头一次体验到跳楼的感觉。她这人恐高,从前被朋友拉倒游乐场去,连跳楼机都没碰过一次。   耳畔风声呼啸,寄望舒仿佛瞧见死神在冲她招手。   没死在男女主手里,死于高空坠落。听起来好像更炮灰了。   感受到即将砸向地面时,她默默合上双眼。   做人可以贪生怕死,但是一定要有骨气!   寄望舒:呜呜阎王爷下次给我投个好胎吧QAQ   嘭——!   身体忽然陷入一团柔软且富有弹性的棉物之间,惯性得到缓冲,寄望舒再次从鬼门关口逃生。   迟缓片刻,她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一骨碌爬起,回头望了眼救命软垫,又望了望气喘吁吁地离蛟。   她瞬间明白过来,对着离蛟嘿嘿一笑:“多谢!”   离蛟没好气道:“没轻没重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小命都不要了?要不是小爷眼疾手快,你此刻已经命丧黄泉了!”   “错了错了。”寄望舒自知没理,脖子一缩,低头认错。   她自顾自走到一旁去收拾坠落的书籍,以缓解面对离蛟的心虚,却不由得惊讶。   归不寻平日里涉猎还真是广泛,什么四书五经、西方典籍、民间话本,他是一个不落、样样俱全啊。   将古籍摞成一叠,正打算爬上梯子将它们放回去,余光却瞟见一旁的地面上还有一册漏网之鱼。   快步走去拾起,搁置在书堆的最上方。寄望舒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封面上的大字,忽的迈不开腿了。   书封上赫然醒目道:《如何复原九尾狐妖的尾巴》。 第10章 噬魂幽谷   ◎归不寻小名居然叫……◎   九尾狐妖的尾巴竟然还能复原?!   寄望舒将手中书堆搁置在地面上,挨着书柜的底端坐下,迫不及待的翻开古籍的扉页。   扉页上什么文字都没写,只有一只歪七扭八的简笔画狐狸。简笔到如果不是因为书名上写了九尾狐妖,寄望舒险些要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物种的地步。   继续往后翻阅,下一页的内容便进入了正题。   “……一旦九尾狐妖伤重,即将失情失欲、失感断觉。然,若其仍留有一丝气息,便可将其所失皆复原。”   看了段废话。寄望舒继续翻。   “……要知道,复原并非易事,需得承伤者有极大的耐性与决心。因此,一般狐妖是无法完成这份意志的。”   寄望舒:“……”   她急了,书页哗啦啦的翻飞。她倒要瞧瞧,这本破书能讲多少废话。   这一翻,就没停下来,直接看到了最后一页。   “……只要九尾狐妖没死透,就可以寻找八件上古遗物,熔炼而得到百转丹。虽无法将失去的尾巴复原如初,但可以将所有失去的功能一一复原。不过只能从第一尾的功能逐次复原。”   合着一整本书,就这一句是有用的?   这本古籍的作者怕不是个社畜,为了赚点稿费硬生生水了一整本书吧!   静下心来,她反复研读这最后一句话。   八件上古遗物。那不就是归不寻整日催促她去寻得那些?   可,为何后面又说,无法复原尾巴,只能复原失去的功能?这本书的书名不就叫《如何复原九尾狐妖的尾巴》吗。   寄望舒疑惑地合上书,又扫了几遍封面,甚至怕自己眼花看错了字,还用手指一个个指着往后读。   如、何、复、原、九、尾、狐、妖、的、尾、巴……   食指触碰到“巴”时,她惊觉这后面有一团墨色,将原来的字迹遮掩在下面。她借着光线,将古籍抬起与视线齐平,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后面还有两个字:功能。   寄望舒:“……”万恶的标题党!   “你在这干嘛呢,半天了也不把书送上去。小爷可不想在这地窖里多呆了。”   离蛟见她席地而坐,等了半晌工夫也不见有动静,索性走过来催促。   闻声,寄望舒本能的将古籍藏在身后。想了想,又拿了出来。   离蛟说到底也不算是坏人,好歹他也是个小神仙,坏心思总没有那个小魔头多吧。与他商讨一下,说不定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寄望舒招手:“给你看个东西。”   离蛟有点好奇,四只爪子爬的也快了些:“搜索到什么宝贝了?这么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魔界的藏宝图吧!”   小龙一说到“藏宝图”,两个眼珠子就亮了起来,被寄望舒好一阵嗤讽没出息。   魔界的藏宝图有什么可稀罕的,最宝贝的东西不都在归不寻大殿里呢。   “复原尾巴?”离蛟上前看清书封后,不禁读出声来,尾音上扬,有点惊讶。   “是复原失去尾巴后丧失的功能。”寄望舒贴心的纠正他。   离蛟攀到寄望舒胳膊上,一爪捻着胡须,仔细阅读不过三行的文字。   “小爷我从前倒是听说过一点,九万年前,似乎是有那么一只狐狸在大战中遭受重创,几乎身陨。后来不知靠着什么,法力完全恢复,但从此之后下落不明,也再无人听见过关于他的音讯。”   顿了顿,离蛟上下大量一番寄望舒,不确信道:“可,可人家不是狐妖,是狐仙。况且也不是九尾狐,好像是什么……四什么的,总是就是有很多眼睛的一种战狐。”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你既不是狐仙,也没有很多眼睛,从前没有狐妖复原成功的例子,你要不省省心吧’。   寄望舒可管不了那么多。人家书封都明明白白写着“九尾狐妖”了,那她肯定得试试。反正这噬魂幽谷恐怕她也赖不了多久,横竖都是寻宝,为别人寻不如为自己。   尽管原书中没有展现过原身的战力,但是后期仙魔大战之时,作者曾经描写过一小段关于某位上古狐妖施法的场景。   巨尾横扫青云门,万物坍塌、山体横流,那气吞山河的气势,只寥寥数笔,寄望舒却到现在都还记得。   以此类推,九尾狐妖的战力即便不强,至少也得能够自保吧?   再不济,好歹也让她恢复味觉。   莲华殿的饭菜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离蛟见她神色坚定,大概是下定了决心,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若真有意去寻,便去吧。反正那个毛头小子不也整日催促你来着?不如将计就计,大不了最后关头耍点小诡计,自己用了便是。”   寄望舒点点头,她十分认可离蛟这句话。   离蛟提醒她:“但你不能自己单独行动,风险太大。你死了我不好向老爹交差。”   寄望舒:“我怎么就单独行动了……你不去??”   离蛟表情一僵,仿佛心事被人戳破:“咳、怎么可能?小爷我神通广大,自然是要去保护你这种弱鸡的。”   他声音弱了些又道:“那什么,你能叫上毛头小子一起不?”才活了两万年不到,他还不想变成龙饼。   寄望舒白他一眼,拎着书脊打算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对策。   哗啦——   书页间抖落下一张信纸,慢悠悠飘飘然在空中翩跹片刻,平躺在了地板上。   蹲下身子拾起一瞧,上面的字体娟丽秀气,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大家闺秀的大气与儒雅。   “小白亲启:   近日听闻桃花源风景甚好,你父尊便计划带我前去逍遥片刻。独自一人承担魔界之责,切勿莽撞行事,凡事多与无霜商讨,必要时刻记得以虚幻术自保。此去经年,甚是挂念,珍重。”   大约是年月已久,信纸显得有些斑驳泛黄。从行文中判断,这估计是归不寻母亲所留,不过,为何会在这本书中夹着?莫非这本书归不寻也曾看过?   又或者,是白凤凰随手一放,归不寻至今也未曾发现,却被她误打误撞先行瞧着了?   除此之外……   那个“小白”,难道意指归不寻?   这是他小名?!   “噗。”寄望舒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她一想到那人在魔界众生面前威严高大,背地里天天被妈妈喊小白,心里就止不住的想笑。   -   两人出了藏书阁时,天已经黑了。离蛟同寄望舒告辞,他要接着去参观噬魂幽谷剩下的风景。   其实就是不想跟她一起去面对归不寻。   夜色时分,莲华殿内灯火通明。   结了冰的莲池再度化为春水,雾气蒙蒙,宛若仙境。   几天下来,寄望舒摸清了规律。这番景象,就意味着供给魔气的主人已经回到了这间屋子。   她站在紧闭的门扉处犹豫,不知道一会见了归不寻该如何开口。   前几日对外出寻宝百般抗拒,突然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任谁都会怀疑吧?   更何况是归不寻这种焉精焉精的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想方设法让归不寻陪她一同前去,毕竟她在魔界之内再无第二个熟识之人,谢无霜又忙于琐事,打理魔界内务抽不出身。   其实她只是怕谢无霜随行,会在路上看不惯她蠢笨,一剑给她捅个对穿。这位姐姐跟自己可谓是半分交情都没有,全靠归不寻一线牵啊。   “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是嫌外头的天还不够冷吗?”门内隐约可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倏地站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   寄望舒心里一紧张,冒冒失失推开门,门朝里开,刚好砸到正要伸手拉门的归不寻。   “嘶——”归不寻吃痛地缩了缩手,睨她一眼,奇怪她神态反常,却也没有多问,先将人招呼进屋。   走入殿内,寄望舒心一狠,牙一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开门见山:“我今天想了一下,看在你这些日子对我照拂有加的份上,决定还是帮你去寻八大遗物,还你个人情。”   听者讶然,眉眼抬了抬,唇角微动,似乎没有想到小狐狸开窍的如此突然。   “哦?”他上下端详着寄望舒,语调深沉叵测,“这么突然?”   寄望舒听着便感受到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哆嗦一下,壮着胆子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模样,生怕归不寻有那窥心术,勘破她的私心。   想在魔尊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恐怕她还是第一人。   如狼似虎的视线久久盯在她身上,心里的底气一点点被消磨,寄望舒几乎快要举起小白旗向他投降坦白。   “那明日便起程吧,赶早不赶晚,本座等着你的好消息。”归不寻收回视线,恣意悠然坐在椅子上,长腿一翘,双手搁置在扶手上,俨然一副纨绔少爷的模样开口。   寄望舒心下一松。同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就这?就没了?   刚才瞧归不寻那个严肃的样子,她还以为被他看出什么来了,害的她好一阵心惊胆战。   果然还是太高看他了。   熟悉的相处模式又回来了,她找了个挨着归不寻的板凳坐下,两手扶着凳沿,骑马般坐在上面前后晃悠。小狐狸杏眸闪烁,眉梢飞扬,薄薄的两片唇瓣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大言不惭道:“那你今晚也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归不寻:“?”   寄望舒:“你不是说不让我一个人去吗?那肯定就是你陪我一起去呀。”   寄望舒语重心长:“马上就是成年狼了,自己的事情当然要亲力亲为。你妈妈没有教过你这句话吗?”   归不寻白她一眼:“没有。”   寄望舒拍腿大赞:“那就对咯!她昨晚托梦让我替她教育你呢!”为了增加真实性,她豁出去了,故作神秘的凑到归不寻跟前小声道:“梦里她还悄悄告诉我你的小名了呢。”   魔尊一听见“小名”,面上的神情便闪过一丝促狭不安,旋即便不肯认账,非要寄望舒说出来才罢休。   他才不相信狐狸说的鬼话,哪有这么邪乎的事。   寄望舒两手一摊,无奈叹气:“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小、白……唔!”不等寄望舒说完,一双大手强制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转了个身,从脖子那儿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男人压低嗓音伏在狐狸耳畔不悦道:“本座陪你去便是!以后不许再喊了。”   -   青云门,无心阁。   空旷素雅的阁间,六面皆无墙壁,仅仅以六根圆木撑起屋顶,四面八方的寒风簌簌侵袭。白衣仙尊负手立于阁中,面朝苍茫天地,衣袂滚滚如云雾翻腾。几步之远的台阶下单膝跪着一名女子,身姿挺拔,眉眼坚毅,语调婉转如莺啼,剥开外衣深究内里,却是好一颗无情心。   “师尊,耽误半月有余,既然那狐妖难得,弟子也不希望师尊为难。不如思量一下何时启程吧。”   仙尊闻声回眸,浅浅叹息后温声开口:“稍作准备,明日便前往星极崖边,寻那迷瞳幻貂罢。”   听闻此语,女子登时舒展容颜,语调轻快许多:“弟子遵命!”   【恭喜宿主成功开启副本1:迷瞳幻貂。】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上仙和小师妹这条线也挺好磕的,就是可惜是be 第11章 迷瞳幻貂   ◎假情侣甜甜逛集市◎   翌日清晨,寄望舒起了个大早收拾行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藏书阁使用了灵力的缘故,昨晚回到莲华殿后没多久,整个人就蔫蔫的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来。东西也没收拾,多余的计谋对策鬼点子也一个都没想,早早就睡下了。   一觉醒来,浑身血脉倒是舒畅多了,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一些,赶紧起身筹划起来。   撸起袖子,摊开包裹,刚准备大干一场,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可以准备的。   她在这儿一没家当二没宝贝,连身上的衣裙都是归不寻命谢无霜照着自己的尺寸定制的。   孤苦伶仃独自一人,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寄望舒没来由的自怜自艾了起来。   要是修罗大殿里的金光闪闪宝贝能分给她一点就好了。   “喏,你的宝贝蘑菇你不带上?”归不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骤然出声,倒是把寄望舒吓了一跳。   他站在她身后,手里举着天灵芝,递到蹲在地上冥思的寄望舒面前。   “栓Q啦。”她的心情格外的好,也不知是为什么。一边接过天灵芝,一边还轻声哼着调调,摇头晃脑的,仿佛是要出去郊游似的。   “?大清早胡言乱语什么呢。”归不寻瞧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嘴角微不可观地颤了颤,眉眼都舒展开来。   这小狐狸像是有什么魔力,这么容易使他共情。   寄望舒将天灵芝放在包裹布上,顿了顿,可怜巴巴地把包裹布两个对角各自打了个结,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木棍穿进去。   眼见小狐狸就要挑起只装了一只灵芝的包裹,归不寻颇为好笑,伸手将她拦下。   堂堂修罗大殿出去的狐,好歹也算半个近身下属,就这么出去,也太掉他的面子了。随便从殿内抓出去一个仆从都不带这么寒酸的。   “你就打算这么上路?”   寄望舒掀了他一眼,闷闷不乐道:“那我不就只有这么点家当了。”   修长指尖忽然落在她眉心,轻轻用了点力气,圆溜溜的小脑袋顺着惯性往后仰了仰。   那人嫌弃道:“你这脑子不要也罢,乾坤袋是摆设吗?”   寄望舒唇口微张,眨巴眨巴眼。   从前只知道修仙道士们会掏出乾坤袋,就像哆啦A梦的肚兜一样,里面就像把大千世界都装了进去,无奇不有,宝贝繁多。原来反派也会用这玩意儿吗?   归不寻不再为难她,毕竟断了八条尾巴也挺可怜的,脑子不好使也正常。   他变戏法一样摸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递给寄望舒,上面绣有银白色的狼纹,一只大一些,一只小一些,两头狼互相对望着,似乎在对峙,又好像款款深情。   口袋只有巴掌大小,比离蛟送她的天灵芝还要小。   头一次切身体会云里雾里的神仙……魔头生活,寄望舒十分诧异,这真的能放进去吗?   松开抽绳,口袋大开,瞬间膨胀数十倍,黑漆漆的袋口像个无底洞,仿佛能把一个活人吞进去。   紧紧攥在寄望舒手中的天灵芝,此刻显得更渺小了。   一道抛物线划过空中。灵芝被她丢了进去,乾坤袋“咻”地一下又变回了巴掌大的样子,安安静静躺在寄望舒掌心。   离蛟啪啪鼓爪:“哇喔。”   寄望舒、归不寻:“?”   寄望舒、归不寻:“你什么时候来的?”   -   青云门,莲峰山下。   行无祟负手而立,语重心长道与众弟子:“此次云游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归来,你们在浮青的带领下定要好好修炼,不得懈怠懒惰。”   林婉婉站在他身后,向同门师兄弟们抱拳一礼。   “婉婉……师妹。”人群中为首的一位男子出声,停顿的昵称后面不情不愿地加上师妹二字,硬生生拉远了距离。他眼中微波浮动,语气暧昧不明,“路途艰险,多保重。”   此人便是方才行无祟口中的浮青,青云门大弟子,林婉婉的狂热追求者。   清冷漠然的师尊站在一侧,将大弟子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视线稍稍移动,便瞧见爱徒以灿烂的笑容回应之。   淡雅素袍内,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渐渐攥成了拳。   辞别众人后不多会儿,行无祟忽的喊停了林婉婉,从袖中掏出一个墨色乾坤袋,以银纹装饰,与林婉婉所着的一身墨袍十分般配。   他将乾坤袋塞入林婉婉手中:“收好此物,若有什么琐碎杂物都可以放进去。”   “……心爱珍贵之物亦是如此。”行无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林婉婉接过乾坤袋拿在手中把玩端详,压根没在意行无祟说了些什么。   都是穿书人,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些新奇玩意儿。   “弟子谨记,谢谢师尊!”语调甜美可人,直叫人欲罢不能、遐想连篇。   【恭喜宿主,行无祟好感+3,目前好感度43】   -   离蛟心疼自己的四只金爪子,不愿长途跋涉,寄望舒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扔进了乾坤袋里去。一路上也少了许多聒噪,行路速度翻了个倍。   根据上回行无祟留下的竹简内容来看,离噬魂幽谷最近的一站便是星极崖上的无极洞穴。洞穴内久居上古巨兽之一——迷瞳幻貂。   竹简上,在迷瞳幻貂旁边的批注是这样的写的:此物生性不温不燥,行事注重平等,极少杀戮,是为上古神兽中最好对付的一位。   从噬魂幽谷前往星极崖,有一站必经之路叫做鹿鸣镇。顾名思义,这里是鹿族群居的地方。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在这一日止住。一路下山,气温越来越暖和。直到到达鹿鸣镇时,日头已经当空照,竟还有几分炎热。   寄望舒提议在鹿鸣镇稍作休息,顺便再采购一些必需品装进乾坤袋中,归不寻应允了。   “哎,老板,来瞧瞧咱们这儿的鹿茸蜜茶吧!”   “卖瓜子咯,新鲜炒的香瓜子喔——”   “良心折叠椅,由全鹿鸣镇最好的手艺师傅制作出来,便宜又舒服咯!”   “……”   镇内吆喝声此起彼伏,见着有客人来了,小贩们互相攀比着谁喊得更卖力。   头一次被这么热情的招待,寄望舒有点受宠若惊,本能的露出一副笑容,礼貌回应不打算多做了解的店铺小贩。   晌午的温度刚好令人生出些细汗,赶了一上午的路程,寄望舒刚好也有些口渴,便停驻在挂着鹿茸蜜茶招牌的小摊前面。   望着他家的招牌,她不禁迟疑了一会。   在她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常识里,依稀记得鹿茸乃是幼年雄鹿还未长成的嫩角,初长成之时便将其割下,带着新鲜血液的鹿茸最为珍贵,是一味珍贵的中药药材。   可对于鹿群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鹿族人的镇上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店铺出现?   店小二一眼就瞧出这位外来客人的疑惑,热情替她解答:“小姑娘,招牌上的鹿茸并非指实物,同族之间岂能互相残杀?这只是寓意我们家的蜜茶香甜可口,是魔界难得一遇的绝佳口味!”   话毕,小贩暗中察言观色,瞧见小姑娘面色渐渐放松下来,趁机推荐起来:“你看我们这款新推出的雪狼蜜茶,以天山山脚下的神泉作为料底,另外还加入了噬魂幽谷魔尊大殿内的莲花露水,在清风口接受天地精华七七四十九天酿制而成!不可多得啊小姑娘,口感润滑清爽,保你喜欢!要不要来一杯?”   听见小贩提到了噬魂幽谷和魔尊大殿,寄望舒下意识想纠正他要说的是莲华殿吧。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了。   出发前归不寻说过,为避免引人耳目,凡事都要低调行事。   寄望舒忍不住回头望了归不寻一眼。   依旧是清秀玉面,眼尾点痣,暖阳下,本就柔和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度。若非他钟情于一身墨袍,使得看上去有些难以接近,否则外人看了,一定会将他当做是哪家翩翩公子。   归不寻并未易容,或是做出些其它的改变。   听他说,是因为常年久居噬魂幽谷中,鲜少外出与旁人见面,加之魔族人没到四千岁时会进行一次蜕变,气味、外貌、身形都会在一夜之间成长变换。因而幼年见过的长辈及其他琐碎的路人甲乙,现在大多难以辨别出归不寻就是当年的小魔尊。   所以眼下小贩不认识面前的魔界至尊也是正常。   不得不说,商贩的头脑和口舌之力确实不容小看,一杯蜜茶竟也能吹出花来,连魔尊大殿的莲花都扯上了。   寄望舒对上归不寻的视线,意思是‘他啥时候去你殿里采的?’   归不寻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可能吗?’   然而前者被小贩的三寸不烂之舌深深折服,已经狠狠的心动了,努力向魔尊大人使眼色,企图让他掏出点祟石来。   ——自称正派的那些君子使用的货币为灵石,妖魔两界不屑与他们为伍,便称为祟石。   小贩转脸看向寄望舒身后站着的男人,趁火打劫:“这位尊主一表人才样貌堂堂,想必就是你的伴侣了吧?不如给他也来一杯?第二杯半价哦~”   寄望舒:“咳、那什么……”   归不寻居高临下地盯着小狐狸的背影。魔尊大人一字千金,一如上次一样不打算开口,等待她去解释。   寄望舒回头也望了归不寻一眼,一把将他拉过来,死死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给挣开了:“小情侣买蜜茶,是不是应该再优惠一点?”   归不寻:“?”   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寄望舒开开心心的捧着打了对折的两杯雪狼蜜茶走向了卖瓜子的铺子。   鹿族人民太实惠了,不仅打了对折,还送了她一大桶神泉酿的蜜水,现下已经在乾坤袋中收着了。   只不过是归不寻的乾坤袋。   寄望舒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体格虚弱,无法背负太多重物。   归不寻:……那玩意儿压根不会负重。   “诶小姑娘,要买瓜子吗?新鲜炒的,可以尝尝。”   一听到免费试吃,某只狐狸的眼睛瞬间泛起光泽。小爪子毫不客气地抓了两把,一把自己磕,一把塞到了归不寻手中。   不食人间烟火的魔尊大人瞄了一眼被迫摊开的掌心中,多了一把热气腾腾的炒瓜子,伸手正想回绝,却遭到一只小手阻拦。   “你尝尝,很香的!”磕地不亦乐乎的寄望舒满怀期待的向他推荐。   盛情难却,加上《男德圣经》也提过,这种情况不宜拒绝女子请求。归不寻便依了狐狸,两指捏起一个香瓜子送入齿间。   咔嚓——   醇香顿时散开,唇齿间溢满了一种淡淡的香味,甜甜的,又有一股葱花饼的味道。直到咽进喉间,余香依旧留存口中。   寄望舒看他神色微妙,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归不寻一眼窥破某人心思,抓出一把祟石:“买。”   确实挺好吃的。   “别急呀。”寄望舒按下掏钱的大手,朝商铺公告栏那头探探脑袋。刚才在蜜茶店铺尝到甜头的小狐狸还想故技重施,试探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魔尊大人,小手不安分的伸了过去。   见那人并不拒绝,她便像前一次一样肆无忌惮的大展身手,拿出从前跟菜市场大妈讨价还价的巧嘴,成功以四折买下八包瓜子,另外还送了两小包特色赠品。   归不寻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乾坤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质问她:“你怎么净买些没用的东西?”   寄望舒嗤之以鼻:“你不懂,每一件平凡且不起眼的东西都会派上大用途!”   她话锋一转,挑挑眉笑看归不寻:“况且……刚才瞧你吃的不也挺高兴的?”   归不寻轻声哼哼,不置可否,便也不再跟她计较。   半烛香的时间不到,当寄望舒又停在折叠椅摊前时,归不寻彻底破防了。   俊美清秀的美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反客为主,索性一把搂过寄望舒单薄的肩膀,死死箍在自己胸口,挤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二人就这么迎上商贩的目光,把后者吓得不轻。   商贩:好、好恩爱的夫妻,这是什么新型秀恩爱方式吗?   不等商贩开口客套,归不寻便抢先一步,学着寄望舒的方法乱说一通。什么身怀六甲、家中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正在嗷嗷待哺、孩子们的心愿就是坐一坐鹿鸣镇远近闻名的折叠凳……   把商贩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只收了一把椅子的钱,白送了两把给这对痴男怨女。   折叠椅进入乾坤袋后,箍住寄望舒的胳膊终于松开。憋的小脸通红的小狐狸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面上点头哈腰不敢对抗,心里却把魔头祖上十八代骂翻了天。   不就是让你多分担点东西,又不重,至于报复心里这么强吗!   倒打一耙,扳回一局。某人高兴的轻声哼哼,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寄望舒正生着闷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问路。   “叨扰了,请问您知晓星极崖怎么走吗?”   寄望舒心头一惊。同一个目的地?该不会是竞争对手吧!   她回头望去,瞧清那人打扮,以及腰间明晃晃的翡翠玉佩时,差点惊掉了下巴。   那块玉佩上刻着一个“青”字,此人正是青云门大弟子,浮青。   作者有话说:   提问:为什么狼崽不能直接带着狐狸瞬移?   归不寻(目光凌厉):本座想和媳妇看看沿途风景不行吗!   ---   哦豁,修文一下子从三千多字修成了四千四,我可真是扩写小能手=v=   呜呜求评论求评论!我埋了好多伏笔呢,没有人想要猜一猜剧情吗quq 第12章 迷瞳幻貂   ◎小狐狸气的鼓鼓囊囊◎   浮青怎么会来这里?   寄望舒不由得朝北望去,青云门的关口高耸入云,山路延绵向下弯曲,一路延伸到此处。   原来鹿鸣镇也是从青云门到星极崖的必经之路。   原书中几个男角色,除了花在行无祟身上的笔墨较多之外,其次便是浮青了。   虽是青云门的首席大弟子,但门派中人都知晓,他与行无祟最是不对付。一个要往东,一个就一定要往西,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还要把向东的路牌涂改成西字。   说来也都是因为林婉婉这个万人迷小师妹的出现。在此之前,门派内还是一片祥和气息,各司其职,师尊谆谆教诲,弟子谨听师言。   寄望舒咂咂嘴。   啧,这该死的爱情。   “怎么不走?”归不寻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寄望舒没跟上来,原路折回来兴师问罪。   这狐狸该不会又要使什么坏点子,哪儿磕着碰着了走不了路。   “嘘——!”寄望舒赶紧捂住他的嘴,悄声道,“你别出声,我在暗中观察。”   “?”尽管没听懂所言何意,归不寻依旧照做了,还跟着寄望舒一起趴在路边杂物箱后面,只露出半张脸。   身着青云门道服的男子很快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失落,垂头丧气的。   这一路上问路来到此处,竟无一人知晓那星极崖所在何处。如此这般,他还如何赶得上小师妹,如何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垂眸一瞬,视线内忽的瞟见两张若隐若现的脑袋,眼神看起来不太智慧的样子,行为举止偷偷摸摸,正躲在货箱后面盯着自己看。   浮青一瞧,这有俩傻子?   他一拍大腿,顿时斗志昂扬。   话本里常写这种情节,关键时刻出现的傻子,嘴里一定有大情报!   “二位……”浮青走到人面前,才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两人看上去面相颇为相似,皆是深邃眉眼高挺鼻梁,朱唇单薄,透出凛然正派之气。   可惜了,脑子似乎真的不太好,否则这般面相之人,定然能在修真界闯荡出一番天地。   “咳咳。”遗憾之余,浮青捋清思路,认定此二人应当是傻子成家一窝亲,“二位道侣夫妇,敢问你们可知如何去往星极崖?”   箱子后面的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还说还是不该说。   至于被认作夫妻这件事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寄望舒思索一番,抢先答道:“前面那条路沿着走到头,再往后便要靠仙君自行判断了。”   无视一旁归不寻诧异的目光,她又朝浮青友好的笑了笑。   原本面前女子话语间清晰理智,加之语调平缓,不紧不慢,让浮青差点为自己错认他人为傻子而愧疚不已。谁知这小娘子一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十六齿,俨然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他便又打消了愧疚的念头,转而为同情。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惊喜若狂,想不到话本诚不欺他也!   匆忙道谢过后,浮青便朝寄望舒所指的方向赶路。走的太着急,被路边石子绊了一跤,紧接着“咣啷”一声脆响。浮青倒也毫不在意,一心只惦记着拯救小师妹,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待人走后,寄望舒一溜烟跑到方才发出声响的地方,一眼便瞧见了那块通身碧绿的翡翠玉佩。   这般成色,饶是放在现代也是一等一的极品,当去铺子里应该能值很多钱吧?   她两眼冒光,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仔细检查有没有裂纹,随后熟练的从刚走来的归不寻腰间解下乾坤袋,动作轻柔地放了进去。   归不寻一把攥住她还没收回去的手腕,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动作挺娴熟。”   寄望舒见好就收,讪笑着轻轻拨开那人的手:“嘿嘿,合作夫君,别这么小气嘛。”   “行,我同你合作,你是不是得付我合作费用?”归不寻双手抱臂放在胸前,懒洋洋答道,“要的也不多,一次一百祟石,刚才已经有两次了,那你已经欠我两百祟石了。”   说着,魔尊掰起手指头继续算起账来:“被别人误会成道侣,得付我精神损失费,就五十祟石吧,一共是两次,那就是一百。加上前面的两百,一共是三百祟石。”   寄望舒:“可是刚才你也用我演戏了,应该抵掉一百才对。”   话从口出,寄望舒便后悔不已。   什么抵掉不抵掉,她这是被归不寻给绕进去了,明明她就不需要付这些钱啊!   归不寻大度的点点头:“那便抵消一百,你还我两百就行。花我的钱买一堆废品,这笔账都没跟你算,已经够便宜你了。”   寄望舒:“我还要谢谢你呗。”   归不寻摆摆手:“不客气,合作夫人。”   寄望舒内心气的疯狂跳脚,却又拿他没辙,干脆扭过身子不在搭理他,一股脑闷头往前赶路。   归不寻望着小狐狸气冲冲的背影,不由得觉得好笑。逗也逗过了,他他不打算再闹下去。   迈开长腿几步追了上去,轻轻拍拍那人肩膀,认真道:“刚才那是青云门的人?”   寄望舒能认出来,又身着道服的,大约只有这一种可能。   寄望舒还在气头上,腮帮子鼓鼓囊囊,没好气道:“他是青云门大弟子浮青。”   归不寻好奇:“那他为何没认出你来?”   寄望舒愣了愣。   原书中,九尾狐妖被璇玑真人带回青云门后,便一直养在无心阁中,不曾见过其他弟子。仙尊擅自将妖狐领回修真界重地,本就是有为修道,更何况行无祟的私心所在,是为了借九尾狐妖抵过天劫,若此事外传,一代仙尊的名声便要扫地了。   因此浮青并不曾见过九尾狐妖的真面目。   但这位弟子悟性极高,天资过人,又心地纯善,直觉敏锐。他竟早早发现无心阁内藏着秘密,亲自动身前去探寻过。   尽管当时他将行无祟视作最纯粹的榜样、最敬重的老师,但始终没能敌过内心的质疑。   他迫不及待想要一探究竟,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和直觉都是错误的。   然而就在他潜入无心阁那日,恰巧遇上狐狸在殿中鸣啼,却被行无祟匆匆赶来而撞破。当时行无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哄骗的他将信将疑,此事便就此作罢。   师徒二人真正撕破脸,是在林婉婉上山之后。   抛却爱慕之心不谈,浮青还是尊敬这位师长的。直到一日,他前去无心阁禀报下山除祟的成果,撞见那大义凛然的仙尊同弟子言说自己飞升避劫之法。   浮青的信仰在那一瞬间全然坍塌。   ……   寄望舒:“我说他没见过我,你信吗?”   归不寻轻轻颔首:“信。”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能够想象到这只小狐狸在青云门的那些日子,大约是煎熬且痛苦的吧。   无人相伴,无人相知,还受人欺蒙整日遭受断尾之苦。   男人长睫低垂,眸中不知是何种神情,流光闪烁,温柔落在少女身上,薄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复又松开。   气氛忽然陷入尴尬,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并肩继续前行。   《男德圣经》中的谨言教诲在归不寻脑中如同放电影一般循环播放,他努力从中搜寻出那一条关于如何与女子寻找话题的记忆。   ‘……若氛围尴尬,无话可说,不可一味沉默装哑巴,要主动寻找话题,缓和气氛。’   主动寻找话题……   懒散成性的魔尊难得因为思考一件事情而双眉拧紧,他仔细回忆方才的所有经历,企图从中找出漏掉的细节。   “对了,你为何要给他指出明路?”终于想起来漏了什么细节。   寄望舒十分配合,立刻接上话茬。她长眉一挑,坏笑道:“因为他和行无祟是死对头啊。”   “这样啊,”归不寻顿了顿,又道,“那你为何这么宝贝他的玉佩?”   “而且还是塞入本座的乾坤袋中。”   “值钱啊”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寄望舒又觉得不妥。魔界至尊,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哪里体会过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的苦日子?恐怕她这样说,那人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将玉佩取出,扔在路边。   那可不行。要不是她包里偷偷私藏了归不寻落在座椅上的《男德圣经》,不能让他发现,她肯定统统都塞进自己的宝贝袋子里去,哪儿还有归不寻的事情。   “咳咳、不懂了吧?既然此人与行无祟有过节,就等于行无祟是他的敌人;而我们恰好也和行无祟不对付,也是敌人;有句老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留着这块玉佩,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呢!”   归不寻贴心地纠正她:“是你的敌人,不是本座的。”   寄望舒:“……”小屁孩,真绝情!   -   星极崖下,天寒地冻,狂风暴雪袭打在师徒二人身上,凛冽而刺骨。   行无祟挡在林婉婉身前,替她遮去些风雪。素白衣袍被飓风吹得簌簌抖动,宽大的袖摆频频打在脸上,生生将白皙的皮肤划出浅痕。寒风早已将仅剩的一点温热夺去,冷风如刀片般砸在面上,剜心的疼。   要想到达星极崖边,只有从这风雪大道间前行,只有挡得住这般艰难苦险之人,才能见到洞穴内的上古神兽一面。   此路凶险至极,虽无其他活物巨兽潜伏,可无论何等神仙魔头,一旦来到此处,便再无法使用一点灵力。也正是因为这样苛刻艰难的条件,常有勇闯者最后被这寒天汲取所有温度,化作冰雕点缀这无间大道。   行无祟颇为担心,自己尚且感到吃力,以林婉婉元婴期的境界能否抵挡的住这般严寒。他分心回首望去,只瞧见翻飞袖袍遮掩之下的那张面容已然结上薄霜,牙关紧咬,看得出已是尽了最大力气坚持。   青丝不断拍打在那张坚毅瘦削的面孔上,也撩动了行无祟的心弦。他一颗冰凉心,此刻竟揪了起来。   “你若是抵挡不住风寒,可以躲在我身后一些……”   “抵挡的住。”   “……嗯。”   二人不再多言,天地间的所有声响都被风雪的声音席卷覆盖,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单薄的身影在苍茫中砥砺前行。   收回心思后,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不多时,最严峻的一段路程便顺利通过。后面的风雪渐渐平缓下来。   少了抵抗风雪的紧张,二人浅浅舒下一口气,再抬眼间,却见大道两边火树银花,枝繁叶茂,晶莹剔透的冰雪挂在枝梢久久不融不散,甚是一副难以描绘的奇景。   小师妹难得露出天真模样,目光全被风景吸引,灿烂又真实。   行无祟走在她身后半步,眉眼低垂,目中满是她。   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后的远方。   不知道魔界那两人走到何处了。   按照地图的指示,此刻应该快要到达玄冥境内了吧?   那条路确实为近道不错,只是玄冥境凶险异常,活人入内,鲜少能够毫发无损的脱身。疯魔的,暴毙的,再也出不来的……数不胜数。   他交出竹简的前一晚,特意记下了那上面原本所规划的避险之路,随后抹去笔墨。   简简单单的一笔勾勒,却是天差地别的变化。   -   玄冥境口。   “哎哎,你快来看看。”寄望舒招呼着身后不紧不慢的归不寻。在她面前有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并非通用文字,她自己无法识别,想让归不寻来辨别一下。   魔尊受人催促,也依旧懒懒散散,慢悠悠晃到跟前,俯身低头仔细瞧了瞧。   “这是魔界特有的文字。”   “上头写的什么?”   “……此境通往星极崖,诸位勇者自行珍重。”   寄望舒凑上去又仔细看了两眼,指着上面一大段密密麻麻的小字,回身疑惑道:“这么一长串,就这一句?”   归不寻抿了抿唇:“若要通过此境,须得过了境中蝶女的考验。”   “蝶女有什么考验?”   “传闻道,蝶女……喜好男色。”   作者有话说:   寄望舒:仙尊,坏!心眼子真多!   行无祟:谢谢夸奖,下次继续。 第13章 迷瞳幻貂   ◎再遇浮青◎   “喜好男色?”听见这句话,寄望舒摒着的一口气忽然松了下来。   瞧归不寻刚才为难的样子,她还以为蝶女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他们俩会打不过呢。若只是喜好男色,这有什么难的?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不就是个帅哥吗?   还是个肉质鲜美,身材紧实精壮的小帅哥。   第一晚入住莲华殿的情景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寄望舒:……   炙热的视线落在归不寻身上,他满脸嫌弃的抢先某人一步回绝:“本座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献身的。”   蝶女喜好男色,那可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几近痴狂,甚至说是有极大的怪癖都不为过。一旦让她相中,就会死死缠上身子,撩拨挑.逗,勾人心魂。能抵挡住蝶女诱惑的人少之又少。   归不寻从前听长辈们谈话,曾经了解过一二:蝶女乃是极阴之境幻化而出,靠着吸取龙阳之气长存。   如此妖魔,之所以没有被修真界的臭道士灭了,是因为玄冥境内存有灵寒玛瑙,须得依靠蝶女的力量冻结方圆数百里的地下岩浆。   ——星极崖虽然顶峰酷寒,但山脚却是滚滚岩浆深埋地下。若非蝶女守护于玄冥境内,灵寒玛瑙恐怕会遭贼人之手,到时候这一片就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势必引起一场浩劫。   正思量着,臂弯处忽然搭上一双小手,归不寻整个被人猝不及防向前带去。   寄望舒看不惯归不寻磨磨唧唧的样子,边拉着他边催促道:“别故作老成了,是骡子是马不得抓出来遛遛?快走快走!”   少年魔尊不情不愿的跟着小狐狸往境内走去。   你当然什么都不用想,这蝶女喜好的是男色又不是女色。   玄冥境处于地下,从入口走进去,便是一段下坡路,视野随着路程渐行渐远而逐渐扩大,直至依稀能瞧见前方若隐若现闪着碧蓝光芒的石头。   穴内雾气缭绕,阴风阵阵,寒气不知从何而来,却能渗入皮肤到达肌理,冻得寄望舒鸡皮疙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知道冷了?”归不寻打开乾坤袋,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摸出寄望舒的毛氅递到她手上,“让你只知道吃,那么大个乾坤袋就放一个破蘑菇。”   寄望舒在心里偷偷顶嘴:不止,还有《男德圣经》呢。   披上毛氅,瑟瑟发抖的寄望舒瞬间感到暖意倍增。归不寻此刻在她心中的形象忽然高大了许多,想不到小魔头平日里看上去五指不沾阳春水,心思居然这么细。   她不禁感叹,老魔尊和白凤凰的教育观念实在是太正确了,这要是长大了,以后岂不是妥妥的魔界小暖男?   正想着,只听归不寻在一旁悄声惋惜道:“唉,痛失抹布一块。”   寄望舒:“……”暖男个屁,当她没说。   洞穴的另一处忽然传来沙沙声响,在静谧阴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寄望舒不禁压低些身子,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难道是蝶女来了?   归不寻睨她一眼,结果却收到对方不悦地小眼神,示意他赶紧像自己一样进入备战状态。魔尊无奈,只好伏低了些身子,两人的身高差恰好使归不寻的上身与寄望舒的腰背贴近了距离。   温热鼻息洒在寄望舒颈间,挠的她直痒痒。三番五次后终于忍无可忍,小手一挥,却不料打在后面那人的鼻子上,吃痛一声从身后传来。   可眼下这功夫,寄望舒哪有心思想什么痛不痛的,她低声嚷道:“去去,别挨着我。”   归不寻捂着鼻子:“……”   对面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寄望舒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对面石壁遮掩处,堪堪露出一寸衣角,洁白如雪,与这寒天地洞的环境十分相衬。   眼瞧那蝶女即将露出真身,寄望舒连呼吸都将要停滞。   下一秒,石壁后竟走出一位白衣翩翩的仙君,身负长剑,孑然独立。   两方瞧清对面的样貌之后,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寄望舒、浮青:“怎么是你?”   归不寻默不作声,抱臂站在寄望舒身后,静静地观览全局。   仙家人不可在外失态,浮青率先整理好神色,解释起原委:“我同二位告别之后,便一路寻到此处,根据石碑指引放入此境。说来,也不过与你们前后脚的功夫罢了。”   寄望舒默默同归不寻对视一眼,复而笑笑:“好巧好巧,我们也是路过,好奇就进来看看。”   浮青面色不显,但寄望舒却明显能感觉到小仙君对她的说辞半信半疑。   不等那人继续追问,洞穴内便薄雾退散,四周石壁上骤然凝起了霜。   冷风飕飕从颈间钻入,寄望舒不禁紧了紧毛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成一团往归不寻的方向靠了靠。   石壁间凹凸不平之处纷纷扬扬飞出幽蓝色的花蝶,汇聚成一团气旋。下一秒,气旋化作一块坚石,通身碧色,纯澈清透,依稀能瞧见其中封印了一位女子。   归不寻目光一闪,握住寄望舒的肩膀将她向后拽了半步,隐匿在阴影中。   随着轰然巨响,石块四分五裂,寄望舒这才仔细瞧清那其中女子的模样。   一袭赤色修身长裙,在这天寒地冻的冰窖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能将周边冰雪都融化了,勾勒出婀娜窈窕的丰腴身材。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毛发皆为银白,一双碧眼深不见底,风情万种,似乎只要对视一眼,便要将人的魂勾了去。   寄望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两眼直勾勾盯着蝶女,目不转睛。   好香的姐姐。   归不寻:“?”   那头剑光一闪,浮青的佩剑已然出鞘。   寄望舒与归不寻仍在暗处,而浮青早已暴露在寒光下。光线将他本就白皙的面色照的越发惨白。   小仙君横眉竖目,一身正气,直勾勾对上蝶女那双诱人的眼睛。   蝶女上下打量一番,凑近浮青的身子嗅了嗅,忽的厌恶起来,好看的眉头拧在一块,一只手在鼻尖处扇了扇风。   “臭道士的铁锈味儿,真是扫兴。”   浮青听得仙门受此羞辱,顿时挺直腰背压过蝶女一头,欲要同她理论。   可不等他开口,便发觉怎么都张不了口。   不远处的寄望舒却瞧得清清楚楚,蝶女指尖尚且留有一丝没来得及散去的寒光。   藏匿的阴暗处容不下两人的身形,方才寄望舒就已经连脚趾都在发力,努力支撑自己不要跌出暗处。此时心下紧张,加之用力过度的脚趾忽然抽了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滚了出去。   乍然声响,将蝶女与浮青都吓了一跳。二人齐齐回眸看向地上跪趴着的寄望舒,前者挑眉来了兴趣,后者却在震惊后快步挡在少女身前。   奈何在这玄冥境中,浮青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蝶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指尖稍稍舞动,便将他整个甩到一旁。   后背毅然磕在坚硬的冰石上,浮青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神色痛苦地低低□□。   寄望舒从地上爬起来,担心地望了一眼几欲咳血的浮青。   见此形式,暗处的归不寻也终于缓步迈出,朝她走来。   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长腿迈开,魅眼对上小狐狸圆溜溜的杏眸,蝶女姿态优雅,缓缓而来,直至寄望舒面前停下。   寄望舒这才不得不收回停留在浮青身上的视线,对上蝶女的目光。   只是这一瞧,她却忽然出了神。   她与蝶女现在的距离,刚好能将她眼底意会不明的神色一探到底,那双狐狸般的魅眼一翕一合,长睫扑簌,几乎将要扫在寄望舒面上。唇角缱绻的笑容恰到好处,柔情似水却又风情万种。蝶女轻轻挑了挑眉,寄望舒却觉得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又添了点暧昧的意思。   别说男人了,她一个女的也把持不住啊!   身材修长高挑的大姐姐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与快要流口水的小狐狸齐平,勾起嫣红欲滴的唇角,妩媚一笑。纤细食指轻轻捏住狐狸下巴,左右晃晃,旋即松开手,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姿色不错。”   “只可惜,是只狐狸,否则可以考虑做我的继承人喔。”   听见美女姐姐一顿夸奖,寄望舒也没心思去猜透其中意味,一颗心都飘了出去。   她擦擦口水:我去,这么正!归不寻好福气啊!   回头望了一眼满脸写着无语的魔尊,寄望舒这才想起来正事是什么。既然浮青已经失败了,那全村的希望就都寄托在归不寻身上了!   她赶忙绕到归不寻身后,将人向前推了出去,也不顾那人愿不愿意。   谁知归不寻暗中使了力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寄望舒咬牙切齿也没让他挪动分毫,索性掏出必杀技,凑在那人耳畔压低声音威胁道:“你不去,我就把你的小名昭告天下!我我、我在魔界到处去贴小广告去!”   凌厉的目光骤然聚集在口出狂言的小狐狸脸上,那尊磐石终于松动不少。   寄望舒趁机用力一推,归不寻毫无防备,踉跄往前两步,险些迎面撞上蝶女。   送到怀中的男人,蝶女自然是不会拒绝。纤臂张开,毫不客气的将玉面少年揽入怀中,双手不安分的在猎物身上游走。   这番气味可是要比刚才那个臭道士好闻的多,也不知是在何处闻见过,竟有些熟悉。   蝶女的体温冰凉异常,隔着布料,归不寻都能明显感受到那股侵蚀而来的寒气。女人的手触摸在身上的异感令他额前青筋突起,一双狼眸登时染上赤色,暗藏杀意,死死盯上蝶女的眸子。   那蝶女本是一张恣意面容,抬眼间对上怀中人的眸,顿时惊得撤开双手,向后退了三步,莞尔笑颜此刻也变得惊恐万分,仿佛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一般。   方才只顾着瞧那狐狸,都没仔细看她身后男子的面容。   说来这蝶女也是个近视眼,祖传的4.0视力,五米开外人畜不分。不然也不会凑那么近去瞧寄望舒的容貌。   蝶女指着归不寻惊呼出声:“你!”   魔尊垂下眉眼,扫过斜后方的少女,不动声色的冲蝶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这一幕被角落动弹不得的浮青尽收眼底。   小仙君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蝶女:男人,嘿嘿,男人。   寄望舒:美女,嘿嘿,美女。   归不寻、浮青:……咱们好像有点融不进这两个女人的世界。 第14章 迷瞳幻貂   ◎小boss帮忙逢场作戏◎   蝶女在归不寻面前一改先前无所顾忌、掌控一切的模样,低眉顺眼地照着归不寻的旨意,乖乖闭上嘴巴,眉眼间仍有几分慌张还未褪去。   寄望舒远远望着这俩人的一举一动,不明所以。   寄望舒:这、归不寻是被蝶女给嫌弃了?   不是说喜好男色吗?怎么摸了一下就跑那么远,脸色还这么难看,难不成归不寻身上有刺儿?   蝶女若是看不上归不寻,那他们岂不是无法通过考验,也就无法前往星极崖寻宝了?   那可不行啊!   她还指望着那宝贝帮助自己恢复嗅觉,努努力再取得两件宝物,这样她就连味觉也能恢复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回去品尝品尝莲华殿小厨房的手艺了!   要知道,这些日子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已经快要将一个实打实的吃货逼上绝路了。现在给她一根绳子,她都能立刻为了美食上吊献身!   ……还是算了,不妥。绳子换成面条吧。   寄望舒在这头想入非非,蝶女在那头战战兢兢。   数千年不曾对男人低过一次头、留过一滴泪的玄冥蝶女,此刻面对魔界至尊,纤手紧紧扶着身后的冰台,仿佛失去支撑便会因为双腿发软而倒下;垂下脸来不敢直视那双炽热如火的眸,因为恐慌亦或是委屈而不敢言说的情愫逼的她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她与这个十恶不赦的小魔头,早在幼年时期就见过一面。   彼时归不寻还年幼,只是一只懵懂莽撞的小狼崽子。蝶女也还刚刚幻化成型没多久,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心中空落而游历魔界四方寻找归属感。   可她本性极阴极寒,没过多久便虚弱不已,难以支撑她继续前行。偶然机遇,她从男人身上尝到了龙阳之气滋补的甜头,自此开始了引诱男色的道路。   后来在噬魂幽谷西边的煞幽林间,蝶女遇上了一个样貌清秀,周身散发着一股清莲香味的小男孩。本性作妖,让她无法按耐住渴.望,不由分说便冲上去一顿操作。   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后,小蝶女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小魔尊一脸嫌弃地拍拍手上的灰,瞪她一眼,留下了一句让她每每想起便浑身战栗的话。   “哭什么哭?下次别让本尊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本尊揍你一回!”   ……   当年的疼痛,蝶女一记就是几千年。虽然小魔头的样貌她记不清了,但她不会忘记那人身上的气味,还有眼角的朱砂。   蝶女扁扁嘴:你别揍我。   归不寻掀了掀眼皮:识相就行。   不远处的寄望舒:这俩人眉来眼去的,有戏?   她心里还有点激动。现场观看这种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干柴烈火的戏码,太刺激了!   魔尊一个眼神,蝶女立刻会意,干笑出声,走到寄望舒身边亲昵的拉过她的小手,放在掌心抚摸:“这位妹妹,你们已经通过考验了。”   一句话把寄望舒整不会了:“啊?”   考验啥了?这不还啥都没干呢吗?   蝶女耐心解释:“我呀,在这里专门将那些心术不轨的坏男人吞入腹中。可你的夫君心思正直,经得住美□□惑,可见他一颗赤诚之心写满了对你的爱呀。”为了防止被揍,她得多美言几句。   方才隐约感觉到魔尊对着小狐狸态度不一般,应该不是伴侣就是夫人吧?狐妖和魔尊嘛,话本子里一数一大堆,好这口也正常。   总之往亲密了说准没错。   寄望舒脸一僵。怎么全世界都觉得归不寻跟她是一对。当时的小说就是流行看见一男一女同行,就按伴侣处理吗?   那个小魔头肯定又要拿这个说事,问她讨债了。   小狐狸瞧瞧越过蝶女瞄了一眼归不寻,发现那人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归不寻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晃了晃:五十祟石。   寄望舒欲哭无泪咬牙切齿:何等奸商!   整顿一番后,寄望舒不忘将一旁中伤的浮青从地上扶起来。蝶女毕恭毕敬的启动了玄冥境内另一侧石门的机关。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许多碎石落下,洞穴外的柔和光线终于再次倾洒在众人身上。   “慢走啊——”蝶女望着归不寻离去的身影,朝三人挥手道别。终于送走了魔界头子,她的声色都染上几分喜悦。   微风浮动,将残留的寒气一扫而空。日落西山,暖洋洋将各怀心思的三人笼在其中,分明是对立的两界,此时的画面却融洽自然。   浮青向二人深深一鞠,一手扶住胸口。这是青云门中最高礼节的谢礼。   “浮青谢过二位搭救之恩,若有机会,定当舍命相报,在所……”   寄望舒赶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种毒誓可立不得,万一等会他就发现他们是魔界的人,还不知道会成什么局面。   小妖小魔说话不算数乃妖魔之常情,他这种仙道者,违背誓约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原书中的浮青仙君,最后因为无法忍受师尊做出炼妖渡劫这种有违天理之事,加之其他种种摩擦,最终与师门决裂,独自一人云游四方,匡扶正义,降妖除祟。   他的结局,原是许多读者的意难平。其中当然也包括寄望舒。   所以寄望舒心里对他总是有些私心,希望这一次他的结局能够圆满一些。即使他们是势不两立的阵营。   “对了,”浮青有所顾虑的瞥了一眼面前女子身后的男人,轻声道,“这位娘子,可否与在下借一步说话。”   寄望舒登时心头一紧。她瞧浮青神色严肃,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况且他刚才看向归不寻的眼神那般警惕……   她不由得想到午时相遇,那块被收入归不寻乾坤袋中的玉佩。   那玉佩乃是浮青祖传的宝贝,他应当甚是珍惜。   莫非,他们私藏他玉佩的事已经被他发现了?   无助又弱小的小狐狸回头向归不寻紧急求救,那人却只是扫了一眼负手立于稍远处、背对他们二人的男子一眼,便冲寄望舒微微颔首。   寄望舒一脸苦瓜样:你别框我。   归不寻满脸自信:信本座没错。   磨磨蹭蹭半天,寄望舒勉强做好了心理建设。她甚至在心里编了五套不同的说辞,来应对浮青对玉佩的质问。   总结一下就是,胡编乱造,宁死不从!   白衣少年尚未成长为故事中的那个白衣仙君,他的眉眼依旧青涩,也还未被往后的经历磨平锋利棱角。   他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寄望舒走来。   鲜少同林婉婉之外的女子交谈,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舒展眉眼,在小狐狸眼中如同审视的目光。   心虚的程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寄望舒双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还是浮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惊慌失措的小狐狸一股脑将干过的坏事全倒了出来:“仙君对不起捡走了你的玉佩但是我是真的想见到你之后再还给你的我真的没有想要私吞去当铺卖钱呜呜呜呜不要杀我……”   浮青:“?”   归不寻捂脸:“……”   “无妨,不必自责。”   那少年温柔话语登时将寄望舒惊住,愣怔在原地。   “你留着便是,若手头缺盘缠便是当了也无妨。”   寄望舒不可思议的瞧着他。   不是最宝贝的东西吗?祖传的翡翠玉佩诶。   居然不仅没有杀她打她,甚至连一声质疑责怪都没有,反而这样安慰她?   浮青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对她善意地笑笑:“我早与家中决裂,这块玉佩于我也无甚用处,只是没找到机会给它一个好去处罢了。”   寄望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看他说的云淡风轻,她却总感觉这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浮青再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与寄望舒拉进了些距离,凑在她耳畔悄声提醒:“小娘子,方才境中考验,我感受到那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此人并非良人,若你受其要挟,不如趁现在同浮某离去,我拼尽全力也能护你周全。”   不远处的“坏人”眯着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说什么话须得凑的这么近。   不会是他的坏话吧。   寄望舒有些尴尬地瞄了一眼归不寻,不知道该如何与浮青解释。   怪不得神神秘秘将她喊来,原来是除祟小警察上线了。   寄望舒支支吾吾:“呃,他……他不是坏人,仙君误会了。”   浮青瞧她欲说还休的模样,反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与猜测。这小娘子定是有把柄被那人握在手中,否则怎会这般坦白劝导都不愿与自己言明真相?   之前的种种所为,都能看出这小娘子是个心地纯善,心思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而他修行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守护苍生,使其不受妖祟困扰吗?   既然小娘子执意不肯与他离开,看来他只能找个借口留下来与这二人同行了。   浮青换上一副笑脸,轻轻带过寄望舒的肩膀,一同向归不寻走去。   他故意高声道:“也罢,既然小娘子执意不肯还浮某玉佩,那浮某也只好随行一程。就当是抵了玉佩的价钱了。”   寄望舒疑惑地望向浮青,旋即便有些明白过来是何用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默不作声。   闻声,黑袍玉面的“非良人”皱了皱好看的眉毛,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语的意味。   随后,他打开乾坤袋,掏出那块刻有“青”字的翡翠玉佩递到浮青面前。   “那你拿走,别跟着我们。”   浮青、寄望舒:“……”   浮青迅速思考一番,认为若是能拿回玉佩,再找个其他借口留下不走,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伸手捏住玉佩一角,打算收回。   归不寻正要撒手,却忽然对上小狐狸幽怨的眼神。   他居然瞬间能够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三分不舍,七分哀怨。寄望舒几乎将心思写在脸上:到手的宝贝你就这么送回去?   《男德圣经》第三十六条在脑中盘旋:若女子气恼于你的举动,不可执意反其道而行,需得停下手中琐事,尊重她的意愿。   注:否则后果自负。   归不寻:“……”   他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玉佩悬在二人手间纹丝不动,两方却都在暗中用力。   浮青憋的耳根通红,面上却依旧微微带笑:这算什么意思?耍他呢?   这男人果然狡诈,竟与他虚晃一枪!   僵持不下,再这么较劲下去两边都不好看,也有损仙家形象。   浮青撒开手,手掌轻轻抵着玉佩另一端推了回去:“不必,便当我赠予二位。只是星极崖山高水长,浮某还望仁兄宽宏大量,带我一程。”   归不寻还想说些什么,却再次对上寄望舒恳求的目光。   他抿抿唇,不再多言,挥一挥袖袍,只道一句“走吧”。   作者有话说:   归不寻:配合本座骗媳妇。   蝶女(比个ok):嗯嗯好说只要别揍我了什么都好说。   寄望舒:钱钱飞了quq 第15章 迷瞳幻貂   ◎他替她紧了紧毛氅的系扣◎   一入星极崖的地界,顿时狂风大作,妖风阵阵,风雪雷暴交加,一齐从云雾间轰然而下。   三人也来到了星极崖山脚下。   浮青抬头望了一眼无尽的高崖与望不到边际的暴风雪场,他明白,最为严峻坎坷的考验这才刚刚开始。   从身后取下剑鞘握在手中,浮青压低了眉眼,体内真气渐渐汇聚一团,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出发前,他虽然没有从古籍中寻到关于上古神兽所居之处的路线,但翻阅过几十本亲临其境且生还者的传记。   里面无一不提及的一句话便是:此地凶寒,多有性命之危,慎入。   护民心切,浮青下意识将寄望舒往身后拉了拉,挡在她身前。   至于归不寻,此刻在浮青眼中已经树立起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强抢民女的良好形象,瞧他的眼神都带了三分敌意,生怕他对这位单纯善良的小娘子动什么坏心思。   分明什么都不曾做过,甚至还出手相救了臭道士一条小命的魔尊大人,平白无故遭人冷眼相待,还因此失去了侍从所有权,心里十分不爽。   奈何《男德大法》时时刻刻在心头萦绕,他不得不妥协于小狐狸的淫威之下。   他忽然就觉得这本古籍也没有那么神奇。女子是满意了,受伤的却是他自己。   寄望舒不知该如何劝导浮青敌意不需要那么大,只好拽了拽那人衣袖,企图让他放下架起长剑的手。   归不寻不再理会浮青,抬头望了一眼藏匿在云雾中的山崖,右手轻轻在身前张开。   登时,掌间便升起一团黑火,滚滚翻腾。   不等浮青惊讶,也没给他留时间做好准备,周遭轰然巨响将三人席卷在其中。脚下的地面震颤频频,让人几乎难以稳住脚跟。   浮青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可寄望舒就不一样了。她对此毫无防备,甚至连应对措施都没有,地面晃动的程度险些将她震倒。   一块巨大土石骤然悬空,停在众人面前,地上出现一片深不见底的洞。寄望舒恰好站在这分裂的边缘之处,眼看将要踉跄跌入深渊。   “啊——!”小狐狸最怕高,本能驱使让她闭上眼睛放声惊叫起来。   失重感顿时将她裹挟,面对死亡的无力感再一次油然而生。   千钧一发之际,两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同时抓住了寄望舒的左膀右臂,一齐将她拉回到地面上。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缓了许久,才重见光明。   寄望舒甩了甩脑袋,正欲答谢,瞪大了眼睛才发现方才救她并非一人。   ——浮青隔着布料紧紧攥住她的右手腕向自己身侧暗暗用力,归不寻则一只手钳住她左肩膀,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腕上的力气并不比对面那人小到哪里去。   浮青一副笑脸,温声道:“人已经救上来了,仁兄为何还不撒手?”   归不寻盯着他发力而泛白的指关节,又抬眸对上浮青视线,微微涨了张嘴,眼神迷惑。仿佛在说“你自己都没撒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深呼吸一口气,他直言:“她是我的属……夫人,越界的人似乎是你。”   浮青听罢愣了愣神,客观上来说,这句话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趁对面走神的功夫,归不寻搂过寄望舒右肩,一下子将人整个从浮青手中挣开,揽到自己身边。   “我夫人,难道不是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寄望舒看了看浮青一脸震惊语塞的表情,又低头瞧了瞧归不寻与她之间如隔山海的空档:“……”   装也不会装的像点,搂就好好搂啊!你这中间空那么大距离,是为了通风吗?   就这也能让对面哑口无言,你们书本里的角色还真是老实。   浮青死死盯着归不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归不寻直接打断。魔尊的耐性大约是耗到极限了,不耐烦道:“还想不想去星极崖了?想就赶紧站上去。”   听者一愣,瞥了一眼坏心男子身后悬空的巨大土石,将信将疑。   这……就能上去了?   不是说想要登上星极崖需要经过狂风暴雪的重重考验,最终坚持下来才能成功登顶吗?   归不寻:“啧。”   手腕翻转,一道紫光乍现,化作捆绳将磨蹭的道士牢牢禁锢。魔尊动动手指,道士便腾身落在土石之上。   分毫多嘴的机会都没留给浮青,巨石轰然作响,徒然升起。   寄望舒从没见过这种奇像,仰起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逐渐升高的磐石,眼里闪烁着惊叹的光芒。   高空忽然有碎石坠落,直直朝着寄望舒的面上掉下来,归不寻眼疾手快,一把将人往身后拉了过去,这才避免某只愚笨迟钝的狐狸毁容。   巨石边缘忽的探出一只脑袋,浮青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地向下看去。   他若是就这么走了,那小娘子可如何是好。就放任她留在那不安好心之人身边,万一被利用甚至杀害,也不无可能。   可眼下,由于星极崖周边散布着神秘结界,进入此处之人,一切督脉将尽数被封印,饶是修为再高,也无法动用灵力。因此他也就没办法再飞身落地将那小娘子一起带走。   可在如此强大的封印之力下,那人竟然还能使出如此强大的……魔气。没错,方才那团黑火、那道紫光,都是古籍记载中魔界境界极高之人才能使出。   这封印之力似乎将人的血脉流通都限制了,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觉到头脑迟钝,反应也不思从前灵敏,竟然此时才想清楚其中原委。   所以——那人是魔界之人?!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巨石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星极崖边。浮青最后向下望了一眼,小娘子笑意盈盈地站在那个男人身边,一点防备之心都不曾瞧见。   若当真是法力高强之人,恐怕想做什么也早就动手了吧。此二人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像自己想的那般,一方威胁另一方做戏。   罢了,小师妹还身处危险之中,他也暂时无心管顾其他。希望这位小娘子能够安然无恙吧。   盼了半天,终于将天上探出的那颗烦人脑袋给盼走了。归不寻挥挥手,巨石便又缓慢下降,原分不动地与原先的坑洼重合。除了零散碎石脱落后,留下几道裂缝之外,其他皆与这块土地之前的样貌无异。   “我们也走吧。”归不寻平淡开口。   “啊?怎么走?”寄望舒不明所以,“既然都是要上去的,刚才为什么不和浮青一起站上石头传上去?”   “本座看他不爽。”   下一秒,腰间一紧,归不寻揽过小狐狸纤细的腰身,堪堪握紧后,带着她一同瞬形来到崖顶。   星极崖边比山脚下寒冷百倍,呼啸寒风阵阵侵蚀着骨肉,钻入肌理,仿佛连血液都要凝固。   狐狸靠在归不寻身旁瑟瑟发抖,瞬形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一时间有些发软,站不稳脚跟,只能依靠归不寻留在她腰间的力量支撑自己站立。   归不寻感受到身侧之人身躯颤抖,扭头便瞧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等寄望舒站稳后,他便抽回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替她紧了紧毛氅的系扣。   “你这身子也太差了。”归不寻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嫌弃,“怕是本座的宝物还没到手,你的小命先玩完了。”   寄望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嗅嗅鼻子,闷闷不乐地喃喃道:“这个身体本来就病殃殃的,你还要这么折腾。”   她仔细想了想,突然觉好像哪里不对,眉头拧巴成一团,死死盯着忽悠人的大魔头:“不是,你能瞬形,干嘛不直接从修罗大殿直接到这啊??这么远的路走的我累死累活的,还要进去那个什么境搞得我心惊胆战。”   小手指上归不寻挺翘的鼻尖,带着点怒气质问:“你快说,是不是成心的!”   琥珀般的狼眸骨碌碌转了一圈,归不寻像个没事人一样耸耸肩:“你身子骨太弱,本座怕你整日养在屋里把骨头都养散了。特意陪你步行十几里地,晒晒太阳,壮壮身体,一片良苦用心,你竟然还要恶语相向。”   末了,归不寻生硬且毫无感情的加了一句:“呜呜。”   寄望舒:“……?”   寄望舒被他震惊的差点原地裂开,也不知道这招是他在哪学来的。   “行了,不闹了,走吧。”那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装作楚楚可怜,下一秒嘴角便扬了起来,步伐轻快地朝着洞穴走去。   寄望舒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处于劣势,愤愤然跺了跺脚泄愤,却被坚硬的冰砖震得脚底发麻。   原地单脚蹦了几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天寒地冻不宜久留,寄望舒也一脚深一脚浅地匆匆跟了上去。   洞内不似外面极寒的温度,反而气温适中,寄望舒的手脚渐渐恢复过来,不再冰冷僵硬。   四周石壁上雕刻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图案,有的像人,有的又像是各种各样的动物。三三两两构成一幅幅分散的画面,叫人无法参透其中的意味。   初入新的环境,寄望舒不免好奇心重了些,观望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四周已经找不到归不寻的身影了。   洞穴内空荡荡的,偶尔有洞外的飓风渗进来一些,在洞穴内打着转儿,咻咻的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安静的吓人。   寄望舒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不多时,面前便出现了一团迷雾,遮挡了视线,根本无法看清迷雾背后的景象。   “归不寻——?”她悄声呼唤,声音却被幽静的空间放大了几百倍,森然可怖。   无人应答。   寄望舒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缓缓靠近那团迷雾。   或许穿过这里,就能追上归不寻了。   小手放在身前探路,指尖触及迷雾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漩涡吸食了进去。   顷刻间的功夫,寄望舒刚才所在的位置,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迷雾不见踪迹,洞穴内依旧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说:   热身结束,正片开始!cp大乱炖终于要开始咯 第16章 迷瞳幻貂   ◎小狐狸性命攸关?◎   短暂的失明后,寄望舒只感到头重脚轻,踉跄行进两步,缓缓睁开眼。   视线内是一片葱郁的绿色,一旁还有小溪潺潺,溪水叮咚。林间鸟啼不绝于耳,偶尔有几只五彩斑斓的不知名小鸟煽动起翅膀起起落落。   寄望舒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林间的空气清新无比,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清爽许多。就连她因为剧烈不适而宕机的大脑也重新开始运转了起来。   这儿不是星极崖,也不是洞穴内。   寄望舒环顾四周,唯有草木随风飘动,鸟兽相对鸣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生命迹象活动。   尽管此处阳光正好,温度宜人,可独自一人置身于陌生的环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小狐狸站在原地,由于害怕而抿唇,五指绞紧衣摆,感官都因为警惕而异常敏锐。   她忽然就有些想念那个整日狼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魔头了。   虽然那人老不正经,也不是特别靠谱,可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寄望舒从来没有真正的害怕过会遇到什么危险。   就连刚才在山崖下,险些跌入深渊,她都没做任何挣扎。冥冥之中,她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救她。   也许是小说看多了,所以有莫名其妙的自信,总之在此之前,寄望舒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迫切的想要见到归不寻。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合上双眼,努力在脑中回忆原书关于男女主寻找八大宝物途中所经历的所有考验。   第一个上古神兽似乎也是迷瞳幻貂。   而且原身就是在去往星极崖的途中遇上男女主,然后毙命身亡的。   但并不是今日他们所行的那条路线。原书中行无祟在下山除祟时,曾遇到过一位老者,赠予他一册关于八大遗物古籍。   似乎……就和那日行无祟递给归不寻的那卷竹简一样!   寄望舒狠狠一拍脑壳,直骂自己不争气。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当时男女主压根没有路过什么玄冥境,也没有什么喜好男色的蝶女。在那卷竹简上,清清楚楚的画出了规避险境的路线,行无祟和林婉婉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星极崖山脚下。   可为什么归不寻所拿到的竹简上却……莫非,这竹简早在行无祟交出前就被他动过手脚了?   寄望舒不由得捶胸顿足。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书推进的话,恐怕行无祟早就带着林婉婉来到这洞中,兴许考验都已经历练完毕了。   宝物要是被他们拿走了,那她还怎么恢复五感,尝遍魔界美食?   簌簌——   林间忽然有一簇草丛抖了抖。   寄望舒警惕地望过去,既期待又担心。   期待是归不寻找来了,又担心不是归不寻,而是旁的什么危险降临在她身上。   草丛抖动的越发厉害,寄望舒的一颗心也随之颤动的越发快,直到其中钻出一只野猪。   野猪扭着屁股,鼻子哼哼的向外出着气,瞟了寄望舒两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寄望舒:“……”好像被猪给鄙视了。   林间又恢复安静,寄望舒有点泄气。   归不寻曾经似乎提过一个幻境还是幻象的东西,会不会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进入到了幻象中?方才触碰到迷雾之后,就觉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翻江倒海一阵,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那,现在她是处在那位上古神兽的历炼之中?   “师尊,是你吗?”   寄望舒闻声诧异回头。   -   另一边幻象中。   岩浆滚滚,热浪滔天,整个洞穴都被映得赤红,犹如炼狱。   归不寻走在岩浆之间的石阶上,步伐缓慢,如履平地。尽管如此,一双狼眸却依旧警觉的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方才走得快了些,稍不注意触上洞穴深处的迷雾,便被带到了这里。算算时间,估计那小狐狸此刻也在幻象之中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与他处在同一幻象之中。   常人施展幻象便已经需要极高的法力支撑,即便如此,同一时间也仅仅只能够铺设一层幻象而已。   可上古巨兽不同。   上古巨兽的灵力乃数十万年,汲取天地之精华所得,醇厚通透。幻象于其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即便是同时铺设数百个都不在话下。   前方转角处忽的闪过一袭白衣,归不寻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身影。为了避免认错,他悄声靠近,免得打草惊蛇。   走的近了些,瞧清那人身形,归不寻这才放下心来。   身材纤瘦,身披毛氅,看样子呆头呆脑的,连自己走到这么近都毫无察觉,不是寄望舒还能是谁?   归不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那人才徐徐回过头来,瞧见是他,一下子舒了一口气,似乎也放心不少。   “你在这啊,我找了你半天。下次不要乱跑了。”   语调沉稳,和平时不着调的模样判若两人,倒更像是师长教导弟子的语气;眸色水波漾然,仔细看去,似乎要被汹涌的爱意席卷侵蚀。   归不寻眯了眯眸子,上下打量一番面前举止间透着怪异的人,后方的山洞却骤然间坍塌,轰然炸响。   来不及多做思量,归不寻一把拽住身旁人的手腕,拉着她腾身而起避开险祸。   远离坍塌之处站定后,身侧之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出一句“多谢”。   归不寻:“?”这是寄望舒能说出来的鬼话?   幻象还能改变人的心智不成?   -   “怎么是你?”林婉婉的语气间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敌意与不屑。   一片茂密间,寄望舒与林婉婉二人面面相觑。   寄望舒忍不住后退半步。   遇上谁不好,怎么遇上她了!听归不寻说上次她闯进噬魂幽谷指名道姓要拿自己的小命,还说她练了那个什么禁术。   在这遇上,不就等于自己主动送上门吗?   大脑一片紊乱,寄望舒现场胡诹道:“我是幻影,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林婉婉掸了掸挨到了狐狸的手背,掀了掀眼皮看着她:“是吗。”   “哎哟,你怎么打人呢。”寄望舒揉着肩膀委屈道。   这一拳力道可是不小,虽然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身子都被这惯性冲撞的往后倒了倒,何等力气可晓而知。   没想到林婉婉看上去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   看书的时候,她还以为林婉婉都是靠灵力秒杀小怪的呢。   说到灵力……她忽然想起来,书中提到过,星极崖会封印体内灵力,无法施展。也就是说,林婉婉此刻除了力气大了些,打人疼了些,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寄望舒长舒一口气。只要小命不玩完,什么都好说。   “少废话。”林婉婉眼神阴翳狠厉,仿佛恨不得现在就要将寄望舒的灵根取出,“我劝你识相一点,现在我动不了你,不代表从这里出去之后我还是动不了你。你最好配合我,跟我一起解开这个幻象,否则今天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寄望舒缩缩脑袋,乖乖地跟在林婉婉身后:“好的好的。”   林婉婉回头睨她一眼,心道真够没出息的。   两人兜转了一圈,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林婉婉的步速太快,寄望舒需要小跑才跟能上,稍微慢了一些,就要被人厉声催促。一圈下来,才经历过严寒的身子骨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这回她顾不上林婉婉呵斥数落,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一抻,死活不肯起来。   林婉婉被她气的没辙了,只好用言语发泄:“就你这样能办成什么事?怪不得你会被人抓去炼尾,恐怕给你九条尾巴你都一事无成,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倒不如炼成丹药为修真界做出点贡献。”   “嗯嗯,对,你说的没错。”寄望舒一边听着林婉婉讽刺她,一边配合的点头,连连附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待林婉婉被她这副德行噎得没话说了之后,才慢悠悠开口:“我这么垃圾的狐妖,你和你那个修真界扛把子师尊不还是争着抢着要?那你俩也眼光也太低了,六界那么多奇珍异宝,飞禽走兽,却只敢对我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狐妖下手。”   寄望舒越说越生气,她觉得自己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   六界之大无奇不有,肯定不止九尾狐的尾巴能渡劫,干嘛非铁了心的天天只盯着她不放?难道是因为青云门和噬魂幽谷离得近不成?   林婉婉无话可说,狠狠瞪了她一眼。   系统的任务就是取这狐妖的灵根,她有什么办法。   一个简简单单的新手任务,原本对行无祟动动心思就能轻松完成,结果前前后后拖了大半个月,连副本都开启了,这狐妖居然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尤其是听了她一番话,自己居然没法反驳,更加窝火了。   寄望舒哪里知道林婉婉想了些什么,小狐狸只知道自己闷闷不乐,嘟囔着小嘴继续说道:“有本事你们就去取我祖先的根骨啊,欺负我一个小狐妖算什么本事。”小狐狸越说越委屈,索性瘪瘪嘴,不再多说什么。   林间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拌嘴。   沉默了片刻,寄望舒忍不住偷偷抬头,想要看看林婉婉在做什么。   只见她背对着自己,隐约只能瞧见一只摊在身前的右手。手心渐渐汇起一团微弱的墨团,混杂着血色红光,从掌中升起。   那是什么?!   寄望舒被那光色吓了一跳,心下倏地一阵不安。   正巧林婉婉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对上偷窥者慌乱的杏眸:“原来只是限制灵力而已。”   作者有话说:   关键时刻想不起来东西,并不是巧合,别忘了狐狸记性不好喔~   女主与原身的身体是慢慢融合的 第17章 迷瞳幻貂   ◎好朋友,手拉手◎   【温馨提示:幻象中两人性命相连,一人死亡则另一人也将死亡。】   林婉婉:……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一定要现在才说吗?   她刚刚差点就要动手了。   寄望舒依旧惊恐地望着林婉婉,后者略显尴尬,掌心的黑焰顿时小了许多,看上去不似刚才那般骇人。   林婉婉嘴角抽了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这、这样我就有办法把这幻象撕裂,省得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   听她这么说,寄望舒紧张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说法。   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累死狐了,坐着再歇一会好了。   林婉婉厌烦地瞥了一眼坐在地上摆烂的狐妖。平日里除了在行无祟面前有时候要装装柔弱的笨蛋美人讨他怜爱,其他时候自己都是我行我素,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沓。   没想到有朝一日却要被猎物拖着后腿,行动受阻。   她咬咬牙,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你……待在这里,别乱跑,也别死了。我再去探探情况。”说罢,还不放心的多瞧了寄望舒几眼。   这狐狸废柴一个,现在连妖术都用不出来,真别出了点什么意外才好,不然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谁知道,小狐狸的眸子瞬间闪亮起来,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林婉婉这是在关心她吗!这该死的姬达怎么乱叫了起来?   “嗯嗯,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寄望舒眉开眼笑地冲着林婉婉扬起嘴角。   -   岩浆洞穴内,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对面挤在狭□□仄的空间内,大眼瞪小眼。   归不寻望着对面的“寄望舒”沉思,为什么她今天这么正经。   行无祟望着对面的“林婉婉”忖度,为什么她的能力忽然变强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将所有原因都归咎于幻象产生的变化。   行无祟、归不寻:“走吧。”   几乎在同时思考完毕,一黑一白两匹袖袍伸出,两人的大手险些握在一块。   行无祟、归不寻:“……”   两人略显尴尬的缩了缩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最后还是行无祟犹豫片刻,牵起“林婉婉”尺寸偏大的手,向前继续行进。   归不寻死死盯着身前的“寄望舒”,依旧不太明白幻象究竟是使了什么邪术,能让这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走在自己前面带路。   外面原本的道路都在刚才坍塌之后被堵的严严实实,现在两人正猫着身子在狭窄的隧道中穿行。没人知道前方通往何处,却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不多时,面前已经依稀可以窥见光亮。然而隧道内的空间也越来越小,方才勉强还能让两人之间留出点距离,现下就只能紧紧贴在一块儿挪动。   归不寻倒也想撒开手,一前一后也宽敞些,却不料“寄望舒”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松开手我怕来不及保护你”,执意不肯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归不寻:“?”   这女人究竟是中了幻象术还是脑子被砸坏了?   -   “阿嚏——!”   被砸坏脑子的女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寄望舒揉揉鼻子,眼里噙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顿时觉得此处不宜久留,总是有浮尘飘飘忽忽,惹得她鼻尖痒痒的,还想再打几个喷嚏。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狐狸拍拍掌心的尘土,决定顺着林婉婉的足迹追上去,与她汇合。   幻象中存在太多未知因素,两人待在一起总要好过单独行动。尽管林婉婉是对家,甚至是觊觎她命根子的猎人,眼下也别无他选了。   咚咚!   还没走两步,腰间的乾坤袋忽然有了动静。   寄望舒低头看去,平整的袋面此刻从内部受到撞击,起起伏伏的这儿凸起一块,那儿凸起一块。   她赶忙解开系扣,乾坤袋瞬间悬浮在空中,向吐垃圾一样吐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玩意儿。   若非离蛟搞出这番动静,她都快要忘记这条龙的存在了。   “憋死小爷了!”离蛟一挨着地面,立刻就直起身子两爪叉腰,对着寄望舒骂骂咧咧,“小爷我只是懒得走路,不是不想活命!那个破口袋里头又闷又热,你也想不到给我透透气!”   看得出来离蛟确实很生气,两撇龙须都气得直打颤颤。   寄望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真忘了,哈哈哈。”   离蛟狠狠瞪她一眼,不再跟这个脑子不好使的狐狸计较。   寄望舒:“你知道如何解开幻象吗?”   离蛟:“那当然。”   寄望舒登时睁圆了眸子。   离蛟:“——不知道。”   离蛟瞄一眼狐狸,果然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很失望的样子。   离蛟长吁一气:“哎唷行了,小爷我就是看不得姑娘家这个样子。虽然不太清楚幻象破解之术,但是你大可以放心自己的安危,那个林婉婉不敢把你怎么样。”   寄望舒回忆之前林婉婉突然反常的态度,联系上离蛟这句话,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幻象里所有人的生死都互相牵连?”   离蛟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半日不见,你这蠢笨的头脑机灵了不少嘛。”   寄望舒只当他在夸自己,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更要找到林婉婉了。万一她自己一人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相比起来,更容易遇到危险的人是你吧?”离蛟上下大量一番手无缚鸡之力的寄望舒,不免替她捏了把汗,“你要去找她,那我就继续回袋子里呆着了。小爷我可不想面对太多女人。”   说罢,离蛟便自己扒拉开乾坤袋的系扣,一溜烟钻了进去。   林间的土壤像是刚下过雨一般松软,林婉婉的脚印清晰可见。   顺着这串脚印,寄望舒很快便找到了树林深处的林婉婉。   墨色红光有如电击,一下接着一下频频闪烁。空中似乎渐渐出现了一道裂缝,随着林婉婉不断使用禁火劈打,这条裂缝越发明显,几乎要在空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寄望舒不由得看傻了眼,不知道是该上前阻止她,还是任由她动作,将幻象撕裂。   可万一,那一头等待她们的并不是外界,而是未知的险境呢?   眼看林婉婉再次腾起手腕,裂缝已然达到极限程度,若是这一掌劈下,必定撕裂。   “快停下!”寄望舒顾不得其他,飞身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林婉婉,死死箍住她的双手。   两人纷纷跌落在地,泥尘滚了一身,丁零当啷的小物件散落一地。   林婉婉怒道:“你干什么!”   “你这么做咱们都有可能会没命的!”寄望舒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让她挣脱。   “差一点就能撕开,撕开就能离开这个鬼幻象!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林婉婉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竭声怒骂,奈何这狐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牢牢将她锁住,怎么甩都甩不开。   “可万一后面是更大的危险呢!”   “天塌下来都是我来顶!”   ……   刺啦——   一阵飓风席卷而来,尘土飞扬,一时间迷的两人睁不开眼,纷纷停止纠缠,以袖袍遮在脸前。   再抬眼时,二人都瞪直了眼睛,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那道悬在半空中的裂缝此刻已经尽数撕开,裂缝后的景象一览无余。   赤色隧道狭长幽暗,一黑一白的两个高大身影互相拉扯,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儿,正朝着这头缓步走来。   那两人受到强光刺激,一时间无法适应,短暂的失明片刻,才瞧清楚对面地上坐着两个浑身上下裹满了黑泥的女子,似乎有点眼熟。   归不寻:“……狐狸?”   行无祟:“……婉婉?”   两个大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彼此紧紧相握的大手,缓缓抬头,却发现对面那张面孔早已不是方才的模样。   行无祟、归不寻:“……!”   寄望舒、林婉婉:“……?”   触电似的飞速撒开手,两人纷纷上前扶起自家小鬼,随后与对家趔开八丈远。   寄望舒与林婉婉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人拦腰带走时才匆忙捡起地上散落的乾坤袋,随手揣进袖中。   归不寻、行无祟:“你受伤了?”   林婉婉闻言,立即一副泪汪汪的模样,小声道:“师尊,这狐妖下手好重。”   边说边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道赫然显目的红印,伤口处依旧泛着未干的血丝。   行无祟眉心紧皱,指腹轻轻摩挲伤口,抬起头便瞬间换了副面孔,杀意四起地对上归不寻的视线。   瞧着归不寻那张清秀的脸,他忽然想起刚才经历的种种,顿时有些尴尬,转而看向了一旁满脸无辜的狐妖。   林婉婉告状的话语清清楚楚传入魔界二人耳中,不等寄望舒开口,归不寻便先嗤笑出声:“这废柴狐狸几斤几两,剩下几成功力,能不能重创你的宝贝徒弟,难道最清楚的人不就是你吗?”   寄望舒附和:“就是就是!”   “……”行无祟哑口无言。   那狐妖仅剩一尾,恐怕现在就连初入青云门的弟子都打不过。对此,他确实是心知肚明。   可那又如何?从前在青云门的时候,他也从不掩饰对林婉婉的偏心,更何况是在外人面前。   伪装被人直白戳破,林婉婉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交出身上最为珍贵的物品,即可脱离幻象。”   声音悠远苍老,顷刻间便消散于天地间。   四人中间倏地幻化出一张长桌,上面摆放了四个敞着口的口袋。   寄望舒与归不寻对视一眼,犹豫道:“放了就能出去?”   归不寻抿抿唇:“或许吧。”   四人将信将疑,上前放入所谓的珍贵之物。   果然如那道声音所言,幻象瞬间变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翻江倒海后,众人已然回到了洞穴内。   原本迷雾飘渺之处,此刻已然尽数散去。朝里望去,原本被遮挡的景象赤.裸.裸展现在众人面前——洞穴中央紫光乍现,晶莹剔透的晶石上,盘踞着一条巨兽,闻见声响,懒懒地睁开眼。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终于来了,吾身等你们许久。” 第18章 迷瞳幻貂   ◎两只乾坤袋◎   巨物缓缓抬起脑袋,紫石微弱的光线映在那张绒面上,只有两颗拳头大小的眼睛忽明忽暗。   寄望舒站在归不寻身前,好奇心驱使她探身向前,想要瞧得更清楚些。   那双眼珠子紫光闪烁,在暗中有如两颗宝石,如果能扣下来拿去当铺卖了,应该挺值钱的。   迷瞳幻貂懒洋洋掀了掀眼皮,扫过在场的四个人。发觉有只小狐狸胆子大,竟然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瞧,一时间来了点兴趣,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紫瞳登时化作一条竖线,勾人魂魄。寄望舒看的入迷,一下子把周遭的环境全然抛之脑后。   渐渐地,视野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修真界与魔界交界处,黑云滚滚而来,一男子身着漆黑战袍,头戴盔冠,手臂腾空抬起,倏然挥下。顷刻间,魔界数十万精兵如浪潮般汹涌而去,同众修士撕打成一片。黑白两道浑浊一片,血光滔天。   再一眨眼,又换了一个画面:参天古树下,一位通身素白的女子面带微笑,缓步朝她的方向走来。那女子眉眼清秀,柔情似水,叫人看了便想沉浸在那温柔港湾中。她朝自己的方向伸出手,唇瓣一翕一合,说了些什么却不得而知。   ……   眼前忽然暗了下去,一片温热。   “别看了。”归不寻的声音伏在耳畔,轻柔却又富有磁性。   这小狐狸身形如此瘦弱,没想到脸也只有巴掌大小。他一只手便将她一双眸捂得严严实实,甚至还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安分的长睫正在簌簌颤动,刮蹭着他的掌心。   小手覆上那人手背,轻轻扣住掌心拨开,寄望舒不解回眸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后面的故事,她还没看完呢。   就好比追文追到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一样,吊人胃口。   “那都是幻象,是他故意让你看见的。”   怕小狐狸不信,归不寻压低些身子,从身后凑在寄望舒脸蛋旁边吓唬她道:“看久了,就会被他控制思想,忘却所有,沉溺于幻象之中,一般最后的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他朝洞穴深处、迷瞳幻貂身后大片的森然白骨努努嘴:“喏,就像那样,被他吃掉。”   寄望舒捂住耳朵埋下头去,努力压着嗓子:“啊啊啊!我不看了不看了,你别说了!”   “噗。”归不寻见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悄悄笑出声。   这小家伙治理起来可真是容易,随口吓唬两句就连魂都飞了,还真是把贪生怕死诠释的惟妙惟肖。   “诸位能来到此处,已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以往,在幻象考验中,将同伴置于死地而同归于尽的例子数不胜数,恭喜各位在此存活下来。”   “你们要寻的宝物就在此处,还请自行寻找吧。”   话音刚落,洞穴中央的巨兽便化作一阵云雾,飘散而去,只剩下四人两两相望。   “就这么简单?”寄望舒拽了拽归不寻衣袖,满脸不可置信。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刚才让他们放入自己最珍贵的物品又是何用意?不会是个坑,原作者没填吧!   那她可就损失了一块宝贝祟石啊。   寄望舒闷闷不乐地扁扁嘴。失策失策。   “婉婉!”就在寄望舒惋惜之间,忽然一道素白身影从洞穴深处一闪而出,直直奔向行无祟身旁的林婉婉。   “你怎么在这?”看清楚来人竟是浮青,行无祟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责问道:“不是让你留在山上照顾他们吗?”   “你没受伤吧?”浮青越过师尊来到林婉婉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虽然没见到伤口,但瞧着她满身淤泥,还是心疼不已。   待林婉婉轻轻摇头,他才转身回应行无祟方才的质问:“青云门众弟子早在师尊的教诲之下勤加苦练,无需弟子留在门中看管。”   行无祟凤眸明灭一瞬,死死盯着昔日的得意门生。   浮青的胆子是越发大了,竟然敢当众对他明褒暗贬。   不远处的寄望舒却兴奋异常,踮起脚尖歪着脑袋,似乎这样就能瞧得更清楚些。   要不是害怕靠的太近会被那一群人围殴,她巴不得凑到跟前去,最好能看清楚三个人的表情才叫过瘾!   头顶忽然被他人五指覆上,轻轻地将那颗爱凑热闹的小脑袋转了回来。寄望舒被迫对上归不寻的视线,刚想表示抗议,却只听那人道:“看热闹这么入迷,宝贝不打算找了?”   寄望舒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归不寻:“……”指望这只狐狸大概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头林婉婉夹在师徒二人中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踌躇间,忽然有一物从袖中落到地上。   暗中僵持不下的两人顿时分了神,眼疾手快的蹲下身子想要将物品捡起来。   两双大手同时扯住乾坤袋两端,两个男人齐齐抬头,眼神中似乎都藏了锋利的刀子,随时都有可能出鞘。   原本在青云门有所顾忌门派脸面,整日好声好气相待。现在没有那么多牵绊,两人的伪装便消失殆尽,毫不客气地展现出敌意。   寄望舒远远瞧着,甚至觉得他们更像是敌人,自己和归不寻倒像是两个过路人,没什么存在感。   她无意间撇了一眼二人手中争执不下的物件,恰巧也是个墨色乾坤袋,上面缀有银纹修饰,和归不寻送给自己的那个极为相似。   寄望舒:……这不会就是我的吧?   她赶忙从袖中掏出在幻象中随手捡起来的乾坤袋,仔细一看。手上这只也是墨色,以银纹修饰,只是这银纹并非狼纹,而是鹤纹。   归不寻探身扫过一眼,瞬间明白过来,挑眉问她:“拿错了?”   小狐狸两道眉毛拧成一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这下遭了。   她的宝贝天灵芝可还存在乾坤袋里面,要是被林婉婉发现,指不定要做出些什么。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寄望舒连连背过身去,悄悄打开林婉婉的乾坤袋。结果里面除了些灵石什么也没放。   小狐狸略显失望,一边垂头丧气,一边手上也没停下,三两下将里面的灵石全都搜刮干净。随后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立刻换了副面孔,兴致勃勃的将归不寻腰间的乾坤袋拿了过来。   “等等。”林婉婉发现这乾坤袋纹饰不对,拨开二人的手,将其拿了过来。   狼纹。   “这……”行无祟率先反应过来,将视线投向对面。   林婉婉不急不慢,修长手指轻轻抚上系扣,那头立刻传来寄望舒焦急的声音:“别动它!”   “哦?”林婉婉挑眉轻笑,“为何不动?莫非是这里头藏了什么宝贝?”   这狐妖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要打开瞧瞧。   “里面有我救命的东西!你、你不是要我的灵根吗?我若是没了那东西治好身子,你即便是拿了我的灵根也无济于事,等于一件废品!”   一旁浮青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略显诧异,悄悄望了一眼白日同行一路的小娘子。   她……竟是狐妖?可先前在路上,他为何没嗅出她的气息?   “我劝你还是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有了这八大遗物,你一个区区狐妖的灵根又算的了什么?”   寄望舒着急了:“你你你、我手上也有你的乾坤袋!”   林婉婉不屑轻嗤一声,不予理会。里面不过是些赶路的盘缠,没什么珍贵之物。   系扣松开,林婉婉探手进去,很快便摸出一支天灵芝。   传闻道,天灵芝乃天界特产,一千年只结出一支,包去百病,食之便可修为大增。   这狐狸竟然有这般本事,能将如此绝物弄到手?   林婉婉撇了眼狐妖身后负手而立的魔尊,暗暗咂舌。   那小狐妖定是没有这般本事,估计是那魔尊给她弄来的。   他倒是宠她。   继续摸了摸,林婉婉从中掏出一本古籍。   还未仔细看那书封,林婉婉便略显得意地扬起古籍,对寄望舒道:“原来是藏了这么多宝贝,怪不得你那么紧张。刚才那样说天灵芝,是怕我继续寻到这本秘籍吧?只可惜,我没你想的那般蠢笨。”   寄望舒装作忍痛割爱的模样,别过脸去不忍道:“事到如今,我也藏不住了。你要看便看吧。顺便让你旁边那两位也学一学。”   对面三人齐齐看向古籍封面,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男德圣经》。   林婉婉、行无祟、浮青:“……?”   “哈哈,见笑了,我平时就用这秘籍驯服魔界至尊的。”一时间上头,寄望舒口无遮拦地随心所欲道。   对面三人:“??”   归不寻眯了眯眼:“?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顿了顿,他又道:“怪不得本座出发前没找到这本书。”   对面三人:“???”   趁着对面心神恍惚,寄望舒中指与拇指轻轻一捻,只听得“啪嗒”一声。   林婉婉手中的乾坤袋内霎时间窜出一道金光,一闪而过,还伴随着一阵声响。   “呔,妖婆,拿来吧你!”   回过神时,才发现手中的天灵芝与古籍都不见了,连带着那个狼纹乾坤袋也一起消失在视野中。   小狐狸得意洋洋的捧着天灵芝显摆,朝对面做了个鬼脸,肩头处安详地卧着一条金灿灿的小龙。   “一物换一物,喏,还给你。”原本属于林婉婉的乾坤袋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行无祟手中。   “你找死!”林婉婉受人戏耍,登时怒上心头,抽出失去灵力的佩剑便要与之博弈。   “哎哎,别急啊!”寄望舒连忙劝阻,转脸又对行无祟道:“仙尊大人,您就不好奇,您的爱徒在那袋子里头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正打算物归原主的大手忽的停滞在半空,行无祟虽然不想受那狐妖惑语挑拨,却依旧鬼使神差地缓缓解开系扣。   除了些细碎的灵石外,乾坤袋内还静静躺着一块通身碧绿的玉佩。   上头雕刻的“青”字烁烁泛光,异常醒目。   作者有话说:   青云门三人指着《男德圣经》怼脸问:你怎么回事?   归不寻(不屑)(傲娇):看什么看,没见过配媳妇演戏的吗 第19章 迷瞳幻貂   ◎林婉婉委身求助◎   匆匆扫过一眼,行无祟立刻便认出这是浮青常佩在腰间的那块玉佩。   凤眸登时怔了怔,他迟疑望向一脸坦然的林婉婉,那副神情仿佛在告诉他,应当如此,不必惊讶。   “婉婉、你……”   浮青也瞧见袋中之物,先是讶然。毕竟他心知肚明此物早已被那小娘子拾走,此时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方才小娘子放入的。   他本可以阐明误会,可一想起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往日有违天理的所作所为,想到他也对单纯坚韧的小师妹动了心思,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误会便误会吧,索性他也不想看见小师妹太过亲近行无祟。   “师尊,弟子可是照着你说的话去做的,如何?”林婉婉本意是想讨声夸奖,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仅仅一些碎石,自然是落不下把柄。   可这话到了行无祟耳中,就全然变了意味。   照着他的话去做的……   行无祟记着,启程前,他曾与林婉婉说过,乾坤袋内可存放珍贵之物。   所以林婉婉这毫不避讳的态度,坦然的神情,莫非是在委婉地劝他知难而退……   可她与浮青平日接触甚少,即便是见了面,也只是寒暄一二,不曾多言。怎么会突然就动了情?   凤尾染红,行无祟越想,心里就越乱,一团无名火徒然升起,几乎要将这冰清玉骨点燃。   林婉婉眼看师尊神色越来越奇怪,这才不放心去瞧了一眼那乾坤袋。瞧见玉佩之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缓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着急要同行无祟解释。可此时那人已经在心中将前因后果都遐想了个遍,再听不进去其他。   浮青却也不怕事情闹大,挑衅地对上暗藏杀意的凤眸。在这洞穴内,谁都无法使出灵力,若真动手,他与行无祟指不定谁输谁赢。   三人对峙不下,其中两人眼看将要打起来。   洞穴的另一端,寄望舒拉着归不寻、离蛟,三人坐在晌午买来的折叠椅上,一手捧着香瓜子,一手端着小贩赠送的蜜水,津津有味的观看这场三角恋年度大戏。   寄望舒美滋滋嘬了一口蜜水,用胳膊肘肘归不寻:“怎么样,本狐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归不寻吐了一口瓜子壳,欣慰地比了一个大拇哥:“能驯服本座的狐狸,确实高明。”   受人揶揄,寄望舒尴尬一笑:“我说过这话?”   “说过,本座还配合你了。”归不寻边说边伸出五个手指,在狐狸面前晃了晃。   “我懂我懂,记在账上,回头一并付给你。”寄望舒懊恼不已,“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魔尊耸耸肩,端起蜜茶品了一口:“整个星极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非是至纯血脉的神仙妖魔,否则都会受到幻象术影响。”视线缓缓落在寄望舒身上,他又道:“不过,你是个例外。虽然你是狐妖,但灵力微弱,连外界微小的影响都无法抵挡。”   寄望舒若有所思。怪不得她一进到这里,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不太灵光。   归不寻:“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应该没人发现端倪。”   归不寻:“毕竟你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   寄望舒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 :“……我谢谢你安慰我啊。”   归不寻摆手:“客气什么,合作夫人。”   离蛟潇洒地躺在折叠椅上观望全局,全然不顾身旁二人拌嘴:“那两人什么时候开打?小爷我等不及了。”   顿了顿,吐了一口瓜子壳,称赞道:“这瓜子真香!”   另一头的行无祟已经红了眼,自那日佩剑身断于修罗殿前,他就换了藤鞭使用。   此刻,他手握成拳,掌心紧紧攥住藤鞭把柄,看似平淡的眸中汹涌澎湃。   浮青毅然站在他对面,手中佩剑在幽暗光线里森然闪着剑光。   他迎上对面杀意四起的眼神,翻腕挑剑宣战。   二人都似铁了心一般,任凭林婉婉如何劝阻,皆无动于衷。   当杀伐的氛围达到最顶峰时,鞭声霹雳响彻洞穴,剑光亮起直指心房。   吃瓜三人组不禁被这压抑的气氛感染,屏气凝神,深吸了一大口气。   望着对面剑声藤声相撞纠缠不绝于耳,三人惊叹不已:果然不虚为一场恶战啊,过瘾!   看到精彩处,只听得离蛟忍不住大吼一声“好!”   这一声提醒了焦头烂额的林婉婉,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朝魔界三人走来。   寄望舒率先从位置上弹起,一溜烟躲到归不寻身后,脑袋藏在那人黑瀑般的长发后头,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   幻象中林婉婉使用禁术的可怖模样还依稀留存在脑中,小狐狸直接ptsd,先跑为敬。   狐狸太胆小,魔尊恨铁不成钢。   归不寻仰仰头,与寄望舒的脑袋挨得近了些,反手弹了她一个脑蹦子:“你怕什么?本座还在这儿呢。”   “你们……”林婉婉站在魔尊面前踌躇片刻,咬了咬嘴唇,回首望了一眼纠缠厮打的师徒二人,像是忽然间下定决心一般:“能不能帮忙破解了这洞穴内的幻象术。”   “哦?”归不寻笑了笑,意味不明的扫过她的双手,“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会用禁术吗?这星极崖只限灵力,不限魔气,更不限禁术,想必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是,我知道。可……”可她现在还不能在那两人面前使用禁术,否则一切都会乱套。林婉婉欲言又止,索性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神色诚恳,几乎是央求的语气道:“我查阅过古籍,若是这洞中宝物受人取出,融入根骨,便可化解幻象术。”   一直缩在魔尊身后的狐狸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你确定你不是在使苦肉计,欺骗我们替你劳走,寻到宝物后你便使个法子夺了去?”   “我保证,不与你们争抢,也不耍心计。我林婉婉虽然不算善人,但绝对说一不二。”林婉婉竖起三指发誓:“仅此一次,算我求你们。”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况且又是主动将宝物让出,再不答应人家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归不寻回身与寄望舒对视一眼,得到小狐狸认可后,温声道:“你回去等着吧,别让那两人打死了就行。”   林婉婉抱拳深鞠一躬,迅速返回厮打之处缓和局面。   离蛟从始至终都跷着脚,悠然自得,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他得了空子瞄了小魔尊一眼,迟疑开口:“答应的那么爽快,你小子知道那宝贝在哪里找不成?”   归不寻只是笑笑,不多言语,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不到半晌功夫,黑袍便滚滚而来。归不寻手中托着一颗紫光闪闪的果子回到二人身旁。   “这么快?”寄望舒不禁诧异,这才哪到哪,对面都没打满三个回合,他人就回来了。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家伙早就知道如何取得宝物,故意在卖关子。要不然就是随便找来一样物件糊弄大家伙儿。   显然后面一种猜测成立的可能性不大。   果实递到寄望舒面前,归不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瞧着她:“尝尝?”   寄望舒抿抿唇,竭力克制自己的思想:“这、给你找的宝贝,我怎么好意思呢……”话是这么说的,可圆溜溜的眼睛却一刻也没从通身散着紫光的果实上挪开。   只要吃了这个,嗅觉就能恢复了吧?   “就当是本座赏你的。”巴掌大的果子啪嗒一声落在小狐狸手中,归不寻悠然自得地坐回折叠椅上:“反正本座也不差这一点法力,倒是你,再这么病殃殃的,容易拖本座的后腿。”   小狐狸眼里都冒了金光,先咬了一大口,黏腻的果汁塞了满嘴,这才含糊不清应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虽然这玩意儿会发光,长的像有剧毒一样,但是不得不说,果汁浓郁,气味香甜,口感清爽,当真好吃!   归不寻见她快要吃完,随口问道:“如何?”   寄望舒擦擦嘴,满意道:“很香,很好吃!”   离蛟瞪大了眼睛:“九尾,这是你臆想出来的,还是你……”离蛟瞥了一眼归不寻,欲言又止。   一语惊醒梦中人,寄望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能够嗅到果实香甜的气味了。   她从没想过这宝贝竟然能恢复的这么快!   惊喜若狂的对上离蛟的视线,欢呼的话语堵在唇边,却又不敢说出口,只好拼命抿着嘴巴手舞足蹈。   可不能让归不寻知晓她跟随他出来寻宝的私心,不然万一那人一生气,捏死一只气若游丝的小狐狸和跟泥鳅一般大的小龙,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远处的一道视线,自刚才起就一直默默盯着寄望舒手中的罗兰果。直到果实被完全吞下,才慢慢收回视线。   幻象术一除,厮打声渐渐弱了下来,仙尊与弟子被林婉婉隔开两丈远,纷纷捂着心口喘着粗气。   不受灵力差距的桎梏,这二人竟也实力相当,不分上下。前前后后打了几十个回合,依旧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寄望舒忽然有点替原书中的浮青惋惜。分明是这般优秀的小仙君,最后却远离师门,终生落下一个未能飞升的遗憾。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三人将散物都收拾好后,归不寻先一步朝洞外走去,狐狸和螭龙很快也跟了上去。   快走到洞口时,身后传来行无祟清冷的嗓音。   “诸位留步。”   作者有话说:   寄望舒:不能让他发现我目的不纯,我要藏藏好!   归不寻(托腮宠溺):本座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20章 迷瞳幻貂   ◎告一段落◎   寄望舒迈到半空中的步子突然停滞,身子一僵。   她回头望去,发觉说话之人是对自己的灵根虎视眈眈的行无祟时,撒腿就跑到归不寻身旁。   幻象术已经解除,这几个人的禁锢可都打开了,现在若是要动手,他们三个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对面那三个。   准确的来说,是一定打不过。   归不寻境界也就比浮青林婉婉高那么一点,还要一拖二。对面那三个,一个偷习禁术,一个是天才修士,还有一个已经飞升成上仙。   两边都实力悬殊有些过于大了。   “方才之事……让诸位见笑了。”行无祟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又变回了平日高风亮节不谙世俗的仙君。他长睫颤颤,面上瞧不出半分尴尬之色,仿佛刚才在洞内,为了一个女人与弟子大打出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今日受诸位相助,免去一场师门之祸,这份恩情,来日必定相报。”   字字恳切,句句真诚。   寄望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话也是能从行无祟口中听见的?   说来,仙家人似乎的确讲究有恩报恩,只是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对立关系,让行无祟这句话听起来十分不真实。   小狐狸扫过一眼面前三人,祛除幻象术后,浮青也与先前不大一样了。尽管那双清澈眸间依旧存有对身旁人的厌恶,相比于刚才却已经收敛了许多。   反观林婉婉,与之前并无太大变化。   莫非,她没有受到影响?可……   “恭喜诸位通过考验。”   寄望舒的思绪被打断,只见方才空旷的紫色晶石之上,那神兽的身影再次显现了出来。这回他不再眯起眼睛,而是双眸睁开,瞳孔也不再是细长竖线的形状,变为墨色圆瞳。   远远望去,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有了上一次经历,寄望舒刻意避开迷瞳幻貂的巨大紫眸,回身询问归不寻:“能看吗这回?”   那人大概没想到她能问出这话,嗤笑出声:“能,放心看。”   “离开幻象之前,吾身曾让各位取一样珍贵之物放入袋中,就在此时揭开谜面吧。”   幻貂正说着,众人面前各自浮现出一个口袋,正是之前幻境中摆在桌台上的那四个。   “现在,你们可以打开面前的物袋了。”   “那个,”寄望舒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能问个问题吗?”   其他几人纷纷向她投来视线。被众人注视,寄望舒还颇有些不习惯,往回缩了缩脑袋。   幻貂温声应下:“请讲。”   “他为什么没进入幻象?”本想伸手指人,转念一想感觉这样不太礼貌,小狐狸转而用视线指出浮青所在的位置。   目光登时又聚集到浮青身上。   从林婉婉和行无祟故作不在意的神情来看,恐怕心存疑惑的人并不止寄望舒一个。   幻貂轻声笑笑:“只有寻物者才会进入幻象。”   话毕,四人面前的物袋瞬间失去浮力,坠了下去。   其余三人皆眼疾手快将其托起,唯独寄望舒反应慢了半拍,加之那袋子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竟然沉得吓人。她一时间没使上力气,连人带物一齐摔倒地上。   嘭!   众人纷纷捂眼,这声响,听着就疼。   离蛟都有些看不下去:“九尾狐妖一族的脸面八成是要让你给丢完咯。”   寄望舒愤愤然爬起身子,吃力地拖着物袋走了两步,结果发现实在是太重,果断原地放弃。   她环视四周一圈,发觉其他三人的物袋都松松垮垮塌在手上,只有她的仿佛坚如磐石一般,硬挺挺的立着。   这算什么?故意刁难她?   好奇心作祟,虽然心中略有不满,却还是想把自己的悬念留到最后。寄望舒往归不寻身边蹭了蹭,探探脑袋问道:“你袋子里有什么?”   归不寻耸耸眉头,三两下解开系扣,拎着物袋底端向下倒了倒。   什么都没有。   寄望舒:“?”   归不寻两手一摊:“本座刚才什么也没往里放。”   她转头又看向那两人,袋中也是空空如也。   寄望舒讶然:“你俩也没放东西??”   师徒二人齐齐颔首:“嗯。”   寄望舒大惊,合着四个人里头就她一个实诚孩子啊!   “鼓鼓囊囊的,还不快点瞧瞧?”归不寻摊开掌心,在身前轻轻一挥,坚硬的物袋系扣便骤然散落。   袋口瞬间大开,里面的物什登时坍塌,骨碌碌如同洪水般四散开来。   还没来得及手忙脚乱的去收拾,寄望舒就僵在了原地。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这简直比行无祟道谢还要荒唐!   只见袋口软塌塌歪在一边,里面堆成小山一般的祟石源源不断的向外滚落,晶莹剔透泛着蓝光,恍若稀世珍宝。   寄望舒看见这么多祟石的第一想法是:欠魔头的钱可以还上了!   第二想法是:发财了!!   第三想法是:姐成富婆了!!!   “传闻有言,能破星极崖幻象,食得罗兰果之人,所投心上之物将以数千倍奉还。不曾想,此言竟为真!”浮青观望此景,立刻联想到了先前在藏书阁所阅古籍。   纵然知晓那位小娘子真身是狐妖,而青云门以除妖驱魔为宗旨,向来与妖魔两界势不两立。可没来由的,他竟然打心底替她高兴。   小狐狸喜上心头,闻言下意识抬起脑袋,对上说话之人的视线,冲他咧嘴笑了笑。   嘴角都没来得及收回来,下一秒就被一双大手捂上嘴,拽回了身边:“这会儿倒不怕他们来取你灵根了?”   对面那人瞥见那昙花一现的笑容,微微愣怔,片刻后无奈摇了摇头,将笑意掩藏。   果真还是傻头傻脑的,没有一点儿防备之心。   白衣仙尊负手而立,将两位弟子搁在身侧,默然不语,垂眼沉思。   如此传闻,他竟然都不曾听说过。   “至此,诸位此行便可告一段落。请回吧。”那苍老悠远的音色沉闷回荡在洞穴内,一阵青烟过后,素白静雅的飘逸仙袍便齐齐消散不见。   洞穴内只剩下了魔界三人。   小狐狸左顾右盼了好一番,确认四周布置与方才一模一样后,才迟疑开口:“我们怎么还在这?”   “因为吾身将你们留下来了啊。”苍老之声倏地在耳畔响起,吓得寄望舒应激大叫一声。   一回头,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胡子老头,眉眼弯弯,长相十分慈祥。   离蛟也被吓了一跳:“握草,哪儿冒出来个老头?”   只有归不寻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眸中神色意味不明,与老人相视一笑。   “吾身的演技如何啊?”白胡子老头捋捋胡子,乐呵呵地问道,“为了帮你小子这个忙,可把吾身憋坏咯!几千年都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讲过话了。”   寄望舒张了张嘴,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周转,最终落在笑而不语的归不寻身上。片刻后,被巨大信息量冲击的大脑终于理清思绪,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归不寻肩头:“原来你跟他早就认识!”   怪不得一路上发生那么多事情,都不见他有半分慌乱,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原先寄望舒以为他只是故作老成,强装镇定,为了在外人面前展现魔尊气概。   原!来!   一拳不够解气,她还想再来一拳!拳头都举到头顶了,瞄见一旁的白胡子老头,又忽然不敢下手。   这老头可是上古神兽,看起来又和归不寻交好,她在这人面前公然对归不寻不敬,会不会被制裁啊?   归不寻好笑地望着悬停在半空的拳头,故意问道:“这手放这儿是干嘛呢?”   真可恶啊。寄望舒挤出一个笑容,举起的手臂上下来回伸展,重复几次后又换了另一只胳膊继续动作:“站久了身子有点僵硬,活动活动,哈哈哈。”   离蛟默默给狐狸比了个大拇指。   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没见她反应这么快过。   “啧啧啧……”白胡子老头意味深长地咂咂嘴,视线在一狐一狼之间飘忽不定,摇了摇头道:“小姑娘,你可得跟这小子好好过啊!鬼知道这臭小子花了多大心思骗你来……”   “咳咳。”   老头话说到一半,被归不寻无情打断。看见魔尊微微拢眉,老头不情不愿地收了声,没过几秒,摆摆手又道:“唉呀,总之吾身欠你的恩情也算报了,咱们有缘再会吧。”   他转脸望向寄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只九尾狐族最后的遗珠,叹息一声:“好好保重吧,跟着这个臭小子,准没错的。”   恍惚间,寄望舒似乎瞧见那老头悄悄对她眨了眨眼。   “吾身乏咯,客就不送了,你们自行而去罢。”   ……   告别幻貂后,离蛟继续钻回乾坤袋中休憩,还扬言《男德圣经》真是个好东西,先前来的路上他在里头无聊,从头到尾翻看了个遍。魔界至尊登时有些不悦,一把抽回宝贝古籍,小心翼翼塞进自己的袋中。   寄望舒走在两人身旁,静静看着他们拌嘴打闹,徒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喂,归不寻。”寄望舒叉腰昂首质问出声:“快说!你骗本狐什么了?”   -   【副本1:迷瞳幻貂,任务判定失败,宿主请接受惩罚。】   禁火瞬间在脉络之间蔓延,炽热滚烫,仿佛要从内里将血肉灼穿。   无人巷内,林婉婉蜷缩在墙根,额前铺满细汗,双眸紧闭,唇瓣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巷口,浮青略显焦急的音色悠悠传来。   “婉婉,出来这么久,糖糕买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芜湖!接下来就要开启一段甜蜜轻松的鹿鸣镇之旅啦~ 第21章 鹿鸣镇   ◎能抱八个大胖小子◎   星极崖山脚下,风轻云淡,晚霞如同镌刻秀丽的泼墨色彩,将天边染得紫里透红。映着落日余晖,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微风习习拂动发梢。   寄望舒深感此景美得不可方物。   夕阳下,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慢悠悠顺着小路,往鹿鸣镇的方向走去。   九尾狐妖的身子还是太过于虚弱,尽管恢复了一尾的功力,寄望舒依旧感到乏力。   今天一天的奔波曲折,已经够她受得了。   原本归不寻打算继续去往下一处古迹,考虑到狐狸的体质跟不上,便带着她回到鹿鸣镇稍作休整,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反正也不差这么几天,青云门那几人恐怕也是琐事缠身,一时半会出发不了。   ——每逢月圆之时,青云门山脚下镇压在问天塔下的邪祟之物便会趁虚而出,祸乱山下良民。   那问天塔原是集天地之灵铸成的镇宝,奈何在上次修真界与妖界魔界的大战中受损,出现了裂缝。虽然平日有修士们灌以灵力修补镇压,但月圆之时,邪祟之力最盛,时常会有法力高强一些的妖祟挣开禁锢逃窜而出。   眼下已是上旬之末,约莫再过几日,月亮便要圆了。   “我说,你到底骗了我什么?”寄望舒一蹦一跳走在归不寻身前,全然没有虚弱的样子,“刚才问你你都不说,拿赶路当做借口糊弄我呢?”   晚霞很美,风景很好。寄望舒此刻心情不错。   “本座做事光明磊落,骗你做什么?”归不寻慢悠悠跟在后面,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寄望舒起伏的身影上下挪动,直到有些眼花,才草草收回视线:“你别听那老头瞎说,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小狐狸才不买他的账,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心里可是跟明镜似的。   这匹雪狼的坏心思比她这条狐妖多的多的多!   寄望舒一个猛狐回头:“你少来,你耍我的时候还少吗?”   脚步刹的突然,不过距离半步之远的少年魔尊来不及反应,身前的小狐狸就冷不丁转过身来。狼眸倏地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扶住面前那人低矮的肩膀才堪堪停下。   寄望舒生的修长高挑,只是在更加挺拔的魔尊面前,便显得娇小许多。此刻她的眉眼刚好与那人微微敞开的领口齐平,透过衣襟,隐约还能瞧见内里清晰的肌肉轮廓,皮肤白白嫩嫩像是能挤出水来。   寄望舒眨巴眨巴眼睛,吸溜了一口生理性的口水,一时间也忘了还有什么吐槽的话语没有说完。   肩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下去,面前若隐若现的春色也跟着悠悠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修长指尖不轻不重的力道,点在她眉心。   脑袋受人指尖轻轻用力,顺着力道往后仰了仰。   归不寻咂舌:“犯一次花痴,五十祟石。”   寄望舒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她掏出一把祟石:“姐有的是钱。给你一百,让姐再犯一次。”   归不寻:“?”   点在眉心的指尖蜷缩起来,转而干脆利落地弹了狐狸一个脑蹦子。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会胡言乱语。”   “你才是小小年纪,我比你大四千岁呢!”   ……   蜿蜒绵长的路,似乎走得格外的快,光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夕阳已然西下。   夜色微凉,华灯初上。远远便能瞧见鹿鸣镇内红灯笼高高挂起,颇为喜庆,仿佛在过什么节日。   晚风轻轻拂过面颊,此时的温度正是宜人,直叫人心旷神怡。   寄望舒不再与小孩子心气的少年魔尊拌嘴,微微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这微风甚是惬意,似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对了,之前你说只有不是纯粹血脉的妖魔才会在出了幻境后继续受到幻象术的影响,那林婉婉呢?”寄望舒忽然想起这个疑问,刚才还在洞穴中的时候她就想问了,“她……似乎没有收到干扰?”   归不寻沉默片刻,认真道:“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隐约有种感觉——她似乎不属于这里。”   狼眸此刻平静如水,仔细看去,里面还映着盏盏红灯,静静地,却又意味深长地望向寄望舒。   她忽然心虚了。   如果他能感受到林婉婉不属于这里,那她呢?她和林婉婉,不是一类人吗?   寄望舒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以为这只是同所有网文中写的一样,只是一次荒唐的穿书而已。可她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感觉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真实到,不论结局如何,她都不想离开这里。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是九尾狐妖,在这番天地中孕育而生。那些与这个世界、这具身体无关的记忆,似乎都在慢慢消退,几乎快要忘却。   “想什么呢?”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寄望舒的思绪。   “没、没什么。”她踌躇片刻,悄声问道:“那我呢?”   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感受到了吗?   问出这句话后,寄望舒心里既期待又惶恐。   期待归不寻知晓她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知晓这其中的玄机。   又惶恐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做出些什么惊为天人的处理。譬如一把火将她骨灰扬了,让她滚回自己的世界去。   ……   “噗。”意料之外,归不寻瞬间笑出了声。他挑挑眉,一脸好笑地瞧着紧张兮兮的狐狸,温声开口:“你什么?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除了本座这种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大人物敢收留你,你还能去哪?去璇玑上仙的炼丹炉里面化成仙丹吗?”   寄望舒:“?”姐们跟你聊正经的,你给姐们说这?   无名火窜了三尺高,如果她现在是兽形,恐怕头顶的绒毛都已经烧焦了。   她忽然望望天。太阳已然落山,再过不久就该月挂枝头了,得在这之前赶到客栈住下。   “哎!这不是中午那对小夫妻吗?您小两口又来了啊!”离鹿鸣镇口最近的折叠椅摊子内响起一阵高声吆喝,白日那个小贩眼尖地发现了二人,他挥挥手招呼道:“您夫人怎么样了?这一趟去看大夫,胎像可还稳妥唷?”   归不寻、寄望舒:“……”   鹿茸蜜茶的老板闻声探头:“哎唷!是这二位啊!您两口子不是说才刚度过蜜月,正打算结婚吗?嗐!是我这面相没有王二虎喜庆了,您不愿意说这大喜事也是正常!”   归不寻、寄望舒:“…………”   香瓜子炒货的小跑腿也亮起了眼睛:“李三龙,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吧?我一瞧这二位,就知道是有福气的长相!你瞧这夫妻相,子孙旺!必定能抱上八个大胖小子!我可是有先见之明,送了人小两口好些炒货贺喜呢!”   寄望舒:“………………”   归不寻:“噗。”   归不寻凑近狐狸耳畔悄声揶揄:“没看出来啊,夫运挺旺,抱这么多大胖小子。”   寄望舒额角爆青筋,捏着拳头隐忍笑道:“分你一半要不要?”   打趣之余,其他几个商贩也纷纷凑了过来沾沾喜气。两人被围在其中,虽然身份上有点尴尬,但也其乐融融。   “话说,你们小两口是打算在鹿鸣镇住上几天再赶路?”其中一人忽然说到,语气压低了些。   旁人见了他的神色,瞬间明白过来,面色立刻凝重不少。   寄望舒察觉众人的变化,接下话茬:“有何不妥吗?”   “倒也不是不妥……只是二位这几日得小心点就是。索性你们的孩子也还未出生,无需担心什么。”另一人欲说还休,最终也还是没将具体原因说出来,怕惊动了小娘子的胎气。   “但说无妨。”归不寻开门见山。   蜜茶小贩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这不是过几日就要月圆了,鹿鸣镇不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镇上啊每逢月圆之夜,就有妖魔作祟,专挑那刚满月的婴儿带走,也没人知道下落如何。但依我看啊,八成是被那妖怪给吃了!”   寄望舒心下一惊:“那你们就没找人除祟?”   “当然找了,不远处就是青云门,镇上的人找过他们来除祟。可他们派来的修士一波又一波,许多年了,也不曾见过那妖怪的半分影子。后来这事便也耽搁了,成了坊间传闻,毕竟谁也没真正见过,只是满月的婴儿总还是会离奇失踪。”   归不寻若有所思。   鹿族人到底也是归属于魔界的一族,尽管鹿鸣镇地处魔界与修真界交界之处,又因为鹿族民风淳朴善良,所以常有鹿族与凡人或是修士联姻。两界也从来不曾干涉这些,鹿鸣镇大概是唯一一片两界子民交好的土地了。   “对了,失踪的婴孩大多都是魔族血脉,而且父亲皆为修士,母亲皆为我们鹿族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人补充道。   寄望舒与归不寻对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瓜子小贩以为是新婚夫妇受了惊吓才一时无言,赶紧出来打圆场:“听着是有些吓人,但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二位多注意着点,不会出什么大碍的。”说罢,他指指前方不远处一座张灯结彩的酒楼:“那家酒楼楼上便是客栈,是咱们这儿的老招牌了,二位不妨就去他们那儿住下。里头有位仙君久居,时不时帮咱们鹿鸣镇驱逐邪祟呢。”   眼看月上枝头,两人匆匆答谢便赶往小贩说的那家酒楼。   -   酒楼之上,琴声悠扬,歌女窈窕,酒香醇厚四溢。   晚风微拂过素衣散发的仙君发梢,碎发遮去眉眼,瞧不清他眸中神色。   作者有话说:   小两口的孩子就别争什么你的我的了,反正最后都是你俩的=v= 第22章 鹿鸣镇   ◎一股子酸味儿◎   “两位住店还是喝酒?”前脚还没踏入客房,店小二就匆匆跑来,热情招呼着。   归不寻四周环视一圈,温声道:“住店。”   少年眉眼轻挑,舒展向两侧,鼻峰轮廓挺拔,唇畔微微上扬,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店小二不禁看直了眼,倒是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儒雅倜傥的风流郎君了。他习惯性的侧身朝小郎君身后望了一眼,只瞧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五官灵动,身形窈窕,尤其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看似不经意间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两人倒是般配,颇有郎才女貌之相。且观察二人举止亲密,想必不是夫妻便是伴侣吧。   “好嘞。给二位收拾一间上等的客房!”   寄望舒:“?”   又住一间?不可不可!上回那人睡相太差,翻身压到自己身上就险些没喘上来气,她才不要重蹈覆辙。   “哎哎——”刚出声招呼,小二已经快步走远,正打算去追,却被人伸手拦下。   寄望舒疑惑望向一脸淡定的归不寻,总觉得他没打什么好算盘:“拦我干嘛,难不成你心怀不轨,想跟我同床共枕?”   归不寻咂咂嘴,将拦在狐狸身前的胳膊收了回来,抱臂淡淡道:“房钱你出,一间还是两间,本座随意。”   “哦对了,刚才瞧那间主题客房挺不错的,好像也就……五千祟石一晚?本座喜欢那个,不如你给本座定那一间吧。”   五千祟石一晚?!   小狐狸下巴差点惊掉到地上。那白胡子老头给的都没这么多啊!   眼看归不寻抬脚要去招呼店小二加房,寄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那人袖子:“嗐唷,跟你开开玩笑,你还当真啦?真是的。”   归不寻轻哼一声:“本座心怀不轨,哪能跟你共处一室?”   寄望舒连连摆手,讨好地挽住上司的胳膊往店小二方才走的方向去:“你瞧瞧,这说的什么话?您可是魔界至尊,年少有为的大人物!要说心怀不轨那也只能是我心怀不轨对吧?”   归不寻点头:“嗯,我看也是。”   寄望舒:“……”我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上二楼,店小二收拾好屋子后就赶来领着客人前去休憩。   “二位,请留步。”   三人迟疑回身望去,一位素衣淡袍的仙人面容带笑,银发披散在肩头,额前几缕碎须随风摇曳,眉目间满是儒雅大气。   店小二登时亮起了眼:“楼仙君!您今儿个回来这么早啊。”打完招呼,他立刻转身向两位新来的住客介绍:“这位是楼仙君,不知二位听说过没有。他在我们鹿鸣镇可谓是声名远扬,万年难得一遇的大好人啊!”   寄望舒想起先前在镇口那商贩所言,扬起眉眼道:“就是那个驱逐邪祟的仙君?”   店小二:“对对对!”   两人一唱一和相谈甚欢之时,魔尊与仙君默默对上了视线。仙君浅浅笑了笑,向对面那人颔首示意友好,归不寻也颔首回应之。   仙君复而对上寄望舒圆溜溜的眸子,笑道:“鄙人楼弃,乃是一介散仙,整日云游四海不务正业,自是配不上如此评价。”   “配得上配得上,仙君别谦虚。”寄望舒笑的如花似玉,一边说着一边咬了咬下唇,生怕口水又流出来。   妈呀,怎么会有比归不寻还要好看的人?   朱唇饱满水润,一双含情眼里微波暗涌,有如一头小鹿般灵动,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他光是站在那里,便觉得周遭的晚风都少了许多凉意,反而暖人心头。   少年魔尊察觉到事态渐渐偏离正轨,两步跨至寄望舒身前,主动与楼弃交谈:“不知仙君所为何事?”   楼弃以赏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墨袍男子,转身先与店小二交代一二,将人遣散。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店小二眉开眼笑,连连应下,很快便走下楼去。   二楼一下子清静下来,客房外只剩下三人独立。   “魔尊大人好眼力,竟一眼窥破楼某有所求。”楼弃招呼二人坐下,归不寻委婉拒绝,他便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其实说来也不算有事相求,只是魔尊身边的这位小姑娘让楼某忆起一位故人,感觉十分亲切罢了。鹿鸣镇虽是魔界境地,但临近青云门,也鲜少有旧人前来此处相会,楼某孤身一人几千年,瞧见二位一时间喜悦难以言表,唐突了。”   寄望舒从归不寻高大身形后面探出脑袋,乐呵呵地:“哪里哪里,不唐突不唐突。能跟仙君搭上话是我的荣幸。”   下一秒,狐狸脑袋就被大手按了回去,归不寻语调轻缓,字里行间却透露着疏离:“楼仙君既然认出本座,想必也非等闲之辈。只是我们尚有要务在身,若仙君没有别的事情,本座便回屋休息了。”   见人欲走,楼弃才不紧不慢站起身,似乎这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容许楼某再多言一句。明晚便是鹿鸣镇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届时会在街道布置灯展,甚是好看。若是这位小姑娘欢喜热闹的话,可别错过了。”说着,他淡淡望向窗外满街红灯,轻笑一声,悠悠然离去。   二楼客栈瞬间安静下来。   寄望舒遥望仙君素雅衣袂消失在楼梯转角处,这才轻哼一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归不寻的腰。   “小气鬼,对人家敌意那么大干嘛?看着又不像坏人。”   归不寻看上去有些不悦,面上没什么表情:“你也知道只是看着不像啊。”   “那他……”寄望舒还想再争辩几句,谁知道那人竟然反常地不再与她多费口舌,径直走进了房间。   寄望舒:?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甄别坏人太过于草率,对她的业务能力不满意了?   里面安静了半晌,忽然传来声音:“磨蹭什么?想让别人看见你长毛的样子?”   这语气,三分讥讽,七分薄凉。刺得小狐狸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怎么能这么描述她兽形的样子?分明还是挺可爱的吧!   寄望舒捂住心口,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进去。   合上房门的那一刹,圆月刚好攀上枝头。只听得“咻”一声,一团雪白雪白的毛毛绒团子便匍匐在地板上。   端坐在床沿的少年魔尊原本抱臂噤声,神态十分严肃,长眉都微微拢起,平日懒散地狼眸也锋利不少。可一瞧见那团毛绒绒的肉团子,眼神就软了下来,最终抿抿唇,一把拦腰捞起地上那团狐狸,放到腿上把玩了起来。   仿佛完全忘记了这狐狸的真身是寄望舒。   温热掌心报复般使了力气,重重从上到下顺着小狐狸的毛发,把小脑袋一下一下压的磕在大腿上,圆溜溜的眼睛此刻都眯缝在了一起。   狐狸忍不住大叫起来,表示抗议:“叽叽叽——!”   闻声,大手的动作停顿片刻,就在狐狸以为抗议奏效的时候,后脖颈忽然被人轻轻揪住,提溜到那人面前。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氛围一时间静默了。   归不寻与小狐狸挨得及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望着对方,寄望舒险些成了对眼。   少年长睫扑簌,温柔遣倦的盯着自己,倒是平白无故的叫狐心跳加速。   化作兽形后,似乎听觉都跟着敏锐许多,分明那人是在轻声言说,却字字句句闯入心底:“本座难道不比那个楼什么仙君好看多了?”   狐狸:“……”   -   青云门,无心阁。   “师尊,近日山下问天塔又开始出现异象。月圆将至,恐怕塔内邪祟又要霍乱山下百姓了。”浮青恭恭敬敬领了一班弟子立于阁前,一板一眼的禀明事宜,说话间却未曾抬头瞧过一眼白衣仙尊。   “嗯。你先带着师弟们前去勘察情况,待我处理完琐事,赶去与你们汇合。”   浮青行完礼后便利落快步而去。   方至青云门下山口,他才想起什么,左右环顾一周,低声询问身旁几个师弟:“你们有谁见过小师妹吗?”   几人相视一眼,思量一番,纷纷摇头。   浮青沉默片刻,不多言语,继续向山下走去。   上次在小巷中撞见林婉婉面色发白,她却依旧强词夺理,声称自己只是来了月事身体虚弱。自那之后,他便越发瞧她不对劲,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甚至连行无祟也对此一无所知。   本想寻个日了与她问个清楚,眼下来看,恐怕是无暇顾及这些了。   只是这每月惯例除祟的日子,还从未见林婉婉缺席过。   ……   山脚下,夜色深邃,风露寒凉。问天塔周身金光统统被黑暗吞噬,此刻只剩下微弱光泽,被赤红邪气缠绕。   一道黑影闪过,五指间登时窜起一团暗火,悄悄抚过问天塔塔身。   紧接着便是细石坠落的声音。   黑影静静抬首,漠然望向开始出现裂缝的问天塔,沉默片刻,倏地飞身而去。   问天塔登时黑紫光芒乍现,源源不断向外飘出祟影,伴有阴森可怖的低笑声。   “这次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主人。”   作者有话说:   狼崽(隐忍)(不悦):本座才是最美的   狐狸(拱手)(阿谀奉承):对对对是是是,您最美您天下第一美   狼崽(高兴地哼哼):骗子,本座不信! 第23章 鹿鸣镇   ◎半价花灯,接吻可得~◎   明日初升,微光洒在寄望舒面上,连细软的绒毛都染上金黄。   睡意朦朦胧胧,懒懒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孔把她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险些就要上手。   那人身手敏捷,赶在狐狸挥动胳膊的一瞬间翻身闪到一旁:“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本座。”   寄望舒扯起一团被褥抱在怀里,迅速缩到墙角:“你你你、我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了?”   她低头瞄了一眼,隐约瞧见孤零零空落落的小窝松松垮垮的倚在床边。   仔细回忆了一遍,昨晚她确实是在小窝里睡下了,没错啊。难道是她自己半夜梦游翻上床了?   归不寻整理整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天凉,夜里阴气重,本座怕你体质再度受损,影响行程,才把你抱上床的。”   整理完毕,魔尊随意抬眼扫过小狐狸,却发现那人耳根不知何时染上一层绯红,杏眸忽闪忽闪地,似乎还在费劲的思考刚才的事情。   薄唇轻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原本打算起身的人这会儿反倒又向前探了探身,想要将那细微生动的表情再看的仔细点儿。   “你别动!”眼看距离缩短,母单狐狸一下子脑子里闪过一千种少儿不宜、干柴烈火的画面,立刻伸手抵住归不寻肩头,阻止事态蔓延。   无缘无故被人猛推一把的归不寻:“?”   他也没打算继续动啊。   归不寻纳闷:“你做什么?清晨第一眼瞧见本座不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   寄望舒:“?你这是何出此言?”话还没说完,她余光瞥见床头桌案上摊开的《男德圣经》,瞬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圣经上说,女子若清晨第一眼便能瞧见美好事物,一整天都会心情愉悦。若是身体孱弱之人,对恢复也有很大帮助。斧头小泥鳅:美色也是同等效果,甚至更佳。”归不寻甚至不用看书,就能将书中内容一字不落的背出来。顿了顿,他又道:“你莫非是觉得本座不算美色,那个楼什么仙君才算?”   归不寻的脸色越说越沉,直到楼弃的名字出现时,语气达到了最底端,冷森森的带着不悦。寄望舒明显能从狼崽子话语间闻到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浓郁酸味儿,似乎被别人抢了风头十分不服气。   她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岔开话题:“斧头小泥鳅是什么?”   归不寻:“呃、大概就是注解的意思吧。本座看见许多行文下方都有这个符号,也有写了‘注’的。”   寄望舒若有所思:“……”   该不会是指“P.S.”吧……   不得不说,这一夜似乎睡得格外好。方才醒来时便觉得体内有一股暖意流动,精力好像也比往常充沛许多,现在心情倒是格外愉悦。   尽管归不寻方才给了她睁开眼的第一份惊吓,但好歹也是一片好心,看在他没文化的份上,就不多计较了。   趁着心情好,寄望舒随口扯了两句,打算安慰一下像小孩子一样赌气的魔尊大人:“尊主您可是貌若潘安如霜似与肤若凝脂风流倜傥,楼弃仙君怎么可能跟你相比呢?”寄望舒使出了必杀技之夸夸大法,毕生所学的那几个形容词都被她一股脑用在归不寻身上。   归不寻将信将疑地睨她一眼:“是吗?”   寄望舒点头:“那当然。”   归不寻轻嗤一声,白她一眼:“本座才不信你这狐妖的胡言乱语。骗子。”   寄望舒:“?”   两人沉默片刻,寄望舒忽然大方地拍拍小狼崽的肩膀:“好啦好啦,狐妖姐姐晚上带你去花朝节看灯展,将功补过怎么样?”   归不寻一语道破某狐心思:“本座看是你想去吧?”   寄望舒:“这么聪明呀,那就奖励你和我一起去!”   归不寻:“……”   -   是夜,鹿鸣镇华灯初上,街头巷尾彩灯高悬,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灯花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难得凑一回热闹,寄望舒从白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做准备,硬是拉着归不寻逛了好几家衣铺。挑挑拣拣比比划划,废了好一番功夫,直到归不寻都有些倦怠了,才选中两套布匹,鎏金纹饰嵌于石榴红底色之上,远远瞧上去十分好看。   手头有点小钱,寄望舒拜托老板娘加急定制的底气都足了不少。上午选好的布匹,下午新衣裳就到了手。   此刻橘黄暖灯倾洒在两人身上,将鎏金纹饰映出淡淡光泽。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过路行人纷纷忍不住投来目光,暗自赞叹好一对般配的俏佳人。   人群熙熙攘攘,接踵摩肩。   为了防止走散,寄望舒只好与归不寻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纤瘦身躯此时倒成了劣势,旁人随意抬肘推拨两下,寄望舒便身形不稳撞上归不寻身侧。   如此往复好几次,魔尊终于耐不住性子,索性一把将小狐狸拉到身前,替她挡去推搡。   两人靠的很近,寄望舒的后背紧紧贴着归不寻宽阔的胸膛,甚至连那人身形轮廓都隐约能够感受出来。   温热鼻息铺洒在她耳畔,惹得耳根有些痒痒。   小狐狸摸摸耳垂,一边慢腾腾向前行进,一边看着归不寻一次次伸手挡在她身前,拦下说笑间将要迎面相撞的路人。   心里忽然有些感激,这已经不是归不寻第一次护着她了吧。   虽说这人平时嘴里没一句好话,还总爱换着法子耍她逗趣。可每当处境不测之时,似乎挡在她身前的人都是他。   寄望舒回过身,想要认真和归不寻道个谢。   转到一半,两人刚好走到路口,人流如潮水般汹涌。归不寻还没来得及出手,寄望舒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本能的伸手寻找一个借力点稳住身形,便紧紧抓住了归不寻的臂膀,后者也下意识扶住她的肩。   再抬头时,少年的温润面庞在华灯之下徒添几分柔和,石榴红的衣襟将其肤色衬得更加白皙。浓密鸦睫低垂轻颤,琥珀般的瞳孔映着两侧的流光溢彩,正敛眸瞧着她。视线不由得缓缓下移,划过那笔挺山峰,直直落在轻轻抿起的薄唇之上。少年嘴角带着浅浅笑意,不经意间以舌尖润了润唇。   咕嘟。   寄望舒没来由的咽了口口水。   这谁顶得住啊。   大脑一片空白,连方才转身是为何都全然抛之脑后。   归不寻抬眼看看四周,确认人流已经散去后,复而垂眸对上杏眼,温声开口:“刚才想说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寄望舒倏地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没什么。”   回过身子踮起脚尖,越过人群观望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家酒肆,便借机岔开话题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听店小二说,那家的酒香醇厚,不如去瞧瞧吧。”   “哦?”归不寻轻笑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能喝酒?”   遭人质疑,寄望舒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一插腰,一昂首,不服气地跟归不寻打赌:“你信不信我比你能喝!”   ……   砰!   这酒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寄望舒如此豪迈地砸在桌案上。   “啊,好酒!”寄望舒满意地咂咂嘴,感叹道。   “行了,”归不寻眼见平日里病殃殃的小狐狸,这会子喝起酒来跟喝水一样一碗一碗往下灌,生怕她再喝下去,身子骨吃不消,抬手拦住她将要端起酒碗的动作,“别喝了,知道你能喝了。”   被人按住手腕,寄望舒也不做反抗,任由他按着。只是抬起头来冲对面那人咧嘴一笑:“这就认输了?”   归不寻收回手,挑眉淡然道:“你喝这么多,花的可是本座的祟石。”   “姐也有钱!不花你的。”寄望舒说着就要端起酒壶斟酒。   少年迅速站起身子,眼疾手快拽住小狐狸摸上壶身的手腕,一把拦腰将人从座位上抱起来,往桌案上扔下一把祟石后便带着人快步离开。   再不走,真怕她扬言要把这酒肆的酒全都喝完。   暖橘灯光下,寄望舒的面颊透着淡淡的绯色,睁着圆溜溜的杏眸,饶有兴致地瞧瞧这儿,又瞧瞧那儿。   走路还算平稳,神态也挺正常,可就是说不上来哪儿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归不寻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是醉了还是没醉。   “卖花灯喽!好玩又好看的花灯喽——”不远处的摊铺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吆喝声却依旧清晰入耳。   闻见这声响,寄望舒立马来了兴趣,拽了拽归不寻衣袖:“那边好热闹,咱们也去看看!”   先前在人群中畏手畏脚生怕撞到旁人的少女,此刻拽着归不寻的胳膊一头猛扎进人堆里,一路排山倒海,硬生生挤到最前端。   身后的归不寻都看傻了眼,惶然望了望两侧的人。幸好鹿鸣镇上的民众脾性生来就温和,没人因为寄望舒的莽撞而恼怒。   相反,倒是有不少路人窃窃私语,目光落在这一对佳人身上,感叹小年轻们真是青春浪漫,富有朝气。   “姑娘,你是要来参与活动买花灯吗?”小贩也不论来人是谁,一视同仁地热情招呼着。   “什么活动?”寄望舒顺着小贩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身旁立着一块牌子。   眯了眯眼仔细瞧了瞧,上面似乎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她却有些瞧不清楚。   小贩贴心地照着牌子上的文字复述一遍:“今儿买花灯特惠,伴侣当场自证身份即可获得半价优惠哦!”   “如何自证?”归不寻替寄望舒问出口。   他猜到这狐狸大约是喜欢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以往困在那无心阁中难见天日,怕是从没见识过这些烟火气息。   小贩嘿嘿一笑,打量一番面前的两人。   男子温润如玉,一身石榴红嵌鎏金纹干净利落,将人笔挺身材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眼尾一点朱砂,更衬一双含情眼。想来大约是哪家风流倜傥少年郎。   公子手腕被身侧女子紧紧攥住,再一瞧,那女子竟也是绝色。石榴红将其衬得肤若凝脂,眉眼弯弯仿若初升明月,皓齿明眸,朱唇漾笑,身材纤瘦,那裙衫勾勒更添三分窈窕。   如此一对佳人,当真是赏心悦目。   不等小贩开口,人群中走出一对新婚夫妇。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顿时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   熙攘人群已经有不少起哄的声响,大家伙儿兴致高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佳人。   归不寻与寄望舒二人仍在状况外,小贩冲两人笑笑,转而视线停留在一旁这对小夫妻身上,不多言语。   寄望舒顺着小贩的目光看去,只瞧见女子娇俏,男子腼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越靠越近,最终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了吻彼此的唇瓣,随后便迅速分开,面颊比寄望舒喝了酒还红。   “您的半价花灯,拿好喽!”小贩热情递上男子挑选的花灯,随后转身看向寄望舒二人,乐呵呵道:“就像这般自证。”   顿了顿,小贩又补充道:“我瞧您二位眼生,估摸着是头一回来我们鹿鸣镇。这花朝节啊,又是咱们镇上俊男俏女相知相会的日子,大家伙儿啊都爱看佳人感情和睦美好,这花灯半价也是年年必不可少的节目,二位也不用太过羞涩的。”   叽里呱啦一大堆,寄望舒就只听见“半价”二字。   亲个嘴儿就能半价,这便宜谁不占谁就是跟钱过不去!   一旁的归不寻仍在原地托腮思量,就被人一把拽过衣领,措手不及。   “老板,给我来个半价的花灯!”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对不起各位我狠狠的卡死在这里,我先鸡叫为敬!!!!   --------------------------------   入v前宣传一下预收《穿书后反派男二自我攻略了》叭!喜欢的宝子可以去专栏点个收藏哦!Q3Q   宋清洛穿进了一本古早虐恋仙侠文,成了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原书中的女主深爱着浮华仙君陆遥光,奈何陆遥光情道未开,爱而不自知。   等他情道大开之时,女主已经心灰意冷,遵循天命另嫁他人。   陆遥光难忍失爱之苦,加之素日恩怨,一念之差,堕入魔道,将仙界搅了个底朝天,唯独不曾动女主半分。   最终他选择为爱献身,死在女主官配的战神剑下。   陆遥光之死,让宋清洛凌晨躲在被窝哭的稀里哗啦。   她暗自发誓,要是她能穿书,她一定痛改这个惨无人道的be结局!   于是宋清洛就出现在了陆遥光的大殿之内。   *   既然书都穿了,宋清洛决定凭一己之力,还陆遥光一个he结局。   不就是拉郎配吗?   剧情她都倒背如流,只要稍微那么一搭线不就成了?   宋清洛的小宇宙在燃烧。   她可以,她能行!   *   红线牵了数月有余,宋清洛苦苦设计安排,追着这对苦命鸳鸯上天入地,下凡轮回。   可这剧情似乎毫无进展,反而越走越偏了?   原本应该已经与女主爱的难舍难分的陆遥光,现在却舔着干涩的唇瓣,忍无可忍地将她抵在宴会无人的角落,嗓音低沉:   “欲擒故纵了这么久,你究竟还要撩拨本仙到何时?”   宋清洛:“?”   【阅读指南】   1.似乎没有什么指南,甜甜甜就对了   2.有待补充,开文再议 第24章 鹿鸣镇   ◎她跪坐在他的腿上◎   彩灯迅速流转飞向脑后, 归不寻前襟受力,身形不稳,随着寄望舒的蛮力向她靠近。狼眸倏地微睁, 不可置信地瞧着寄望舒的面庞在眼前放大。   杏眸半张半阖, 细眉微微上挑,朱唇水润泛着光泽,饱满而透亮。一副美人颜, 此刻却辨不清是醉是醒。   寄望舒拽他衣领的动作利落干脆, 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反应的余地。   直到唇上一热, 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归不寻浑身不受控制的颤了颤。一双手一时无措, 僵硬垂在身侧,竟也不知该往哪放。   少女的唇瓣柔软温热, 轻轻抵在他冰凉的唇间, 仿若要将温度一并带给他。   有点香, 又有点甜。   这便是……亲吻吗。   周围的群众霎时间沸腾, 鼓掌欢呼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对佳人的赞美毫不吝啬。垫脚的垫脚,爬墙的爬墙, 任谁都不想错过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象。   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那醉酒的仙子偷亲了爱慕她已久的俊俏儿郎, 一个大着胆子, 一个藏着心思。   两人大红的服饰像极了婚服, 若非是在这花灯铺子相遇,恐怕要说是大婚之景也不乏有人相信。   归不寻气息渐渐平稳, 缓缓合眸, 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他摒弃, 双手自然扶上寄望舒纤瘦的腰身。   那本圣经中似乎提过,与女子唇畔相偎时,应该自然将手扶在其腰间,这样能够使双方更加陶醉其中,心情愉悦。   还不等归不寻沉醉其中,唇上的温热便触电般撤离。   紧接着只听寄望舒乐呵呵的:“老板,我想要这个小狐狸。”   归不寻两手僵在空中:“……”   书上是不是教错了?为何他一点都不觉得愉悦,反而有些怒上心头?   不谙情.事的少年魔尊默默舔了舔唇,上面还留有淡淡的酒香。   归不寻后知后觉。   这狐狸拿他当个工具,只为了讨个半价的破狐狸灯!   气不过自己被人当个物件似的利用完就溜之大吉,归不寻一把拽过欢欢喜喜正准备接过花灯的寄望舒,狠狠照着她嘴上来了一口。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撞,连胭脂都印上了魔尊大人的唇。   寄望舒:“?”   归不寻居然也想要花灯?   众人都看呆了,愣在原地。心道这该死的爱情,野蛮又浪漫。   用力抹了把嘴,归不寻指着一只小狼外形的花灯愠怒道:“这两个一起包了。”   小贩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愣怔在原地,半晌工夫才回过神来,利索地将一狼一狐两盏花灯装好,递到小郎君手上。   接下花灯,归不寻脑子里依旧重复着寄望舒方才利用他的场面,没好气地大步走在前头。   他堂堂魔界之主,震慑六界的老魔主之子,平日里除了大胆蛇族就没见过第二个忤逆自己的人。   如今竟然被一只小狐狸牵着鼻子走!   寄望舒屁颠屁颠盯着归不寻手中的狐狸花灯,对魔尊大人的恼怒全然不知,心里惶恐归不寻万一看上了她的狐狸灯,该用什么法子抢回来。   “二位佳人,明年再来啊!”小贩的吆喝清脆嘹亮,回荡在上空。   归不寻不动神色的捏了捏拳头。   再来?再让这个掉钱眼里的坏狐狸耍他一次?   门都没有!   晚风渐凉,酒劲退散的也快了不少,没过多久,寄望舒面上的绯色便消失无踪,混沌的大脑也终于清醒起来。   她瞧了瞧不知何时被归不寻愤愤扔到自己手中的狐狸灯,又瞧了瞧前方三步之遥、生着闷气的少年魔尊,不觉好笑。   想起方才归不寻气急败坏的报复模样,寄望舒笑的更欢了。一时间连行了亲密之事的尴尬情绪都被笑意冲淡。   纤细指尖轻轻划过唇瓣,方才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实在是好不真实。   三两步追上那人,寄望舒轻轻扯了扯他的袖摆,探身凑到他跟前,明知故问:“干嘛呢,生气啦?”   归不寻默不作声,甚至连眼珠子都不为所动,自顾自向前走着,活像一块会移动的雕塑。   “哎唷好啦,别生气了,不就是亲了个嘴吗?我还没说吃亏呢。”   “这是亲……的问题吗?”归不寻话说一半,亲嘴两个字愣是说不出口,索性略过,“你还好意思觉得吃亏?你这是利用本座。”   寄望舒一听,不乐意了。   你说她姑娘家脸皮比城墙还厚都没关系,可你要说她在利用别人,那可就过分了啊。   寄望舒理直气壮地反驳:“这算哪门子利用?合作夫君的演出费我可都付过了呢。”   整整……不知道多少祟石,自掏腰包的时候可把她心疼坏了。这不带上售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归不寻说不过她,有些气急,努力平复一番心绪,闷声开口:“以后少喝酒。”   省得发酒疯。   说话间,身旁跑来一个孩童,兴高采烈的推着兔子灯。一个不留神,被地上凸起的石砖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归不寻一边生着闷气,一边顺手将小孩儿扶起来,然后接着生气。   长眉簇在一块,琥珀似的瞳孔故意避开寄望舒,瞥向一旁,连带着眼尾的朱砂似乎都染上几分愠色。薄唇一抿一抿的,还能明显观察到因为生气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好像从穿到这里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波澜不惊的少年魔尊生气的样子。   逆反心理上了头,寄望舒冲归不寻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就喝,天天喝,早上喝晚上喝,中午也喝!嘿嘿!”   “你!”归不寻怒然伸手握住扮鬼脸那只手的细腕。   咻——   鬼灵精怪吐着舌头的少女瞬间销声匿迹,只剩下一团雪白雪白的毛绒团子,被归不寻提溜着一只爪子,吊在半空中胡乱扑腾。   还没来得及推着兔子灯跑开的小孩看呆了:“……”   归不寻:“……”   狐狸:“……”   归不寻尝试着救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腾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一下:“嗖,变戏法!”   小孩:“……”   小孩:“呜啊啊阿娘这里有怪叔叔……”   归不寻满脸黑线,攥紧了拳头。   月色微凉,淡淡将鹿鸣镇笼在其中。   归不寻调整好怀中狐狸的位置,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密布的乌云。   压抑的情绪攀上心头,似乎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霎时间,阴风大作,黑云滚滚侵蚀明月,一方天地全然暗淡下去。   原本高挂在商铺酒楼前的彩灯统统被席卷一空,在狂风怒嚎间破碎飘零。   “快跑!是妖怪!妖怪又来了!”有人高呼道。   路上熙攘的人群瞬间四散而逃,慌乱无章,纷纷就近挤入还未人满为患的房屋,彼此紧紧挨在一起,面色惶恐,紧闭双眸。   方才卖花灯的小贩恰好躲在离归不寻两人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内,眼尖瞧见红色衣衫的小郎君,焦急唤道:“快来!这儿还有空地,别在外面站着啦!”   闻见声响,归不寻默默熄灭了掌间墨团,抬眼望了望远处渐渐侵袭而来的邪气,快步赶去小贩所在的屋内。   小贩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见归不寻走来却依旧强撑着安慰他:“也不是头一次了,每月都有这么一遭,这里人早就习惯了。”   话毕,他左右张望一番,却不见那小娘子的身影,便自顾自替归不寻心急道:“可是那位小娘子跟丢了?你且莫要心急,一定会遇上好心的大娘带她去避难的。”   归不寻低头瞥了眼怀中的白狐狸,点点头,不多言语。   上回在镇口听那小贩所言,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还不觉得阵仗会如此惊人。   现在看来,这妖怪并非怪异传闻,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所为。   上回他前往青云门救出九尾狐时,正赶上山下修士对几天前问天塔内窜出的邪祟做最后的修补工作。那时他就留意过,那种邪气通身墨色,裹有赤红血迹,与方才侵袭鹿鸣镇的妖怪是为一类。   按理来说,那股邪气向来只在青云门山脚下流窜,与鹿族人所说的奇闻怪谈应该是两码事才对。   “以往侵袭鹿鸣镇的邪祟也是这般阵仗吗?”   小贩愣了愣,不安地望了一眼屋外可怖的邪祟身影,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又道:“但是你不用担心的,楼仙君,楼仙君他很快就会把这些邪祟制服的。不用担心……”呓语喃喃,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屋外忽然白光乍现,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去,只见素衣仙君在飓风中银丝飞舞,犹如汹涌波涛翻滚,衣袍也被狂风吹得胡乱拍打在身上。   尽管如此凌乱,却依旧难以掩盖其一身凛然正气,和骨子里的温柔坚韧。   “是楼弃仙君!”   “小鹿仙君来了!”   “楼仙君来了!”   “……”   鹿族人生而为魔,千万年来只出了这一位仙人。   虽为散仙,嘴上常说不谙世事,不问尘俗,只想要一心过他的逍遥日子。   可每当鹿鸣镇遇难,百姓惶恐不安之时,永远都是他第一个挺身而出,一身素衣翩跹,站在众人身前。   楼弃在鹿鸣镇百姓眼中,就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敬他、爱他。   诸多间避难所内登时躁动起来,村民无不欢呼惊叹,仿佛看见了定心石,一颗悬起的心瞬间落了下去。   归不寻和怀中的白狐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楼弃接下来的动作。   皓腕翻转,双臂大开于空中画出八卦阵,臂弯处卸力,复而猛地前推。顷刻间,湛蓝透亮的阴阳两阵飞速旋转拓宽,眼看就要将邪祟尽数封进八卦阵内。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弃手上的动作和妖魔的状况,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自己微乎其微的呼吸会使这阵法功亏一篑。   黑气如风卷,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八卦阵中央。   屋外的风声小了许多。   “收服了吗?”   “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越来越多细碎的声响在人群中弥漫,还未风平浪静,人们就已经提前开始庆祝再一次渡过难关。   小贩抹去额前细汗,面色也红润不少,拍拍归不寻的肩头,颇有些自豪道:“我就说嘛,楼仙君很厉害的。”   嘭!   话音未落,屋外便骤然轰响,天地都仿若为之一震。   原本缓和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茫然望向窗外。   映照天地的八卦阵已然破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风肆意翻涌,反倒比先前更加狂妄骇人。   地上硬生生被人拖出一道浅痕,素衣仙君手扶心口,煞白唇瓣间喷洒出一口殷红鲜血。   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无所不能的楼仙君……居然负伤了?!   若是楼仙君都如此,还有谁能抵挡这邪祟?   邪气的势头不减反增,阴森可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鹿鸣镇的上空。   人心惶惶,四处皆是婴儿的哭啼声。   “楼弃,”邪气幻化作骷髅的形状,声音浑浊不堪,低沉闯进所有人的耳中,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也有今天。”   黑影瞬间突袭,骷髅血盆大口尽数张开,像是要把那战损的仙君吞入腹中,化作血水。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强大的墨色魔气势如破竹,拦腰将那骷髅斩断,流动的赤色光焰滚滚发烫,直将那邪气烧出一个窟窿。   刺耳低沉的尖叫声顿时充斥众人耳畔,修为低弱的妇女老少已经有许多神色痛苦,蜷缩作一团捂住耳朵,企图将这声音驱之脑外。   离归不寻最近的小贩最先发觉端倪——身旁这位少年郎,手中残留着仍未散去的凝雾。   凝雾周身呈现墨色,混杂着星点赤焰,与刚才斩断邪气的那股力量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击,便是出自他手?!   如此强大的内力,如此沉稳充沛的魔气,六界内除了早已云游四海的初代魔尊之外,恐怕也只有噬魂幽谷内,那位少年魔尊能够驾驭了。   小贩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仅仅盯着归不寻,唇瓣蠕动半晌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手指着倜傥少年郎,结结巴巴好一阵才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语:“你、你是、你是魔尊大人!”   脑内轰鸣才刚刚结束,转头就又听见如此震慑的消息,屋内众人纷纷目瞪口呆,神情惊诧,将信将疑地望向归不寻。   世人皆知,魔尊常年久栖莲华殿内,鲜少外出,魔界内世家望族都万金难求一面,更别提他们这些魔界边缘的小族能够亲眼目睹真容了。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却说,魔尊就在这里,就在人群中间,甚至不少人方才还在街头巷尾与他一同谈笑。   那少年郎眉眼温润却不乏狠厉,笔挺身形即便是以石榴红相衬,站在那儿也是不怒自威,青丝受飓风席卷飘飞,掌间仍有一团墨色凝雾滚滚翻涌。   是了,这般气概英姿,若非魔界至尊,又能是何人呢?   “参拜魔尊大人!”屋内乌压压跪倒一片。   归不寻淡然回首,望了一眼死心塌地臣服于自己的子民们,心中登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轻轻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推开屋门孑孓踏入风尘之中。   “尊主,那只狐狸……”小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怀中抱着狐狸,也不知道魔尊大人能不能施展的开手脚,倒不如他来替他抱一会。   “无碍。”归不寻的嗓音低低的,不轻不重,带着点温柔。   怀中依旧抱着那只乖顺的白狐,寸步也不忍放她离开。   除了自己,他不信任修罗殿外的任何人。   “你是何人?”浑浊声响比先前弱了不少,刚才那一击似乎给了他重创。   归不寻不予回应,抬手间火光骤然升起,赤黑烈焰将其周身包围,焰气滔天,宛若深渊泥潭中的一抹猩红,波澜不惊。   他眉眼松散,神色淡然,仿佛现在只是解决一个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街巷中央,与邪气对峙。   那邪气也不奢望此人能够给他答复,在空中盘旋一阵,隐约望见那人赤红衣衫间的一抹雪色。通身雪白,散发着至阴之气,与主人所交代的那股气息全然吻合。   散乱邪气登时化作千万锋利刀刃,布成天罗地网,齐齐刺向无辜白狐。   归不寻一抬眼,一拧眉,一翻腕。   赤黑烈焰翻腾,瞬间燃起冲天炙火,将所有冲撞上来的化形利刃全部烧作齑粉,似灰烬般坠落泥尘。   哭喊声、悲鸣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邪气中裹挟的怨灵都在这烈火间粉碎。   怀中白狐大约也感受到来者不善,微微颤抖着往魔尊怀中钻去。   片刻后,邪气尽数消散,拨云散雾,明月重新高悬枝梢。   归不寻轻轻点了点怀中白狐的脑袋,揶揄道:“你倒真是贪生怕死。”   白狐叽叽鸣叫表示不满,到底还是乖乖蜷在那人臂弯。   没了邪气惹人躁郁的沉吟,耳根子一时间都清静了不少。   “参拜魔尊大人!参拜魔尊大人!”   两人交谈间,街巷百姓纷纷踏出避难所,左右见云开雾散,一切归于平静,这才终于安了心。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竟齐齐跪地,向着魔界至尊俯首称臣。   每个人的眸中都暗暗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愫,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提前排演过千百遍一般。   声势浩荡,恳恳诚心。   寄望舒静静窝在归不寻怀中观望着这一切。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归不寻在魔界众生眼中的威严与敬畏。   抬首望去,那少年眉眼间还留有些许戾气,更多的,却依旧是温润平和。仿佛他永远是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却又不声不响地历练自己,渐渐成为能像父尊那样鼎立一方的魔尊。   “多谢相救,咳……”楼弃缓缓从地上起身,轻轻抹去嘴角的血渍,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侧,轻声道谢。   归不寻微微侧首,瞥过楼弃的目光微动,顿了顿,却依旧冷声应他:“无妨。”   小狐狸从归不寻怀中悄悄探出脑袋向后望去。昨日玉树临风的翩翩仙君,此刻浑身布满泥尘,嘴角殷红,有些狼狈,眉目间却温柔依旧。   让人一眼就联想到他从前或许就在某处,默默如此般守护着鹿鸣镇的百姓,暗自狼狈不堪,却永远将光鲜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   修长五指扣住白狐脑袋,轻轻埋进自己怀间,不许她再多看。   忽然间,一阵清风徐来,撩动街边枝梢,落叶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映着残存灯黄,月色清亮,颇有寂静之美。   “我等追随邪气,却在此处断了踪迹可循,不知诸位是否受其侵害?”一众白衣错落有致,飘然御剑来到此处,幽幽蓝光将剑身裹挟,在暗夜中甚是晃眼。   “等你们来除祟,怕是鹿鸣镇都要被问天塔内的邪祟夷为平地了。”归不寻回身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寄望舒倒是没见过归不寻像现在这样说话针锋相对的时候。   青云门众人之首那位白衣仙君,在看清了对面口出诳语的少年郎究竟是何人之后,微微拧起长眉。   方才没看仔细,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瞧见那石榴红色格外抢眼,还以为是哪家儿郎今日大婚。不曾想,竟又与这魔界之主遇上。   一把锋利剑尖从空中劈下,直指对璇玑上仙言语不逊之人,行无祟身后一位弟子竖目怒道:“你是何人,也敢如此编排我等青云门修士?”   出言不逊之人并未回应,甚至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那弟子的剑刃忽地被身旁的大师兄按下,他神色满是不解,却只得到大师兄意指不可如此的眼神。   浮青望了一眼归不寻怀中的那抹雪色。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雪狐体内散发的虚阴之气,可见那白狐灵根有多虚弱,在此前遭受了多大的创伤。也难怪上次同行,他竟未能嗅出狐妖的气息。   再抬眼时,浮青望向身前师尊的眼神又多添了几分凉薄。   行无祟沉默许久,直到清风都静止,耳畔都清静,才缓缓开口:“确是我青云门镇守不当,放出了邪祟。在此,璇玑向鹿鸣镇的诸位道歉。”   听闻此言,青云门众弟子面露疑色,似乎对师尊的致歉十分意外,也十分不服。   那问天塔中邪祟,本就是由这些妖兽魔怪的怨念之灵幻化而成,终日于人界作乱。若非行无祟施展一身灵力将其封印,恐怕此处现在还是妖祟四溢,民不聊生之态。   青云门谨遵师门教诲,默默无闻守护这附近生灵数百数千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怎得如今他们好心前来捉拿邪祟,反而要他们青云门道歉?   奈何碍于师尊颜面,众人皆不作声,将碎语咽入腹中。   小狐狸闻见此言,才大着胆子探出脑袋观望一眼。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行无祟居然见着她不喊打喊杀了?莫非是他良心发现,还记着上次在星极崖那份恩情?   感激之情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那边就又传来了声音。   “只是,这邪气往日从不曾侵扰魔界边缘。此次一反常态,想必是这魔界边缘有吸引邪祟的至阴之物。”行无祟淡然抬眼,默默对上归不寻的视线,“若我等寻出源头,届时还望魔主不要阻碍青云门扫除邪祟,还鹿鸣镇一个安宁。”   话音未落,白狐只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刺在身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小狐狸无措地缩缩脑袋,才探出来不多会儿,又深深埋进他人臂弯。   果然是自己太天真,把行无祟想的太善良了。   不仅不打算放过她,甚至还多了一条将她就地正法的理由。   真造孽啊。   除了寄望舒,在场还有一人也心有余悸。   浮青紧张地抿了抿唇,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   小师妹怎么还未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些怀疑此事会不会与林婉婉有关。   若真是如此,向来公私分明大道无情的行无祟,又会做出何等抉择?难道也要替天行道,废去林婉婉的毕生修为吗?   ……   浮青紧了紧眸子,不敢再想下去。   剑风呼啸,划破天际。   众人闻声回头望去,只见青云门唯一的女弟子神色焦急,正飞速御剑前行。   不多会,林婉婉稳稳的停在了大师兄与师尊之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随手抹去额角的细汗。   浮青不等行无祟开口,抢先道:“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让师兄好生担心。”   行无祟:“……”   行无祟的唇瓣微张,要说出口的话都被浮青说了个干净,愣了愣神,眸色暗了一瞬,又把嘴闭上了。   林婉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许是前两日远行太过劳累,醒来时就已经日落西山了。”顿了顿,她向行无祟俯身抱拳行礼:“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行无祟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轻声说了一句“无妨”。   青云门众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若换作旁人,恐怕师尊早就将人关入魂殿之中施下鞭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可小师妹就不一样了,师尊对她的偏爱不是一星半点,也不是一天两天,做什么错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略施小戒便过去了。自打她入门那日起,便已经预示着璇玑上仙频频破例的开端。   林婉婉闻言挺起腰背,无意间从佩剑反光中瞥见嘴角一抹还未拭去的猩红,颜色已经极其淡薄,不仔细看根本没人会发现。   她匆忙抬手将颜色拂去,顺便将眼底一丝波动一并掩藏了去。   然而这一细小的举动,青云门众人没有放在心上,却被归不寻瞧了个清楚。   狼眸在月光中渐渐化作一条细线,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抹猩红并非血迹,而是残余的邪气。   归不寻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眸。   林婉婉为何要吞噬邪气?难道今晚之事与她有关?   他本不打算就此开口,重要之事无需与不相关之人提及过多。可有人却替他说了出来。   “见过上仙。”楼弃一脸温和,朝着停驻在空中的行无祟行了个礼,旋即又将视线投往林婉婉所在的位置,“这位姑娘方才到来之时,鄙人便感受到一股不明所以的气息,似乎萦绕在姑娘周围。这股气息,倒是与方才的邪气大有相似之处。不知姑娘在来此处之前,都做过些什么呢?”   归不寻默默望了一眼楼弃的背影。   他没想到楼弃会直接挑明,丝毫不留情面。尽管他是为鹿仙,曾是鹿族之子,但到底也已经成了仙族。   仙族人……不是一向将妖魔视作一体,当成邪祟的化身吗?   经楼弃这般点明,浮青和行无祟二人才略略察觉到林婉婉身上似乎确实沾染了零星一点的邪气,微乎其微,以至于其他修为尚浅的弟子根本无法觉出。   行无祟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望了林婉婉一眼。   后者却避开他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   她越是这般,行无祟就越觉得心底暗生寒意,轻轻叹息一声,回过头淡然开口:“青云门弟子作为,自有我去查明处置,还轮不到外人妄言。”   “鄙人多言了,”楼弃不徐不慢地温声笑笑,拱手一揖,“璇玑上仙如此清明,大公无私,想来定是会严加处置妄为之人。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   句句赞扬,却又句句讽刺。   毛绒团子静静望着楼弃的身影,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   原来儒雅仙人的针锋相对,就是唇枪舌战,话里有话啊。   有点刺激。   “……”行无祟的脸色有点难看,默然注视了楼弃片刻,拂袖转身而去:“回青云门。”   “这就回去了?至阴之物不找了?”   随性的少年音色止住了青云门众人的步伐,行无祟并未转身,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归不寻要说什么。   “本座给你们提个醒——这儿是魔界的地盘,来了这么多青云门的人,万一本座一不小心,失手杀了几个,到时候可别来讨要说法。”   说得好!   白狐在他怀中挺起腰板,昂起小脑袋,附和的“叽叽”叫着,有点狐仗狼势的意思。   行无祟只是听着,眼皮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他们必须回去。   问天塔的裂缝还没有修补好,此次与往日不同,那道裂缝深邃狭长,几乎是以往的两倍之长,放出妖祟无数。弟子们大多都跟随他一路追寻邪气来到此处,只留下了小部分人手替村民除祟。   本以为这次变故,会与多年来问天塔受损的源头有关,这才携众弟子迅速赶来,谁知道竟然在此遇上归不寻这道棘手的坎,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鹿仙。   青云门的颜面受损不说,要办的事也一件都没着落。   心中不免郁气堆积,躁意涌上心头。   这次行无祟不再开口,指尖捻出一抹蓝光,剑身呼啸,夜色留痕。   青云门众人很快也跟随师尊离去,鹿鸣镇的上空终于又恢复清静。   楼弃远远遥望上仙的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天际,眸色意味深长。再看向归不寻二人时,面上依旧是那副笑容,声色温润:“我们也走吧。”   “去哪?”   “回客栈,我有话与你们说。”   -   回到客栈的时候夜色已经渐浓,酒楼虚掩上大门,留给晚归的客人进入。   归不寻轻轻托着白狐,跟在楼弃身后走进门内。   又折腾一个晚上,还在晚市上喝了许多酒,此时的寒凉月色拨开白狐柔软的毛发,渗入肌理。小家伙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归不寻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之物微微颤抖,垂眸看去,小狐狸正眯着眼睛,紧紧贴在自己前襟,似乎这样就能够感受到一点温热似的。   看样子,大概是冷极了。   少年抿了抿唇,停顿片刻,缓缓解开衣襟,浅白的里衣从幽黑墨袍间露出一小片,光是瞧着,就有一种衣衫滚烫的错觉。   小狐狸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一些,轻轻柔柔从微微敞开的前襟放置进去,与雪白的里衣融为一体。   好暖和。   寄望舒一瞬间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人的胸膛炽热无比,仿佛这世上最烈的阳刚之气都在他身上存在,强壮有力的心跳与她只有一层衣衫之隔,砰声一下又一下震颤着,让寄望舒感受到它的鲜活。   淡淡的清莲香味将她萦绕在其中,沁人心脾,催人入睡。   小狐狸很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任由归不寻揣她在怀中走着。   上到二楼,楼弃想都没想就径直朝着归不寻的房间走去。   归不寻本想开口拦住他,低头瞥一眼熟睡的小狐狸,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姑且先跟着楼弃吧,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进了屋内,楼弃指指床榻,示意归不寻将狐狸搁置在床上。   后者很快会意,左手将衣摆豪迈一挥,落座于床边,右手依旧托在身前,供小狐狸搁着脑袋。   楼弃沉声观望二人片刻:“……”   楼弃:“你……”   楼弃:“最好还是将她从衣襟里面拿出来吧。”   归不寻不解:“为何?”   拿出来多冷啊。   楼弃笑笑:“从前云游之时,偶然习得一些关于九尾狐妖的事宜,对恢如何复她的内里略知一二。”顿了顿,他又道:“虽然并不能帮助姑娘恢复完全体,但至少可以让她入夜不再变回原形,也能渐渐地修炼一些简单的功法。”   归不寻眉梢动了动,对楼弃所言将信将疑。   他望了望怀中蜷缩熟睡的白狐,又瞧了瞧面色淡然的楼弃。   原本归不寻对楼弃是怀着十分敌意去防备的,他觉得这人心思叵测,动机不纯,无缘无故凑上跟前来,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可他忽然想起刚才楼弃站在鹿鸣镇的立场,公然与行无祟对峙,令他有所改观,微微动摇了心思。   这人神色真挚,眸中清澈,竟让他找不出半分破绽。   罢了,左右不过是施点小法术,此人法力并不及他,若真动了什么歪心思,及时阻止也无妨。   归不寻照着楼弃的说法,动作轻柔地将白狐从衣襟内抱出,轻轻搁置在腿上。   长眉一挑,魔尊正襟危坐,示意对面那人可以开始了。   楼弃意味深长的视线徘徊在一人一狐之间,归不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似乎瞧见那人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甚至可以用神色暧昧来形容那种表情。   迟疑间,仙君指尖已经染上淡淡幽蓝,灵力骤然凝聚,汇作一团,正逐渐向外扩大,将屋内都映上蓝光。   下一刻,灵力直直输入那团白狐体内,透色光亮与雪白绒身融为一体,仿佛要把狐狸的内里都照的清清楚楚。   一股温和的灵力在寄望舒脉络之间游走,唤醒了沉睡的白狐。   仅仅一瞬间,似乎身体某处一直被禁锢的枷锁解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眸色也亮了不少,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倏地支楞起来,耸动了几下,连带着那条绒尾也摇摇摆摆翘在身后,簌簌抖动。   小狐狸在归不寻腿上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尾巴尖几乎要扫到那人红润的唇瓣上。   “如何?”归不寻所有的视线都被白狐吸引了去,他迫切地询问,却又耐着性子悄悄掩去语气中的期冀,沉声淡淡道。   狐狸正要开口叽叽鸣叫回应归不寻,忽然只觉周身涌动着一股异样的灵力,连带着她的外形似乎也在发生变化。   她……变回人形了。   幽暗的屋内,仅剩窗外的浅浅月色散落几缕在归不寻身侧。   方才那好心的仙君已然不知何时起身离去,还贴心地替这二人合上了房门。   窈窕女子神情讶然,纤细双臂轻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双腿跪坐在那人身上,竭尽全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又害怕向后仰得太多会跌落床铺,只好挺起腰身、绷紧一根弦来。   此举反而更加凸显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归不寻唇口微张,大概连他也不曾预料到会是这般光景。大手轻轻扶在寄望舒的腰侧,生怕她应激乱动摔下床榻去。   狼眸怔然对上少女错愕的杏眸,顺着她挺翘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朱润如水的两片薄唇之上。   咕咚。   男人情难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他记得,《男德圣经》中有这么一段题外话:   若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后面跟的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什么,理当把握良机,干柴烈火、共度春宵一刻?   初读这段文字,归不寻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   但在此刻,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读懂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宝子们一直陪伴我哦!中秋节快乐!爱你们!! 第25章 鹿鸣镇   ◎暧昧上头就得做点该做的事(捉虫)◎   有一团烈火在归不寻的左心房燃烧,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浑身燥热过,不可名状的情愫油然而生,几乎是迸发般要从心口涌出。   扶在寄望舒腰间的手情不自禁的向自己的方向揽过来, 几乎没用上力气, 可那人却轻易就被这动作带着,贴近他的身前。大概没想到归不寻会如此动作,少女受了惊吓, 下意识想要惊叫出声, 然而夜深寂寥, 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只好低低轻呼一声。   这一声, 不轻不重,完完全全落入归不寻的耳中。   方才他腕上使了些力气, 此刻寄望舒的唇正贴在他耳畔, 双手软软抵在他胸前支撑着自己将要失去重心的的身体。   柔软唇瓣若即若离地擦碰着归不寻的耳垂、面颊, 归不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低呼之余, 她还未平复的喘息声。   唇畔倾吐的温热气息一下又一下拂起他鬓角的碎发,穿过青丝扑打在脸侧,甚至连鼻尖都有些瘙痒。   寄望舒唇齿间残留的酒香, 在此刻倒显得十分诱人, 清香淡淡灌入归不寻鼻腔。   方才在酒肆他没顾得上细细品尝, 只听得寄望舒一个劲儿的夸赞那酒味道绝佳。   本来他对酒水并不感兴趣, 在酒肆也没喝下多少。   可现在, 他忽然想好好品尝一下,这狐狸口中绝佳的酒味, 究竟有多令人欲罢不能。   一双狼眸失了平日懒散的神色, 这会儿意味不明的盯着自己, 直叫寄望舒心里发毛。   她现在和归不寻靠的有些太近了。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莲香味甚至都变得浓郁了许多,不知道为何,这香味似乎有什么奇特的功效,把她的头脑都迷的晕乎乎的。   虽然她贪财好色,且这两者之间更偏重于好色一些。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好像不应该是好色的时候。   或者说,归不寻有点不太像平时的归不寻。   平日里,归不寻总是比她还像狐狸,三言五语就要拿她逗趣作乐;可现在那对琥珀中却漾着异样的微光,倒是像极了捕猎的饿狼。   屋内安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百倍。寄望舒的衣衫不算厚重,甚至有些单薄,以至于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覆在她腰上的那双大手温度热的惊人。   两人这样暧昧的姿势让寄望舒十分不自在,她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   腕上使了点力气,扶着归不寻前胸缓缓将自己的身形摆正,寄望舒侧过头去看着床沿与自己的距离,企图一点一点挪下床去。   “那什么……”她胡乱开口,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双腿由于跪坐了片刻,此时有些麻木,行动并不是特别利索,慢吞吞往后撤。   在归不寻眼里,这无疑是欲擒故纵,引火烧身。   两人的大腿隔着布料严丝合缝,寄望舒每往后撤退一点,归不寻就觉得喉间干渴一分。   他原已经打算压制内心的躁动,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现在最后一根弦也被寄望舒一寸一寸的磨断。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品尝一下,就一下。   他实在是太想尝尝美酒的滋味了。   揽在寄望舒腰间的手忽然加了力气,以不可抗拒的态度将那人的腰身紧紧箍在身前,企图逃跑的狐狸一下子被人擒了回来,前功尽弃。   寄望舒只觉得脑后轻轻被人扣住,动作甚是轻柔,却甚是霸道,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也忘记了是不是应该反抗,愣愣的任由那人动作。   当唇上再次感受到温热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眸子,可这一次清莲的香味来的肆虐,以侵袭一般的势头席卷她整个鼻腔,将她为数不多的一点清明也掠夺走了。   鸦睫扑簌几下,寄望舒最后再望了望面前好看的少年,那人不知何时早已合上了眸,长眉舒缓延向两侧,眼角一抹朱砂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暧昧,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   甚至有点想试一试,如果吻在那里,朱砂的主人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吻不像花灯宴上那样蜻蜓点水,而是绵长缱绻的。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两个人,彼此靠着一份稀里糊涂的放纵,一点随心所欲的本能,互相摸索着,生涩却真诚。   仅仅是唇瓣贴合,已经不能够满足归不寻对酒香的渴望,他短暂地后撤了片刻,睁开眼,借着月色以修长指尖描摹着寄望舒的唇。   温热忽然地撤离让寄望舒心中不由得落空了一瞬,她迷迷糊糊眯着眸子,不解又不舍的看向面前人,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直接将内心所想赤.裸.裸的言说了出来:“……不亲了吗?”   “噗。”归不寻被她逗乐了,唇角扬起浅浅弧度,替她将碎发拢至脑后。   清莲的香味很快再次侵袭而来,那人不再保守地满足于唇间,她能感受到他似狼犬般锋利的尖牙,此刻正在小心翼翼的啃咬自己的唇,一寸一寸、一点一点,仿佛要把她所有的气息都据为己有。   寄望舒自觉合上眸子,抵在归不寻身前的双臂也放松了下来,自然地缓缓攀上那人脖颈。   她笨拙又努力,跟随着归不寻的节奏与他唇齿贴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诱人的幽香。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谁也没有要去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念头。   此刻只有放纵,只有荒唐,只有遵从本心。   或许只是气氛恰到好处,又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再或许,是早早埋在土壤中的幼苗渐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因果所以,多的是动情之时没来由的依偎。   温软的舌尖相互交缠,偶尔还有几缕银丝在月光下暗暗晃眼。   寄望舒已经有些头脑发昏,快要跟不上归不寻的动作了。   不得不说,归不寻的吻尤其高超,看似毫无章法的随心之举,却能将全局把控在自己手中。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会不会连没有感情史也是逗她取乐之言。   归不寻似乎感受到狐狸逐步紊乱的呼吸,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她的唇,给她留了些喘息的空子。   忽然停止了动作,寄望舒才发现自己被那人吻的软作一滩,刚才一直是依靠着他的支撑才没有软下去。她索性趴在罪魁祸首的肩头,气喘吁吁地将全部重量都托付给了他。   归不寻感受着温热气息倾洒耳畔,忍不住偷偷轻笑一声,偏过头去,两人的面颊几乎要贴在一块。   “这就不行了?”他一点儿也不客气,这时候也不忘了调侃:“这点程度,应该不够你好色的吧。”   “谁不行了?”寄望舒被人瞧不起,心中顿时燃起一把名为胜负欲的火。可是她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毫无攻击性的抬起一只胳膊,绵软无力地扬手作势要挥向嘴上不留情的少年。   细腕倏地被人捉住,顺势将她往侧方一带,那人一手轻轻托在她身后,缓缓带着她仰面躺倒在榻上。   归不寻悠然撑着脑袋,侧身瞧着狐狸软趴趴的样子,挑挑眉:“让本座看看你有多行。”   说着,他依然没有打算给嘴硬的狐狸留太多时间来反驳自己,低下头又将她的唇含住,一手握住寄望舒无力瘫在脑袋旁边的手,徐徐张开五指,从她的指缝间钻过,缓缓扣压在床上。   少年魔尊的动作越发熟练,他已经可以灵活自如的掌控身下人的气息,每次都把吻加深到寄望舒难以喘息的地步,才勉强给她留出一点缝隙供她汲取氧气。   如此往复,寄望舒被他吻的七荤八素,神智都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归不寻伏在自己耳畔,嗓音清澈低沉:“继续努力,有待提高。”   寄望舒:“……”   -   清晨第一缕光线透过窗纸洒在少男少女的身上。   昨晚两人不知道纠缠到何时才入睡。   寄望舒早早就觉得头脑昏沉,加之归不寻吻的舒服,睡意很快席卷而来。   她应该是先于归不寻一步入睡的吧。   想起昨晚令人面红耳赤的荒诞经历,寄望舒没来由的红了耳根。   归不寻的温度仿佛都还留在她的唇间,那个由生涩渐渐娴熟的吻,把她的理智掠夺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寄望舒差点以为自己要在昨晚……   可他……好像并没有要进一步的意思。   寄望舒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全是归不寻意乱情迷、摄人魂魄的俊脸。   救命。这小子昨晚真的很欲。   谁懂啊!   寄望舒比归不寻醒的早一些,现下狼崽还乖乖躺在她身侧,鼻息均匀,呼吸声不轻不重,似乎正熟睡。   她悄悄侧过身子,想趁那人还没醒的时候,再仔细瞧瞧这副勾人魂魄的容颜。   长眉舒展,睫羽簌簌,连入睡之时都显得神色淡然温润。   顺着笔挺鼻梁向下,寄望舒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红润薄唇上。   想起昨晚就是这张唇,把自己的魂都给吸走了,连带着里头的贝齿玉舌,全都跟成了精一样,那么会亲。   ……   寄望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将被褥向上拽了拽,掩住半张脸,却又觉得不解气,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那张不安分的唇,权当报过仇了。   正要缩回手时,却突然被人钳住了手腕,对面那人倏地睁开狼眸对上她的视线,颇有一种当场捉住干坏事的小贼的得意。   寄望舒讶然:“你早就醒了!”   归不寻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这头一带,贴近道:“知道有人喜欢偷看,给她个机会看看仔细。”   末了,他扬了扬眉,笑道:“怎么,害羞了?”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放过我吧!!!只是脖子以上的描写啊!!!!你不要自行脑补了呜呜呜呜呜 第26章 鹿鸣镇   ◎非亲非故,我干嘛要牵你的手◎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寄望舒一边小声嘀咕着, 一边默默把脑袋往被褥下面埋了埋。   不能再亲了,再亲,就不礼貌了。   这种荒唐的放纵, 一次差不多就够了。   不然之后再看见归不寻, 她得多尴尬啊。就算是现在,归不寻讲话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对翕动的唇瓣上。   一翕一合, 唇红齿白, 看起来温润儒雅的像个不谙情.事的禁欲公子。   鬼知道这个禁欲公子昨天晚上如狼似虎的缠.绵有多撩人。   她甚至有种错觉, 自己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经历了一场荒诞的一夜情。   寄望舒轻轻晃了晃脑袋, 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就当做了个梦吧。   “也是,”归不寻若有所思, 赞同道, “昨晚问我‘不亲了吗’的时候, 确实不太害羞。”   寄望舒:“……”   现在回炉重造还来得及吗?   早知道昨晚就不该贪杯, 喝那么多酒。   狐狸脑袋越埋越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腕上的力道忽然卸下,归不寻不打算继续逗她取乐, 松开手坐了起来。   “别躲了, 起来试试。”   寄望舒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警惕地瞥向归不寻, 心里悄悄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试试什么?   难道昨晚……   真的只是预热??   现在才要开始正戏?!   不行不行!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就算他是真心的也不行!   寄望舒飞速裹紧被子弹起身来, 咻咻往后挪动, 一下子跟归不寻之间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眼看离床沿不剩多远。   “我警告你啊, 小孩子不要胡来!这种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知不知道?”   她语重心长, 谆谆教诲, 可归不寻丝毫不领情,自顾自朝她的方向逼近。   寄望舒有点急了:“你怎么不听话呢?姐姐这是在教……啊!”   光顾着和归不寻保持安全距离,全然忘记了自己早已经退到床沿边上,无路可退了。   狐狸话说到一半就向后仰跌下去,惊呼出声。   下一秒,腰间便多了一只紧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托住失去平衡的寄望舒,将人从床沿边缘捞了回来。   等寄望舒坐稳当后,归不寻另一手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眉心,狐狸愣怔在原地,只觉眉间温热,似乎有一股暖流汇入其中。   幽蓝色的光点在狐狸额前淡淡闪烁了几下,随后熄灭了光芒。   “我说让你试试灵力,看看能不能施点小法术来。”归不寻认真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寄望舒悬着的一颗心忽然落地,可心里却还有点空落落的惋惜感,似乎有些失望。   原来是试这个啊,她还以为那什么呢。   归不寻顿了顿,挑眉故意问她:“对了,你刚才说,我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事?”   寄望舒:“……”   寄望舒:“咳咳,就是,呃……”   “嗯?”   “啊哈!我们来试试哪个法术呢?”   -   一整个上午,两人都窝在屋子里面,寄望舒苦练初级咒术,归不寻手把手耐心指点。   直到晌午,临近饭点,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午膳敲响了房门,寄望舒应用的最熟练的咒术还是离蛟教给她的清洁术。   吱呀——   得到房客应允,店小二用足尖轻轻踢开房门,看清楚屋内景象后,瞬间睁大了双眸。   桌台床榻被褥地板,简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光洁的几乎能把窗外的阳光也折射回去。   他呆呆地望向端坐于扶椅上的魔尊大人,又环视一圈焕然一新的陈设,默默思量一番,顿时心下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魔界至尊作为吗!   竟然是如此这般的体恤民生,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操持!   店小二把饭菜搁置在桌案上,热泪盈眶地跪地行礼:“今日能得尊主恩惠,小的此生难忘!”   归不寻只手扶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望了望寄望舒,后者指尖还有刚刚施过清洁术而未泯灭的微光:“还是感谢她吧。”   寄望舒也不客气,嘿嘿一笑,冲着即将转身道谢的店小二摆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你们酒楼需要打扫吗,我也可以喔!”话语间甚至还挺自豪。   归不寻:“……”   店小二感激涕零了片刻,谢绝了尊主夫人的好意,忽然想起还有正经事情没有交代,立刻正色:“楼仙君托小的给尊主和夫人带句话:他在飘云谷等候二位。”   归不寻沉思片刻,兀自点点头,示意店小二下去。   某只只会清洁术的狐狸自得其乐的坐在床边,悠哉悠哉荡着脚,眨巴眨巴眼睛,正思考着一会去到飘云谷,是不是就能体会到亲手触摸云彩的感觉了。   -   飘云谷地处于噬魂幽谷东边,是一个整日云雾飘渺,烟雾缭绕,如梦如幻似仙境一般的悬浮岛屿。   归不寻在儿时经常被老魔尊带去那里看日出、观日落,领略自然的无限壮丽逶迤。   其实他只是顺带捎上的,主要是老魔尊想和白凤凰独享二人世界,但是白凤凰坚持要带娃。以至于每次归不寻懵懂的睁着大眼睛惊讶于壮阔的景色时,身旁的老魔尊都瘪着嘴斜着眼,默默思考自己一脚能不能把这个小东西踹到飘云谷下面去。   归不寻这次没再耍心思,骗寄望舒步行着去。他一手扶住狐狸的腰,顷刻间,客栈的房间内只剩下一缕黑烟悠然飘散。   寄望舒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面前的景观就从光洁亮丽的陈设变为开阔无垠的云天。   两人此刻身处云海之间,橘光瑰丽,将飘云都染成温柔的颜色,犹如天外之境,美得不可方物。   向远处望去,是一览无余的山辉川媚,正午的骄阳藏匿于云雾之间,原本烈火般的性子反倒一下子羞赧起来,余光和和煦煦映在两人身上,暖暖的。   微风拂起归不寻发梢,他背对暖光,整个人都笼上一层淡淡的暖色,眉眼舒展,望向寄望舒的神色都温柔几分。   “走吧。”他伸出手,轻声道,“把……”   寄望舒正瞧他瞧得出神,这会儿行动不过脑子,下意识地将手搭在那人掌心。   归不寻愣了愣,又多看了她几眼,没再说下去,顺着她的动作牵着她的手徐徐迈开步子。   穿过一片云雾,飘云谷的真面目才渐渐显露出来。如其名,内里真真的是一座山谷。   楼弃就站在谷口静静等候两人的到来。   当楼弃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寄望舒条件反射一般,立马缩回了握在归不寻掌心的手,还心虚的睨了他一眼,又转过脸看了看楼弃。   后者面上笑容依旧,似乎并未注意到方才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掌。   寄望舒悄悄舒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若是让旁人瞧见亲密举止,就是莫名有些不自在。   况且,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归不寻要向她伸出手来。   明明不是那种关系,这么亲密合适吗?   掌间的温热抽离,归不寻身形顿了顿,偏过头去静静望了寄望舒一眼,嘴角忽的染上一点笑意,很快又掩盖下去。   “二位终于来了,”楼弃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他一如既往地对两人笑了笑,继续道,“以面色来看,二位昨晚应该睡的不错。”   一听见“昨晚”二字,寄望舒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裙摆,很快又松开。   归不寻则是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眸。   楼弃这人……似乎话里有话。   “走吧,”楼弃忽然正了神色,语气都正经几分,“带你们去个地方。”   两人跟着楼弃深入谷底,四周的云雾渐渐散去,光线也越来越暗,明媚之色很快被幽暗之境替代。   寄望舒谨慎小心地观望四周,耳畔偶尔有阴森可怖的低鸣声传来,她不由自主的靠近归不寻走着,小手紧张兮兮地拽住那人衣摆。   归不寻察觉到身侧有动静,低头望见那只无措紧张的手,再看看狐狸紧绷的神情,坏心思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微微俯身,贴近寄望舒耳侧,趁那人偏着脸查看旁边事物,悄声低唤一声。   “啊!”寄望舒被吓得不轻,还以为真的有恶鬼缠身低鸣,一下子喊出声。   归不寻离她太近,这一声颇有气吞山河之势,险些把他的耳膜震破。   啊!——啊!——啊!……   整个幽谷内回荡着寄望舒的惊叫声。   归不寻揉揉耳朵:“……”   寄望舒:“……”   楼弃闻声回头,愣了愣,笑出了声。他没多说什么,回过身去继续前进。   “你干什么!”寄望舒气急,压着声音怒道。   “就是想问问你怎么不牵我的手了。”归不寻一脸无辜。   “?”寄望舒微微一怔,语气顿时缓和不少,“我跟你非亲非故的,牵你干嘛?”   “这样啊,”归不寻耸耸眉头,揶揄道,“那刚才我只是想让你拿点水出来润润嗓子,你为何要拉着我的手不放?”   寄望舒:“?”   寄望舒:“!”   寄望舒:“……”   好丢撵啊。光顾着欣赏被橘光笼罩的美人颜了,压根就没注意到归不寻后面还有话没说完。   手中攥着的衣摆忽然被人扯去,寄望舒心中一紧,顿时,仅剩的一点安全感也消散一空。   下一秒,熟悉的温热感又将她的手掌包围。   归不寻轻轻牵起她的手,握在掌间。   “这么胆小,勉为其难借你牵一会吧,别弄皱了我的衣摆。”   小狐狸受宠若惊地抬头望着少年魔尊,归不寻的形象仿佛一瞬间又变得高大了起来。   “就是这儿了。”   两人顺着楼弃的方向望去。   谷底漆黑不见五指,只有微弱的荧光闪烁。在深不可测的地方,似乎隐约亮起无数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三位不速之客。   归不寻感觉到掌间的小手抓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一上午,我好慢 第27章 鹿鸣镇   ◎獠牙显露的样子也很可爱◎   藤蔓丛生, 绿苔遍布谷底,阴暗潮湿的环境让寄望舒略略感到不适,再加上那几十双若隐若现的眼睛, 将此处的氛围烘托的更加渗人了。   感受到掌中的手不自觉地越抓越紧, 归不寻指尖稍稍用力捏了捏狐狸的小手,偏头对上她惴惴不安的目光。   长睫扑簌,他冲她眨了眨眼。   归不寻的面庞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寄望舒瞧不清楚他的神色, 可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道, 还是没来由的让她安心。   安抚好寄望舒的情绪后, 归不寻仔细观望了一番四周。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几乎很难看清楚三人此刻所在的位置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   噌。   黑暗中顿时亮起一团幽蓝色的火光,勉强能够几人看清谷底的样貌。   瞥见这火光的颜色, 寄望舒原以为是楼弃在运输灵力, 无意间抬眸, 却发现这团幽蓝火焰竟出自归不寻之手。   她稍稍有些困惑。   按常理来说, 这种颜色的灵力似乎只在青云门那群修士以及楼弃身上见过,照这样推理的话,应该是修士或是仙人施法之时才会显现幽蓝色的光焰才对。   可为什么归不寻……   他平日里使用的不都是赤黑之焰吗?   不远处的楼弃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他并没有显现出惊讶的神色, 甚至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是淡淡的朝这边望了一眼.   很快, 素衣仙君掌间也亮起一团幽蓝火焰, 整个谷底瞬间又明亮不少。   这时寄望舒才终于看清楚,四周的石壁上划满了尖利爪牙留下的印记, 不深不浅, 却十分明显。   这里应该是许久不见天日, 也没有光线照射,所以石壁上除了痕迹外,长满了苔藓。   仔细观察,似乎有一部分苔藓被什么动物啃食过。   “楼仙君……”寄望舒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弱弱的,刚好只够三人之间听见,她生怕音量再稍大一些,就会刺激到谷底深处的不知名生物,“你带我们来这里是要看些什么吗?”   即便点了光,谷底的氛围也还是太过于压抑。   她有点儿怀念外面云雾飘渺的开阔景色了。   “嘘——”   楼弃食指抵在唇间,可惜为时已晚。   纵然寄望舒的声音已经极其微弱,可在谷底还是显得异常清晰。   深处那群警惕的眼睛瞬间被点燃,顷刻间如潮涌般倾斜而出,伴随着巨大而低沉的声响冲向三人。   直到被他们团团包围在其中,围堵的水泄不通时,寄望舒才瞧清楚究竟是什么生物的眼睛能在黑暗中那么亮。   一个个头顶硕大鹿角,身着破衫布袍的孩童,小脸上布满了灰尘,却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   他们之间有男孩,有女孩。最小的看起来还是婴儿大小,需要稍大一些的孩子抱在怀中;最大的也不过与少年体型相仿,跟寄望舒的个头差不多高。   只是,在这群孩子之间,有一人显得与众不同。   ——站在众人之间身材最为结实的那个少年,眸子中的敌意最为浓重。他抻开双臂将几名年纪尚小的孩童挡在身后,压低了眉眼,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归不寻严肃脸的五分传神。   他的头顶并没有那对鹿角,反倒是警觉的竖立着一对灰蓝色的绒耳,直挺挺的,似乎能从耳朵的状态看出他此刻正处于防备心理。   是小狗吗?   那对耳朵,像极了寄望舒平时经常见到的竖耳大型犬。   三人站在中间,谁都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地观察着外围孩子们的情况。   大一些的孩子们护着小一点的孩子在身后,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寄望舒与归不寻,更有甚者大着胆子,稍稍靠近些嗅着两人身上的气味。   此时再对上那些明亮的眼睛,寄望舒却没有了方才那般害怕,反而还有点想要与他们亲近。   小鹿孩儿们看起来都有些懵懂可爱,她望着那一排排参差不齐的鹿角,不由得想起了小鹿斑比故事书。   那些靠近的大孩子们只是草草嗅了嗅气味,马上便又退回到一开始的安全距离,似乎是在等候他人的指示,否则不敢轻举妄动。   静谧的氛围突然被低处一声小奶音打破——   “鹿、鹿——”   只见孩子中间钻出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奶娃,头顶的鹿角都还未成形,处在鹿茸的阶段。他伸开双臂直直朝着楼弃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   寄望舒瞧着他走路的模样,胖嘟嘟的身形微微前倾,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迎面倒下,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扶他一把。   “别动!”犬耳少年眼疾手快拎住小奶娃的后衣领,赶在寄望舒靠近之前轻松将人提起,交给身后另一个少年。   自始至终一套动作下来,犬耳少年的视线都死死盯在三人身上,分毫不曾转移。   寄望舒的举动让他眸中敌意更浓,露出犬齿朝着她的方向低声嘶吼。   寄望舒愣在原地,不敢再有所动作。   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她不免有点儿委屈。   但转念一想,或许就是这样强烈的戒备之心,才能将这群鹿族孩童们保护的毫发无损吧。   领头的老大摆明了态度,其余孩子们也纷纷跟着犬耳少年同仇敌忾,虽然他们的面相看起来还是十分稚嫩可爱,甚至有点笨拙的努力装成凶狠的模样。   这该怎么缓和他们的情绪?   只是稍有些动作,那低吼声便要强上几分,三人几乎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才能维持现状。   寄望舒默默抬头望了归不寻一眼。   好像强来也不太合适,即便是现在制服了这群小子,恐怕后续工作也会很难展开。   她再次看向参差不齐、微微摇晃着的大片鹿角。   没猜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上次小贩所说的,鹿鸣镇每逢月圆便要被妖怪掠走的婴儿们吧。   她不禁叹息。   居然有些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突然,另一声低吼响起,与犬耳少年的嘶吼发音方式近乎一模一样。   那声响……似乎就在耳边。   寄望舒不可置信的抬眸,她能感觉到一旁楼弃的视线也追随了过来。   归不寻此刻的神情与犬耳少年如出一辙,獠牙显露,眉眼狠狠向下压着。唯一不同的就是,归不寻的脑袋上没有那一对绒耳。   寄望舒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   她倒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点儿可爱。   果然狼崽也算半个犬科动物,发个狠都跟撒娇一样,甚至有点想揉揉他的发顶,看看被安抚的大型犬会是什么表情。   犬耳少年闻见这声低吼,不禁怔了怔,眸中流露出几分讶然。   他的视线不由得在面前这个同类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绒耳向后背了背,尖牙也缩回去几分。   迟疑片刻,绒耳间却忽然被一只大手侵占,犬耳不自然的抖了抖。那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竟然没来由的将他的脾气消去了一半,炸毛的小狗也变得温顺了起来。   寄望舒站在后方看得出神。   这不就是大狗狗安抚小狗狗的第一现场吗?   好有爱。   甚至有点想磕。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归不寻温声开口。   犬耳少年抿了抿唇,似乎不想承认自己被人驯服的事实。   身后的尾巴却摇的欢快。   寄望舒:“……”   犬耳少年:“……”   楼弃:“噗。”   犬耳少年气急败坏的用手扼住身后的尾巴,咬牙答道:“妖怪抓来的。”   “那,妖怪呢?”寄望舒忍不住插嘴。   现在的氛围已经不似先前紧张,老大开口后,鹿族孩童们也明显松下劲来,方才路都走不稳的小奶娃再次向楼弃奔去。   旁人倒也没再拦他,任由他扑进楼弃怀中,在被那人宠溺抱起,搂在怀里逗乐。   “妖怪把我们关在这里就走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跑?”   此话一出,犬耳少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跑?你也不看看我们这些人怎么跑,能跑去哪。”   寄望舒默默以手掩唇,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一群孩子,别说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就算是挡在他们身前的大孩子们,多半也都还是半人半兽的形态。   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灵根筑建的并不稳固,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好好启蒙过。   否则应该是可以像其他鹿族人那样,将兽形完全隐匿起来才对。   “那……”寄望舒小心翼翼思量了一番才再度开口,“你们都离开家多久了?”   “……”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年纪大一些的,面上都染上浅浅愁容,但很快就烟消云散;年纪小的那些,还只知道抓紧大孩子们的衣摆,懵懵懂懂地望着哥哥姐姐们,仿佛根本不明白“家”是为何意。   “不妨先将他们带回去,再做打算吧。”楼弃沉默许久,这会儿终于开口提议。   归不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犬耳少年的肩膀,旋即回头应下楼弃的提议。   三人达成一致,迅速便开始安排周转起来,大大小小的孩子被井然有序的带出谷底。   起初犬耳少年还有些抗拒,闷声不响的缩在阴影中不愿过来。直到所有孩子们几乎都走出了谷底,快活的在姹紫嫣红的霞光之下嬉闹,他的眸中才映出了几分期冀。   归不寻是最后回到谷底去接应少年的。   他缓步走到少年身边,再次抬起温热掌心,指尖穿过少年漆黑的发,用了点力气揉了揉。   “你与他们不同,对吗?”   犬耳少年愣怔抬眼,对上那双琥珀般好看的眸。   “如果你不知道家在哪,就跟本座回家吧。”   归不寻温柔地冲他眨了眨眼:“本座很欣赏你的狼性。”   犬耳、不,狼耳少年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染上了光。   ……   困在谷底的孩子们实在太多,寄望舒被归不寻当场揪起来现学御行术,为另外两人分摊一点负担。   即将术成之时,飘云谷上方的云雾间却忽然出现了几道白色身影。   寄望舒只是堪堪望见那些人熟悉的衣摆款式,心里就开始暗道不妙。   行无祟清冷的嗓音回荡在上空。   “孩子们有青云门修士送回,魔界之人最好还是离远一些为妙。”   作者有话说:   狗狗含量超标的一章=v= 第28章 鹿鸣镇   ◎她紧闭双眼,挡在他身前◎   怎么哪都有他?   寄望舒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见行无祟现在已经成为了她最苦恼的一件事, 可偏偏总是能在各种地方机缘巧合的相遇。   连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妖都不肯放过,怎么让人相信他会将这群小鹿妖们平安归还给鹿鸣镇的百姓?   归不寻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小狐狸就一步跨到他身前, 语调中竟然听不出分毫畏惧:“让你们带走?别等会这群小孩儿的灵根全都被人挖没了。到时候一查, 发现是被某位仙君拿去帮自己的爱徒飞升渡劫去了。”   对面现在只有行无祟林婉婉和浮青三人,寄望舒口无遮拦,一股脑将愤懑倒了出来。   从前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 是因为怕死。怕白衣上仙被揭穿, 气急败坏一掌将自己劈死。   可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寄望舒心里头本来就莫名有些烦躁郁结, 正好借这个机会发泄发泄。   反正在场之人除了楼弃, 大家早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从来没人在明面上说出来罢了。   行无祟:“……”   璇玑上仙眉梢微动, 不知想了些什么, 一时间竟也没有反驳。   林婉婉站在一旁, 听着对面狐狸直言讽刺, 心里十分不快。   尽管那狐狸说的是事实,这一点她不可否认。   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女人心里不爽。   林婉婉上前一步,走到师尊身前, 毫不客气的替他反击:“鹿族与修士凡人联姻千百年, 我们自然知晓其生性善良醇厚。取你的灵根左右也不过是因为狐妖奸诈狡猾狐媚惑人, 留着只能是祸害。”   其实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以往她就不是很喜欢听行无祟与她念叨这一套说辞。她觉得这太过于主观片面, 从鹿族人身上就可以看出, 妖魔本性并非极恶。   但是此刻管不了那么多,她就是想把那只狐狸的嘴堵上。   “……”   林婉婉犀利的话音落下, 场面便陷入一片死寂。   寄望舒没有回话。   可归不寻却察觉到, 小狐狸身上似乎在向外渗透一股灵息, 看似沉寂,实际却是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他不禁抿了抿唇,垂眸望向寄望舒的背影。   平日里最是胆小的狐狸,这会儿却身形毅然,气场微妙,甚至光是从身后看她,便能感受到那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怒意沸腾。   这……还是他熟悉的寄望舒吗?   楼弃与青云门三人也很快察觉到寄望舒的异常。林婉婉拧了拧眉,虽然心中奇怪,指尖却还是缓缓攀上腰间佩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不知道寄望舒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原本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灵息,此刻竟然以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形态在空气间流动。   这股灵息似乎能够影响她的心绪,本就烦躁的情绪此时更是火上浇油。   剑光一闪,幽蓝色的剑气将剑身包裹。林婉婉利落出剑,眉目间却不见杀意。   纵使恢复了一尾的功力,这狐妖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眼看局势不妙,旁人却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九尾狐妖在完全体的状态下,一尾便可荡平山河。现在寄望舒寻回了一尾,众人都对她的力量抱有期待。   归不寻指尖雾团微弱散乱,一双狼眸紧紧盯着身前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做好替她挡去攻击的准备。   林婉婉的攻势猛烈,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湛蓝剑尖距离寄望舒眉心便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可寄望舒只是站在原地,甚至阖上双眸,似乎根本不打算做些什么。   浮青默默远观,眼看着小师妹使出全力挥舞佩剑刺向狐妖,不仅那狐妖不做躲闪,就连她身后的魔尊也丝毫不为所动,连半分要动手护住她的意思都没有。   林婉婉的剑法他最清楚不过。   虽至元婴,可她对剑意的领悟能力是一众同期弟子中最为突出的。这一剑若是不躲,这小狐妖恐怕连半条命都留不下来。   那狐妖又只剩一尾功力,就算堪堪躲过这一剑,后面也很难与婉婉抗衡,重伤或许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归不寻为何也不出手?她不是他的手下吗?分明之前在星极崖时还对她百般维护。   难道他真的只是在利用她?   情况危急,眼下小狐妖命悬一线,浮青来不及再做其他考虑。长剑出鞘被小仙君执在掌间,就要飞身上前挡下小师妹那致命一剑。   然而,不等他腾身而起,下方战场便先于他一步有了动静。   只见小狐妖倏地抬眸,平日单纯清澈的眸色此刻被金光侵染,犹如烈焰在其中焚烧。   剑尖将要抵上她额间的那一刻,寄望舒周身泛起与眸色一致的光焰,淡薄却炽烈,仿佛凝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林婉婉手中佩剑震飞,直直坠落云间。   灵息强烈,林婉婉踉跄落地后还后退三步之遥才勉强稳住脚跟。   她一手捂在胸口,内里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刚才被震颤。她能明显感觉到那股灵息袭来的一瞬,自己一向平稳的经脉都被打乱。   先天优越的条件,加之禁术相持,要打乱她的经脉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婉婉一向自傲的眸色中微乎其微的闪过一瞬不可置信,就连风轻云淡的璇玑上仙此刻也都紧锁双眉。   行无祟心知肚明寄望舒此时的力量必定会恢复不少,毕竟九尾一族的力量可怖,他也曾亲眼见识过。   可他没想到,寄望舒竟然短短几天就恢复了这么多,居然连林婉婉都屈于下风。   他本不打算出手,眼下看来,在无动于衷,只怕林婉婉要吃苦头了。   天边蓝光乍现,行无祟双手大开,运出与楼弃先前如出一辙的八卦阵法。   阵法越过林婉婉,直直向着寄望舒逼来。   后者周身的光焰已然渐渐暗淡下去,眸色也在一点一点恢复正常。等她平复神色时,已经快要被阵法卷入其中。   寄望舒杏眸睁圆,愣愣站在原地,似乎才刚回过神来。   霎时间,两道不同光焰一齐抵挡在她身前,一道赤黑如墨,一道幽蓝似火,将八卦阵发死死隔在屏障之外。   归不寻淡淡瞥了一眼楼弃掌间灵力,迅速揽过小狐狸僵硬的肩膀,越过她挡在前面。   “璇玑上仙爱徒心切可以理解,只是本座都还未插手,似乎还轮不到你着急。”   话音未落,那股魔气瞬间势焰比原先高涨了一倍,墨流滚烫炙热,归不寻掌间稍稍前倾,八卦阵发霎时间破碎,化作一缕灵息卷入云雾间。   行无祟的眼神更深邃了几分。   “我只要带走孩子。”   归不寻扬眉温声:“不给。”   行无祟:“……”   寄望舒能望见光风霁月的仙人,此时被气得额角青筋都紧绷。   行无祟好像要放大招了。   刚才那股子无谓的勇气瞬间消散一空,小狐狸又变成了那副胆小的模样。她轻轻拽了拽归不寻衣角:“我们赶紧带着孩子们走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寄望舒忽然只觉得身侧强光骤现,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眯起眸子用余光望去,却看见林婉婉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行无祟身边,而后者双臂之间竟幻化出无数飞剑,每一柄利剑的剑尖都朝向她与归不寻所在的位置。   大概那人只要动动手指,下一秒,这些利剑就会将自己刺成个筛子。   寄望舒:……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啊啊啊小心!”她一边紧闭双眼因为惧怕而胡乱嚎叫着,一边迅速绕到归不寻身前,背对着万千利刃,企图替他挡去这一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寄望舒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何德何能,居然企图螳臂当车。   突然被人环抱住腰身,归不寻不自觉地睁了睁狼眸。   赤黑凝雾顷刻间在两方之间凝成坚硬磐障,而凝障之人却受宠若惊,将所有思绪都倾注在紧紧挡在自己身前的小狐狸身上。   好一阵子都没受到万剑穿心的感觉,寄望舒缓缓抬起头来,却迎上一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眉眼。   周边因为对峙而刮起的飓风似乎都隐匿了声迹,只剩下一这双柔情似水的含情眼,温柔遣倦将她卷入其中。   明明一手正在施展六界之中鲜有人及的法术,那人却还能云淡风轻的笑望怀中人,抬起修长指尖轻轻点在狐狸眉心。   归不寻平日里温热的体温,此时却显得有些冰凉。   清冷的触感点在额间,点醒了小狐狸一颗混沌的心。   归不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她做出这个举动了。   若是起初寄望舒还有些抵触,只觉得他在拿自己逗趣。   现在她便是彻彻底底的习惯了这个动作,甚至还有些留恋。   每每额间感受到那人指尖微弱的力度,寄望舒总有一种浑身脉络被打开的舒畅自在。   噌——!   耳畔隐约传来剑锋相撞的声响,飓风呼啸也渐渐弱了下去。   寄望舒闻声回头,行无祟身前无故多了一道素白身形,正持着佩剑与他死死相抵,幽蓝色的剑气裹挟一身。   林婉婉站在那两人身侧,视线紧张地游离于二人之间,一如上一回在星极崖那般不知所措,根本无暇再顾及寄望舒等人。   “你们快走!”浮青咬紧牙关,从齿缝间嘶吼出这句话。   寄望舒不禁讶然,楼弃与归不寻对视一眼,迅速施展法术将身后一群看呆了的孩子们笼在其中。   “走了。”归不寻拽过狐狸的手,打断了她停留在浮青背影上的视线。   热热闹闹的飘云谷上空很快就只剩下了青云门三人。   “浮青。”行无祟余光追随消失的魔界众人,第一次对弟子产生杀意,凤眸怒睁。   浮青瞥见狐妖等人已经离去,心下松了一口气,掀起眼皮冷冷对上行无祟的目光。   “弟子在此,敢问师尊有何吩咐?”   作者有话说:   青云门——修真界内斗第一门派 =v=浮青宝宝有点子小帅 第29章 鹿鸣镇   ◎尊主真是太行了◎   飘云谷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结, 林婉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如何能够缓和二人此刻水火不容的关系。   “三番五次与我作对,公然忤逆师尊。”行无祟的嗓音低沉, 眼神阴翳, “浮青,这青云门你莫非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受训的弟子腰背笔挺,手中佩剑力道不减反增。   浮青默默瞥了一眼小师妹, 当瞧见她望向行无祟的眸中写满了担忧, 他的神色黯淡一瞬, 旋即更加坚定抬眼:“应当是你德不配位!”   剑身的幽蓝光焰更烈了一些。   小仙君的唇瓣翕动, 一字一顿:“大道无情, 从来都不是像你这样不辨黑白。”   “妖又如何?她没做恶,她分明就该有活下去的权利!”   -   鹿鸣镇内。   霞光染红了半边天, 夕阳隐匿在山间, 圆月已然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枝头。   距离邪祟侵扰还没过去多久, 街头巷尾的行人明显相较于之前少了许多。零零散散的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偶尔有顽皮的孩童嬉闹,很快也被大人们捉了回去。   三人带着几十个孩子降落在鹿鸣镇镇口,闻见声响, 最先出来一探究竟的便是镇口的那些商贩。   鹿茸蜜茶的小贩瞅见熟悉的面孔, 立刻探出身子来瞧个清楚, 确认了真的是魔主和楼仙君后, 立马招呼旁的几人前去迎接。   还没站稳脚跟, 视野里便又出现了一群虎头虎脑的孩子们,个个头顶顶着繁盛或初生的鹿角, 环视周围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与好奇。   “这……”小贩们一时间看傻了眼, 愣愣指着那群孩子们, 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鹿鸣镇已经千百年不曾见过携有鹿角的孩子了。   自从与修士凡人联姻后,镇上便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魔族血统的孩子们往往都会在灵根生长完全之前,学习一门幻形术,这种咒术可以帮助鹿族人隐去硕大鹿角,幻化成凡人的模样。   幻形术乃是青云门中颇有威望的长老研发的新型咒术,起初在鹿鸣镇并不盛行,可久而久之,百姓们渐渐接受了这种思想。不论是修士凡人还是土生土长的鹿族人,都认为头顶鹿角会显得十分怪异骇人。   所以商贩们忽然又见到熟悉却陌生的鹿角,才会表现的如此诧异震惊。   为首的小贩脑子转的稍快一些,最先看清局势,与其他几人小声交谈着:“楼仙君、魔尊大人和尊主夫人同时出现在此处,身后还有这样一群孩子,那八成是与镇上丢失的婴儿有点关系。”   “啊?都丢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能找着?”   “那不然呢?总不能是魔尊和尊主夫人连夜生的吧……”   众商贩:“……”   几人忽然抬眼,小心翼翼的望了望风流倜傥的少年魔尊,以及他身侧神态略显疲倦的女子,瞬间脑内浮想联翩,一时间没眼继续看下去,匆匆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是谁悄声说道:“别说,看这样子,真有可能。”   “咱们尊主真是太行了!”   “……”   一旁拥有高阶兽形状态,所以听觉异常敏锐的三人:“……”   还能再大声点吗。   “咳。”楼弃忍俊不禁,掩唇轻咳一声,替身旁“很行”的两人缓解一下尴尬,“诸位,可否带我们去往镇上丢失孩子的门户?”   “能能能,几位跟我们来就好。”楼仙君发话,小贩们顿时收了声,一本正经地带起路来。   楼弃与商贩们熟络些,带着孩子们走在前段。归不寻与寄望舒自觉留在队尾断后。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寄望舒望着那张漾着浅笑的面庞,那天情迷意乱的场面便全都翻涌出来,一幕一幕在脑中放映。   再加上方才商贩们无意间揣测的胡言乱语,小狐狸瞬间联想到了更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倏地红了耳根,匆匆别过脸去跟上孩子们的脚步。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用冰凉的手背贴在滚烫的脸颊上降温。   这都说的什么话,臊死人了。   什么行不行的……   寄望舒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贪图小便宜,强行和归不寻绑定cp的做法,这下子是说都说不清楚了。   墨袍轻轻随风飘动,归不寻并没有立刻追上去。   嘴角的笑意因为狐狸的局促而加深,他静静驻足原地注视着寄望舒羞赧的背影片刻,直到笑弯了眉眼,才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迈开修长的腿大步跟上人群。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三人跟随着商贩,挨家挨户的将失散多年的孩子们送回到父母手中。望见孩子的那一刻,所有父母无一不是热泪盈眶,欣喜万分,嘴中似乎除了千恩万谢就再也没有别的话语可言。   庞大的孩子队伍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暗淡,明月高照,众人才终于将最后一位小鹿娃交付到生父生母手中。   轻缓替最后一家门户合上房门,寄望舒深深的吐息一口气。   这一路,几乎将整个鹿鸣镇走了个遍,白天又耗费了那么多精力跟林婉婉交手对峙,寄望舒早就已经饥肠辘辘,浑身乏力。   小贩们眼瞧着任务完成,正打算离开,回身却发现几人身后还站着一位小少年。   那少年紧抿着唇瓣,一声不吭,垂眸望着地面,发间一对绒耳垮垮的耷拉在两侧。   “这怎么还剩一个?我记得就是这么多户人家啊。”其中一个小贩挠头疑惑道。   而且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是鹿族。   “这位是……”楼弃话说一半,忽然停住,望向归不寻浅浅一笑。   归不寻:“是本座选中的人。”   少年的绒耳瞬间支楞起来,紧绷着,一对狼眸因为诧异和惊喜而泛着光泽。   寄望舒温柔地揽过少年肩膀,将人从身后轻轻推到到众人面前去,把他当做小弟弟一般揉了揉脑袋。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叹:“如此一表人才,少年英姿,方才是我们几个眼拙,原来这位才是尊主与尊主夫人的儿子啊!”   寄望舒、归不寻:“……?”   -   最后一户人家距离客栈的位置隔了很远,几人晃晃悠悠游荡许久。   寄望舒的肚子早早的就开始唱起了空城计,正巧路过一家饭馆,几人便坐下点了一桌子菜,权当是劫后偷闲了。   尽管被别人接纳,狼耳少年心中有些欢喜,但因为鲜少与人接触的缘故,他此刻还是十分拘谨。   楼弃默默瞧着他局促不安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紧张什么?以后就是魔尊的部下了,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了。”   少年望着面前这位素衣仙君,眼神中漾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片刻后,少年原本躲闪不自在的神情便放松下来,尽管还是沉默寡言,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拘束了。   寄望舒好奇问道:“你叫什么?”   一路上跟来,都还不曾问过他的名姓。   一对绒耳簌簌抖了抖,少年深吐一口气,低声道:“……归离。”   “归离?”寄望舒尾音上扬,不由自主的看向归不寻。   这俩人都是小狼崽子,居然还是一个姓,该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莫非是归不寻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归不寻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无情打破某只狐狸发散的思维:“我是独生的。”   寄望舒:“嘁。”   没意思。   后来寄望舒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上菜的店小二打断了。饥肠辘辘,她也无心再问,招呼着几人动筷子一同饱餐一顿。   “对了,楼仙君,”寄望舒小嘴塞的鼓鼓囊囊,突然含糊不清的开口,“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修成仙人呢?”   楼弃手中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瞬,他很快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天命要我守着鹿鸣镇吧。”   “哦……”寄望舒也没多想,心思全扑在香喷喷的菜肴上。   虽然还是尝不出味道来,但好歹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嗅觉,能大饱鼻福也很满足了。   桌面上离她最近的一道菜就是糯米藕,虽然品色看起来比莲华殿小厨房做的还是差远了,但寄望舒一点都不挑剔,连最后剩的一点儿汤汁都没剩下。   香甜涌入鼻腔,光是闻着,再配上藕片中间塞入的黏软糯米的口感,寄望舒就能想象出有多好吃了。   楼弃忽然笑道:“魔尊到真是了解夫人的喜恶,难怪方才要亲自屈尊布菜。”   归不寻默默瞧他一眼,复而望向满足的咂着嘴的狐狸。   后者闻声一愣,舌尖还停留在唇瓣上将残留的蜜汁舔舐干净,却突然迎上了归不寻温和的视线。   好像刚才真的是他将这道菜布在了自己面前,若非楼弃这番提醒,她都没往心里去。   印象中,似乎只在莲华殿尝过一次糯米藕,当时大约只是无心提过一句自己爱吃,只可惜食之无味。   没想到归不寻竟然到现在还记得。   身旁还有别人看着,尤其是归离那双直勾勾意味深长的眼睛盯着自己,寄望舒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谢、谢谢尊主。”僵硬地吐出这句,她又转头对楼弃道:“楼仙君就别调侃我们了,我只是尊主的部下而已。”   归不寻的眉梢微微跳动一瞬。   两人的微妙神色却都被归离尽收眼底,小狼崽绒耳竖起,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角掩去笑意。   “是我失言,寄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楼弃笑笑,随后便正色道:“听闻二位要前去寻找八大上古遗物。”   “鄙人有幸在游历六界之时探得一些便捷之道,不知二位是否介意让鄙人为你们带路一程?权当是替鹿鸣镇的百姓们报答尊主的救命之恩了。”   寄望舒担忧道:“楼仙君若是跟我们走了,万一邪祟又侵袭了呢?”   “大可放心,行事之人近期不敢再轻举妄动。”   -   青云门后山脚。   一道黑影匆匆忙忙在林间穿梭,神情紧张,对周围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十分警惕。   林婉婉身披乌黑斗篷,怀中不知揣着何物,足下生风般行进。   她甚至不敢使用御剑飞行,生怕惊扰了那些个精明之人。   白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缓和行无祟与浮青之间的师徒关系都废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她现在要这般鬼鬼祟祟潜夜出行。   “别动。”   冰冷的嗓音骤然在耳畔响起,如同刺骨凉水灌入耳膜,激得林婉婉整个人都颤了颤。   细嫩修长的颈间此刻寒光闪闪,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死死抵在她动脉上。   “如果想活命,现在就转身回到你应该出现的地方。”   “你若再动那些心思,即便是灰飞烟灭,我也会让你来一同陪葬。”   作者有话说:   归离(眯眯眼)(意味深长地笑):磕到了。   楼弃(眯眯眼)(意味深长地笑):尊主到底行不行?   归不寻(隐忍)(拳头硬了):五秒之内,速度滚。 第30章 元空古境   ◎何时报喜比较合适?◎   噬魂幽谷。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这里半月有余, 再回到噬魂幽谷,寄望舒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场连绵不绝的大雪也不见了踪迹,噬魂幽谷像是变了个模样, 绿植丛生, 竟然有了些许盎然生意。   “尊主。”   谢无霜像是早就知道几人要回到此处,早早静候在修罗大殿前。   她向魔主身后扫了一眼,除了寄望舒以外, 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   寄望舒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归离和楼弃, 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简单的介绍两句, 就听见谢无霜礼貌却没什么感情的嗓音:“诸位请随我进殿。”   众人一齐进入大殿, 归不寻简单和谢无霜交代了几句有关归离的安排, 谢无霜神情严肃,一一认真记下。   寄望舒在一旁听着, 归不寻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小狼崽留在噬魂幽谷, 由谢无霜照顾。   她偏过头去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归离, 忍不住问道:“你……不打算带着他一起吗?”   “嗯, ”归不寻停下来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身材精瘦,有些单薄的归离, “他还小, 留在噬魂幽谷是最安全的。”   “……”寄望舒抿抿唇, 没再说什么。   归不寻说的是对的。   归离年纪尚小, 寻宝之途存在太多未知数, 路程艰险,虽然她不忍狼崽在噬魂幽谷继续感受孤独, 但眼下确实只有这个安排才是最优解。   “再者, ”归不寻挑眉笑看她一眼, “保护你都已经够费劲的了,还想让我再多带一个?”   寄望舒:“……”   小狐狸自知理亏,瘪瘪嘴轻哼一声。   谢无霜默默站在一旁听者自家尊主与狐妖打情骂俏,心中不禁暗自感叹。   尊主这回恐怕是真的动心了,她还从没见过他在老魔尊和公主之外的旁人面前以“我”自称过。   自降身份与媳妇平起平坐,还真是得了老魔尊的真传,以后应该也会是个疼老婆的崽吧。   谢无霜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还是公主教导有方,这下子终于可以给老两口递去传音香报告喜讯了。   等归不寻和寄望舒聊得差不多了,谢无霜才走上前,先喊来仆从将其他三人带到偏殿坐下,等待用膳;再跟随尊主回到正殿商榷事宜。   谢无霜:“近日魔界边境的蛇族似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的互动范围已经开始慢慢向中央渗透。”   离了寄望舒的视线,归不寻面色瞬间严肃许多:“你继续观察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只是……”谢无霜犹豫片刻,继续道,“一直暗中观察不作为,万一蛇族得寸进尺,真的动了心思……”   “那你就带着本座麾下的十万将士把他们灭了。”归不寻语调轻松,仿佛灭去一族只是举手之劳。   “……”谢无霜静静望着他。   归不寻这才收了收神色,认真道:“蛇族野心勃勃,总会有这一天的。如果势头不对,你及时与本座传讯,剩下的都交给本座处理便好。”   “那寄姑娘呢?”谢无霜默默朝着偏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隐约还能听见寄望舒活泼的笑声从那儿传来,“尊主不是还要带寄姑娘寻回八大宝物,恢复她的八尾灵力吗?”   归不寻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沉默半晌,他温声开口,语调轻柔:“等到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本座信她,也信自己。”   谢无霜:“属下什么时候向老魔尊和公主报喜比较合适?”   归不寻:“……咳。”   归不寻:“暂时先不要同他们提及此事。”   他还不想这么快遭受爹妈的轮番轰炸攻击,还有即将到来的浮夸的庆贺仪式。   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   谢无霜若有所思,却还是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利落行礼应下后,眼神暧昧的瞥了一眼偏殿的方向,又回过头来瞧瞧情窦初开的小魔主,颇有一种长姐看到小弟终于拐到了弟媳的欣慰。   不知不觉,归不寻已经从当初那个不务正业的顽皮少年,长成现在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魔界之主。   谢无霜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她既是他最忠诚的下属,也是陪伴他最久的家人。   “尊主长大了呢。”她笑道。   归不寻一愣,随后也扬起唇角,浅浅笑了笑:“多亏无霜姐姐照顾。”   -   收整一顿后,归不寻将归离托付给谢无霜,众人在大殿前告别。   微风轻拂,夕阳正好,洒在众人身上暖暖的。   可寄望舒却忽然有点留恋这里。   回到噬魂幽谷的那一刹那,她仿佛有一种回到家中的温馨和熟悉。她本来以为至少会在莲华殿住上一晚再启程,却没想到归不寻这么迫切的要去寻宝。   不过想想也是。连连吃瘪,甚至还门派内斗,恐怕青云门那个人比他还要急。   寄望舒掰掰手指算了算。   现在是恢复了嗅觉,再有两件宝贝,就可以连味觉也恢复了。   她不贪心,只要能尝到美味佳肴就已经狐生满足,旁的那些宝物就不打算和归不寻抢了。   这头寄望舒正偷偷摸摸打着算盘,那头归离被归不寻轻轻推到谢无霜身边。   小狼崽与谢无霜相顾无言,沉默半晌,谢无霜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归离抿抿唇,似乎心理斗争了许久,最终憋出几个字来,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无霜姐姐。”   这是归不寻刚才教他的称呼。   谢无霜不禁愣怔,有些恍惚。   少年还未长成,眉目间虽然透着锋芒,却难掩那份骨子里的柔情。   她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初见小魔尊的那一天。   只是归离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一些,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她抬手抚了抚少年的发顶,自然而然将人揽到身侧,丝毫没注意到少年的身形短暂的僵硬了一瞬。   “尊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归不寻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对上寄望舒不舍的视线。   他只是看了一眼,却瞬间就能看透小狐狸对噬魂幽谷的留恋。   修长五指穿过如瀑的青丝,归不寻揉了揉她的脑袋,末了,又替她将额前碎发拢到耳后,轻轻刮蹭了一下挺翘的鼻尖。   “很快就会回来的。”   寄望舒瘪瘪嘴,眉心微微耸起望向归不寻:“真的吗?”   “真的,”归不寻温声,“我向你保证。”   ……   楼弃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众人告别完毕,才拂了拂衣袖:“随我走吧。”   此时斜阳西照,余晖将众人笼在其中,楼弃的素袍也染成了霞光的颜色。   归不寻站在寄望舒身前,对楼弃点点头,转身看向小狐狸。   分明的轮廓在霞光的描摹下更加清晰,甚至在鼻侧打下一片阴影。   归不寻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本想向寄望舒伸出手,定定望了望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手掌握拳背在身后转过身去,轻飘飘道一句“走吧。”   寄望舒最后回眸瞧一眼谢无霜,瞧一眼归离,瞧一眼噬魂幽谷。   没来由的,她忽然害怕这会是最后一面。   轻轻叹息一声,快步跟上了归不寻的步伐。   她不知道的是,身侧的男子迎着夕阳,强烈抑制着左心房剧烈而炙热的跳动。   他动心了。   没来由的。   如果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报恩,报四千年前的救命之恩。   那现在,他的所有选择,所有举动,所有心情便都是心之所然。   他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从何而起,甚至觉得有些突如其来,或许只是某一个细小的瞬间,她逆着光,对他笑。   因为这份情愫,他只想更好的保护她。他希望她能一辈子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他很想昭告六界,很想在别人调侃之时搂过寄望舒的肩膀大方的承认。   可他又会害怕。   害怕自己的身份,会给她引来更多的祸端,更多的心怀不测。   也怕自己能力不足,尚且无法保她毫发无损。   在重识寄望舒以前,他从没觉得自己惧怕过什么,在意过什么。哪怕是闯入青云门,以一敌百,哪怕当时伤痕累累将她带出,他都没有分毫畏惧。   可现在再回忆,他竟然会担心,如果当初出现半点失误,或是晚上半分,也许就无法将她救回。   ……   归不寻抬起眸子,望了一眼夕阳,又望了一眼寄望舒。   五彩霞光已经将小狐狸的心思全然吸引了过去,方才不舍的恋念之情烟消云散。   寄望舒明眸皓齿,眉眼弯弯,小脸上漾着笑意,正指着天边云彩,拽住归不寻的衣袖,邀他一同欣赏。   “快看!好美啊。”   归不寻的目光不曾从她身上挪开半分。   “嗯,很美。”   -   据楼弃所言,余下七件遗物所在的之处,离三人最近的便是元空古境。   元空古境不似星极崖那般寒风刺骨,也没有变化莫测的幻象。   有的只是一只自闭万年的……铁头鹦鹉。   第一次从楼弃口中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寄望舒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都差点喷了出来。   认真的吗?铁头鹦鹉?   她还金刚芭比呢。   楼弃当时只是笑笑,说,虽是鹦鹉,但上古神兽的威力都是不容小觑的。   三人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拨开林间最后一片枝叶,呈现在眼前的是偌大无垠的空旷场地。   一眼望去,除去一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破铜烂铁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出现。   寄望舒努力辨认一番,似乎能看出破铜烂铁原本应该都是些十分坚韧刚硬之物。   她不禁诧异,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些坚硬之物变成这幅模样?   而且这种伤害,看起来并不是法术伤害,而是物理伤害。   “婉婉!”   前方两个素白身形一闪而过,伴随着行无祟焦急的喊声。   寄望舒两条眉毛几乎要拧成麻花。   怎么又是他们!!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因为世界观设定问题涉及剧透,现在不便透露。但是!相信我,狼崽所有的感情都是对狐狸产生的,不论是恩情还是爱情=3= 第31章 元空古境   ◎狼崽撒娇,这谁顶得住!◎   说来也奇怪, 明明这里望不到边,也没有什么遮挡物。可行无祟和林婉婉的身影却只出现了一瞬,随着行无祟的呼喊声渐渐消散, 两人也不见了踪迹。   别人的事情少掺一脚是一脚, 眼下既然他们二人还没有对自己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干脆就先不去管那么多了。   还是找到上古遗物要紧。   寄望舒抬头看了看归不寻和楼弃,另外两人对视一眼, 齐齐向她点了点头, 三人便拨开枝叶, 踏入破铜烂铁堆叠的地面上。   楼弃走在最前方, 归不寻护在寄望舒身后, 三人警惕望向四周,缓步前进着。   四周安静的吓人。   原先在星极崖的时候, 好歹还能闻见风声呼啸, 而在这里, 连风声也没有, 有的只是靴底与地面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   寄望舒仿佛觉得自己处在一个真空的环境中,没有风吹草动,没有恶劣天气, 甚至……   甚至好像没有天, 也没有地, 就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寂静的令人窒息。   她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片茂密的丛林不见了。   怎么可能?!   他们分明才走出十步不到, 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怎么了?”归不寻察觉到她气息紊乱,心跳异常, 低头询问道。   寄望舒指着他的身后, 嗓音有点颤抖:“那片丛林……”   归不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望了一眼, 又平静地转回来:“怎么了吗?”   寄望舒:“刚才我们穿过的那片林子不见了,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归不寻不解:“什么林子?”   寄望舒愣了愣:“就是,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走过的树林啊。”   归不寻皱了皱眉,很困惑的样子,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伸手将她转过去,温声道:“哪有什么林子,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   寄望舒不可置信地回头又多看了归不寻几眼,可那人神色十分严肃认真,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一个不当心,她被脚下的铜铁绊了一跤,险些仰面摔下去。   归不寻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形,等她站稳后,还贴心的提醒一句:“别看我了,注意看路。”   寄望舒:“?”   难道真的是她出现了幻觉?   寄望舒不信这个邪,快步向前追上楼弃,扯了扯仙君的衣袖:“楼仙君,咱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穿过了一片树林的?你快看它不见……”   “树林?”楼弃尾音上扬,十分困惑的样子,“寄姑娘,我似乎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寄望舒傻眼了:“???”   来真的啊!   这灵异氛围不就一下子给拉满了吗?!   这下她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精神问题了。该不会是那天的暴走后遗症吧?   正出神,肩上忽然受力,归不寻握住她的肩头将人拉倒身边。   脸色似乎还不太好看,眼神一直似是而非地停留在楼弃飘动的衣袖之上。   “站在我身后。”他低声道。   寄望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她刚走到归不寻身后,就只听见四面八方滋滋作响,紧接着便是金属碰撞的声响。   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颤。   狐狸瞬间紧张起来,抱住身旁那人的胳膊稳住身子,这才看见原本死气沉沉散乱了一地的破铜烂铁,此刻竟然全都浮到了空中。   并且不仅仅是浮起来这么简单。   金属相撞的声响越来越强烈,几乎变得尖鸣刺耳,铜铁正在以一种毫无章法规律可言的状态迅速结合到一起。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寄望舒盯着逐渐变得庞大的铜铁问道。   无人应她。   归不寻挥手在三人上空凝成一道磐界,狼眸一瞬都不曾离开变化诡异的巨物。   地面震颤的越发厉害,寄望舒明显感觉到身体出现了不适的感觉,她的脑袋开始剧烈疼痛。   混乱间,她隐约瞧见楼弃也神色痛苦的抵住额头,努力摆头使自己保持清醒。   腰间忽然多出一只手掌,向上提着劲,防止狐狸腿软跌在地上。   归不寻紧锁双眉,低头瞧着她虚弱隐忍的神色,手上的力道不禁又加大几分,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上回在飘云谷与林婉婉交手,潜意识里迸发出来的那股强大力量应该已经将她仅存的一点灵力耗费干净。现在的小狐狸大概和恢复一尾之前的状态无异,甚至更为虚弱。   “站不住的话就靠着我。”他俯下身子凑在寄望舒耳边温声。   抬眸望见楼弃站在几步之远的位置,一手紧紧抵住太阳穴,倒抽着冷气。   归不寻心下一软,体贴开口:“楼仙君这内力差点意思啊,你若有诚心,回去交点学费,本座可以帮你修缮修缮。”   楼弃:“……”   还得谢谢你呗,双标犬。   咣——   那堆破铜烂铁终于完成了组合,众人脚下的地面也渐渐停止了剧烈的颤动,寄望舒的身体状况有所缓和,慢慢顺着异响的方向抬起头。   磐界之外,是一只……   由那些破铜烂铁组建而成的巨型鹦鹉。   大概有百来丈高吧。   寄望舒:“……这就是铁头鹦鹉吗?”   楼弃摇摇头:“这只是预热。”   话音未落,那头就响起了铜铁鹦鹉的声音:“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一团黑雾凝起,眼看就要混杂着赤焰冲向庞然大物,楼弃匆忙靠近,按住归不寻操纵魔息的手。   “不可,”楼弃对上归不寻不解的视线,淡淡道,“此物不可使用蛮力。”   归不寻与寄望舒异口同声:“那要如何?”   楼弃:“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过鹦鹉学舌?”   寄望舒若有所思:“莫非是要我们猜中什么密语口令,让它跟着我们学,就能打开通往某处的通道?”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发现原来看过的剧情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对于原书剧情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了九尾狐妖身死之前。   怎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寄望舒懊恼不已,不肯就此作罢,又冥思苦想一阵。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旁人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楼弃直接否认了寄望舒的推测,继续道:“此物比较特殊,按照古籍中的描述,它应当是……十分遵守礼节。”   顿了顿,楼弃似乎知道这样解释有些难以理解,又补充一句:“譬如,我们如果攻击它,它会吸食力量,再以十倍奉还;相反,如果我们以礼相待,或许能够说服它让我们见一面铁头鹦鹉。”   “……”魔尊掌间一团黑墨顿时消散。   归不寻望了望巨型鹦鹉,又望了望楼弃,做了个“请”的手势。   楼弃也不推脱,认真整理了一番衣着,捋捋外袍的褶皱,微笑仰首对上巨型鹦鹉睿智的视线。   “我等路过此处,听闻铁头鹦鹉外表鲜艳亮丽,拥有万人嗟叹的力量,又在元空古境中孤身万年,恐怕甚是寂寞。特此前来求见一面,也好替神兽解解闷。”   盗版铁头鹦鹉:“……”   一片寂静。   楼弃话音一落,巨物就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僵在高处,从地上望过去,毫无生机色泽,看久了还有点儿吓人。   寄望舒缩缩脑袋,悄声询问:“它这是怎么了?”   “嘘——”楼弃食指抵唇,狐狸立刻捂住嘴巴,默不作声。   又过了半晌,直到寄望舒恐惧的心理都被消磨殆尽,巨物才终于有了动静。   参天高的巨型鹦鹉迈开笨拙的身躯,缓缓转了个方向,将尾部展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请进,诸位请进!”   寄望舒:“?”   这能从哪进?   上下左右观望一番,既没有出现秘境入口,也没有在地面上瞧见什么隧道。   要真说哪里有个洞口的话……   三人默默看向灰褐色金属鹦鹉尾翼下方,那个黑漆漆的洞穴。   寄望舒:“……”   归不寻:“……”   楼弃:“……”   寄望舒:“是不是有点儿离谱了?”   话音未落,只听轰然作响,那只巨型鹦鹉颇为体贴的卧在地面上,某处刚好与三人齐平,看起来可以直接走入。   三人相顾无言:“…………”   寄望舒:我好想逃。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甚至都有点想把这个宝物拱手让人。   “速速进入,速速进入!”巨型鹦鹉耐心耗尽,扭过头来催促。   归不寻轻叹一口气,一咬牙,一闭眼,掌间魔息微动,三人立刻齐齐浮空,迅速穿过通道入口。   再睁眼时,已经是另一幅光景。   四周花草繁茂,树林阴翳,三人站在一条林间小道上,脚底的泥土都透着一股雨后芬芳。   寄望舒环顾四周,惊觉这里与先前穿过的那片树林一模一样!   她不禁有点恍惚:“我……我莫不是又出现幻觉了?这里和我刚才瞧见的那片林子一模一样。”   归不寻嘴角微动,配合地点点头:“记性挺好的。”   楼弃与归不寻对视一眼,面上也漾起浅浅笑意:“寄姑娘好眼力。”   寄望舒:“?”   她很快反应过来,但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你俩刚才耍我?”   终于被人识破,归不寻这才解放了强忍已久的笑意,唇角扬起弧度,连皓齿都显露出来。   他大方揽过寄望舒的肩膀带着一同向前方走去,还不忘和楼弃交换了个眼神:“怕你瞧不见林子觉得害怕,索性告诉你没有咯。”   寄望舒:“???”难道不是后来那种说法更吓人吗!!   寄望舒狠狠砸了归不寻一拳,后者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模作样的,捂着被人砸过的地方“嘶嘶”倒抽凉气。   这样似乎还是不太解恨,小狐狸想起楼弃方才也没有和自己说出实情,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忽悠来一起骗自己的!   寄望舒扬起胳膊,握紧拳头,又是一拳准备砸下去:“楼仙君都被你买通了。归不寻!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崽!”   手腕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一把拦截在空中。   归不寻敏捷握住炸了毛的小狐狸的拳头,顺势将人带向自己怀中,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威力巨大的举动,索性将她两只手腕捉在一起,死死扣在她身前,动弹不得。   狼崽的鼻息扑打在耳畔,喘息因为用了力气而显得有些沉重,传到寄望舒的耳中,不自觉地就开始少儿不宜的方向遐想。   小狐狸埋了埋头,虽然身子还在奋力挣扎着,但绯色已经爬上了耳根。   “寄姑娘误会尊主了,是我自愿的。”楼弃笑道。   寄望舒:“??”   连楼弃都被带坏了?   不等她回头诧异,下颌却先一步被人轻轻捏住。   归不寻委屈地凑在她耳边,嗓音干净轻柔:“听见了吗?是姐姐误会我了呢。”   作者有话说:   《男德圣经》第N条:若有心仪女子,不可对其冷言冷语,不可对其实施暴力;可以适当多开一些玩笑增进感情。   P.S.如果贵公子样貌出众,可以考虑在对方发火的时候使用撒娇必杀技。   P.P.S.行为有风险,撒娇需谨慎! 第32章 元空古境   ◎尊主,喜欢得说◎   那一瞬间, 寄望舒好像有点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年下很香了。   就,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千万人敬仰的魔界至尊,此刻伏在你耳畔嗓音低沉, 用着魅惑且无辜的语调向你撒娇。   这!谁!顶!得!住!   她顿时就恨自己不是六界最强大的人, 否则一定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弟弟。   如果有条件的话,包养也不是不行。   说实话,真的不能怪她没有底线, 要怪就要怪归不寻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实在是太帅了, 根本没有办法对着那张脸生气。   “消气了吗?”磁性的嗓音瞬间掳去寄望舒所有的理智, 她不由自主的顺应那人的话语点了点头。   箍在她身前的手顿时松开, 归不寻直起身子, 稍稍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一手覆上腰间的乾坤袋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圣经》说的还挺管用的。”   寄望舒:“……”总感觉他再这么继续跟着《男德圣经》学下去, 迟早有一天要成精。   还是那种一个眼神迷死一片少女的狼精。   小狐狸默默扁扁嘴, 心里面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意。   要是归不寻真的开窍了, 自己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像现在这样享受他的庇护了?   万一到时候再遇到哪个心仪的小姑娘, 一下子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的……   寄望舒晃晃脑袋,不再想下去。   她抬眼望着归不寻,瞧他意气风发明眸皓齿, 瞧他剑眉星目初露锋芒, 从前都没发现, 他竟是处在这样美好的年纪。   归不寻感受到有一股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回望过去。   两人视线刚刚对上, 寄望舒就像触电般匆匆移开目光,装作没事人一样, 指尖却不受控制的绞着衣摆。   好好的大小伙子读什么《男德圣经》啊。寄望舒带着点私心默默想着。   “你怎……”   “前面就到了, 我先过去瞧瞧!”寄望舒故作笑容, 打断了归不寻即将问出口的话,随后便小跑着向前去,留下不明所以的魔主愣在原地,想要替人理理碎发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归不寻:“……”   他默默将动作收回,拢起眉头遥遥望着寄望舒渐行渐远的身影。   楼弃缓步上前来到他身边:“尊主,别看了,我们也快走吧,万一前面多又不测,寄姑娘……”   “这里没有危险。”归不寻淡道。   否则早在寄望舒迈出第一步之前,他就会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留在身边。   可现在有一点让他十分困惑。   他照着书上写的去做了,小狐狸应该会心情大好,不计前嫌才对。   怎么现在看来,虽然她确实不计前嫌了,但瞧上去却感觉有点儿不太高兴呢?   “姑娘家的,心思密,”楼弃目视前方,忽然出声,“或许是尊主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寄姑娘乱了心神呢。”   “……”归不寻一时间沉默了。   若即若离。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本座若是护不好她,大概会内疚一辈子。”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归不寻有些不悦,望向面带笑意的楼弃:“你笑什么?”   楼弃摆摆手,笑容依旧,嗓音却温和许多:“尊主明明是少年的年纪,却总是学着用我们这些饱经风霜之人的思想去看待问题。”   顿了顿,楼弃抬眸看向前方,那儿的小狐狸已经不再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反倒是被四周花鸟树值吸引,正活蹦乱跳地东瞧瞧西看看。   归不寻顺着他的目光,望见这一幕,拢紧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唇角渐渐有了弧度。   “如果尊主真的有意,不妨多向寄姑娘表达出来。”   “可她万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丛林深处,是一片开阔的土地,四周花团锦簇,藤蔓繁茂,中央似乎有一个爬架,空落落的杵在繁花之间,不仔细看倒还发现不了。   一路上,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观就越发引人注目,花香扑面而来,偶尔还能听见清脆鸟啼。   方才稍稍有些郁结的心情全然被寄望舒抛之脑后,小狐狸此时脚步轻快,迫不及待地继续探索,期待前方出现更加赏心悦目的景色。   她三两步来到花丛前,正巧身后两人也在这时候跟了上来。   归不寻与楼弃后脚刚迈入这片开阔土地之上,身后的藤蔓便迅速疯长延伸,将去路封死。   寄望舒定定瞧着这一场面,顿时联想到之前在外面,身后的树林或许也是这样消失的。   归不寻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扬扬唇角,用夸赞的语气道:“不算太笨。”   “终于有人来了。”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三人闻声看去,爬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一只彩色鹦鹉,正气定神闲的半合着眼睛,淡然投来视线。   话音未落,四周隐秘的花丛中顿时探出无数个脑袋,附和道:“终于有人来啦!终于有人来啦!……”   彩色鹦鹉不耐烦的咂咂嘴,狠狠瞪了四周学舌鹦鹉一眼。   四下顿时恢复寂静,彩色鹦鹉也恢复了先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寄望舒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踱步来到归不寻身边,一双杏眸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玩意儿,也能当上古神兽?   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怎么存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吧?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行为还是很诚实。她缓缓挪到归不寻身后半步的位置,默默探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   鹦鹉掀掀眼皮:“不知几位前往此处,所为何事?”   四下立刻又探出无数脑袋:“所为何事?所为何事?”   “闭嘴!”彩色鹦鹉这回没忍住,转过身子冲着其他多嘴的小喽啰怒喝一声,“平时让你们说话一个个跟哑巴一样,这会儿这么来劲?再出声本座就把你们都扬了!”   众鹦鹉:“……”   众鹦鹉慢慢缩回脑袋,小声道:“扬咯,扬咯。”   铁头鹦鹉:“……”   三人:“……”   缤纷羽翼展开,铁头鹦鹉轻轻一挥翅膀,周围那些小鹦鹉的鸟喙瞬间都被禁锢在一起,半点声音都不再发出。   “咳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铁头鹦鹉狠厉地瞪了一眼身后委屈巴巴的小跟班们,回过头来换上一副温柔神色,“诸位来此所为何事?”   “我们……”归不寻犹豫一瞬,不知道是该实话实说,还是阿谀奉承一下。   楼弃上前一步,躬身一揖,替他说了:“我们是来寻铁头翼的。”   一片寂静。   铁头鹦鹉以审视的目光扫过三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不放过半点细节。   那尖锐的目光让寄望舒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自在,仿佛被蚊虫叮咬一般刺挠,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保持原来的姿势。   铁头鹦鹉沉默的时间越久,寄望舒内心的不安就越强烈。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楼弃表达的太过直白,惹怒了这只上古神兽,即将迎接他们的会是严苛的惩罚。   小狐狸的五指不自觉地攀上归不寻垂在身侧的手掌,紧张地攥住那人的小指。   小指感受到温热,还有某个胆小鬼掌心因为紧张而生出的细汗,归不寻不动声色,轻轻张开五指,将狐狸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他稍稍用力捏了捏,好让她放轻松。   这招确实百试百灵,寄望舒像上回一样,得到那人回应后,一颗悬起的心瞬间踏实不少。   铁头鹦鹉神情严肃,清了清嗓子。   三人目不转睛地等待它接下来的举动。   “这么说……”它顿了顿,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们是来陪我玩的咯?”   寄望舒:“?”   没看错的话,这鹦鹉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咳,”铁头鹦鹉自觉失态,立刻正色又道,“本座是说,很久没有人能够来到这里挑战,你们能来,本座十分欣慰。”   “想要得到铁头翼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们只需要让本座感到疼痛就行了。”   铁头鹦鹉说的一脸认真。   寄望舒听得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奇葩要求?感到疼痛?   仙侠世界里也有变.态受.虐狂?   楼弃见寄望舒面色疑惑,解释道:“铁头鹦鹉乃是上古巨鹦分化出来的一支干系,原本巨鹦以极其巨大的骨架和外形而使人望而却步——就像我们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那只铜铁鹦鹉一样。铁头鹦鹉则是其中最特殊的一种,这个种群身形娇小,但也属于巨鹦一族,所以千万年以前保守嘲讽排挤。”   听着楼弃的普及,寄望舒望向铁头鹦鹉的目光都添上几分同情。   “但是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铁头鹦鹉这一种巨鹦。”   寄望舒讶然:“为什么?”   楼弃望了望不远处的上古巨兽:“因为这一种族,虽然没有庞大的外形,但骨架的坚硬程度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它们的骨架坚硬程度是巨鹦的几百上千倍。因此几乎刀枪不入,很难受到创伤。已故的铁头鹦鹉大多都是期限已至,安详离世。”   寄望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岂不是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它感到疼痛?”归不寻神色凝重,话语间有点担忧。   楼弃笑笑:“自然是有的。只是,需得无痛无觉之人,才有可能使它感受到疼痛。若是换做常人,恐怕自身会先承受不住力量的反扑,非死即伤。”   无痛无觉之人……   寄望舒正思量着,忽然感觉身旁有两道目光顿时落在了自己身上。   寄望舒:“……”这句话是不是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呜呜,现在跑还来得及吗?QAQ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就要线下课了宝子们,更新时间估计都会像今晚这种时候,大家睡得早的就不用等了,第二天睡醒再来看吧!我抽时间写完就会发上来的   爱你们哦^3^ 第33章 元空古境   ◎一拳把头干扁◎   楼弃和归不寻的视线直白又赤.裸, 没有一点儿商量的意思。   铁头鹦鹉似乎是许久没见过有人出现在这里,心情格外的好,一边哼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一边让三人放宽心:“你们慢慢想办法, 本座有的是时间。”   那可不有的是时间。   千万年间,想要进入元空古境之人,要么是在密林中就迷失了方向;要么是穿过密林, 对铜铁鹦鹉展开暴力手段, 结果被其以十倍奉还, 揍飞了天。   总之它呆在元空古境中这么久, 魔界三人还是它见到的第一批新鲜面孔。   铁头鹦鹉在三人视线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九尾狐妖, 咂咂嘴,若有所思。   “就是说, 这个铁头翼, 真的一定需要吗?”寄望舒被楼弃和归不寻两人堵在角落, 弱弱地问道。   横竖她也只是需要三件宝贝恢复一下味觉, 归不寻内力又那么身后,应该也不差这一件。所以这个铁头翼……临时舍弃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一定要。”另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的异口同声道。   归不寻大抵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凶蛮, 顿了顿, 缓和一下音色, 又不充了一句:“你若是能顺利完成个任务, 我就把铁头翼当做奖励送给你, 怎么样?”   这要是放在以前,寄望舒绝对大言不惭的应下。可是现在她光是站着都嫌腿软, 更别提要让那只上古神兽感受到疼痛了。   小狐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我不喜欢这宝贝。”   归不寻笑眯眯地, 不容抗拒地牵过她的手,往铁头鹦鹉所在的方向走过去:“你喜欢的。”   不远处正在休憩的铁头鹦鹉闻见脚步声,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一眼,瞧见九尾狐妖被狼崽子拽了过来,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期待。瞥见小狐妖向自己投来了视线,迅速又将眼皮合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上古狐妖,威力巨大,堪称是八大上古神兽之首。曾经一尾荡平山川河流,若非大战结束的及时,恐怕九洲都要夷为平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九尾狐妖一族存活于世的音讯便渐渐消失了。最是强盛的一族战力似乎是遭到外界大肆抓捕扼杀,而狐妖先祖又因为契约,盘踞在囚灵之渊数千万年,无心管束其他。   如此以往,原先六界都闻名的战力巅峰——狐妖一族,便渐渐陨落了。   能在这里重新见到九尾狐妖的后代,着实令它惊讶,也十分期待。   它很想替一同作战的老友瞧一瞧,如今的后代是何种光景。   ……   “来,把手搭在我的手上面。”归不寻并没有直接把寄望舒推到铁头鹦鹉面前,而是寻了一片开阔一些的空地,耐心地引导她学会凝聚灵力。   寄望舒犹豫片刻,杏眸忽闪忽闪盯着那人修长的五指和白皙的掌心,复而抬眼,却恰巧迎上他真诚的目光,心头忽地一动。   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小狐狸鬼使神差的伸出小手,轻轻覆上归不寻的掌心。   归不寻的体温原本就有些异于常人的炙热,此刻魔息瞬间汇聚于掌心,寄望舒只感觉自己的手心似乎要被烧灼,下方的温度滚烫的吓人。   “嘶——”狐狸触电般迅速缩回手。   虽然她感受不到疼痛,但是本能还是让她在感受到高温时下意识缩回手。   不然不得被他烤焦了。   狼崽见她动作,反倒是不紧不慢的换上一副受惊的表情,连忙上前将她被烫到的纤手捧在掌中端详,低下头轻轻替人吹着冷气。   看起来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在企图补救什么。   有点乖。   寄望舒仿佛都能想象出如果归不寻也像归离一样,狼耳还没能藏匿起来,此刻一对绒耳一定软乎乎耷拉在脑袋旁边,说不定还不时抖动一下。   “烫到了?”归不寻低声问着。   寄望舒满脑子都是他狼耳朵□□弹弹的模样,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归不寻自然不知道身前的狐狸脑子里放映着什么样的画面,运用魔息将掌心温度降下去后,替人拂去手掌残留的温度,他尝试着引导寄望舒:“刚才我只是示范,让你感受一下魔息凝聚的感觉。现在轮到你自己尝试了。”   寄望舒:“啊?”   她都还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轮到她自己尝试了?   归不寻像是猜到狐狸会是这个反应,索性亲自上手,嘴上也没闲着:“闭上眼睛。”   寄望舒乖乖照做了。   “想象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清泉。”   “……”寄望舒努力尝试按照他的说法去想象,尽管有点混乱,但似乎很快体内就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到处分散的某种力量,渐渐汇聚到一起,甚至还会顺着她的思想涌动。   “现在,让那股清泉朝着你掌心的位置汇聚。”   话音未落,寄望舒的手心倏地窜起一阵金光,光焰由弱渐强,逐渐汇成一团凝雾,源源不断的在掌心翻涌。   归不寻默默盯着这团凝雾,不禁愣在原地,就连楼弃也鲜少露出了讶然的神情。   不远处假装休憩的铁头鹦鹉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金黄光焰闪动在两人一兽的眸中,明晃晃的。   状况外的寄望舒只觉得面前似乎有什么晃眼的东西,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股强烈刺眼的光线。   生理性的皱了皱眉,狐狸忍不住催促问道:“然后呢?这就好了吗?”   “好了。”归不寻说着,缓缓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   鸦睫轻颤,寄望舒慢慢睁开眼,这才发现那道刺眼的光线竟然是出自自己的掌间,一时间适应不了这么强烈的光芒,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在眼前,眯着眸子观望着。   虽然她看不太懂,但是这光芒的耀眼程度,就是让她莫名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归不寻:“记住这种感觉,一会动手的时候,千万别将灵力弄散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寄望舒:“那是多大?”   归不寻:“大概比你打我的时候再大那么一点吧。”   寄望舒:“……”臭小子,又记仇。   怀揣着一份忐忑不安,和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寄望舒蹑手蹑脚地靠近铁头鹦鹉。   愧疚感油然而生,她甚至感觉接下来自己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事情。   ——毕竟,谁这辈子能有机会被别人央求着给他来上一拳。   还是不疼不罢休的那种。   听听,说出来都觉得是变.态的程度。   终于来到铁头鹦鹉身边,寄望舒壮着胆子弱弱地问道:“那个,我能动手了吗?”   铁头鹦鹉不但没有丝毫惶恐畏惧,反而显得异常兴奋,还高兴地嚎了两嗓子:“快!快!快点揍我!”   不远处的二人:“……”   听着好像怪怪的。   狐狸回忆着刚才归不寻的叮嘱,阖上眸子默默感受着暖流渐渐汇入掌心,她隐约能够感觉到面前的光焰越来越盛。   直到掌心温热达到顶峰之时,寄望舒咬咬牙,五指攥成拳撤向身后,旋即用整个身体带动自己的手臂和拳头迅速砸向面前那只小巧可爱的鹦鹉。   她感觉自己的拳头与硬物相撞,但是没有什么感觉。那股灵流依旧在翻涌,似乎将她的拳面与某处相隔开来。   狐狸和鹦鹉同时睁开眼,默默撇了对方一眼。   归不寻和楼弃屏气凝神,观察着发生的变化。   一秒,无事发生。   两秒,无事发生。   三秒……   轰——!   顷刻间,寄望舒手中光焰以数百倍的增长速度扩大,将整个元空古境都笼在其中。   仅仅一瞬间的绽放,让那股灵力达到了最顶峰,它与上古神兽体内清幽淡墨的绿色波痕相互抵抗,霎时间迸发出巨大的威力,余波混合在一起,直直飞向后方,成片鹦雀栖息的参天古木都化为两半。   林间顿时一阵飞鸟扑棱翅膀的声响。   随着余波消失,寄望舒手心的金色光焰也一同泯灭。   她顿时感到浑身一软,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铁头鹦鹉的爬架才稳住身形。   混乱间,她还偷偷瞄了一眼,可是铁头鹦鹉神色淡然,静静杵在原地,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寄望舒不禁心下不安起来。   看这样子,好像……没成功。   她忽然有些灰心。原本被归不寻和楼弃哄着骗着夸赞了一通,她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行了。   “那个,”她还是不太甘心,试探性的问道,“你痛吗?”   铁头鹦鹉一时间没有反应,眼神也有些呆滞。   寄望舒在它面前挥了挥手:“哈喽?”   又过了半晌,铁头鹦鹉僵硬地望了她一眼,故作淡然:“还行,也就是给本座挠挠痒。”   小狐狸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瘪了瘪嘴。   铁头鹦鹉低头啄下一根身上的羽翼,抻长脖子递到寄望舒手心:“喏,看在你们来陪本座打发时间的份上,赏你了。”   “真的吗!”杏眸一下子又闪烁起光芒,寄望舒一把攥紧了铁头翼护在心口,生怕铁头鹦鹉反悔,一边不可置信地问道。   铁头鹦鹉扭过头去“哼”了一声,刚好露出瘪进去一个拳头大小的后脑勺:“再接再厉,要是有下回,别再给本座搔痒了。”   寄望舒:“……”   终于找到比归离嘴硬的人了。   归不寻、楼弃:“……”   看着好疼。   ……   铁头鹦鹉将三人送出元空古境,最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寄望舒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摇了摇瘪进去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寄望舒蹦蹦跳跳地在归不寻身边转悠,手里还举着那片新鲜出炉的铁头翼。   这可是象征着她光辉战绩的宝贝!   寄望舒做梦都没想过,穿成一只废柴狐狸,居然还有耀武扬威的一天。   那她要是多恢复几条尾巴的功力,是不是还能有其他一展雄风的机会?   旁的不说,刚才那一拳,真是太过瘾了!   “好了好了,”归不寻无奈温声,一手拦住转悠到他身前的小狐狸,按住肩膀不让那人继续蹦跶,“绕的我头都晕了。你这会精神倒是好,刚才耗费那么多灵力,现在身子没觉得哪里不适?”   照常理而言,寄望舒此刻应该不是头晕目眩就是四肢乏力。他确实没想到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难道是身体状况逐步有所好转了?   寄望舒乐呵呵的:“没有哇!我怎么可能……”   咚!   话还没说完,小狐狸就一下子软在归不寻怀中,化回兽形。   归不寻:“……”   “让她歇一会吧,灵力损耗过度了。”楼弃轻声道,顿了顿,望了归不寻一眼:“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真的忍心让她去尝试。”   归不寻低着头,眼神温柔,一下又一下地抚摸怀中白狐的绒毛,轻叹一声:“没人比我更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可她总要迈出这一步的。”   楼弃不再多言,默默望着一人一狐,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血腥味混杂在空气中,正随着微风渐渐拂过两人鼻尖。   归不寻与楼弃瞬间警觉,相视一眼。   是禁术。   作者有话说:   归不寻:老婆打人的样子也这么美   楼弃:以后打你的时候更美   归不寻:……   归不寻:不会云别云。 第34章 元空古境   ◎煞祖现世◎   能在此地出现禁术, 那大约只有一种可能——林婉婉。   进入元空古境前,归不寻确实也听见行无祟的喊声,当时他并没有过多留意, 在元空古境内出现错觉本就是常有的事。   现在看来, 恐怕在那之前,这对师徒就已经出事了。   而三人来时散落一地的破铜烂铁,有极大可能就是师徒二人以蛮力对抗, 导致铜铁鹦鹉加倍反击而散架。   可是……   林婉婉怎么可能会在行无祟面前使用禁术?她不是应该避之不及吗?   “别想了, 我们一同去看看就知道了。”   楼弃声色淡然平静, 似乎总是能轻易看穿他人的心思。   “……嗯。”归不寻凝视楼弃片刻, 迈开步子闷声应下。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 他对楼弃确有改观,但是心存的疑虑却并未褪减分毫。   这个人身上存在的疑点实在太多。不论是他面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的态度, 还是未卜先知般的直觉, 再或是出人意料的选择和立场。   可楼弃实在是太过温柔, 又对一切事物参悟得十分透彻。饶是归不寻这样警惕心极强的人, 都难免被他的真诚打动,没来由的软下一颗心。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楼弃就是一位相处多年、熟悉已久的师长。   他思索着, 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望了楼弃一眼。   素衣款款, 容色恬静, 眼底清澈如同初生的小鹿, 让人查不出一丝端倪与私心。   归不寻默默收回视线。   难道真的是他思虑过度, 将楼弃想的太过复杂了吗?   ……   元空古境外,深林内。   夜色凝重, 林间枝繁叶茂, 将本就微弱的月光遮掩得更加所剩无几。   归不寻依靠狼性本能, 在黑暗中摸索十分顺畅,白狐被他紧紧裹在怀中,脚下步子放到最轻,也不知道是怕惊扰了林间人,还是怀中狐。   楼弃虽然夜里难以辨清状况,但鹿族生来听觉敏锐,他索性合上眼,仔细分辨空气中每一粒尘微漂浮变化。   沙沙。   只有风尘在动。   树林一瞬间仿佛和他们二人一同屏气凝神似的,听不到其他声响。   “叽叽。”墨色衣衫间那团绒物像是在梦魇,忽地动了动身子,小脑袋深深埋进衣里,整个身子团得更紧了些。   归不寻应声垂头,轻抚一下狐狸绒毛,压低声音:“别怕,我在。”   狐狸没有回应,轻微的鼾声均匀,听着像是已经进入了熟睡。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望向狐狸而暂时舒展的双眉很快再度紧锁,归不寻拢拢外袍,替狐狸挡去些凉风,凝神望向远方某处。   下一秒,赤黑烈焰如同一条黑蟒,热浪滔天,正对着什么人呲牙咧嘴地吐出舌信子,将整片树林都笼罩在这份光焰中。   归不寻下意识紧了紧衣襟。   “这是二层禁术!”楼弃惊叹,“究竟是何人能够承受住禁术的反噬?”   归不寻故意反问:“哦?居然还有楼仙君不知道的事?”   楼弃沉声片刻,面色凝重,似乎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是那位叫婉婉的姑娘吧?”   归不寻没有回应,但他审视的目光已经是最直白的回应。   楼弃兀自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心存疑虑,这段日子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向你们坦白我的过去。”   “……”   “我经历过那场盛战,感受过生死近在咫尺。关于禁术,我可能比你要熟悉的多。”   “那位姑娘,虽然已经用青云门特制的清香掩盖身上的痕迹,但清香之下浓重腥厚的禁术之气……她的师尊或许难以发觉,但瞒不过我。早在第一次会面我就嗅出那股气味。”   归不寻回想起鹿鸣镇驱逐邪祟那日的经历,缓缓对上楼弃的视线。   楼弃弯起眉眼,轻笑一声:“尊主那日恐怕很奇怪,我一介散仙,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魔界的立场说话。”   归不寻:“……”楼弃说的都是事实。   散仙云游四海不谙尘世,就算真的要摆明立场,那也一定是要站在仙家同门身侧。就算魔界之地滋养着自己的母族,一日入仙门,终生为仙人。   “相比那些,我更担忧六界会重新回到生灵涂炭的境地。”   长啸划破天际,无数落叶坠落枝头,犹如洗礼倾洒而下。   楼弃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腾身而起迅速赶向赤焰沸腾之处。   “行无祟?”   林婉婉青丝四散而开,张牙舞爪的悬浮在脑后,面上是狰狞怪异的笑容。   她唇齿微动,从喉间挤出低沉沙哑的浑浊声响,居高临下的俯瞰地面上的白衣仙君。   殷红的赤焰在她周身翻腾,眸中满是被血色填充,与平日里轻蔑高傲之态判若两人。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低沉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林婉婉突然放声大笑:“你害怕伤到她对不对?”   行无祟手中的剑柄紧了又紧,幽蓝色光焰翻腾的剧烈,一双凤眸死死紧盯半空中的爱徒,身形却不动分毫。   楼弃与归不寻看见此番景象,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迟疑出声:“……煞祖?”   两人落在行无祟身后不远处,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并不是要行大义帮助行无祟。   煞祖,乃为禁术鼻祖,自从他开天辟地的创造了禁术之后,六界便再无一日安宁。   煞祖曾在最鼎盛之时被天界战神封印,奈何有人误入歧途,竟历经苦难解开重重封印,令六界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楼弃方才提到的那场盛战,正是六界齐力与煞祖抗衡的那一战。   归不寻并未参与过那场大战,甚至大战之时,他还没有诞生于世。他只是儿时常听老魔尊提起,在那一战中,最强战力几乎都出自妖魔两界,八大上古巨兽也是在那一战中封神。   尽管如此,六界齐心合力将煞祖封印后,人界便慢慢的将妖魔两界视作邪祟。只因被禁术控制心智而疯魔,惹下腥风血雨的,非妖即魔。那些年里,人界四处尸横遍地,流离失所的难民随处可见。   可自从煞祖被八大巨兽体内的灵珠封印在无间炼狱中之后,已有千万年不曾再见过半点禁术的影子。无数痴迷者修炼,最终也只能一知半解,甚至走火入魔被禁术反噬。   原先瞧见林婉婉初至元婴期,就能顺利修成一层禁术,归不寻就已经十分讶然。   可他当时根本没想过,她会突破二层,甚至能让煞祖重现于世。   即便这只是煞祖一缕微弱的神识,但刚才那般震天撼地的力量,足够想象当年盛战之况该有多惨烈。   ……   “你别动她!”行无祟在低吼,几乎是在恳求。   他早就察觉两人的动静,可他根本无暇管顾。   光风霁月不染尘俗的璇玑上仙,此刻红了凤眸,下唇被尖齿磨出血丝,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幽蓝色的剑气抛却纷扰杀意滚滚,可佩剑的主人却动了凡心。   二层禁术,煞祖仅剩的一缕神识。   这应当是斩草除根最合适的时机。   错过这个机会,他将要面临的就是六界之难,苍生安危。   这与他毕生修炼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   可这次他犹豫了,面对着林婉婉那一张脸,纵使此刻她是狰狞的、可怖的,他依旧无法下手。   他并非敌不过此时的煞祖,而是一旦与之抗衡,林婉婉的肉身必将随着煞祖陨灭一同消散。   “林婉婉”抬手间,又是一团赤焰迸发,滚滚浓烟顿时升起,伴随着居住于深林间的猎户的呼喊哀嚎。   “一不小心,就将这林子点着了呢。”“林婉婉”笑的肆意张扬,唇齿间一片猩红,她挑衅地望向行无祟,挑了挑眉,“重华后人,你说,是这弹指间的屠戮刺激,还是你的好徒儿化成齑粉刺激啊?”   “换句话说,你是想要你的苍生,还是她?”   林婉婉猩红的眸色清澈一瞬,神情痛苦万分,仿佛身体已经达到某种承受极限。   行无祟瞧着她嘴角溢出鲜血,眼中满含纠结,既有身死的愿望,又有对他会做出哪种选择的一丝期冀。   眼看局面进入白热化,墨色凝雾霎时间在归不寻掌中升起,趁着间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重华后人是什么?”   楼弃掌心也泛起幽蓝光焰,聚精会神,蓄势待发:“重华……是当年解开煞祖封印的罪仙。对煞祖而言,取其灵丹便可恢复神识,若能饮其鲜血,则可筑成肉身,不破不灭。”   话音未落,只见行无祟翻腕提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倏地腾身而起,幻化出无数飞剑一同朝着林婉婉身前刺去。   归不寻、楼弃:“!”   他竟然真舍得动手!   林婉婉望见师尊终于有了动作,先是怀有一丝期待,直到看清楚成百上千柄利剑都是用以献祭自己,与煞祖神识同归于尽之时,眼底仅存的一丝光线也暗淡了下去。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就算他再如何对自己偏心,对自己袒护,哪怕以一人之身逆万人之道。   可在他行无祟心中,苍生永远都在自己之前,不是吗?   就像此刻,即使他眼眶发红,握着剑柄的指尖在颤抖,那些利刃也还是刺向了她。   林婉婉苦笑着闭上了眼,静静等候利剑穿身的那一刻。   哀莫大过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再有来生,希望自己不要摊上这样神圣的救世主,也不要再对攻略的目标动心了。   神识很快又被侵占,“林婉婉”双目染血,在利刃将要刺破林婉婉肉躯之前,无情地嘲笑道:“好一个心怀苍生的上仙!你可不知道,这丫头现在连仅剩的一点挣扎都不剩咯!”   “林婉婉”眸色瞬间一暗,唇角染血,攀上得意的笑容。   “何况——你真的这么天真,以为吾身这么容易就能被你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作话,只有一只熬夜想die的大学牲。宝宝们早点睡觉,我要去为了早八而奋斗了呜呜   p.s.评论我都有好好看哦!一直每天追连载默默无闻的宝贝我也都知道!爱你们!!感谢你们喜欢我的故事,这是我坚持日更的最大动力!一个大亲亲^3^ 第35章 元空古境   ◎发|情期◎   无数剑尖距离林婉婉只剩下半寸不到的距离, 此时行无祟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错愕、震惊和后悔这三种神情,还是第一次同时出现在璇玑上仙的脸上。   就在他追悔莫及, 竭尽全力施展法术想要将飞剑收回时, 赤黑之焰裹挟着幽蓝色灵息骤然挡在林婉婉身前,拦下所有飞剑。   下一秒,光焰穿透了林婉婉的身体。   凡人之躯瞬间为之一振, 林婉婉的双瞳失神放大。   霎时间, 一股混沌的雾团遭受强大冲击, 破出宿主的肉躯,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吼声, 消散在云雾间。   行无祟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草草瞥了一眼出手相助的魔界二人, 腾身而起, 飞往空中张开双臂, 稳稳接住林婉婉下坠的身体。   安稳落地后, 行无祟望了望怀中不省人事的爱徒,面上流露出几分心疼,几分内疚。   凤眸扑簌, 无人知晓白衣仙君此刻心中想了些什么。   他缓缓来到归不寻面前, 踌躇良久, 才淡淡开口, 话语间已然没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咄咄相逼, 更多的是疲惫与倦意:“你为何……”   “……罢了。多谢。”   衣衫沾染了泥尘,仙君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行无祟顿了顿身形, 低声又道:“我欠你们两份恩情, 之后的遗物便不与你们争抢了, 我要将她带回青云门调养一阵。”   “但,”他望向归不寻怀中白影,“你还是对她多加看管吧,狐妖生性险恶,心术不正,我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行无祟说这些时,楼弃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似乎有一瞬波动。   “你以为,是本座心善,要救你那个大逆不道的弟子?”行无祟走过归不寻身侧之时,后者突然出言阻拦。   行无祟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静静站在原地。   归不寻转身面向行无祟的背影,温声道:“方才就是你们修士口中,生性险恶、心术不正的狐妖,恳求本座出手相助。”   何其讽刺。   “……”   行无祟神色微动,什么都没说。   他指尖捻起一道蓝光,唤出佩剑,双臂紧紧托着林婉婉,默默御剑离去。   “叽叽。”狐狸轻轻嗫嚅一声。   煞祖消散,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正仰起小脑袋望向归不寻,毛绒尾巴摇摇曳曳刮蹭着那人下颌。   “好些了?”归不寻低头温声。   小狐狸点点头,伸出一只爪子拍拍自己白花花的肚皮,冲着那人眨巴眨巴眼睛。   归不寻轻笑一声:“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狐妖还是猪妖。”   狐狸:“……叽叽叽叽叽!!”   -   青云门,禅修房。   白衣仙尊大步走向床榻边,轻手轻脚将林婉婉放平在床上。   顾不上拂去额前细密的汗珠,行无祟火急火燎在掌心汇聚灵息,覆在林婉婉身前,将灵气输送到她的体内。   幽蓝色光焰源源不断进入林婉婉的口鼻、静脉,原本面色苍白的女子渐渐有了生色。   “咳、咳!”被禁术反噬的少女猛地睁开眼,起身扶着床边一阵咳嗽,黑血成水滴状洒在地面上,就连行无祟的白色衣摆也沾染上许多。   凤眸微微敛起,行无祟望向自己心爱的女子之时,眸中不禁染上一层薄雾。   他面色凝重,却依旧抬手替人顺了顺背。   刚才为林婉婉传输灵息时,他已经探出,她的经脉与禁火早已相融,合为一体,同生共死,且很难再将两者分割开来。   要达到这种境界,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林婉婉究竟是何时开始接触这种禁忌之术,又是为何要接触这种禁忌之术,他不得而知。   “婉婉。”行无祟话语间染上一层哀恸,他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余下的话便都堵在了喉间。   林婉婉唇角依旧带有血渍,眉目低垂,缓缓抬起头,对上师尊的视线。   那人泛红的眼尾,和眸中复杂的情愫,她都瞧得一清二楚。她本想解释些什么,可行无祟运数千飞剑指向自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翕动的薄唇很快又紧紧抿起。   她知道,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是为了苍生大义。   可她还是怨他,从来都没有坚定的选择过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移开视线,都在心底较着一股劲。   行无祟轻叹一口气,先一步败下阵来,敛起凤眸低声道:“过往之事,我不与你追究。这些日子你好好在禅修房内修养,我会每日来替你疗伤。”   仙君缓缓起身,顿了顿,又道:“关于禁术……但凭你自己的意愿,说与不说,为师都不会怪你。你体内相融的禁火,我也会竭尽全力替你解开。”   林婉婉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   “……”行无祟知道她在怨自己。   他又何尝不怨恨自己。   既然她不愿多言,那他也不再多做叨扰。   抬步转身,白衣仙君意欲离去。   “你为什么不质问我何时习得禁术?”林婉婉忽然出声,尾音有些愤懑,又有些颤抖。   “为什么不训诫我大逆不道,险些酿成大错?”   “为什么对我有情却从不言说?”   “为什么大义永远排在你心中的第一位?”   行无祟垂下头,抿了抿唇。   这四个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以极缓慢地速度回过身,想要瞧一瞧林婉婉的样子,却又不敢面对那人炙热真诚的眼睛:“我……”   “呵,”林婉婉忽然扬起唇角,露出被鲜血染红的贝齿肆意狰狞地笑着,“璇玑上仙。”   “你以为的宽恕,你以为的关怀,你以为的爱。”   “所有一切,都是你自以为是的付出。”   “你以为你足够爱我,可你从来不会问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以为你放任我自由,就是对我好吗?你以为你不过问我,就是对我的宽恕吗?我宁可你训我,骂我,你来告诉我何为对错,何为善恶。可你呢?你只会将一切碎语咽进肚子里,只会独自承受。”   “你从来没有接纳过我,你明白吗?”   行无祟:“……”躲闪的凤眸慢慢抬起,愣怔望向林婉婉。   林婉婉瞧见他茫然又愧疚的神色,笑得更加讽刺:“除了这些,你以为你爱苍生就尽了全力吗?善恶对错,恐怕天底下最难分辨的清楚的,就是你们这群修士。肆意滥杀无辜的妖魔,只因为他们祖上曾经心生歹念,不辨黑白,不明是非,一视同仁,这就是你们青云门的作风!”   “我林婉婉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可你以为你口口声声的大义,就是正确的吗?”   行无祟本想否认她的说法,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可当他听见后来这些话,面色顿时暗淡下去。   末了,他轻轻道一句“你不会懂”,决然离去。   林婉婉缓缓抹去嘴角的血渍,苦笑着,像是在说给行无祟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明明可以让我懂的……”   -   元空古境周边的深林内。   寄望舒饿了肚子,归不寻便急匆匆拉着楼弃一起在林间寻找方便的猎户人家,借住一晚,顺带以祟石作为交换,买下一桌较为丰盛的菜肴。   其实猎户家的妇人原本不要他们的钱,大娘特别热情,尤其是瞧见两位公子都生的眉清目秀,眼睛都在发亮。   但归不寻知晓猎户心软,时常将捕到手的猎物放生,家中常年难见肉腥,便坚持要给。大娘推脱不了,只好在菜肴上面多下了些功夫。   不多时,满满当当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便摆了上来,碟盘之间紧紧相挨,几乎没有留下太多空隙。   “谢谢大娘。”最后一道菜上桌时,归不寻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笑眯眯地对大娘道谢。   大娘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弯了眼,招呼几人吃好喝好,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地回了屋。   等到妇人走后,楼弃拾起筷子慢悠悠开口:“想不到尊主还有这样乖巧的一面。”   归不寻自顾自揉了揉白狐的脑袋,将她抱到腿上,刚好能够够到饭桌,随后温声回应楼弃:“没必要到哪都招摇,上次在鹿鸣镇属于意外,本来也不打算暴露身份的。”   小狐狸根本顾不上身后两个大男人在聊些什么,她只知道这一桌子菜实在是太香了,在不开动,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没过多久,饿了一天的三人一阵风卷残云,将慢慢一桌子菜吃了个干净。   狐狸敞着肚皮仰面靠在归不寻身上,颇为恣意地打了个饱嗝。   归不寻瞧着她不拘小节的样子,忍不住调侃:“看来小猪妖又吃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拎起狐狸脖颈后面的皮毛,将她搁置在一旁的空板凳上。   小狐狸气急败坏地在空中张牙舞爪好一阵,最终还是放弃抵抗,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窝在凳子上生闷气。   归不寻唇间微动,“嘭”的一声,寄望舒瞬间幻化为人形。   变化的突然,她险些没坐稳,仰面就要向后摔下去,多亏了归不寻稳稳当当的手臂支撑在后方,将她又扶了回来。   归不寻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现在感觉如何?”   寄望舒认真感受了一番,笑了笑:“比之前好多了,精神都挺不错的。”   归不寻忽然轻笑出声:“倒也是,不然也吃不下大半桌子的菜。”   寄望舒:“……”   得想个办法把这小子的嘴巴缝上。   晚饭过后,三人约好了时间,到时候归不寻和楼弃会一齐去寄望舒房中替她修复白日灵力的损伤,然后便各自回房休憩。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寄望舒坐在屋内翘首以盼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   本想推开门扉观望情况,又担心此处男子众多,沐浴又是要穿过长廊前往浴房,害怕撞见些什么不该撞见的场面,最后还是乖乖坐在板凳上继续等待。   与此同时,归不寻的寝屋内充斥着低沉压抑的喘息,豆大的汗珠划过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庞,从下颌顺着脖颈低落衣襟。   归不寻的前襟已然被汗水打湿。   他此刻正盘腿端坐于床沿边,掌间赤焰浮动,努力调节经脉间另一股难以平复的沸腾魔息。   吱呀——   他艰难抬眼,瞧见来人是楼弃后,暗自松下一口气。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用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告诉她,今晚、不用等我了……”   楼弃不为所动,默默走到归不寻身边,长眉微蹙:“你……发.情期到了?”   归不寻一双狼眸紧阖,唇色由淡紫色渐渐泛白,看上去异常痛苦,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打算自己忍过去?”   “……嗯。”   “尊主,若是无情忍一忍无妨,可你分明动了情,这样下去只会……”   “不……不、要让她来,我不想……”   楼弃不再说什么,忧心忡忡地望了归不寻一眼,缓缓退出房间。   半分钟后,寄望舒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打开房门,楼弃便开门见山。   “寄姑娘,尊主唤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楼弃(深沉)(点烟)(吐个烟圈)(潇洒瞥过众读者):不客气,我是雷锋。 第36章 元空古境   ◎我给你机会选择,离开或是留下◎   寄望舒有点意外, 指了指自己:“啊?我?我自己过去吗?楼仙君呢?不是说你们两个一起替我……”   “只有你,”楼弃打断了她的话,“情况紧急, 你快去吧。”   能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寄望舒摸不着头脑, 却还是乖乖地朝着归不寻的寝屋走了过去,中途还时不时回头瞧瞧楼弃的表情。   好像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透过门扉望过去,归不寻的屋内十分暗, 像是只点了一盏烛火, 人影晦暗不清的映在墙面上摇曳。   寄望舒光是站在外头, 就已经嗅到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   平日里, 靠近归不寻, 他身上是一股好闻的清莲香味,淡淡的, 沁人心脾。   可这会儿她嗅到的气味, 倒有些像是虎耳草, 微微苦涩, 却好像一瞬间就吸入肺腑,让人头脑有些晕眩。   寄望舒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虎耳草的气味代表着什么, 可她现在脑子有点短路, 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罢了, 还是先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   “吱呀”一声, 寄望舒小心翼翼推开木门, 下意识转身想要将门合上。   此时已是夜深,她不想吵到借宿的人家, 动作放的十分轻缓。   门扉仅仅合上一半, 眼看还剩短短几寸就要合拢, 身后却忽地响起布料摩挲的声响,黑影很快将寄望舒整个人笼在其中,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一下将门关上。   尽管举止粗暴,那人的力道却依旧控制的恰到好处,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   “归不寻?”寄望舒讶然小声道,想要转过身子,双手却被归不寻死死按在门框上,动弹不得。   她听着身后那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覆在手背上的炙热温度,努力偏过头去想要看看他的状况,语气间多了几分担心:“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吗?你快把手松开,让我看看!”   任凭寄望舒如何挣扎,那双大手都纹丝不动。   归不寻安静地贴上身前人的后背,脑袋埋在寄望舒的肩窝,另一只手环在她腰间,绵长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扑打在寄望舒的颈间。   乍一听,会觉得归不寻像一只黏人的小狼,恋恋不舍地纠缠着自己的猎物;可寄望舒却感受的清楚,尽管身后那人已经竭力稳住呼吸,仔细听听,节奏全都是紊乱的。   而且他的体温烫的吓人。   寄望舒不由自主的想起在鹿鸣镇的那一晚。   肩上的重量忽然减轻,归不寻抬起头时,甚至不自觉地轻喘了一声,听上去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完成。   男人的声线莫名变得异常低沉沙哑,仿佛是意乱情迷般的嗓音,伏在寄望舒耳畔:“……你来干什么。”   语气好凶。   归不寻还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过话。   寄望舒悄悄扁扁嘴。   低落了一瞬的情绪很快又化成担忧,寄望舒明显感到,归不寻一开口,按压在手上的力道便减弱了不少。她趁机迅速抽出双手,掰开覆在腰间的大手,转过身去。   谁知,她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就再一次控制了她的手腕,扣在门框上。   谩骂的话语堵在唇边,寄望舒这时才看清楚归不寻糟糕的面色。   平日干净懒散地狼眸,在此刻变得混沌不清,按照她的理解,那双眼中满满的都是欲望。男人白皙的面庞泛起不正常的绯色,唇瓣却异常苍白,毫无血色,甚至干渴的将要裂开。   狐狸愣怔在原地,一时间连挣扎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人好看的面庞越靠越近。   归不寻意乱情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少女柔软的唇,体内翻腾的魔息几乎将他的意识侵占,寄望舒若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他还能强忍着,捱过今夜。   可现在她就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   那白嫩细长的脖颈上每一根若隐若现的血管仿佛都在勾引他,引诱他放弃挣扎,顺从本能,用尖牙在那里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寄望舒察觉到男人危险的目光停留在哪里,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甚至连接下将要发生的事情都猜到了七八分。   狐狸张了张嘴,企图最后再尝试一次无谓的挣扎:“归不寻,你这是……”   归不寻没有给她说完这句话的机会。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整个欺压上来,一手捉住寄望舒两只手腕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拇指抵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起脑袋,以自己的唇瓣更加贴合,也更方便他加深这个吻。   “唔……”寄望舒下意识闭上眼睛。   这一回没有缠绵温柔的预热,这个吻来的汹涌而猛烈。唇上只是刚刚感受到温热,那人的舌尖便急不可耐的撬开了她的牙冠,长驱直入,渴求般在她唇齿间翻涌。   寄望舒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势,归不寻的吻完全是随心所欲,让她跟不上节奏,连带着她的呼吸也一同被打乱,唾液都来不及吞咽,几乎快要从嘴角溢出。   她好几次想要逃,可那人力量忽然大的吓人,任凭她如何挣扎,就算是病急乱投医,努力尝试着运输灵息挣脱,都无济于事。   换来的只是更加牢固的束缚。   就在寄望舒以为自己今晚要憋死在归不寻的吻中时,温热的唇瓣突然撤离。   归不寻的唇微微张开,胸口一起一伏的浅浅喘息着,气息已经明显有所好转,不似刚才那般紊乱。他偏了偏头,温柔地替面前略显狼狈的小狐狸抹去嘴角溢出的津液。   寄望舒的双手依旧被箍在头顶,而她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怕现在不努力多呼吸几口,等会就要没机会了。   “我现在处在发.情期。”归不寻轻声喘息着,坦白道:“魔界的男子在成年前的那一晚,都会如此。”   寄望舒来之前,他被翻涌的魔息折磨了整整一个时辰,痛苦的几乎要发疯。看见寄望舒那一刹那,他苦苦抑制了一晚的魔息差点就要迸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   事实证明,耳鬓厮磨、唇齿交缠确实是度过发|情期最有效的办法。   刚才的那一吻,已经让他的体内翻涌的魔息平复不少,意识也恢复了一点清明。   寄望舒应该是不知情的。   他很想让她赶紧离开,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向她解释自己的情况。   他明明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也不想她是因为这份担心,才委屈自己承受这些。   楼弃的话语忽然在脑中回荡。   ——若尊主真的有意,不妨多向寄姑娘表达出来。   表达出来……吗。   缓缓抬眼,归不寻努力克制情绪,尽量以平静的目光对上愣怔的狐狸的眼。   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给了归不寻一丝奢望。   或许他不应该替她作出选择,而是应该探探清楚她的本心。   “最快抑制发.情期的办法,就是与伴侣缠绵。”温热掌心轻柔覆上寄望舒的面颊,男人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最是温柔地问道:“寄望舒,我给你机会选择,若你不希望这样,现在就可以离开,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若你……”   剩下未说完的话语,全都被温热的软唇堵在口中,寄望舒抽回双手,搭在那人肩头,稍稍用了些力气,将人推搡到门扉边的墙根。   少女踮起脚尖,学着归不寻的模样吮吸着他干涩的唇,一点一点,以湿润舌尖舔舐过他干裂的唇瓣,企图用这种笨拙的办法修复那张原本水润朱红的唇。   原来这就是喜欢。   原来这就叫做两情相悦。   她的心脏早在何时就开始悸动,这份悸动令她感到不安、忐忑、患得患失。好多次都很想把这种感觉理清楚,可偏偏她又是个怕麻烦的人,总是半途而废,索性逃避。   归不寻生命里会遇到千千万万的人,她觉得不应该是自己,成为魔界至尊一生中的例外。   可刚才他的话,忽然点醒了她。   哪有什么配与不配,尊卑之别?   在感情面前,众生平等,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   爱意不就该真诚而热烈吗?   归不寻后背紧贴着冰凉墙面,低温透过衣衫传入肌理,犹如醍醐灌顶。他这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   是寄望舒选择了他。   这一刻,惊喜的心情甚至压过了体内的欲,身前人踮着脚吻的艰难,他索性将人一把抱起,让寄望舒坐在书案上与他身形齐平。   大手扣在狐狸脑后,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寄望舒双腿分开在他身体两侧,配合着他的动作,双手慢慢攀上他颈间。   两人对于彼此的节奏渐渐熟悉,缠绵的吻很快已经无法满足归不寻的渴求。   干涩唇瓣经过少女的滋润,恢复了红润,此刻正一点一点顺着寄望舒的下颌,缓缓向下亲吻。   修长白皙的颈很快落下一串密密麻麻的红印,归不寻抬眼瞧了瞧,似乎不太满意,又埋下头去,露出尖牙,温柔的在上面烙下浅浅的痕迹。   大概是欲上心头,寄望舒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反而忽然感到喉间有些干涩。   归不寻挨她挨地太紧,两人身体间几乎严丝合缝,没有留出半点空隙。   她在高台上坐的久了,有些难受,只想将两腿合拢,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那人挡在两腿间的身子。   寄望舒阖着眼,修长指尖凭着感觉胡乱摸索着,却不经意地触碰到一片温热。   杏眸不由得睁开,指尖如触电般缩回,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这……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被锁的没脾气了。 第37章 元空古境(一更)   ◎“儿砸,你昨晚度春宵去了?”◎   寄望舒的指尖刮蹭过那儿时, 归不寻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唇齿间微微钻出一声很轻的闷哼,扶在寄望舒身上的手也不自觉地使了些力气。   他知道她应该是无意的。   但那儿本就敏感, 加上他现在又处在危险的时期, 像这样细小的触碰都被放大了十倍百倍,扰的他心中痒痒。   男人缓缓直起身子,与狐狸拉开些距离, 对上她慌乱的双眸。   寄望舒的唇齿微张, 细长的眉尖微微拢起, 杏眸水润润的, 漾着光亮, 看起来还沉浸在归不寻刚才的亲吻中。   归不寻静静地望着她,喉间滚动, 咽了咽口水。   那双狐狸般的眸子透着羞涩, 却依旧清澈无比。光是瞧着, 就觉得这双好看的眼睛不应当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而沾染上半分欢好时的情难自禁。   还太早了。   他不想动她。至少不应该是这么草率的,随意的。   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归不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闭上眼凑近面前人, 将要落下一吻。   忽然间, 衣袍外覆上一片温热。   刚刚闭上的狼眸倏地睁开, 不可置信地对上近在咫尺的杏眸。   寄望舒瞬间羞红了脸, 眼神躲闪偏向一边,笨拙生涩的学着本子上的描述轻柔缓慢地揉捏。   不经意间擦碰过端口, 激得男人不受控制地低喘一声。   大手很快捉住那只细腕, 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其挪开, 复而缓缓向她的指尖移动,五指从间隙穿过,扣在少女的指间。   原本停滞住的亲吻这会儿汹涌落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纤腰,一把将人腾空抱起。   寄望舒压根没做任何心理准备,一下失去了支撑,惊得只好以双腿紧紧缠在归不寻腰间,另一手死死抱紧他的脖子,一声惊呼尽数被那人堵在了唇间,趁着她要张开唇齿的间隙,舌尖灵活地进入,寻到另一片温热纠缠,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后,寄望舒倒在了一摊绵软的被褥之间,连带着她也一起变得绵软起来,浑身无力的卸了劲。   本来就被亲地七荤八素四肢发软,刚才又因为应急绷起一根弦,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缠紧归不寻的腰身,让自己不要掉下去了。   这会儿落在床榻上安了心,她是一丁点儿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打算任凭归不寻安排。   见狐狸终于不再胡乱动弹,归不寻才离开她的唇瓣。   那双唇瓣今晚经历了太多太久的亲吻,此时已经有些微微红肿,唇周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罪魁祸首有些怜惜,心疼地伸出修长指尖替人抚过红唇,顺带抹去残留的些许津液。   末了,他才慢悠悠地凑近寄望舒的耳边,尽管在被魔息折磨,却也不忘调侃她几句:“好姐姐,少看那些不正经的话本子,学些有的没的。”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和我慢慢摸索。”   寄望舒不由得抬起手草草捂住脸:“……”   要命。她刚才只是害怕归不寻憋的难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样做了。   结果人家根正苗红五好青年,根本不需要她瞎操心。   这下子可太尴尬了,要不然装死吧?   “害羞了?”归不寻勾人的嗓音再度响起,他轻笑一声,“装死可不管用,姐姐生得火,还得姐姐自己灭。”   寄望舒:“!”   ……   事实证明,归不寻的确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昨晚他那样说,寄望舒还以为自己将要一夜无眠。   结果他只是动作轻柔的一点一点吻着她,从耳垂到颈间,再到胸口。几乎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留下了他的痕迹,却唯独不再碰她的唇。   一边亲吻,一边用舌尖若有若无的舔舐几下,尤其是在耳垂和那附近的颈部,撩得寄望舒又舒服又困倦。   她倒是感觉那人一点都不像发情期的样子,反倒是像一个耐心服侍自己的小狗,时不时替她顺着青丝哄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寄望舒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干柴烈火的和狼崽滚了一圈床单。   惊醒的寄望舒:“……”丢人。   缓缓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亮,她的身侧却空无一人。   转过身去,只见一人端坐在不远处的扶椅之上,双眸紧闭,额前布满了细密汗珠,双手交叠不断变换手势,赤黑火焰微微流窜。   寄望舒无语凝噎。   归不寻……最后还是靠自己运气压制体内魔息。   他这一夜应该十分不好受吧。   胸口忽然泛起阵阵揪心的疼痛,狐狸侧着身子,默默地望着扶椅上那个正在由少年蜕变的男人神色隐忍。   她静静地想,如果她能再厉害一点儿,能为他多做些什么就好了。   就这样注视着归不寻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再度袭来,迷迷糊糊地,寄望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似乎听见那人轻轻长吁一气,踏着轻巧的步伐来到身边,然后就感到唇间覆上一阵温热,蜻蜓点水般轻柔。   ……   再睁眼时,已是阳光正好,日照当头。   “终于醒了?”归不寻坐在床边笑看着她,指尖弯起,刮蹭着她的鼻尖。   刚刚睡醒,寄望舒的大脑还不太清醒。她依稀记得昨晚,他们两个似乎……   也许可能大概……   算是互相表白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是情侣?   那……她要说些什么吗?譬如对归不寻换一种称谓,换成……昵称?   可是在这里该怎么叫呢,夫君?不行不行,又没结婚,这么叫不合适。   伴侣?好像有点奇怪,就跟在现代直接喊对象男朋友一样。   ……亲爱的?哈尼?   寄望舒:……   要不还是先算了吧。   恰巧此时归不寻嘴唇翕动,神色温柔,似乎要说些什么。   寄望舒乖巧地坐起身子望着他。   还是等他先说好了,他怎么叫自己就怎么叫。   归不寻面上漾着浅浅笑意,面色从容,一点都瞧不出来是经历了一整晚煎熬的样子。   他仔仔细细将寄望舒看了个遍,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小猪妖都没你能睡。”   寄望舒:“?”   去你妈的昵称。   寄望舒扬拳要打,被归不寻侧身轻巧躲过。   狼崽边躲边笑:“一觉醒来就想谋杀亲夫?你那一拳,我可抵挡不住啊。”   眼看小狐狸气得直捶床,归不寻反而笑的更欢了。   一边笑着,还不望安抚一下寄望舒,凑到她跟前轻轻捏住人下颌,抬起一些,落下一吻。   就在这时,寄望舒余光瞄见归不寻腰间的乾坤袋中泛起白光。   不等她提醒,归不寻便也察觉,从袋中掏出一盏小香炉模样的东西,指尖捻起一道魔息将香炉点燃,炉心很快飘起一阵白烟。   两道陌生的声线从其中传出。   “小白,我跟你娘掐指一算,昨天该是你成年的日子。”男人嗓音低沉,嘿嘿一笑,“怎么样啊,有没有吃苦头?”   男人的话语结束,传音香的光亮即刻熄灭。   寄望舒好奇问道:“这是你父尊吗?”   归不寻点点头,指尖魔息微动,传音香再次亮起,只是这回泛起的烟雾是赤黑颜色。   归不寻:“还行。”   话音未落,传音香短暂地熄灭了一瞬,又立刻亮起,白光闪动的频率异常迅速,看上去像是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归不寻默默瞥了一眼传音香,又望了一眼寄望舒,犹豫片刻,还是点燃了炉心。   激动的声音立刻响起:“小姑娘长啥样啊?哪族的?亲过嘴没有?”   归不寻:“……”   寄望舒:“……”   传音炉中又响起另一道女声,听起来温婉淑贤,颇有大家闺秀之范。那道声音打断了方才男人的话语:“小白,何时成婚可有想法了?我们俩还要提前做些准备,回去给你操持呢!……”   女子的声音忽然渐弱,像是被人抢占了位置。   只听得男人又八卦道:“我的好儿!快告诉你爹,昨晚上是不是度春宵去了?……哎哟!夫人,你打我干什么……”   归不寻:“……”   传音香灭了。   是归不寻掐灭的。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寄望舒小心翼翼地问道。   归不寻满脸黑线的将传音香收回乾坤袋中:“不用管他们,快去吃点东西吧,一早就给你备下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寄望舒望着归不寻无言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这对老夫妻看上去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   入夜,楼弃房中。   “是在下擅自主张,尊主若是要罚,楼弃毫无怨言。”楼弃躬身抱拳,恭敬道。   归不寻睨他一眼,只是摆摆手:“跟本座还整这套虚的。”顿了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楼弃直起身子,浅笑道:“可尊主最终还是靠自己平复了魔息。寄姑娘应该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会疼人的夫君。”   归不寻白他一眼,大步跨至扶椅前落座,指关节轻轻叩击一旁的茶桌,示意楼弃也过来坐下。   “一会可是要将第二件遗物汇进寄姑娘的灵根之中?”楼弃落座后问。   归不寻沉默一阵,没有立刻回答。   见人眉心微微蹙起,楼弃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忧:“尊主是怕,随着力量的恢复,寄姑娘的记忆和对情、欲的感知也会弱化。”   男人满面愁容地望了他一眼,像是已经习惯了,也不再质疑他如何会知道这些。   良久,归不寻叹了口气,默认了楼弃所言。   “天命不可逆,尊主和寄姑娘是有缘之人,不妨相信命运,且再等一等,看一看。”   归不寻将信将疑地看着楼弃,那人只是一如平常地笑着:“尊主且信我这一回。”   作者有话说:   提问:宝子们觉得到现在有哪些是伏笔,有哪些剧情人物会出现转折呢?(涉及剧透,等相关剧情出现后我再回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哈哈哈哈)   晚点还有一更哦,补上昨天的。多晚我也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九点十点前码完= = 第38章 极北之滨(二更)   ◎我男人真帅啊◎   极北之滨境外。   飓风透着寒气, 肆无忌惮的划过每一个来到此处之人的每一寸肌肤。寒风如刀片,似乎能生生的剜下一块肉来。   一道瘦弱身形,身披黑色斗篷遮掩面部, 穿得单薄, 却在飓风间屹立不倒。手中握着的长剑被血液侵染,殷红的颜色一滴一滴由剑尖坠落,被厚雪无声吞噬。   那背影远远望去, 冷漠而孤僻。站在一片血色中, 尤为突出。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剿灭极北之滨境外妖兽。】   【修炼的不错, 原本都没有想过你能这么快就修炼到二层禁术, 不愧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根骨奇才。】   林婉婉眸色淡漠, 环视一圈周围堆叠的蛇族尸体,眼看着他们慢慢被大雪掩埋, 冷声道:“你入戏了?这不过是个书中角色, 千年还是万年奇才, 跟我有什么关系。”   脑内声音轻咳一声。   【现在你可以回到青云门继续扮演小师妹了。不得不说, 上一回你在禅修房内的演技实在是逼真,本统都差点要信以为真,热泪盈眶了。】   “……”林婉婉眸色暗淡一瞬, 没有回应。   【怎么不说话?】   【……莫非, 你对行无祟动了真情?】   “没有, 一切只是为了任务。”林婉婉打断脑内声音, “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道声音顿了顿, 不再过多询问。   【欲擒故纵的戏码也演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去安抚你的好师尊, 让他饮下那杯蛊茶了。】   ……   黑影消失后不久, 茫茫大雪便已经将先前的尸骨严严实实的掩埋了个干净, 连血腥味都一同消散。   这一片冰天雪地就好像从来没有外人来过一般,重归寂寥。   不多时,雪地上印出三串新的脚印。   “嘶——好冷啊。”寄望舒刚落地,就不由得紧了紧外袍,“这些上古巨兽怎么都喜欢挑这种极端天气的地方窝着?”   虽然身体有些寒冷,且此处要比先前在星极崖的气候严峻的多,但寄望舒并不像那时候那样瑟瑟发抖。很快便适应了周围环境。   这都要归功于第二份上古遗物的功效,让她恢复了第二尾的力量。   若是恢复第一尾时,体内发生的变化还不太明显,到了第二尾,寄望舒就明显能够感觉到脉络被疏通,体内的气息流通更加顺畅。她施展法术也更加得心应手了起来,之前归不寻教给她的那几个简单的咒术,现在已经运用自如了。   也不会再因为体力不支而无法跟随归不寻瞬形,甚至方才还是她自己使用了瞬形术来到这里。   最重要的是……   噌。   寄望舒五指间窜起一团金色火焰,浅色衣袍都被映得金黄。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也能像旁人一样在掌间凝火了。   小狐狸盯着那团明焰傻笑着。   嘿嘿,好帅。   归不寻望着寄望舒憨傻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直备着的毛氅递给她:“把这个披上吧。”   寄望舒想都没想,摆摆手:“不要不要,本狐现在用不到这些了。”   边说着,边扭头张望,刚巧对上了一双具有极强压迫性的狼眸,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但如果是尊主大人亲自递来的,那就不一样了。”某只豪横的小狐狸一秒变怂,讪笑着接下毛氅,乖乖披到身上。   毛氅十分厚实,将小狐狸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寄望舒手忙脚乱地系着系扣,归不寻看不下去,索性上前把她两只手都塞进毛氅里,替她将系扣系紧。   归不寻看着系扣,寄望舒看着归不寻。   后者乐呵呵的,毫不遮掩的咧嘴笑着。   还别说,披上毛氅,一下子就暖和多了。   解决了冷暖问题,小狐狸便专心致志地瞧着近在咫尺的小魔主。   浓眉大眼,鸦睫又长又密,落了细碎的雪,眨眼的功夫又被人抖落,如此往复。这人的皮肤真是水嫩,白白净净的,却偏偏是魔界的九五之尊,这但凡换成是仙界的高岭之花,恐怕她都要忍不住化身疯批把他拉下神坛了。   想着想着,寄望舒有些出神,嘿嘿一笑:“我男人真帅啊。”   归不寻一愣:“?”   寄望舒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又说话不过脑子了,着急忙慌地想要救场,被归不寻抢占先机。   那人勾起唇角,挑眉笑道:“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快走快走!”寄望舒硬着头皮强词夺理,赶紧转身,埋着头一股脑儿往前走。   她不知道,身后的两人都没动弹,只是相视一眼,默默站在原地。   前方的大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下子把寄望舒满头青丝吹的飘飘扬扬,劲道迅猛,仿佛能瞬间将人吞噬。   没过一分钟,寄望舒又狼狈的出现在两人面前,委屈巴巴地瘪着嘴埋怨道:“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刚才说了的,可是你走的太快。”归不寻学着她的样子瘪了瘪嘴,委屈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寄望舒:“……”   啊啊啊啊啊!等她变强了,一定要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记仇的人!!!   楼弃默默看着两个幼稚鬼打打闹闹一路,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露出浅浅笑容。   再抬眼时,他的眸色却变得异常悲悯,犹如惋惜。   等到两人闹够了,安静下来,楼弃才温声开口:“那里应该是一道风雪屏障,穿过去,应该就能进入极北之滨了。”   归不寻应声点点头:“能暴力解决吗?”   “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归不寻掌间便窜起黑焰,霎时间,飞雪和飓风全都停滞在原地,天地间仿佛都被静止。唯有黑焰滚滚翻涌,提醒着寄望舒时间并没有停滞。   下一秒,那人翻掌朝向前方推去,掌间黑焰瞬间化作一匹狼的形状,狼眸处被赤焰点燃,张开血盆大口飞扑而去,尖牙利齿狠狠地撕咬着屏障。   寄望舒一脸震惊地瞧着静止的屏障一点一点出现了裂缝,随着撕咬,裂缝逐渐增大,内里耀眼的光亮渐渐从缝隙间渗透出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直到一阵巨大的碎裂声响,大地都为之震颤,归不寻熄灭了掌间的黑焰。   等到残余的凝雾完全消散,大手才轻轻覆上小狐狸微微缩起的脑袋。   温柔的男声顺着风雪吹拂的方向传入寄望舒的耳中。   “害怕了?”   音色犹如早春吹来的风,清冷中透着暖意。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归不寻的音色这样动人。   从前寄望舒不辨音色,只能勉强以声音高低来判断,很多时候还会认错人。不过好在她在外人面前几乎都是谨言慎行,很少有出岔子的情况。   现在她二尾的功力恢复,终于能够分辨出不同的音色。   一路上都在说笑打闹,她都没有十分在意这些。反倒是此刻,归不寻凑在她身前,温柔遣倦地笑着,一下又一下替她拂去发顶的碎雪。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可她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怕,”她下意识想要对面前温柔的人展露笑颜,“你还在我身边呢。”   发顶的大手停滞一瞬,随后缓缓抬起,点在狐狸的眉心。   寄望舒感觉脉络间顿时生出一股暖流,周身由内而外的温热起来。   “走吧。”归不寻收回手,淡淡道。   -   青云门。   夜深人静,露气寒凉,青云门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弟子打着连天的哈欠倚在墙根。   禅修房外赤黑光焰乍现,浓雾散去,林婉婉出现在此处,匆匆摘下斗篷推门而入。   指尖还没触碰到门扉,木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侧打开。   林婉婉诧异抬头,对上行无祟同样诧异的目光。   黑袍仍旧拾在手中,林婉婉发间还凝有后来融化的雪水,正顺着青丝滴落。   “婉婉,”行无祟语气平静,传入林婉婉耳中却觉得异常危险,“这么晚,你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楼弃:每天被迫塞狗粮,能加点工资吗?补偿一下精神损失费。   黑心老板:没有,但可以过几章让你老婆出场。   楼弃(白眼):……哼。   ——————————   有人想念浮青小仙君和工具龙了吗哈哈哈,再过几章大概就有他俩的戏份了。   接下来两个遗物节奏都比较快,前几个都是小打小闹,重头戏还在后面。   怎么办,我先开始激动了QAQ希望我的笔力可以支撑我的脑洞!   另外提前打个预防针,关于世界观,可能到时候展现出来大家会觉得(也许会)逻辑上有点离奇或者是不太说得通,希望可以多多海涵(鞠躬)   我目前还在努力思考怎么自圆其说,尽量能给各位一个逻辑和剧情都良好的阅读体验!   感谢一路陪伴,再次鞠躬 第39章 极北之滨   ◎九尾狐妖完全体◎   林婉婉掸开外袍, 单膝跪地行礼:“弟子有错,特此向师尊请罪。”   行无祟的眉尖不由得紧了几分,背在身后的指尖也攥紧:“什么错。”   他很怕从林婉婉口中听见任何有关解开煞祖封印的消息。   “弟子在闭关期间, 没有向师尊禀明, 就擅自前往天山。”林婉婉依旧跪在地上,神色诚恳。   “天山?”行无祟虽然心存疑惑,但到底松了一口气, 语气也缓和不少, 抬手示意林婉婉起身, 跟随他踏入屋内, “你去哪里做什么?”   瞧着师尊没有起疑, 林婉婉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下,又恢复了平日里和行无祟的相处方式, 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从腰间取出一个长颈瓶来:“弟子去给师尊采仙露啦。天山峰顶刚刚融化的雪露饮, 用来滋补你亏空的元气再好不过了。”   说着, 她端着瓶身拱手递到行无祟面前。   后者将信将疑,迟疑抬眸望了她一眼,接过瓶子凑到鼻尖嗅了嗅。   确实和雪露饮的气味相同。   只是他还是觉得林婉婉行事有些蹊跷。前几日还同他闹着别扭闭门不见, 每次替她运功剔除禁火也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突然换了副面孔似的, 对他这么好, 还特地跑去天山那么远的地方采雪露饮?   林婉婉对行无祟再了解不过, 光是看他此刻犹豫的神情, 她就能将他心中所想猜到个七七八八。   “弟子这几日好好思量过了,不应当对师尊态度如此顽劣。师尊位处上仙, 守护苍生数百上千年, 自然有你的苦衷。”林婉婉一副懂事的样子, 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行无祟逐渐被打动的凤眸,“是我先前不懂事,婉婉知错了。这不,为了负荆请罪,特意给你带回来了好东西呢!”   少女伸出修长的食指,没大没小地点在白衣仙君的鼻尖上,皓齿明眸:“态度这么诚恳,师尊不可以再跟我计较了哦。”   “……”行无祟无奈摇了摇头。   面对林婉婉,他向来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小坐片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行无祟掸掸衣袍,起身准备离开。   临近门口,他还是不放心,回头叮嘱道:“你要多加提防,倘若有另一种声音在驱使你,不要轻信。禁火与你脉络相融,煞祖或许能够直接操控你的意识……”   “知道了知道了,”林婉婉笑着催促,“不早了,师尊快回去休息吧。”   行无祟最后忧心忡忡地望了她一眼,负手大步离去。   脑中那道声音悠悠的响起。   【真有意思,宿主,你信他吗?】   林婉婉收起笑容,百无聊赖的把玩自己的指尖,冷道:“作戏而已,何必当真?”   【你倒真是越来越无情了。】   【对了,你的意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我已经很久无法感知你的心思了,这样很不利于我判断你当前的处境,会影响任务下发进度。】   小指上不起眼的一滴血渍被擦去,林婉婉云淡风轻地应道:“不知道,快了吧。”   -   三人从碎裂的风雪屏障缝隙穿过,进入真正的极北之滨。   刚收回后脚,身后碎裂的屏障竟然迅速增生,瞬间合拢,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四周又是熟悉的死一般寂静。   对此三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匆匆回头望了一眼,直直朝着深处走去。   极北之滨这个名字,寄望舒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浮现的是北极的模样。她以为这里到处都是冰山地窟,极寒地区的动物也会频繁出没。   可谁知,这里除了冰天雪地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具有生命特征的事物。就连真正的极北之滨,也和她的想象天差地别。   ——三人走在光滑平整的冰面上,两侧是巨大的冰棱拔地而起,一根紧挨着一根,延绵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头顶是和脚下一样光滑平整的冰面,像是面无垠的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出三人的身影。   湛蓝透亮的冰面晶莹剔透,寄望舒按耐不住性子,向前冲刺几步,压低了身子保持平衡,张开双臂欢呼着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   像极了童心未泯的顽皮小孩。   “幼稚鬼。”归不寻抱臂在后方慢悠悠走着,望着寄望舒歪七扭八欢呼雀跃的背影,宠溺地轻嗤一声。   寄望舒恢复二尾之后,连听觉都变得灵敏许多,隔着这么老远,归不寻小声说她的坏话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小狐狸不服气的转过身来:“你就是滑不过我,嫉妒我,才说我幼稚呢。”   归不寻掀掀眼皮:“我可不稀罕。”   寄望舒没好气地“切”了一声,刚打算转过身去不理会归不寻,身旁就忽然刮过一阵风。   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的飞了出去,在冰面上留下一道浅痕,最后以一个帅气的滑刹收尾。   寄望舒看得目瞪口呆。   归不寻淡定收腿,站直身子,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外袍,回过头来挑衅地冲寄望舒扬了扬眉。   寄望舒:“……”   到底谁才是幼稚鬼啊。   楼弃步调悠哉,缓缓跟上两人,笑容留存在嘴角,像是看着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随意向周边瞧了瞧,却发现两侧的冰棱上似乎映出的画面略有蹊跷。   先前那一段路程,左右两侧的棱镜都是中规中矩,根根分明立在原处,重叠在一起,远远望去并不能从中看到什么,顶多也只是支离破碎的人影拼凑在一起。   而从归不寻所处的位置开始,往后的冰棱就变成了一大面一大面的个体,像是许多面光滑的镜子连接在一起,中间又以几根小棱柱分隔开来。   正对归不寻身侧的冰棱镜中,倒映出来的,并不是归不寻的身影,而是——   一只周身毛发洁白无瑕的雪狼。   打闹的两人很快也敛了性子,注意到楼弃异样的神色后,齐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当发现冰棱镜中的倒影时,寄望舒和归不寻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震惊。   寄望舒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毕竟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归不寻的本体。   极北之滨内并没有风,可雪狼的毛发却飘逸飞扬;一对琥珀般湛蓝的瞳孔仿佛透着幽幽光芒,威严又狠戾,俨然一副站在山巅,睥睨众生之态;四肢修长而稳健,狼爪锋利无比,泛起森然白光。   雪狼的身形要比一般的狼群大得多,寄望舒第一眼望去,脑中就联想到了一种名为藏獒的犬类。   不等寄望舒仔细研究完归不寻的兽形,冰棱镜中很快又出现了一头麋鹿。   楼弃的步子比她快了不少,这会儿已经站在归不寻身边,面对着冰棱镜中的影像了。   “楼仙君的兽形原来这么可爱啊!”寄望舒忍不住感叹。那只麋鹿灵动忽闪着大眼睛,圆溜溜的,让人很难和平日里倜傥温润的楼弃仙君联想到一起。   此话一出,某匹雪狼原本的笑意倏地荡然无存,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调整好情绪,话语间却依旧透着一股不悦:“别说闲话了,快过来。”   寄望舒没听出来那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心思还沉浸在那面冰棱镜中:“急什么,我的本体你们不是天天都能看见。”   之前灵力微弱,每晚都要化回原形任人宰割的经历她可还没忘呢。   一边说着,小狐狸学着归不寻刚才滑刹的样子,一个滑步来到二人跟前。   用力过度,险些没站稳脚跟,寄望舒双手扑腾一阵,被一双大手扶正了身子。   她本想赶紧炫耀一下自己的滑步,抬眼间却发现两人的视线直直越过自己,投射在身后的冰棱镜上。   偏偏脑袋,寄望舒刚好能看见二人身后的那面冰棱镜。   当她瞧清楚其中画面时,做出的反应和另外两人一模一样,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冰棱镜中,麋鹿恬静地卧在冰面上憩息,雪狼威严地站在它身后凝望,而它们的身后,是一片茫茫雪色。   不是寄望舒的本体被遮掩,而是,这面冰棱镜甚至根本装不下她的本体。   九条狐尾如同蒲扇般散开,尾尖是一片殷红耀眼的纹路,将所有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庞大身躯庄严优雅地静坐原地,雪白绒毛轻轻摇曳;狭长的眼尾以红纹雕琢,瞳孔呈金黄之色,一如当日寄望舒在飘云谷的眸色。   这……真的是她的本体吗?!   居然这么牛*!   三人都沉浸在惊诧之中,良久,楼弃率先打破沉默。   一向神色淡然的仙君不可置信地翕动唇瓣,轻声惊叹着:“这便是九尾狐妖的完全体吗。”   “……”归不寻依旧沉默,显然还没从震惊之余缓过神来。   他读过不少书籍,对狐族了解不少,知道这一种族在鼎盛时期的力量有多可怖,也对寄望舒的真实力量有所估量。   可这个结果,竟然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魔界至尊在此刻也难免叹息,狐族的陨落,该是多么盛大的一场悲剧。   “唷,奴家这般偏僻凄凉的地方,还有客人来呢。”   一道阴柔的男声打断了三人的惊叹。   听声音,寄望舒有一瞬间真的难以分辨男女。   听起来音色不似姑娘家尖细,可是这语调又没有男子的阳刚。   那人却仿佛有窥心术一般,语气添上几分薄凉:“倒是终究被姑娘嫌弃了,不像其他男子生得阳刚。”   末了,还带有几分嗫嚅声。   寄望舒:“……”   寄望舒:“敢问阁下,是不是读过一本名为《红楼梦》的书?”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家不过就是多说几句,姑娘就这般模样,算了算了,是奴家多嘴了。”   三人:“……”   空旷的极北之滨内忽地响起一串脚步声,清脆的鞋跟与冰面摩擦,发出“哒、哒”的声响。   不多时,一位玉面俊俏的男子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那人一身单薄的碧色衣袍,衣摆长长拖在地上,装束倒是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让很很难与刚才的音色语调结合起来。   “几位来我这儿,倒是空着手来的?”那男子满面愁容,眉梢紧蹙,眼尾下垂,面容生的倒是十分好看,如此一来,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   寄望舒急忙否认:“怎么会,我们自然是要给阁下带礼物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拿胳膊肘顶顶归不寻,挤眉弄眼地冲他使着眼色。   归不寻:“?”   他上哪去找礼物?   楼弃站出来救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团雪莲峰巅的不融白雪,指尖灵光一闪,赶在白雪进入众人视线之前将其化作雪麒麟的模样。   “一点薄礼,还望阁下笑纳。”   寄望舒见了,都忍不住给楼弃比出一个大拇哥。   那男子先是惊喜接过雪麒麟,仅仅欢愉了一瞬,又被愁容取代。   只听他音色忧郁,声调哀恸:“这么好的东西,是单单给奴家一人的,还是旁的哥哥们都有?”   作者有话说:   三人:“……………………………………………………………………………………………………”正文中不能水字数,只好在作话里表达一下沉默的心。   总感觉雪麒麟被我写的有点儿bt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极北之滨   ◎雪狼宝贝儿(微调)◎   三人无语凝噎。   归不寻实在忍受不了, 若是再这么继续陪那只雪麒麟折腾下去,还不知道要起多少身鸡皮疙瘩。   他索性直言:“敢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取得麟片?阁下只管开条件,剩下的就交由我们三个。”   归不寻说的笃定, 寄望舒吃惊地向他投去目光。   她原本还想采用缓和之计, 先讨好雪麒麟,博得一点儿好感,剩下的事情总要好办一些吧?   现在倒好, 归不寻信誓旦旦一句“交给我们三个”, 白白浪费了楼仙君一团不融白雪。   这小子说话前难道就没考虑过, 万一雪麒麟说出来的条件他们三人做不到呢?   看他这个样子, 脑回路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估计提出来的要求也好不到哪去。   搞不好,言而无信还会将他激怒, 小宇宙爆发什么的。   上古巨兽诶!   虽然人家看起来有点儿……嗯……柔弱……   但也不能随便轻敌吧。   谁知, 忧郁美男子听了这话, 面色立刻晴朗不少, 翘着兰花指抹去眼角淡淡的泪痕,满怀期待地问道:“此话当真?”   被人这么一反问,归不寻的底气忽然短缺不少。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尽管心里有点忐忑雪麒麟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 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奴家孤身一人守着冰天雪地几千年, 在封尘之处独自美丽, 却再找不到第二个像奴家一般纯粹洁净的同族。”得到承诺, 雪麒麟瞬间眉开眼笑,高兴地拍起了手, “你们几位能帮奴家寻来同样白发碧眼的至纯之物吗?”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若是姿色略逊于奴家, 勉强也是可以接纳的。毕竟奴家的雪色乃是天地间第一绝美,便不为难你们找到能够媲美的替代品了。”末了,雪麒麟露出浅笑,顺了顺自己垂在耳侧的银丝。   至纯之物?   小狐狸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怀好意地上下大量一番归不寻,刚才冰棱镜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鬼点子登时攀上小狐狸的心头。   办正事之前,不如先目睹一下雪麒麟真容吧。   她对雪麒麟激将道:“天下第一绝美?当真?不会是阁下自封的吧?”   那孤芳自赏的雪麒麟又岂能容忍他人对他美貌的质疑?当即旋身一转,顷刻间,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只通身洁白如雪、麟甲透着亮眼光泽的雪麒麟。   首如鹿,尾似牛,身形健硕精瘦,麟间绒毛无风自摇曳,昂首抬起前蹄,神气又威风。   倒真是跟传说中描述的那般相差无几。   寄望舒不禁发出由衷地赞叹,雪麒麟闻声,脑袋昂的更高几分。   “本座展示完了,你们可以交出本座要的东西了。”雪麒麟沉声开口,声线粗犷沙哑,有点狂野,与刚才完全不是一个音色。   两种音色一做比较,显得先前那种声音像极了捏着嗓子发出来的。   三人愣在原地,显然都在状况外,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愣着做什么?还当本座是吃素的不成?”雪麒麟皱皱眉头,突然把自己给说生气了,扯开嗓子嘶吼一声,阵仗如同排山倒海,寄望舒险些没稳住脚步。   雪麒麟怒目圆瞪,鼻孔微张,竭声咆哮道:“哇呀呀呀呀呀呀——!快给本座把人找出来!”   极北之滨都为之一颤。   寄望舒被吓懵了,眨巴眨巴无辜的杏眸望着忽然发飙的雪麒麟。   自己是不是玩过火了,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吓人……   刚才还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一口一个“奴家”,怎么变了个身就忽然狂躁起来了?连自称都变成了“本座”。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似乎自称“洒家”会更合适点。   一下子从林黛玉蜕变成了鲁智深……寄望舒忽然联想到一个名词。   ——精神分裂。   寄望舒:呜呜呜也没人告诉过我精分这么吓人啊QAQ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安抚雪麒麟的情绪,可安抚他的情绪,恐怕就只有满足他的心愿这一个办法。   寄望舒十分同情地瞧了归不寻一眼,刚巧后者对上了她居心叵测的目光,并且瞬间心神领会,立刻警惕起来,看上去每一根毛发都在抗拒。   归不寻拢眉压目:想都别想。   寄望舒撅起小嘴:求求你惹。   归不寻狠心拒绝:没门。   寄望舒:TAT   灵光一现,小狐狸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唉,那看来,只能让我来顶替这个至纯之物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身侧“噌”的一声,魔界至尊不见了,却出现了一匹通身纯白的雪狼。   雪狼没好气地睨了寄望舒一眼,鼻腔中闷闷哼出一阵气息,面向雪麒麟的方向低低嚎叫一声。   寄望舒不能判断雪麒麟对这个答卷满不满意,但她知道,雪麒麟瞧见归不寻兽形的那一刻,眼睛亮了。   紧接着,尾巴也欢快地摇了起来。   寄望舒:“……”   确定真的是麒麟而不是某种大型犬吗?   下一秒,一阵风卷过,一道白影倏地飞奔而来,速度之快让寄望舒误以为他将要冲撞到自己身前,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面前。   结果无事发生。   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望了一眼,只见雪麒麟稳稳当当的停在雪狼跟前,一个劲的跟雪狼蹭蹭贴贴。   被强行贴贴的雪狼一脸生无可恋:……   好想逃,却逃不掉。   雪麒麟一脸享受地把脑袋埋在同样雪白的绒毛中,粗犷的声音再度响起:“哇呀呀呀呀呀!哥哥,好美,贴贴!”   寄望舒、楼弃纷纷捂脸:“……”简直没眼看。   “你们两个,走开点!别来打扰本座!”沉浸在美色中的雪麒麟突然记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东西,立马瞪圆了眼睛下达驱逐令。   寄望舒一边讪笑道“是是是”,一边同情地望了归不寻一眼,转身就拉着楼弃溜之大吉。   ……   两人走远了些,再回头时,方才那里已经瞧不见归不寻和雪麒麟的影子。   看来雪麒麟隐私意识很强,不紧把他俩赶走,自己还要多加一道防窥屏障。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寄望舒有点替归不寻担心。   “姑娘到是心大,”楼弃站定后,笑看着寄望舒道,“就这么把尊主推出去了。”   寄望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情况紧急,我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这么干了。”   她也知道一路以来都是归不寻在护着自己,就这么把他出卖了,心里难免也会过意不去。   说来也是,两个人明明都应该到了坦诚相待的阶段了,可她偷偷藏着私心,没有和归不寻坦白。   要不,这雪麒麟的麟片就让给他吧。反正只剩最后一件遗物就能恢复味觉,就当做赔罪好了。   楼弃唇畔挂着浅浅笑意,静静望着小狐狸灵动的神态,心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他淡淡道:“姑娘现在复原二尾,身体可还承受得住脉络间的灵息?”   寄望舒即刻埋头左右瞧瞧自己,然后又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番体内灵息的流动。   其实自从那日鹿鸣镇,楼弃替她调理一番之后,灵息就比以往稳定得多了。   二尾力量恢复后,她也只是觉得精力更充沛一些,旁的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寄望舒认真抬头,道:“一切都好,没什么大问题。”转念一想,又好奇问道:“楼仙君是如何知晓,上古遗物能恢复我的功力的?”   “自然是从书上看来的。”楼弃轻声笑笑,又补充道,“哦对,还有从尊主哪儿听来的。”   “归不寻?”寄望舒有些吃惊,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吃惊,“他……知道多少?”   楼弃扬了扬眉:“我若是都告诉姑娘了,算不算违背魔主?”   “不算不算,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什么秘密好藏的!”寄望舒杏眸闪亮,立刻来了兴趣。   楼弃揶揄:“姑娘和尊主也是好朋友?”   寄望舒尴尬地咳了咳:“咳、差、差不多的嘛!你快说快说。”   楼弃不再逗她,坦言道:“姑娘日后倒也不必再琢磨着如何让尊主心甘情愿地将遗物赠予你,他并不需要这些。”   寄望舒不可置信地愣了愣。   楼弃瞧她一眼,继续道:“八大遗物本就是尊主为了姑娘寻的。”   为了她寻的?   “那他之前那么执着于用这些遗物深化功力……不是因为想做六界第一人?”寄望舒越说越慢,越说越轻,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楼弃温声:“姑娘与尊主从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猜测,尊主这样做,也是怕姑娘会起疑心吧。”   “毕竟姑娘八尾尽断,神智受损,很多事情或许都忘记了。”   “……”寄望舒沉默不语。   她的脑子现在有点转不过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噬魂幽谷那段日子,归不寻究竟骗过她多少?藏书阁中的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   原身分明除了救命之恩,和归不寻没有其他交情可言,那他又为什么要这样为自己考虑?   说不通,好像怎么想都说不通。   寄望舒原本觉得,剧情逐渐走偏是因为她的存在,篡改了原来的剧本。   但,冥冥之中,她总有好多个瞬间会胡思乱想。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是发生的呢?   她总以为现在的经历会是一场梦一般的存在,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她曾经的人生才是大梦一场?   一场填补了她空缺的那段记忆的梦。   寄望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发散的心绪。   不能再细想下去了,还是踏踏实实把这一程走到终点再说。   关于归不寻的那些疑虑,之后找个机会再去问他好了。   “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不想让楼弃看出她的不自在,寄望舒索性将话题引到楼弃身上:“话说,楼仙君也老大不小的,怎么也不寻个良人过过日子?要不要我们给你张罗张罗?”   “良人?”楼弃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寄望舒仿佛看见他平静的眼底漾着一湾春水,无限温柔。楼弃温声笑道:“我早已成婚。”   寄望舒:“?!”   寄望舒:“你成过婚了?!”   这么大的事情,楼弃居然从来都没提起过!   寄望舒瞬间就来劲儿了,摆出一副吃瓜的姿态,一连串问题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楼仙君的夫人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很仙很好看?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夫人现在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有机会见上一面?……”   吃瓜人,吃瓜魂。   寄望舒自己都惊讶自己一下子能抛出这么一大堆问题。   没办法,实在是有点激动。   楼弃摆摆手,打断了寄望舒,面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夫人啊,她是个很好的人。心地善良,单纯可爱,温婉明媚,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她。”   小狐狸听得认真,悄悄赞叹两人深厚的感情。   “很多时候,看见姑娘,就会想起我夫人呢。”楼弃望向寄望舒,笑得更恣意些,“在姑娘身上,能找到很多相似之处。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客栈瞧姑娘第一眼,便觉得亲切。”   “我?”寄望舒指指自己,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又问:“那为何从来没见过她?她不与你呆在一起吗?”   “她……”楼弃顿了顿,抬眼望向看不见的远方,“她有她的使命,去到很远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啊……”小狐狸不禁替楼弃难过,“那你们还要多久才能团聚啊?”   这么好的夫人,这么久不见,该有多想念啊。   别说是三年五载,她就算离开归不寻半刻,脑子里就全被那人的模样填满了,更别提楼弃和夫人这么深厚的感情了。   脑子里被那人的模样填满……   想到归不寻,寄望舒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那张俊俏面庞,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应该不会太久。”楼弃面上看不出太多难过的情绪。   他这人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展露出来,所以寄望舒一直都觉得他是个神秘的大人。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   “雪狼宝贝儿~”一道男声将两人的心绪拉了回来。   雪麒麟又恢复了忧郁美男子的样子,正站在之前消失的地方招手。   在他身前,是一只眸色阴翳,一副想死的样子的巨型雪狼,嘴里还叼着一片亮闪闪的东西。   雪狼毛发凌乱,面带倦意,看起来度过了一段十分不美好的时光。   雪麒麟就不像他这般要死要活,反而神清气爽,忧郁的面色都拨云见日,心情十分好地补上了后半句:“下次再来玩儿啊~~~”   雪狼浑身一颤:“……”   寄望舒先是一愣。   然后心里生出了点儿愧疚。   最后憋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回荡在整个极北之滨上空。   雪狼的脸色更黑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归不寻最想死的一章 第41章 极北之滨   ◎抱啊,怎么不抱了?◎   再眨眼后, 雪麒麟已然不知去了何处,极北之滨内又只剩下三人。   ——准确的说,是两人一狼。   寄望舒好不容易笑够停了下来, 刚好这时雪狼拖着极不情愿的步伐走到她跟前, 扬了扬下巴,嘴里叼着的麟片一闪一闪的,示意寄望舒把麟片取出。   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雪狼略显不耐烦, 正准备发出低吼, 却只觉得脑袋上忽然压下来一片温热。   狼耳下意识抖动几下, 贴向脑后, 紧缩的瞳孔瞬间放大,意识到这样有损魔尊威严后, 很快又恢复原状, 傲娇地把脑袋扭向一边, 企图逃离寄望舒的魔爪。   “干什么呀小气鬼?让我摸一下嘛。”寄望舒就像看不懂他的心思一样, 穷追不舍。   雪狼后退一步,她就上前一步;雪狼摇晃着脑袋不让她得逞,她就索性蹲下身子捧住狼脑袋不让他动弹。   几番周旋下来, 寄望舒是真的坚持不懈, 雪狼也是真的泄了气。   他还能怎么办?面对寄望舒这个童心未泯的小破孩, 总不能真的撒开蹄子跑吧。   雪狼重重呼出一阵鼻息, 认栽一般将下巴搁在了寄望舒的肩头, 闭上眼睛任由她胡乱揉着自己的绒毛。   好像看不见就不会感到太失颜面似的。   楼弃见状,凑到跟前来, 也想揉一把。手还离得八丈远, 雪狼即刻龇牙咧嘴, 眸色凶狠,喉间滚动,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吼。   楼弃的动作僵在原地,识相地默默收回。   楼弃:呵,双标犬。   雪狼:哼。   背对着楼弃的寄望舒毫不知情,揉五指穿梭在柔软浓密的绒毛间正是酣畅淋漓,乐此不疲。   寄望舒:“哎唷哎唷,嘬嘬嘬,狗狗真乖,让姐姐抱抱~”   雪狼:“……”   噌。   寄望舒怀中“乖顺”的巨型雪狼瞬间长高一大截,绒绒的毛发变成滑溜溜的布料触感,她仿佛感觉头顶有一道危险的目光直射下来,凉飕飕的。   她缓缓抬起头,归不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头。   “抱啊,怎么不抱了?”   寄望舒:“……尊主我错了!”   归不寻轻哼一声,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楼弃,把寄望舒扶了起来,暂时不打算跟她计较下去。   寄望舒:“刚才你怎么不变回来?不会又是故意耍我的吧?”   提起这个,刚才经历的不美好回忆瞬间被勾起,归不寻额角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他施了法术,时效未过,我没办法化形。”   至于为什么要施这个法术……   是因为雪麒麟的喜爱太过热情,几乎称得上是狂热。兽形又不太方便施展法术,没办法破开结界逃离,归不寻一个劲地想要化形挣扎,结果就被施了定型咒。   想起这些,归不寻隐忍地揉了揉太阳穴,发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那半个时辰里,堂堂魔界之主究竟经历了什么。   ……   出了极北之滨,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格外新鲜。   寄望舒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归不寻见她如此,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这么做了。   风雪屏障已经解除,虽然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但刚刚下完雪的境外还透着一股淡淡清香。   只是这香味,似乎是特意为了掩盖什么气息。   脚下松软的积雪受人踩踏,忽的凹陷下去一大块。可仅仅陷了一半,却又像是踩到什么硬物一般。   归不寻长眉微蹙,掌间魔息流动,顷刻间便将三人前方大片覆雪全都掀开。   凝固的褐色血块在苍茫间赫然醒目,数不清的尸首堆叠散乱,长时间的冰冻让他们依旧保持着刚刚死亡时的状态,神情狰狞可怖。   寄望舒落脚的位置安详地躺着一个老妇,唇口发紫,却面带笑容,怀中还护着自己的尚且年幼的小孙儿。   寄望舒立刻收回将要迈出的腿,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遍地都是老弱妇孺僵硬的身躯,每个人的颈后都有一个浅浅的青蛇印记,正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化。   很难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一场多么惨绝人寰的屠戮。   三人相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归不寻的神色尤其深沉。   来时走的匆忙,他其实察觉到脚下的积雪似乎要比寻常来的更硬实一些,但当时没来得及多做思量。   尽管他向来不喜欢蛇族,而且以蛇族的做派,恐怕没少在外结仇,被人报复血洗也是种族之间常有的事情。   可倒在血泊中的都是些最底层的蛇族人,修为都不见得有多少,恐怕也只是堪堪够他们化作人形。   这已经不是一场种族斗争而引起的杀戮了。   可大雪已经抹去了所有痕迹,光凭气味……   归不寻仔细嗅了嗅。   “又是禁术。”   “禁术?”楼弃抛出自己的疑问,“可是青云门那个姑娘,能与蛇族有什么恩怨?”   “就算是复苏煞祖,我也只听说过以重华后人的仙骨血液这一种说法。这也说不通。”   “不,”归不寻眸色紧了紧,面色严肃,“灵力强大的妖魔灵根是第二条件。”   楼弃有一瞬讶然,旋即扫了一圈雪地上的尸体:“可这些老弱妇孺……恐怕不能用来让煞祖恢复力量吧。而且他们的灵根都被捅穿,已经坏死。”   说到“灵根被捅穿”时,楼弃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掩盖了心绪变化,继续道:“再者,蛇族世代炼毒,血脉中的毒液早已将灵根侵化。与其用他们来恢复修为,倒不如……”   寄望舒突然感受到两道不约而同的目光。   小狐狸缩缩脑袋,两手挡在身前:“……我胆子小!你俩别这么吓唬我!”   两人神情严肃,眸色深沉,显然都没在跟她开玩笑。   归不寻眉心的距离又缩短几分,看上去心事重重。   楼弃忽然道:“我记得书上曾写过,九尾狐妖长成三尾之时,便能拥有窥探过去的神力。”   他目光投向归不寻放置麟片的乾坤袋:“尊主不妨一试。”   归不寻应声从袋中拿出麟片,二人心照不宣,一同在指尖凝息。   麟片受一蓝一黑两道光焰包裹,渐渐腾空,缓缓融入寄望舒体内。   先前两次都是暖流,这次却不一样,一股强大的寒气顿时侵遍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为之凝固。   寄望舒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着,五官搅在一块儿。   墨色魔息瞬间弱了下去。   楼弃神色坚定地对归不寻摇了摇头,后者犹豫片刻,再次注入魔息。   好冷。   寄望舒从没觉得这么冷过。   每一寸肌肤,每一寸经脉,都在忍受凛冽的寒意,脉络全部乱作一团。这寒意钻心刺骨,来势凶猛,几乎不打算给人留下半分活路。   突然,自脉络的最深处,一股暖流迸发而出,与寒意交融抗衡。   寄望舒紧皱的眉心,闪烁起幽幽蓝光。   片刻之后,暖流最终将寒气裹挟吸食,脉络又恢复平静。   魔息骤然而止,归不寻大步上前,赶在寄望舒倒下之前将人扶住。   归不寻眉目间满是担忧,紧紧握住狐狸的肩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回头我就让莲华殿的厨子给你做千遍万遍糯米藕、叫花鸡、翡翠白玉汤……”   只要你没事就好。   “千遍万遍,那不得吃成球了。”寄望舒唇色泛白,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你扶稳些。”   下一秒,强烈刺眼的金色光芒耀明整个上空,寄望舒吃力地伸出胳膊,一手抓着归不寻,一手拉住楼弃的袖袍。   周围的一切顿时都变成昏黄色,三人眼前出现了别样的画面。   横七竖八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飘逸黑袍。   那人转过脸来,面带杀意,眸色冰冷。   “果然是她。”归不寻默默道。   想不到林婉婉竟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很快,一群老弱妇孺蜂拥而至,将黑衣女子团团包围,一个个呲牙裂目,面目狰狞,眼中映着一种怪异的红。   女子神色犹豫一瞬,似乎看到了什么。   剑光一闪。   尖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白雪瞬间被染得殷红。   昏黄之色褪去,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寂静。   三人没有相视,也没有说话,各自望向不同的地方,各怀心事。   “就是你们杀我族人?”不远处突然传来声响,一个颈后同样印着蛇纹的少年手握长鞭,直指三人,厉声喝道,“拿命来还!”   -   【一拖再拖,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脑中“系统”不断催促,林婉婉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刚刚应付过行无祟前来替她净化禁火,此刻禅修房内仅剩她一人。   这两天,只要周围陷入安静,她脑中就会不受控制的重复循环一个声音。   “杀了我们吧……求你。”   林婉婉痛苦的闭上眼,那老妇双眼猩红、眸色哀恸的样子立刻浮现出来,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去除。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群人一定是被禁术控制才会如此。   她靠近他们的时候,清楚地闻到了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气息。   可是。   一张张稚嫩天真的面庞,一张张布满纹路沟壑纵生的苍颜,还有无数双沾染猩红,懵懂无知却狰狞可怖的眼。   这些人分明……分明不该死啊!   林婉婉睁开眼,缓缓望向自己曾沾满鲜血的手。   她想起自己一剑一剑捅穿他们的灵根,飞溅的热血,糜烂的肉,微笑的唇角……   她忍不住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聪明了。   识破煞祖的计谋,配合“系统”演戏,在脑中布下意识结界,努力找借口拖延时间……   可她还是错了。   错的很彻底。   她太轻敌了。   【……我亲爱的宿主,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听见了吗?】   【最近你是越来越懈怠了,不如还是再回味一下“惩罚”的滋味吧。】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枝头憩息的飞鸟皆受了惊吓,落荒而逃。   偌大的床榻,只有少女紧紧蜷缩在一角,死死抱住脑袋,痛不欲生地挣扎着。   经脉中寸寸滚烫炙热的禁火几乎要将她烧穿,却每每临近最后一刻倏地停息。   林婉婉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好想去死。   崩溃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青丝胡乱黏在面上,下唇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撕咬破裂,血丝顺着下颌流淌,混在泪水中,一片污浊。   行无祟火急火燎地推开禅修房屋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明亮的幽蓝光焰乍现。   “婉婉!”   作者有话说:   九尾每三尾一蜕变,从第一尾开始算,寄望舒剩下的是第九尾。   有没有点开始带感了的感觉(诚恳) 第42章 极北之滨   ◎ 九华宗◎   极其强势的灵息瞬间盖过林婉婉周身散发的赤黑光焰。   她睁开雾气氤氲的双眼, 透过光亮眯起眸子向门口望去。   体内蚀骨的疼痛正在一点一点褪去。最终趋于平静,只有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少女的手环抱住自己,依旧止不住的颤抖着。   “婉婉, ”行无祟来到她身边, 骨节分明的五指没入青丝,一下又一下安抚受惊无措的弟子,“别怕, 暂时没事了。”   凤眸敛的深沉, 仙尊努力抑制自己同样颤抖的指尖。   他并不是被林婉婉的声响引来的, 而是他在同时感受到了钻心刺骨的一阵剧痛, 直觉告诉他, 林婉婉出事了。   当那双一向坚韧傲气的眼睛此刻却泪眼婆娑地望向自己时,行无祟仿佛感觉心如刀绞。   “是为师没能护好你。”   林婉婉缓缓抬起头, 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调整过来, 平静地抹去眼角的泪渍, 沉默不语。   她不知道这时候该和行无祟说些什么。   “我暂时替你将禁火压制住了, ”时间紧迫,行无祟不能保证自己的法术能维持多久,也不再同林婉婉多言其他, “你同我说实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是因为煞祖, 对吗。”   “……”林婉婉点了点头。   没必要再瞒着行无祟了, 光凭她一人的力量, 根本无法与煞祖周旋。   单单是那种绝望又痛苦,却又在崩溃边缘被拉回来的折磨, 就足以攻破她的一切防线, 夺去她的心智, 逐步沦为煞祖的傀儡。   林婉婉甚至有个很可怕的直觉。   似乎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甚至在这之前,煞祖就已经布好了全局。   不仅是她,仿佛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而这盘棋的结局,便是煞祖封印解除,重现于世。   就像在极北之滨,尽管她根本不想动手,可她也只有杀戮这一个选择。   “你可还有别的要同我讲?”行无祟沉思片刻,想起先前林婉婉说他不爱直言,索性问道。   “我——!”林婉婉并不打算隐瞒,打算全盘托出,刚一开口,喉间却被封死,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行无祟静静望着她,等待片刻,依旧没有回应,垂眸敛声道:“也罢,今日事发突然,你何时做好准备再与我说罢。”   不是这样的!   林婉婉想要向他比划,告知他自己此刻行不由衷。   可她的四肢与面部根本无法动弹分毫,甚至违背她的意愿做出一副犹豫之态。   她绝望又无助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行无祟缓缓起身,又缓缓离去。   砰!   屋门再次合上,连带着她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磨灭。   【宿主。】   【有太多自己的思想可不是好事。】   那声音带笑,给薄凉的夜凭空添上一份寒凉。   【可谁让我心软,见不得女孩子流眼泪呢?】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让行无祟喝下蛊茶,我保证你不会受到太多痛苦。】   ……   禅修房外,清冷高洁的身影静静站在木门前方,一双凤眸深邃。   看样子,林婉婉恐怕是没办法将实情亲口告诉他了。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帮助林婉婉演完这场戏,不让她再受到更多的痛苦。   剔除禁火的秘术,也要尽快寻找了。   他抬眼望了望天,一团乌云正将月色吞噬。   ……不知道浮青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如他离开师门那日所言,修成秘术。   -   极北之滨境外,落雪纷纷扬扬迷人眼,势头比三人来时还要大得多。   乌压压一片的蛇族将士将三人去路封死,为首的少年攥紧长鞭的指节都在泛白。   “归不寻。”蛇族少年扫过遍地横尸,眸中杀意沸腾,咬牙切齿,“当年我不过是咬了你一口,你竟记仇到这种地步,用我蛇族无辜百姓的命来报复!”   “……”归不寻默不作声,只是淡然望着他。   又不是他做的,解释什么呢。   何况他才是魔尊。   再者……当年那一口,倒也不是那么风轻云淡的事情。   他当时小命差点玩完了。   “呵,现在良心发现了,不敢还嘴了?”   寄望舒有点看不下去,站出来一步:“此事与他无关。”   她不太明白归不寻为什么不否认,平时那么会说,该说的时候反而保持沉默了。   “与他无关?”蛇族少年一脸好笑地扭过头望向说话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眸中满是不屑,“难不成还能是你?”   “我还当狐妖都已经死绝了,没想到那群修士竟然还能放任漏网之鱼在外胡作非为。”   一番话让寄望舒瞬间胸闷气短,眸中金光闪烁。   归不寻察觉狐狸灵息正在凝聚,立刻挡在她身前,攥住她的手腕,以魔息压制。   片刻后,寄望舒眼中的光芒消散,归不寻才沉声对两人道:“我们走吧。”   “杀我族人,这就想走?”   话音未落,只听长鞭划破天际,发出一声嘹亮脆响。   紧接着,布满细碎利刃的鞭尖目标十分明确,直直朝着归不寻的方向袭来。   魔主微微叹息一声,利落抬手,避开浸染毒液的尖端,以两指紧紧捻住鞭身。   “临渊,”归不寻无奈抬眼,对上蛇族少年凶狠的眸,“我劝你安分些。”   话毕,鞭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返刺向临渊,势头迅猛,就连寄望舒都没瞧清楚归不寻的动作。   少年诧异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鞭尖的利刃与剧毒都是他精心调配的作品,只要皮肤沾染上分毫,便足矣致命。   “殿下!”   一道黑影闪过,扑在临渊身前。   下一秒,鞭尖利刃便直直插入侍卫的心脏。   污浊的血顷刻间喷洒在临渊面上、衣间,他呆滞在原地,眼睁睁瞧着那名侍卫缓缓倒在雪中,化作一滩血水。   狐狸被这一幕吓得丢了魂,尽管她只看见了利刃穿心,中间的画面都被归不寻的身影遮挡;可那滩污浊血水渐渐变绿、变紫,甚至冒起毒泡时,她还是忍不住的犯恶心。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归不寻没有及时截住那根鞭尖,将会是如何下场。   “归——不——寻!”临渊忽然竭声大喊,眼中布满血丝,“我跟你拼了!还我族人命来!”   “殿下!不可!”身后明眼的侍卫早早看清了局势,眼疾手快的拦住发狂的临渊。   对面之人乃是魔界的九五之尊,就凭他们这些以毒索命的人,在武力上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他们可以死,但殿下必须安然无恙。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趁魔尊杀心未起,即可撤离。   临渊挣扎:“你放开我!”   “殿下,来日方长,报仇的机会还有很多。”侍卫匆匆交代一句,回头吩咐其他将士一同转移。   大片黑雾凝起又消散,极北之滨瞬间又安静下来。   报仇的机会还有很多……   蛇族侍卫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寄望舒总觉得这话中有话,又瞧归不寻像个没事人一样毫无波澜,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总感觉他们有点不对劲。”   “恐怕魔界日后将要不太平了,”楼弃淡淡道,望了眼归不寻,“尊主心里想必已经早有安排了吧。”   “嗯。”归不寻凝视远方,模棱两可地回应道。   蛇族都是小事,他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寄望舒身边。   那时的她,是否真的能够独当一面呢。   腰间乾坤袋忽然泛起白光,归不寻从中取出传音香点燃,谢无霜淡漠的声音立刻传出:   “尊主,蛇族最近似乎已经开始离开边界,向魔界中心移动,但行速十分缓慢。”   谢无霜一向行事干净利落,连汇报形势也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只是传音香熄灭之前,寄望舒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归离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离谢无霜不远的地方传来,归离音色依旧清冷,却比较初见之时少了一份疏离感,亲切地喊着“无霜姐姐”。   “继续观察。”归不寻也简短的回复了一句,神色凝重地对其他两人道:“行程得加快点了。”   -   无极峰,九华宗。   青松苍劲,挺拔于蜿蜒山路两侧,投下大片阴影。   树林其中,一位年轻仙君正踱步而上,白衣翩跹,衣摆处沾染些许污泥,身形彷徨却坚定。   不时,宗门被人叩响。   “敢问,九华宗宗主可在。”   开门的是近年新聘的门童,眼瞧面前男子面容生疏,似乎从不曾见过。   九华宗已经闭门十余年。   按照宗规,没有宗主亲旨,生人一概谢绝。   然而这人仙风道骨,眉宇间透着毅然坚韧,又叫人不忍拒绝。   门童犹豫片刻,委婉道:“小仙君,宗主近日外出不在宗门内,仙君还是改日再来拜访。”   浮青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玉佩,动用灵息除去上面的封印。   原本通身碧色的翡翠玉佩顿时褪去颜色,变成一块无暇的透亮白玉,连带上面的“青”字也化成了“清”。   门童凑近些,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片刻,登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这位小仙君。   这种白玉,只有九华宗血脉最纯正的一派——大宗主血亲才能佩戴。   他在宗门带了这么久,对宗门内的面孔早就倒背如流,要说唯一不曾见过的,恐怕也只有大宗主那位背弃宗门已久的小儿子了。   关于那位小公子,大宗主可谓是思念成疾,原本的一身高强法力也渐渐荒废。   大夫人常常劝他去寻,可他却又拉不下脸来,憋着一股劲儿。   门童正想着,思绪忽然被打断,那白衣仙君淡然开口:“现在我可以面见宗主了吗?”   作者有话说:   临渊:哇呀呀呀受死吧!   归不寻一根手指头抵住那人额头。   临渊挥舞着爪子乱晃。   归不寻(凶)(不屑):再吵把你拍成蛇干。   临渊(愤愤)(离去):你等着! 第43章 九幽冥海   ◎诶嘿,这是我三叔!◎   门童连声应下:“小公子, 您随我这边走。”   “不用了,”浮青温声拒绝,“我认得这路。”   从小走过无数遍的路, 他自然认得, 就连石路间铺了多少颗卵石,他都熟记于心。   卵石的尽头,是一湾溪水;绕过溪水, 是宗门弟子的习武场;习武场旁, 参天古木枝繁叶茂, 冬日遮风, 夏日避暑……   没想到, 他离开宗门这么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竟然依旧如初。   走的那日如何, 现在还是如何。   染上泥尘的布靴最终停驻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浮青抬了抬手, 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叩响了房门。   叩、叩。   “干什么干什么!清松我看你小子是皮又痒了,老子不是跟你说过了谁都不见吗?谁都不见!别来跟我禀报了!”屋里的男人醉醺醺嚷道。   浮青:“……”   吱呀——   大片白光顿时灌入屋内,刺得里面的人一个劲儿地眯起眼睛, 生理性的泪水溢满眼眶, 也还是瞧不清来人的模样, 索性闭上, 凭感觉摸索起身, 气势汹汹地冲向门口。   “嘿,我说你个臭小子, 听不懂人话了吗?”男人满脸通红, 浑身酒气, 歪七扭八地迈着步子走到来人跟前,撸起袖子指着那人的鼻子道,“是不是想尝尝九华棍的滋味儿了?”   “尉迟渊。”   “……操!谁给你的胆子喊老子大名的?九华宗还有没有宗法了,区区门童也这么放肆!”   “……爹。”   “……”男人一下子愣在原地,带有愠色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扬在空中将要落下的巴掌也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收回去,掏了掏耳朵,“你……刚刚喊我什么?”   尉迟渊揉了揉眼。   刚才酒喝得太猛,现在看人都是重影的。   他抻着脖子,眯起眼睛,努力辨认说话之人的模样。   似乎……还真有点面熟。   尉迟渊:“你是哪个儿子来着?”   浮青:“。”   浮青转身要走。   这老头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没记错的话,虞九华就住在偏殿,这会儿应该在屋内沏茶。   “哎哎哎!你等等!”尉迟渊一把拽住浮青的衣袖,刚吃过酱猪蹄的手立刻在白净衣袍上印下五个指印,“老子想起来了!”   “你是我小儿子,尉迟清!”   浮青此时已经不想再多和这个酒鬼浪费口舌,用力挣开尉迟渊的手。   老爷子愣怔一瞬,突然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冲上前紧紧抱住浮青不肯撒手:“你个臭小子!你怎么还知道回来啊呜呜呜呜啊……”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有多想你呜呜呜呜啊……”   “你看老子我头发都愁白啦呜呜呜呜呜啊……”   “你个不孝子!你好狠的心呜呜呜哇啊啊啊……”   哭声真挚哀恸,堂堂九华宗说一不二的大宗主,此时竟哭得像个孩子。   偏殿的屋门骤然打开,身着鹅黄绸缎素锦衣裙的淑贤女子探出头来,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她那个整日借酒消愁的男人又在耍酒疯,破口大骂:“尉迟渊!大清早的你别来我门前撒泼!我……”   “……清儿?”   女子跋扈的神色一散而空,转而化为惊诧,再化为惊喜,眼尾悄悄染上薄红。   她缓缓踱步来到父子跟前,喃喃出声,像是在问浮青,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终于肯回来了吗……”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这千百个日日夜夜,他们夫妻二人嘴上不说,却从没有一刻不在思念他。   “清儿,当年那件事情,是爹娘做错了……”虞九华望着浮青,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以道歉开头,“你……原谅爹娘,好不好?”   “你爹他不是不想找你,你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心里头想的要命,嘴巴却总是犟。”   “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点一宗之主的样子?头发也白了,修为也废了,九华宗也闭门了……”   “清儿啊……”   虞九华眸中仍有清泪闪烁,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激动和喜悦,还是悔恨与懊恼。   “……”浮青默默移开视线,衣衫前襟已经被尉迟渊的鼻涕眼泪打湿一片,他也不恼,也不再推搡那人,只是淡淡道:“在下此次拜访九华宗,只是为了来求九华秘法。”   虞九华神色一顿,眸中光色瞬间暗淡下去。   “你果然还在怨恨爹娘……”   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多岁,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你随我来吧。”   -   九幽冥海。   黑云遮月,巨大水柱从海面上徒然升起,狂风呼啸着,犹如异兽嘶鸣。   三人站在岸边,默默览过无垠海域。   “这就是九幽冥海吗?”话音未落,一个参天巨浪拍打过来,惊得寄望舒脸盲扭头闭眼,张开手掌。   耀眼金光赶在归不寻掌间魔息溢出之前,在三人面前筑起屏障,挡去了巨浪侵袭。   楼弃与归不寻齐齐看向狐狸。   ——狐狸缩着小脑袋,紧闭双眼,显然对自己所结的屏障毫不知情。   二人相视一眼。   九尾果真如传闻中所言一样,每逢三尾则蜕变一次。   归不寻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是欣慰还是担忧,温声道:“这片海域下方才是真正的九幽冥海。”   不等寄望舒回过头来多问几句,腰身已经被人一把搂了过去,紧紧贴在归不寻身侧。   归不寻挥一挥手,掌中顷刻间便迸发出强大魔息,将海域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一道刚好能够三人通过的缝隙。   紧接着,寄望舒只觉得自己极速起飞,又极速下坠数百米,天灵盖仿佛都要被掀飞。   这可比迪士尼的过山车刺激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寄望舒嗓子都喊得冒烟了,失重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小狐狸泪眼婆娑的感叹,踩在大地上的感觉真好啊!   腰间的力道忽然松开,寄望舒还突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归不寻面色略显痛苦,一只手缓缓揉着靠近寄望舒一侧的耳朵。   狐狸体贴问道:“是不是失重感太强烈,耳朵里面像被堵上了一样?”   这题她会!谁还没坐过个飞机啊。   归不寻:“……”   归不寻:“不是,是被你喊聋的。”   寄望舒:“……”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绊着嘴,脚下的地面却忽然震颤起来。一阵激烈的抖动后,原本幽暗的前方倏地亮起一片光亮。   准确的来说,是两片。   楼弃立刻反应过来,将两人向后拽。   下一秒,两人原本所在的位置瞬间塌陷,深海狄龙硕大的脑袋顿时倾覆上来,双目如炬,不怒自威地望向三位不速之客。   龙须微动,深海狄龙深沉粗犷的嗓音充斥了整片海域下方:   “来者何人?”   有了前车之鉴,归不寻不再说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是来取龙鳞的。”   听了这话,深海狄龙好似早有预料一般,不屑冷哼:“呵,不自量力的蝼蚁们,也胆敢觊觎龙族的至尊宝物?”   话音未落,四周就像是打破了什么结界一般,海水汹涌澎湃,一股脑翻腾而来。仅存的氧气瞬间被剥夺,寄望舒只觉得自己即将窒息。   海水以极其强劲的冲势将三人裹挟其中,流动湍急迅猛,压根不给人留下半点活动四肢的余地。   冰冷刺骨的浪潮一阵又一阵侵袭着寄望舒的身躯,她忽然感到有些疲惫,有点儿困倦,杏眸半张半敛几欲合上。   要不就睡一会儿吧。   她忽然这样想。   就一会儿。   “不……要!”归不寻竭力在水中呼喊,呼喊寄望舒,让她不要闭上眼。   若是在这里睡下,那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奈何张开嘴的瞬间,口中便被汹涌海水填满,除了呜咽和海水在嘴中翻滚的浑浊之音,再发不出其他声响。   拼尽全力喊出来的话,也一并被海水吞没。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望着寄望舒的身体一点一点下沉,一点一点被海水淹没。   连带着他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泯灭。   归不寻闭上眼,企图以同样的方式下沉。   只要他能去到寄望舒身边,他就能再想出其他办法挽救。   就在他即将下沉的那一瞬间,一只手艰难而努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只有短短的一瞬,复又松开。   归不寻睁眼望去,楼弃已然被海水冲向远方,紧皱的双眉却在告诉他,“不可”。   霎时间,一道金光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在水中灵活地穿梭,叫人看不清楚其真貌。   那道金光最终稳稳停在深海狄龙的跟前,两人这才勉强瞧清楚那是何物。   ——一条通身金黄、头顶犄角的小龙。   离蛟神色紧张地望了一眼仍在下沉的寄望,连忙对深海狄龙手舞足蹈地说了些什么。   高涨的海水竟逐渐褪去,一切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归不寻飞身上前接住寄望舒坠落的身躯,平稳落在地面上,掌间登时凝起一团魔息,替她将胸腔中的海水排出。   楼弃也匆匆赶来,双手一齐施展法术,不多时,三人的衣物便尽数除去湿潮。狐狸寒凉的体温也渐渐回暖,唇色逐渐由苍白变得红润起来。   寄望舒躺在归不寻怀中,忽然呛了几口水,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寄望舒:“我,死翘翘了?”   归不寻:“……”   寄望舒下意识张望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团金灿灿的东西上。   那是什么?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一番。   “离蛟?”   小金龙乐呵呵转过身子来,在深海狄龙嫌弃的目光中,拍了拍大家伙的臂膀,介绍道:“嘿嘿,忘了说了,这是我三叔!”   寄望舒:“?”   归不寻:“?”   楼弃:“?”   作者有话说:   离蛟:嘿嘿,这我三叔!   片刻后,离蛟,卒!   死因:知情不报,故弄玄虚,天天缩在乾坤袋里装聋作哑,该打!   ——————   芜湖,更新来咯!明天早上九点半,我将开启我的国庆假期=v=   是谁国庆放七天?什么,居然是我!(玻璃心,轻点喷) 第44章 九幽冥海   ◎老婆奴闪亮登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深海狄龙庞大的身躯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人形。   寄望舒以为他会是五大三粗胡子拉碴,横眉竖目面目狰狞的形象, 毕竟刚才性子那么火烈, 才听了一句话就要发飙,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龙。   结果。   小金龙盘踞而上那人肩头,男人如瀑的黑发以银白发冠高高盘在脑后, 干净利落;额前两缕碎丝轻轻摇曳, 发根处依然挺立着两根结实锋利的乌青龙角;眼尾带有细碎龙鳞延伸向两侧, 眉心点缀着一抹龙纹。   笔挺身材, 乌青长袍, 眉宇间尽显磅礴大气。   不是,这家伙。   有点儿帅啊。   寄望舒被归不寻慢慢放下, 眼神却忍不住上上下下多打量几番深海狄龙, 一如头一天见到楼弃那般。   “看什么呢?”归不寻将狐狸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旋即皱眉不悦, 低声道:“你怎么见到谁眼里都要冒光?”   说完,魔尊大人别过脸去,不再看着气人的狐狸, 冷哼一声:“除了本座。”   他拼命救她, 她竟然刚醒过来就盯着别的男人移不开眼, 还是要她命的那个!   一听那人都自称“本座”了, 肯定是又生气了, 寄望舒赶紧收回视线。讨好地向归不寻身边靠了靠,凑到他耳畔哄道:“不看了不看了, 以后都不看了, 就看你一个, 好不好?”   “……你最好说到做到。”归不寻这话说的冰冷,寄望舒却望见那人悄悄抑制着唇角上扬的弧度。   如果是兽形状态,估计某人现在尾巴摇的可欢了。   那头离蛟攀在自家三叔耳畔,嘀嘀咕咕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深海狄龙毅然决然地严词拒绝:“不行。”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寄望舒也瞧得清清楚楚,小金龙的两撇长须都随着脑袋一同垂了下去,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深海狄龙默默望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啧”了一声,做出了让步。   他向三人抬抬下巴,示意几人跟上。   ……   不多时,众人便进入了深海狄龙的宫殿之内,展开一场激烈又含蓄的唇枪舌战。   战场主要以离蛟为首,寄望舒辅助,其余两人根据战况补充一二。   离蛟:“三叔,就一片,行不行嘛。你看这只狐狸多可怜,就剩一条尾巴了!”   寄望舒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离蛟:“你看她目光呆滞,脑子不好使的样子,就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平时都是她旁边那人一把*一把*才保她安然无恙活到现在,这经历,侄子我听了都要潸然泪下啊呜呜呜呜……”   寄望舒:“就是就……?”   归不寻:“?”   谁教你这么卖惨的?   深海狄龙不为所动:“少蒙我,她分明就已经恢复了三尾,够她活命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不用跟我白费口舌,我是不会同意的。”   “唉——”离蛟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模样,摇着头从三叔肩上爬了下来,“既然三叔这么坚决,那侄儿也不再勉强。”   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寄望舒诧异地望着离蛟垂头丧气的模样,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歪点子一堆的小金龙。   小金龙清清嗓子,换上一副笑脸:“久别不见,不如三叔和我道些家常,叙叙旧吧?”   “叙叙叙,叙完赶紧滚蛋!”深海狄龙只觉得离蛟啰嗦,想要赶紧应付了事。   一会儿就该到饭点了,他还着急要去给夫人煲汤喝。   “三叔好久都没来天界做客,父王念叨你好一阵子呢。”   “他?念叨我?你在跟我说笑话吗?”深海狄龙差点没笑出声,鄙夷道,“你爹那个老东西除了会催我成家,还会干什么?简直比你爷爷还能唠叨。”   老龙王是深海狄龙的亲生哥哥,也是八个兄弟中的大哥。   当大哥的都要操着父亲的心,八个兄弟中只有深海狄龙成日窝在这九幽冥海之下,不见天日,也不近女色。   早些时候他还偶尔回一趟天界见见他哥,结果每次都坐在那儿听着老龙王给他念经念上好几个时辰。   什么找个老婆有多好多好,有人疼爱的滋味是如何如何,女子究竟又多惹人喜爱……   听得久了,深海狄龙耳朵都要磨出茧子,那几句话也能倒背如流。   喜不喜欢女子,喜欢什么女子,何时喜欢何时成婚……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哪里需要旁人来操心?   加上深海狄龙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还不善交际,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他问东问西。   他最好全世界都是哑巴——除了他夫人。   那样生活一定会便利很多。   后来,他就索性天界也不回了,彻底闭海不出。   所以离蛟说老龙王惦记自己,他第一个不信。   惦记弟媳妇还差不多。   “那三叔成家了吗?我看其他叔叔们都有婶婶了,三叔也有吗?”   “呵,他们有的我当然也有。”他深海狄龙的噱头可不是吹的,八子之中他的名号也就仅次于老龙王之下吧,怎么可能会被其他人比下去?   深海狄龙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骂道:“你个臭小子,竟然套老子的话!”   离蛟这个藏不住事的,肯定回头就要告诉老龙王。那他的清闲日子可就到头了!   得逞的小金龙“呲溜”一下,钻到了寄望舒肩上,得意地朝着三叔做了个鬼脸,威胁道:“三叔,你要是不给我逆鳞,那我可就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会亲自登门拜访咯!”   “你!”深海狄龙一时气急,憋不出话来,脑中飞速分析利弊。   一片逆鳞虽然修炼千年才能长成,但他早已是万年不灭之身,逆鳞一抓一大把。刚才不情愿给那小子,也只是因为夫人吩咐他此物珍贵,需要想清楚再赠与他人,以免给歹人可趁之机。   可若是不给的话……那恐怕不日后自己就会被兄长架回天界,逼迫他举行婚宴,走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再把三姑六姨全请来吃席。   深海狄龙:“……这事还有的商量。”   离蛟直起身子,两爪交叠抱臂“哼”道:“可我不想商量。”终于轮到他神气一回。   深海狄龙隐忍地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咬牙道:“你别得寸进……”   离蛟:“三婶!!!三叔打亲侄子啦!!!”   深海狄龙:“……”   “欸——”大殿深处还真的传来一道温柔女声,绵绵柔柔应下离蛟的呼唤。   女子身着一袭淡粉色纱裙,长发及腰散在脑后,眉目清秀,身材窈窕,此刻正面带笑意缓步而来。   她越过自己的夫君,无视他诧异的神情,直直走到寄望舒面前,先是对她莞尔一笑,温柔地替她拢了拢碎发,仔细端详一番,露出欣慰的神色。复而移开目光来到寄望舒肩头的小龙身上,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离蛟的脑袋。   “你便是离蛟吧。”女子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   离蛟不由得看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个三叔!不仅偷偷找到了老婆,一找还找了个这么漂亮的!   怪不得整日乐不思蜀,连天界也不回了呢。   话毕,女子又对着一旁的两人点头示好,旋即面向夫君柔声嗔道:“早在寝殿中被你的喊声震醒。多久的坏毛病了?脾气还是这么差。”   深海狄龙煞有介事地瞥一眼外人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向夫人妥协,好声好气地认错。   “以后不会了夫人。”   “蛟蛟要鳞片,你给他便是,这有什么可拒绝的?都是自家人。”   狄龙迟疑一瞬,结结巴巴:“可、可不是夫人你叮嘱我……”   女子皱了皱细长的眉,作势点了他一下:“你这个死脑筋!我那是让你防着外人,蛟蛟都这么大了,结识的朋友肯定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这个小妹妹还急需此物救命呢。”   “……”狄龙垂着脑袋,一改先前蛮横之态,看起来还有点委屈。他不情不愿地掏出一片逆鳞,递到自家夫人手中。   寄望舒和离蛟两人没忍住,偷偷笑出声。   威风八面冷漠无情的深海狄龙,私下里竟然是个耙耳朵!   女子接过逆鳞,两指捻起一道魔息,直接将逆鳞化作精华,传入寄望舒体内。   归不寻紧张地盯着她地神情,生怕她会像上回一样出现不适。   寄望舒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经脉流动,这次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体内的气息更加顺畅许多。   归不寻悄悄松下一口气,转身答谢:“多谢夫人恩惠。”   女子只是笑笑:“无需言谢。倒是我,还要替我家莽夫向你们赔罪,他这人一根筋,脑子不太转弯,这位小妹妹恐怕是吃了些苦头。”   “他的海噬术对常人无甚伤害,但她这样的极阴之躯,经受过海噬后,会难以将渗入肌骨的寒气排出,一会儿估计不会太好受。”   “不若你们在此多留一会,我来替她排出寒气。”女子意味深长地望了狄龙一眼,大方道,“刚好池禹要煲汤,你们也一同来尝尝吧。”   池禹:“……”   呜呜呜为什么那可是我特意给老婆煲的汤啊QAQ   -   青云门,禅修房。   林婉婉盘踞在床榻之上,掌间运起赤色禁火,禁火沸腾翻涌,灼热温度使运火之人额前布满细密汗珠。   下一刻,掌控禁火的双手倏地拍向自己的经脉,滚滚热息注入脉络之间,比煞祖的惩罚还要煎熬千倍万倍。   林婉婉竭力抑制自己的嘶喊,禁术憋在喉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些天,她一直假意迎合脑中意识,顺着他的指示查阅了不少偏书古籍。   只不过她看的并不是如何使用蛊茶,而是如何自封经脉。   煞祖的这片魂识与她的经脉相融,所以才能一直肆意操控她的身体,却无法解开她在脑中布下的意识结界。   而完全剔除禁火的秘术,一时半会恐怕是难以寻得。   眼下最快封印住煞祖魂魄的办法,只有自封经脉。   这种办法,几乎等同于废去毕生修为,甚至可能只是暂时封印煞祖在她体内的力量。   尽管如此,她也认了。   她不想再继续成为被他人操控的傀儡。   她不想伤害行无祟。   禁火与脉络间的滚烫禁火相撞,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互相厮杀啃噬,正一点一点侵蚀林婉婉的经脉。   她感到呼吸困难,体内极其紊乱的气息肆意翻涌,几乎要窒息。   林婉婉的唇角逐渐溢出黑血,她的身体已经逐渐失去知觉,麻木地僵在原地。   这下,应该……   【林婉婉。】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眸。   下一秒,乱作一团的灵流脉络立刻平息下来,一切都回到原状,一如无事发生一般。   【我很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离蛟(举起小喇叭):号外号外!震惊!九幽冥海的恐怖青龙,私下里竟然是……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期待本期的螭龙专栏——探索你不知道的深海狄龙!   池禹(眯眯眼)(微笑)(露出尖爪):我劝你最好有事。   ——————   耙耳朵:四川方言中怕老婆的男人。   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哈哈哈,以防万一,我解释一下。   今天也是想完结的一天,粗略估计了一下,估计四十万字左右可以写完吧(应该)   我得赶在十一月底前写完,不然就要复习了呜呜呜呜没有脑子码字了QAQ   虽然剧情还没过半,但我已经开始期待完结了=v= 第45章 九幽冥海   ◎他,又是谁?◎   九幽冥海, 龙宫寝殿内。   柔和的魔息源源不断注入寄望舒体内,暖暖的,还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欸?夫人也姓池吗?”寄望舒好奇地睁圆了杏眸, 偏过头去问道, “难道夫人和池叔是……”   近亲?这个世界中近亲结婚违法不?   “我原是没有姓的。结识了池禹之后,觉着池字好听,便也用来当做姓氏了。”池梦鲤轻声笑了笑, 掌间魔息悄无声息的一点点增强, “望舒, 你要做好准备哦,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难受。”   话音刚落, 原本暖意横生的脉络间便徒然升起一股刺骨寒凉,阵阵袭来, 寒气从骨缝中抽离, 生生将寄望舒疼出眼泪。   她咬牙拼命坚持, 唇色逐渐苍白, 五指紧紧攥住衣摆,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痛,实在是太痛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疼痛的滋味了。   每一寸骨间都如同在被细细密密的蚁虫啃食叮咬, 伴随着寒凉刺骨的阵痛, 仿佛连魂魄都要抽离。   睡吧。   脑海中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不断催眠着她。   寄望舒循着那道声音, 渐渐放空, 合上眼睛。   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减弱、消散, 她仿佛进入了虚无缥缈的境界,沉沉睡去。   …………   “九尾。”   ……是谁?   “九尾。”   那道声音似梦似幻, 不太真实。   寄望舒倚在一颗参天古木之下, 随着声音的呼唤睁开眼睛, 迷茫环视四周。   这儿的光线很亮,到处都是雾气,她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身后的古木之上悠然飘下樱红花瓣,撒了满地,落了满身。   她伸出手轻轻接下一片,那粉嫩花瓣静静躺在掌心摇曳,不多时,却忽然消散,犹如落雪消融。   再抬眼时,面前出现了一位美人,笑意缱绻,正眉目温柔地望着她。   “你醒了。”   “我……”寄望舒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人看起来……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努力在脑中搜索一阵,大脑却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记得,她是九尾狐妖,无关姓名。   女子静静瞧着寄望舒抓耳挠腮的模样,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九尾齐平。   对上那道温柔视线的一刻,九尾一瞬间仿佛穿梭进入一道光轮。   一幕幕过去的画面在其中轮回放映,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一道道忽近忽远的呼唤。   她看见一片深林中伏倒的小狼;看见青云门无心阁中的旺盛丹焰;看见都市街头的车水马龙和上司肥腻的脸。   看见噬魂幽谷的纷飞落雪,星极崖银装素裹,鹿鸣镇华灯初上,元空古境的巨鹦,极北之滨的遍地横尸,九幽冥海的刺骨寒噬……   无数张面孔在其中来来去去,奔走不息,自始至终却都有一道声音不断徘徊在耳侧,干净又深沉,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九尾,你过来。   -寄望舒,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害羞了?   -别怕,有我在。   ……   唇畔的温热,掌间的力道,冰凉指尖触碰眉心的暖意……   他。   又是谁?   错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九尾头痛欲裂,痛苦地摇摇头,闭上眼睛。   所有画面与声响,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女子温柔的音色再次响起,轻缓温柔,伏在她耳畔。   “你可记起来,你是谁?”   “……”九尾面色困惑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面前的女子。   两人隔着咫尺距离,浅浅清香灌入鼻尖,令九尾不由得沉醉其中。   内心有个声音在驱使她开口,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你……也是狐妖?”   女子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那你能为我解惑吗?”   女子缓缓点了点头。   “我……我刚才看到许多画面,但这些画面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脑子里面的记忆也很混乱,一会儿是这里,一会儿又完全颠覆了一个样子。”   九尾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我是不是……不属于这里?”   “你一直都属于这里。”女子的音色悠远飘渺,“九尾是你,寄望舒也是你。”   “那些似梦似幻的经历,你都经历过。”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领悟。”   寄望舒埋头沉思着,却没发现女子的身形正在渐渐淡去,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九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哦,我们还会再见的。”   ……   “九条尾巴!”   “寄姑娘!”   “寄望舒!”   “快醒醒!”   “……”昏昏沉沉间,寄望舒仿佛听见有很多人在唤她,朦朦胧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三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狐狸缓缓靠着身后的床板坐起身子来,扯了扯被褥挡在身前,礼貌同众人拉开一段距离。   “什么我们是?九条尾巴,你的脑袋烧坏啦?”   除了离蛟之外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愁色瞬间攀上归不寻的眉间,他强颜欢笑着压低身子,用最平和的语气哄道:“寄望舒,我是归不寻啊。”   “归不寻……”寄望舒兀自喃喃,旋即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摇了摇头。   狐狸原本茫然的眸子恢复了光亮,她尴尬地笑了笑:“睡蒙了睡蒙了,哈哈哈。”   内心的不安被悄悄掩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糊涂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脑中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绵长虚幻的梦,在梦中,似乎有人同她说了许多。   可她现在全都想不起来了。   不再思考那些,视线缓缓扫过面前三人,寄望舒不由得一愣。   这里除了归不寻和楼弃之外,居然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形比归不寻稍稍矮了一些,马尾高高束在脑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眉心还缀有一颗金灿灿的祥珠。   这人谁啊?   寄望舒下意识揉了揉眼,抻着脖子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绞尽脑汁都没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   小狐狸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她真的失忆了??   寄望舒:“你谁啊?”   离蛟胸脯一挺一叉腰,神气活现:“怎样,小爷变个模样你就认不出来了?”   寄望舒:“?”   “望舒,你醒啦。”池梦鲤扶着门框探出脑袋,笑眯眯地瞧着床榻上的小狐狸,身后还站着满脸阴沉、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深海狄龙,“汤已经煲好了,我们俩还配了些菜。一路奔波也该饿了,快出来填填肚子吧。”   -   “师尊,”无心阁内,林婉婉亲自奉上一盏热茶,递到行无祟跟前,面上洋溢着无害的笑容,语调活泼,“我特意为你沏了这盏红花茶,你尝尝。”   茶面上热气腾腾,几片细长叶片在杯中打转,清香扑鼻。   行无祟定定望着面前的这盏茶,沉默不语。   良久,就在林婉婉手心微微冒汗,担心他是不是瞧出端倪之时,才缓缓抬手,结果杯盏。   修长而冰凉的指尖掠过林婉婉的手背,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瞬。   行无祟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吹散热气,甚至没有片刻犹豫,抬起杯沿抿下一大口。   就连林婉婉想要阻拦,都来不及。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座上那人——面色平静,眉目舒展,唇边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温声夸赞她泡茶的手艺有所长进。   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仿佛那只是一杯普通的红花茶。   可那其中的蛊毒是她亲手放入。她并不清楚蛊毒究竟会有多大的功效,特意比对着书上的用量减少了大半,可那超出茶香之外的异香依旧刺鼻,难以掩盖。   她不相信行无祟在凑近茶盏的那一刻,没有察觉异样。   “若无其他事宜,你便先下去吧。”   “……是。”   已经转过身走出几步,林婉婉却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添上一句:“师尊近日……天气寒凉,多注意保暖,当心着点身子。”   行无祟笑了笑,向她摆摆手,注视着林婉婉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无心阁外。   两指捻起一道蓝光,直指自己喉间,行无祟强行将自己催吐,方才喝下的一口红花茶尽数倾洒在地上,腾起一阵白雾。   喉间依旧隐隐作痛,只是在体内留存了短短片刻,蛊毒便已经烧灼了经过的每一寸内壁。   行无祟捂着心口无声喘息,握住扶椅的指节也因为发力而泛白。待到烧灼感平复之后,仙君起身步入藏书阁。   上次在藏书阁中,他无意间翻到一本后人誊抄了一半的《九华秘法》。   这册密卷世间罕见,是为无极峰巅九华宗的大夫人亲自修炼并撰写,从不外传。   相传,此法归于愈疗之术,修撰初心即为剔除与血脉相融的禁火,且效果显著,是六界动荡那些年月中的旷世福音。   然,九华宗血亲一脉救死扶伤数以万计,却从未将此术外授他人,原因有二:   其一,修成此法,可除禁火使之陨灭,却也可将其引渡到自己身上;九华宗内所有修炼此术的弟子都会在修炼之前签订生死契约,不可私渡禁火,违者将受天罚。   其二,修炼此术将废去半数修为,代价极高;且九华宗本就是凡界以善修闻名的第一愈疗之宗,更不可能轻易让外修涉险。   事实证明,九华宗大夫人的后顾之忧是正确的。   行无祟单单只是修炼了这半卷秘术的一半,便已经感到体内灵息大不如从前,灵流紊乱薄弱,已经连抵御蛊毒都有些勉强。   鸣雷轰响,一道白光自天边劈下,巍峨参天的古木应声化作两半倾倒。   行无祟愣了愣,望向屋外风雨将至的天色。   难道……真的无法避免那场灾祸吗。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煞祖在林婉婉体内的意识,现在因为意识结界,无法获取她的思想,但是可以控制她的身体,也可以通过她的感官感知周围的事情。所以很多话两个人都没法当面说出口。不是狗血的你不说我也不说就纯猜嗷哈哈哈。   ——————   呜呜是谁在电脑前面坐了一下午憋出来三千字QAQ我要去大润发买染发膏了,晚上在宿舍染个头哈哈哈哈!   有没有二更看我晚上的状态了=v= 第46章 九幽冥海   ◎他会让你舒服的◎   “嗝!”   满桌子丰盛菜肴被众人席卷一空, 小狐狸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小爪子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肚皮。   “池夫人的手艺真乃六界一绝!”寄望舒咂咂嘴,还在回味刚才享用的美味, 情不自禁地比出一个大拇哥, “实在是太好吃啦!谁能做你的孩子那可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池梦鲤眉眼弯弯,笑望小狐狸, 温柔道:“这些都是你池叔的手艺, 我不过是在旁边打打下手罢了。”   顿了顿, 又道:“不过啊, 我的厨艺也很了得呢, 只是很久不碰,不知道有没有生疏了。蛟蛟若是有机会再将望舒带来作客, 我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夫人很久不碰吗?”寄望舒眨巴眨巴眼, 好奇问道, “我还一直以为, 厨艺越好的人就越爱往厨房跑呢。”   莲华殿小厨房的掌勺大厨就是这样,自从被她夸赞过一次手艺之后,琢磨新菜品的热情都高涨了八个度!每天晃悠过去, 都能瞧见他一边手里头颠着锅, 一边埋头瞧着菜谱, 脸上乐呵呵的。   说着, 池梦鲤瞧了池禹一眼, 笑意更浓了些。   “自从嫁给他,我就不再碰这些了。”   对面四人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满一嘴的狗粮, 发出惊叹的声音。   一直沉默不语的深海狄龙忽地愣了一下, 有些羞赧地敛了敛眸, 扬了扬嘴角,轻轻替夫人拢起鬓角碎发。   寄望舒、离蛟:“wow,好恩爱。”   晚饭后,四人本打算直接继续赶路,被池梦鲤婉言相劝,让寄望舒再留下来观察一晚,给每人准备了一间客房住下。   众人站起身来,池禹习惯性地朝池梦鲤伸出手,想要牵她回屋,谁知却被人轻轻拍开。   大龙不可置信的回眸看过去,只见自家夫人已经走向那只狐狸,把平日里留给自己的笑容全给了她。   池梦鲤温柔拉起寄望舒的手,道:“望舒,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被遗忘在角落的大龙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愤愤甩手而去。   寄望舒瞥见深海狄龙这一动作,不安道:“池夫人,池叔他……”   “不打紧,”池梦鲤望着池禹的背影,掩唇轻笑,冲着寄望舒俏皮地眨了眨眼,“男人嘛,等会哄一哄就好啦。”   ……   一进屋内,池梦鲤就赶紧拉着寄望舒在床榻上坐下,将她的小手捂在掌心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望舒,我来,是想问你,你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吗?”   寄望舒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   她清楚自己的情况吗?   从离开噬魂幽谷的第一天起,她似乎就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始至终都是迷迷糊糊的。   好像只是为了恢复味觉,尝尝美味而出发;又好像并非如此。   随着复原的尾数增加,其实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体内那股力量逐渐揭开封尘,正在一点一点觉醒。   她对于这里的归属感越来越强烈,很多时候甚至会恍惚,从前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究竟是真是的,还是大梦一场。   “我……可能不太清楚。”寄望舒如实答道。   “你也不用思量太多,”池梦鲤一眼就瞧出她心绪混乱,安慰道,“你现在理不清头绪,也只是因为时候未到而已。”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九尾的力量强大而可怖,如今你恢复四尾之力,体内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觉醒。”寄望舒听得认真,池梦鲤忽然话锋一转,“只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是不足以支撑灵息爆发的。”   小狐狸皱皱眉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过了半晌,她诚恳出声:“池夫人,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池梦鲤被她的模样逗笑,解释道:“言简意赅就是,一旦使用了一次灵息爆发,那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身体都会十分虚弱,甚至很多能力会被削弱。”   寄望舒:“那有什么调理方法吗?”   池梦鲤点点头:“自然是有的。你是至阴之躯,体息寒凉,若想要短时间内快速调节身体,只需要找到至阳之躯,与之双修即可。”   寄望舒:“……这个双修……”   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池梦鲤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哦。”   “那,”绯红浅浅攀上狐狸白皙的耳垂,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身边……有这号人物吗?”   池梦鲤笑而不语,默默朝向归不寻所在的房间方向抬了抬下巴。   寄望舒:“!”   “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池梦鲤语重心长,认真分析道,“瞧小魔尊看你的眼神,将来恐怕比池禹疼我还要疼你,肯定会让你舒舒服服的度过,你就只管享受就行。”   这下子,狐狸整张脸都白里透红,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啊啊啊!池夫人!你在说什么呢!”   ……   池梦鲤走后,屋子里静悄悄的,寄望舒裹紧小被子,蜷缩在黑暗中,脑子里胡乱的想着许多东西。   一会儿出现另一个世界中的画面,一会儿又被在这里的回忆冲击。   她总觉得眼下的局面十分不清晰,似乎有太多被迷雾掩盖的真相需要去发掘。   想着想着,小狐狸的小脑瓜里就出现了归不寻的面容,笑着的,闹着的,严肃的,冷漠的。   她想起来刚才池夫人说的那些话,想起来在鹿鸣镇的经历,心跳怦怦加速起来。   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奔波应付各种上古巨兽,加快进程,似乎都没有好好和归不寻说过话,也很久没有认真瞧瞧他的模样了。   黑暗中,狐狸从被褥中露出圆眸,忽闪忽闪。   怎么办,好像有点想见他。   可是这大半夜的,就这么跑过去找他是不是不太好?   小狐狸转念又想。   可是他们两个明明都已经互相表白了,想见个面应该不至于偷偷摸摸的吧,又不犯法。   她只是想见见归不寻而已,又不是去干坏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是啊,有什么好心虚的。   寄望舒一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舒缓自己的虚心,一边利落从床上坐起身来,一骨碌翻身下床,准备去找归不寻。   刚走出房门,迈出几步路,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就回荡在寂静的宫殿内,清清楚楚。   狐狸如同半夜背着长辈偷偷摸摸做贼的顽皮小孩,听见自己发出的声响,条件反射般迅速逃回了屋内。   声音怎么这么大?让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寄望舒:……   怎么又心虚了。   算了,这样不妥,万一等会真去到归不寻房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多尴尬。   她总不能说她只是想见他一面吧?   还是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再去。   正好先前在极北之滨,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向归不寻问清楚,不如就用这个借口去找他好了。   小狐狸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才不算借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事!   这回,有理有据的寄望舒底气十足的推开房门,准备二次出发,刚一开门,就迎面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闻的清莲香味扑鼻而来,瞬间将她包围在其中。   寄望舒沉浸在这个久违的温度中,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迟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人轮廓逐渐分明的下颌线。   她向后仰了仰身子,不解出声:“……归不寻?”下一句却尾音上扬,满腔惊喜都快要溢出,一个劲儿的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   归不寻低下头来对上寄望舒的视线,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伸出一根手指,按照惯例点了点狐狸眉心:“想见你,就来了。”   话还没说完,归不寻揽在寄望舒腰间的手忽然紧了紧,将人抱起朝床榻走去,顺手带上房门。   身体突然腾空,寄望舒下意识搂住身前人的脖子,双腿紧紧缠在那人腰间,如同一只活灵活现的树懒,生怕归不寻没搂紧,自己会摔下去。   直到屁股稳稳落在一片柔软之上,归不寻富有磁性的声线贴着耳畔灌入脑中:“就这么喜欢缠着我,还不肯松手?”   “瞎说什么,”暗夜中,狐狸嘟囔着小嘴,急忙松开缠在归不寻身上的四肢,转身裹起一角被子挡在脸上,“别污蔑我。”   下一秒,被褥突然被人掀开,寒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清莲香味齐齐袭来。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寄望舒定定望着归不寻的眼,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扑洒在面上。   “难道你不喜欢?”狼眸的视线顺着那双杏眼,划过鼻尖,最终停留在那张水润朱唇之上,“可我喜欢你缠着我。”   犹如一只大型犬,归不寻合上眼,缓缓俯身舔舐着寄望舒的唇瓣,旋即轻轻落下一吻。   末了,狼崽舔舔自己的唇,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虎视眈眈地朝着猎物投去贪婪视线。   “等、等等!”   归不寻将要倾覆的身形被人猛地抵住,面上略略显出失落,却还是乖乖停在了半空中,语调中透着一丝委屈:“怎么了?”   寄望舒:“你先扶我起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狼崽子乖乖照做,把寄望舒扶了起来,贴心的靠在床板上,还垫好了枕头。   寄望舒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继续道:“藏书阁那本书……”   归不寻:“我放的。”   寄望舒:“……”   寄望舒:“那你说要去寻八大遗物是因为你想增强法力……”   归不寻:“我骗你的,我是为了你找的。”   “可是你那时为什么要对我好……”   “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得报答你。”   寄望舒愣了愣。   “只是为了报答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失望,还有点窝火。   归不寻想要靠过来坐在她身边,却被人没好气地推了推。   发现推不动他,小狐狸索性自己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归不寻:“?”   寄望舒双臂交叉生着闷气,撅着嘴嘟囔道:“所以你对我好,一直都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归不寻愣怔片刻,旋即被人奇怪的纠结点给逗笑了:“看不出来,原来有人早就知道我在对她好,还一直藏着掖着不说,偷偷享受。”   寄望舒恶狠狠瞪他一眼,背过脸去。   归不寻笑得更欢了。   终于笑够了,那人才凑到寄望舒脸侧,下巴靠在她肩窝,双手从背后环到她身前,认真道:“当初是,现在可不是。”   散乱青丝在寄望舒颈间胡乱蹭蹭,挠的寄望舒有些痒痒。   只听那人温声开口:“本座早就喜欢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噜,自然是要来点甜甜!最近的剧情辣么紧张,狼崽狐狸都没好好亲热一下=v= 第47章 九幽冥海   ◎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夜色温柔, 只有床头玲珑扇贝中的明珠散发着微弱晶莹的光芒。   温热的呼吸均匀洒在寄望舒脸侧,淡香萦绕,那人懒散地从身后环抱住她, 唇瓣若即若离刮蹭着她的颈间。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寄望舒仔细想了想:“可是我们除了小时候那一面, 之后也没什交集。只凭那一次救命之恩,就能让你那么费尽心思的哄骗我去寻宝吗?”   越说越觉得蹊跷,小狐狸索性从那人怀中转过身来, 盯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狼眸, 继续道:“而且, 以你当时的能力, 完全可以直接押着我上路, 或者是用别的办法,根本没必要制造这么大一场严谨的局来让我主动去寻。”   哪哪都是漏洞, 哪哪都说不通。   没道理啊, 一个救命之恩, 直言让她去不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况且那时候归不寻也不喜欢她, 没必要费尽心思做这么多铺垫吧。   寄望舒越想越奇怪,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谁知,那人竟轻轻地叹一口气, 敛眸淡淡道:“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寄望舒:“?”   狼眸狡黠抬起, 扬了扬长眉, 明明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却偏偏又让人觉得像一只小狗摇着尾巴殷切期待, 叫人不忍拒绝。   拿他没办法,寄望舒只好凑上去, 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归不寻的嘴唇, 应付了事。   “快说快说, 别打岔了。”   某人沉默不语,似乎对她的态度并不十分满意,微微撇嘴,直直地盯着寄望舒看。   寄望舒被他盯着,有点儿心虚,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两人也是好多天没这么面对面独处过,自己刚才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过于敷衍了?   那她……是再好好补上一个?   寄望舒有点为难。   她也不会啊……   眉心忽然一热,归不寻不再逗她,轻轻将犹豫纠结的狐狸点醒。   “你在噬魂幽谷醒来之前,是不是做了很长的一段梦?”   寄望舒愣了愣,旋即点点头。   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毕竟他又不知道自己是穿书来的。在他的视角中,可能自己就是睡了很久吧。   寄望舒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样。   一路走下来,原书中的剧情几乎是完全被推翻,鬼知道穿书前发生的事情有没有按照剧情发展呢。   归不寻:“在那之前的事情,你似乎大多都忘记了。”   寄望舒:“那你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归不寻笃定道,“你遗忘的经历,必须由你自己找回来,任何人告诉你的都不一定是对的。”   “而且,不管是对是错,你的记忆都会因此错乱,再想复原的可能性就寥寥无几了。”   “这…是炼尾的代价。”   归不寻解释的很仔细,所以这回寄望舒一下子就听懂了。   小狐狸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怜惜曾经的九尾,还是自己。   这个身体好麻烦,一句话的事也要弄的这么复杂。   想到白天的经历,寄望舒忽然有些担忧。   最近她似乎很容易忘事,就连穿书之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很多都变得似是而非,甚至让她产生自我怀疑,到底有没有经历过那些。   除去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更担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连身边的这些人都忘记。   “在想什么?”归不寻看出她的心思,轻轻捏了捏狐狸软乎乎的面颊,低声问道。   寄望舒犹豫片刻,小手握住归不寻掌心,声音放地很轻很轻:“我好像最近一直在忘事。”   “没关系,”归不寻只是浅浅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我替你记着。”   “可我要是连你也忘了呢。”狐狸的尾音有些颤抖,归不寻闻声垂眸,那双圆溜溜的杏眸中微光闪动。   归不寻沉默片刻,拨开寄望舒额前碎发,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字句清晰,音色温柔。寄望舒鼻头猛的一酸,有点想哭。   小狐狸伸出小指,瘪瘪嘴:“说到要做到哦。”   归不寻笑弯了眉眼,勾住那人小指,轻轻“嗯”了一声。   指尖的温热消散,唇间却忽然贴上一片柔软,归不寻愣怔一瞬,不可置信地瞧着寄望舒近在咫尺的脸庞。   狐狸轻轻扣住他的后脑,一手扶在肩头,坐在他怀中双腿缠住腰身。   看得出来,寄望舒是真的有些难过。   亲吻的时候,归不寻都能感觉出来那人向下撇的小嘴微微撅起。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寄望舒的动作戛然而止,愤愤瞪了那人一眼,撤开双手抱在胸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不会,”过了半晌,狐狸松了口,没好气地嘟囔一句,“还是你来吧。”   话音未落,就被那人揽过腰身放倒在床上,深深吻了下来。   和以往一样,不吻到她喘不上气来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寄望舒实在受不了了,挥舞着两只小爪子胡乱推搡着归不寻的前襟,后者才终于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寄望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只听那人勾起唇角,凑到她耳畔揶揄道:“学了这么多次还没学会,看来今晚得好好恶补一下。”   寄望舒:“?”   …………   第二天清晨,寄望舒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叩叩叩。   池梦鲤轻轻敲了敲房门,站在门口笑望着她:“望舒,昨天晚上睡的还好吗?”   “……”寄望舒愣怔看着门口陌生的女子,沉默半晌,轻声回应,“睡的挺好的,只是……”   “我是池梦鲤。”看见寄望舒茫然的眼神,池梦鲤一点都不意外,缓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本画册。   寄望舒懵懵懂懂接过画册,皱着眉头又多瞧了面前的女子几眼,记忆才突然涌现,她抱歉地苦笑一下:“池夫人,我又忘了。”   池梦鲤摇摇头,示意她将画册展开,小狐狸乖乖照做。   画册第一面,便是归不寻的画像,墨迹还未干透,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完工。   “这是……”寄望舒一卷一卷翻开,画册上赫然映着归不寻的脸,离蛟的脸,楼弃的脸,还有一张池梦鲤和池禹的双人合相。   每一个人物旁边,都写上了对应的名字、身份。   只是归不寻的画像旁要比其他人都多出几笔,字迹不似其他字体一般娟秀,有些歪歪扭扭的丑:   归不寻,魔界至尊——寄望舒/九尾狐妖的未来夫君。   P.S.每次看到这里都要笑一笑哦。   字迹的最后,是一张潦草的笑脸,就和寄望舒在藏书阁那本书上看到的画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噗。”小狐狸看着歪歪扭扭的字体,抽象奇怪的笑脸,轻轻笑出了声。   池梦鲤揉了揉寄望舒的发顶,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温声道:“不用担心,小魔尊是个好孩子,值得你托付。”   “之后的路途艰险,你要多加保重,你池叔和我都期待着太平之后,蛟蛟再带着你们回来坐坐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话,寄望舒却觉得喉间发梗。   “九层莲峰环境炙热险恶,你们记得多加小心,不要太过莽撞,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池梦鲤松开手,将她扶起身来,摆了摆手,“快去吧,他们都在前厅等你。”   -   九华宗清心殿外,不时能从窗棂缝隙间瞥见蓝光乍现,伴随着屋内修炼之人的隐忍之声。   殿外站着大宗主与大夫人两人,个个愁容满面,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阻止自己的儿子继续修炼。   可是他们不能。   九华秘术修炼的风险本就是极大的,中途烦扰更是一大禁忌,稍有不当,修炼之人便可能遭受反噬之苦,不仅元神被毁,更有甚者毒气攻心,当场身亡。   ——九华秘术就是以毒攻毒之术。九华宗乃是第一愈疗宗,所修皆是至纯之术,仅此一项秘术涉险用毒。   尉迟渊背着手,一改当日醉酒胡闹之态,拢紧粗眉面色沉重,来来回回不停走着,时不时望屋内瞧一眼。   虽然屋门掩的死死的,他什么也瞧不见,但似乎只有确认屋内蓝光未灭,才能稍稍让他安心一些。   “唔额!”   屋内忽然一声闷哼,尉迟渊飞身上前差点就要推门而入,被虞九华死死拽住衣摆,低声骂道:“你这是盼着清儿暴毙身亡?”   一门之隔,却令父子难见,尉迟渊愤愤然甩开袖子:“你修了这么多年,真的把九华秘法修缮好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修缮好了?”看见尉迟渊着急,虞九华也跟着着急起来,语气都重了许多,“九华秘法的副作用没有办法根除,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九华顿了顿,压低了些音量,担心地忘了眼屋内:“我已经尽我最大能力将毒性降到最低了……”   当年尉迟清因为那件事离开宗门,甚至将名姓全都掩去,要与他们二人断绝血缘关系。   夫妻二人自知有愧,没有阻拦,只是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按耐着满腔的思念之情和后悔,难以入眠。   自那之后,虞九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把自己关在房中,日复一日苦心修缮九华秘术。以她对尉迟清的了解,他根本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一定还会用到此术。   她虽然不想自己的儿子涉险,却也明白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弥补当年过错的办法了。   屋内吃痛声越来越强烈,尉迟渊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奈何什么都做不了,索性拿出当年的事情开始埋怨起来。   “要是当初就不让他留下那只狐狸,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虞九华面染愠色:“你现在说什么呢?九华宗可是修善术的!不留下她当时就会死!”   “善术善术,”尉迟渊越说越气,吼了起来,“这个破善术有什么好修的!连自己儿子都留不住,狐狸也没救活,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清儿犯险!我有什么脸去当这个宗主?”   嘭!   清心殿殿门大开,浮青面无表情从里面走出来,漠然扫过屋外斗嘴的两人,冷声道:“你的确德不配位。”   “还有,以后不要再提起那件事。”   作者有话说:   浮青好狠心呜呜   ——————   可恶啊,突发状况,二更留到明天吧   给各位跪了,我有罪! 第48章 九层莲峰(一更)   ◎离蛟坠落◎   很久很久以前, 突如其来的禁术肆虐席卷整个妖魔两界,无数妖魔受到禁术侵蚀,双目猩红, 失去理智, 变成可怖失控的怪物,互相残杀、撕咬。   随着禁术一步步扩散,许多发疯的妖魔闯入人界, 将人界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起初,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妖魔两界横行, 企图联手合作统一六界, 步上煞祖后尘。   那时由于天界与花界从来不谙世事, 唯有仙界相助于人界平复祸乱,将作乱妖魔斩除。   人界众生苦不堪言, 将一切祸水的源头全部归咎于妖魔两界的存在, 并且自此与妖魔势不两立, 见面之时分外眼红,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妖魔两界常常有心软无辜、修为尚浅之人无辜惨死于修士的佩剑之下。   而受到禁术影响最为严重的狐妖一族,遭到修士大肆捕捉斩杀。尤其是九尾狐妖,本就是世间罕存的一支狐族干系, 在这场祸乱之后更是凤毛麟角, 几近灭绝。   三界如此对峙数千余年, 修真界忽有一派来到世人面前, 形成开天辟地之说:妖魔非本性为恶, 而是受到禁术侵蚀所致,人界不该如此以偏概全, 滥杀无辜, 自成恶煞。   这种声音违背了数千年人界对妖魔两界根深蒂固的深仇大恨, 无数人因为妖魔肆虐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且煞祖早在千年之前就被八大上古巨兽死死封印在无间炼狱之中。   没有人愿意相信禁术再度复出,只当作这一派尽是疯魔之人,受到妖魔两界诡语蛊惑迷失心智。   ——这一门派,便是无极峰巅的九华宗,横空出世的一大善宗。   面对外界抵制反驳,九华宗并未做出过多解释,潜心沉默多年,安安静静救治着无数遭受禁术侵蚀而陷入痛苦的无辜百姓修士,乃至妖魔。   “以善为行”的名号如此以往地渐渐深入人心,许多受过九华宗弟子愈料之人也逐步对九华宗改观,也慢慢接受了禁术一说。   终有一日,“九华秘法”诞生于世——伴随着对禁术侵入血液脉络之中的揭示,以及煞祖的再次现世。   煞祖的再次复苏,令六界顿时乱作一团。   原先抵制九华宗的声音渐渐湮灭,无措慌乱的人们在九华宗与青云门的带领之下,浑浑噩噩统一战线,共同抵御灾祸。   初代魔尊再次率领百万魔族将士,直逼煞祖巢穴,阵势浩荡,黑云滚滚如潮,惊震六界。   其余五界紧跟其后,纷纷派兵相助,最终以魔界为主力,将煞祖再度封印于无间地狱之下。   可尽管如此,人界诸生依旧不肯对妖魔两界改观。众人坚持若非妖魔本存恶心,就不会这么轻易被禁术控制,否则为何煞祖专挑了他们下蛊?   …………   “居然是这样,”坐在龙背上听完楼弃对于煞祖复出那段经历的讲述,寄望舒有点替妖魔两界打抱不平,“那些妖魔都是无辜的吧,都怪这个煞祖才对!”   “凡人的确过于偏激,但也不无道理,”归不寻叹息一声,“毕竟那些年间,发疯的妖魔横行人间,屠戮了无数手无寸铁的凡人。”   楼弃面色一沉,淡淡道:“但那也不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妖魔归为一类的理由。”   “吼——”三人身下的金龙低低唤了一声,表示对楼弃说法的赞同。   寄望舒:“可是不是说那个什么宗,九华宗?能够愈疗禁术吗?为什么不请他们来把那些妖魔体内的禁术全都剔除呢?”   “他们毕竟是人,”楼弃默默叹息一声,“尽管九华宗以善宗为名,那也是先为人,后为众生。”   “且九华秘法修炼极为艰巨困难,据说将要废去修炼之人的半数修为,代价过于惨痛,九华宗弟子本就稀少,修得九华秘法之人便更是少之又少。”   寄望舒若有所思:“那最后那些没有愈疗的妖魔是如何处置的?”   “……”楼弃顿了顿,敛眸低声,“以法束之,当众剖取灵根,魂飞魄散。”   “……”   三人陷入沉默,谁都不知道这时能说什么。   寄望舒不知道楼弃在那一战中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他看起来是真真切切体会过这些的。   穿过一片云雾,前方的天色忽然间阴沉下来,越往前越是黑云缠身。   一时无言,寄望舒索性大着胆子向下望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一片赤红岩浆滚烫翻腾,汹涌热浪阵阵腾起,朝高空袭来,眼看就要扑上探出身子的狐狸面上。   寄望舒:“!!”   下一秒,背后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箍住她的腰间,身下长龙迅速腾起,直冲云霄,与热焰拉开一段距离。   四周又恢复寒凉的温度,仿佛刚才炽热烧灼之感皆是错觉。   “好险。”失重感让寄望舒头脑发昏,全部重量都托付在归不寻怀中,闷闷开口,“离蛟,没想到你跟着我偷偷吸取了这么多灵气,不仅能化成人形了,还能变成大龙,还……”   寄望舒回头瞥了归不寻一眼,欲言又止。   还挺帅。   大金龙得意地“哼”了两声,扬了扬头。   “前面不远应该就是九层莲峰了,”归不寻语调深沉,有些严肃,“此地凶险异常,遮天云雀鲜有人见过,捉摸不透之前,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   顿了顿,他捏住寄望舒的下巴将小脑袋侧过一半:“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一定记得先护住自己,知道吗?”   男人眉眼深邃地注视着自己,漫不经心却又好像深情款款,眉梢微微一挑,差点把寄望舒的心都勾走。   她宣布收回刚才夸赞离蛟的话。   归不寻才是坠帅的!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小狐狸痴笑着点了点头,还不忘把流到嘴边的口水吸溜回去。   归不寻:“……?”   离蛟缓缓向下俯身穿梭,周围除了温度低冷一些,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存在,众人这才又稍稍放松一些。   归不寻敞开毛氅,将小狐狸裹了进来,静静聆听她与楼弃的对话。   “那个九华宗,现在还存在吗?”寄望舒随口问道,“如果存在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剔除林婉婉体内的禁火了。”   楼弃思量片刻,不确定道:“或许吧。九华宗早在许多年前就闭门了,也没人知晓其中的真正原因,世人只当是煞祖被封印后,禁术消逝,九华宗便闭门休整,静心修炼了。”   楼弃:“不过,我倒是听说,九华宗有一位小公子与大宗主决裂后下山,虽然不知道去往何处,但是下山之后不久,便传出了闭门的消息。”   “我猜测,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不过这也不太重要,饭后闲谈得来的碎语罢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离蛟瞬间被那道金光化成的链锁禁锢身形。   紧接着,一声龙鸣长啸,螭龙极速向下坠去。   归不寻眼疾手快迅速以魔息托住三人脚下,再想接住离蛟之时,侧面却忽地又袭来一道金光。   情急之下,归不寻望了一眼离蛟,又望了一眼身侧的寄望舒,抬手将魔息对准了那道金光:“楼弃!”   楼弃会意,湛蓝色灵息顿时铺天盖地席卷向飞速坠落的螭龙。   可那道金光的力道太过于蛮横霸道,楼弃拼劲全力,都有些居于下风。   螭龙身受两股力量来回拉扯,痛苦不堪,僵持在空中低低□□着,浑身都在颤抖。   楼弃逐渐体力透支,掌间灵息逐渐微弱,眼瞧着螭龙正在一点一点朝着滚滚岩浆靠近,他却无能为力,甚至感受到元神正在烧灼。   灵息忽然断裂,螭龙哀嚎一声,直直坠落下去。   “离蛟——!”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算了我不解释了T-T,是我不好,没有说到做到,最近昼夜颠倒的,昨晚没熬住就去睡觉了。   今晚还有一更,下午我要出门。   然后明天应该也双更,明天我不出门了,窝在宿舍写到死。   不做拖更人!!!!!QAQ 第49章 九层莲峰(二更)   ◎九重天◎   一道不同于缠绕在离蛟身上的金光骤然迸发而出, 宛若一另一条游龙,冲散云雾,临近螭龙身边, 又迅速化作利刃斩断链条。   挣脱链条之时, 离蛟的尾巴几乎将要挨到滚滚岩浆,那束金光赶在千钧一发之际还他自由,螭龙没有丝毫犹豫, 腾身而起, 直直没入云霄, 载过三人, 犹如疾风过域, 离开险境。   “好险……”寄望舒还未缓过神来,掌间金光仍未熄灭, 倚在归不寻宽阔的怀中愣神, 余惊未泯地小口喘息着。   螭龙偏过头来, 低低唤了一声。   像是在夸赞, 也像是在道谢。   寄望舒:“刚刚那是什么?”   归不寻长眉拢起,凝视岩浆翻腾之处良久,才道:“遮天云雀。”   “听传闻说, 遮天云雀口含金丝, 可化作坚固长链, 亦可化作锋利尖刃。”楼弃补充道, “且云雀天性食长虫, 恐怕方才是将离蛟当做长虫对待了。”   座下螭龙不悦地从鼻子中重重喷出气息,轻轻摆了摆尾巴, 让楼弃踉跄片刻。   “遮天云雀看起来好凶, ”寄望舒胡乱比划着刚才的场面, “一道金光,就那么‘嗖’的一下,小金龙就被捆成麻花。”   顿了顿,她思量片刻,安慰似的蹲下身子拍了拍离蛟的背,又道:“也可能是你太菜了。”   离蛟:“……”   “寄姑娘别光顾着别人,若非你方才出手及时,恐怕也难保离蛟。”楼弃轻声笑了笑,“可见寄姑娘四尾恢复,体内沉寂已久的力量终于解开了大半,倒是颇有当年上古狐妖的风范。”   寄望舒听了这话,倒也不含糊,伸出手来灵活运用起灵息来,微弱金光阵阵闪烁在掌间。   “确实要比以前熟练的多,灵流好像都听话不少,我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点点手指就能做出什么。”   “不过还是要意识强烈一点才行。”比如她曾偷偷尝试过把归不寻身上的财宝全都取出,灵流就不为所动。   寄望舒突然想起池梦鲤曾说过,每次灵力爆发过后,身体就会陷入疲软,甚至是枯竭状态,原本眉开眼笑的笑脸瞬间染上愁色:“可是我好像使用过度就会不省人事,到时候如果拖你们的后腿了怎么办。”   “不打紧,”只听有人悠悠说道,“我可以与你双修愈疗。”   寄望舒:“?”   你是真一点不害臊啊。   楼弃、离蛟:“?”   你小子是真没把我俩当人啊。   说话间,风卷残云,众人周遭云雾被一阵强劲的飓风瞬间尽数吹散,暴露在稀薄的空气之中。   面对众人的,是一只遮天盖日的云雀,通身火红,映着骄阳的光艳,居高临下地腾身悬在空中,丰满羽翼徐而有力的扇动着,方才那股飓风正是由这一对翅膀孕育而生。   展,则掩万物光泽;收,则挡世间锐器。   云雀一双金光眼以碧色点缀,漠然注视着四位不速之客,面上满是倦意,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懒懒开口道:“你们之中,是谁想要取得火羽?”   寄望舒抿抿唇,咽了口口水,缓步站出:“是我。”   遮天云雀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道:“你可准备好经受九重天了?”   “九重天……?”寄望舒迟疑重复道,她从没听过这个说法,求助般的回头望向二人。   楼弃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先是诧异,再不忘解释何为“九重天”:“九层莲峰是以九层极热之火组成——一层无色之火,温手足;二层赤红之火,暖心脾;三层澄澈之火,烧毛发;四层金黄之火,灼肌理;五层纯白之火,烫五官;六层湛蓝之火,熏五感;七层青涩之火,燃肺腑;八层紫黑之火,焚脉络;九层纯阳之火,所至九层之人,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突破九重天,修得烈焰坚身;要么难敌至纯之火,灰飞烟灭,元神尽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寄望舒一时哑口无言,被楼弃的一席话所震惊。   她显然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楼弃依旧难掩惊讶之色,摇首叹道:“我本以为这九重天早已是传闻,不曾想竟是真的。”   归不寻尽管神色凝重,眉目间满是对狐狸即将面对之事的担忧,但他什么也没多说。   这是寄望舒的必经之路,他无法替她渡劫。   否则他宁可自己灰飞烟灭,也不会愿意让寄望舒去孤身犯险。   “哦?”遮天云雀静静听完楼弃的一席话语,忽然来了些兴趣,懒懒掀开眼皮望了一眼,轻嗤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小鹿仙。不过你懂的倒是挺多,吾身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像你这般通透之人了。”   遮天云雀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不耐烦,反而松了口:“也罢,你们四人,一只鹿仙,一只螭龙,一匹雪狼,一只白狐九尾,净是些稀奇罕见的玩意儿。吾身便予你们三日期限去做准备,届时如果还有这个胆子经受九重天的历练,便在三日后子时于此相见。”   “若是怯了,倒也不必再来见我,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罢。”   说罢,蜷缩的羽翼霎时间展开,犹如烈火翻腾,将周遭的云雾都要点燃。巨大羽翼再次扇动,一阵飓风过后,天边再度陷入无边昏暗,消散的云雾徐徐复出,慢条斯理地掩去烈日余晖的光泽。   归不寻轻轻揽过寄望舒肩膀,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寄望舒愣怔望向说话之人,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虽然她压根不知道归不寻能为她做些什么来度过这一劫,可每每听到归不寻这样说,她就是会莫名安心。   四人离开九层莲峰,在不远处寻了一所荒废已久的住宅落脚。   寄望舒精湛的清洁术终于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轻轻捻动指尖,屋内密布的蛛网一瞬间消散,石砖上的青苔泥尘也顿时一扫而空,宛若湛然一新。   屋中没有食材被褥,楼弃主动带着离蛟去附近瞧瞧有没有居住的人家,留下归不寻与寄望舒二人继续整顿内务,简单布置一下饭桌。   寄望舒忙忙碌碌地在大厅中收拾,归不寻则进入灶房帮忙清扫。   后者方迈入一步,只听得灶房内立刻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哪里来的臭小子,走路也不长眼睛!没瞧见老朽还在这里坐着吗!”   作者有话说:   楼弃:我今天要实名制吐槽一个人。   离蛟(附和):没错,此人十分恶毒,行迹恶劣!   楼弃:是的。   寄望舒(递出话筒):那么请问楼先生,能具体描述一下经过吗?   楼弃(隐忍):此人每日无视王法,把其他无辜生命当成狗虐!   离蛟(忍住眼泪)(捂住胸口用力点头):当狗虐!   被告狼(悠哉)(翘个二郎腿):wow,好恶毒啊,回头我让谢无霜替你们收拾他。 第50章 九层莲峰   ◎“就是想亲你了”◎   归不寻闻声一个激灵, 向后连撤三步,仔细瞧了一番,才在灶房厚厚一层灰尘之下望见一个缓缓挪动的身形, 苍老而迟钝。   不多时, 一个白胡子花花的尘埃小老头就站在了二人面前,白眉紧锁,嘴上骂骂咧咧地不停, 却也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不知羞耻……”   “……苟且之事!……”   寄望舒、归不寻:“……?”   寄望舒:“老爷爷, 你在说什么呢?”   白胡子老头愣了愣, 旋即更生气的样子, 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木棍挥舞起来:“……装聋作哑!……”   老者喉间如同被灼烧过一般, 嗓音低沉沙哑,话语囫囵吞枣般叫人难以辨清, 两人不得不凑到跟前去听。   “……光天化日, 就知道寻这种偏僻之处解渴, 你们这样干柴烈火的毛头小子老朽见的多了!”   寄望舒:“?”   归不寻:“?”   “九条尾巴!我们回来啦!”离蛟容光焕发, 手中拎着大大小小的猎物,身后跟着怀抱棉被的楼弃。   白胡子老头迟疑片刻,目光不可置信地在四人之间游走, 半晌, 愤愤然怒道:“三对一!你们、你们简直天理难容!!”   楼弃、离蛟:“???”   寄望舒、归不寻:“……”   寄望舒和离蛟忙忙碌碌半天, 终于将饭桌布置好, 灶房的灰尘也被除去, 楼弃和归不寻闷头扎进锅碗瓢盆前捯饬起午饭来。   白胡子老头耸耸胡子,悠哉悠哉坐在桌前, 在两位后生之辈崇拜的目光下, 徐徐讲述他当年的光辉经历。   “呵, 世人谈之色变的九重天试炼也不过如此!老朽我当年,一咬牙,一闭眼,一路闯到九重天。瞧瞧,纯阳之火也难奈我何,老朽现在不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跟你们侃大山呢!”   两个热心听众十分捧场的鼓起掌来,寄望舒好奇道:“您难道没有什么旷世奇根之类的绝技?照你口中描述的这样,九重天似乎有些太过儿戏了。”   老头得意的跷着脚,扬眉睨她一眼:“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   “你可是越灼越坚韧,喜火不喜潮的土瓷仙。”楼弃刚把鸡汤煮上,这会儿得了空子,擦擦手走出灶房来拆瓷仙的台。   “嘿我说你这臭小子!”瓷仙一改神神叨叨之色,又骂骂咧咧起来,“老朽大名鼎鼎的名号怎么一到你嘴里就一股子土味儿?”   寄望舒、离蛟:“瓷仙?”   楼弃笑笑,越过气急败坏的瓷仙坐下:“这位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只是许久未见,刚才瞧他灰头土脸的模样竟然一时间没认出来。”   “你少来,”瓷仙也不甘示弱地反驳,“你小子这人模狗样的样子我也没认出来呢!头一次见你时,黄沙血渍盖了一脸,眼泪水糊巴糊巴搅得跟陶泥一样……”   楼弃悠然望去一眼,瓷仙的絮絮叨叨戛然而止,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楼仙君……”尽管瓷仙只说了只言片语,寄望舒还是联想到了煞祖复苏的那一战。   那一战似乎对楼弃的影响很大,他究竟在那时候经历过什么?   “煞祖复苏,鹿鸣镇也难逃灾祸,”楼弃平静解释道,“我只是尽了本分罢了,恰巧在当时遇到了瓷仙。”   “不过煞祖再度封印之后,我们就不曾见过面了。我有听闻他来到九层莲峰经受九重天试炼的消息,但在那之后,这人便杳无音讯,我平日忙着逍遥自在,也不曾过多关注。”   “嘁,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这样,”瓷仙气得白胡子被吹起,翻了个白眼,“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暖面冷心的凉薄之人!哼。”   楼弃也不反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前尘往事,瓷仙也耐心向寄望舒传授一些顺利度过九重天的诀窍。   瓷仙说的简单,只因为他是瓷身,并不怕炽火灼烧,九重天都轮过一遍,仅仅是烧坏了嗓子,却还是顺顺利利地拥有了烈焰坚身。   寄望舒一边听他侃侃而谈,一边自己琢磨着,总觉得瓷仙这么大的能耐,不应该沦落到这般荒郊野岭的破旧宅屋中不谙世事。   “瓷仙爷爷。”   “谁是你爷爷?!老朽不过两万岁,还年轻着呢!”   寄望舒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瓷仙瞪着眯眯眼打断,她只好改口继续道:“瓷叔,您既然这么神通广大,九重天都不在话下,为什么反而屈居于此,自甘堕落?”   楼弃抿抿唇,默默望了寄望舒一眼。   瓷仙眉飞色舞的神情骤然一顿,僵在面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经历,尴尬的转了转眼珠子,避开小狐狸的视线。   见寄望舒还要追根究底,离蛟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眨了眨眼示意瓷仙面色的变化。   狐狸却看不懂他的意思,疑惑不解的拢起眉心。   “罢了罢了,横竖也不是什么让老朽丢人的事情,说出来也罢。”瓷仙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道,“老朽本不需要去经历这什么九不九重天的。”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上瓷仙,他嫌弃地皱皱眉头,一咂嘴,一摆手:“哎一西!都看着老子干嘛!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   “老子信了那个娘们的鬼话,她说只要我闯过九重天,回来就嫁给我。”瓷仙越说越亢奋,索性拍案而起,怒道,“可老子从九重天回去的那一晚,门都还没推开,就听见满屋子的浪声!”   瓷仙话音落下,屋内寂静一片。   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看着瓷仙又好笑又可怜。   “然后呢?”寄望舒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本来不想追问下去,毕竟这么大的一件伤心事……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敌过熊熊燃气的八卦之心,“难道瓷叔后来把他们……”   瓷仙掀了掀眼皮,不屑摆手:“老朽才不稀罕!奸夫□□,自生自灭去吧!”   “那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老朽就是想待在这里,瞧瞧有多少偷奸之人耐不住性子,寻到此处干柴烈火。”瓷仙手中木棍“梆梆”敲地,“那群狗男女们,全都被本仙给教训了个遍!”   离蛟、寄望舒:“只是这样?”   瓷仙:“不然还要怎么样?”   螭龙和狐狸对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打心底里替瓷仙打抱不平。   明明是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却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轰——!   灶房那头忽然传来巨响,紧接着便是归不寻急切唤着寄望舒:“望舒!快过来帮我一下!”   大厅中的四人都愣了一下,谁都没见过魔尊这般焦灼过,寄望舒回过神后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   都说女人容易炸厨房,这小子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啊!   刚才那声音那么响,恐怕是连锅碗灶台都要英勇牺牲了。   一想到还要在这里住上两晚,寄望舒就忍不住担忧起来。   前脚刚跨进灶房的门,小狐狸都已经做好了面对一片狼藉的心理准备,指尖捻起碧色清洁术的微光。   还没来得及抬眼,只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顺着那股力道跌入清莲芳香的怀中,刚要呼喊出声的唇瓣也被严严实实的堵上。   归不寻温柔地握着她的后颈,指尖稍稍用力,将人下颚抬起,弓起腰身静静地享受狐狸唇间滋味。   原本走进灶房的目的被抛之脑后,寄望舒缓缓合上眼,沉浸在归不寻的温柔中。   没有缠绵,没有欲.火,两人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环抱住彼此,唇齿相依。   良久,寄望舒才终于夺回一些理智,恋恋不舍地离开归不寻温热的唇畔,仰着脑袋问他:“刚刚怎么了?”   那人嘴角浅浅扬起一个弧度,好看中透露着一丝狡黠:“什么都没有。”   “就是想亲你了。”   “啊,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把灶房端了呢。”寄望舒胡乱说道,面对归不寻突如其来的直球,眸色慌乱地躲闪着那人视线,“那要是没事的话……”   小狐狸回过头来,几乎没有犹豫,踮起脚尖贴上归不寻的薄唇,惹得后者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托住他的腰身。   “那就再亲一会吧。”   叩叩叩。   “两位,鸡汤熬好了没?”楼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寄望舒这才发觉灶房的门不知何时被归不寻以魔息掩上。   “还没,”归不寻气定神闲,一本正经,“大概再半个时辰。”   楼弃:“……那两位熬鸡汤的时候注意安全。”   归不寻:“本座需要专心熬汤了,别来打岔。”   楼弃:“……”   怎会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作者有话说:   瓷仙头顶绿油油哈哈哈,其实他是个帅哥(笃定) 第51章 九层莲峰   ◎要不要与我双修?◎   是夜, 待到众人都回屋睡下,唯有楼弃独立于古宅门前,遥望圆月。   一袭素衣被微风拂起, 连带着他的思念一同被吹散。   仙君的身形混入夜色中, 孤寂而寥落,萧瑟而冷清。他缓缓从里衣中掏出一把长玉笛,靠在唇边, 徐徐吹奏。   音律悠扬, 宛若世外之音, 淡雅却哀恸。   “这么久不见, 你还是这个样子。”不知何时, 瓷仙已经缓步站在楼弃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明月, 轻声道。   笛音绵延不断, 直至一曲毕, 才以最后一个泛音收尾。楼弃瞧着月亮, 淡然开口:“你又何尝不是呢?”   瓷仙叹了口气,细碎银光由沾染泥尘的布鞋而上,直至头顶。眨眼的功夫, 原本佝偻邋遢的小老头子, 这会儿已经变成身形八尺, 衣袂翩跹的仙人模样, 花白的胡须不见了踪影, 男人面色苍白,唇瓣却红润如血, 眸中满是掩不去的哀愁。   “我也曾尝试过忘记这些, ”瓷仙眸色忽明忽暗, 话语悲戚,“当初杀她我便做不到,现在让我遗忘,我更是做不到。”   他转脸望向楼弃,企图寻找到一丝慰藉:“楼弃,你我都是知道的,这些根本不是她们的错,对不对?”   “……”仙君沉默不语,那一瞬间,那双灵动的鹿眸中闪过许多情绪,愤懑、悲凉、思念、忏悔。   沉寂许久的荒林拂过一阵冷风,楼弃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很快随风飘向远方。   “我本以为你已经放下执念,好好生活了。”瓷仙深深吐出一口气息,敛了敛眸,低声道,“其实你根本没有,对吗?你还是准备那样做。”   “他们与你同行这一路,你真的忍心吗?”   “忍心又如何?”长睫低垂,小鹿般的眼睛缓缓合上,悄悄掩去眼角一抹泪光,“不忍心又如何?”   “可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你甚至从来不忍杀生……”   “就是我的懦弱!我的善良!就是我!把她害成这样!”鹿眸倏地睁圆,里面布满了血丝,楼弃激动的低声吼着,隐忍许久的情绪从齿缝间挤出,染上一瞬的可怖与狰狞。   瓷仙顿时愣在原地,无措地、静静地望着面前失态之人。   微风又拂起,抚平月下小鹿的心。   楼弃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复了往日淡然。他最后看一眼明月,想要透过明月看见谁人的面庞。   “我早已不似从前,就如你一样。”   “我不想再分对错,辨是非了。”   “我只想要她回来。”   …………   与此同时,由于寝屋紧缺而“被迫”住在一起的两人正坐在榻上谈心。   归不寻掌间淡色灵息源源不断的注入寄望舒体内,面上风轻云淡,与她交代着许多关于九重天的事宜。   小狐狸认认真真地听着,手中还拿着小本子记笔记。   她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来到九层莲峰之后。   原本只是一觉醒来会短暂的忘记一些事情,现在每隔几个时辰就会忘记,甚至有时候前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就会突然眼神呆滞,满脸茫然地望着对方。   多亏了池梦鲤细心,给她画了那卷画像册,她才不至于花太多时间来回忆人和事。   三天的期限,寄望舒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   只要恢复了第五条尾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记不住东西了吧?   “第九重天你只需集中全部精力,将灵力汇聚在……望舒?”正讲到第九重天,面前的狐狸手中不辍的笔尖却忽然停滞,归不寻抬眼看去,那人果然眼神空洞,疑惑地望着自己。   心角忽然狠狠抽痛一瞬,归不寻从身后摸出画册,递到寄望舒手上,默默看着那双杏眸一点一点恢复光泽,随之故作淡然的掩饰眼底歉意。   大手轻柔覆上小狐狸的发顶,归不寻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鼻尖抵着鼻尖,额头挨着额头,彼此相贴之处同时泛起幽蓝色光泽。   “又不认真听了?让我考考你,刚才讲到哪了?”   寄望舒撅起小嘴,胸有成竹地翻看手中笔记,一字一句地照着读出来。   她说了些什么,归不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知道寄望舒不会记错。   他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寄望舒鲜活灵动的模样、这么故作坦然的模样,静静地感受着胸腔突如其来的阵阵疼痛。   “……你还说,第九重天要集中精力……”   “寄望舒,你要不要与我双修?”   “……”   小狐狸滔滔不绝地复述戛然而止,愣怔抬眼:“你说……什么?”   “双修。”归不寻平静道,屋外忽的刮过一阵风,老旧的窗棂被掀开,桌案上的烛火骤然熄灭,“双修可以弥补你力量爆发后的枯竭,也可以在这之前让你的力量更加稳固。”   尽管震惊的情绪更多一些,绯色还是自说自话地攀上了狐狸的面颊,杏眸眨动着,眼神飘忽不定。   “那、那既然能这样,岂、岂不是要比枯竭之后再……要好得多?”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客观一些,不要像是掺杂了太多少儿不宜的念头。   但她觉得自己说的确实没错。   可以未雨绸缪,为什么还要等到枯竭之后再做弥补呢?   反正横竖都是要做的……   寄望舒越想越不好意思,索性摒弃了脑海中的念头,等待归不寻的答复。   小狐狸诚惶诚恐地注视着那张月光下收敛神色的面庞,眉眼深邃却又温柔遣倦,眼角朱砂时不时笼在鸦睫投下的阴影之中,暗暗泛红。   瞧着瞧着,她终于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那一抹颜色。   指腹温热,一遍又一遍摩挲那寸肌肤。   当这个动作重复到第五遍时,归不寻再也忍不住,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推倒在被褥间。   他埋在她耳畔,低低喘息着,竭力遏制诸自己的情绪,再度问道:“你要想好,我不会强迫你。只有你真正想清楚了,否则我不会碰你。”   一双狐狸眼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寄望舒一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心房的另一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同样剧烈跳动地另一颗心脏正紧紧依偎在她身前。   她做好准备了吗?   寄望舒望着屋外圆月,默默地问着自己。   似乎还没有。   归不寻一直都是尊重她、理解她的,她也希望能够让他同样感受到快乐。   她缓缓托起归不寻埋在肩窝的脑袋,将唇瓣覆了上去,轻轻吻了吻。   “再等等,让我再想想。”   归不寻顺势捧起她的脸,贪恋的在那张唇上多留下几分温度,半晌,才温声道一句“好”。   夜深露凉,两人缠绵了一会,归不寻就让寄望舒先睡下,自己起身去将窗子关上。回来的时候,只觉得除了被褥之外,还多了一样毛绒绒、暖乎乎的东西。   低头望去,只见一条硕大的绒尾正翘着尾尖,撩拨他的指腹。   归不寻投去疑惑的目光,手上自然的握住狐尾,指尖在绒毛中穿梭。   寄望舒撑着脑袋,嘿嘿一笑:“我瞧这被子不算厚,今夜寒凉,怕冻着自己。”   “冻着自己?”归不寻听着有些好笑,这个借口似乎有点蹩脚。他任由她拉过他的手臂,躺在她身边,两人面对着面,呼出的热气扑在对方面上。   寄望舒无视归不寻的反问,自顾自往他怀中钻了钻,舒舒服服翘起一条腿来跨在他腰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脑袋往他身边凑了凑,连带着毛绒绒的大尾巴也一齐将那人裹在其中。   归不寻又好笑又无奈地任由她缠着,轻轻捋了捋她脑后的青丝,一下又一下,哄那只缠人的小狐狸入睡。   等到那人沉沉睡去,呼吸声变得匀称起来,他才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将怀中人又紧了紧,缓缓阖上眼。   他心里十分清楚,旭日初升之时,寄望舒又会忘却一切,陌生而茫然地望着自己。   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记不记得住他,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归不寻顿时睡意全无,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寄望舒的情况。   ——小狐狸不知道夜里何时已经翻身滚到一边,四仰八叉的舒展成一个“大”字形,沉沉地浸在梦中。绒尾也早在夜间缩回,所有的被褥都堆叠在那个娇小的身躯上,归不寻身侧连被角都不剩下分毫。   男人宠溺地摇了摇头,起身替她将被褥掖掖好,检查了一番窗户是否都关紧了,才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来到一楼时,只有楼弃和他一样早早醒来,在灶房备起早饭。   归不寻缓步迈入,想要搭把手,却见那人已经盛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跨了出来,面色红润,精神颇佳地打着招呼:“尊上也醒这么早?”   归不寻侧身给他让出路来,点点头应道:“这儿光线亮,醒了就没什么睡意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旧宅大门便被人叩响。   一道熟悉的声线隔着木门闷声响起:“多有叨扰,请问最近是否见过一男一女两个青云门扮相之人路过此处?”   二人迟疑对视一眼,楼弃上前将门打开,一袭沾染了泥尘的白衣赫然映入眼帘,白衣仙君赶路太过着急,此时还微微喘着气,抬眼瞧见二人,不禁愣怔在原地。   楼弃、浮青:“……是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伙终于要见面咯,好热闹啊哈哈哈   ————————————   突然就感觉用不了40万字完结了,可能三十多就够了   欧耶欧耶我要完结!!   哈哈哈哈可喜可贺的是我摆脱了前任,遇到了一个很宠的男生,准备好好享福啦=v= 第52章 九层莲峰   ◎林婉婉,危◎   “不好好在你的青云门呆着, 你怎么跑这来了?”归不寻皱眉问道,而且看他方才神色焦灼,好像又出了什么事情。   希望不是林婉婉体内的禁术又发作了。   ——八大神兽对于禁术的气息十分警觉, 尤其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十分临近九层莲峰。   遮天云雀在当年那场战役中是为八大神兽第三战力, 且云雀一族经历了禁术侵蚀,遭受重创,元气大伤, 无数族中元老都葬身于那场大战之中。   现任遮天云雀乃是当年族中下一代族长继承人, 当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享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一夜之间, 九层浮岛覆灭, 尸横遍野,禁火将此处焚烧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无尽的滔天烈焰。尚且稚嫩的小女孩被迫担下一族重任, □□焚身, 激发灵根深处沉寂之力, 几乎搭进去半条性命,拼死与煞祖相对抗。   自那场战役之后,遮天云雀销声匿迹许久, 连带着云雀一族都从仙界隐匿了踪迹, 直至煞祖再次复出之时, 才九层浮岛的遗址之上再次看见遮天云雀的身影。   浮岛化作了□□莲峰, 遮天云雀也不再稚嫩, 长成了人人敬畏却又望而却步的九层莲峰之尊。   她坚信那个古老的传言——煞祖会在第二次复出之后魂飞魄散,而火羽也必将寻到它的归属。而这个传言也成为了她的信念, 成了唯一支撑她留存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遮天云雀静静守在此处数千年, 守着那根火羽, 也在时刻警惕着禁术的气息。   …………   “我早就不在青云门了。”浮青语速都比平时快了许多,时不时回头向远处张望,神色有些焦急,“我便长话短说了。”   “前些日子我离开师门,回……去拜访了九华宗,讨要了九华秘法来修炼,昨日刚刚大成。”   “我本想回到青云门寻林婉婉替她解了体中禁术,谁知赶到之时,门中弟子告知我她一早便不见了踪迹,就连行无祟也寻不到她的下落,急匆匆下了山。”   “算算日子,禁术似乎就是在这两天发作,所以我就循着他们二人的踪迹一路追了过来。”   一通话一口气说完,浮青才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又补上最后一句:“归不寻,我知道你是魔界至尊,你一定有办法阻止林婉婉对不对?”   归不寻默默点了点头,很快又质疑道:“可你不是修成九华秘法了吗?都说此术疗效奇佳,又何须我来出手。”   “九华秘法可根除禁术是不错,”浮青面露难色,“可九华宗内的卷册早在多年前就只剩下了半卷,光凭我修炼的秘法还不足以根除禁火,须得找到另一半,或是修炼了另一半之人才行。”   “而且……我现在修为大减,恐怕再难抑制住禁术发作的林婉婉了。”浮青低声道,话语间透着遗憾。   在林婉婉这位天才少女出现之前,他一直是修真界闻名的剑修奇才,尽管为人谦逊和善,但自负和骄傲还是伴随了他十多年。   只是往后,恐怕他再也拾不起这份骄傲了。   九华秘法不仅噬人修为,且封印脉络,除非自断经脉再忍受蚀骨之痛重新筑成,否则很难再将修为恢复。   “尊主恐怕还需要处理一些家事,不若我先同你前去寻找吧。”楼弃道,“我虽然灵力微薄,但应该也能拖延一些时间,撑到尊主赶来。”   浮青感激地望了鹿仙一眼,用力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吧。”   “哎哎!等等,我也去!”离蛟揉揉惺忪睡眼,瞬间清醒过来,挥舞着手臂一路从楼梯上小跑下来,跟随二人一同离去。   归不寻目送三人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远处,才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中查看寄望舒的情况。   小狐狸睡的安详,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美梦。   -   九层莲峰滚滚岩浆翻腾不息,热浪由峰底一阵一阵翻滚上来,过路的飞鸟都要被灼焦羽翼。   炙热岩浆的上空迅速蹿过两道身影,一道赤黑,一道湛蓝。   林婉婉此刻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禁火是如何在她体内叫嚣流窜,一点一点侵占过她的身体。   血脉间,熟悉的那种疼痛感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犹如万千虫蚁细细密密地叮咬,攀爬过每一寸脉络。   不过这些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此刻她更担心的是,煞祖的意识要侵占她的身体做些什么。   行无祟不久前才喝下了她亲手奉上的蛊茶,那道蛊野蛮又霸道,中蛊之人不过三天,蛊毒便会溶于血脉,最终浸润心房,如同她体内的禁术一般无法根除。   若是此刻煞祖要对行无祟的根骨下手,他恐怕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   林婉婉竭尽所能回眸望了一眼远方,只见行无祟身形之后,还跟着三道迅疾而来的身影。   浮青冲在最前方,身后跟的另外两道身影,一个似乎在鹿鸣镇时见过,另一个却没有什么印象。   她眸中忽然有了光,仿佛看见了渺茫的希望。   早在今日之前,她就感到体内禁火流窜愈发不稳定,暗流涌动,似乎是那股力量在暗自谋划些什么,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尽管此刻她更希望看到的,是寄望舒和归不寻的身影,但现下情况危机,谁都不知道煞祖的下一步计划究竟是什么。   只要能够有人能在此刻制止她,她就不会被煞祖操纵,伤害行无祟。   “婉婉!你清醒一点!再往前去会粉身碎骨的!”行无祟焦急无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婉婉用尽最后的力气看清那张脸,随后这具身躯便再也不受她的控制。   她只能眺望远方,默默与自己打一个赌。   打一个寄望舒会出现的赌,一个寄望舒会心软救她的赌。   赌赢了,她就能顺理成章的离开行无祟,离开青云门,离开她所能波及到的一切无辜性命。   若是赌输了……   那她也认了这命。   死在行无祟手上也不算什么。 第53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一)◎   晨光熹微, 柔和拂过少女面庞,吻遍那张安详熟睡的容颜。   浮青等人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之久,归不寻一直静静坐在寄望舒身侧, 等待她自然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归不寻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击床沿,身侧熟睡之人却不见丝毫醒过来的意思。   他忽然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劲,握住寄望舒的手腕, 以魔息探过她的脉络。   脉象紊乱, 灵流涌动, 寄望舒的意识正在被不明源头影响, 封锁在梦境之中。   “不用探了。”瓷仙沙哑沧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有如沉寂千年的朽木般空洞,“她被九层莲峰的淤火影响, 单凭你的魔息是无法将她从梦境中带回来的。”   “只有仙山凤凰一族的至纯灵息才能化解梦境, 否则做再多都是徒劳, 只会让她愈陷愈深。”   瓷仙眸色深沉, 语气严肃沉重,说话之时双眼一刻都不曾从睡熟的狐狸身上挪开。   归不寻头也不抬道:“本座可以,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   瓷仙将信将疑地投去目光, 飞速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魔界至尊, 怀疑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魔界只会挑选至纯的魔族血脉来继任魔尊——尽管自从初代魔尊上位之后, 继位的事情便轮不到旁人来便能不带旁人来插手了。   而归不寻先前使用魔息为寄望舒愈疗之时, 他恰巧路过房间门口瞟过一眼。那种至纯至黑的魔息, 乃是绝佳无二的精中之精,除了魔界至尊能够淬炼而得, 恐怕再无人能够使出。   体内分明就是威力显赫的至纯魔息, 归不寻却在此刻言说, 他能寻来至纯灵息,这怎么可能?   现在去把他妈找来也不太现实啊。   除非他体内能同时存在两种息流,而且还是两种互相排斥的息流。   简直是扯淡。   尽管瓷仙把情况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归不寻面上的笃定之色还是让他忍不住相信那人是有办法的。   反正横竖都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影响,说便说了,剩下的都是那小子自己的事。   “这条小狐狸是被困在梦魇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就无法从中逃脱。办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拥有至纯灵息之人,将自身渡入她的梦魇中,”瓷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盏香炉摆在桌面上,“在这柱香燃尽之前,让她意识到梦境的存在即可。”   归不寻:“可还有其他?”   瓷仙捋捋白胡:“不可直言任何有关真实的话语,譬如‘梦境是假象’、‘你快醒醒’这些。一旦如此,梦魇会迅速吞噬她的所有意识,并且把梦境封死,再想醒来,可就难咯。”   “好,等我进去,你便焚香。”归不寻低低应下,长睫低垂,掩去眸色,双手连续动作,眼看即将要使用息流。   “不可!”瓷仙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阻拦,他还当归不寻能依仗着白凤凰之力,当即传唤来个仙山之人施术,谁知这小子竟然二话不说自己动起手来了!   这怎么行?!魔息一旦沾染梦魇,那可是要比封锁梦境还要来的厉害百倍啊!   苍老干枯的手倏地停留在魔尊手边一寸之处,瓷仙呆愣在原地,墨瞳之中赫然倒映着一束强烈的湛蓝色光焰,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寄望舒体中,随之缓缓将施术之人的周身包裹。   他眼瞧着归不寻的身形一点一点淡去,随着强大灵息一同进入白狐狸体内,呆若木鸡地依仗着本能,手忙脚乱将香炉点燃,嘴上结结巴巴道:“你、你竟然真的……能容纳两股息流?!”   他方才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般的念头,谁知竟真的让他遇上了双息合一之人!   魔灵双息几乎是不容水火的存在,只要两股力量在体内相遇,必有一场恶战,直至一方陨灭才肯罢休。而当此时,承受两股息流之人也早已凶多吉少,奄奄一息了。   不曾想,归不寻竟然能将父母之息全然承下,甚至还能让两股息流在体内同时保持最纯净的状态,互相不受影响,这简直是世间奇闻!   归不寻的身形逐渐消散,最终化成星星点点的细碎蓝光进入寄望舒的梦魇之中。   瓷仙静静望着那最后一片零碎消逝,这才喘了一口大气。   他默默望了一眼青烟袅袅燃起的香炉,又回味一遍方才那股至强至纯的灵息,沉默良久,才看向窗外远方,那儿大概是楼弃此刻所处的方向。   瓷仙犹如恍然大悟,片刻之后微微叹息:“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吗?真是造孽啊……”   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懊悔道:“我这脑子!忘了跟他说一炷香大约是梦中七日的时间了!”   -   噬魂幽谷阴暗的缭雾退散,霞光初现,染红了半边天,连带着那群白狐的绒毛都变得姹紫嫣红。   狐群悠然自得依偎在一条巨尾旁,幼狐调皮,一身的力气像是使不完似的,三五成群的打闹着;成狐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安安静静地端坐于原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寄望舒双手撑在身侧,悠哉悠哉地荡着脚,眉目舒展地瞧着巨尾之下的绒白团子们玩闹嬉戏。   天边的赤色逐渐淡了下去,明月悄悄从另一侧攀上树梢。   寄望舒抬头望了望天,轻巧一跃,从修罗大殿外侧长廊边沿跳落到地面上,拍拍掌心的灰尘,扭过头冲白狐们笑笑,皓齿明眸,格外动人。   “小家伙们,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要去迎接你们的魔尊大人啦!”   成狐们淡然抬眸,相视一眼,各自熟练地叼起小崽子们向四周而去。   原本热闹的角落瞬间空了下来,笑容依旧挂在小狐狸白皙的面庞上,蹦蹦跳跳地走向噬魂幽谷的入境之处。   前几天归不寻答应了她,这回要给她带仙山的仙露饮回来,听他说,这可要比在鹿鸣镇喝过的更加香甜可口。   “寄望舒。”   清爽深沉的男音有如深秋最后一阵拂去落叶的晚风,轻柔拂过寄望舒耳侧。   小狐狸有些迟疑,这道声音竟是从身后响起,可她方才一直面对着上山的路,分明空无一人。   她一边转回身子,一边默默地思考着。   一定是归不寻使用了瞬形术,否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路,怎么可能一不留神就放他来到自己身后呢?   嗯,一定是这样!   归不寻负手身后,淡然望着面前这张在熟悉不过的面孔嘴角扬着笑意,原本圆溜溜的杏眸此刻弯成一道月牙,唇红齿白,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己身前,自然娴熟地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寄望舒探着小脑袋,左瞧瞧,右看看,似乎认定归不寻是在对她卖关子,要让她自己找出来仙露饮的影子。   小狐狸舔舔唇,撩起一节袖管,上上下下将人摸了个遍,就连鞋袜都恨不得扒下来翻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   归不寻站在原地,微微皱眉,眼前之人活泼可爱一如初见之时鬼灵精怪,可却莫名让他觉得陌生。   噬魂幽谷的夕阳西下,面色温润无忧无虑的寄望舒,一切的一切都有点美好的不太真实。   小狐狸有些失望,扁了扁嘴,拖长了音调嗔怪道:“你不会忘了这事了吧?”   “……什么事?”归不寻犹豫片刻,想起瓷仙的叮嘱,还是配合寄望舒说了下去。   “哼!你果然忘记了!说好给我带仙露饮来的呢!”寄望舒偏过头去故作生气的样子,还时不时偷偷瞥过来一眼瞧瞧归不寻的反应。   心口一阵绞痛,归不寻不动声色,默默深呼吸,合眼一瞬复又睁开,像是做出了很大一个决定。   他扯起一个笑容,上前将人揽入怀中,揉了揉寄望舒的发顶。   “是我不好,事宜太多,就把这事忘了。你可以对我略施小戒。”   怀中小家伙闻言,立刻像计谋得逞一般,坏笑着仰起脑袋,眉飞色舞:“那我可要好好的惩罚你!”   “但凭发落。”归不寻浅笑着答道。   杏眸骨碌碌一转,小狐狸乐道:“就罚你……之后七日不许再离开我!”   话说一半,寄望舒的语调忽然弱了下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有些委屈,抱着归不寻的腰身轻轻摇晃,“回来了四十二个日头,你都没有好好呆在这里陪过我,我每天除了和无霜归离一起玩,就是在想你。”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好不好?你该好好陪陪我啦。”   “……好,我不走了。”   “寄姑娘,莲华殿的小厨房做好饭了……”温柔女声遥遥随风而来,忽的迟疑一阵,“……尊主?”   谢无霜连忙在衣摆上擦去手上油渍,大步前来,恭恭敬敬向着归不寻行了一个礼:“尊主终于回来了,这一回终于可以久居了吧。”她抬眸瞧一眼寄望舒,笑道,“寄姑娘可是整天盼星星盼月亮呢。”   寄望舒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咧嘴一笑,自然地拉过归不寻的手牵在掌心。   不多时,修罗大殿便殿门大开,从里面缓步踱出一位翩翩少年,浓眉秀目,举止温文尔雅透着一股凛冽之气,颇有归不寻少年时的气场。   “无霜姐姐……尊主?!”归离望见归不寻的那一刻,眸色都顿时亮了起来,一改先前沉稳之态,像个孩子见到长辈一般奔来。   少年驻足停在归不寻面前,原先的小狼如今已经窜了个头,快要长得和归不寻一般高了,就连谢无霜都要微微仰视他。   狼眸明暗忽闪,很快堆积起一团热泪,归离用力抹了把眼睛,激动地想要拉住归不寻的衣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双手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   “尊主,你终于回来了!”少年大约是觉得有些失态,低声清了清嗓子,收敛了不少神色,故作淡定道,“我跟着无霜姐姐学了许多,如今就等着尊主回来检查功课了。”   归不寻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离,最终停留在寄望舒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眸上。   谢无霜再度抱拳禀道:“楼仙君和离蛟前些日子传信来,说三五日后会前来噬魂幽谷探望寄姑娘与尊主,尊主可要回信?”   归不寻愣愣地点了点头,半晌,轻声问道:“煞祖已经封印了吗?”   “尊主,你过糊涂了?”谢无霜笑道,“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煞祖早已经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六界太平了。”   “这样啊。”归不寻温声应下,不再多言,挥一挥手示意众人一同去莲华殿用膳。   月亮终于爬上月梢,归不寻静静望着寄望舒神气活现地同两人逗趣说笑,徒然感到岁月静好。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为何寄望舒迟迟不肯醒来。   梦中这般,恐怕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好美好啊呜呜,宝贝们放心,结局不会太刀你们的,肯定是he的啦   小刀怡情,大刀伤身(叼玫瑰) 第54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二)◎   燃香已然过半, 瓷仙背着手,焦急地在屋中踱步。   方才楼弃递来加急传音香,香中音讯断断续续, 灵流魔息对抗之音不绝于耳, 夹杂着楼弃急促慌乱的音色。   “……九尾……醒……快……煞祖……控制不住……”   话音未落,传音香便先一步没了声音,了无生气地沉沉坠落在地上, 一缕白色青烟徐徐从香炉口飘起, 消散于空中。   瓷仙遥遥望去一眼, 只见远处天际一阵蓝一阵赤黑, 偶尔夹杂几道微弱的淡白金光。隔着这么老远都能瞧见如此激烈的灵流辉映, 更别提交锋之处是何等壮观了。   小老头不由得加快了徘徊的步伐,焦头烂额, 摇头晃脑。一边嘴里对楼弃破口大骂, 一边唉声叹气苦不堪言。   “楼弃啊楼弃, 你这分明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瓷仙生活在九层莲峰周围数千年, 不会不知道如何能够快速解除淤火,催促梦魇之人醒来。   可这样做要担负的代价是极大的。且并非是施术相助之人承担代价,而是梦魇之人。   梦魇, 即为九重天中纯阳之火过旺溢出形成淤火, 对周围意念薄弱或是脉络紊乱之人造成意识上的影响, 使中术之人困顿于梦境之中七七四十九天。   若这四十九天之内, 中术之人未能成功破解梦魇, 即未能认清现实与梦境之分,就会永远沉醉于虚幻梦境之中, 直至□□消亡, 且永生永世不如轮回, 魂魄流落六界之外。   古往今来,瓷仙见过无数男女老少受到淤火困顿,陷入梦魇;也见过无数人因此一睡不醒,直至身死。   并不是无人能够破解咒术,也不是他从不愿出手相助,只是天意难违,他不该改变旁人命轨。   他之所以告诉归不寻进入梦境的办法,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只要能够让梦魇之人醒悟,便有脱离梦境的机会,且两人之中无人会受到其他影响。   但他有一点向归不寻隐瞒了。   除去进入梦境唤醒这一种法子之外,还有一种堪称禁忌之术的办法,远远要比潜入的效果更快更烈,几乎是一针见血。   可一旦如此,梦魇之人便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忍受体内的纯阳之气被硬生生剥离出去。九层莲峰阳气过剩,唯有阴气才能将淤火驱散,迫使梦中人醒来。   尽管痛苦,但以往也是有不少人愿意涉险,最终虽然阳气大衰,连修为也随之骤减,却多少能留下一条性命。   瓷仙皱紧眉头,瞥了一眼床榻上安详如同死人般的寄望舒,低低谩骂一句。   可这是至阴之躯的九尾啊!   本就是极其阴寒的体质,仅靠着一丝微弱的阳气调和,若此时还要将这仅存的一点儿纯阳之气剥离,那便真真的成了纯阴之躯,是要从阎王爷跟前走一遭的啊!   瓷仙明白,有归不寻的存在,这条九尾根本不会消亡,那人即便是拼死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会保住寄望舒。   所以楼弃这是明摆着在逼他打造出一具纯阴之躯。   燃香已过七分,唯余三分,留给归不寻的时间不多了。   瓷仙一狠心,掌心捻起一道光焰 ,对准寄望舒的心口。   可当视线落在少女微笑的唇瓣之上,那道白光复又熄灭。瓷仙咬牙啐了一口,双手背在身后,一如先前一般踱步起来。   还有时间,大概还有三日时间。   再等等,再等等。   若是最后一刻归不寻还未成功,再施术也不迟。   -   落日西沉,雁过留声,终日寂寥的噬魂幽谷竟头一次有了生的气息。   修罗大殿之外明灯烨烨,白狐们又聚成一团在寄望舒身边打滚嬉闹,这位前辈身上总能散发出好闻的香味,让小家伙们晚上的梦都变得甘甜。   谢无霜正与归离在殿前过招,银白赤黑两道光焰交错,二人身手敏捷叫人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寄望舒靠在归不寻肩头,荡着脚,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场不收小费的精彩比试,时不时举起手来为两人欢呼喝彩。   归不寻安静地任由那人胡乱闹腾,只是轻轻捋过她的青丝,温柔地将人揽在怀中。   这已经是他来到梦境中的第四个日头。   晚霞美妙,重要之人萦绕身侧,种种美好几乎能够将任何一个人的心智磨灭,使其甘愿沦陷其中,欺瞒自己。   这四天里,归不寻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陪着寄望舒,做了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他陪她去鹿鸣镇嗑瓜子喝蜜茶,陪她去星极崖与迷瞳幻貂那个老东西叙旧,陪回九幽冥海同池姓夫妇共度晚膳,也带她去了一趟仙山,亲手取了一瓢仙露饮递到她唇畔。   他并不是沉醉其中,不愿再认清现实。   他只是觉得,寄望舒这些日子,过的实在是太累了。   借着梦境,他想好好陪陪她。   归不寻望了一眼初升明月。又是一日尽头,剩下的日子,恐怕只有三天了吧。   早在他还是孩童之时,白凤凰便与他闲谈之时提起过有关九层莲峰之事。关于梦魇,他的印象不多,却唯独记下了焚香这一细节。   ——境外一炷香,梦中七昼夜。   这几日他曾试图从三人口中问出一些梦境中发生过的事情,譬如青云门那三人的下落,以及其他一些细节。   然而除了寄望舒懵懵懂懂理不清楚来龙去脉之外,就连谢无霜和归离都以居于噬魂幽谷太久,对外界之事无甚关心为由,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日恰好是梦中楼弃离蛟前来噬魂幽谷做客的日子,他得想办法从这两人口中多了解一些消息。   从目前他的观察来看,梦境中的所有布置都与梦境之外完全相符,所以在布置之上归不寻无法入手,引导寄望舒发现端倪。   那便只有从人物生死上寻找矛盾点了。   煞祖之战凶残险恶,必定有人要献身于此。不论是尊卑贵贱,只要是他们曾经共同亲见所见之人,便都可产生悖论,催醒梦中人。   -   燃香一点一点化作齑粉,落入香炉底部。   旧宅之中,第二道传音香响起:   “瓷仙!快想办法!我们几个快要坚持不住……”   轰——!   一声炸响,结束了传音香中的音讯。   豆大的汗珠从瓷仙额角滑落,顺着面颊滚入前襟。他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掌间缓缓凝聚起一团白色光焰。   作者有话说:   我对上一章的细节做了一些改动,看过的宝贝们我在这里直接说一下:   一炷香约为梦中三十日改成了梦中七日   寄望舒在梦中呆了23天改为42天 第55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三)◎   曦光柔和将莲华殿笼在其中。   归不寻徐徐睁开眼, 望着屋顶空白,静静聆听耳侧均匀的呼吸声。   已是第四日,他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蹑手蹑脚走到屋外, 却见莲华殿正厅之中大桌上已经布好早饭。   归不寻正望着菜品出神, 却见殿门忽然大开,谢无霜悄无声息地端着最后一锅皮蛋瘦肉粥走近桌前。   瞧见归不寻,她面上没有过多惊讶的表情, 倒像是早就掐好了时间似的, 微微扬起唇角, 对尊主浅浅笑了笑。   “尊主醒的还是这么早。”   不等归不寻说些什么, 谢无霜将盛粥的小锅搁置下去, 简单抹了抹手心,行礼继续道:“楼仙君与龙王八子不时便至, 不过具体事宜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尊主只需要安心用完早膳, 再将寄姑娘唤醒即可。”   归不寻默默望着谢无霜忠诚坚定的面容, 温声道:“这些年一直辛苦你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在谢无霜的关怀教导之下成长。虽为主仆,却也胜似亲人。   他对于这位长姐一般存在的女子, 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一直想要表达, 却一直不明白如何表达, 又该表达些什么。   这位小魔尊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只是遇到了寄望舒,让他不由自主的敛起锋芒, 匿起傲骨。是她的一颦一笑撩动他心弦, 暖热他寒心, 让千年不化的冰山一角逐步消融,直至一颗完完整整的、温热有力的心脏在左心房剧烈跳动着。   遇见她之后,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带来的喜怒哀乐。   届时小狼崽才明白自己对于谢无霜一直想要表达却从未言说的情绪,是感恩,是依赖,也是对父母思念的寄托。   可煞祖复苏在即,六界岌岌可危,第三次旷世之战的辽火正在蔓延,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说太多。   寄望舒做的这一场梦平淡绵长,就像是一瓢春水透着寒气,却被暖风拂过泛起涟漪,美好的不切实际。   六界太平,煞祖消逝。这是归不寻多少个日夜幻想过的场景。   回到噬魂幽谷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没有机会与谢无霜言说这些,更担心一旦那一天终将来临,生死难定,他是否还有机会言说这些。   “本座大约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尊主吧。”归不寻垂眸盯着桌面,在谢无霜转身将要离去的一瞬间轻声道。   他从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展示懦弱的一面,也唯有借着虚无的梦境坦露心扉。   那一声,他的音量放的很低很低,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有如蚊虫嗡鸣。   索性他本来也不想让旁人听见,只是想借此悄悄地宣泄一瞬罢了。   谁知,谢无霜竟顿住了脚步,徐徐回过身来望着少年蜕变的归不寻,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如往常一样。   “不,尊主一直都是属下心中最能胜任此位之人,路途崎岖,尊主莫要将自己遗忘才好。”   晨光轻柔笼过谢无霜的身影,她没有等待归不寻的回复,很快消失在莲华殿前。   归不寻驻足原地,对刚才那番话想了又想,总觉得其中有些隐晦,别有他意。   莫要将自己遗忘……又在指什么?   …………   趁着桌上饭食还热气腾腾,归不寻没有思量太久,转身回屋打算将懒床的小狐狸喊醒。   刚走进屋内,却瞧见那人不知何时早已醒来,正在乖巧的整理被褥,叠成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一般叠在床头。   归不寻不明所以,瞧着那人认真可爱的模样,方才沉重的心情却忽地消散一空。长步迈开,三两下走到床前,挨着寄望舒坐了下去,探身好奇道:“从前倒是不见你叠过被子?”   小狐狸得意地轻哼一声,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勾起唇角扬起眉头,神气活现道:“不懂了吧!一看就是没参加过军训的人。”   归不寻:“?”   归不寻:“军训?”   寄望舒睨他一眼,忍不住逗他:“悄悄告诉你,我可是接受过秘密特训的,是被另一个世界偷偷派遣到此处的奸细。”   “哦?”归不寻故作惊讶之色,顺着她的话语问下去,“那你可还要回去?”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寄望舒下意识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   从前看过的那些穿书穿越小说,里面的主角有的回去了,有的留在那里了,什么身穿魂穿这穿那穿一大堆讲究,她就从来没弄明白过。   而且很奇怪的是,每次她看到这些有关穿越的情节,心里都会有一个声音再告诉她根本不存在穿越这回事情。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理智在劝解自己,但到了后来,那种声音越来越强烈,知道她看到了现在身处的这本书时,那个声音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然后,她就变成了一只“炮灰”狐妖,来到了这里。   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她应该也是那种炮灰逆袭女主的剧情,属于是误打误撞捡了娇软女主的剧本。   可她却又觉得,曾经的那些记忆好不真实,仿佛都像是她的幻象。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念头了。来到这里越久,她就越发感到归属感在逐步变得强烈起来,另一种声音在叫嚣,在劝诫她相信自己确确实实属于这里,而先前不属于此处的记忆才是虚无的。   两种声音不停的缠斗厮打,最终也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寄望舒认真地观察着归不寻的面庞,视线划过那张面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绒发,划过眼角的朱砂和唇畔的笑意。   看完这些后,她默默垂下脑袋,两手食指不停的绞着衣摆,瘪瘪嘴。   她应该是不想回去的。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亲人。   可在这里,她有许多朋友,有爱人,或许以后还会有亲人。   “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归不寻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寄望舒的思绪,她抬眼望向他,直直对上那双雪亮狼眸。   她还记得初见之时,那双眸子懒散无神,却又暗藏汹涌锋芒;而此刻,那双眸中却只剩下似水温柔。   不知从何时开始,归不寻每每望向她时,似乎都是这样。不太想是魔界之主,倒像是一只犬耳抖擞,绒尾摇曳的大狗,庄严优雅地端坐原地静静注视着她,仿佛不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会面带笑容耐心听她说完。   柔光透过窗棂洒在寄望舒的裙摆之上,将鹅黄色映得更加鲜亮。她情不自禁张开五指,企图接下这捧阳光。   光线打在掌心,柔柔的,暖暖的,透着无尽美好。   记忆中的噬魂幽谷,似乎不曾有过晴日。   风雪连绵,银装素裹,这才是她对这里的全部印象。   煞祖消亡、六界太平……   为什么总有种感觉,这其中,似乎一段经历被她遗忘了呢。   温热的大手覆上寄望舒的发顶,小狐狸这才回过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之前做过的一个梦,那场梦中有一个狐妖,同她说过许多晦涩难懂的话语。   先前她总记着这个梦,却从来没想起来过梦的具体内容,现在忽然灵光一现,择日不如撞日,免得日后遗忘,倒不如现在就和归不寻直言,或许他还能为自己解惑。   “很久很久之前,我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那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有一位……狐妖?她倒是没与我说明身份,只是我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与我的十分相似,才这么认为的,”   归不寻认真听着,当“狐妖”二字出现时,剑眉倏地跳了一下。   他不由得坐直了一些,往寄望舒的方向凑了凑。   他有种预感,寄望舒口中的这场梦,会是关键点。不论是解开这场梦魇,还是日后恢复她的记忆,有很大的可能都与此有关。   寄望舒说的投入,全部心思都用来回忆那场梦,并没有注意到归不寻的细微变化。她接着往下说道:“她在梦中并没有和我说很多,只是说什么……哦对!‘九尾是你,寄望舒也是你’!”小狐狸一拍脑门,激动道。   总算让她给想起来了!先前不论她如何苦思冥想,这句话朦朦胧胧到了心口,可她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这听起来多奇怪啊,九尾和寄望舒不是本来就都是我吗?”   “……”归不寻沉思片刻,问道,“你还记得梦中其他细节吗?”   “其他细节……哦对,我还看到了很多凌乱杂碎的画面。”寄望舒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倒不是她有意要继续瞒着归不寻关于她不属于这里的事情,而是她担心,归不寻无法理解她说的这些。况且从前那些记忆都已经十分模糊,就像是褪色的书信,被岁月消磨而泛黄,让人瞧不清楚上面曾经的字迹。   罢了,她还是相信归不寻,即便他听不明白,也会尽力去理解她的。   “有件事情,其实我一直都没和你说过。”寄望舒说的很慢,留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做足心理准备,“我其实,也许不属于这里,虽然以前的很多记忆不知道为什么,都变得很模糊。”   狼眸不动声色地晃动一瞬。   屋外明媚晨光忽地被浓密云层遮掩,屋内光线瞬间暗了下去。很快,屋外狂风大作,院落中的古木沙沙作响,瓢泼大雨骤然降临,雨水砸落池塘的声响清脆入耳。   顷刻间的功夫,阴云密雨便不见踪迹,厚重的云层仿佛被什么力量驱散,明艳光线再次倾洒在两人轻薄如纱的外袍之上。   寄望舒疑惑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初春的天气什么时候这么多变了?   害怕自己一走神,就会忘记原来要说什么,寄望舒没再继续多想,赶紧接着往下说道:“比如说你看了一本话本子,结果‘咻’的一下,你进到书里面去了,成了里头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色。就像这样。”   寄望舒一边说着,一边控制不住的手上跟着比划,眼神充满希冀望向归不寻。   那人倒不似她预料的那般神色迷惑,反倒是有些坦然,好像她说的这些他一下子就能消化了似的。   “你是想说,你也是这样,从另一个地方进入了一本书中,而那本书呈现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这样吗?”归不寻有条不紊地阐述者,思路清晰到让寄望舒想要疯狂点头。   “对对对!”寄望舒猛地拍了下手,“就是这样!”   归不寻顿了顿道:“早在先前我说,林婉婉似乎不属于这里,那时你问我,那你呢?我就有种同样的感觉。”   “但是我的直觉也可能会出现偏差,或许你们并非不属于这里,而是……”归不寻犹豫不决,这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想,他没有佐证过这种猜想,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而是意识被其他东西侵占了。就像林婉婉,她受到禁火反噬,极有可能就是煞祖在她体内留下了一缕魂魄。”   “若是有他人魂魄附身,记忆就可能会被轻易篡改或者吞噬,也就会出现错觉和奇怪的认知。”归不寻原本说得严肃,抬眼发觉寄望舒望着自己,被他的正经唬住,变得有些紧张,便放松了表情,舒缓了语调。   “所以,会不会你那段模糊的记忆就是被人强加来的,是一段不该属于你的记忆?”   他小心翼翼的引导着,却又不敢说的太多。稍稍越界,寄望舒或许就再也无法找回从前的记忆。   寄望舒若有所思,却还是不明所以。   如果林婉婉可以用煞祖附身来解释,那她呢?   总不能是狐妖附身吧?她本来不就是狐妖吗?   “……”归不寻神色凝重,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暂时找不到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把这一处空缺圆起来。   小狐狸只感觉大清早的,自己的脑壳都要超负荷到炸裂,“哎唷哎唷”地抱着脑袋在床榻上打起滚来,险些将刚整理好的被褥弄乱,多亏归不寻眼疾手快压住被褥一角,顺便护住狐狸差点装上墙根的脑袋。   寄望舒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企图打个哈哈让这件事情过去。   大战都结束了,她怎么还要费这么多心思去思考自己从哪来到哪去的问题!这时候不就应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每天开开心心地黏在归不寻身边吗!   “不说了不说了!”   “好,不说了。”多说无益,知道这些,归不寻已经有了一些判断了。魔主神色温柔,漾着一湾春水任由寄望舒胡闹,也只是轻声笑笑,再一脸宠溺地将人拉入怀中,稳稳抱到床下。   他替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牵过她的小手,带到正厅去用早膳。   聊了半天,方才有些烫口的菜品这会也该温度正好了。   两人磨蹭了些时间,寄望舒洗漱之后坐到饭桌前,兴致勃勃地教了归不寻一大堆吃饭的仪式感,听得归不寻头昏脑胀,甚至开始怀念苦读《男德圣经》的那段日子。   听着小狐狸侃侃而谈,什么先记录一下留作纪念,再配上一段优雅的旁白,最后将这份美妙的心情宣告天下。魔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好麻烦。   这听起来可要比《男德圣经》里面说得那些哄女子开心的办法还要繁琐复杂。   时光飞逝,骄阳已至当头。   当莲华殿的小厨房再次开始忙碌起来时,二人正在院落中观赏池中锦鲤。   修罗大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寄望舒一瞬间便喜上眉梢,拉起归不寻的衣袖便道:“是离蛟他们到了!”   在她的认知里,离蛟与楼弃早在大战结束后就再不曾谋面,此次与旧友相会,她可是翘首以盼了许久。   很快,不等二人前去修罗大殿迎接,三个熟悉的人影便从不远处走来。   寄望舒眯眸望去,只见离蛟和楼弃身后,竟然还跟着池梦鲤。 第56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四)◎   看见池梦鲤, 寄望舒瞬间眸中放光,如同一个孩童瞧见自己许久不见的长辈一般欣喜,松开归不寻的手小跑了过去。   “池夫人!”   受唤之人面带微笑, 一幅恬静安详的模样, 一如在九幽冥海相遇那日一般打扮,双手端庄优雅交叠于身前,缓步跟随在离蛟与楼弃身后。   寄望舒来到池梦鲤身边, 亲切挽住她的臂弯, 小脑袋自然地靠了上去, 埋在她身前蹭蹭:“池夫人, 你怎么也来了!我可想死你啦!”   “蛟蛟与我提了一嘴要来噬魂幽谷做客, 我又惦记着你,”池梦鲤温柔抚摸着寄望舒的发顶, 笑意缱绻, “这回我就做一次不速之客, 不请自来了。”   离蛟回过头, 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小爷我够意思吗?”   “够够够!”寄望舒一个劲的笑着,还沉浸在看见池梦鲤的喜悦之中。   楼弃一如既往的面带浅笑, 随众人一同回过身去望向宛若母女的二人。   只是无人发觉, 仙君扫过池梦鲤的眼神复杂又深沉, 晦暗不明。   池梦鲤同样面带笑意自然环视众人, 目光对上意味深长的视线之时,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竟要比在旁人身上多停留片刻。   眉眼弯弯犹如春风拂过, 漾起一湾暖意, 对上那人清冷淡然恍若秋风的平淡笑眸, 却是叫人忽地生起一阵鸡皮疙瘩。   明明是两个最是柔和温润之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却仿佛进入了寒冬腊月,卷起凛冽冰霜。   寄望舒正抱着池梦鲤的手臂与离蛟说笑,在场之人唯有正殿之前的归不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长眉微微拧起,魔尊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迅速徘徊片刻。   进入梦魇之后,所见旧人的神情几乎都美好的不太真实,就连谢无霜这等平日里不苟言笑之人,都在面上寻得柔色。如此一来,面前这两个本是温柔之人的眼底,暗藏的敌意便更加显得突兀。   就好像……他们并不属于这场梦境,而是拥有自己本真的意识似的。   归不寻没有立即寻找答案,而是先将众人领进屋内。   梦中牵绊太多,稍不留意就会使寄望舒魂飞魄散,在没有确认自己的猜测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众人落座桌席,有说有笑,看上去一片大战之后的祥和之景。   “寄姑娘现在恢复了全部力量,可还习惯?”楼弃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寄望舒笑了笑:“挺习惯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四尾就像突然一起恢复了一样,感觉没有经历过那个过程一样。”   “大概只是五尾六尾造成的忘性太大,你对那些事情的记忆淡化了罢。”楼弃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   氛围融洽轻松,寄望舒并没有对楼弃的话语深究,也没有对往事细想,只是顺应着他的话语点了点头,扭脸又和离蛟聊起了天。   寄望舒身侧之人却兀自沉思起来。   寄望舒刚才那番话似乎有些过于巧合。梦境之外,九尾刚刚从九幽冥海得到龙鳞,恢复四尾,而梦境中的她却说对于后四尾没有太多印象,两者所经历的事情和记忆几乎吻合。   也就是说,寄望舒虽然沉浸在梦境之中,但她对于中间那段莫须有的大战是毫无了解的,只是浑浑噩噩接受了梦中的设定,而且受到梦境的引诱和干扰,才会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要想让她意识到梦境与现实的矛盾,寻找突破口就容易许多。   可……归不寻总有一种直觉,楼弃方才漫不经心的几句说辞,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倒更像是故意而为之。   他难道有意引导在寄望舒沉浸在梦中,不想让她发现其中端倪?   但楼弃又是如何能够干扰寄望舒的梦境呢?他此刻不是正在与煞祖附身的林婉婉对峙吗?   归不寻还未理清楚头绪,思路就被一旁的池梦鲤打断。   她拉着寄望舒的手放在掌心,眼睛却是朝着楼弃的方向望去,语调看似婉转温柔却暗藏锋尖:“楼仙君此言差矣,若是望舒因为五六两尾的忘性大了些,也不会将六尾之后经历之事全部遗忘不是?我本以为仙君心思缜密,不想这会儿却打起马虎眼了。”   池梦鲤说得委婉,却字字针锋相对,都在挑楼弃刚才那句话中想要掩盖过去的漏洞。   她所说的这些,也正是归不寻心存疑惑的地方。   他不禁想起自己刚才那个大胆的推测——两人都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本体。   但两人的真身都无暇在此刻像归不寻此刻一般进入梦魇之中,所以换句话说,梦境中的池梦鲤和楼弃,有很大可能是他们各自的一缕元神,早在何时便留存于寄望舒体内。   元神若是想要进入他人意识,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将元神混入息流注入目标体内。   注入体内……   是了!楼弃和池梦鲤分别都有一次为寄望舒注入灵力的举措!   楼弃是那次鹿鸣镇,为寄望舒愈疗创伤;池梦鲤是在九幽冥海,替寄望舒剔除脉络间的寒息。   若真是这样,这就说的通了!   狼眸暗暗波动,归不寻再抬眼时,望向楼弃的目光十分复杂。   鹿鸣镇。   难道早在一开始,楼弃接近寄望舒就是别有所图。   一路上的种种,竟都是他演的一出好戏?   归不寻不动声色地审视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即使是这时候,那张白净面上也依旧挂着浅笑。   虽然刚刚与楼弃接触的时候,他就心存疑虑过,也提防过这人是不是心存不轨。可一路相伴,种种经历走下来,这种念头早就被一点一点打消,楼弃甚至像是最信任的师长一般的存在。   要说此刻归不寻没有一点儿震惊和不可置信,那是不可能的。   想起先前谢无霜所言,关于青云门众人的下落,唯有楼弃与离蛟会略知一二。当时归不寻还疑惑过片刻,谢无霜与楼弃按理来说并无太多交情,照道理,她应该要么一概不知,要么就是了如指掌,绝不会出现放任消息被他人掌握而毫不过问的情况。   现在想想,如果楼弃一直存在于梦境中,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影响梦中人物的意识,谢无霜会如此言说也就不算奇怪了。   横竖现在也无法当面质问他,还是先问问青云门众人的下落吧。   “又肥又嫩的叫花鸡来咯——”莲华殿的掌勺大厨刚巧端上第一道菜,无人吩咐他,叫花鸡依旧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寄望舒的正前方,香味醇厚扑鼻,馋的小狐狸两眼放光,手中长筷紧握,蓄势待发。   寄望舒虽然馋嘴,却也没有立即动筷子,而是先望了归不寻一眼。   还是应该等尊主先动筷子,才合乎规矩。   倒也不是寄望舒要和归不寻客气,只是她打心眼里地想要保留这份对他的尊重。   归不寻接收到那道眼巴巴的视线,立刻会意,拾起筷子夹起一块嫩肉,自然放在寄望舒面前的碗中。   众人见尊主有所动作之后,也纷纷动筷,桌上氛围一时间倒也融洽,归不寻趁机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许久不曾听闻青云门众人的下落了,楼弃,听说你知晓一二,不如同我说说?”   “尊主忘性都快赶上寄姑娘当初了。”楼弃面不改色,捡起一块白肉入口咀嚼,随后道:“浮青已去四海云游,而林婉婉和行无祟早已身陨,双双在那场战役中赴死。”   “……”   桌前谈笑的声音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其他人都仿佛没有听见二人交谈,有说有笑,唯有归不寻神色凝重一瞬,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叫花鸡,掩饰复杂的心情。   一颗心先是一沉,再是漂浮不定。   他总觉得,楼弃或许不会同他说实话,与其这样询问他,还不如一会儿霸王硬上弓,讲他拉走直言逼问。   他对于楼弃方才的猜想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若真是出了差错,那也只能说明梦中楼弃并无意识,不会影响大局。   “你还记得那天的场面吗?他们是如何身死的?”一直与离蛟寄望舒聊天的池梦鲤忽然扭过头来,看似随意的搭了一嘴。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到楼弃身上,连带着前脚刚踏入莲华殿的谢无霜与归离也齐齐望了过来。   楼弃开口前,与归离对视一眼,后者的神情骤然变化一瞬,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情绪,像是激动,又有些局促不安。   楼弃捕捉到那份微妙的情绪,不免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即使是在寄望舒的梦境中,归离依旧有如此真实的情绪。   或许是他筑梦之时忽略了这一点,注入了太多自己的主观意识了吧。   “当时火浪滔天,煞祖腾在空中,你我众人皆身受重伤散在谷底。”楼弃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上第二道菜的大厨,随后淡然抬眼对上池梦鲤不算友好的视线,“行无祟与林婉婉虽然身负重伤,却在煞祖最虚弱的一刻化作两道纯粹幽火,自焚元神与煞祖同归于尽。”   楼弃说得坦然,末了,冲着池梦鲤轻轻笑了笑。   不得不说,在场的不确定因素除了归不寻之外,还有池梦鲤。   她的出现,着实令他自己也震惊了一瞬,不仅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而且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这个女人,远远比他预想的要精明的多。   她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的呢?   楼弃不动声色的抿抿唇,暗暗用舌尖在口中舔过唇瓣。   除了慌乱,他不禁还有些兴奋。   全局被攥在手心太久,都快忘记失控的滋味了,有了池梦鲤的插手,事态似乎变得更加有意思了起来。 第57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五)◎   “啊……”小狐狸坐在一旁乖巧的听着众人谈论往事, 当听到林婉婉与行无祟身死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叹息一瞬,“这么久不曾听闻他们两个的消息, 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回到青云门潜心修炼大有作为去了而已, 谁知道居然是……”   寄望舒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后面的话语她不想再复述出来,生死对于她来说, 还是有些陌生, 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好端端的, 怎么就没了呢?   她都有些习惯外出总能遇上行无祟的不请自来, 还有林婉婉那张又凶又拿她没辙的面孔了。   好奇怪,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节点,她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思绪还没结束,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画面中的场景十分熟悉, 似乎是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 四周青砖碧瓦, 站了许多素衣白袍的修士,个个面色低沉哀恸。   视线向下移去,自己的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捧干净素雅的鹅黄花束, 只有零零散散几片绿芽相衬。   裙摆簌簌落下, 沾染了石砖上的尘土, 那捧鹅黄色的花束被自己搁置在身前的一个土堆前方。   土堆有些庞大, 刚好能够遮掩一男一女两具躯体。   寄望舒用力眨了眨眼, 对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似是而非的场景感到恍惚。   “寄姑娘连这也忘了吗?”越过归不寻和池梦鲤审视的目光,楼弃朝寄望舒的方向望了一眼, 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睫羽扑簌, 垂下眼帘,“当时璇玑上仙和弟子的殡仪你可是央求着我带你前去的。”   楼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语调仿佛暗藏玄机,蕴藏着一种勾人心神的力量。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寄望舒脑中好不容易摒弃的画面就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现出来。   画面一转,出现了楼弃淡漠平静的面容,手中也捧着一束和自己方才手中相似的花朵。   寄望舒终于妥协,慢吞吞轻声道:“……我好像,确实想起来了。”   归不寻狼眸一紧。   糟了,刚才楼弃恐怕是在篡改寄望舒的记忆,临时加入了青云门众人身死这段回忆。加之他方才言语上的反复强调,恐怕寄望舒此时已经对行无祟林婉婉牺牲这件事情深信不疑了。   归不寻之所以这般笃定,是因为楼弃开口的同时,他也隐隐约约能够想起不少碎片一般的画面,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却都是那两人的面孔。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是梦境的主人,所以受到的影响才不会那么大,还能留存一些理智劝诫自己清醒。   既不能明说,又暂时找不到机会打断楼弃,除此之外,归不寻能够想到的办法只有离开梦境,将行无祟和林婉婉两个活生生的人领到寄望舒面前来。   可入梦容易出梦难,要想离开这里,只有等梦境之主意识清醒,其他梦中人才能够自由进出。   等于无解。   没来由的,归不寻的视线落在池梦鲤身上,却发现那人同样也在望着自己。   眼神交汇的一刻,池梦鲤灵动温柔的眸子略略睁大一瞬,有些惊讶于归不寻的表现,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她默默望了一眼楼弃,不动声色地向归不寻眨眨眼。   这几句等同于在让归不寻确信自己的猜测,一颗飘忽不定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离蛟感受到一种莫名焦灼的氛围,环视一圈,除了跟自己同样呆若木鸡的寄望舒之外,似乎没有哪个是能让他插上话的,索性把脑袋一埋,闷头夹起菜来吃。   一边吃,还不忘照顾一下手足无措的寄望舒,往她的碗里也夹了几筷子。   “这个好吃。”“这个也不错。”“你尝尝这个。”   寄望舒一双杏眸中闪烁着感激的神情,连连接下离蛟的好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挨个塞进嘴里。   原本就觉得大人的世界好复杂,这下好了,怎么连归不寻也掺和进去了的样子。   寄望舒愁容满面,望了一眼同样坐立难安的离蛟。   这回只剩下小金龙跟自己同甘共苦了。   “在聊什么呢?”谢无霜随着大厨们一同走入正厅,身后还跟着归离。方才归不寻传话过去,让她将归离也一同带来用膳,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寄姑娘的意思。   “无霜姐姐快过来坐,我和离蛟特意给你们留的位置呢。”寄望舒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立马热情地招呼谢无霜和归离坐在自己与离蛟中间。   谢无霜挨着她,归离挨着离蛟——刚巧这俩人外貌上看起来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模样,坐在一起倒显得十分和谐,尽管年龄上面离蛟能做归离的祖师爷。   二人一来,原先明枪暗箭的三人便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笑笑,直到桌上的餐盘逐渐见了底。   “小魔尊,”谢无霜主动带领众人去到各自客房歇息之时,池梦鲤缓步走到归不寻身侧,声音轻柔细微,却又极具穿透力,“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归不寻愣怔片刻,旋即明白过来,环视一圈四周,见寄望舒正蹦蹦跳跳跟在离蛟归离身侧往里屋前去,默默带池梦鲤向一旁迈出几步,大殿刚好将二人身形遮掩。   倒是没瞧见楼弃。   “池夫人应该不属于这场梦吧?”归不寻低低清了清嗓,开门见山。   时间紧迫,他没有心思再绕弯子了。   池梦鲤笑着点了点头,“小魔尊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呢。”   “那你可知道如何才能破解这梦魇?”归不寻竭力压制自己的音量,“有位仙人告诉我,这是淤火影响所致,可我却觉得,着梦境更像是……”   “更像是有人特意筑成,是吗?”   二人闻声诧异回眸,楼弃负手身后,素衣蹁跹,不紧不慢朝他们所在的角落踱步而来。   此时别无他人,归不寻不再刻意掩藏敌意,一双狼眸闪着幽蓝光泽,紧紧盯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仙君。   那人一如既往唇畔带笑,可归不寻此刻却有些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敌,还是友。   -   赤黑烈焰犹如遮天蔽日的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林婉婉噬于口中,洁白衣裙此刻慢慢攀上墨色,少女双目猩红,渗透着一种可怖的殷红。   幽蓝色光焰大股大股从行无祟掌间溢出,包裹在赤黑烈焰之外,在阴云之下灼灼放光,却丝毫无法净化那团污浊气息。   豆大的汗珠从璇玑上仙额前一滴接一滴滚落,顺着面颊淌进衣里。   行无祟颈肩青筋暴起,一口白牙紧咬,几欲咬碎。   在他身后,楼弃领着浮青与离蛟一同协助行无祟制衡林婉婉,确切的说,应该是制衡煞祖肆意爆发的祟气。   “归不寻何时才来?”行无祟从齿缝间溢出这一问,凤眸狠戾,却能在其中看见不忍与自责。   若非祟气需得以毒攻毒,唯有强盛魔息才是最有效的制衡之法,他也不可能妥协,像那魔界之人屈尊。   放在以往,这般举措无疑是在宣告修真界不再仇视妖魔两界,行无祟身为修真界六大上仙之一,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现在他不得不如此。   不光是为了林婉婉的安危,如果此时都压制不住煞祖的力量,放任他再度重返六界肆意妄为,那般暗无天日的灾祸恐怕就要再度来临。   届时,便不是修真界需不需要留存颜面的问题了,而是六界即将面临第三次大乱。   行无祟心中越想越乱,掌间息流也出现细微波动。   楼弃凝神聚力,勉强得空回复道:“尊主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抽身,寄姑娘那头遇上了些麻烦。”   浮青闻言,面上神色微微变化,掌间灵息却依旧稳定。   林婉婉身上的祟气瞬间又旺盛一倍,四人无暇再多言,行无祟被突如其来的气焰逼的连连后退,使出全部力气才稳住脚跟。   白净袖袍登时在空中划出太极八卦阵法,顷刻间的功夫,便被行无祟一掌拍向前方,直直压林婉婉而去。   浮青瞪圆了眼,不可置信道:“你做什么!”   太极八卦阵一出,便是动了杀心啊!   林婉婉失神凶狠的眸中闪过一瞬哀恸与解脱,淡然望着朝自己逼近的死阵,平静从容。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尽管没能等到寄望舒与归不寻,如此也好,只要她消亡,煞祖的也不会再拥有宿体,大概也能避免一场灾祸吧。   再说了。   苍生与她,行无祟又何时选择过后者呢?   ……   眼见八卦阵即将把煞祖附身的林婉婉吸入其中,楼弃微不可观地拧紧眉心,猛地闭上眼一瞬,打通留存在某处的魂魄。   -   “情况紧急,林婉婉煞祖附身,我们几个快要控制不住局面,得快些唤醒寄望舒了。”楼弃神态忽变,瞬间正色起来,急切低声道。   “你有办法?”尽管对此人深感怀疑,但归不寻还是鬼使神差的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楼弃点点头:“虽然在众人认知中行无祟与林婉婉身死,但其实梦境中的二人并未消亡。先前我留了一手,将他们二人的一缕发丝拟作人形,封存于此。”   归不寻神情复杂:“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没记错的话,这两具躯壳应该封存在煞祖消亡之处。”楼弃淡然抬眼,没有接下归不寻的话,而是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语,“梦中之人对于真假的判断十分模糊,并不能认出人偶不是真正的本尊。只要找到他们的躯壳,就还有机会。”   字里行间虽然没有直言前因后果,但在场两人皆是聪明人,大家各自心知肚明,也不再道破。   归不寻没有半分犹豫,赤黑魔息顿时将三人裹挟。   “去无间炼狱。” 第58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六)◎   三人周边漆黑如幕, 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归不寻凝聚火焰于掌心,也很快被黑暗吞噬。   “跟紧我。”楼弃站在最前端, 步调缓慢向前行进, 尽量让身后两人逐步熟悉黑暗环境。   归不寻主动让池梦鲤走在两人中间,自己垫后,两人方调换完位置, 只听前方楼弃的声音传来:“无间炼狱中封印之物大多不是因为酷刑磨炼消亡, 而是心魔。所以这里的黑暗能够吞噬一切光亮, 也能够将任何声音消融。”   那道声音明明就在身前不远处, 却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 徒然变得飘忽悠远,需要两人集中精力去分辨每一个字句。   “现在我们还是在最外层, 吞噬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 等到了里面, 一切都被啃食干净时, 便是离煞祖所在之处不远了。”   脚下道路崎岖坎坷,时不时会踩空,或是被凸起的地面绊倒。   不熟悉此处的归不寻与池梦鲤抹黑走的十分艰难, 若非楼弃的步调放的十分慢, 且遇到不平整的路段之时还会像引导牙牙学语的孩童走路那般耐心地提醒, 两人恐怕早已摔了千百回。   第三次因为踩空而踉跄的魔尊忽地有些恼怒, 报复性地踢了一脚镂空的石阶边缘。   这里竟然无法施展小法术, 他连周边的地势环境都无法探寻,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心生烦躁。   尤其是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危急时刻。   楼弃轻车熟路向无间炼狱深处走去, 一边向身后两人介绍情况:“此处是梦境, 且煞祖早已在这个幻象之中消亡,一会儿到了最深处,应当只需要破解打开深渊的咒术,就能找到行无祟和林婉婉的那具躯壳了。”   说到这里,楼弃忽然顿了顿,转过身去,尽管三人彼此互相看不见对方,他依然能够凭借直觉准确的面朝另外两人。   “不过,两人虽然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却也拥有在外的部分意志和全部法力。”察觉黑暗中有道不算友好的视线投来,楼弃才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去,继续前进,“一会儿他们愿不愿意随我们回去,可能还需要仔细考量一番。”   “如果煞祖都已经消亡,那这里的黑雾为什么还没散去?”池梦鲤开口问道,“我记得从前的无间炼狱是没有这层黑雾的,只是因为煞祖封印在此,惧于他的可怖力量,防止他再次逃脱,上古神兽才合理制造黑雾吞噬一切,弱化煞祖五感六观,只是为了封死他逃亡的道路。”   楼弃轻轻叹息一声,过了片刻才道:“因为这里是梦境。”   “是我编造的梦境。”   “……”归不寻与池梦鲤都没有接话,默默跟随楼弃的提醒与指示前进。   过了许久,原本依稀能够听清楚的脚步声也渐渐模糊,逐步被黑暗吞噬。   归不寻不想再去猜楼弃的一切做法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因为他根本猜不透这个人。   他终于意识到,同行了这么久,只有楼弃在一点点熟悉和了解他与寄望舒,而他们却从未真正了解过楼弃。   楼弃的过去,身世,经历,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主动蒙上一层厚厚的纱网,包裹在其中,无人能够窥探。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有意掩藏自己的身份,装出一副助人者的模样,与其说是陪同在归不寻与寄望舒身边,倒不如说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潜伏在猎物跟前。   然而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却不得而知。   他所说的这些话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更是无从知晓。   归不寻甚至有些猜不透,他现在带着自己与池梦鲤寻找梦境的矛盾点是为了什么。   是良心发现,还是设置了更大的一场局?   如果这是另外一场戏码,那归不寻恐怕也只能感叹,感叹此人高超的演技竟能将他也骗的团团转。   与其浪费心思,不如直接问出口吧。   “楼弃。”   “尊主,我在。”   “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过去的你,究竟在那场战役中经历了什么?”   “……”黑暗中,楼弃轻缓的笑声忽远忽近,最后淹没在死寂之中。   周遭的声响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吞噬,归不寻听见的最后一句回答,是淡然而无谓的一句,“日后您都会明了的,尊主。”   日后,又是多久?   归不寻并没有那个耐性去等待真相浮出水面的一日,因为他隐约能够感觉到,楼弃所做的一切,与他无关,而是冲着寄望舒来的。   但他此刻已经无心思量更多,因为周遭光亮与声响已经尽数被黑暗吞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封印煞祖之处,也就是原先的无间炼狱最深处。   臂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归不寻的手腕。他下意识想要挣开,那只手却以更强劲的力道驳回,归不寻嗅到楼弃衣衫上熟悉的淡香,这才不再反抗。   此刻无声无息,只好先静观其变了。   脚下震动越来越剧烈,霎时间,恍若山河破碎,三人失去所有支撑,直直跌进无底深渊。   混乱之中,归不寻的另一只胳膊也攀上一只手,他不曾多想,只当是池梦鲤受了惊吓,企图扯住他的衣袖安心。   直到第三只手覆上前襟之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忽地刺入耳膜,并非一个人的笑声,而像是千千万万此起彼伏的阴森笑声将人缠绕其中,如同恶鬼缠身,祟气逼人,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池梦鲤虽是鱼仙,却也难敌这股蜂拥而至的邪气,头痛欲裂,以手扶额;就连楼弃也微微出现隐忍之态。   唯有归不寻,越来越多的怨灵攀附上他的身体,耳畔充斥着尖鸣声,可他却无动于衷,甚至丝毫不受怨灵散发的祟气影响。   只是这笑声着实有些吵人。   本就心中郁结,此刻归不寻更是无暇顾及更多,只想着将这群有如蚊虫叮咬般的蝼蚁之物驱散。   赤黑息流登时凝结在掌心,火光一霎冲天,虽然无法烧灼怨灵的飘魂,沸腾滚烫的热流却也将它们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开来。   原本尖锐刺耳的鸣笑骤然间化为厉声嘶喊,震耳欲聋。   可这叫声传入归不寻耳中却如同蚊鸣,不痛不痒,没有丝毫波澜。   怨灵消散的同时,三人也终于落到地面上,周围的黑暗逐渐退散,微弱猩红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进入众人的视野之中。   楼弃与池梦鲤依旧保持着捂住双耳地痛苦姿态。   饶是楼弃这般三番五次进入此地之人,方才都有些难以招架那群突如其来的怨灵。   说来到也奇怪,不论真真假假的无间炼狱,他早就将内部摸了个通透,怎会刚才出现徒然失控的场面?   视线落在昏暗中归不寻隐隐约约的笔挺轮廓上,楼弃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一番。   怨灵失控是他没有料到的,但,归不寻能够在这里使用魔息驱散怨灵,而且看上去似乎并不受祟气侵扰,这更是他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从前与他一起同行来往此处的,大有高人在。就算是法力高于归不寻十倍百倍之人,最终都化作一摊白骨,堕落于无间炼狱深处,魂魄永远留存于此,恐怕方才就在那群怨灵之间。   ……难道归不寻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这里就是青云门二人躯壳的藏匿之处吗。”归不寻搀扶着状态不佳的池梦鲤,环顾四周,只能隐约瞧见一些幽火将三人圈在其中。   幽火之外,形似怨灵的飘影若隐若现,层层叠叠游荡在外。   尽管怨灵只是魂魄,根本没有具象,可归不寻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那群东西虎视眈眈地注视着。   楼弃应声点点头,有些吃力地扶住额头。   那场战役中,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修为,如今又只是注入他人梦境之中的一缕元神,更加无法招架住方才的邪祟缠身,此刻的状态比池梦鲤好不到哪里去。   避开归不寻的视野,悄悄在掌间凝起灵流,湛蓝色光焰十分稀薄,紊乱地在掌心漫无目的地窜动。   楼弃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云淡风轻地隐去灵流,转身坦言道:“他们的确藏匿在此处,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秘境。”   归不寻提防投去目光,却只见对面那人面色诚恳,略显无奈之意,徐徐开口又道:   “梦境失控了,且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   “准确的来说,由我捏造的梦境,只有我能够破解。所以寄姑娘恐怕是见不到青云门二人的躯壳了。”   归不寻面色一沉,不领他的意:“……具体一点。”   “梦境中煞祖已经消亡许久,这些怨灵理应不复存在,”猩红光芒愈发明亮,楼弃漠视一眼周围骚动的怨灵,“但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   楼弃顿了顿,三人忽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轻声开口。   “……意味着煞祖并未消亡!”   话音未落,猩红光芒逐渐如同殷红鲜血倾泻而下,素白衣袍与墨色衣袍很快都沾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四周幽火消散,蓄势待发已久的怨灵犹如豺狼虎豹如饥似渴般飞扑而来。   顷刻间的功夫,三人已经被幽暗的魂魄包裹,赤光蓝焰在一团漆黑间此起彼伏,却丝毫不见那层墨障破碎,一旦勉强破开一条缝隙,很快又有新的怨灵疯狂填补上来。   源源不断,好似无底洞。   “好久不见啊,诸位。” 第59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终)◎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潮水般灌入三人耳中, 怨灵骚动地愈发厉害,几人一时间无法分出心思来回应煞祖,只有被动听着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   “你们倒是十分执着, ”煞祖的尾音带着笑意, 令人毛骨悚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顽强的蝼蚁,真令人唏嘘呢。”   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忽地凑近了些:“让我看看, 嗯, 楼弃?我们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你可是要比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手段高明得多了。”   “只可惜啊, 在我面前, 还是显得如此拙劣。”话语中充斥着玩味与不屑, 就像是在把玩一件掌中之物,“也罢, 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 我就不当那个坏人戳穿你了。”   煞祖话锋一转:“哦?这位不是大名鼎鼎的深海狄龙最心爱的女人吗?”   池梦鲤牙关紧咬, 掌间白光不断与其他两道光焰融合, 汇聚成一小块屏障阻挡怨灵的攻势。听见池禹的名号,她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   八大上古神兽与煞祖的关系何等紧张,天下无人不知晓。   那八个名号, 恐怕日日夜夜都被煞祖在无间炼狱之下刻上千遍万遍, 恨不得生吞活剥, 剖膛开肚。   “真是有趣, 不知道深海狄龙那个小家伙有没有料到, 自己的女人有一天竟然会背着他,自己闯进我的手掌心来。”   一道黑影霎时间冲破屏障, 紧紧缠上池梦鲤纤细的脖颈, 愈收愈紧, 几乎要将她勒得吃喘不上气来。   “不如,就先从你开始吧?”   煞祖肆意的笑声疯狂,池梦鲤颈间的黑影随之寸寸缩小,眼看就要生生将那长颈劈成两段。   楼弃面上头一次出现了慌乱与愕然,凝神无助地望向池梦鲤痛苦的神色,自己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甚至连周围的怨灵都无法驱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梦境会失控!   池梦鲤的痛苦地干咳声越来越微弱,温柔的面庞此刻苍白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没了气息。   周围的怨灵没有分毫松懈的意思,煞祖毛骨悚然的笑声此起彼伏。   楼弃呆愣地望着池梦鲤,陷入了一瞬地绝望。   他从没想过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心脏绞痛的感觉还给他一丝清明,眼前种种与设置不想符合的状况发生,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寄望舒的梦境不止有他与池梦鲤留存了元神于此,还有煞祖。   虽然他想不明白煞祖究竟是何时将元神留存于寄望舒体内,毕竟煞祖似乎从来没有直接与寄望舒接触过。   但他对于此刻的局势十分清晰。   梦境中,所有魂穿于此的人都只能保留本体十分之一的法力,即便归不寻是身穿,也不能发挥全部力量。   除了煞祖。   虽然煞祖此刻才恢复至二层,但他的力量要对付在场的三人,简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梦境之中的魂魄消散,本体会遭受重创,但不致死。   像池梦鲤那般境界的仙兽,只需要多加修养一段时日,也定能将在这里散失的元气补回来。   但一人的消散不会阻止梦境中事态的发展,也就是说,就算他和归不寻双双泯灭,梦境都会继续下去。   而身穿的归不寻一旦在梦境之中泯灭,便再也没有可能回到现实。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唯一能够破解死局的办法,只有唤醒梦境的主人。   瓷仙袖中的传音香再次燃亮。   那双纠结无措的眸子呆滞地望向闪烁不断的香炉,楼弃焦急的神色仿佛就呈现在他面前,他几乎能猜到梦魇之中的状况有多焦灼。   掌间微弱的白色光焰瞬间散出耀眼光芒,大股大股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寄望舒体内,榻上失去意识的人甚至都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须臾,九尾便会因为这道灵力灌入而成为纯阴之躯,梦魇会自动消散,困在梦境中的人也都能脱险。   但梦境之中,归不寻还有两柱香不到的时间。   瓷仙暗自在心底祈祷。   归不寻,归不寻。   你可是大名鼎鼎威震六界的魔尊。   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黑暗无边的天际忽地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正沿着炼狱的边界缓慢延伸而来。   光亮由弱渐强,在场之人纷纷注意到这个变化。   楼弃暗自吐出一口气。看样子,瓷仙是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了。   再撑两柱香的时间,只要他和归不寻使出全力,应该不成问题。   归不寻的神色却更加凝重。   他并不知道梦境之人可以强制唤醒这一说法,也不知道强制唤醒的代价是什么。   可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攀上他的心头,告诉他必须要赶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做点什么。   身侧池梦鲤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他能感觉到她在梦境中的气息也随之渐渐淡去。   耳畔是煞祖轻蔑挑衅地笑声:   “我当那个老东西的后代会有多么吓人,人人都传生出一个稀世奇骨,原来也不过如此。”   “居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吧?我瞧你一动不敢动的,怕不是吓傻了哈哈哈哈哈。”   “可千万别在这儿尿裤子,不然可要给你那躲藏起来的老爹脸面都丢尽咯。”   浑浊低沉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封闭的空间中,一遍又一遍刺入众人的耳。   煞祖笑得肆意猖狂,他只道在此处,唯有他一人独大,众生皆为蝼蚁,却没注意到归不寻漆黑如墨的外袍之上,正沸腾起滚滚赤焰。   赤焰之外,是更加强烈的幽火裹挟。惊人滚烫的温度将层层包围的怨灵都焚化,齑粉扬了漫天。   尖锐细密地笑声逐渐在这场翻腾的焚烧之中化作嘶喊惊叫,喊叫声格外凄厉,几乎要将长空划破似的。   池梦鲤颈间那道黑影生生地被人撕裂,重获新生一般佝偻着腰背,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望向归不寻的眼神与楼弃不同。   尽管两人都无法遮掩目光中的惊诧讶然,但她不同于楼弃一瞬的慌乱,反而更多的是欣慰与理所当然。   归不寻诞生于世五千余年,六界便传了五千余年。   小魔尊天生奇骨,绝世奇才,一人修得黑白两道,体纳水火不容之息。   沉寂了五千年,也是时候该觉醒了。   凌空的煞祖双目瞪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第二憎恶之人的儿子,当着他的面唤醒了尘封已久的力量,一点一点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数千余年积攒下来的怨灵余念尽数焚毁,化作虚无在他眼前凋零。   他如何能忍?!   千万年来封印在无间炼狱之下,没日没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苟活,在满是腥臭腐烂的泥潭中摸爬滚打才等来的这一刻。   他煞费心思攀附上那个旷世奇根的凡人女孩,耐着性子为她编织了盛大绵长的一场混沌记忆,只为能够在今日将九尾一族最后的火种掐灭。   他冒着生死危险,控制那个女孩在众人面前发狂,操纵她替自己寻找九尾的踪迹。   好不容易找到了,好不容易趁机将零星一点的魂识留在她身上。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顺着气味找到九尾的藏身之处,然后将它剖膛开肚剥皮抽骨,将它肮脏罪孽的肉身魂魄全部碾碎。   漆黑混沌的双眼顷刻间被血色染红,猩如发狂的兽目。   “你与九尾,你们,今天都得死——!”   -   瓷仙望见榻上之人,指尖微微颤动片刻。   噬魂幽谷内,正和离蛟归离说笑的寄望舒忽地眼前发黑,神色痛苦地扶住额头。   谢无霜刚打理完事宜走来,见状急忙扶住寄望舒倾斜的身躯:“寄姑娘,怎么了?”   “没事,”寄望舒摆摆手,笑了笑,“可能最近没休息好,头晕了一下——”   话音未落,一阵白雾拂过,谢无霜满脸讶然望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双手,方才端坐于此之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寄望舒再睁眼时,一道强劲刺眼的白光直逼而来,耀得她睁不开眼。   虚虚眯开一道缝隙,很快那道光亮就被一个匆忙仓促的身影遮挡了去。   小狐狸这才堪堪睁圆了眼,来不及环顾四周,便先被眼前纠缠不休的两股强大息流震慑在原地。   归不寻宽阔的背影之外,幽蓝色火焰摇曳不息,在他身前如洪水涌注一般,死死抵在煞祖带着猩红颜色的魔息之上。   ——对面那团没有具象的黑影,应该就是煞祖了吧。   寄望舒嗅到了那股异样的气味,与归不寻曾经描述过,林婉婉身上散发的禁术气味相同。   可煞祖……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   幽火步步紧逼,赤黑魔息节节后退。   煞祖却忽然笑了。   他望着九尾茫然的神情,眼前浮现的却是九尾七窍流血,竭力而亡的画面。   “归不寻,你在这里赢了我又如何?”   “她早晚是要死在你面前的!不,是死在我们的面前。”   天边白色光亮越来越强烈,煞祖在自己混沌疯狂的笑声中化作一团黑鸦消散。   归不寻还没来得及细想煞祖方才话中意味,白光便已经如同浪潮侵袭而来,以迅疾之速将众人吞噬。   最后一刻,归不寻飞快地转过身去,牢牢把寄望舒挡在怀中。   “归不寻?”   “……假的吗?”   光焰来的汹涌,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众人的灵魂,犹如排山倒海天翻地覆。   身穿的痛苦远比魂穿的几人强烈的多,极度忍耐之下,归不寻依稀听见寄望舒在他怀中喃喃了几句。   ——她意识到梦境是假的了?! 第60章 九层莲峰   ◎她心间荒凉,恍若虚空◎   归不寻醒过来的时候, 自己正躺在原先寄望舒的位置。   寄望舒和瓷仙站在床边,神色紧张——   寄望舒望着归不寻神色紧张,瓷仙望着寄望舒神色紧张。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寄望舒扭头:“?你问我?”   瓷仙干咳两声, 觉得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随口敷衍了事。   寄望舒没往心上放,可归不寻却对瓷仙这一细微的举动上了心思,狐疑地审视着看上去神色不自然地瓷仙。   “你醒了正好, 我们赶紧去找楼仙君他们吧!”寄望舒打断了归不寻的思绪, 他望着她焦急的神色, 瞥了一眼瓷仙手中光白雾飘散的传音香, 大概才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下意识去抓寄望舒垂在身侧的手, 纤长白嫩的五指却恰好避开他手掌停留之处,抬起来摸了摸鼻尖。   归不寻愣了愣, 没再多言, 即刻起身动用魔息, 带着寄望舒一同瞬形。   尽管在梦中停留时间不算久, 但楼弃那头恐怕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他总觉得寄望舒刚才的举动有些怪异。   似乎比平时要疏离许多。   归不寻偏头又瞧了小狐狸一眼,恰巧对方也在看他,面上还漾着浅浅笑意。   归不寻轻轻摇首, 不再多想。   大概真的是他最近太敏感了吧。   黑雾散去, 两人的视野开阔了起来。   寄望舒还没站稳脚跟, 巨大的八卦阵法便映入眼帘——八卦阵的中央, 林婉婉长眉紧蹙, 嘴角渗出紫黑淤血,双瞳中只有一只还是正常模样, 另一只却泛着猩红光泽, 看上去凶狠异常, 却又痛苦万分。   八卦阵发几乎要将人淹没,寄望舒望见她眸中的光亮正在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寄望舒仿佛看见林婉婉敛起的眸子正望着自己,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寸气息开口。   嘴型像是在说:救救我。   只要再多犹豫一秒,林婉婉都随时可能被阵法吞噬!   金色光焰犹如蟠龙出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向八卦阵法,相碰之间,声震百里,地动山摇。   行无祟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自己无懈可击的阵法,竟然生生地被寄望舒破出无数细碎裂缝!   众人被迫停止施法,许多道目光顺着金色烈焰落在寄望舒身上,各个都是目瞪口呆之态。   浮青小声呢喃:“八卦阵法……竟然,破了?”   从前他还跟在行无祟身边下山捉妖除魔的时候,也鲜少见过行无祟使出阵法。   然一旦阵法召出,便是杀招,从未失手。即便是再强大难缠的恶灵也从来没能从阵法之下逃脱过。   更不用提有谁能够将阵法击破了,这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现在……   浮青被眼前景象震撼地语无伦次,唯有微微摇首以示惊叹。   他设想过九尾一族究竟力量能够强大到什么程度,甚至为此还翻阅过许多书籍总结。   可他从来没想过,居然堪堪四尾,就能够达到如此境界。这是多少上仙都未必能够企及的高度啊!   在场之人都在惊叹九尾神力过人,唯有一人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地一遍又一遍将寄望舒从头看到尾。   寄望舒掌间光焰还未熄灭时,他怕侵扰她的灵流,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光焰消散,炙热有力的手掌瞬间托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掌掌心幽火窜起,随时准备替人修补灵气。   出乎意料的是,寄望舒这回并没有立刻疲软下去,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皙的指尖攀上归不寻的衣袖,却避开与他有任何的肌肤接触,拽了拽他的袖摆,“归不寻,你帮帮她。”   小狐狸手指的方向,行无祟慌乱地紧紧搂住几欲坠地的林婉婉,湛蓝灵流源源不断注入后者躁动不安的体内,企图安抚她血液中沸腾的禁火。   奈何却无济于事。   林婉婉依旧眼底殷红如血,瞪着行无祟的眼神发狠,就好像行无祟是她的仇人,正在禁锢她的躯体一样。   那张小巧坚毅的面上痛苦无措与癫狂疯魔并存,在行无祟怀中没安分多久,便下了死手,一掌将人推开老远。   行无祟应声退后几米之遥,撑地扶胸干咳一声,黄土之上很快染上一滩浓重血色。   “重华后人,”混沌低沉的嗓音在上空徘徊,震得众人脑袋生疼,“许久不见,你竟然连二层境界的我都抵挡不住了?”   煞祖忽地大笑一阵,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灵力全都灌给了这个女人,早已亏损不堪重负了,是不是?”   行无祟咬牙抬眼,一双凤眸憋的通红,血丝清晰可见。   “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灵力,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到第三层。”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一次,苍生和她之间,你会如何选择呢?”   “你说什么!”行无祟厉声质问,草草掸去衣袍尘土站立起来,抽出腰间长剑。   “林婉婉”玩味地笑了笑:“你家那座残败不堪的破塔好像又该修补了呢。”   话音刚落,熊熊火焰顿时在林婉婉周身沸腾,周遭的空气都因为被炽热的温度灼烧而虚晃起来。   禁火肆虐之中,林婉婉浑浊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脆弱又无助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目光投向在场唯一一个女子。   寄望舒有一瞬的受宠若惊,但她深知自己的灵流对付禁术只如同隔靴搔痒,唯有归不寻发动息流才能真正解救林婉婉。   她也明白,出于大局观考虑,若是作为载体的林婉婉此刻被禁火焚化,无疑对于煞祖也是一次重创。   若是能够牺牲一人救下六界苍生,那一定会是最优解。   或许归不寻不会苟同这一观点,但行无祟……   “大师尊,大师尊!”一位青云门弟子火急火燎御剑而来,急刹在行无祟跟前,险些跌下剑去,上气不接下气囫囵吞枣道,“不好了,大师尊!问天塔无缘无故破损,弟子们拼尽全力也无法修复,现在里头镇压的邪祟正发了狂似的往外跑呢!”   “……”行无祟深沉地望着因禁火焚身而面目狰狞的林婉婉,又迅速遥望一眼青云门的方向,陷入一瞬沉默。   以他仅剩的法力,两者之中必有一失。   可他还是放不下林婉婉,他不想再一次将她舍弃,他也害怕她会心寒。   行无祟的身子动了动,凤眸最终坚定无比地注视着林婉婉的方向,他挥一挥袖袍,欲飞身前去。   “璇玑上仙!山脚下已经血流成河了!来不及了!”   弟子撕心裂肺地吼声震慑住了璇玑上仙的身形,他的面上浮现一瞬悲恸。   “扑通——”弟子直直跪在剑身之上,朝师尊磕了一个响头,不再抬起。   “求师尊救救山下百姓吧!弟子们一家老小可都在那儿了啊!若非万不得已,弟子也不会前来求您了!”   字字诛心。   没有人比行无祟更加明白亲人惨死面前是什么感受。   他曾发誓,只要他在青云门一天,就要守山下百姓平安一日,决不允许那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虽是一介仙人,可他的心到底也是肉做的,也会犹豫不决,也想冲动一次。   但他做不到。   他是青云门的大师尊,是凡界顶天立地的六大上仙之一。   他没得选,只能任由锋利刀片一道一道剜着心头血肉。   风欲静,沙皆沉。脚下形同灌铅,犹如千斤重。   行无祟生生别过头,不敢再瞧林婉婉眸中光泽一点一点消散的模样。   身后因为奋力挣扎而发出的嘶吼声逐渐消弱,每消弱一分,行无祟的心头就多一道血淋淋的刀痕。   望向归不寻时,他甚至感觉自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丧家犬,狼狈又不堪。   求你救她。   归不寻只是草草瞥他一眼,静默片刻,毫不犹豫地抬手,湛蓝幽火瞬间从掌心迸发,势如排山倒海将林婉婉周身禁火吞噬淹没。   将林婉婉带回的时候,行无祟已经不见了踪影。   寄望舒默默望了一眼璇玑上仙最后停留的地方,微风浮起几片落叶,翻翻腾腾复而落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指腹抚摸上林婉婉憔悴苍白的面颊,兀自向她体内注入一道赤金息流。   归不寻刚对浮青使了个眼色,自家弟子自家救,再一垂眸却见寄望舒已经抢先一步替林婉婉修复,不禁讶然。   身后几人匆匆赶到二人身边,见此情形也不禁讶然,面面相觑交递震惊之色。   关键是,寄望舒方才分明才爆发使用过力量,此刻竟然还能稳稳当当站在此处替人填补亏空的气血。   以她的身体状况,换做以前,这时候早就该体力不支不省人事了啊!   更何况——   “喂喂,九条尾巴!你你你、这个女的不是天天嚷着杀你剐你吗?”离蛟口直心快道,“你怎么还愿意亲自给她疗伤了?”   寄望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林婉婉脉象平稳之后才堪堪灭了掌间灵息,不解抬眸:“杀我剐我?”   众人一愣,只听她继续道:“我只记得她在幻象中帮过我,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除去浮青的众人:“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下巴险些没掉到地上!   浮青不解抬眸。   这说的也没错啊。   瞧见大家面色不太自然,寄望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声询问:“是……我的记忆又出现什么差错了吗?”   离蛟正欲开口说点陈年往事,企图唤醒狐狸的记忆,却见九尾被身侧一袭墨袍一把揽过,顺便将碍事的林婉婉丢到浮青怀中。   “你没记错。”归不寻垂首附耳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忽然和别人挨得这么近,寄望舒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但她竭力克制内心的抗拒,冲说话之人点了点头。   归不寻的动作如此自然,莫非他们两个先前便是如此熟识的关系?   还是说……他应该是自己的爱人吗?   寄望舒任由大手将她整个人牢牢揽在怀中,她的耳侧紧紧贴在那人前胸。   胸腔内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抨击薄壁,几欲撞破胸膛越出枷锁,剖出一颗心来叫她瞧个真切。   她默默垂眸,抬手覆上自己的心房。   那里也有一颗心在跳动。   可她却莫名觉得,这颗心是死的,是木然的,是冷冰冰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最后抬眼悄悄望了望归不寻淡然的侧颜,心头莫名腾升起一股怅然所失的情绪。   脑中混沌,她轻叹一口气,索性不再继续为难自己。   ……   其实,只要她稍稍再靠近一点,就能瞧见那双狼眸故作淡然之下,掩盖的是隐忍与悲恸。 第61章 九层莲峰   ◎林婉婉归入魔界?◎   一行人一同回到旧宅内, 各怀心事。面上和和睦睦一同挤在狭窄逼仄的厨房里准备午膳,实则各个心不在焉。   除了离蛟。   裹着面粉的河虾倒入油锅,一阵噼啪声响, 一只只金黄香脆的虾棒就排列有序地盛入盘中。   瓷仙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嘴:“小金龙,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手艺?”   “那是,也不瞧瞧小爷我是谁?”离蛟得意洋洋地撒了些葱花香菜点缀, 自顾自说道, “之前在噬魂幽谷, 我见九条尾巴总盯着这道菜夹, 就到后厨偷学过一手。”   听他提及九尾, 瓷仙好不容易舒缓的笑容又瞬间紧绷,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客套几句了事。   纯阴之躯已经铸成, 虽然他不清楚为何寄望舒被强制带出梦魇之后, 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众人面前。   听楼弃三言两语交代而言, 她甚至连爆发使用灵力都不给吹灰之力。   这完全就是有悖于常理的奇闻异事啊!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这些外人忽略的细节?   “——阿嚏!”阁楼小屋中,寄望舒正坐在床边,守着昏迷未醒的林婉婉, 突然鼻尖瘙痒打了个喷嚏。   抹去生理性的泪花, 寄望舒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了一句, “谁偷偷说我坏话。”   又用力揉了几下鼻子, 痒痒劲才终于消散, 与此同时,林婉婉松软无力的指尖忽地动了动。   紧接着, 苍白失色的嘴唇翕动一瞬, 林婉婉吃力地挣开眼来, 茫然望着天。   “归不寻归不寻!”寄望舒激动地喊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凑到林婉婉身旁问东问西。   “怎么样怎么样?你有没有好一点?”   “身体里有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煞祖的存在有没有弱一些?”   “……”   一连串的问题铺天盖地朝着林婉婉砸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但是理智告诉她,面前这个女的应该是要归属到猎物或是对手的行列里去的。   林婉婉迅速上下打量寄望舒一番,腾起身来抽出腰间短匕挡在身前,退到墙根处,活像一只受惊自卫的猫,炸开毛发冲着对面呲牙咧嘴。   “你怎么在这?你想做什么!”   “拜托,”寄望舒无奈拖长语调,“是我们刚把你从地府门前捞回来好吗?可不可以友好一点。”   小狐狸有些不解面前这人的敌意从何而来,歪了歪脑袋乖乖呆在原地,害怕吓到对方而保持着安全距离。   从刚才离蛟等人的话语中判断,先前在她与林婉婉之间大约是有点矛盾的吧。   林婉婉见她举止温顺,不由蹙眉垂眸沉思片刻,断了片的记忆这才全部涌入脑海。   末了,她别扭地清了清嗓子,细若蚊鸣般道了一句“多谢”。   “多大点事,你没事就好。”寄望舒大方摆手,咧嘴笑了笑,一双明眸恍若弯月,像极了没心没肺的孩童,“对了,浮青还在这里,要不要让他带你回去?”   “不要!”林婉婉几乎是脱口吼出,小狐狸被她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就算你不回去,行无祟也会很快找来的。”归不寻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缓步走到二人面前,习惯性地顺手揉了揉寄望舒的脑袋,却收获了一个迟疑不解的目光。   林婉婉清楚地看到归不寻有一瞬局促,腾在空中的指尖无措地蜷了蜷,很快垂在身侧。   她轻嗤一声,笑了:“想不到你们这对良人也要落得苦命鸳鸯的下场。”   “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林婉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停顿半晌,她故作轻松又道:“来就来吧,横竖我也不会见他。”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已经承了你们不止一次的恩情,不会再牵连你们。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去解决。”   自己解决?   寄望舒担忧地望了一眼林婉婉尚且孱弱的身体,有些想不出来她还能如何解决。   林婉婉血脉中的禁火已经暂时被归不寻封印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被煞祖操控的危险。   但这样做会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她原有的灵力也被一同封印,此刻就连一个刚筑基的毛头小子都打不过。   更别说她还没有完全恢复气血,现下正亏空得紧。   可不等寄望舒多言,原本卧床之人便迅捷跨至窗边一跃而下。   趴到窗口探身张望时,那人的身影已经远去,没入深林之间无影无踪。   小狐狸缩回身子嘀咕道:“这也太过莽撞,我又不会吃了她。”   “不必担忧,而且她应该也不是害怕你会对她如何。”归不寻轻轻拍了拍寄望舒的肩头,后半句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她那是害怕他呢。   抬手替人将额前碎发拢到耳后,这回对方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显露出抗拒的神情:“别多想了,饿了一天,下去吃点东西吧。”   寄望舒垂下脑袋瞧了瞧自己瘪瘪的小肚子,乖巧的点点头,跟在归不寻身侧准备下楼。   刚抬脚,只听窗外传来呼喊:   “臭狐狸!救我——!”   寄望舒、归不寻以及楼下众人:“?!”   -   “婉婉!你为什么躲着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一行人刚冲出旧宅之外,映入眼帘的便是行无祟手忙脚乱地与林婉婉拉拉扯扯,而后者满脸抗拒,拼了命地挣脱那只大手。   原本就比不上行无祟法力高强,此刻又是浑身无力,就算身后那人嘴角的血渍还未干涸,她也敌不过他的力量和速度。   “滚开!别拿你的脏手来碰我!”林婉婉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与从前形象判若两人,“还要我说几遍?我已经归入魔界,跟你半分瓜葛都没有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寄望舒和归不寻相视一眼:不是,这事他俩怎么都不知道???   泥尘滚滚染污了雪白道袍,行无祟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在林婉婉身后,却因为这句再三确认的话语而终于缓缓止住了步伐。   光风霁月的璇玑上仙,此刻污浊满面,血迹斑驳,凤尾涓红。   他甚至没有瞧旁人一眼,放下尊严与脸面,一字一顿地,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再次开口询问道:   “当真?你真的对我,对青云门心灰意冷,而且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归不寻吗。”   行无祟淡淡扫过一袭墨袍之人,心灰意冷之下掩藏的是无尽嫉妒与杀意。   归不寻:“?”   “当真!”林婉婉答的爽快,“早在你第一次选择了你的苍生大义之时,你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一边后退一边冷笑:“你当我是什么?是随叫随忠心耿耿的爱宠?还是你拯救苍生必须要舍弃的那颗棋子?一而再再而三,我早就在你一次次的抛弃中恨透了你。”   “你以为你将茶水吐了个干净就不会中蛊了吗?其实那份蛊并不在茶水中,而是抹在了杯壁上。它会从你的指尖渗入,慢慢发黑,一寸一寸顺着你的血液蔓延至心脏。”   林婉婉抬起手,五指指尖均已失去原本血色,如同染墨。   “就像这样。”   “你说什么?!”行无祟讶然垂眸,他的指尖竟然也有些发黑,像刚刚攀附上枝稍的雏叶般色淡。   “这下你信了吗?”不知不觉,林婉婉已然退至归不寻身侧,而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无祟身上,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该来。   归不寻猛然感到自己的臂弯一热,林婉婉竟亲昵万分地勾住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有一瞬慌乱,想要挣开,却被寄望舒轻轻拽了拽衣角。   她向他微微摇首,蹙眉示意不可。   下一秒,耀眼金光从天而降,劈在行无祟身前,泥尘瞬间生出一道沟壑,止住了他将欲挪动的身形。   “她说的那么清楚了,你难道还听不懂吗?”   赤纹镶嵌的米白纱裙被强烈涌动的灵流拂起,在空中跃然蹁跹,九尾眸间金光烨烨,指尖微微蜷动,还有余息留存。   寄望舒的话语十分平静,一字一句,淡漠从容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其中铿锵有力的压迫感,似乎只要行无祟再往前迈出半步,那道金光劈落的位置便是他的身上。   归不寻抿抿唇,默默瞥了寄望舒一眼。   这,还是他所熟悉的那只小狐妖吗?   从梦魇中醒来之后,寄望舒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本以为只是因为断尾的影响加重了才会这样,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你竟也会为她说话,”行无祟杵在原地,轻笑一声,垂首摇了摇头,像是在自嘲,“那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婉婉拽着归不寻衣袍的双手松弛片刻,很快又抓得更紧。   行无祟就这样低垂着脑袋,任由那张清冷的面容之上被青丝覆得杂乱无章,最终缓缓抬起头来。   他漠然望着林婉婉紧紧勾在归不寻臂弯处的双手,笑了笑:“好,我走。”   林婉婉悄悄松下一口气,可当她真正如愿以偿,逼得那位赤诚仙人笑着后退时,心口却又说不上来的难受。   “林婉婉,”行无祟转身前,最后说了一句话,“希望你不会后悔。”   “……”鼻尖忽地一酸,林婉婉竭力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将情绪波动展现出来,直到目睹行无祟泥尘点点的白袍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唰——   林婉婉猛地甩开归不寻的手臂,立即与众人拉开距离,装作拢起额前碎发的模样悄悄抹去眼尾碎珠。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谁都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   唯有浮青,看向她的眸中满是不忍与心疼,大步朝着林婉婉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林婉婉跟前时,只听一声“多谢”,闷闷的,意味深长。   眨眼的功夫,林婉婉便消失在众人面前,甚至没有留给浮青一丁点挽留她的余地,洁白袖袍中露出的手臂就这么腾在空中,扯住一团虚无。   浮青即刻就地施展寻踪术,只见他双手各伸出两指交并,架成十字,蔚蓝色结印瞬间成型。   望着双眸紧闭,唇间无声振振有词的浮青,寄望舒突然就领悟到了修士的魅力。   难怪有句话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呢。   咒术很快消散,浮青猛然睁开眼来,匆匆向众人深鞠一躬:“承蒙诸位照顾,相助之情日后定将报答。我便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且慢。”归不寻突然叫住浮青,掏出一块黯淡无光的玉石递到他手上,“你拿着,有什么情况可以用它与我传音。”   浮青紧握玉石,眸中波动,温声道谢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众人面前。   ……   是夜。   天气渐渐寒凉,要比先前那些时日还要冷的多。   旧宅阁楼的窗户没有关紧,瑟瑟寒风阵阵钻进缝隙灌入屋中,寄望舒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窝都被搅得一团冰。   但她什么都没做,既不掖紧被子,也不起身关窗,只是无动于衷地静躺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着天花板,身侧是归不寻均匀的呼吸声。   她缓缓扭过头看着他。   被窝里,归不寻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叠。   很温暖,是一种能够驱散世间一切寒凉的温暖,暖到心尖里去。   可她却莫名觉得奇怪又别扭,心底总是会时不时冒出疏离的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明明这人对她十分好,那双如狼似犬的星目望向她的时候,眼底总是含着一汪清泉,波纹荡漾。光是瞧着,便让人觉着那汪泉水定是温热的,雾霭氤氲。   匆匆收回视线,小狐狸用另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保存完好的册子,翻开扉页,指尖轻轻描摹归不寻的画像旁边,那两个写了无数遍的字。   ——“爱人”。   其他书页都如同外观一样,被主人精心呵护着,没有一点磨损。   唯有归不寻的那张画像和一旁密密麻麻写满了的“爱人”淡去了痕迹,好似时常被人以指腹摩挲。   寄望舒的记性也变差了,总是断断续续的才能想起来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为了复原断尾,为了恢复力量,为了能和归不寻好好的在一起。   只是这样吗?   冥冥之中,还有另一个隐藏在某出的声音不断提醒着她什么,可那道声音忽近忽远,她只能感受到它,却从来听不真切。   好乱。   寄望舒心中一阵郁结,发泄似的揉乱了发顶。   她忽地忆起遮天云雀的话,只要经过九重天,应该就可以拿到恢复第五尾的上古遗物了吧?   ……   天微微亮,朝阳隐匿于阴云之间,九层莲峰周遭一片昏暗。   归不寻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的抻开手臂舒展四肢,却探得身侧空无一人。   回过头去,只瞧见昨夜未关紧的窗棂已然不知被谁合上。   与此同时,九层莲峰上空,九尾狐妖高声喝道:   “我来应战九重天!” 第62章 九层莲峰   ◎什么威严脸面,他不要了◎   阁楼门扉被人叩响, 楼弃端正站在门外,刚欲出声,面前紧闭的屋门却“唰”地被人从内部拉开, 露出归不寻不安的面孔。   楼弃朝屋里望了一眼, 没有搜寻到寄望舒的身影,心里便已经猜到了个七八,却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规规矩矩把原本要说的话说完。   “尊主, 早饭备好了, 你和寄姑娘……”   “不必, 我出去一趟。”   楼弃露出惊讶之色:“可是出什么事了?从没见过尊主如此着急。”   归不寻径直略过他, 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只扔下一句“九重天”便匆匆离去。   九重天。   楼弃默默望着归不寻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面前, 忍不住挑了挑眉, 饶有兴趣地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这倒是还挺让人意外的。”   毕竟九重天险恶, 九死一生, 就连他都不敢在这一环节上加快进程,生怕狐狸葬身于此。   不过现在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纯阴之躯已成,寄望舒的命数便算是定下了。   -   九层莲峰上空, 遮天云雀双翅大开, 将仅存的一线微光也全部挡去, 赤红火羽侵染了整个谷底, 每一寸坑洼不平的地面都仿佛占满了新鲜血液一般殷红。   如此景象, 只当有人正在经历九重天的考验之时,才会出现。   遮天云雀从谷底冲破云霄, 盘旋的高度每降低一层, 对应着试炼者在这一层中存活下来;而一旦遮天云雀提前降落, 也就代表着九重天中之人已被淤火焚化,消失殆尽。   归不寻赶到此处的时候,遮天云雀正从高空降落,巨大尾翼垂下,煽动起飓风狂啸。声势之浩大,仿佛要将这满峰熊熊烈焰一同熄灭,宛若旷世之景的落幕。   这也就意味着……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归不寻落在九重天外,双眸死死盯住那里唯一的出口。   只要遮天云雀还未开口,一切就都还不成定数,她一定会没事的。   耳畔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峰谷都随之剧烈震颤一瞬,这是峰谷之主轩然落地的声响。   遮天云雀高昂着脑袋,双眸半睁半阖,用一览众生的神色淡然扫过面前一抹黑影,轻哼一声。   “等什么?莫不是你也想陪她一同死在这里?”   “……死?”   一双狼眸死死盯着正在向自己宣告九尾死讯之人,两片薄唇缓缓翕动,以极轻的音量重复那个他无法接受的字眼。   他在对方藐视众生的眸色中,寻见了依稀一点遗憾与惋惜,这仿佛就是在印证那只雪白的九尾狐妖葬身火海的事实。   怎么可能?   他不信。   即便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一定能从六界之中寻得重生之术救活她。   寄望舒不能死。   “重生之术?”遮天云雀好像看穿了归不寻的心思一般,将他方才一瞬的想法重复出来,尾音上扬,毫不遮掩的表露出对他荒谬想法的不可理喻,“堂堂魔界之主,你竟也会生出这种荒诞冲动的想法?”   “……”归不寻无言以对。   “重生之术早就成为禁术之一,而且复活之人必须要拥有完整肉身,且不说这只狐妖已被九重天的烈火焚为灰烬,即便你有办法补全她的肉身,重生之人也只能维持一瞬之形,此后便要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如轮回,彻底于六界之中消散。”   九层莲峰周遭的火焰翻腾一阵,足以预示遮天云雀此时的怒火。   “如此这般,你竟还敢在我面前滋生如此邪念?!”   归不寻静静听着,倔强地别过身去,五指握拳攥地十分紧,连关节都在泛白,强烈的无力感快要将他击溃。   一袭素衣忽地显现在烈火之间,楼弃姗姗来迟,缓缓落在归不寻身后,神情复杂。   方才遮天云雀的一字一句他全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那每一个字句都如同尖锐刀锋,一寸寸划过他的心口。   寄望舒怎么能死?!   她分明已经拥有了纯阴之躯,九重天的淤火根本无法伤她分毫,她怎么可能会死!   楼弃此刻的情绪不比归不寻轻松多少,他甚至微微佝偻着身子,垂下头去,指节因为攥起的力度太大而发出脆响。   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   从头到尾所有的细节他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每一步都是他精打细算过的,应该没有半分差池才对。   难道……难道是梦魇中慢了一步,让她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才清醒过来,以至于没有达成纯阴之躯?!   楼弃双目空洞无神,极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九重天边的淤火直冲云霄,犹如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在向他叫嚣,嘲笑他的无能。   疯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爆发,只见九重天边金光乍现,熊熊烈火的颜色都暗淡下去,逐渐染上赤诚耀眼的金色光焰。   烈焰之间缓缓腾开一片空隙,一道纯白洁净的身影逐渐显现,步伐轻缓而稳重。   九尾浴火而来,双目金光尽染,烁然明耀;眉心一点金纹镶嵌,状如飞焰;身后是五条巨尾,有如团扇张开,在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尾尖像极了金色烈焰在腾烧。   迟来的离蛟等人匆匆站稳了脚跟,就看见眼前这一幕震撼之景,连同先前就在此处的三人一齐陷入沉默。   准确的来说,是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哑口无言。   “这……这是……”离蛟指着金光之间五条赫然醒目的巨尾,支支吾吾,“五条尾巴?!”   归不寻与楼弃闻声齐齐看去,竟真是五尾!   方才众人都被耀眼光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略了远处狐妖身后尾数,这下瞧仔细了,不由得惊上加惊。   连遮天云雀都误认为身死之人,能活着再从九重天走出来便已经是奇迹,更别说九尾此刻如同涅槃重生一般的姿态。   透过那双冒着金辉的眸子,归不寻似乎突然就能够理解,老魔尊曾经总是挂在嘴边的九尾狐妖之祖,在第一场盛世浩战之中究竟是何等山河震撼的恢宏气场。   “……九尾?”遮天云雀的声音明显有一丝迟疑。   尽管她对这只狐狸能够在九重天中生还抱有过一丝期冀,可刚才察觉到九重天中灵息骤灭的一瞬间,这份期冀就一同烟消云散了。   在九重天内,一旦灵息陨灭,便是必死无疑,再无生还可能,千百年来无一例外。   而此刻,她却还能看见九尾云淡风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种违背常理的状况,饶是看淡生死的上古神兽也从未遇到过。   索性遮天云雀见识过的奇闻异事远比这要离谱得多,尽管为此惊诧片刻,却也不似在场其他人那般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只见遮云盖日之翼顷刻间铺展开,四下骤然升起飓风,九层莲峰终年不灭的重重淤火瞬间熄灭,就连层叠阴云也尽数消散,露出一片光明。   “火羽既然已经认你为主,你便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带着它离开吧。”遮天云雀淡淡望了一眼金色缭雾之间挺拔纤瘦的身影,那五尾尾尖上炽烈的金焰摇曳。   透过这只狐妖的瞳,她恍惚间以为是那位旧友正朝着自己翩然走来。   再眨眨眼,面前九尾仅有五尾,纵使此刻她的气场再如何强盛,也终究不是故人。   遮天云雀轻轻叹息一声,敛眸笑道:“你倒真是像极了她。”   尾音渐弱,当众人再抬眼时,天边只剩下无数瑰丽殷红的薄羽纷然飘落,有如落花纷扬。而遮天云雀巨大的身形却已经不知所踪。   寄望舒静静站在原地,耳畔依旧回荡着遮天云雀隐晦的话语。   她漠然望着眼前一切熟悉又陌生的人和物,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那一张张面孔充斥着她一路走来的旅程,可现在瞧着却倍感疏离。仿佛那些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无法在她心中留下印记。   无一例外的还有……来到她面前的魔尊。   身后五尾渐渐收回,金色也跟随着逐渐湮灭,恢复到正常的瞳色。   寄望舒平静地对上归不寻有喜有忧的视线,下意识强迫自己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那个笑容生硬的很,将她衬得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正在僵硬的完成指令一般。   归不寻不是傻子,早在他还未近寄望舒的身时,她眼中淡漠冷静的情愫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他面前。   那道目光寒凉,犹如冰刃袭来,剖在他的心尖上,竟让他下意识避之不及。   他明白,她虽然恢复了记忆,却更加弱化了一切情绪的感知。   如果这样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不上身前人因为感到别扭而推搡自己,归不寻一把将寄望舒紧紧箍在怀中,用力地扣住她的腰身,像是要一口气将人揉进身体里一样。   他不想再配合她扮演疏离,克制情绪。   什么威严,什么脸面,他不要了。   子民和她,他总要有一个能够护住的,若是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庇护,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自己的子民?   天边云雾间,一袭黑影侵略性地将一团雪白裹挟其间,尽管色泽冲撞鲜明,却让人无故生出一种“两人本就该是相融相洽的一体”的错觉。   归不寻修长五指没入寄望舒如瀑的黑发间。   ——从今往后他就要死死黏着她,一遍又一遍附在她耳边,言说他爱她。   -   旧宅的最后一晚,归不寻刚哄着寄望舒入睡,乾坤袋中便泛起白光。   “……尊主,蛇族终于有所动作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不日后将会率军逼境。” 第63章 重返鹿鸣镇   ◎她吻的毫无章法◎   赶到鹿鸣镇时, 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斩龙墟,也需要途径鹿鸣镇。   寄望舒才爆发使用过灵息, 归不寻担心她会出现不适, 本就打算在鹿鸣镇歇歇脚。正好楼弃提出自己还有事未办,想要在鹿鸣镇多留两日,众人便顺了他的意思在酒楼住下, 准备过几日再启程。   各自在屋内放置完包裹时,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街道两旁昏黄温柔地暖灯将行人笼罩在其中, 张张面庞上的笑意都显得更浓了些。   “上回花朝节被邪祟打断, 似乎这几日他们又将这遗憾填补上,重新办了一次。”归不寻捋平床铺一角, 忽然笑望寄望舒道, “要不要出去逛逛?”   “啊?”寄望舒神情恹恹, 一时间接不上归不寻突如其来的兴致, 只懒懒地瞥一眼窗外热闹的景象,摸摸鼻子道,“不了吧, 都是看过的东西。”   一句话还没说完, 指尖就被一片温热裹挟。   寄望舒有些诧异, 下意识想要缩回手, 却不料被那人牢牢攥在掌间, 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委婉的拒绝了她的退缩。   归不寻轻轻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用最是温柔, 却分毫不容她回绝的语气柔声道:“若是都见过, 那我们就重温一遍好了。”   -   街头巷尾人群熙攘, 一点也不亚于上一回花朝节的热闹气氛,鹿鸣镇的百姓们似乎都已经将那场腥风血雨忘却,一切生活都归于正轨。   寄望舒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懒散劲儿,没什么反抗的心思,任由归不寻在前面带着她走。   走到一处,身前人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笑着看她。   那人唇红齿白,弯眸映着灯黄点点,犹如星辰倒影。纵使寄望舒此刻愈发感到心房空洞,也难免被人这张俊逸出尘的脸蛋吸引了目光。   终于回过神向归不寻身后望去,却只见一家平平无奇的衣铺,在最显眼的地方挂起两件衣袍,鎏金纹饰镶嵌于石榴红的底色之上,在一众平平无奇的衣衫之间十分夺目。   寄望舒仔细瞧着,这一男一女两款衣衫,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似乎……和自己先前定制过的那两件很相似。   她忍不住凑近了去瞧,那衣衫上的纹路却大相庭径——一件是潇洒飘逸的狼纹,另一件是俏皮灵动的狐纹。   九尾不由得皱了皱眉。   太活泼了,不太适合她。   推辞的话语刚到嘴边,那只小狼殷切期冀的眼神便浮现在面前,让人根本无法吐出半个“不”字。寄望舒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接过归不寻递到手上的衣物去换上。   直到更衣房的布帘拉上,归不寻都没从原地挪动分毫。   男人面上维持的笑容一瞬地消散了去。   归不寻不傻,他不是看不到寄望舒那些细微的情绪。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   “怎么换的这么慢?”寄望舒早早出了更衣房,那头却迟迟没有动静,百无聊赖地在外面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闻见声响,才掀了掀眼皮,嗔怪一声。   那头轻声笑笑,揽过她的腰身:“让你等久了,不若我请你喝顿酒来赔罪吧。”   寄望舒答应的爽快:“好啊,刚好我有点口渴,走走走。”   不多时,二人一同来到一家酒肆,还没等归不寻开口招呼店小二,寄望舒就轻车熟路地将人喊来。   距离上一次花朝节过去的时间并不算久,店小二对这二位客观的面貌还记忆犹新——尽管当日酒肆内人来人往,但鲜有人打扮的如此明艳生动,叫人过目不忘。   寄望舒三五下就点完一桌子菜,店小二笑着瞅了瞅两位佳人,打心底里认定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顺口祝福了一句:“二位的喜好还真是半点没变,同上次的口味一模一样,就像两位的感情,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店小二步伐轻快地赶进后厨,留下两人坐在桌前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寄望舒对上归不寻炽热如火的视线,仿佛被狠狠的灼烧了一下,顷刻间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的环顾周遭的风景。   她越是刻意避开那道视线,那道视线就越是执着,一刻不离,死死缠在她身上。盯得她心虚不已,好像她是个犯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几经周折,归不寻最终收回视线,拾起桌上的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酒香依旧醇厚诱人,可他却再也品不出上一回的甘甜。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可眼前人依旧是心上人,是与他朝夕相处魂牵梦萦的伴侣,是未来魔界之后。   酒水受人一饮而尽,归不寻轻置酒杯于桌案之上,复而抬眸。   狼眸之中犹如一汪粼粼清泉,透彻清亮,坚定忠诚。   不过二尾,不过暂时的疏离,算的了什么?   连生离死别都算不上,他堂堂魔界至尊难道要在这里望而却步不成。   即便是刀山火海,他护她趟过去便是。   “这酒不错,尝尝吗?”   “……那你替我满上吧。”   寄望舒原本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魔尊,生怕他还像之前一样热情高涨,惹得自己不忍拒绝。   可方才,归不寻只是抬首饮下那杯酒水,眸色就忽而变得清亮起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像是有了什么新的觉悟似的。   她不禁有点好奇——这酒竟有这么神?   从归不寻手中接过酒杯,指尖触碰到那股由内而外的温热时,寄望舒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瞬。   她微不可观地皱了一瞬眉头。这并非她的本意,更像是这具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   浓浓醇香四溢,杯盏还未举到面前,酒香便先一步飘入鼻间,诱得狐狸咂咂嘴,深吸了一大口气。   “好香。”这二字还未完全吐出,只见唇红齿白之间露出一点赤色,轻轻沾了点酒滴子便又迅速缩回。   原本紧绷的神情也全然因为这股醇香松弛下来,寄望舒端着的不自在与别扭都全然被抛之脑后,咧开唇畔笑意盈盈,毫不遮掩内心的喜悦。   瞧着她笑,归不寻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果然还是一点没变,一沾了酒就要原形毕露。   没一会功夫,菜品还没上齐,酒壶已经陆续满上三四回,全都进了寄望舒的肚子。   有了前车之鉴,归不寻是明白自己压根拦不住,索性撒开了手任她喝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存了一点私心。   会不会醉了神,就不会这么清醒决绝。   哪怕是因为头脑昏热也好,会不会愿意与他亲近几分。   他静静望着那张白皙的面庞逐渐染上红晕,圆溜溜的杏眸慢慢半垂下眼皮,两三尺的距离缓缓靠的越来越近。   直到温软的身躯再次全盘托付在归不寻怀里的时候,他不可控地愣怔一瞬、僵硬一瞬,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像极了无数虫蚁骚动,刺激着他寸寸肌肤。   “好香啊……”   大概是酒劲一下子上了头,寄望舒浑身都是软绵绵的,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下意识一手覆上炽热的胸膛,企图用这股温热捂一捂自己不算冰凉的手掌。   好不容易寻得一个舒服的姿势,狐狸心满意足的收起小动作,乖巧伏在那人胸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脑袋蹭蹭接下来要依靠的位置。   ——全然没了白日的冷漠疏离,仿佛在这一瞬间,两人回到了先前亲密无间的关系。   寄望舒如同幻回兽形的小狐崽,天不怕地不怕,没心没肺的将自己托付给这个温暖怀抱的主人。   归不寻怔在原地,迟迟不敢动弹,生怕细小的动作都会惊醒怀中的少女,打破这场美梦。   狼眸定定地盯着那双鸦睫簌簌的睡眼许久,最终落在少女嘴角浅浅的弧度上。   分明是眷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距离和举动,却在此刻轻而易举的拨动归不寻颤抖的心弦。   胸口都因为那只纤细白嫩手掌的抚摸而变得愈发炙热,他能感受到胸腔内的那颗跳动心脏恍若在燃烧。   这该有多么来之不易,叫人不得不滋生出贪恋眼下时光的念头。   尽管归不寻并不贪心,他的野心只停留在希望时间暂停这一层面上,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甚至不敢再多奢望一点其他。   然而寄望舒却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口渴,唇瓣的干涩感让她不得不伸出粉嫩舌尖一遍又一遍的去舔舐,可得到的结果却是相较于之前更加干涩。   水。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急不可耐的、迫切的。   当店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品跨过门槛时,一抬眼便瞧见两位客人唇齿相依的画面,脚步都不由得顿了一瞬。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将盘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客套地说了一句“菜上齐了,二位慢用”——也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心思把这句话听进去——很快便扭头撒开腿溜回了后厨。   醉酒的寄望舒的吻根本就是毫无章法的胡乱啃咬舔舐,就连从未在这方面失去掌控权的魔尊也逐渐败下阵来,任由她七荤八素地在自己唇上造作,偶尔这个范围还会将颈部与耳后也包括进去。   归不寻不太能记得请两人究竟是怎么离开酒肆的,也不太想记住离开时店小二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只记得寄望舒几乎软成一滩泥,像极了一只树懒挂在他的身上,废了他好大功夫才把人带到了附近一户人家去。   木门轻轻叩响,住宅的女主人匆匆打开门来,只见映入眼帘的两张面孔再熟悉不过。   在沈二娘诧异惊喜的招呼下,归不寻扶着寄望舒坐进了屋内,等待沈二娘端上一碗醒酒汤来。   难得魔尊亲临,沈二娘并不敢怠慢了,没一会的功夫,屋内便已经被醒酒汤的香味填满。   “尊主,醒酒汤来了。”沈二娘稳稳端着一碗汤水,脚下的碎步又急又快,恭恭敬敬将瓷碗递到魔尊手中。   归不寻轻轻颔首以示感谢,缓缓扶着寄望舒的下巴把汤药一点一点喂进去,却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物件被砸碎了,散落一地。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沈二娘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归不寻甚至感觉是自己看花了眼——那张和和气气的笑脸居然在那一瞬间镀上一层不耐烦的怒气。   再回过头时,沈二娘又回到那张笑面,委婉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孩子不懂事,尊主莫要见怪,我去收拾一下那个小兔崽子。”   归不寻没说什么,默认了她的话语。   这一户人家的孩子也是月余前他们亲自护送回鹿鸣镇的鹿童之一,从小便在外面摸爬滚打,有些野了性子也是正常,归不寻到没觉得沈二娘这番举动有何不妥。   直到屋内传来棍棒敲击的声响,还有孩童的失声惊叫。   这叫声并没有持续很久,或是很响,而是很快被更加剧烈的棍棒声止住。   听起来很像是恐吓后的噤声。   归不寻缓缓皱起眉头。   这时,另一间屋门却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面色淡然的孩童,看身形,与鹿童一般岁数。   只是仔细搜寻一番,会发现他的发顶之间并没有绒绒鹿角显露。   孩童若无其事地咬着胖嘟嘟的手指,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吃食,横竖看来都对另一间屋内的动静无动于衷。   与其说是不明所以,倒不如说是习以为常。   狼眸忽地染上一层阴翳。   只单单这一户人家如此,还是…… 第64章 重返鹿鸣镇   ◎月圆之夜◎   吱呀——   屋门终于再次打开, 沈二娘轻轻吐息一口气,拭去额角的细碎汗珠,给魔尊大人赔了个笑脸:“小孩子不懂事, 让尊主见笑了。”   扭头瞧见饥肠辘辘正在觅食的小儿子, 沈二娘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宠溺欢喜的神色几乎满的要溢出。她三两步走到小儿子身侧,蹲下身子哄着他道:“岁儿, 可是肚子空空, 要找吃食啦?”   孩童浑圆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 吮吸住手指乖巧地点点头。   可爱的模样让沈二娘面上的笑纹都更深了一些, 很快就从厨房端出一小盘糕点来。   母子依偎彼此, 共享糕点,看上去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美满之景。   可归不寻的视线却全然被方才没有关紧的门缝中, 那双羡慕渴望的眸子吸引了去。   他对这个孩童有些印象, 当初那一群年岁不一的鹿童之间, 数他最为年幼, 还需要其他大一些的孩子抱在怀中或是牵在手里。那时候他还是白白胖胖的,天真烂漫十分爱笑,特别讨人喜欢, 饶是他这般不太喜爱混迹孩童之间的人都无法抵抗。   可现在……那双无知懵懂的瞳中竟然满是怯懦与小心翼翼。屋内阴暗的光线将他笼罩, 归不寻不能看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何模样, 但他依稀感觉到, 那张原本饱满白嫩的脸蛋已经不似从前。   内心使然, 他的视线忽地落在鹿童发顶,寻找那一对初露尖尖头的绒绒鹿角。   乌发如瀑, 两抹血淋淋的鲜红格外突兀。   归不寻狼眸一怔, 实在是难以置信。   那孩子还那么小……他们竟然能狠下心来将他的鹿角生生割去?!   这里可是魔界境地, 鹿童的母亲可是血统纯正的鹿族人!   “他为何要被割去鹿角?”   沈二娘被这冷不丁响起的,没什么温度的男音吓得浑身一颤,慌忙撒开怀中孩童跪在石砖地上匍匐下身子。   魔尊的威严本就是至高无上的,是归不寻一直以来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让他们这些平民松下神来,忘却了眼前之人乃是只手遮天的一界至尊。   “尊主饶命!只是小儿他已经过了修炼幻形术的最佳时间,天资不佳,恐怕也是修不成了。我们害怕他日后成人会被别人耻笑,才……”沈二娘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番话语从她口中吐出,却依旧显得有理有据,理所当然。   似乎鹿鸣镇的魔拥有本征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归不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说的太多,太杂,脑中的情绪涌作一团,根本无法平息。   在没有理清楚头绪之前,他只好蹙紧双眉,抿紧薄唇,狼眸狠厉低垂,琥珀色的瞳孔意味不明的一遍又一遍将沈二娘从头扫到尾,不需要托住寄望舒的那只手以指尖一下又一下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尽管沈二娘把头埋得很低,那道冷峻寒凉的目光依旧让她浑身发抖。寂静仿佛无边,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几乎临近崩溃边缘。   “嘭”的一声,屋外传来院门大开的声响,归不寻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挪了挪瞳孔。   与此同时,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情紧绷的沈二娘被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是魔尊意欲了结了她,连磕三个响头,带着哭腔嚷道:“我们真的知错了尊主!不要杀我啊!不单单是我们一家,您去问问,那些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这样做的啊……”   “二娘我回来了!”沈二娘的丈夫对屋内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提着把鲜血仍在顺着刀尖滴落的削骨刀跨进门槛,“你可不知道,东边那家的妖孩今日成人才想到剔角,这可不太晚了吗?那角生的是又硬又粗,那妖孩疼得哇哇乱叫,血都流了一地!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但你别说,那对角生的真好看……”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丈夫迟疑抬眸,一边还不忘再唤一句:“……二娘?”   如受雷劈的沈二娘张着嘴,双目惊慌失措瞪得浑圆:“……”   下一秒便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连一旁的孩童都被这一幕吓得大哭,没过多会,娇生惯养的孩童便哭得没了力气,昏昏睡去。   直到瞧清楚坐在桌前的是何方神圣后,丈夫直挺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里的削骨刀在石砖地上磕出一串清脆声响。   他大概是明白自己方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饶、饶命啊尊主!”   “……”   话音未落,人也同自己的妻子一样吓晕在地上。   归不寻:“……”   他动动身子,想要起身去瞧瞧那个鹿童,却不料怀中人先于他一步站立起来。   归不寻不禁诧异:“你醒了?”   寄望舒长眉紧皱,心思沉重地望着屋内藏匿起来的那双眼睛,心不在焉回道:“嗯,早就醒了。”她一醒来就发现周遭气氛冰冷得吓人,便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方才从几人话语间理清楚来龙去脉。   她来到屋前蹲下身子,还像之前那般轻拍手掌,唤那鹿童过来。   鹿童躲在漆黑之中,黑暗中那双鹿眸显得格外明亮。他犹犹豫豫,像是在思考该不该放下防备亲近别人,片刻之后,还是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来到寄望舒身边。   光亮刚照在他身上,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上一道道赫然醒目的骇人红印就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二人眼前,寄望舒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一手将鹿童揽进怀中安抚,一手抚上自己身上相同的位置。   那些伤痕让她只单单看了一眼,就能感同身受,仿佛自己身上正在火辣辣的疼。   寄望舒的尾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这样?他还是个孩子啊……”   “只因为他们是鹿族,而非驱魔除祟的正道修士。”   一袭素衣在晚风中摇曳,楼弃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外,黑夜隐去了他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楼仙君……?你怎么在这。”寄望舒怔怔地安抚着怀中的鹿童,愣声问道。   而另一双狼眸早已在楼弃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就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缩短了与寄望舒之间的距离,静静等待楼弃的答复。   “恰巧路过。”楼弃随意答道,视线越过碍事的两人,落在鹿童身上。   像是感应到了似的,鹿童在同时抬起圆眸,怯懦彷徨都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消散,又回到了最初天真懵懂的模样。   他挣开寄望舒的手,张开双臂跑向楼弃的方向。   当布满红痕的肥嘟嘟的小胖手触摸到那件沾染了少许尘埃的素袍时,楼弃身形一顿。   他抬眼扫过面露疑色的寄望舒与归不寻,轻轻叹了口气,不再遮掩什么,蹲下身去将鹿童揽进怀中,顺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不尽温柔,就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   “岁岁不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归不寻冷声打断这一幕温馨的画面:“你要带他们去哪?”、   听闻“他们”二字,楼弃竟忍不住在内心咂舌称赞归不寻的敏锐。   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刁钻,既阐明他嗅到了自己身上沾染过其余鹿童的气味,又一眼看破自己话中意味。   但楼弃显然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回答归不寻的问题。   他拍拍鹿童的脑袋,小孩子立刻懂事的会意,钻回屋内合上房门。   正当另外两人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空气中忽地飘起一阵气息。   这股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味,对寄望舒而言十分受用。或许是出于狐狸的本性,她下意识拱起小鼻子嗅了嗅。   这香味犹如罂粟一般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她一时间失了心智,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吸取更多。   归不寻眼看着寄望舒白皙的面庞在短短一瞬间浮现不寻常的霞色,意识到这其中有诈。可当他想驱散这阵气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也根本无法动弹。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楼弃走到两人之间将他们彼此分隔开来,在归不寻的注视下,朝着寄望舒勾了勾手指,后者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鹿族人特制的迷香,就算是尊主您也无法解开,只有等到效果自然褪去。”   “楼弃!”归不寻此刻握住椅背的手骨节泛白,用尽全力支撑自己逐渐绵软无力的身躯,咬牙切齿道。   除了这两个字,他再无力气言说其他,就连支撑自己也愈发困难。   楼弃居高临下地漠视着这位人人称道的魔界至尊,抬手呼出一团气体,从归不寻鼻尖划过。   昔日温和亲人的一双鹿眸,此时便就这么冷冰冰地瞧着面前小辈瘫软在木椅之上,失去意识。   楼弃望向归不寻的神色中不乏惋惜,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现实有些过于残忍。   朝夕相处了这样久,他也算是这两位小辈爱情萌芽一点一点滋生迸发的见证人了。   只可惜,有些情缘打一开始就无法走到最后。   他们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   归不寻再睁开眼时,屋内的迷香还未退散,浑身上下依旧疲软无力。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说明迷香的效果还未退散,他比预想中醒来的时间提前了。   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庭院寂静,夜色浓重。   透过窗棂望天,归不寻这才发觉今日竟是月圆之夜。   他望着那轮玉盘一般的明月,终于恍然大悟。   ——月圆之夜,取拥有纯阴之躯的五尾狐妖根骨为引,吸食月圆之精华,伴以逝者魂魄一缕,即可奏死而复生之法。   楼弃每每提到自己的夫人,就显现出一副欲言又止、故作淡然的姿态,原来只因他的夫人早已身死!   死而复生乃是禁术,而狐妖又甚是凶恶,鲜有人能够得其根骨。   加之若想要保留逝者的魂魄,便要先将自己的魂魄劈散,从中抽取一缕当作亡魂的引路魂。这种做法对于生者而言是无尽痛苦,需要生生地感受着自己的魂魄被剥离,犹如呕心抽肠,摧心剖肝,当魂魄被剥下之时,生者也便如同死过一遭。   归不寻从没想过楼弃会是这样一个疯子。   灶神爷身旁燃烧的长香见了底,一抹香灰被穿过厅堂的凉风拂去,留下红星点点。   屋内的迷香也被吹散了些。   归不寻屏气凝神,动用天山白凤凰一脉相传的治愈灵息涌遍全身,犹如一把清火在血脉间沸腾。   体内残存的迷香终于被驱散,他草草算了算时间,大约只过去半个时辰不到。   修长十指迎着月光,灵活结下一个法阵。   登时,暗夜间浮现出一道唯有归不寻能够看清的淡蓝色灵丝。   原先他往寄望舒眉心注入灵流只是为了帮她稳住体内紊乱息流,传输灵力替她疗养孱弱的身体,却不想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归不寻苦笑一声。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作用。 第65章 重返鹿鸣镇   ◎疯子◎   在灵丝的指引下, 归不寻横穿过鹿鸣镇,又在边界处跟随淡蓝色丝线腾身而起,没入云间。   不知是不是今夜月明, 将有不测之事发生的缘故。   天上的云层格外浓密, 雾蒙蒙一片,叫人辨不清其中方向。   云间寒气凝重,墨色衣袍外渐渐结起一层薄霜。薄霜散着阵阵阴息, 泠然刺骨, 换作旁人, 恐怕早就因难以承受这份温度而止步于半道之中。   可归不寻什么都不顾, 甚至无心动动手指捻出一团焰火除去寒凉。   直到薄霜在他的肩头凝成坚盔, 浓密厚重的云层才终于稀薄退散,呈现出一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   ——飘云谷。   昔日飘云谷霞光漫天彩云间, 眼下却黑云绕月, 血色的邪气腾升, 将月色也映得猩红。   像极了疯魔与恶鬼正在进行一场罔顾人伦的交易。   仙君素白纯净的衣袍在一片混沌之间赫然醒目, 银丝张牙舞爪地散于脑后,在狂风中翻飞。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以最平静稳重的姿态展现出最狂妄肆意的野心。   在他身前, 少女安详阖眸平躺在以灵力筑成的淡蓝色灵台上, 双手交叠搭在胸口, 仿佛只是安静睡去。可她本该深藏于血脉之间、血肉之下的九尾灵根, 此刻却金光闪闪, 一寸一寸与肉|体分离。   ——这是起死回生之术的最后一步:献祭。   只要灵根完全脱离肉|体,与逝者亡魂相融, 九尾的肉身便会瞬间消散。   冷汗涔涔顺着归不寻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前襟, 黑袍因为主人急促的动作而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此刻却被周遭呼啸风声掩埋得干干净净。   “你疯了!”   归不寻妄图上前阻止楼弃,然而指尖还未触及那身白袍,就被一束巨大屏障电闪雷鸣般激回。   楼弃竟然也会施展磐界?   白衣仙君缓缓回身,对上那一双狰狞愤怒的狼眸,而在他的眼中,却只剩下淡漠与微微燃起的一丝希望。   如果归不寻有心思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希望,而是绝望后的解脱。   “归不寻,你爱她。”   “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我不得不这么做。”   ……   近在咫尺的仙君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开始难以掌控体内灵息涌动,逐渐溢出,形成一层幽幽蓝火包裹着他。银白如瀑的发间,一对晶莹剔透犹如琼枝般的硕大鹿角正一点一点显露原形。   归不寻恍惚一瞬。   他将楼弃视作仙人太久,都快要忘记此人原先也是鹿族之子。   也难怪他能习得磐界之术。   眼下迫在眉睫的形式给不了归不寻太多时间琢磨楼弃的身世,寄望舒身前金光烨烨的灵根已然腾出大半,一股幽魂如饥似渴的萦绕在二人周围,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附在楼弃耳畔说着些什么。   “夫君,就差一点,我就能来见你了。”   “夫君,我好想你啊,快将她的灵根献给我吧!”   “夫君,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这都是你欠我的了吗?”   “…………”   那魂魄通身赤色,不似寻常亡魂幽白通透,显然是魔魂第七缕——妄念。   这一缕魂魄最能抓住生前亲近之人内心缺憾,不断催眠刺激,一步步吞噬生者一颗清明心。   其实妄念再如何也只是一缕微弱亡魂,只要生者意志坚定便不会受其侵扰。   很显然,楼弃属于甘愿沦陷的那一类。   纯净衣袍扬起,幽色灵息骤然增强数倍,九尾灵根又被牵扯出一大截。   不能再等了。   归不寻默默看向掌心窜起的一团流火,狠了狠心,灌入透明磐界上。   强制打破磐界,会遭到磐界施术者息流的反噬,不论施术者运用的是至纯还是污浊息流,遭到反噬之人都会因为体内同时存在多种息流而脉象紊乱丹田郁结。   轻者经脉寸断,沦为一介废人;重者当场被喷张血液焚噬,四分五裂化作齑粉。   可他生来就能控制两股息流同时存在于体内。   会不会,会不会再多一股也没事?   他别无选择,唯有一搏。   幽色磐界应声而裂,伴随着裂纹如繁枝生长般迅速蔓延,楼弃的身形微微一颤。   仙君怒然回眸:“你疯了?!”   殷红鲜血顺着魔尊的嘴角溢出,归不寻掌间流火的焰势却只增不减。   “你不要魔界了?你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子民了?!”   楼弃没有得到回应,两人近在咫尺,周围满是风声呼啸,息流涌动。   仙君恍惚一瞬,便从狼眸间寻得一片坚定。   ——魔主的信念在前,所以魔尊不会身死;爱人的身份在后,所以归不寻不能身死。   疯子,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楼弃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呢。   那一年的旷世之战中,他身负重创,修为大失,早就不必从前鼎盛之时。九尾灵根顽强固执,光是刚才的提取已经耗去他大半灵力,再想敌过归不寻,与螳臂当车没有什么不同。   “楼弃……”   耳畔忽地浮现一道令他在熟悉不过的声音!   只见混沌天边悠然渡来一道清澈透明的身影,广袖流云端庄大方。   她走得似乎有些着急,像是着急要同谁说些什么,裙褥荡起波澜宛若涟漪。   “你答应过我,不要如此的。”   女子声线轻轻柔柔,好似天泉仙露玲珑婉转,落入耳中,恍若周围一片清明。   楼弃的心也跟着清明了。   有那么一瞬,那双黯淡无神的小鹿眼睛忽地亮起了光芒,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自责地、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个身影。   那道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好像恍然大悟,垂头望向自己源源不断输送灵流的掌心,环顾四周昏天黑地的邪气,连那道世间最为清澈纯净的灵魂都被墨色侵染。   “莫离,对不起,”幽蓝色光焰骤然停息,楼弃伸手去揽那道近在咫尺的飘影,却踉跄落了空,“让你看见飘云谷变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我本来,我本来是想好好把你接回家的……”   “我不想这样,莫离,原谅我好不好?”   “……”   楼弃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颤抖,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要同飘影诉说。   归不寻拂去嘴角干涸的血渍,也将掌间流火熄灭。   方才撞破磐界所迸发的余威,似乎误打误撞地将深藏于寄望舒体内的一缕魂魄引了出来。   看样子……   魔尊凝眸注视着一虚一实两道身形。   那缕魂魄应该就是楼弃昔日所言,“出了远门”的夫人。   这一切似乎有些过于巧合。   楼弃夫人的魂魄为何会留存于寄望舒的体内?   -   邪气随着灵息的收敛而慢慢消散,灵台上的小狐狸也缓缓睁开了眼。   她发觉自己软在温热怀中,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唯有一只有气无力的胳膊垂荡在冰凉的地面上。   脑袋有些昏沉,浑身都使不上劲。   这具躯体比负重绕着噬魂幽谷跑上一整圈还要疲惫。   朦胧间,她似乎瞧见楼仙君在同一缕幽魂对话,可那缕幽魂本就几近透明的影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下而上消逝。   她又似乎听见男人崩溃地小声啜泣,抛却高风亮节,满身狼狈跪跌在地上祈求那缕魂魄不要走。   她听他喊着“莫离,莫离”,努力抬了抬眼皮,赶在那缕魂魄完全消散前,看清了她的面孔。   如果九尾此刻是原形,那么归不寻一定可以瞧见那双洁白狐耳忽地抖擞一瞬,贴向后脑。   怎么会是她?   那张脸与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完全贴合,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对上小狐狸迟疑的目光,微微扬起唇角。   ——狐妖姐姐!   一声呼唤堵在嗓子眼,两片薄唇像是被胶黏住一般动弹不得,寄望舒只能转动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任凭那缕魂魄最后一抹透色也消散不见。   寄望舒有些沮丧,面上却连变换表情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胸口一片温热暖流源源不断地向体内传输,小狐狸垂下眼帘,静静望着那只裹着淡蓝色灵息的手掌。   苍白斑驳,血色全无,掌心甚至还残留一团漆黑墨色。   他可是衔着旷世奇根降世的魔界之主,只手遮天的少年魔尊。   寄望舒从见到归不寻的第一天起,就从未设想过他也会有受伤的一天。   她甚至想象不出归不寻战损会是怎么一副光景,是轰轰烈烈的,还是气震山河的?   是为了子民抵御外敌,还是鼎力相助六界消亡煞祖?   …………   只是如何如何,她都没有料到,他是为了她。   为了她此刻所无法理解的,名为爱意的情愫。   胸腔的温热终于理清那片淤积在心口的紊乱息流,霎时间,寄望舒能感受到浑身的脉络又重新开始流转,而她的四肢也终于能够活动。   几乎是不受大脑控制,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细嫩的肌肤覆上那片掌心荒芜。   少女柔软的指腹带着浅浅的暖意,一寸寸划过归不寻略显粗糙的手心。   指尖虚虚实实的力道痒痒的,如同透过男人的胸腔划过心尖,搔得他一颗炽热心脏也跟着发痒。   “归不寻,你就这样喜欢我?”寄望舒抬眼对上男人近在咫尺一双狼眸,鸦睫簌簌,轻声道,“哪怕我感受不到你的好,理解不了你的付出,甚至,如果我寻不到第八尾,永远恢复不了感知情绪的能力……”   “无所谓。”   归不寻握紧掌间的小手。   “你记得与不记得,明白与不明白,都无所谓。”   “我爱你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有负担。”   …………   寄望舒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口竟会有一瞬的刺痛,像是在替没有情感的主人怜惜魔尊一片赤诚之心。   “尊主。”楼弃颤抖的嗓音失了温润,反倒染上一层破碎的清冷,绝望过后的期冀便掩藏在其中。   他恭恭敬敬跪地匍匐身躯,朝着归不寻行了一个从相识起便从未行过的大礼。   ——彼时他是小鹿仙君,此刻他是魔界子民。   楼弃用恳求的语气道:“能否……能否再让我最后逾矩一回?让我去寄姑娘的心海看一眼可好?”   话语间再也没有往日气定神闲的稳重,他失魂落魄,抛却所有傲骨与尊严,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他抬起婆娑泪眼,八尺男儿眼眶尽红,央求归不寻。   “一眼,只一眼。”   “让我再看看她……求您了。”   归不寻不忍瞧他这副模样,别过脸去阖上眼眸。   魂魄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女子朝自己张了张嘴,口型清晰,归不寻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是“尊主”二字。   她在弥留之际都不忘恭敬唤他一声“尊主”,可他分明察觉到,她并非魔界之人。   ……或许在那时,她就在为楼弃的此刻做打算吧。   归不寻拒绝不了这个请求,即便楼弃不提,他自己或许也会进入一探究竟。   魔尊敛眸颔首。   臣服的子民涕泗横流,额心一下又一下生生磕在冷硬的地上,声震弥耳。   寄望舒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狼狈的楼弃,眼睁睁瞧着他一次又一次打碎自己尊严的底线,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直起身子盘腿而坐,将心海大开。   -   古木参天,雾气氤氲,如梦似幻。   三人同时进入了心海,环视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彼此靴底踏过脚下水镜泛起的涟漪。   “你们终于来啦。”   是那道熟悉的女声,不尽温柔。 第66章 重返鹿鸣镇   ◎前尘旧事◎   古木参天, 粉红花瓣依旧翩翩而落,落了众人满身,铺了满地。   清香沁人心脾, 抚人心弦, 染红了小鹿仙君的一双眼。   “莫离!”   楼弃大步走到女子跟前,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柔柔地握上她的肩膀。   他生怕自己太用力, 便会穿透她虚无缥缈的身形, 唯有清香余留指尖。   颤抖的指尖最终也没能穿过那道身形, 而是触碰到女子光滑细腻的肌肤, 触感有些许冰凉, 楼弃身形一顿,刹那间险些下意识缩回手。   不曾想, 他竟然还有机会触碰她, 在梦以外的地方触碰她。   “真的是你……你竟一直在这里。”   莫离仿佛永远都是那副明媚温婉的模样, 浅浅微笑挂在唇畔, 笑眼弯弯犹如清月盈满星辰。美人缓缓伸出手,覆上肩头颤抖的五指,哄婴孩般的轻拍两下。   一旁的归不寻与寄望舒相视一眼, 交换了一个惋惜的眼神。   楼弃感受到那份久违的体温后, 便再也无法维持情绪, 日积月累的思念、委屈、爱意, 混杂着数不清的悔恨与愧疚倾泻而来。   “阿离, 我真的好想你……没有你的这几千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熬下来的。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唯一的盼头, 便是入梦时你的到来……”   “梦里的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每日欢声笑语, 好像永远都不会遇见烦心事。我也想同你一起笑,可每一个梦的最后,你都会像那日一样躺在我怀中奄奄一息,最后一点一点消散……我每日每日都崩溃的像一个将死之人,我真的不想独活下去……”   堂堂八尺男儿,清风傲骨的仙君,此刻佝偻着腰背,伏在妻子肩头抽噎着,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堵在喉间。双臂紧紧将莫离箍在怀中,仿佛要揉进身体里一般。   他实在太害怕她会消失。   他怕极了转瞬即逝,怕极了看到她的身体同落花般一点一点飘走的样子。   莫离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任由他将自己圈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替人顺着起伏的背。   那张平和的面庞就连笑容都不曾收敛半分,可寄望舒却觉得那份笑容平添一丝苦涩。   嘴角分明扬着,眼眸分明弯着,却总让人觉着下一秒便会涌出莹莹泪花来。   “阿离,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误入歧途了,我没能够遵循你对我的期望,没能一生清明、不算计、不怨不恨,”在熟悉地抚慰下,楼弃终于缓了过来,紧了紧怀抱,窝在莫离肩头哑声说着,“或许是你一开始就将我看得太过伟岸,可我即便入了仙途,也捱不住日夜思念,我想的要发疯……所以得到了起死回生之术的秘诀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一头栽了进去。”   仙君颤抖着声线,缓缓与爱人拉开些距离,泪眼婆娑,四目相对。   “阿离,是我走歪了。”   “可是我好想你。”   “没关系的,”纤手抚上楼弃布满泪痕的面颊,拇指轻轻刮蹭还未干涸的印记,莫离面色柔和,却不知在何时悄悄红了眼眶,“没关系的。”   “我的小鹿仙这些年受苦了呢。”   听到“鹿仙”二字,楼弃就像是被触到了某处开关,再也止不住情绪,如潮水般爆发。他将莫离再次揽入怀中,死死抱着,口中呜呜咽咽嚷嚷着什么,外人却是一个字都无法辨别。   场外二人笃定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经历,却从刚才到现在听得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寄望舒耐不住性子,索性等楼弃的情绪被莫离抚平后询问。   眼看楼弃平复了不少,刚要凑上跟前,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瞧见莫离像哄孩子一般哄着伏在自己肩上的楼弃抬起头来,然后探身在那张薄唇之上轻轻落下一吻。   楼弃怔住了:……!   寄望舒也怔住了:???!   就在楼弃回过神来,捧住莫离脸颊即将回吻之时,寄望舒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你干嘛!”小狐狸掰住阻挡视线的大手,悄声嚷道。   归不寻任由她使劲,纹丝不动,幽幽地凑到她耳畔:“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能看。”   -   楼弃终于拭去眼角泪渍,携妻子之手走向魔尊二人。   莫离望着寄望舒充满好奇的眸子,会心一笑。后者便像是被某种魔力驱使,也跟着嘴角上扬。   寄望舒担心再次错失机会,赶忙上前一步问道:“狐妖姐姐,我们先前见过对吗?可你为什么会身死……又为什么会留有一缕魂魄在我的心海里?”   “九尾,这儿是你的心海,”莫离柔声引导,“或许你想要得到的答案,都可以由你自己搜寻。”   自己搜寻?   寄望舒多瞧了她两眼,忽地忆起先前在极北之滨的时候,她似乎使用过类似的力量来查看过去的影像。   靠着脑中模糊的记忆,寄望舒学着那时的样子摸索了几下。起初还没什么动静,忽地一瞬,随着她掌心凝聚的灵力在眼前划过,登时金光乍现,一如那日在极北之滨一般。   周围景象顿时陷入黑暗,混杂着腥风血雨与黄沙漫天,耳畔还有阵阵凄厉的哀嚎。   楼弃不忍直视这副画面,敛眸别过脸去。   寄望舒却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地方,她是在熟悉不过,即便它变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这是青云门山脚下的青云镇,也是她从前被囚禁在无心阁的那段时日,最最向往的繁华街市。   这样的认知浮现在脑海中时,寄望舒还是稍稍愣怔片刻。毕竟这是应该一段属于“原身”的记忆才对。   但此刻她却并不感到诧异,在此之前所接触到的种种明言暗示,都已经使她隐隐有所察觉自己身份的特殊与蹊跷。她早就不再认为自己与这个世界是毫无瓜葛的了。   简朴的房屋内阵阵作响,有如洪水猛兽正在其中翻天覆地,瓷器破碎的尖锐声掺杂着利刃划破血肉头骨迸发出血浆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几人耳中。   良久,燥乱才终于熄灭,木门“吱呀”从内部打开。   一只满目通红,浑身毛发都血淋淋的狐妖从中踱步而出,殷红的舌舔舐过面上的污浊,贪婪麻木地走向下一户人家。   那狐妖额心的纹饰,正和莫离额心的那抹如出一辙。   寄望舒倒吸一口凉气,望向莫离。后者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面前的景象很快扭转成另外的模样,只是画面的最后,依稀有一个半人高的孩童跌跌撞撞跑向那间被血液侵染的房屋。   画面的声音已经被抹去,只能模糊地辨认出他的口型,似乎是在喊“爹”和“娘”。   ……   扭转后的画面意外的祥和,青云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街头巷尾的人群络绎不绝。   众人周围的景象正是青云镇闹市的街口,原本只是零零散散围了些人群,渐渐地,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至水泄不通接踵摩肩。   老百姓们无一例外地翘首以盼着什么,个个高昂着脑袋四处张望。   寄望舒踮起脚尖,企图越过人群以弄清楚他们正在期盼的是什么,却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索性她并没有等待太久,因为很快,她就看到一位奄奄一息、被灵力牢牢束缚的女子被两名青云门弟子架上了高台,等候命运的审判。   那女子浑身伤痕累累,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头抬起来。她虚弱地看向台下熙攘人群中的某一处,神色坚定地张了张嘴。   ——不要。   不要?   寄望舒顺着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最终找到的却是一个围着头巾的男子。   他拥有与楼弃一模一样的面貌,只是发顶挺立着两根巍然鹿角,灼灼其华,剔透晶莹。   他的眼中也是晶莹透亮的,甚至连掌心也是。只是在看到台上女子的嘴型之后,颤抖着泯去了掌心的光芒。   ——要成仙,不要做魔。   这是女子灵根依旧留存在胸腔中的最后一刻,她所说的话。   角落里,一位素衣白袍的青云门弟子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掩下一双发红的眼眶,握紧了拳。   他说了什么,寄望舒却听不真切,但他与群众义愤填膺拍手称快的神情截然相反,显得格格不入,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寄望舒凑近了些,依稀辨识出一些片言碎语,似乎提及了什么“《九华秘法》”、“报仇”和“完成心愿”。   ……   两道素白的身影彼此对立相峙,声线中皆是压抑与愤怒。   “她分明就是因为被禁术驱使!她明明是那样一个至善之人,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挖取她的灵根?你就非要至她于死地吗?”   “可死去的那些人,血淋淋的青云镇,都是因为她,和那些妖魔!你难道能让那些无辜的生命死而复生吗?!”   “妖与魔,注定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   ……   画面再度转换,变成了一片蒙蒙雾霭,白茫茫之间似乎站立着两个人影。   迷雾像是故意为了模糊这一段经历而被人添上去的一般,将那两个人影的面貌遮掩,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交谈。   “老身算得,她将来将有两劫,这第一劫,便是九千年之时。”   “你这算命的本事倒是有趣。命格那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咬着牙来找你拼命呀?哈哈……”   “你严肃一点!”   “唉哟,好嘛好嘛……只是那孩子的劫数来的要比我们都晚,怕是到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吧?”   “唉……到也有一个办法,我们都存下一缕灵识,或许到时候能救她一命。”   “有些道理。可第二道劫呢?”   “那就只能凭她自己的本事了。”   …… 第67章 重返鹿鸣镇   ◎花雨◎   “所以……”   变幻莫测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灌入寄望舒的脑中, 短短半个时辰,她却像是颠覆了先前所有的认知一般。   “我根本就不是穿越进来的,对吗?”   她看见了所有她过去的影像, 在禁林初遇归不寻的那天、在无心阁里昏天黑地的那些日子, 也包括她在所谓的“现代世界”里如梦似幻的前半生。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原身和故事。   她即是九尾,九尾即是她。   那段凡世经历,不过是世代亡狐集结了残存的灵识, 在她被练去八尾命悬一线的时候将她最后一缕魂魄送到那个平静而碌碌的遥远凡世, 他们庇护她挨过第一道劫数, 护下九尾狐妖一族最后的血脉。   她“穿越”的那一日, 便是那缕魂魄吸纳了足够的天地精华, 即将归还本体的那一日。为了让她免受过去惨痛记忆的痛苦,他们抹去了她所有关于往昔的记忆……   莫离轻轻点了点头:“早些时候我便知道, 你是个聪明的。你果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那, 那些前辈呢?他们也在我的心海中吗?”从前的记忆全部找回, 寄望舒忽地对那些素未谋面的先辈们萌生出一股亲切之情。   莫离笑了笑, 温声道:“那些老家伙啊,现在已经完成任务,去极乐世界逍遥自在了, 只有我还留在你的心海中啦。”   她说着, 轻轻揉了揉楼弃的发顶, 眸中皆是不尽的温柔。   温柔地像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刻, 向自己的爱人告别一般。   “在我离开前, 本是不该见你们的。不过这也算是了了我的一片私心吧,”楼弃还未从痛苦的经历中脱离, 便被莫离意味不明的话语激得猛然抬起头来, 莫离却只是自顾自摸着他的面颊, 随后望向寄望舒继续道,“现在你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啦。”   她耸耸肩,故作轻松道:“还真是一身轻松呢。”   寄望舒和归不寻相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参悟莫离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就只见楼弃一把握紧了莫离的肩膀,好不容易褪去颜色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离开?什么离开?阿离,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吗!”   “哎呀呀,我的小鹿仙,不要哭鼻子了喔,”莫离轻轻点了点楼弃的鼻尖,笑眯眯道,“我的使命完成了,可你身上还背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呢。往后这只小狐狸的安危就要交给你们啦。”   她哄着楼弃,抽出空子来恭恭敬敬地朝魔界至尊望了一眼,归不寻抿了抿唇,毅然点了点头。   莫离自然是放心他,于是很快又收回视线,凑近了些楼弃的耳畔:“好啦,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楼弃茫然抬眸,一个劲的摇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语能够挽留她。   命运是残酷的,如果以死相拼能够换回莫离,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可现实就是他除了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两次离自己而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啦。楼弃,你以后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最厉害,最最正直的小鹿仙君。”   “每个人都会有一次误入歧途之后,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呀,之后的日子里,你就不要再自怨自艾啦。”   “就像从前你说要成为我的光那样,去照亮更多的人吧。”   “等到六界太平呀,你就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生活下去,让我也看一看祥和的世间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   “楼弃,”莫离轻轻抹去怀中溃不成声的人儿面上纵横的泪水,最后瞧了瞧那双灵动的鹿眸,“答应我,好吗?”   楼弃犹豫了一瞬,没有回答。   -   繁花落尽,拖在地上的裙摆便化成花瓣,随着莫须有的微风轻轻柔柔地在心海间翻飞。   花温柔,风也温柔,人亦温柔。   莫离的身体逐渐消散,化作似锦繁花飘入蒙蒙雾霭之间,刹那间的功夫,甚至让人来不及去追随。   “她……”寄望舒下意识靠近归不寻,轻声嘀咕一句。但她知道,莫离的消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   她从进入心海的第一刻起,就感受到此间一股灵息正在渐渐陨灭,莫离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会消耗一点残存的灵力。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灵识在决定要破除心海现身阻止楼弃之时,就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归不寻揉了揉寄望舒的脑袋,将她拉的更近了一些。   偌大的心海,唯有一人怅然若失。   “我答应你,”楼弃生硬地抹去眼泪,捧着莫离此刻还未完全消散的面庞,强忍下哽咽一遍又一遍说着,“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阿离,我都答应你。”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   花雨散去,心海间徒留无声回应。   楼弃木然伸出手,接下一片弥留的花瓣,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那片花瓣通身光洁,微微泛起白芒,像极了它的主人。   他抚摸片刻,忽地开口:“尊主,我知道我罪不容诛。但我还是想请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就像阿离说的那样,等到六界太平,我便任你处置。”   归不寻:“……好。”   寄望舒偷偷扯了扯归不寻衣袖:“你真打算到时候处置他?”   归不寻俯了俯身,贴在她耳侧:“当然不会,只是眼下多说无益。”   两人交谈之余,那头楼弃轻轻抬手,掌间一道蔚蓝灵息将花瓣托起,缓缓注入寄望舒眉间。   寄望舒大惊:“楼仙君,你……”这是楼弃唯一能够留下的念想了吧?   归不寻见状也微微一怔,皱了皱眉,不可置信。   楼弃轻笑一声,嘴角扯开一个平静的微笑,一如从前:“这是她的元神,对你体内灵流的调养大有益处。”   “答应她的事,我不会存有私心。”   话音未落,归不寻腰间的乾坤袋突然泛起白光。   传音香很快被掏出来,里面悠然飘起一阵白烟。   烟雾缭绕,在空中汇成一个“青”字,又很快模糊了形状。   只是这其中传出的却不是浮青的声音,而是一种性命垂危之人气若游丝的吐息:“寄望舒,我受煞祖反噬,时日无多。倒是可笑,这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会是你。”   一句话都没能完整的说下来,便被剧烈的咳声打断。   寄望舒方才松下没多久的眉头再次皱紧。虽说一路以来,林婉婉处处想要她性命,可眼下听见她是这副性命垂危的样子,竟也会生出些不舍。   她破天荒地期望那人能撑下来。   那头的传音香被浮青接过:“魔尊大人,婉婉她就快不行了,你们能不能去找找行无祟,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   传音香渐渐熄灭,屋内只剩下林婉婉粗重的呼吸声。   她平静地靠在浮青肩头,像是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何必多此一举呢?横竖都是些我不想见的人。”   浮青没有理会她对自己的刚才强行使用传音香的埋怨,自顾自说着:“傻姑娘,师兄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吗?”   林婉婉无力的笑了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敷衍浮青。   自从她自封经脉企图消杀体内煞祖的那一缕魂魄起,就每日每夜都在忍受巨大的痛苦,煞祖的挣扎反噬远远要比从前血液中禁火翻腾要来得痛苦得多。   挨了那么多日子,终于要死了,她一身轻松。   至于记忆这种东西,是原身的还是她的,又或者是她与原身共同拥有的,都不重要了。   与其费尽心思寻找极有可能不尽人意的答案,倒不如全都扔到一边来的轻松痛快。   反正都要死了,管他的。   浮青轻拍林婉婉地背,替她顺着气:“自你进入师门的第一天,我就说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工夫,林婉婉才直起身子来,风轻云淡地挑了挑眉:“哦?原来是这样。”   她想了想,轻笑一声:“浮青,到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认为我是初入师门时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师妹吗?”   若真是如此,倒是可笑。她一路走来也算是费尽心机,可惜什么都没能如愿以偿。   她这样一个人,早就不是他心中最初的那个林婉婉了,何必让他再留有美好的幻想呢?   “我给行无祟下蛊毒,为煞祖办了数不清的错事,险些遂了他的愿取出九尾的根骨,让六界陷入混沌。这样的我,哪里还值得你这么用心?”   浮青摇摇头:“你在以偏概全。”   “……”林婉婉沉默一阵,回想起无数画面,只觉得脑袋更重了些,痛苦地轻哼一声,“最后这点时间,我想安静的度过。”   “林婉婉,”浮青扶着那人逐渐软下去的身子,强迫她打起精神来瞧着自己,“你还不能睡。”   对方眯了眯眼睛,任由他摆布,显然对他的教唆无动于衷。   窗外,初升的旭日被阴云遮掩,只剩下雾蒙蒙一片薄光。   浮青默默在心中算了算时间,若是寄望舒等人收到音讯便即刻动身的话,这会儿应当已经领着行无祟在赶来的路上了。   行无祟有没有法子,其实他心里也没有数。   但眼下林婉婉遭到反噬过于严重,光凭他所掌握的半数《九华秘法》已经远远不够剔除禁术,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行无祟身上,但愿他有过这份心。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拖住林婉婉的心思。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换如何?”   “什么交换?”   “我用一个从未与世人言说的秘密,来换你一炷香的时间。” 第68章 重返鹿鸣镇   ◎浮青的过去◎   在我小的时候, 曾结实过一只狐妖。她落入林中被狼群围攻,我顺手便救下了她。   她是我儿时为数不多的、最好的玩伴。   只是没能等到她长大,便去世了。   ……   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九华宗?没听过到也正常, 它早就沒落了数十年。   自第二次旷世之战后, 以修真界为首的凡界便将妖魔两界划入邪祟,偌大的尘世,唯有九华宗不予苟同。   他们认为善恶并非由前人犯下的错误来定义, 坚持平等地救治所有平凡无辜的伤者。   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同于那些眼界狭隘的修士, 是真正一心向善的门派。   直到禁术再度现世, 陆续有妖魔遭受禁术的控制, 再温顺的小兽也会化为残暴凶猛的野兽。   凡界出现骚乱, 所有修士都将剑尖对准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疗伤。   寡不敌众, 我深知九华宗即便与他们不同, 也很难逆转众人的思想, 只能期盼他们尽可能多的救下这些可怜的牺牲品。   那时, 那只小妖还未身死,突然有一天,她也染上了禁术。   我从未见过那样纯善的妖, 宁可忍受抗拒操纵的巨大痛苦, 将自己漂亮的毛发都撕作一缕一缕掉落、血肉模糊, 自始至终也不曾伤害过别人半分毫毛。   她这样的妖, 怎该死于非命?   我带着她去求了九华宗主, 求他们救她。   九华宗拥有一本秘籍,叫做《九华秘法》。修炼此术, 便能将禁术剔除。起初是为了沾染妖魔身上的禁火的凡人而创, 但血液里染了禁火的妖魔同样适用。   只是修炼《九华秘法》的代价极大, 需要废去修炼者的半数修为,所以我恳请他们让我修炼,我以我自己的修为去救那只妖。   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如何劝说,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说,万物沾染禁火后,都会变为邪物。   这妖亦是如此,没得救。   我跪在宗主门前三天三夜,额前的血将那块青石都染红,然后被雨水冲刷了去。   就仿佛我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一如那只妖。   雨停的时候,狐妖也没了气息。   ……   浮青讲到这里,停顿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婉婉轻咳两声,倚在他肩头不解:“九华宗不是一视同仁?为何连你自请修炼也要拦着?”   浮青苦笑一声:“因为宗主与宗主夫人,是我的爹娘。”   林婉婉诧异抬眸望了一眼。   “从那之后我便觉得九华宗也不过皆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与那些凡人修士根本无异。我背弃了宗门,与他们断绝关系,这才来到青云门。”   “……若是当时我足够强大,我就能闯进去,拿到那本秘籍,狐妖也就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林婉婉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却依旧努力挤出几个字来安慰浮青。   “是不是我的错,这件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浮青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忽地坚定望向林婉婉:“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看到第二个人因为禁术在我面前死去。”   “从我下山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那种情况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所以你不能死。”   幽青色的灵息骤然灌入林婉婉体内,甚至没有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   浮青闻见屋外脚步匆匆,约莫是行无祟正朝这边赶来,便先一步结下愈疗阵。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门便受人踹开,行无祟大步跨至榻边开始结阵。   只不过林婉婉并没能瞧见他来,体内禁火与九华秘法的激烈冲撞已经让她失去意识。   浮青抬眼晲了来人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专心愈疗。   他们之间的恩怨,或许要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再解决了。   -   三人不便掺和青云门内部的纠纷,自觉守在屋外候着。   微风轻拂,几人互相避开视线,各自看向不同的远方。   寄望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时不时瞥一眼另外两人的动静。   真尴尬啊。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找找话题,说点什么?   小狐狸复盘了一遍昨晚的经历,开口问道:“那个,楼仙君,有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楼弃点头示意:“寄姑娘请讲。”   “我瞧鹿鸣镇的那些孩童,似乎与您不是一般的熟络?”寄望舒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之前被遗忘的细节,“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寄姑娘到是心细,”楼弃笑笑,淡淡道,“原以为你们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呢。那些孩童并非什么妖兽邪祟抓走的,皆是由我带走的。”   寄望舒:“为什么?”   楼弃想起什么,稍稍冷下脸来:“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送还回去的鹿童遭受的都是何等待遇。与凡界修士联姻的太久,镇上那些人逐渐都被同化了思想,早就不再是纯粹的魔族人了。”   好像也是。   被硬生生剜去鹿角,应该不比炼尾好到哪里去。   寄望舒闷闷的想着。   “那你和狐妖姐姐过去的经历……”心海中的画面太杂太碎,除去关于她自己身世的内容外,都散作一团,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因此她其实对于这两个人的经历仍然一知半解。   吱呀——   屋门在这时打开,打断了几人的话题,行无祟满脸倦怠之意,沉沉走了出来。   他径直从众人之间穿过,意欲离开。   寄望舒忽地想起那日林婉婉故意演的那出戏。   虽然演技拙劣,明眼人应当都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但行无祟恐怕对她是真的有情,看见那副景象,难免心里会有几分郁结。   更何况,她也有些不愿旁人误会归不寻与其他女子的关系。   寄望舒:……等等。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抛却杂念,寄望舒拦住行无祟解释道:“林婉婉她其实并不是……”   “我知道,不必多说。”   行无祟漠然避开寄望舒的手,腾身而去。   抓空的寄望舒瘪了瘪嘴,横竖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甚至还有点恩怨在身上,也就由他去了。   嘁,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方才分明就听出那话中的酸味了。   “多谢诸位及时相助。”浮青待行无祟离开后,前来道谢。   归不寻朝屋内望了望:“她如何了?”   浮青:“禁火已除,暂无大碍。只是先前她自封经脉伤了身子,我正打算带她寻一处僻静之地调养一段时间。”   “煞祖遭受重创,不日定会加快反扑,你们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寻到庇护所,”归不寻思索片刻,“我看噬魂幽谷是个合适的去处。”   浮青抿抿唇,没有立刻应下。   听起来魔尊这是在好心向他们提供帮助,实则字里行间皆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林婉婉与煞祖的那层关系,对于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线索与关键,归不寻自然是不会放任他们二人自生自灭去。   眼下他们受人恩惠,又双双大失修为,难保独自在外还能像从前一般自保,所以归不寻的提议即是最优选,他们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浮青轻叹一口气,恭敬应了下来。   -   浮青很快就带着林婉婉去往噬魂幽谷的路途赶去,而魔族三人也正式踏上前往斩龙墟的路程。   总算是告一段落,寄望舒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似乎总觉得把什么东西给忘了。   “九条尾巴——等等我啊——!”   离蛟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跌跌撞撞从远处飞奔而来。   离蛟:“我一觉醒来客栈里面就一个人影都寻不到了QAQ你们是要丢下我自己跑路吗!!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有危险自己也能扛不会退你们后腿的不要丢下我一个龙啊呜呜呜……”   寄望舒:“我要是说我们只是单纯的把你给忘记了你会信吗?”   离蛟:QAQ?   -   魔界边境。   大军压境,乌压压一片漆黑,将天上的光泽都浸染成墨色。   军队之首,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确认那个毛头小儿不在噬魂幽谷了?”   男人身侧佝偻着腰背的随从连忙应和:“确认了,噬魂幽谷现在就是一具空壳,只有一个谢无霜守着。”   “好!哈哈哈哈哈,等着我一举拿下他的老巢,你们就都得喊我尊主了!”   说话之人正是蛇族之主,临沭裘。   早在月余之前,他的大军便埋伏在此处,一点一点朝着噬魂幽谷——高贵的蛇族曾经的居住所——逼近。   “主上英明!只是……这几日小殿下似乎被什么人吹了耳旁风,总揪着先前扔到极北之滨的那些个杂碎问个不停。”   临沭裘皱皱眉头:“……不必理会他,把错误都归到那个毛头小儿身上就行。”   临渊那小子一点都没继承蛇族高贵的冷血血脉,也不知是小时候吃错了什么药,对那群蝼蚁般的民众总是格外赤诚。   先前谈论攻占噬魂幽谷的计划时被他听见,竟然义正言辞站出来指责自己,说什么族人的安居乐业才是第一位。   此次若非制造了那一番假象,将矛头指向归不寻,恐怕那小子还不会这么义愤填膺地支持自己的计划。   如此,自然是不能让他知晓这其中的玄机。   “父亲,我们何时发起进攻?”临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军队的最前方,手握长鞭,神色狠戾,话语间透出迫不及待的意思。   临沭裘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身后望着自己被蒙在鼓里的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   “再等几日。”   “到时候你就可以亲手取下那毛头小儿的首级,为那些无辜惨死的族人们报仇了。” 第69章 斩龙墟   ◎失了情道怎么比有情道还齁的慌?◎   斩龙墟地处偏远, 路途崎岖,死人奔波了好几日才赶到地方。   面前一片祥和之景,甚至颇有风和日丽的错觉, 与传闻中刀山火海的斩龙墟简直大相径庭。   离蛟环顾一圈, 鄙夷道:“还斩龙墟呢,小爷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滑溜溜的无足动物自诩为龙。你瞧瞧,这会儿见到本尊, 吓得不连头都不敢冒了吧!”   寄望舒:“某龙早期还没变成人形的时候好像也是滑溜溜的呢……”   离蛟身形一顿, 旋即作势要拦住寄望舒继续说下去的势头, 不料却被归不寻轻轻抬手挡了回去, 无奈之下只好揉着胳膊口头警告:“陈年旧事, 不许提了不许提了!”   两个“小孩子”说说笑笑打成一团,身旁另外两人却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皱紧了眉头生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此刻越是平静, 等待他们的就越是不可估量。   楼弃拨开身前半人高的绿植, 指着不远处漆黑一团的穴|口, 招呼众人:“此处不宜久留,向里再走些吧。”   一行人以楼弃打头阵,归不寻垫后, 离蛟和寄望舒夹在二人中间, 慢悠悠前进。   入了穴|口, 内部蜿蜒曲折且狭长, 众人前行好一段时间都没能找到出路, 反而其中时不时传出怪异骇人的低鸣。再加上离蛟大惊小怪咋呼几次,饶是寄望舒原先不觉得害怕, 此刻也感到几分阴森可怖起来。   第n次被上方坠落的石子吓得一跃而起的离蛟, 终于卸下坚强人设的伪装, 骂骂咧咧地抱住楼弃的袖摆,小鸟依人般贴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撒手。   寄望舒这头也没好到哪去,胸腔内“砰砰”跳个不停。   ——但多半归功于离蛟吓得。   从前还在噬魂幽谷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胆小,藏书阁那个甬道还是他打头阵领着自己进去。   莫非那都是假象?这小子背着自己先去探了遍路,以免她发现他看似是个王者其实是个孙子?   寄望舒想着想着,步伐就慢了下来,和前面拉开了些距离。   归不寻从刚开始就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状况,瞧见她被吓到好几回,以为这下是又受了惊,所以不敢走的太快,便摊开掌心,在寄望舒周围结下一圈磐界。   “若是发生意外,这道磐界足以应急;若是意外来的险峻急促,还有我在你身边。”   归不寻如是说着。   传闻斩龙墟乃凶险之地,可到现在却一路风平浪静,他担心随时有可能遇上突发情况,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虽然嘴上安慰着寄望舒,却不曾分神瞧她。   若是他没有将精力全都放在观察周遭动静上,就会轻而易举的发现,两人此刻的距离挨得极近。尽管有磐界相隔,归不寻的薄唇也依旧快要贴到寄望舒的耳尖。   许是动用了魔息的缘故,寄望舒感受到身后胸膛炽热如火,连周边阴冷的空气也一并升高了几分温度。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然瞬间浮现出在玄冥境时的景象。那时,归不寻离她也是这般近。   胸腔内徒然升起异样的情绪,只觉闷闷的,痒痒的。   她忍不住回身,想要探探心中闷躁的来源是不是身后那人,反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抱。   归不寻方才将视线从一侧石壁上收回,却发现面前那抹身影并不在她应该出现的位置。还没回过神来,便只觉胸前一闷,撞个满怀。   寄望舒虽然看上去像个小孩,可身材却是修长高挑的,这会儿两人毫无防备地相撞,她的脑门便狠狠磕在归不寻的下颚上,两边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归不寻只是闭了闭眼,皱了皱眉,一瞬的功夫,疼痛就淡了下去。   他着急睁开眼,想要仔细检查寄望舒的脑门有没有事,后者却自顾自揉搓着眉心的红印,后退小半步,指着他的腰间道:“亮了。”   传音香散发的烟雾很快笼在周围,又迅速消散。   归不寻将其从乾坤袋中掏出,里头立刻传出谢无霜的声音:   “蛇族提前逼境,事态紧急,敌方兵将越是我们三倍之多,纵使拼死坚守也难以强撑。尊主,恐怕您不得不回来一趟,亲自领兵了。”   传音香熄灭,归不寻随之陷入沉默。   斩龙墟前方的危险都仍是未知数,若是现在丢下寄望舒回去,即便是楼弃已无二心,一路跟随保护她,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可若是他不回去,魔族将士势必会遭受重创。蛇族蛰伏已久,此次大军压境一定也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这场恶仗恐怕不能轻易善终。   寄望舒看得出他的忧虑。   尽管她依旧找不回从前对归不寻的那份感觉,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让她不再抗拒他赤诚的爱意,甚至于有些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所以她此刻也能够理解他在犹豫些什么,她也想为他分忧。   “你放心回去便是,我早就不似从前,五尾之力你也不是没见过,”寄望舒挠挠脑袋,停顿一下,“除了楼仙君那一回……不过那只是个意外!”   “总之我是想说,我明白你的顾虑,虽然我此刻还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你的那份情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寄望舒说得认真,直直对上归不寻愣怔的狼眸。   这次她没有躲闪。   楼弃被离蛟黏着,走出老远才发觉后面的人没有跟上,这会儿赶回来,却刚好撞见这么一幕:   寄望舒轻轻踮起脚尖,揉了揉归不寻的发顶,轻声细语地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两人不得而知。但他们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位九五至尊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满脸写着错愕,像极了一只突然尝到甜头的小流浪狗。   归不寻故作镇定叮嘱寄望舒几句,转身便不见了踪迹。   消失前还不忘狠狠瞪一眼正捂着嘴偷乐的离蛟。   寄望舒回过身,望见表情贱兮兮的离蛟和“仿佛看到自己的闺女终于有出息了”的楼弃。   寄望舒:?   离蛟咂咂嘴:“啧啧啧,失了情道怎么比有情道的时候还齁的慌。”   楼弃礼貌微笑:“所以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   归不寻走后,楼弃瞥一眼企图再度抓住自己袖子的离蛟,故意先一步抽开手:“此处现在就剩下你我两个男子,寄姑娘又是我们共同的保护对象,离蛟小兄弟是否应当自觉垫后?”   离蛟失声:“啊?我?垫后?”   说罢,他瞄了一眼神情鄙夷的寄望舒,瞬间淡定不了了。   他堂堂龙八子,怎能沦为被一介妇人耻笑的地步?   今儿就是壮破胆子,他离蛟也不能再缩一下脑袋!   “楼仙君所言极是,”离蛟清了清嗓子,撒开掌心绞紧的袖袍,正色道,“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要照顾一下胆小如鼠的小姑娘的。”   说着,他便后退一步,朝寄望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站在两人中间。   不等后者站定步伐,只听得身后坠下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在幽深的甬道中发出一串阴森的回音,与野兽的脚步声颇有些相似。   紧接着便是一声短促尖锐的叫声,离蛟慌慌张张回头看去,嘴里叽里咕噜振振有词。   仔细听的话还依稀能够分辨出,他正念到祖上八代的名姓,求爷爷告奶奶才好不容易按耐住一颗想要逃窜的心。   寄望舒嗤笑一声,不打算跟他客气,提起心思跟在楼弃后方继续向深处探寻。   离蛟立马提起衣摆追了上去:“喂喂!你俩等等我——!”   与此同时,归不寻瞬形回到噬魂幽谷,方觉这里已经和往日不同。   不久后原是魔界的新年,于是修罗大殿的殿门周边便坠着被风吹落了一条边的门联,红艳艳的,本该是喜庆的颜色。   此刻大殿内空无一人,这抹红色衬得此处要比从前还冷清不少。   水胶未干,甚至还能从空置的椅子上头感受到温存。   归不寻透过眼前的景象,仿佛还能看到一炷香前这里的欢声笑语。   想必谢无霜还没来得及扔下手中杂物,便给自己递来了那道音讯吧。   耳畔轰然炸响,禁林间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没入天际。   魔尊沉下脸来匆匆朝声源的方向望了一眼,黢黑的毛氅在空中留下一片墨迹,修罗大殿又恢复一片死寂。   -   噬魂幽谷边境,玄色赤色两种魔息频频相撞,本就阴暗的天际此刻更像是漏了个大洞。   嘶喊,悲鸣,哀嚎,叫嚣。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高天之上,谢无霜一身利落紫袍,同色腰封更衬得那身形挺拔。在她身侧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赤袍墨氅,在一众颜色中尤为显眼。   二人对面之人,正是蛇族之主,临沭裘。   而蛮地之上的蛇族少年,长鞭扬起便是一片腥风血雨,他满心都是极北之滨无辜惨死的婴孩老人,即便此刻杀红了眼,也只会感到畅快淋漓。   “临渊。”   一道沉声不知从何处砸了过来,压在少年身上,犹如千斤顶,使他动弹不得。   归不寻风轻云淡地从他身侧略过,径直腾身前往云端。   磐界徒然拔地而起,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墙,从中央将两军隔开。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循着那道熟悉的身形抬眸望去。   随后,一半欢腾,一半噤声。   是魔尊。   威震六界,却鲜少露出真正面容的,九五至尊。   归不寻在一众激昂沸腾的注目之下,轻飘飘落在临沭裘的面前。   他长眉微挑,温声启唇:   “临沭裘,你是边境的安稳日子呆腻了,就想来寻死了?” 第70章 斩龙墟   ◎双头火蟒◎   话音不轻不重, 在上空回荡,震慑在场所有蠢蠢欲动的蛇族人,也包括临沭裘。   纵使其在自己面前也不过一介小辈的年纪, 但临沭裘深知这匹野狼承载的是何种恐怖的血脉。   当年大战, 初代魔尊携夫人,驾着滚滚黑云而来。弹指一挥之间,便可见山河破碎地动川摇。   那种阵仗, 是他们这些后起之辈可望而不可及的。   流淌在血脉中的力量。   狼王与仙山白凤凰的儿子, 又能平庸到哪里去?若归不寻真是等闲之辈碌碌无为, 初代魔尊也不会放心让这个五千年的雪狼崽子继承自己的位置。   长袍坠地, 临沭裘默默在袖管之中攥紧长鞭之柄, 冷不丁对上那青年笑里藏刀的目光,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星子。   尽管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甚至在人数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但归不寻的气定神闲终究是让他有一瞬的阵脚自乱, 不过, 很快便平复了回来。   “尊主说笑了,”临沭裘笑着回应,“我也很想瞧瞧, 你我之间, 究竟是谁先没了气息。”   -   另一头, 三人又走了许久, 凭感觉而言, 寄望舒觉得应该有那么几里地的距离,这才终于见到了点光亮。   前方的视野开阔起来, 三人也终于不用排成队小心翼翼地挪动。   只是, 这里依旧安静的不对劲。   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几人正对着一个枯竭的岩浆池, 里面光秃秃的,连池壁都翘起了皮,许多地方甚至长起青苔。   若不是池底零散堆了许多被岩浆吞噬过的骸骨残渣,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枯竭的溪水河流。   楼弃屏气凝神,双手运作结下一个法阵,探了探周遭是否还有其他活物的气息。   良久,未果。他依旧放不下心来,回头叮嘱寄望舒:“小心一点。”   寄望舒沉重地应声却被洞穴底部剧烈的晃动,和岩石迸裂的动静打断。   只见方才干涸的岩浆池瞬间被巨物撞开,碎石混着滚滚尘土噼里啪啦乱飞,溅了三人满身。   然而他们却无暇顾及沾染脏污的衣物——   一头玄色巨蟒破土而出,震碎洞穴内壁上黏着的尘泥,大块大块向下坠落,顷刻间的功夫,洞穴内的空间相较于之前竟宽敞了一倍之余。   寄望舒同楼弃二人虽有心神慌乱,却也灵敏躲避过高空坠物。   只是离蛟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只见他一边努力克制面前这个庞然大物带来的恐惧,压抑着喉间呼之欲出的喊叫声,一边奋力在乱石中乱跑一气。可谓是顾头不顾尾,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好说歹说也算是躲过一劫,这下子便有了空档子感受刚才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恐惧了——   这个庞然巨物,竟然不止生了一个脑袋!   站稳脚跟的时候,寄望舒与离蛟之间有一段距离。她用余光瞄见那个胆小鬼两眼一番,一手掐住自己的人中,险些撅了过去。   寄望舒:……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玄色双头巨蟒不紧不慢地从地下抽出剩下的尾部,缓缓在废墟之上盘踞起来,两颗头颅由两侧并向中央,四只紫黑色的异瞳直勾勾将三人从头到脚审视了遍。   视线最终落在了寄望舒的身上。   巨蟒伸长脖子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嗅着寄望舒身上的味道。   当事人还没开始紧张,离寄望舒八丈远的离蛟却先替她捏了把汗。   这条蛇,光是脑袋,就有两个寄望舒那么大。万一它张开嘴一下子将她吞进去……   那他也只好挑一个风水宝地,日后岁岁年年为她守丧了。   双头火蟒后退半尺,浑浊低沉犹如岩浆洗涤过的嗓音回荡在洞穴内:“九尾狐妖。”   他旋即轻笑一声,又道:“你便是弑我后人那个狼族小子的软肋?”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愣怔片刻。   寄望舒理了理思绪,冷静应道:“你的后人之死与我们无关,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蛇族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栽赃嫁祸。”她刻意避开了双头火蟒后半句提到的“软肋”。   她心里有些别扭,既不想在大庭广众承认这个措辞,又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感觉心尖一阵酥痒。   “嘶——”双头火蟒喉间滚动,沙哑发出一阵叫人浑身颤栗的怪声,像是在笑,“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庞大的身躯灵活如游龙穿行,蓦地逼到寄望舒面前,蛇头上凹凸不平的麟纹在她眼前放的格外大,几乎能瞧清上头纵横的沟壑纹路。   双头火蟒吞吐蛇信,黏着的津液掠过寄望舒面颊滑落:   “我可不是什么狡诈卑劣的蝼蚁,我早就是脱胎换骨、威震四方的上古神兽了。”   “可我生来就是厌恶你们这种浑身飘香,自诩正派光明磊落的魔种。若是想从我这儿拿走蛇麟,那就打败我,孤身一人打败我。”   寄望舒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两人高的蛇脑袋沉重缓慢地与自己拉开距离。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骤停片刻。   蛇信贴面而过的时候,她当真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血盆大口吞进腹中,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的错觉。   离蛟不敢大声张扬,只得小声碎碎念:“这话说得,我要是现在臭烘烘的,他就能捧着蛇麟双手奉上了?”   蚊虫叮咬般大小的音量,却在下一秒就感到一股寒光如刀片扫射过来,吓得他悻悻闭上嘴。   “打败你,是指我们三人,还是……单单一人。”   楼弃沉思片刻尚才开口,其实方才双头火蟒话语中的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自始至终视线都不曾从寄望舒身上挪开分毫,就像是几人一踏入斩龙墟,他边已经察觉出这片蛇麟是谁所求之物似的。   传闻有云,双头火蟒是为八大神兽中脾气最为古怪之物,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且其一旦瞳孔分裂化作双瞳,那便是不遗余力地准备大战一场,不惜将自己的洞穴掀翻也要拼尽全力。   只是前人修行尚浅,几乎无人能亲眼见证双头火蟒使出全部力量的场面,因此只有鲜少书籍记载了双头火蟒喷射岩浆的那一只头颅,却对另一只的功力一无所知。   如此怪异可怖之物,即便是眼下三人一齐应对或许都力不从心,更遑论如若他提出只许寄望舒一人应战。   纵使五尾之力已开,寄望舒能够赢下这一战的几率也只有……十分之一。   “自然是只与这只狐狸一战。”   “……”果然不出所料。   楼弃望向寄望舒的神色又平添几分忧心,刚要劝诫寄望舒慎重考虑,就只听一声清亮干脆的“好”。   寄望舒应的利落爽快,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不是吧?”离蛟大吃一惊,“你就就就,就这么答应了?九条尾巴,你别想不开去送死啊!这下我和楼弃怎么跟归不寻交代?”   寄望舒轻吐一口气,笑道:“试试呗。”   她语气轻快随意,仿佛这只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双头火蟒神色微动,倏地仰首大笑出声。   “好!我欣赏你的勇气,已经许久无人答应的这般爽快了!”   话音未落,一直蜷缩压在巨蛇身下的长尾突然伸出,如同涨势疯狂的藤蔓,快准狠将另外两个多余之物缠住,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丢到了冗长漆黑的甬道中。   楼弃、离蛟:……   就这么嫌他俩碍事吗?   顷刻间,大地震荡,四分五裂,原先已经扩大一倍的洞穴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缝隙,迅速向两侧迁移——   地貌之下,还藏匿着另一个巨大的、白骨累累的空间。   寄望舒很快便从甬道内二人的视线中消失,跌入更深的幽闭空间内。   下面鬼火森森,四处幽幽亮着诡异的绿光,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双头火蟒那两对异瞳在漆黑中泛着紫光。   异瞳一如分裂的洞穴一般,像是被人从中间划了一道,裂作两只瞳孔,在半人高的巨大眼眶中显得尤为拥挤。   双头火蟒用于说话的那只头颅瞬间长开血盆大口,寄望舒能清楚的从他的嗓子眼看见岩浆正一点一点自下而上汹涌袭来。   烫眼的光线映在她的眸中,逐渐吞噬了原本的墨色。   寄望舒紧张到了极致。   先前故作轻松,不过是不想他们太过担忧,毕竟她无非就是两种结果,成与败,生与死。   横竖她现在无欲无求,死生对她而言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   这一瞬,她脑中忽然便浮现出那人的温柔眉眼,带着些寂寥与落寞,犹如丧家小犬一般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望。   岩浆已从火蟒喉间迸发,来势汹涌,寄望舒几乎没有时间躲闪。   然而就在滚烫岩浆即将把她化为乌有之际,一片刺眼金光轰然炸开,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归不寻为她布下的磐界此刻熠熠生辉,在岩浆侵蚀之下保她毫发无伤。   这一抹金光勾回了寄望舒的魂魄,只见她双眸骤然泛起同样灼眼的光泽,手腕迅速翻转,五指紧绷如爪,汇成一团强大澎湃的灵力。   腾身而起的前一刻,她的视线飞往他的方向。   也不知道噬魂幽谷那头,归不寻如何了。   …………   与此同时,整个噬魂幽谷上空一片昏暗,仿佛陷入了无尽长夜,唯有厮杀的怒吼与此起彼伏魔息相撞的较量。   两人身处不同时空,却都在迎接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他没入云端,她陷入黑暗。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第71章 斩龙墟   ◎她忍受的着他的痛楚◎   斩龙墟深处, 狐妖洁白的绒毛逆风摇曳,迅速敏捷地躲闪着巨蟒口中喷洒的滚烫岩浆。   那岩浆的温度不可想象,飞溅的火星所及之处皆融化凹陷下去, 仿佛在昭示着它的炙热。   被阻隔在“战场”之外的两人, 一手紧紧扒牢甬道尽头凸起的石壁,探身向外观摩下方焦灼紧张的战况。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到九尾幻作原形,饶是楼弃, 也要被那体型不输双头火蟒多少的庞然巨物所折服片刻。   不愧是洁白如羽, 纯净无瑕的纯阴之躯。   九尾灵活躲闪着火蟒一次次的进攻, 却鲜少主动出击。归不寻为她设下的磐界只能够阻挡一次岩浆的侵蚀, 此刻她必须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确保自己不会沾染到飞溅的星子。   ——否则她极有可能连火蟒的第二形态都见不到。   双方几乎势均力敌,瞧得离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全然忘记了敌方是尤为可怖的上古神兽。   他情不自禁地随着九尾越来越频繁的进攻频次呐喊出声, 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只分胜负的擂台赛一般, 把紧张的情绪都抛到了一边。   第N次忍受耳根子旁边震耳欲聋的喝彩, 楼弃终于忍无可忍,指尖捻起一道咒诀,封住了聒噪声源。   离蛟委屈巴巴瞪了他一眼, 不能动口就动手, 继续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双臂。   而在场之人, 越来越兴奋的可不只有离蛟一个。   双头火蟒低沉沙哑, 几近癫狂的笑声弥散开来, 声音虽然不大,却令人耳膜刺痛。   他张开巨口, 瞪大双眸, 看不出表情的蛇头之上竟也让人产生出一种笑容肆意的错觉。   “……有意思, 有意思!”   话音未落,原本应对自如,甚至渐渐占了上风的九尾便突然间感到一股压力——   对方刚才根本没有用尽全力,而此刻似乎越战越兴奋了起来,速度有了明显的提升。   除此之外,她还在急促闪避的途中,瞥见一直闲置在一旁观战的另一颗蛇头,倏地亮起了一双森绿色的眸子。   -   噬魂幽谷上空,雪狼与长蛇纠缠不休,不断在上空抨击出刺眼魔息,周围的天色恍如白昼。   临沭裘虽然资历深厚,可终究是不敌归不寻举世无双的血脉压制,几十个回合下来就渐渐沦为劣势的一方,应接不暇。   不远处,谢无霜与归离纷纷对上蛇族猛将,打得难舍难分,却也逐步占据上风。   陆地上高耸的磐界早已被蛇族兵将汇力击破,然而,单单是凿破坚固磐界就已经消耗了他们过多精力,再加上本就不如归不寻精心培育的大军魔息深厚,即便是以三敌一都显出疲惫之态。   若非临渊骁勇奋战不知疲倦,以一敌十,恐怕他们都撑不到现在。   眼看蛇族将要偃旗息鼓,而魔界大军却越战越勇,胜负几乎已成定局。   雪狼的獠牙利爪三番五次贴着长蛇的七寸而过,临沭裘的心都快要从喉间越出。   他预料到归不寻的实力或许不容小觑,却没想到会如此狠戾迅猛。   莫非是寻觅上古神兽的过程中,历练而成,使他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不过临沭裘不知道的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归不寻的一招一式。   他是一定要赢的。   他还要赶回去保护她。   他只想速战速决。   藏匿在乌云之下的残月露了个头,在雪狼凛然长绒之上投下一道寒光,那双琥珀狼眸登时亮起杀意,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掴向长蛇七寸。   其实他并不打算下死手,利爪落下的地方稍稍距离七寸偏移了一些。毕竟除了这只领头蛇,也会冒出千千万万的领头蛇来,倒不如制服一人臣服一族。   临沭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亮出杀招,只得提前搬出原先的计划,震动声带发出只有蛇族才能收到的讯号。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的。   只是可惜了,归不寻利爪偏移的那一寸,正是将他的仁慈之心化作致命弱点暴露在临沭裘面前,后者自然不会放过这反败为胜的关键时机。   讯号顷刻间传入与八人缠斗的临渊耳中。收到讯号,他大喝一声,皓腕一翻,向长鞭之中注入魔息,猛地将几人全部掀翻在地,迅速腾身,奔着归不寻的后背而去。   速度之快,另周边所有发现异常想要提醒尊主的将士都来不及发声。   “欻!”   长鞭狠狠劈在雪狼脊背,所及之处皮肉尽绽血肉模糊,鞭上淬入的剧毒顺着黏着的毛发滴落。   时间都像是在那一刻静止,谢无霜撕破喉咙的一声“尊主”划破长空。   临沭裘幻回人形,背后的衣衫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战战兢兢平复气息,旋即逃脱归不寻未能落下的狼爪,冷笑一声:“鞭上有我精心熬制的剧毒,只有纯阴之息才能化解。六界早就没有什么纯阴之躯了,更别提找到纯阴之息。你还是老老实实等死吧!”   临渊漠然注视着归不寻的左膀右臂失魂落魄地奔向昔日威风凛凛的魔尊,一左一右才勉强将人架起。   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他原本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可谁让归不寻不识好歹,对他的族人下此毒手。就算归不寻中毒身亡,也是他罪有应得!   那些老弱妇孺失去血色的面孔一张张清晰地浮现在临渊脑中,如同潮水侵袭一般让人窒息。   他漠然抬眼,冷冷望向魔息不稳幻回人形的归不寻,背上伤口狼藉一片,血肉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紫黑浓稠的毒液混着半干涸的血水源源不断滴落。   可他却只觉得不解气。   那些惨死的族人连灵根都生生被人捅个对穿,难以计量的尸身层层堆叠,又岂是归不寻吃的这点苦就能够抵消的?   怒火中烧,临渊扬起鞭,在临沭裘赞许的目光中,缓缓走向伤重的魔尊。   -   “九条尾巴,小心下边!”   离蛟半句话都还未完全传入深穴,腾在半空中的九尾便已经感到下方雷鸣滚滚,原本落脚之处的石块剧烈震动起来,片刻的功夫就与岩壁脱离,滚落下去。   此刻若是再想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了。   九尾用尽全身力气,侧身翻腾一周,惊雷几乎是擦着她的毛发冲撞去,几缕毛发的尖尖角已成焦黑。   随后失去重心,沉闷一声巨响,跌落在底端。   疼。   摔在地面上的时候,寄望舒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是真疼啊。   可双头火蟒猛烈的攻势只容许她疼痛片刻,立即从尘埃中爬起,投入新一轮的战斗之中。   “这就没力气了?”双头火蟒眼看九尾的行动速度越发缓慢,染上疲惫之态,有些不尽兴,失望道,“还当是遇上对手,终于能酣畅淋漓一把了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双头火蟒的行动却依旧很诚实。他悠然盘踞在上空呈锥壮下垂的石柱上,倒挂着用四只眼睛、八个瞳仁戏谑地盯着气喘吁吁的九尾。   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这已经是他千百年来遇到最能打的对手了,要是招招毙命不给人留点喘息的机会,恐怕又要寂寞很久。   双头火蟒不动声色地咂咂嘴,心道这要是打死了,他可就没得玩了。   寄望舒哪里知道火蟒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要趁着他说话的功夫赶紧喘口气。   蓄灵调息,少顷,九尾上翘的眸中便重新燃起玄金之色。   双头火蟒勾勾唇角,内心按耐不住地兴奋起来。   只是这兴奋劲儿还没来得及扩散蔓延到另一个脑子里,就瞧见九尾前肢蓦然跪地,神色痛苦,喉间发出难以抑制的哀鸣,听上去尤为痛苦。   双头火蟒傻了眼:??   不是,他好像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内伤啊?   眼看九尾逐渐幻回人形,寄望舒面色苍白跪坐在地上,青丝垂在面颊两侧,挡住不少痛苦的神情。   双头火蟒敛眸感受片刻,察觉她体内调整好的灵流一瞬间全部被打散,紊乱无章,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这下他不敢再像刚才一样激将,高昂着脑袋居高临下蔑视着伏在地面上的狐狸,故作轻描淡写:   “撑不住就赶紧回去调养,瞧你这幅模样也不可能赢我,别死在我这。我允你调养好了再与我一战。”   话毕,他觉得自己的话术有些浅显,担心这几人听出来他故意放水,于是又补充一句:   “我可不是怜香惜玉,只是瞧你还能接我几招,解解闷罢了。蛇族资质平庸,只知道奉我为祖,却整日缩在巢穴中研究什么淬毒。几千年出不来一个能打的,倒是还比不上你一个断尾历劫的小狐妖。”   ……   寄望舒紧紧咬住发紫的下唇,后背皮开肉绽一般的疼痛令她一时间生不如死,仿佛经脉爆裂百毒蚀骨。   她颤颤巍巍伸手去够疼痛传来之处,衣衫之下的肌肤却是完好无损的。   那这股疼痛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这样真实,真实到像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般?   疼痛使她将火蟒的话语只听了个囫囵吞枣,无力阖上双眸。   当漆黑笼罩视野之时,她又顷刻间瞪大双眼。   ——归不寻!   一定是他遭遇不测!   一把烈火瞬间撩起她的心头,空荡荡的心房莫名绞痛。   她能为他做点什么?   方才双头火蟒话语间似乎提到蛇族奉他为祖,那么……   “如果我现在就能赢你,”寄望舒强忍剧痛抬起头,“你再额外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双头火蟒先是在心底唾骂这狐狸不知天高地厚,旋即又忍不住起了兴趣:   “哦?说来听听。”   “若我能赢,你便答应我,让你的子民立刻停止战役,并且日后世代臣服于魔主,如何?”   作者有话说:   以为可以进决赛圈,结果好像要止步16强了。   父母都开始发烧,我弱小可怜无助瑟瑟发抖(躺平) 第72章 斩龙墟   ◎蛇祖出山◎   双头火蟒一愣。   这小狐狸的话着实让他为之震惊。   想不到这样一副小小的身躯, 居然承载着如此倔强执着的灵魂。   他不动声色地对其刮目相看片刻,旋即出声道,“成交”。   尽管依旧不忍冒着失去对手的风险, 可他更想见识见识, 这只小狐狸在全身脉络气息全部紊乱的情况下,还能如何打败他。   寄望舒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盘腿而坐, 双手运气:   “予我十秒。”   -   另一头, 长鞭将落, 谢无霜单手运决堪堪挡下这一击。然而临渊就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 一鞭接着一鞭, 招招朝着死穴下手,谢无霜与归离二人搀扶着伤重的归不寻, 艰难应对。   这染毒的鞭身本就是致命的杀器, 也就是归不寻内力深厚天资出众, 才能在挨了一鞭之后还能苟活, 若是换做旁的,早就魂飞魄散了。   临沭裘眼瞧那两名侍从越发吃力,便明白自己大计将成, 魔尊就要易主, 喜上眉梢, 忍不住讥讽起来:“归不寻?魔尊?毛头小儿还真把自己当成魔界之主, 无所不敌了, 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哈哈哈哈哈,仗着你爹娘的血脉算什么本事?不就是猴子山中称大王吗?你害我们落山庄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少染上禁术, 灵根被生掏, 就应该明白什么叫血债血偿!”   “啪!”   又是一记鞭挞声, 临沭裘在一旁煽风点火,使得临渊瞬间怒上心头,狠狠劈下一鞭,却被归不寻布下的磐界阻挡在外。   百毒攻心,疼痛难捱。归不寻此刻结下磐界都是耗费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即便他有心争辩,也没有余力供他开口多说一个字。   更何况他根本无心与临沭裘辩驳。   临渊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扬起手就要再挥一鞭。他虽然实力远远不及归不寻,可极端怒意之下的人总是会被激发潜能。   淬毒长鞭再次腾空,他却忽然回味起临沭裘方才的话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染上禁术……不对!临沭裘先前一口咬定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而所有的消息都是从他口中听来。既然他自己都无法分辨那些人为何死相狰狞,临沭裘又是如何断定他们是染上禁术后被生掏灵根而死?   除非……   临渊霎时瞪大眼眸,望向喜不自禁的临沭裘,后者还不知所以,以眼神催促他赶紧下手。   除非那些族人之死都是临沭裘一手安排的。   “那天你是故意安排我去勘察边界的,是吗?”   鞭尖即将击碎磐界的前一刻,倏地扭转了方向,被人收回。临渊如是问道。   临沭裘不由愣怔在原地,他面上错愕心虚的神色,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都已经将答案呈现给了临渊。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渊儿,你听我说,我怎么可能会利用你……”   “那你为何知道他们都是被禁术侵染的?!”   “我……”   “你是不是早就和那个煞祖有了交易?我再三阻挠你,你就假装断了这念头,实则还是与他立下契约,还利用我的软肋,演出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让我能够死心塌地地追随你侵占噬魂幽谷的计划?”   面对临渊一连串的逼问,条条清晰句句属实,临沭裘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在临渊身上出了岔子。   陆地上两军战的火热,难舍难分;云层间的却面面相觑,盯着蛇族父子吃大瓜。   尤其是蛇族那几名将士,他们不及归不寻三人站的近,一双双耳朵快要竖到天上去,生怕漏掉一个字。   早就听闻这对父子在政见之上常有分歧,平日里他们心里好奇却又不敢多嘴,这会儿总算能看到第一现场了。   “说啊!”临渊此刻的怒火比刚才还要旺盛,他既痛苦又失望,一步一步逼得临沭裘节节后退。   临沭裘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听天上轰然一声惊雷炸开,声势浩大如同天将要塌下来一般,大地都为之一颤。   厮杀的,缠斗的,相逼的,皆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望向声源。   天边乌云变幻莫测犹如苍狗,巨大漩涡卷起云层,很快幻成一条庞大的巨蟒模样。   几人高的蛇头之后,慢悠悠的,又伸出第二颗头颅。   在场蛇族之人瞧清那云层画像后都为之一震,几乎是连犹豫的时间都不曾有,便纷纷扔下手中兵器虔诚跪伏在地面上。   云蟒居高临下高昂着脑袋,垂眸轻蔑扫视一眼下方靡靡众生,蛇信“嘶嘶”作响。   过了良久都等不到老祖宗发号施令,直到临沭裘头顶发毛,脊背颤抖,才弱弱出声:“敢问是何事,劳烦老祖您亲自化身一趟?”   说这话的时候,临沭裘头都没敢抬起来一下,死死贴在手背上。生怕自己头埋得不够低,浑圆的臀部撅得老高,一颤一颤地发着力。   自从他呱呱坠地起,双头火蟒就是上一辈人时常在临沭裘耳边叨叨的蛇族人引以为傲,也是最不可亵渎的神圣之祖。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直都像是传说一般存在,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即便如此,双头火蟒的形象也早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刻在所有蛇族子民的脑海中,一代传一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能在此处亲眼所见老祖降世,就算只是用云层草草聚了个形象,也是天赐的恩典。   临沭裘忽地脑中蹦出一个想法:莫不是老祖十分赏识他统治下的蛇族,所以亲自现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毕竟前人都和自己那个儿子一样庸庸碌碌,逆来顺受,张口闭口都是子民族人,却从未有人像他一样懂得另辟蹊径,一心将蛇族发扬光大。   临沭裘不明白,优胜劣汰胜者为王的世界,那些老弱病残本就应该被自然环境淘汰,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浪费资源,去为他们提供生存条件?   而且,他只是和煞祖结下一个小小的契约,就使得蛇族相较于从前盛兴几倍,这不是要比以前那些老家伙的政治理念前卫的多?   他们操劳一生,也不过使蛇族维持现状苟延残喘罢了。   火蟒的视线平等扫过每一位碌碌无为的后生,在满面怒火的临渊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后懒懒收回视线,沉声开口:   “尔等立刻休战,归位边界。”   “什么?”临沭裘不可置信地揉揉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老祖让他们休战?   双头火蟒掀掀眼皮,睨他一眼,临沭裘立刻便闭上嘴巴,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我在此与魔尊立下契约,在他任期内,蛇族子民世世代代都将归顺于他,安分守己,不容二心,违者、乱者、谋逆者,任其处置。”   蛇族将士面面相觑,心中不免都存有疑惑,却无一人胆敢质疑老祖,皆叩首遵命。   不光是蛇族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双头火蟒口中立下契约的本人也十分诧异。   不过归不寻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寄望舒做了些什么,才说服了双头火蟒这般行动。   与此同时,魔界边境,弃之于家中的妇女老少纷纷感恩戴德俯首谢恩。老祖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庇护符,让无数因为战役而忧心忡忡的平民百姓落下一颗心来。   临沭裘慕强弃弱的政治理念早就将他们这些底层人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不知何时就要被带走,成为“大义”的牺牲品。   能够保护他们的,唯有小殿下,临渊。   其实极北之滨的事情他们心里在清楚不过,当时临沭裘堂而皇之派了大批人手,挨家挨户搜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可是他们不能说,即便小殿下就站在他们面前,笑容祥和的询问他们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他们也不能开口透露一个字。   爱人,子女,父母,就连他们的生与死,都被临沭裘攥的死死的。   …………   归不寻望向空中莫须有的影像,微微颔首。   有了双头火蟒亲自发话,蛇族应该是不敢继续造次,此处的战役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心神瞬间松懈下来,背后的毒伤火辣辣的发疼,归不寻顿时腿上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幸亏左右还有归离与谢无霜搀扶着。   “尊主!”谢无霜细长的眉头都绞做一团,“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   “不必。”   归不寻回绝的干脆利落。   双头火蟒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若想要驱动他来同自己立下契约,那寄望舒势必下了一番苦功夫。   此时此刻,归不寻到是有些期望她会因为感知弱化而选择草草了事,至于双头火蟒的到来,是楼弃或是离蛟智取而来都是好的。   可直觉告诉他,事实一定不会如此。   寄望舒这个傻子。   他咬牙脱开两人的搀扶,低声叮嘱几句,随后便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他还不能倒下,斩龙墟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   归不寻走后,双头火蟒轻蔑地瞥一眼这场战役的始作俑者。这一下,可把临沭裘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不敢迎上那道冷涔涔的目光。   “你,”火蟒懒懒开口,像是在教训尘埃间的蝼蚁,“狂妄自大,勾结煞祖,助他成功逃脱无间地狱,就为了你那可笑的,振兴蛇族的大计。你既然此刻尊称我一声老祖,那你可曾记得数万年前正是我等上古神兽合力才将那个孽畜封印无间?”   临沭裘哑然失声,双眸失神地抬起头,像是个刚刚意识到自己犯下弥天大祸的罪人,正在等候问斩。   “你的位置就让给你儿子吧,至于你——”   云蟒说话的头颅顿时瞳仁大亮,顷刻间张开血盆大口,喉间似有雷火闪电将要溢出,整个天际都被染上颜色。   众人大惊。这、这是直接要了临沭裘的命啊! 第73章 斩龙墟   ◎“我们双修吧。”(修,烧糊涂了有的句子没写全)◎   双头火蟒的动作之快, 连临沭裘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只知道张大嘴巴呆滞地望着滔天雷火向自己逼近。   他的手脚都已经发软,动弹不得, 本能地闭上眼睛。   他是不是要死了?   一秒, 两秒,三秒。   直到震耳欲聋的雷电轰鸣都消散,临沭裘都没能等来蛇祖的审判, 于是他尝试着眯开一只眼——   面前, 一道精壮瘦削的背影微微颤抖, 两手握鞭, 颈间青筋暴起, 不顾死活地替他挡下这一击。   临沭裘愣住了,睁开另一只眼。   临渊。   他居然还肯救自己。   纵使临渊此刻经脉打开, 魔息如泉涌注, 也只能顶的了一时, 他面对的毕竟是上古神兽, 法力无边。   临沭裘眼看自己亲儿子就要被雷火粉碎,终于打起精神,努力遏制打颤的双腿, 连滚带爬冲上去助临渊一臂之力。   雷火勉强被二人驱散, 临渊蓦地失去支撑, 单膝跪地闷头咳出一团黑血。   看见他如此模样, 临沭裘刹那间把什么都忘了。他弯下腰, 伸出手,只想拉自己的儿子一把。   “啪!”   临渊狠狠抹去嘴角的血渍, 拍掉临沭裘递来的援手。   “老祖, 临渊胆敢请求您放此人一条生路, 由我带回蛇族严加看管。我向您保证,该有的刑罚一条都不会少,我不会因为血亲关系就心慈手软。”   临渊停顿片刻,睨一眼表情复杂的临沭裘,叹了口气:   “再如何,他终究是我的生父,我虽恨他怨他,却也……”   双头火蟒轻“啧”一声,没多说什么。   天边云卷散去,一切瞬间又恢复平静。   “渊儿……”临沭裘呆呆地望着临渊,眸中泪水不自觉地向下滑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如何。   “把他带回去吧。”临渊掠过他身边,不再看他,吩咐着不远处的将士。   -   归不寻匆匆赶到斩龙墟时,双头火蟒已经重新盘踞到地下去,因此他并没有瞧见那个巨大的空间,也无法单凭肉眼所见猜测出之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只能看见寄望舒双眸紧闭,面色平静,安详地倚在落满泥尘的石壁上,身边蹲着神情焦虑的楼弃和离蛟。   见归不寻来,离蛟立刻大喊出声:“你总算来了,我方才就说要带九条尾巴去噬魂幽谷找你,楼弃偏说再等等,说你会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你知道九条尾巴为了救你,居然以打赢那个双头蛇为条件,交换蛇族世代臣服于你!那个大家伙,要说他是个武痴都不为过,原本都打算收手了,听见九条尾巴这么一说瞬间又来了兴趣,那真是尽了全力跟她拼命,逼得九条尾巴都开天眼了!你知道什么是天眼吗?就是她眉心的那个纹饰,居然能够疏通经络潜力爆发……”他滔滔不绝,似有说不完的话,起身走到归不寻身边,锤了一下姗姗来迟者的肩头,不料却牵扯到归不寻背后巨大的伤口,惹得他皱紧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离蛟见他这幅模样吓得一愣,赶忙绕到他身后查看,只见几层衣衫都被划开,裸露出白皙的肌肤,上面是一道赫然醒目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水混着毒液已经发黑发紫。   离蛟大惊:“你怎么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归不寻无心理会他大惊小怪,瞧见寄望舒昏迷不醒的模样本就心烦意乱,径直上前将人从石壁上扶起,咬咬牙勾住她的腿弯打横抱在怀中。   “噬魂幽谷。”   归不寻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立刻瞬形离开。   楼弃嫌弃地拽住不明所以的离蛟,带着他一齐瞬形至集合地点。   -   耳边的风声呼啸,光景变幻莫测有如白云苍狗。   后背的伤依旧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麻木了的缘故,归不寻并不像之前那样疼得钻心刻骨。   周边的空气忽地骤冷,光线也不似先前明亮,反而像是被邪祟笼罩,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或许是剧毒攻心遍布全身脉络,归不寻的反应变得犹为迟钝,直到沙哑低沉而又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才意识到事态不对:   “又见面了,小魔尊。”   一道没有形状的黑影阻挡住前方的道路,归不寻托着寄望舒,被迫中止瞬形。   在这里遇上煞祖,到也不算太意外。毕竟方才从双头火蟒与临沭裘的对话中,大约能够得知临沭裘为煞祖办了些什么事情,才为蛇族谋利。   至于所谋何利……背上的伤口无法受任何愈疗术治愈,这大概就是临沭裘求来的东西。   还真是煞费苦心。   归不寻冷眼盯着围绕自己转着圈的黑影,不动声色的探测煞祖此刻到底有几成功力。   索性得到的结果是与之前相差无几,甚至因为林婉婉体内那一缕魂魄被净化消灭的缘故,他的功力相较于之前还要虚弱一些。   左右不过只是从无间地狱逃脱,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归不寻不仅自己经脉遭到毒液封锁,功力不到原来的三成,更何况他还要顾及寄望舒的安危,多拖一刻,她的危险就更多一分。   于是归不寻转身再次瞬形,既然噬魂幽谷去不成,那便回到鹿鸣镇的客栈先落脚,再做打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下一个要拜访的上古神兽也是要经过鹿鸣镇的,届时再与楼弃他们会和就好。   只是,瞬形的最后一刻,归不寻似乎瞧见煞祖那缕鬼影悠然自得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像根本就没有与他们纠缠的意思。   他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可剧毒已经逐渐侵染到每一寸肌理,他额头滚烫,后背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虚汗,已经无法考虑太多事情。   甚至当脚下重新踩在实地之上的时候,他竟重心不稳险些滑倒。   客栈二楼此时无人,归不寻匆匆将寄望舒安置在原来那间屋子的床榻之上,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寄望舒依旧睡的安详,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不是因为气血亏空而失去意识,只是做了一个恬静的梦。   归不寻望着那张平静的面孔,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又能够如何做。   滚烫的体温和焦躁的心情迫使他额前凝成无数细汗,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无力垂在床边的那只白净手腕上。   若是从前,这个爱闹的小姑娘恐怕早就睁开眼睛,嫌弃地甩甩手臂,嘴里故意说些嫌弃的话语。   然而此刻屋中唯有寂静,有她匀称的、象征着她还存在一线生机的呼吸声。   这已经不知道是归不寻第几次看见寄望舒这副平静的模样了,他忽地开始质疑自己,质疑自己当初诱她踏上这段旅程,究竟是对是错。她一路以来的痛楚,似乎都是因为他。   如果当初他只是将她护在噬魂幽谷,寻遍六界为她请来最好的愈疗师,不去寻找什么断尾,她会不会要比现在快乐的多?   会吗?   归不寻似乎心中是有答案的,他只是在自责,放纵自己脑中有一瞬胡乱的念头。   寄望舒的气息依旧,可体内的灵息却越发稀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归不寻别无他法,他顾不上此时与楼弃他们传音,只能先草草封锁自己的魔息,竭力将所剩无几的纯净灵息输入寄望舒眉间。   须得先稳住她的息流才行。   “至阴之躯,体息寒凉,若想要短时间内快速调节身体,只需要找到至阳之躯,与之双修即可。”   不知为何,归不寻脑中突然响起这句话。   那日池梦鲤与寄望舒交代时,他恰巧出门,加之二人声音并不算小,他便尽数纳入耳中。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只是……   为何他为寄望舒输送了灵力,她的生命迹象却依旧在不断减弱?!   忽而,他的余光瞥见床头有混沌光泽闪烁,似是谁人特地在此留下的咒印。   三两下将咒印破开,只见墙壁上顿时显现出一串文字:   吾身有罪。九尾纯阴之躯已成,一旦灵脉大开气血翻涌,将遇大患。其存生念则可生,反之则无力回天。   落款是瓷仙。   归不寻不禁沉默。   存生念则生。   寄望舒此刻正是无情无欲的状态,如何能够使她存有生念?   等等,既然她能使双头火蟒兑现承诺,便一定赢下了第六件上古遗物!方才他脑袋昏热,竟忘记了这一茬!   双指并拢捻起雾团,归不寻很快就在寄望舒衣襟里侧寻得蛇麟。   他心急如焚,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将蛇麟融入她的体内。   然后,静静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第六尾一点,一点的复原。   连带着她欲求的恢复。   一秒,两秒。   一分,两分。   直到一柱香火焚尽,直到归不寻握拢的大手逐渐颤抖,直到清澈狼眸在眼底蒙上薄雾。   他真的好怕眼前人醒不过来,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毫无作用的臭铜烂铁,堂堂威风八面的魔尊,万魔景仰的尊主,救得了苍生子民,却唯独救不了心爱之人。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如同一条丧家小犬,魔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你醒醒好不好……”   高热染遍全身上下每一个缝隙骨髓,归不寻几次都仿佛将要倒下,可有道执念却死死抓牢他最后一丝意识,不让他失去清明。   他只好笨拙地,稀里糊涂地,不断伏在寄望舒耳畔重复着这一句话。   直到那人被他吵得失了耐性,有气无力地捧起他滚烫发红的面颊,以软糯朱唇封死那张烦人的嘴。   “吵死了。”   即将失去意识的狼眸顷刻间睁大,他只觉那人细腻指尖扫过他的后脊,背上的皮肉瞬间便失去麻木知觉。   他瞧着她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被鬼迷了心窍。   否则他又如何会听见她说:   “我们双修吧,归不寻。”   “我愿意重新爱上你。”   作者有话说:   发烧真难受啊。 第74章 斩龙墟   ◎“归不寻,你怕不是害羞了吧?”◎   寄望舒呢喃轻柔的话语, 成了斩断归不寻最后一丝理智的快刀,迅速将他拉入了温柔乡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刚才后背伤口被抚摸过后, 就像是瞬间愈合了似的, 疼痛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身上的体温和发热发胀的头脑依旧没有得到缓解,归不寻此刻不剩多少理智供他思考。   更何况他也来不及思考。   寄望舒已经主动环住他的脖颈,随手一扯, 便将他碍事的毛氅卸去, 将人邀请到床榻之上来, 翻身占据高地, 跨坐在他身上。   纤细修长的指尖划过男人的面颊, 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颚,沿着因紧张和高热而略微有些充血, 青筋微微暴起的脖颈, 向下, 轻轻勾住男人的领口。   寄望舒头脑已是极其清醒的, 只是身体还没能跟上状态,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上下都还十分乏力, 软绵绵的。   因而也就无法支撑她这样挺直腰板跨坐着太久, 不多时便弯下腰去, 依靠手肘撑在归不寻起伏不定的胸前, 支撑着自己上半身的所有重量。   这一伏身, 连带着那满头乌黑亮丽的青丝也一道散落下来,乖巧的拢在一侧垂下, 若有若无地扫着归不寻的面颊、耳根、脖颈。   换做平时, 这自然无伤大雅。   可放在此刻, 那简直是要了归不寻的命。   阵阵搔痒,加之寄望舒手上不轻不重地替他解开衣扣,旖旎暧昧的吐息声一下近一下远的划过耳边。   归不寻深深吐出一口气,用力按住寄望舒已经磨蹭到腹部的手,捉住她低垂的下巴,抬起来。   他想再确认一遍,刚才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直直对上那双冷静无比的眸子,纵使那人依旧毫无办法感知情与爱,此刻的眼底竟也染上一层薄薄的情愫。   那抹沉在最深处的色彩,尽管只有少的可怜的一点星子,却已经给了归不寻最大的希望与勇气。   狐狸垂了垂眼瞧他,先开始瞧得是那双清澈又浑浊的狼眸,接着是那笔挺如峰峦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微张着的,从里向外不断吐息着的,干燥的唇。   她认真的想,这么干的唇,是该润一润的吧?   于是,下一秒,归不寻便睁大眼眸瞧着瞬间近在咫尺的面庞,以及,感受着湿润的舌尖正在一寸寸舔舐他的唇瓣。   腰间的小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挣脱,三两下就将外袍剩下的工序也完成,企图将碍事的衣物掀开,褪去。却无奈衣物全被人死死压在身下,只脱了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   寄望舒轻轻蹙了蹙眉,又摸索一阵,依旧无果,索性放弃。   此路不通,那便绕道而行。   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这下可比刚才顺手多了,不到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只剩下贴身亵衣。   高热状态下,归不寻的反应本就迟钝不少,再加上唇上的舔舐,起初还有些不自在,随后便慢慢适应,甚至有些欲求不满地想要汲取更多滋润。   这也就导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寄望舒已经快脱光了。   归不寻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翻身调转两人的位置,死死扣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他想斥责她为什么解得这样快,想了想却又觉得,既然是要双修,此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寄望舒没有发现他的欲言又止,只是顾自不解地问:   “你按住我做什么?”   “我……”归不寻被她问得无语凝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口扯道,“我怕你着凉。”   “噗嗤”一声,寄望舒笑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你怕不是害羞了吧?”   归不寻一愣,木然瞧着身下的人儿笑开,借机掰开他的手,扯去还挂在他身上的衣物,随后牵起他的一只手,领着他捻住亵衣一角,不怀好意地笑道:“那我不脱了,你替我来好了。”   见人没有动作,寄望舒故意伸手抵在他面上探探温度。   “脸上这样红。归不寻,你这是体热烧红的,还是羞红的?”   哪个气血方刚的男子能够忍受心爱的女子言语同行为一齐,三番五次地挑|逗自己?   归不寻被她说得发了狠,掌间使了力气掐了一把,惹得寄望舒闷哼一声。   闻声,归不寻只觉身上更加燥热几分,却下意识收敛了动作,生怕他的动作过力便会让她不舒服。   寄望舒枕在散乱的被褥一角上,刚好可以将身前那人所有细微的表情全部尽收眼底。   她承认,方才种种的确有不少拿归不寻逗趣的成分在里面。   也不知怎的,想起从前他揶揄自己“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就忽然忍不住想要反将一军。   她可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面红耳赤的小狐狸了。   方才昏迷的时候,其实只是外界看起来,她像是失去意识一般。实际上她是被封闭在心海之中动弹不得,外头发生了什么她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无奈于无法传话,不过幸亏归不寻还没完全少糊涂,能够记起来替她将蛇麟融进体内。   心海的计时方式与梦境是相同的,一炷香可抵其中七日。从寄望舒昏迷到六尾复原,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个七日,她早就百无聊赖,把心海里面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   莫离还在的时候,心海间总是大雾弥漫,现在她走了,这雾变也随她散去。   于是寄望舒就在心海里面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稀奇玩意,而助她飞速成长,从新手小白直接跨段位升级成老师傅的功臣,莫过于那几大箱子的春宫图。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海里会存放这些东西。   但这都不重要,早在昏厥的时候,她就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眼下已经到了必须采用双修来填补亏空气血的时候了。   先前归不寻为她做的种种,以及感同身受的那皮开肉绽的一鞭子,都让她决心,就当是为了归不寻,也不能轻易再放弃自己。   想活命,双修就是道跨不过去的坎,寄望舒一股脑钻进图堆里抱着就开始啃。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稍微学一点,到时候不至于像个拖油瓶一样让归不寻太难办。   可谁知道吧……这,学习能力太强有的时候也真是没办法的事……   以至于现在归不寻被她连连挑衅,终于确认了她只是一只黑心肠的坏狐狸,藏了一肚子坏水都用来调戏他了。   隔着衣衫,归不寻滚烫升温的体热都能灼得寄望舒想要瑟缩,她不再耍些坏心思,而是勾下他的脖颈,让他与自己紧密贴合,用自己还未回暖的冰凉体温替他降温。   是时候了。   毒性大都随着血脉喷张汇聚到丹田一处,此时双修正好能用她的灵息为他彻底剔除,若是再耽误了时辰,汇聚到心脏,那便大事不妙了。   她凑到他耳畔,一手沿着棱廓分明的腹肌向下滑去,激得他一颤:“开始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   “不用小心翼翼,我也想要你舒服。”   静悄悄的一句话,顿时让屋内温度骤然升高。   孤零零在冰凉地面上躺了许久的毛氅,这会儿子终于有了不少繁冗衣物的陪伴,从外到里躺了个齐全。   澄澈纯净的两道灵息随着两人双修进一步升华而迸发,混入对方喷张的血脉之间,没入灵魂深处。   归不寻的体力的确令人发指。   高热在身,又是刚刚才挨过毒鞭,虽说寄望舒替他治好了皮外伤,但毒性依旧未解,淤积在体内啊。   他怎么能像是不知疲倦一般,把她从图里学来的那些知识全实践了个遍,却还是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他不累,寄望舒可累了。   她甚至累得有点想哭,吐息如兰,盘在那人腰间的腿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替她稳住重心。   归不寻立刻察觉到这一点,箍住她绵软无力的腰身。   寄望舒欲哭无泪,池梦鲤不是说会舒服的吗?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终于肯放过她,将灵流汇聚到一处,毫无保留地交付于她。   一时间,阴阳相融,犹如冰火两重天。   两人都不觉战栗片刻,寄望舒如释重负,瘫倒在被褥间。   归不寻跪在原地,撑住自己的身子,大口大口喘息着。在他体内,属于寄望舒的那股灵息正在不断翻涌,将丹田搅作一团,剧痛顷刻间袭来,仿佛是每一处骨髓间的细缝都在被虫蚁啃噬。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归不寻不可置信地探了探自己的脉络,发现剧毒竟然都在方才那一瞬之间湮灭。   他所受的桎梏解除,功力尽数恢复,这似乎全都要归功于寄望舒。   运作灵力替她洁净身躯裹上衣物时,望着那张过度劳累而已经入梦的睡颜,归不寻忽然明白过来,她方才为何要那般撩拨自己。   原是为了将毒性都引入丹田。   可她又是如何知晓,她能救他?   不容归不寻继续细想下去,落在地上的乾坤袋再次亮起熟悉的光芒。   他捡起袋子,回身望了一眼熟睡的寄望舒,径直走到屋外靠窗的位置,才拿出传音香来。   谢无霜焦急的声音从中传来:“尊主,你现在在何处?是否伤重?楼仙君和龙八子早已赶到噬魂幽谷与我们汇合,却迟迟不见你与寄姑娘的踪迹,你们出什么意外了吗?”   归不寻清了清嗓子,温声安慰:“无碍。途中遇上煞祖,便临时调转方向去了鹿鸣镇。你让他们来此处与我汇合吧。”   谢无霜:“遵命。”   谢无霜:“对了尊主,一炷香前那道传音香您为何没有回复?是正在与煞祖缠斗吗?”   归不寻:“……”一炷香前……   归不寻面不改色心不跳:“嗯。”   -   楼弃带着离蛟再次瞬形,一路上吵吵嚷嚷——其实是离蛟单方面吵吵嚷嚷。   原因很简单,离蛟责怪楼弃不懂得怜花惜玉,他这么大一个少年美男子,手腕被楼弃攥地留下五道红色手指印子。   楼弃不以为然,反驳说谁让瞬形的时候空间一扭曲,离蛟也跟着扭的跟蛆一样,妨碍到他正常瞬形了。   离蛟怒了:“小爷我那是被你攥地太疼了!疼地扭曲!”   楼弃静静转过脸,由上而下扫了两眼离蛟怒发冲冠的样子,然后又静静转了回去:“哦哦。”   以至于两人到了地方,归不寻所见到的是心平气和面带笑容的白衣仙君,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目狰狞阴暗扭曲的……东西。   归不寻草草瞥了离蛟两眼,便打发他去买些糕点糖水,随后视线落在楼弃身上。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楼弃一定是一些消息要传达给他的。   “尊主的伤如何了?”楼弃抖抖袖袍上的灰尘问道。   听他的语气,归不寻莫名有种此人在明知故问的感觉。   “暂无大碍。”   “那看来,这样东西是排不上用场了。”楼弃故作可惜,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瓶身蛇族族印赫然醒目。   归不寻:“这是……?”   楼弃笑笑,也不打算卖关子,将玉瓶递到归不寻手上:“蛇族那位小殿下也在噬魂幽谷等了您许久,只是迟迟没能等到,又因为先前在极北之滨有过一面之缘,大概才到我与尊主关系匪浅,便将此物交到我手上,托我带给您。”   顿了顿,看见归不寻面上一副瞧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表情,楼弃又道:“尊主不必多疑,那小殿下应当是对您心悦诚服的。他说极北之滨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他知道族人的死与尊主并无半分关系,先前一直是他误会了。这瓶解药虽然无法根除那剧毒的毒性,却能缓和□□成。小殿下再三嘱咐我要妥善保管此物,还托我给您带一句‘对不起’。”   归不寻仿佛是听见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挑挑眉:“对不起?临渊亲口跟你说的?这小子词典里还有这三个字?”   楼弃点点头:“的确是小殿下亲口和我说的,不过他后面还有一句话。”   归不寻:“什么话?”   楼弃:“他说,他以后依旧瞧您不顺眼,不想让您死是因为总有一天要和您一决高下。”   归不寻:“……”   归不寻:“有些话其实不转达也没事的……”   顿了半晌,归不寻忽然想起浮青和林婉婉此刻应该也在噬魂幽谷才对,虽然两人无法瞬形,但这些时日,从上次那间破屋到达噬魂幽谷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那日他在噬魂幽谷,似乎并没有感知到这两人的灵息。   他们去哪了?   “对了,还有一事,”不等归不寻询问,楼弃先一步开口,“尊主也不用担心青云门二人潜逃,亦或是会装上蛇族小殿下起冲突。浮青和林婉婉是在小殿下离开好一段时间后才匆匆赶到,那时候谢无霜刚与您结束传音。”   归不寻:“为何这么迟?”   楼弃瞧他长眉微蹙,笑了笑:“您还是心急。我正要说呢。浮青修炼九华秘法后修为本就大打折扣,加上林婉婉剔除了禁术,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自己原先所修功法,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也就导致两人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好一段时间。”   “这样。”归不寻点点头,若有所思,不再多说什么。   “寄姑娘还未醒?”   “嗯,她……有些累。”   说这句话的时候,归不寻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刚才床笫之间旖旎的画面,下意识抿了抿唇。   他好像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警惕且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楼弃的神情。   楼弃这个人,嘴上不说什么,其实是最敏锐透彻的那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直觉。   否则之前也不会被他摆了那么大一道儿。   “我想姑娘应该也是累了,那便好好休息一番再启程吧。”楼弃的话语十分淡然,从中听不出什么意思。   可归不寻却总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意味深长,甚至也颇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你俩怎么还没聊完?九条尾巴醒了吗?”离蛟捧着不下十个纸袋,抻着脑袋斜眼瞧着脚下的台阶,举步维艰地走上二楼。   归不寻上前接过一半搁在桌上,草草点了点数量:“你怎么买这么多?”   离蛟“哎唷”一声,总算是把剩下的糕点瓜果都放了下来,擦擦鼻尖上冻出来的水儿,挑眉鄙夷道:“哼哼!不懂了吧?九条尾巴这种小姑娘,甜食永远都不会嫌多。我这买的可都是先前她还在噬魂幽谷的时候跟我天天念叨玩意儿。”那段日子都快给他耳朵磨出茧子了,哪能记不住?   各式各样的糖糕香甜味儿飘了满屋,混杂着糖炒栗子和一大堆炒货的香气,只听得寄望舒所在的屋门“砰”一声打开。   探出一颗小狐狸脑袋,眼里冒着金光:“什么好吃的?!”   ……   窗外天色渐晚,霞光映了满天,万家灯火透过窗子落进来,颇有一种家的感觉。   四人坐在圆桌前,享受着片刻悠闲的时光。   归不寻望着寄望舒埋头苦吃的馋猫样,不由得扬起唇角,笑弯眉眼,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全场唯一单身龙不禁嫌弃地“啧啧”一阵。   蓦地,归不寻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离蛟一句:“你离开客栈之前,瓷仙还在吗?”   “在啊。”离蛟想当然地答道,刚说完,又觉得似乎太过于笃定,改口又道,“应该在吧。你们三个突然消失之后,那小老头就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好生休养,钻进屋子里去再也没见他出来。”   离蛟若有所思:“这样说的话,好像我也不能确定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不在这里。”   归不寻:“他的房间是哪一间?”   离蛟想都没想抬手便指了出来,周围却忽然陷入沉默。   他咽下一个剥好的栗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愣住了——   自己指的方向……正是归不寻与寄望舒常住的那一间!   作者有话说:   审核,灵流就是灵流,没有隐晦代指其他意思,别多想 第75章 囚灵之渊   ◎再次启程◎   离蛟意识到事有蹊跷, 缓缓放下手,自言自语:“不对啊……瓷仙去你们俩屋里做什么?而且那晚我坐在这个桌子旁嗑瓜子嗑到很晚才回房间,我还想着花灯节这么热闹等你们回来一块去逛逛……这期间也没见他出来过啊?”   床头结下的咒印, 瓷仙留下的那几句话语, 顿时都浮现在归不寻脑海中。   听了离蛟的话,他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可却有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将咒印的事情告诉大家, 想起来楼弃似乎与瓷仙比较熟络, 便询问他能不能从这几件事中想到些什么。   归不寻:“刚才看到的时候, 我还当他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才自行离开, 便没有多想。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   楼弃忖度片刻, 翻腕摊平掌心,一盏小巧流光玉瓶立刻跃然其上, 指尖一捻便散作灵息。起初看似将要凝成一缕, 如泉水溪流般指引某处的方向。只是眨眼的功夫, 这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汪泉水突然坠落化成一盘散沙, 虚无缥缈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   楼弃见状,无奈摇头,解释道:“这本是我追寻他踪迹的法子, 如若灵验, 玉瓶便会凝成灵丝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只是, 以方才这般情状来看, 他现在的位置连灵丝都无法辨别。虽说这家伙又重新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也不是不无可能, 但眼下妖魔两界已在煞祖的干扰下暗潮汹涌,他的处境只怕是凶多吉少。”   寄望舒:“假设瓷仙遇害, 可他对煞祖有什么用?先前不是只说我的根骨和重华后人的什么才是煞祖要找的东西吗?”   此话一出, 众人沉默。   寄望舒说得不无道理。瓷仙虽是小仙, 灵力相较于常人自然是充沛许多,但若是要供煞祖恢复功力,那点灵力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离蛟想了想:“会不会……煞祖单纯是对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计划怀恨在心,随便抓了一个解恨?又或者是作为诱饵,之后用来要挟我们?”   不等旁人说什么,他又自己发现了话语中的漏洞:“这也不对啊,上回瓷仙似乎压根没有露面,一直都在古宅里守着九条尾巴呢……”   不过煞祖的实力叵测,没准是有其他的什么办法发现了瓷仙,这也说不准。   总之众人都没有再继续对这个话题纠结下去。   因为归不寻腰间的乾坤袋又亮了。   这次是林婉婉的声音,不同寻常的是,她一向轻缓无谓的语调里难得的多了一份焦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近日我只要入眠,就会做一个梦,梦里我时常能看见一个男子,身长八尺样貌俊朗,可他只要一开口说话,我就浑身忍不住颤栗。他的声音与煞祖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或许就是他。在我的视角中,他一直在同‘我’说些什么,梦中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只是断断续续,似乎是在谋划什么。”   林婉婉顿了顿,像是吞咽一口唾沫。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我之前受到煞祖纠缠太深,梦魇罢了。可当我接二连三看见这些,甚至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直觉告诉我,有极大的可能性,我看见的种种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也觉得这很荒谬,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煞祖便是已经获得真身,功力几乎恢复了□□成。妖魔两界恐怕已经被禁术渗透,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凡界。”   “……”客栈二楼一片沉寂。   四人交换了个神色,全都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局面似乎一下子就焦灼了起来。   寄望舒忽然开口:“不然我们别再继续为我寻尾了,形势严峻,不能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觉得现在六尾的力量,应该也不会拖大家的后腿,我同你们一起去寻煞祖吧。”   归不寻当即否定她的想法:“眼下还没到最后关头,即便你来寻,也很有可能只是一起白费功夫。更何况以你的状况,尾数越多力量越强,到时候我们的胜算也就更大。囚灵之渊离此处并不算远,我们去去就回,应该不会超过十日。此次由我陪你去,楼弃离蛟二人可以先一步去寻煞祖的踪迹。”   被点名的两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寄望舒面露难色,见其他人都答应下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管相信归不寻的安排便是。   谈话间,众人差点都忘了传音香还未熄灭,只听那头悠悠传来一句:“不愧是魔尊,就是不知道这安排是不是存了不少私心。”   林婉婉故意拖长尾音揶揄。   寄望舒听出林婉婉使坏,估摸着归不寻大概不会理睬她的玩笑话,虽然在座的都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但好歹他也是一界之主,便想替他圆了这话。   可谁知,不等她开口,身侧之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确有私心。”   寄望舒一愣,她没想到归不寻会这样说。   此话一出,离蛟立刻看戏似的站在一旁贼溜溜望着归不寻。   归不寻扭头看向寄望舒,将没说完的话补全:“但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相安无事地站在我身旁。”   话音未落,传音香那头如鲠在喉,立刻掐断了联系。   浮青见林婉婉熄灭传音香的神色不太好看,急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上前来询问:“婉婉,没事吧?”   林婉婉皱着眉头摆摆手:“没事,就是被人恶心了一把。”   眼看浮青摸不着头脑,她很快换了个话题。   “我们俩再休整几日,也启程去寻煞祖吧。他害我至深,我也不想就这么当缩头乌龟。”   浮青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林婉婉只当他默许了自己的提议,却没瞧见那人转过身去时复杂的神情。   -   次日清晨,鹿鸣镇四人都起了个大早,收拾好随行物品在客栈门口分道扬镳。   楼弃领着离蛟向青云门的方向走去,归不寻则与寄望舒朝囚灵之渊前行。   “真希望六界能早点太平,我能早点找回八尾,然后早点回到噬魂幽谷去。”   寄望舒望着明媚旭日,轻轻感叹。   一双大手揉进染上晨光的发间,给了她许多安慰。   “不会等太久的。” 第76章 囚灵之渊   ◎管她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囚灵之渊的路并不难走, 用不了一日,两人便到了地方。   此处并不像古籍上描绘的那样暗无天日,横尸遍野, 反倒是月色怡人, 花草丛生。   柔和月光撒了一地,淡薄透亮,泛起幽蓝光泽的亡灵四处漂泊。与归不寻先前所见过的怨灵不同, 他们性格十分恬静温和, 对两人的到来没有过多反应, 只是自顾自飘荡于此, 偶尔弯下身子抚摸恣意仰卧的白狐。   “这些白狐, 与修罗大殿旁常来玩耍的那些好像啊。”寄望舒远远望着小家伙们,莫名感到亲切。   归不寻匆匆瞥去一眼, 认可了她的想法:“是同一个品种的狐狸。”   他一边说着, 一边牵住寄望舒的手向深渊走去,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才停下来。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里除了此处便没有多余的类似入口的地方,想必就是这里了。   归不寻回头瞧瞧寄望舒。   这么黑的地方,她该怕了吧?   果不其然, 原本松散任由自己牵着的手掌微微使了些力气, 攥住他的五指, 掌心也渐渐有些湿润。两人原本大半步的距离也被人悄悄缩短, 此刻瞧见他回头, 故作淡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没两秒的功夫又快速收回, 继续死死盯着面前的无底洞。   望着寄望舒偷偷深呼吸, 像是在做心理准备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归不寻仿佛感觉她还是曾经那个贪生怕死、会耍小聪明的小狐狸。   他紧了紧握住寄望舒的手,冲她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过说来也奇怪,把你从青云门救回来之前,噬魂幽谷从未见过狐狸,也从未下过雪。”   这段话进到寄望舒耳中时,已经被呼啸风声冲散地不剩下什么了。   归不寻真是个狠人,她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他带着纵身一跃。现在极速坠落的失重感让她头晕目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想吐。   她也不知道从下落的那一刻起到再次踏在地面上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她觉得漫长的足足有一年之久,但归不寻却说只有几秒钟。   尽管不认同这个说法,几秒钟太夸张,至少也有十几秒,但她没有再辩驳下去。   因为胃里翻江倒海已经快涌到嗓子眼,她只要张张嘴就能吐出来。   归不寻照常捻起蓝光点点她的眉心,恶心的感觉很快便消退下去,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周边骤然亮起的火盆,和一道慵懒悠长的声音。   “终于来了。”   这道声音介于粗犷与尖细之间,难辨雌雄。对于两人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语气中似乎还有埋怨两人来迟了的意思。   寄望舒有些意外,古籍中写道囚灵之渊下居住着四瞳灵狐,是当年八大上古神兽中战力前三之一。本以为也会像在斩龙墟那样有一场恶战,谁知他竟然毫无敌意,更像是迎接自己的故人。   “您知道我们要来?”   “知道。”   一串银铃般细碎,如同玉珠相撞的声音响起,无数金蝶凭空出现,扑闪着翅膀描摹出一头巨狐的形状。四瞳灵狐的鼻尖最先显露出来,接着是脑袋,四肢,身躯,巨尾,最后随着金蝶的消散,终于显出完整的模样。   若非是他双眸之下还有一对眸子,四只瞳仁齐齐地盯着自己,诡异得令寄望舒后背发凉的话,她还是愿意觉得这家伙与自己兽形形态有些许相似的。   大家伙仿佛听见她的心声一般,下一秒便慢悠悠挪开视线,垂头舔了舔自己的毛发。   “想要狐绒,还想复原九尾?”   见他开门见山,寄望舒索性也不再委婉,点了点头。   那头忽地嗤笑一声,让她摸不着头脑,像是被人莫名其妙嘲笑一番。   小狐狸皱皱眉头,不解道:“您……笑什么?听起来很荒谬吗?”她本想直言“笑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好歹是上古神兽,还是放尊敬一些的好。   四瞳灵狐没有理睬她,兀自笑够了才停下来,敛起神色:“无甚,就是觉得你与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不过……”四瞳灵狐眼神飘忽,扫过小狐狸身后的魔尊,又道,“你比她要幸运许多,她可是为了所谓的宏图大业打了一辈子光棍。”   寄望舒瞬间领悟灵狐的意思,迅速心虚回身瞥一眼归不寻,又迅速转了回来。   虽然嘴上是说过自己打算重新爱上他,每每牵扯到二人关系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过寄望舒到底是没有反驳什么。   也就算默许了四瞳灵狐的八卦。   这令某位魔尊心中十分欣慰,犹如阳春三月的微风拂过心头。   四瞳灵狐没有再多说什么,抬起硕大的肉爪,顷刻间荧光一现,肉爪上面浮现出一团狐绒,光泽亮丽,看上去是极其华丽珍贵。   “喏,小东西,来拿吧。”   他晃晃爪子,放的更低了一些,示意寄望舒前去取下。   “就,就直接给我了?”寄望舒虽然心存疑虑,身体却还是十分诚实的走上前去,“没有什么考验或者交换条件吗?”   “没有。吾身今日心情好,看你是狐妖后人的份上,直接赠予你便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琐碎事。”   我去!   寄望舒不由心中大喜,神情一瞬间雀跃起来,眉眼弯弯,对着四瞳灵狐,不,自己的祖先就是一个90°鞠躬。   “谢谢前辈!”   四瞳灵狐嫌弃地“啧”了一声,命归不寻现下便将这第七份上古遗物炼作百转丹,融入狐狸体内。   归不寻虽然不明所以,想来四瞳灵狐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后人,便也乖乖照做。   百转丹入魂,寄望舒眸中金光乍现,身体绷直一瞬。在她的身后顿时幻化出一道光影,正是兽型状态的九尾狐妖生出第八尾的样子。   四瞳灵狐不由得看呆了片刻,四只眼眸直直盯着寄望舒身后那道巍然屹立的狐影。   直到那道狐影消失,寄望舒恢复常态,四瞳灵狐才跟着回过神来,悄然感叹一句:   “当真是像极了她。”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脸疑惑的后人面上之时,又无奈叹息。   “可你也终究不是她。去走你自己的路吧,做你自己的选择,你要切记,一切都要遵从本心。”   本心?故人?她?   这老祖宗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可当寄望舒再想开口询问谜底时,金蝶再起,而四瞳灵狐庞大的身躯也早已不见。   她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小声嘀咕着:“不是说自家人吗?走得还这样快。”   从在噬魂幽谷醒来的那一刻起,寄望舒就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最自由的狐妖。   自由到,她就像是孑然一人泛舟湖上,千舟驶过却皆与她无缘,是沧海桑田中的一颗粟子,无垠星河中的一颗尘沙。   渺小又孤独。   尽管一路以来都有归不寻陪伴在左右,识人无数,也幡然醒悟自己确确实实归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具身体,可她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归宿。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如同她的记忆一般,说流逝便流逝,缺少一根系在她身上的坚固纽带。   第一次在心海见到莫离,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就倍感亲切。   而刚才,四瞳灵狐的存在,他平静淡然的话语,却莫名让她感受到长辈般的关怀,是先人对后生的偏爱与眷顾。   还以为这种温存能够多持续一会儿呢。   归不寻已经许久未见寄望舒孩子气地轻哼一声,悄悄撅起小嘴,像是正在同长辈长辈闹脾气的小辈。   他没去问寄望舒原因,只是自己猜测了个大概。   随着狐尾恢复,她也变得更愿意独自去承受些什么,比如心事,比如责任。原本只是一只小刺猬整日翻着软糯花白的肚皮耍着小聪明讨好他谋生,现在却也渐渐长出尖刺,将自己蜷缩在保护层之中,不让外人轻易触碰那片柔软。   不过归不寻对此无所谓。   看到她能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他倒是比从前更加欣慰几分。   至于其他。   管他的,她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   从到达囚灵之渊,到拿到狐绒融入体内生出八尾,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这远远要比两人计划中的速度快了五倍。   眼下楼弃那便还没有消息传来,应该是寻找煞祖的事还没有眉目。   两人简单商量一下,很快便达成一致,决定再去往最后一处上古神兽栖息地,一鼓作气将九尾恢复。   古籍上对前七处都标注的十分仔细,甚至还配有详细的神兽性格解析。却唯独这第八处,只是模糊潦草的在地点上画了个醒目的红叉,其余有关神兽的具体信息,无论是样貌性格威力,都没有任何描述,显得十分神秘。   由于瞬形只能对曾经去过的地方使用,二人吭哧吭哧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赶到地图标注的位置。   此处十分空旷,雾霭氤氲。   可四周既没有岩浆也没有温泉,着飘渺虚幻的烟雾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拨开烟雾摸索着前去,却发现周围栽种着满满桃树,逆着时节肆意生长,枝繁叶茂,开了满树粉嫩多娇的桃花,正随着微风拂落枝头。   “奇怪,这里怎么一点都不像上古神兽栖居的地方?”寄望舒纳闷望着这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莫非第八位上古神兽这么有闲情雅致,专门挑了个风水宝地隐居?   可就按先前那些神兽的体格来看,这桃树也种不了这么密啊?   不过也是,神兽也可以换成人形,这就说的通了。   “或许是古籍记载有误也不无可能,”归不寻仔细对照一番,确认两人没有走错路,“行无祟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可能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找全八尾。前七尾没有动太多手脚,已经算他仁至义尽了。”   寄望舒伸手接住一片桃花瓣,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莫名熟悉的清香瞬间灌满整个鼻腔。   刹那间,她脑海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可根本没能等到它冲破桎梏,复又被另一股力量封印回去。   这也导致她又一瞬的头脑发胀,略显痛苦地扶了扶脑袋。   发现寄望舒没有回复自己,归不寻朝她投去目光,发觉她的表情拧做一团,连忙捻起灵息灌入眉间:“如何?可有好些?”   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寄望舒尤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看来此处存在与你体息冲撞之物,不宜久留。”   正打算离开之际,迷雾之间忽地渐渐出现一团雪白身影。   二人定睛一瞧,竟是个修饰打扮之人。   只是……此人面目狰狞,双眸猩红如血,正呲着獠牙挥起佩剑朝两人攻来!   而他身后,竟还跟着其他数十名修士! 第77章 终章   ◎中术人◎   寄望舒与归不寻相视一眼, 迅速与众修士拉开距离,做出备战姿态。   从这些人的神态来看,与当初林婉婉禁术发作之时如出一辙。   看来谢无霜所言不假, 煞祖当真已经将禁术扩散至凡界。   乌泱泱一片衣衫纯净的修士并不打算给两人太多时间思考, 长剑映着耀眼强光,齐刷刷朝两人刺来。   “当心!”   墨袍红衫纷纷向两侧转身躲闪,归不寻定下脚步望见那头安然无恙, 才悄悄松下一口气。   可这群红了眼的修士就像是不知疲倦似的, 一击扑空, 立刻调整气息, 追寻两人的方向又是破开雾霭的一剑。   几个回合下来, 修士如同粘鼠板上的老鼠,任凭两人如何躲闪都无法甩开。原本无心杀戮的魔尊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阴翳, 掌间暗火纵生。   忽然间, 一束玄金光芒比艳阳还要醒目, 游龙般穿梭于众修士之间, 随后猛然收缩,化作一捆不断金帛将所有人紧紧缠作一团。   混乱嘈杂的场面顿时平息下来。   归不寻愣了愣,熄灭掌间火焰, 看向施术之人。   寄望舒竖起的眉梢还未平复, 只堪堪灭了并拢两指指尖的光芒, 撇撇嘴, 望着束在一起动弹不得的修士们“啧”了一声。   很显然, 她也被惹恼了。   不得不说,随着力量的恢复, 寄望舒各方面都在不断成长, 又或者说是在不断还原最初的性格。   至少在之前, 归不寻是绝不会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瞧见如此恶劣的表情的。像极了一只玩腻了掌中猎物便失去耐性一把子收拾了,末了还要鄙夷一番。   就好像在说,“染了禁术还这么弱,真菜”。   出乎预料的,归不寻竟然还觉得这样的寄望舒有些可爱。   “你笑什么?”寄望舒察觉归不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还带有一抹笑意。   “我笑了吗?”归不寻明知故问,“我这是对你的赞赏。”   “……”寄望舒悄悄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掩不住笑意。   她不再同归不寻闲扯下去,回身又将金帛收紧些,直到确认这群禁术侵染过的修士无法自行挣脱才收手。   “除非外人替他们解开,否则应该暂时无法挣脱,不会继续伤害其他人了。”寄望舒顿了顿,瞥了眼修士衣袍上的纹路,“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里地处偏僻,怎么会有修士出现在此?有都是染过禁术的,只可能是受到煞祖摆布,可他又是如何掌握我们的动向,提前预知并埋伏于此?”   她一语中矢,几乎将目前所有无法给出答案的疑点都提了出来,连归不寻也毫无头绪。   许多细节似乎都能让人脑中生出些许猜测与想法,但下一秒,就会被事实逻辑全部推翻,无从下手。   “我们接下来去哪?和楼弃他们汇合?还是去别处寻找煞祖踪迹?”   寄望舒话音未落,归不寻腰间乾坤袋便闪烁起来,归不寻将其打开,熟悉的飓风呼啸声伴随楼弃断断续续的声音立刻溢了出来——   “青……云门……山脚下!……”   -   阴风怒号,满天黄沙滚滚,祥和宁静的青云镇此刻面目全非,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堆满了陈尸。   街道正中央,一片杀红了眼的百姓修士拢做一团,没修为的站在地上,有修为的挤在空中,将两人死死围堵在其中。   最里圈的人杀上前,被湛蓝玄金两道灵力击飞滚落至外圈,下一批人紧接着扑上来,再击飞。   中了禁术的百姓力量与抗打能力大幅度提升,像是永远不知疲倦没有痛觉似的,即便是腾空再跌落在地,哪怕摔折了胳膊大腿,都能迅速爬起身来涌进人群。   修士就更不用说了。   离蛟与楼弃背贴着背,一刻也不敢停息地应付着源源不断的中术人,如同一场无休止的恶战。   “归不寻他们怎么还没来?小爷我快要撑不住了!”离蛟拼尽全力轰开周遭张牙舞爪的人,咬牙切齿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方才那一击,他几乎用上了全力,密不透风的人墙终于被掀开一大片,浑浊的光线透进来,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一时间有些难以睁开。   不过这种情况仅持续了几秒钟,外层的中术人很快又蜂拥而至,吞噬所有光芒。   离蛟有些崩溃,再也不想费劲心神遏制法术力道,发了狂似的,从掌心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灵流,将人墙轰开一片又一片缺口。   直到黑暗一次又一次将他笼罩,绝望终于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   分神的那一秒,一双手忽地从侧方扑向离蛟,五指修长尖锐的长甲内溢满殷红且泛着黑的血渍,即将在那张白皙面颊上留下一道深刻划痕。   等他再提起神时,已经来不及作出反应了。   龙八子的眼睛从来没比现在瞪得还大过。   完犊子,要毁容了。   这是坚固磐界筑起前一刻,离蛟紧闭双眼时所想的。   脸上并未传来刺痛,离蛟诧异睁开眸子,只发现两人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由背贴背转化成面对面。而那张所有人都觉得温文尔雅、却唯独对自己一点不客气的俊脸,此时不出意外的摆着一副鄙夷的表情。   一码事归一码事,反正此时此刻,离蛟的心头暖暖的。   他甚至差一点,感激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他望着磐界之外无数狰狞的面孔,发现了盲点。   离蛟:“你演我!你会这一招,你怎么不早用啊???!”   怪不得刚才自己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施术的时候,感觉背后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合着这人故意看他累死累活!连传话时半死不活的状态都是装的!   要不是刚才差点被挠,这人是不是还不打算这么早出手?   离蛟怒了。   士可杀不可辱!   不过他没机会发挥。   因为归不寻带着寄望舒瞬形来了,两人三两下便将人墙掀飞,金丝迅速将人捆作一团,束在街道旁任由他们挣扎。   寄望舒做完这一切就赶忙来到离蛟和楼弃身边:“你们没事吧?”   “无碍。”楼弃温声答道。   只有离蛟还沉浸在刚才人墙被掀飞那一幕里。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要比这两人年纪翻了几倍……   怎么光长岁数不长修为啊!   望着离蛟满脸隐忍悲愤的表情,仿佛遭受了什么人神共愤的羞辱。   三人不明所以:?   -   “所以刚才你们遇到煞祖了,但是还没看清他具体的模样,就被这群中术人围住了?”听完离蛟冗长啰嗦的叙述,寄望舒精简一番问道。   问的时候她特意把原本朝着离蛟的脑袋转向楼弃所在的方向。   离蛟只感觉自己脆弱的心脏又被人狠狠剜去一块。   楼弃点点头:“我虽然不能依靠外形辨识,但煞祖身上散发的邪祟气味实在太过浓重,我应该不会认错。原先我想追上他,奈何这群中术人实在难缠,便耽误了。”   “难道不是你故意拖延时间,就为了看我笑话吗?”   “龙八子可不要轻易污蔑他人,我只是在尽力将伤亡减到最小。”   离蛟如鲠在喉,一向伶牙俐齿的龙八子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了好了,”寄望舒忍不住掩唇偷笑,随即将离蛟从楼弃身侧拉开,环视一圈街道上的状况,“青云镇……的其他人呢?”   “……不少中术人的家属已经被他们屠杀,剩下的也都躲在屋中不敢出来。”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距离林婉婉传音说梦不过三两日,煞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连凡界都已经沦陷到这种地步。   归不寻轻叹一口气:“眼下留在屋中应该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节奏紊乱无章,听上去不止一个人。   这条街上的中术人都已经被捆束在街边,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出现在这里?   众人警惕回身,意识紧绷,准备随时应战。   却见来人是林婉婉与浮青。   这两人的面色相较于上一次见面要好了许多,气血调养的不错,只是面上依旧略显疲惫,想必是匆匆赶来还未完全调养好身子。   林婉婉的神色十分紧张,不等走到众人跟前,她就指着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扯开嗓子喊着些什么。   “青云门!他们上了青云门!快,快走!”   寄望舒下意识怔了一瞬。   青云门。   那里的修士可是整个修真界最为上乘的子弟,与刚才捆束在街边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若是禁术渗透进青云门中,以这些修士原有的修为,再加上禁术侵染后比原先增强数倍的爆发力……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随着几人一同上山的路途中,她企图安慰自己,至少青云门还有行无祟坐镇。虽然自己与他八字不合,但好歹青云门那些修士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弟子,大义和责任担在身上,便是以璇玑上仙的身份,也一定会死守阵线,不至于那么快就让门派沦陷。   直到她看见,无数白衣不顾昔日同门情谊厮杀缠斗,鲜红的、浑浊的血液四溅。   直到她看见被禁火裹挟的身影位居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混沌不堪的青云门。   直到她在那人身侧,瞧见一抹更加熟悉的身影。   林婉婉与楼弃几乎是在同时紧皱眉头,不可置信地喊出两个名字。   “……行无祟?”   “……瓷仙?”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所有剧情的简纲,写完的时候居然有些怅然若失